书名:我和反派男主的二三事 作者:宋家桃花   文案:   二十一世纪的沈唯一睁眼竟然穿成了小说中的炮灰主母,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对这个日后要飞黄腾达的反派男主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立志要好好抱紧男主的大腿。   没想到有一日男主竟握住她的手,冷声问她:“你究竟是谁?”   沈唯:“……”   入坑指南:   1.男女主有年龄差相差不大,前期是嫡母庶子关系(假的假的假的)男主有隐藏身份后期会揭开身世,由于身份缘故男女主的感情不会这么快确定,不是骨科   2.本文架空,请勿考据,请勿扒榜,如若不喜欢可直接弃文,不必告诉作者,啾咪~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穿书   主角:沈唯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已过了腊月,可汴梁城里的雪却还是没个消停,一日又一日,直把整座城池都让那白雪盖了个全。   而此时荣国公府东院的一座院落前却有几个年轻丫鬟捧着东西对着眼前那道布帘踌躇着,伴随着的还有她们细微的说话声。   “怎么杵在那儿不动?”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她约莫十八岁的年纪,面容清秀,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从走廊的另一侧过来,眼瞧着站在布帘前的几个丫鬟便皱了皱眉,声音也有些不悦。   原先说话的几个小丫鬟见她过来忙止了声朝她打了个礼,口中也齐声喊了一句:“墨棋姐姐。”   等前话一落,便有个穿着松青色袄子的丫鬟走上前与人小声说道:“姐姐,您说夫人她,她是真得好了吗?”她这话说完见人循眼看来,却是又看了一眼那锦缎布帘,而后是又轻声跟着一句:“夫人昨儿醒来后说了这么多胡话瞧着怪是骇人的,您说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   墨棋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便又沉了许多,她刚要开口训斥几人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道女声:“是墨棋吗?进来。”   那道声音大抵是病后初愈并不算响亮,尤其是被这外头的风雪一扰更是显得有些轻了。   不过此时外头无人说话,几个丫鬟自然都听了个全,原先说话的那个小丫鬟更是面色煞白…墨棋一面是朝里头恭恭敬敬应了一声,一面是剜了几人一眼,紧跟着是压低了声说道一句:“夫人的病才刚好,紧着你们的嘴,要是再胡乱说道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在丫鬟堆里素来有威严,这样一番话自是让众人都紧了心神,纷纷低头应了“是”。   墨棋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她伸手打了帘子走了进去,屋子里头烧着地龙比起外头就恍如春日一般暖和,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而后是领着一众丫鬟穿过那绣着锦团牡丹的四扇屏风。   屏风后头正有一个穿着月白色缠枝褙子的妇人背身坐在铜镜前。   她的身形纤弱,微微半侧的面容并算不得绝色,可眉宇之间却有一份独特的韵味流连其间,只是前几日生了一遭病这会病容也还未曾消下瞧着便有些寡淡。许是听到声响,妇人便转身朝她们看来,她约莫二十三岁的年纪,面上没有丝毫的神色,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什么起伏:“过来伺候。”   妇人右侧的脸颊上有一颗小痔,平日并不算明显,唯有说话的时候若隐若现,瞧着倒是给这幅清淡的面容也多添了几分鲜活。   墨棋闻言忙应了一声,她先试了试水温,待觉得适宜便又绞了一方帕子服侍妇人洗漱。   而后她是又扶着妇人走到了外间,此时外间早已有人布完了早膳,她便扶着妇人坐好跟着是柔声与人说道:“小厨房里今儿个给您备得是松茸鸡丝粥,水晶包还有四色菜品,您近来清减了不少如今该好生养养胃才是。”   妇人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照着墨棋布好的膳食用了一遭。   一刻钟后,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待又接过墨棋递来的帕子拭了一回唇,她才淡淡开了口:“撤下去。”   这类小事自然有小丫鬟拾掇…   墨棋便又扶着妇人起身继续往里头走去,等到外间的丫鬟都退了,她是又捧着一盏新砌的茶递给妇人,而后便侍立在一侧。她素来沉稳,此时面上却有几分踌躇。   妇人接过茶盏也未曾饮用只搁于一侧的茶几上,待眼风瞥过墨棋面上的神色,她是又重新换了个坐姿才淡淡开了口:“想说什么便说。”   墨棋闻言却是又斟酌了一番才轻声说道:“那些小丫鬟都还年轻,说起话来也没个把门,夫人可千万不要同她们置气。”   妇人耳听着这句也未曾说话,她往身后的引枕靠去,而后是朝那高案上摆着的三足兽形香炉看去。   那里头的香料先前才有人换过,大抵是宁神静气这一类的香料,闻着倒很是清爽。妇人便这般倚着引枕靠着,纤弱的手腕搭在一侧的扶手上,一双杏目却一直瞧着那袅袅升起的香气,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反问道:“那你觉得,我可是中邪了?”   墨棋倒是未曾想到妇人会问这样的话,一时也有些怔忡。   她低垂了眼帘朝塌上的妇人看去,眼瞧着这幅旧时记忆里的面容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半个月前,边陲带回来了国公爷的尸首还有一封书信,却是说道国公爷在外头有个儿子,夫人连遭两回打击自是受不住晕了过去。   这半个月里——   不拘是那外间的大夫还是宫里的太医,不知用了多少法子也没能把夫人唤醒过来。   昨儿夜里夫人倒是醒了一回,可说起话来却怪是颠倒糊涂瞧着也很是骇人,底下的丫鬟都说夫人不是得了失心疯就是中了邪,好在夫人那些胡话也未说多久…只是,她心中的确是有些奇怪的。   她总觉得这次夫人醒后变了许多。   墨棋心下这个想法刚刚起了个头,便又被她按了下去,出了这样的事也难怪夫人会变个模样。夫人和国公爷自幼相识,刚过及笈便嫁到了这国公府,这七年里,汴梁城中谁不羡慕夫人和国公爷的感情?哪里想到国公爷在外头竟然早早就有了儿子。   夫人又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她想到这便敛下了心中的思绪,恭声回了话:“夫人切莫胡思乱想,您只是大病初愈才会这般,等再修养几日就会好了。”   妇人闻言终于收回了视线,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看了墨棋一回,而后便握过一侧的茶盏用了一口,等茶香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她才又说道一句:“你先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会。”   墨棋原想再说道些什么,可看着妇人的面色却又收了心神,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朝人屈膝一礼便往外退去。   帘起帘落——   这屋中除了塌上的妇人便再无旁人。   外头的风雪仍旧未停,时不时打在窗棂上头更显屋中静谧,妇人搁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铜镜走去。这会虽是白日可光线却不算强烈,妇人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更变。   这不是她醒来后第一次看这张脸…   除了头一回看时的惊愕,而后几回已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了。   妇人伸出手,纤长的指尖拂过右侧脸颊上这颗若隐若现的小痣,这张脸没有丝毫与她相像之处,除了这颗痣,还有…这个名字。   沈唯。   沈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来到这个地方?   她明明是21世纪的沈唯,一觉醒来却来到了这个地方,成为了另一个沈唯。   沈唯合了眼,脸上未有波澜,可脑中思绪却如百转千回一般。   她记得自己穿越前是和长辈介绍的相亲对象刚见完面,因为不喜欢相亲对象的言谈便当场拒绝了他,没想到刚刚出门就接到了老妈的电话和她吵了起来,后来她就被车撞了…可是就算被车撞,她也应该是在医院才对。   为什么她会来到这个鬼地方?   沈唯想到这便又皱了眉,她伸出指尖揉着拢起的眉心,她在21世纪有个不错的工作,这么多年靠着自己的打拼一路坐上了首席运营官的位置,有房有车,除了年过三十没有对象,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丝毫不顺意的地方。   所以刚醒来的时候面对着一堆婆子丫鬟,她的确是震惊了。   纵然在职场见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可碰到这样的事也难免会失色,所以刚醒来那会沈唯说了许多在别人看起来像是中邪的胡话,可在得到了原身的记忆后,她才终于确定自己是穿越了。   她没有穿越到任何一个熟知的时代中,而是穿越到了一本书中。   这本书还是助手小李推荐给她的,因为当时出差的缘故,她闲着无聊索性就在飞机上看完了。沈唯其实并不喜欢这些网络,可这本书却让她印象深刻,因为里面这个炮灰主母和她有着同样的名字。   的书名叫做《权臣》是本热门连载,主要是讲述男主陆起淮从一个卑微的庶子一路成为权臣的故事。   这个陆起淮并不算良善之辈甚至还可以用反派来形容他,但凡以往得罪过他的那些人都没有好下场,当然书中的那个沈唯既然被称作炮灰自然也一样没好下场。陆起淮起势的时候,沈唯就被送进了佛堂。   她素来骄傲哪里受得了佛堂的清苦?没过几年就死了。   而陆起淮却一路顺风顺水不仅取得了庆云国这个最多疑皇帝的信任,还成为了朝堂上的中流砥柱,不过要是记得没错的话,这本书应该还有第二部 ,只是她后来也没关注倒是不知道陆起淮成了权臣后的故事是怎么样的。   …   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墨棋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禀道:“夫人,老夫人遣了人过来,说是想请您去大乘斋一趟。”   这个时候?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和她商量陆起淮进门的事了。   沈唯想到这便缓缓睁开眼睛,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了口:“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酱酱酱~   新文已开张,欢迎新老朋友入坑~╰(*°▽°*)╯   桃发坑品极佳,欢迎跳坑,依旧每晚八点日更,v后多更,所以宝贝们请不要吝啬你们的收藏哦~啾咪~ゝo(*≧▽≦)ツ   今天连发三章,2分评论都有红包,还有随机大红包抽取~   =3=   已完结文:重生古言《首辅大人宠妻日常》、重生古言《我允你贪》、古言《汴京情/事》   接档预收文→_→穿书古言《女炮灰的病娇之路(穿书)》→进入专栏可收藏   CP:作天作地病娇戏精女主*看好戏不嫌事大.追妻真情实感.大猪蹄子   江羡穿进一本书里,成了书里事事不如意的炮灰女配,在多次陷害女主被拆穿后,被男主厌恶至极郁郁寡欢去世。   为了尽早领饭盒,早死早超生,江羡打算继续作天作地。   不料——   那个书中对她厌恶至极的男主不仅没有按照剧情厌恶摒弃她,反而一副看好戏不嫌事大处处维护她?   说好的喜欢白月光呢?   大猪蹄子!   接档预收文→_→古言《捡个天子做夫婿》→进入专栏可收藏   顾迢捡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她精心照料了几个月还和男人成了亲,没想到男人竟是当朝太子。   瑟瑟发抖的顾迢打算连夜离开男人,可她还没走出城门就看到男人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看着她笑道:“夫人这是打算去哪呢?” 第2章   沈唯披着一身素色斗篷,手揣在兔毛手笼中,由墨棋扶着往大乘斋走去。   大乘斋位于正院,离她所住的陶然斋倒也不算远,这会外头风雪仍旧没个停歇,她们走得是长廊虽然不必撑伞,可难免还是沾到了些外头的雪。墨棋半侧着身子替她挡着风雪,口中是压低了声说道:“您病得这些日子,老夫人每日都要来看您一回,她自幼看着您长大,心里总是有您的…”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悄悄觑了一眼沈唯的面色,才又斟酌说道:“就算那位要进府,总归还是要喊您一声母亲的。”   沈唯闻言是朝墨棋看去一眼,眼见她低下头便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晓墨棋说道此番话是怕她过会见到老夫人的时候与她置气,伤了这多年来的和气。   沈、陆两家本就是世交,原书中的沈唯自幼没了父母,上头只有一位兄长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倘若不是谢老夫人和陆步巍的照顾,只怕她也活得不能这么顺遂。因此沈唯与谢老夫人除了明面上这层婆媳关系之外,还要比旁人多几分亲近。   可就是因为如此…   原身自幼受着两人的娇宠,使得她知晓陆步巍在外头有儿子后怒火攻心,尤其在得知谢老夫人也知晓此事后更是觉得受到了欺瞒从此性子大变,和谢老夫人的关系从此也一落千丈。   墨棋担心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书中这一段剧情就是谢老夫人把沈唯叫过去与她说起陆起淮的事。沈唯不顾谢老夫人如何说道,径直回了娘家与她兄长告状,沈西风素来疼这个妹子知晓之后自然要上门讨说法,就是因为这一桩事不仅使得外头议论纷纷,还让谢老夫人本就不算好的身子又跟着犯了一场病。   这也是沈唯和谢老夫人关系变差的第一步。   沈唯想到这便从兔毛手笼中伸出手,待那外头的雪花落在掌心化成水,她才开了口:“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倘若她想要好好在这个时代活下去,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辙。   墨棋见她做出这样的举动自是大惊失色,她忙把人的手从外头拉了回来,待又替人细细擦拭了一回才又皱了眉低语道:“您身子才好,可别又着了凉。”   沈唯眼瞧她这般也只是笑了笑,她任由墨棋握着她的手,口中是一句:“好了,走。”   墨棋自然也瞧见了她的笑,自打夫人醒来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夫人笑。她面上的怔忡未曾消下,就连先前还想劝说的话也一并止在了喉间,眼看着夫人脸颊上的那颗痣因为这一回笑更加鲜明,连带着原本有些病态的面容也跟着鲜活了几分。   沈唯却在她的怔忡间已敛了面上的笑容,她把手重新藏回到兔毛手笼中,而后便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墨棋眼看着她的身影,面上的怔楞还未曾消下,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奇怪的,明明夫人还是以往那副样子,可她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就像夫人先前那个笑也比以前多了些旁的味道…她脑中的思绪转了一回又一回,才想出两个字。   洒脱。   是,就是洒脱。   只是还不等墨棋细想便见那个穿着素色斗篷的年轻妇人已要转出长廊,她眼瞧这般也不敢耽搁忙提了步子追了过去。   …   大乘斋前早已侯了人,眼瞧两人过来,打首的一个穿着牙白色比甲的丫鬟便迎了过来。   她是谢老夫人屋子里的大丫鬟名唤以南,这会她一面是朝沈唯打了礼,一面是扶着人往里头走去,等替人解下了外头的斗篷才又柔声说道:“老夫人还怕外头风雪太大,想让奴差人抬了轿辇去接您。”   “左右也没几步路…”   沈唯的声音还沾着几分喑哑,却是缠绵病榻多日留下的后遗症,不过眉宇之间的神色倒还好。   以南见她这般倒也松了一口气,等把手上的斗篷交给一侧侍立的丫鬟便又扶着人往里头走去,锦缎布帘后头的一方天地很是雅致,谢老夫人虽然出身大家可为人却很是简朴,不拘是平日用度还是屋子里的装饰都不算华贵。   沈唯从那绣着山水画的座屏上滑过,而后便看到了坐在罗汉床的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年约五十余岁,身穿黛紫色常服,头上戴着个同色的抹额,手上正握着一串佛珠,大抵是听到声响便睁开了眼。她眼瞧着沈唯,面上便添了几分笑,声音也很是柔和同人说道:“岁岁,你来了。”   岁岁是原身的小字,这么多年也只有几个亲近的人才这般叫她。   沈唯闻言是又朝人那处走了几步,待至人前刚要行礼便被扶住了胳膊…谢老夫人握着沈唯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声调柔和,面容慈蔼:“你大病初愈又刚醒来不久,不必在意这些礼数。”   等到以南上了茶,谢老夫人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了。   没一会功夫,屋中便只剩下她们两人,谢老夫人仍旧握着沈唯的手,口中是叹息一句:“岁岁,你心中可还在怪步巍?”   沈唯闻言一时却未曾出声,倘若是原身必定是怪陆步巍的,除了这七年恩爱夫妻,他们还有那一段相识的岁月,却未曾想到自己的夫君竟然在外头早已有了儿子使得她成了汴梁城的笑话,原身这样骄傲的人又岂会不怪陆步巍?   谢老夫人见人低着头不曾出声又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她是又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说道:“这还是步巍十九岁那年的荒唐事了,他那会被几个朋友带去那风月场所又因不识那里的龌龊这才被人下了药和那女子有了这么一段关系。那女子也是个聪明的,这么多年也不曾出现,等到那孩子长大后才找到步巍与他说了这么一桩事,可那个时候步巍心中早已有了你,他怕你吃心便让人养在外头,平素也只是送些银钱着人照顾。”   她说到这,声音是又低了几分,掺杂着几分无奈:“这回还是他那生母也去世了,步巍又受了外敌的埋伏知晓不久于人世这才在临终前说出了这么一桩事。”   “岁岁…”谢老夫人低垂着眉眼看着她,眼见她仍旧低头不语的模样是又一句:“不管如何,此事都是步巍对不起你,你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可那孩子终归是无辜,他自幼没有父亲照顾如今又没了母亲…”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终于抬了头:“我知晓母亲的意思。”   她的声音仍旧有些喑哑,可面容却很是平静,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说道:“他总归是陆家的孩子没有遗落在外头的道理,等我回去后就会着人去安排。”她自然是要接人进来的,那可是书中的男主,日后的**oss,她不仅要接人进来还得好生关照人,省得日后又落得一个孤死佛堂的命运。   谢老夫人倒是未曾想到沈唯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她是又看了人一回,见她面上并无其他异样才又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你能这般想自是再好不过的了。”谢老夫人说到这是又停顿了一会,而后才又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就算他进府也碍不到你什么。”   “你仍旧是我们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谁也欺不到你头上。”   沈唯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心中却是知晓谢老夫人说得是真心话。   若不是原身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错事,以她的身份和谢老夫人对她的宠爱,在这荣国公府应该可以过得很好。可偏偏她的性子太过偏执,一点点消磨干净谢老夫人对她的宠爱,也一步步让自己入了那不归地。   到底还是未曾经历过太多的磨难才养成了那样的性子。   沈唯如是想到。   原身虽然自幼无父无母却被兄长和陆步巍宠溺得太过厉害,在她的眼中不是黑就是白,旁人既然让她不舒服,她自然要千倍百倍还之…这样的性子也怪不得会把自己沦落成那样的结局。   沈唯虽然觉得她可怜,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样的人。   只是如今她既然已成了她,那自然要好好活下去,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母亲的话,儿媳都记下了,您身子不好就不必再劳心这些事了,儿媳这就遣人去安排…”等这话说完,她便站起身,待又朝人打了一礼,等人应允后便往外退去。   等走到外头——   墨棋便迎了过来,眼瞧着沈唯的面色见并无什么异样才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撑了伞而后是扶着沈唯的胳膊往外走去,耳听着身侧传来一句清平话:“等回去后,让李瑞家的拿着我的帖子着人去接他过来。”   沈唯这话说完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气,是又一句:“风雪大,让他们在马车里头多备些炭火。”   墨棋耳听着这番话还是怔了一回,她以为夫人的性子就算同意也决计不会让那位好受才是,哪里想到她不仅让李瑞家的亲自走这一趟,还把这细微之处也想到了…不过她心中虽然惊疑,可总归还是松了心神。   她心里总怕夫人要和老夫人置气,如今夫人既然能想通,总归是好的。   她想到这便又轻轻应了一声。   …   午后。   大乘斋。   谢老夫人手里仍旧握着佛珠轻轻转着,耳听着魏嬷嬷的轻禀声,她拨弄佛珠的动作未停,口中却是说道:“我原本以为按着岁岁的性子,该与我大闹一回才是。”   魏嬷嬷闻言便轻轻笑了一回,她是又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又握着一柄美人锤替人敲着腿,声音温和:“大夫人虽然年岁小,可也不是不讲理的,何况国公爷这一去,奴瞧着大夫人也跟着长大了许多。”   “是啊…”   谢老夫人停下拨弄佛珠的手,缓缓睁开眼:“她的确是长大了。”   往日岁岁虽然掌着中馈,可若不是她和步巍撑着,只怕底下早就乱了,可今日这一遭却有条有理。   她想到这便又朝那覆着白纱的木头槅窗看去,眼瞧着外头苍茫一片,口中是跟着一句:“可我这心中总是还有几分担忧,岁岁自幼就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这样的情况只怕日后汴梁城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她那么骄傲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魏嬷嬷耳听着这一句,握着美人锤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等到事情大白的那一天,夫人会知晓您和国公爷的苦衷。”   谢老夫人闻言却是又叹了一口气:“但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出场~ 第3章   傍晚。   沈唯坐在临窗的软榻上。   屋中点着烛火,她正低头翻看着午间几个管事送来的账本。   她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左右是上头的帐记得太过繁琐了些,瞧着有些费眼,不过她也没打算现在就去折腾这些。原身虽然进府之后就管着庶务,可她自幼被娇养惯了,虽然也有些手段,可实在不够看。   倘若不是有谢老夫人和陆步巍在她身后撑着,只怕这底下的人早就翻了天去。   如今她才来这个时代不久,可不想让旁人瞧出她的不对劲…   外头的风雪仍旧没停,压在那老树枝上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沈唯把手中的账本置于一侧刚握过桌上的茶盏便听得外头墨棋轻声禀道:“夫人,五水巷的那位已进府了,这会已去大乘斋了给老夫人请安了。”   她说到这未听到里头声响便又轻轻跟了一句:“其余两房的夫人也都过去了。”   沈唯闻言却不曾出声,待把手中的茶饮下两口,她才缓缓开了口:“知道了,进来伺候。”   她这话一落——   墨棋便又恭恭敬敬应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她便领着一众丫鬟走了进来,却是要替她重新梳洗一番…因着如今还在孝期,自然不能太过妆扮。墨棋便替她挑了一身深色系的服饰,至于那妆盒中的一应珠翠玛瑙也不曾妆点于身上,只择了几根玉簪子还有一副珍珠耳坠便算全了。   沈唯任由几个丫鬟装点着也不曾说话,只是在墨棋说“好了”的时候才朝铜镜那处看了一眼。   铜镜中的女子也不过二十余岁,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可如今这一身装扮却硬是把她的年岁提了许多,瞧着虽然稳重,可难免有些死气沉沉。沈唯记得原身自从及笈之后就未再穿过鲜艳的衣裳,她和陆步巍本就是老夫少妻,年岁相差太大,何况身为荣国公府的主母自然也不能打扮得太过稚嫩。   可沈唯心中却觉得有些可惜…   原身模样虽然比不得她却也算得上是个清秀美人,可成日这样打扮纵然有七分颜色也只能瞧出四分,好在这双还未曾被怨恨和不甘沾染的眼睛倒是不错。   墨棋见沈唯一直看着铜镜不曾说话,只当她是不愿过去,便又压低了声提醒人一回:“夫人,我们该过去了。”   沈唯点了点头,她收回了眼,而后是抬了手。墨棋见此便顺势扶了人起来,等走到外间,便又有人送上了暖炉和兔毛手笼…外间的风雪仍旧没个停歇,墨棋一面撑着伞,一面是小心翼翼扶着她一步步往大乘斋走去。   …   等走到大乘斋的时候。   仍是以南来迎得她,她一面是替沈唯解下了斗篷,一面是压低了声与她说道一句:“两位夫人已经到了。”   沈唯点了点头,她把手上的暖炉一并递给了人,而后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里头的地龙烧得很热,热气迎面而来倒是把她这一路走来的峭寒气也都一并吹散了,她透过那扇座屏往里头瞧去,两边的座椅上都坐了人,而中间正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清瘦少年。   许是有些拘束,少年的身子有些不自觉得佝偻。   倘若光看这个背影,想必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这汴梁城中最厉害的人物。   屋中正在说着话,自是无人见到沈唯,倒是坐在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先瞧见了立在座屏边上的沈唯,她拨弄佛珠的手一停,而后是温声与人说了话:“你来了,快过来坐。”   她这话一落——   屋中原先坐着的人便都循声朝她看来。   沈唯瞧着这些人的目光倒是面不改色,她按着规矩先给谢老夫人请了安,而后便坐在右首的位置上,待又受过众人的礼,便听得上头的谢老夫人对那个黑衣少年说道:“玄越,这就是你的母亲。”   陆起淮,字玄越。   沈唯心中刚滑过这一句,便见那黑衣少年已面朝她拱手一礼:“母亲。”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响,隐约还能听出那话间的几分颤音…沈唯见此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眼朝人看去,眼前的少年虽然只有十五岁,可身量却很高,只是因为身形清瘦瞧着便有些瘦弱了。模样看起来倒是不错,只是这会低埋着头,她也只能窥见几分。   倒是会装。   这是沈唯对陆起淮的第一个印象。   如今瞧着人畜无害,可日后做出来的那些事却当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这样的人可不能得罪,若不然日后怎么死也不知道。   沈唯想到这便应了声:“起来。”   她声调虽然冷淡,可总归也未曾为难人。坐在上头的谢老夫人瞧着这般也算得上是松了口气,她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底下仍旧有些拘束的少年,口中是道:“好了,玄越,坐下…你如今刚来家中,日后若有什么事便去寻你的母亲。”   陆起淮闻言轻轻应了“是”,而后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了,只是头却仍旧埋着,连着座椅也只是占了个三分之一的样子,脊背更是一直僵着。   他方坐下不久,坐在左边的一位妇人便笑着说了话:“瞧瞧玄越的这幅模样,和大哥可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这话一落,屋中的气氛便又沉静了许多,可妇人却尤还不觉,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就是瞧着太过清瘦了些,当真是可怜见的。”   沈唯手里握着一盏茶,这会茶盖半揭,她也未曾饮只循声朝人看去,对面坐着的那位妇人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瞧着模样倒是不错,可惜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的心思和算计,看起来便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是二房陆步鞅的太太也是王家的庶女,平日里最爱讲是非道八卦。   这会她虽然面朝陆起淮说着话,可一双眼睛却是朝沈唯这处看来,其中意思自是分明。   倘若是原身只怕这个时候早已受不住这个气,要么和王氏吵上一通,要么就径直走人,可不拘是哪个做法落到外头都会得一个不堪为宗妇的名声。   沈唯心中好笑,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她仍旧是手握着一盏茶慢悠悠得饮着,却是一句话也不曾说道。   那王氏见此便皱了眉,她还想再说道什么,可还不等开口便已听得谢老夫人沉声发了话:“好了,如今天色也晚了,玄越留下,你们先都回去。”   谢老夫人平日是个好脾气的,这么多年也不曾发过一次火。   可这会虽然面容无恙,声音却沉了许多…王氏心下一凛,自是也不敢再说道什么。   …   等走到外头。   沈唯刚接过墨棋递来的兔毛手笼揣在手上,还不等往前走上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未曾回身也能知晓出来的是王氏,果然没一会功夫便听到身后传来王氏的一句话:“大嫂可切莫怪我多嘴,咱们府里孩子不多,大哥膝下更是只有一个女儿…如今这孩子刚进府便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这长久以往下去也不知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呢。”   她说到这是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叹了口气:“倘若您有个一儿半女也就罢了,可偏偏…唉。”   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可那话中的意思却太过诛心。   墨棋面色一沉,她刚要回身说话便被沈唯握住了手…沈唯半侧了身子朝身后的王氏看去,她的眉目清平,声音寻常:“劳你挂心了,老爷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何况不管如何,他们都得叫我一声母亲。”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漫不经心看了王氏一眼,跟着是又一句:“我听说觅德病了,她虽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可总归也要喊你一声母亲,二弟妹有这等子闲心操心别人院子里的事倒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在自己院子里,没得传出去落得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声。”   王氏面色一变,连带着声音也沉了许多:“你…”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大嫂,二嫂。”   却是三房的韦氏。   韦氏给两人见过礼便与沈唯柔声说道:“大嫂刚病愈还不宜吹风,我扶你回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王氏眼瞧着沈唯和韦氏越行越远,原先搭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她的面色阴沉,口中是轻啐道:“如今陆步巍死了,咱们国公爷的名号可还悬着呢,我就不信这两人还当真能跟以前一样没个嫌隙。”   身侧的丫鬟耳听着这一番话,忙轻声拦劝道:“夫人…”   王氏闻言虽然止了话,可那双眼中的嘲讽却仍旧未消:“原本以为她是个好福气的,如今一看也是可怜。”她原本最是羡慕沈唯不已,有个宠爱她的丈夫,还有婆婆的关爱,就连底下的奴仆也没一个敢欺她的,这国公府里谁有她沈唯过得轻松快活?   可如今看来,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王氏眼瞧着沈唯和韦氏转过长廊也就收回了眼淡淡说道一句:“走,等回去后把周氏那个蹄子叫过来。”想到先前沈唯那番话,她便又沉了声:“她是怎么照顾女儿的,没得让我吃人家的口舌。”   丫鬟闻言也不敢多言,只是忙应了一声。   …   等过了申时,外头的天就暗下来了。   屋中烛火通明,墨棋刚布置完晚膳,沈唯由人服侍着净过手刚刚坐下便听到外头有人轻禀道:“夫人,大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这边年龄调过(真实年龄较大,与身世梗有关),别看男主出场弱,都是装的装的装的—— 第4章   沈唯闻言,擦拭手的动作一顿。   原书中倒是的确有这样一段剧情,那个时候原身不肯让陆起淮进门就跑回家和兄长告了一通状,可她还是没能拦住陆起淮进门。谢老夫人亲自差了身边的嬷嬷把人接进了门,因着这个缘故,陆起淮来向沈唯请安的时候自是受了好一通欺负。   她记得那会隐约也是这样一个时辰。   陆起淮过来的时候,原身刚要用饭,闻言未曾让人回去也没让人进门,只是让人在廊下候着,却是足足让他在外头站了大半个时辰才放了人进来。而后又寻了个由头让陆起淮在雪地上罚跪了几个时辰,到后来还是谢老夫人拖着病体亲自来了一趟,陆起淮才得以回去。   而那次也是谢老夫人头一次对原身发火,并且拿走了原身的管家权力。   自此之后沈唯心中对陆起淮的恨意便越发深了,她虽然没了掌家的大权,可平日里对陆起淮却多有苛待,时不时还要寻人麻烦。   身侧的墨棋见人一直未曾出声便悄悄看了一眼沈唯的面色,而后是又轻声提议道:“您若不喜欢,奴便寻个由头把人先打发回去?”   沈唯闻言是道:“不必了,让他进来…”   她这话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跟着是又添了一句:“再备一份碗筷。”   沈唯这一番话却是让屋子里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墨棋也吃了一惊,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去外头请人进来了…没一会功夫,陆起淮便走了进来,他身形清瘦,一路走来步子并不算快,头也一直低着,瞧着还是有些拘束。   屋中的几个丫鬟都是头一回见到陆起淮,见他这般便皱了皱眉,心下皆是不约而同想到一句“到底是外室生的,当真是半点也上不了台面。”   陆起淮等走到离沈唯还有三四步距离的样子便止了步子。   他是朝人拱手打了个礼,而后便开口说道:“儿子请母亲大安。”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她纤弱的手腕搭在桌子上,一双没什么波澜的杏目却是一直瞧着陆起淮,神色如常,语句也未有什么异样:“可用过饭了?”   “还,还未…”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得朝那桌上看去一眼。许是菜肴美味香气袭人,他搭落在身侧的指尖也止不住蜷起了几分,待把目光从那桌子上移开,他才又轻声说道:“刚从祖母那处过来,想着如今夜还不深便先来给母亲请安。”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轻声跟着一句:“既然母亲在用晚膳,儿子就先不打扰您了。”   “坐下,陪我用饭…”沈唯这话刚落,便有小丫鬟从外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双碗筷,却是先前应她的吩咐去取的。   陆起淮却似是未曾听清一般,他怔怔抬了脸朝沈唯看去,待瞧见沈唯看过来的视线忙又垂下了头,只是话语之间却还有几分踌躇:“儿子,儿子回去用就好。”   立在一侧的墨棋看着陆起淮这般也忍不住皱了眉,虽说一直养在外头可好歹也是国公爷的儿子,怎得这般怯弱?倘若让外头的人瞧见还不知道该怎么摘指他们陆家呢。她想到这便也跟着劝说道:“大少爷,您这会去外院,再着人去厨房取菜只怕这一来一回还得费上不少功夫。”   陆起淮闻言却还有几分犹豫,他是又悄悄看了一眼沈唯,见她面色无异才轻声说道:“那就多谢母亲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朝人拱手一礼才在沈唯对面的位置坐下。   士族用膳最讲究规矩,除去“食不言”的这些老规矩,就连菜肴也只能由身侧侍立的布菜丫鬟夹取,席间碗筷不能发出半点声响,甚至连咀嚼也得有个定数。沈唯在穿越前倒是报过一个礼仪班,可纵然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套规矩实在磨人。   不过…   沈唯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陆起淮。   即便陆起淮先前伪装得再好,可有些事情却是改变不了的。她看着陆起淮的坐姿还有吃饭时的样子即便再怎么伪装,可那一番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还有这张脸…   沈唯想起傍晚时分王氏说的那一句“玄越和大哥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心下就不免觉得好笑,原先陆起淮一直低着头她也未曾查探个清楚,可如今这样一看,纵然她未曾见过陆步巍,可原身关于陆步巍的记忆却有不少。   这两人哪有半点相像之处?   那王氏还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唯看了这么久,陆起淮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抬眼看她,声调轻微,问她:“母亲,怎么了?可是儿子那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话语之间不掩踌躇,脸上也仍旧带着拘束,倒是让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也跟着失色了几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也回过了神,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待接过墨棋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回手才看着人淡淡说了句:“无事。”   等这话一落,她便又问了一回人:“用好了?”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的面上挂着一个怯弱的笑倒是想同人亲近一般,只是看着沈唯的面色便又显得有些拘束,连带着声音也还是有些轻:“是,多谢母亲,儿子已经用好了。”   沈唯闻言也就不再说话,她由墨棋扶着起了身往一侧的软榻走去,口中却是又说道一句:“你住的屋子里大致物什我已着人给你备好了,洒扫的婆子、小厮也都是有的,至于贴身伺候的人等我明日好生相看一番再给你送去。”   等这话一落——   沈唯便坐在了软榻上,墨棋奉了新茶过来,她接了过来握于手中,眼瞧着立在一侧的陆起淮是又一句:“好了,夜色深了,你先回去。”她这话说完是又押了口茶,而后才与墨棋吩咐道:“墨棋,送他一程。”   陆起淮闻言自是又好生一番谢意,他规规矩矩朝人打了礼,而后才往外退去…走到外间的时候,他温声谢绝了墨棋,只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往外头走去,等穿过小道走出院子他才停下步子。   此时夜色已深。   外间风雪未停,陶然斋却依旧灯火通明。   陆起淮穿过这漫天风雪朝里头看去,那双幽深的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道暗芒,不过也只是这瞬息的功夫,他便已折回了身子重新提了步子往小道走去。他的步子沉稳,身姿挺拔,二十四节伞骨之下隐约可见的半张面容清俊而又淡漠,哪里还有先前那副怯弱拘束的模样?   倘若此时有人的话,自然能够察觉出他的不同。   可如今正值寒冬,那些园子里洒扫的婆子、丫鬟早寻地躲懒去了,自然也无人窥见这一副风姿了。   …   陶然斋。   夜里,墨棋服侍沈唯洗漱,念及陆起淮便又轻声说道一句:“到底是外头养了多年,根都养歪了,您瞧瞧那大少爷哪有半点国公爷的气度?日后他若出去也不知外头该说道些什么了。”   沈唯在手心倒了几滴玫瑰露,待在脸上轻轻敷过一圈才接了话:“你又何必担心?他总归是姓陆的。”   再怎么不济,他也是姓陆,外头那些不长眼的难不成还敢欺到陆家头上不成?   何况…   那个少年可厉害的很。   墨棋闻言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她等沈唯上了床又替人落下了帷帐才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的时候却还是回身看了一眼屋中,夫人今日对大少爷的态度却是不错。   这样也好。   夫人膝下无儿无女,纵然如今有老夫人宠着,可等老夫人百年归去也不知又会是副什么光景?   倒不如把大少爷牢牢握在手心,左右如今大少爷那生母也已经没了。   她想到这也就定了心神。   …   翌日。   沈唯手握一盏茶坐在圈椅上,任由底下几个丫鬟说着话也不曾搭腔,待有一个身穿绿色比甲丫鬟开口的时候,她才循声看过去一眼。   那女子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目风流,腰肢纤细,身材纤秾合度,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如黄莺蹄叫一般,当真是个道不尽的妙人。沈唯指尖搭在那茶盖上,目光却一直落在人的身上,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女子应该就是绿拂。   书中原身给陆起淮挑选丫鬟的时候便挑了这个绿拂,绿拂本就是个不甘为婢的,原身特意把她安置在陆起淮的身边,而后又陷害陆起淮在孝期和绿拂暧昧不清使得他被重重责罚了一顿。   绿拂眼看沈唯一直盯着她看更是高兴,连带着声调也越渐绵柔了几分,只是还不等她说完便见沈唯已移开眼说了话:“就她。”   沈唯指着的是一个身穿松青色花袄的丫鬟。   她模样只能算得上清秀,可气度却很是从容温和,纵然听得这一句也只是有片刻的失神,而后便恭恭敬敬应了“是”。   …   文渊馆。   陆起淮见过沈唯送过来的丫鬟后,自是又对墨棋好一番谢意。   等回到屋里,他站在轩窗旁的一盆兰花前,眼看着墨棋远去的身影才轻笑着说道一句“有意思”,他的声调有些散漫,犹如金玉敲击在一道泛出的靡靡之音一般。   那黑沉一片之处有道身影,耳听着这一句便问道:“主子,可是那婢女有问题?”   陆起淮闻言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不必理会…”   他说这话的时候,指腹磨着手中的一块玉佩,目光却一直看着轩窗外头的光景,想起这两日来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陆起淮的嘴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论扮猪吃老虎,男主怕过谁?   PS:这章随机抽取20个评论,啾咪~   感谢@诗诗是个萌妹纸、@千心、@晴初霜旦、@淡云流水度此生的地雷   感谢@可待可寻 40营养液、@三蒲 1营养液、@黑白调d 1营养液、@予书 10营养液、@顾汐诺 1营养液、@方小1 10营养液~啾咪 (* ̄︶ ̄) 第5章   没过几日。   这雪也总算是消停了。   今日日头恰好,沈唯正倚着轩窗修剪兰花。   墨棋便侍立在一侧,她的手里捧着一方帕子却是供人擦拭所用,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沈唯那处看去。   今日沈唯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绣蕙兰的褙子,她近来消瘦了许多,原先合身的褙子也空了几寸,如今这般半低着头剪花的模样恰如那画中的仕女一般风流。此时风雪已停,那外间的日头破云而出,穿过轩窗打进这屋中正好给她渡了一身光芒,倒是给她这份清秀的面容也多添了几分好颜色。   墨棋想起近些日子底下人说得那些话,心下也忍不住划过一句“夫人自从醒后,倒是的确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不过…脸上的笑也少了许多。”   平日里夫人除了去给老夫人请安就是在碧纱橱里召见管事,若是得空的时候便坐在榻上看看书或是莳花弄草,日子过得倒也闲适…可她心中总觉得有些奇怪。   夫人自从醒来后就未曾提起过国公爷。   她想到这是又觑了眼沈唯的面色,看来夫人心中还是在责怪国公爷。   沈唯自然也瞧见了墨棋看过来的眼神,她也不曾说话只依旧低着头修剪着兰花,她心中知晓墨棋心中所思所想,左右不过是关于陆步巍的事…不过她既然不曾开口,她也懒得说话。   原身几个大丫头中,她使得最舒服的便是墨棋…   安静沉稳又会看眼色,比其他几个冒失丫头好多了。   沈唯这厢刚刚修剪完兰花,那一片锦缎布帘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夫人,沈家太太来了,这会已到影壁了,您是在花厅见人还是请来屋中?”   沈家太太便是她那位便宜兄长的夫人,姓褚名浮云。   若说这本书中她有喜欢的角色,这位褚浮云倒是可以算得上一个,褚浮云虽然看着柔弱,可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却很是坚持。   她和沈西风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可后头沈西风怕娶了妻子后便不能再照顾妹子索性便打算退了这门亲事,让褚浮云另择佳婿。   沈唯记得书中有个片段便是沈西风找上褚浮云说及此事时,褚浮云是这样与沈西风说道:“我与沈大哥既是长辈定的亲事,哪有说退就退的道理?沈大哥怕误我年岁,可你非我又岂知我心中之思?”   那应该是褚浮云头一回拒绝沈西风。   那个从来都是温温柔柔、进退有度的女人,在面对自己的亲事时不曾像其他女人一样有半点退缩。   她说“不管沈大哥心中是如何想的,可浮云早已认定了沈大哥是浮云的丈夫。岁月很长,浮云从不怕等待,只怕日后没有沈大哥相伴虚度此生。”好在沈西风也没让褚浮云等上多久,如今两人成亲已有几年光景,膝下还有一个六岁的小儿,夫妻情深倒也很是令人羡慕。   沈唯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口中也跟着一句:“快请嫂嫂过来。”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吩咐道:“重新去沏一壶六安瓜片。”   墨棋见她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自是忙笑着应了是,她一面打了帘子往外去,一面是又吩咐小厨房备些糕点过来…没一会功夫,墨棋的茶刚刚上来,褚浮云也已到了。她穿着一身柳黄色绣仙鹤衔枝的圆领长袍,底下是一条牙白色的织金马面裙,身上装饰简单却很是清雅,行走起来腰间的玉佩香环稳稳当当,却是自幼诗书礼仪浸染出来的规矩才能这般不出丝毫差错。   沈唯早在人进来的时候便起身迎了过去。   因着欢喜褚浮云,除了原身的那一份感情外,沈唯这心中也是多添了几分赏识之情,她握过褚浮云的手,声音柔和,语调也很是亲昵:“嫂嫂怎得来了?”   褚浮云看着沈唯的气色,心下也松了口气。   她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眉目含笑,语调温柔:“知晓你病愈了便趁着今日出晴来看看你。”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软榻过去,等墨棋上了茶,褚浮云是又说道一句:“你那日病得急,夫君都担心坏了,倘若不是近来他公务繁重定是要亲自来看你的。”   “我也不过是小病,哥哥如今身居高位又鲜少闲赋就不必再操心我了…”沈唯这话说完便握过一侧的茶盏,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知嫂嫂喜欢这茶,前几日母亲家中刚送来了些,她又匀了大半给我,我倒不爱这一口,等嫂嫂回去时一并带上。”   褚浮云听着她的话,心下倒是有几分惊奇。   小姑子虽然为人纯善,可自幼被娇宠得太过厉害,她原先以为按着小姑子旧日的性子定会跑回家中要夫君做主,倒是未曾想到她如今竟是这样一个反应。还有先前那一番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可话中意思却很分明,她和那位老太太的感情依旧如初。   她心下思绪未断,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声音也依旧柔和:“老太太惯来是疼你的。”   “这季节里,除了皇家,也就老太太本家那样的大族才能费心思寻来这些…”等这话一落,褚浮云是又轻轻笑了笑:“倒是让我讨了个好巧头。”   两人在屋中说着闲话,气氛也很是热络,沈唯午间又留了褚浮云用了午膳。   待过了未时——   褚浮云才提出告辞,临走的时候是墨棋送得她,刚刚走出长廊,她便开口问道:“我听说那孩子进府了?”   “三日前来得,如今安置在外院的文渊馆…”   墨棋本就是沈家出来的家生子,如今和褚浮云说起话来自然也没个遮掩,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轻声跟了一句:“夫人待大少爷虽然冷淡却也未曾为难他,就连送过去的奴仆和东西也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褚浮云闻言便点了点头,她步子走得慢,声音虽然如常,可若细听还是能辨出几分无奈:“岁岁能这样做自是最好不过的了,不管怎么说,那孩子都得叫她一声母亲…只是若让夫君知晓她如今这般懂事,怕是又该心疼了。”   倘若能够一直天真得活着,谁又愿意这样长大?   墨棋自是也明白她的意思,她仍旧扶着褚浮云,待快走到影壁处的时候却是又提了一句:“不过,夫人近些日子有些奇怪…”她这话说完见人朝她看来便又跟着一句:“夫人醒来后就不曾提起过国公爷。”   褚浮云听得这话倒是有些不以为意,只说道:“陆步巍做出这样的事,纵然情有可原,可岁岁又岂会这般轻易就原谅了他?”   等这话一落——   她便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而后是又同墨棋吩咐道:“近些日子你们若是没有必要也别提起他,省得岁岁听着难受。”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是”。   马车起行,而她眼瞧着马车越行越远,心中却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口,夫人那样子根本不像是伤心或是怨恨,倒像是根本不在意…只是怎么可能呢?夫人和国公爷感情深厚,又岂能真得不在意?   许是她这些日子太累了才瞧岔了。   墨棋想到这便又摇了摇头,而后是朝来路归去了。   …   翌日清晨。   沈唯刚用完早膳,李氏便带着陆觅知过来请安了。   李氏原是陆步巍房中的丫鬟,性子柔和为人也很是老实,原身嫁给陆步巍后过了两年也不曾有孕便做主抬了李氏为妾,允她生养…这陆觅知便是她的女儿,也是陆步巍唯一一个女儿,当然如今还要加上一个陆起淮。   陆家没有早间要立规矩的说法,原身也从来不用李氏过来伺候,不过她倒是个实诚人,不拘酷暑寒冬每日都会领着陆觅知过来请一道安。   原身虽然不喜李氏,可待陆觅知倒是有几分宽厚。   平日若是有什么好玩得趣的也都会着人给陆觅知那处送去些,因此陆觅知也很是亲近原身。   这会沈唯见陆觅知眼巴巴得看着糖果便笑着握了一把递给了她,她素来对小孩子也没什么抵抗力,这会眼瞧着粉雕玉琢的陆觅知心中自然生出几分喜爱,连带着说出来的话语也很是柔和:“这糖虽然好吃,可你却不能贪吃,若是坏了牙日后又该遭罪了。”   陆觅知如今正是换牙的时候,前几个月吃了糖坏了牙后,底下的人就一直拘着她不肯让她再碰。   好在陆觅知也是个懂事听话的,如今听着沈唯这般说道便乖巧点了头…她把沈唯给她的糖果放进荷包中就依着她的话坐在了身侧,可小脸上却有几分犹豫的神色,倒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   沈唯细心自然是察觉到了,眼看她这幅样子便笑着问道:“可是有话要说?”   陆觅知闻言刚要开口…   那侧李氏就忙开了口:“觅知,别乱说话。”   那就是真的有事了。   沈唯漫不经心得抬了眼帘看了李氏一眼,见她面色苍白止了话,才又继续低了头柔声问人:“觅知,你素来是不会骗人的,到底是有什么事?”   陆觅知看着沈唯可亲的面容,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了:“我先前和姨娘路过西院的时候看到二哥和三哥正拦着哥哥,还有好多小厮,我,我怕哥哥会被他们欺负。”   沈唯闻言便皱了眉,书里倒是的确有这么回事。   因为原身接二连三责罚陆起淮,导致府里的人也都有样学样。这次二房两个小子不仅拦了陆起淮还把他推下了水,事后却说是兄弟间玩闹,后头也只是责罚了几个小厮便了事了。   这如今虽然已入了正月,可天气却还是寒冷的,就算在外头站久了都觉得冷,更遑论是落水了。   陆起淮虽然日后成为了这汴梁城的**oss,可如今说到底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子,又怎么反抗得过二房那两个小子?   沈唯想到这便起了身。   李氏见她这般也忙跟着起了身,口中是轻声劝说道:“夫人,他们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生不出什么事的,您若这样过去护着大少爷,没得让二太太觉得您是故意为难那两位堂少爷了。”   如今国公爷刚去世,二爷却被提了职,西院那位二太太正是派头十足的时候,夫人若是这般过去免不得要把小事化大。   沈唯知她心中担心,可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提步往外头走去。   其余一众丫鬟见此自然也忙跟了上去,李氏眼见劝人不成,思来想去便抱着陆觅知朝大乘斋过去了。   …   沈唯刚走到西院那侧的时候,便听到一个微微上扬的男声讥嘲着说道:“你不过是个外室子也配和我们称兄道弟?呸,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什么大少爷,你算哪门子少爷?”   他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你们几个把他给我扔进湖里去,正好让他清醒清醒。”   那几个小厮惯来也是狐假虎威惯了,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沈唯透过那树丛之间的缝隙往那处看去,正好瞧见几个小厮已擒拿住了陆起淮,那少年仍旧穿着一身黑衣,被风一吹,越发显得清瘦羸弱…纵然她来时另有目的,可此时心下也着实是来了气。   她一步步朝那处走去,面色带怒,声音低沉:“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护夫开始——   PS:感谢@黑白调d 1营养液,@三蒲 1营养液,啾咪~ 第6章   陆起淮早在先前就已察觉到有人过来,他原本低垂的那双丹凤目中的冷寒之色收敛了个干净,再抬头时,他已恢复成了原本的面貌。   正月里的风还是冷的——   陆起淮被几个小厮擒拿着胳膊,膝盖也有些半弯曲,容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白,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几分怯弱和酸楚,让人瞧着便生出几分怜惜。   沈唯远远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那双柳叶眉就跟着一皱,虽说陆起淮是个芝麻馅的黑心家伙,可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说到底也才只有十五岁,这若是搁到现代也只能算是个高中生。如今他先后失去父母,好不容易归了家又处处受人刁难,就连底下的小厮都敢对他不敬。   的确可怜。   原先在那处的人听见声响也都循声看来,待瞧见沈唯领着一众奴仆过来自是吓了一跳,那些小厮忙放开了握着陆起淮的胳膊跪在了一旁。二房的陆起宣、陆起言两兄弟也都敛了面上的神色,恭恭敬敬得朝沈唯拱手一礼,恭声唤人:“大伯母。”   沈唯闻言也不曾开口,她的步子未停,待走到陆起淮身前却是好生先打量了一番才朝陆起宣两兄弟看去。   陆起宣、陆起言是同胞兄弟,两人虽然长得一样,可性格却没有半点相像之处…陆起宣早出生一刻,若按着辈分原是这荣国公府的大少爷,在底下人看来,他素来是个礼贤下士、待人温和的主,平日无论是行事还是说话都很和气从来不曾见他对谁红过脸。   而陆起言却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想到一出是一出,逗鸟走鸡打架欺压就没有他不会的。   可沈唯却知晓这两兄弟中向来都是陆起宣在背后撺嗦,就如今次这回事,就是因为陆起宣与陆起言说道“自从家中多了个人,我陆家在外头的风评却是越发差了,以后只怕我们陆家百年来的名声都要被那人糟践坏了。”   陆起言本就不喜欢陆起淮,又因为近来接二连三被外头的人嘲笑,再被陆起淮这一激自是领着小厮找上了陆起淮。   沈唯想到这,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便从陆起宣两兄弟的身上滑过,而后才淡淡开了口:“你们在做什么?”   “回大伯母的话,我和言弟只不过是和玄越堂兄玩闹…”说话的是陆起宣,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头发以玉冠而束,面容温和,声音如故,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只不过底下的小厮没个轻重,倒是把好生生的一桩乐事差点颠倒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郑重朝沈唯和陆起淮拱手一礼:“不管如何,此事都是我和言弟之过,倒是让大伯母和玄越堂兄误会了。”   陆起宣虽然年纪话却惯是绵里藏刀,倒也怪不得被读者称做为“笑面虎”。   沈唯素来是不喜欢这样的人,此时耳听着这番话面上的神色虽然未怎么更变,可唇线却还是紧抿了些。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陆起言却已接过了话,他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添着几分怒意:“大伯母何必护着他?我们陆家的名声都要被他给败坏干净了。”   “您成日待在家里不知道,我们兄弟现在在学院可日日被人嗤笑,说我们有个上不了台面的堂兄,我…”   “放肆!”   他这话还未说全,身后却传来一声暴怒。   众人耳听着这个声音皆循声看去,却见不远处李氏扶着谢老夫人往这处走来。   谢老夫人大抵来得急,她那张素来平和的面容此时也泛着几分红晕,却不知是气得还是别的缘故。   她的到来却是让这场中众人都愣了一回,又见她脚步匆匆、面色添怒自是不敢耽搁纷纷朝人行起礼来,就连先前还怒气冲冲说着话的陆起言也忙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喊人一声“祖母”。   谢老夫人平日在这荣国公府鲜少管事,每日不是在大乘斋吃斋就是念佛,瞧着倒是一副颐养天年的好模样。   可这国公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当真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当年朝局动乱,荣国公府也闹过几回乱子,那时老太爷已驾鹤归去,府中上下皆是由谢老夫人一手撑压了的。   因此这些年,纵然她不再管事,可谁也不敢当真作乱作到她的头上去。   沈唯见谢老夫人过来,却是先瞧了一眼她身边的李氏。李氏虽然为人怯弱,可待陆步巍和原身却是极好的,想来先前是怕她吃了亏便去大乘斋急急寻了谢老夫人过来替她撑腰…沈唯想到这心下也柔了许多,她也未曾说话只朝人走去。   李氏见她过来便忙松开了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跟着是往后退了两步。   沈唯便顺势扶住了谢老夫人的胳膊,口中是柔声说道:“大冷天的,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谢老夫人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伸手拍了拍沈唯的手背,而后是朝陆起言看去:“起言,是谁教你如此对长辈说话的?又是谁教你如此欺负家中兄长的?”   陆起言平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就连王氏也奈何不了他。可他却偏偏怕极了自己的父亲和祖母,如今耳听着这一番虽然平和却蕴藏怒气的话,他的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打起颤来,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支吾不清:“祖母,孙儿,孙儿只是…”   陆起宣见他这般便暗自皱了皱眉,他也未曾想到此事不仅惊动了东院这位大伯母,就连祖母也过来了。   倒是他…失策了。   陆起宣想到这便朝谢老夫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言:“祖母,此事言弟有错,我身为兄长也有督管不严之过…”等这话一落,他是半拧了头朝陆起言看去,是又一句:“言弟,还不快向堂兄认错。”   让他向陆起淮认错?   陆起言刚想梗着脖子反驳,可眼瞧着祖母看过来的视线还是垂下了头低声说道:“今日之事是我的过错,请堂兄不要怪罪。”   他虽然口中说着道歉的话,可那语气却并不算好,那歉意倒像是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的。   陆起淮闻言忙退后几步,口中是道:“无,无碍,我知晓堂弟只是与我玩闹罢了。”他这话说完也不知先前是不是受了寒风的缘故便又轻轻咳了几声,连带着容色也越发苍白了些。   谢老夫人见他这般便又皱了眉,她面朝陆起言,声音也沉了几分:“陆家子嗣不多,你们身为同族兄弟本该互相扶持,不管外面的人如何说道,你们也该一致对外而不是关起门来欺负自己的兄弟。”   “今日之事,你们虽是初犯,情可饶,理却不可恕…”   谢老夫人说到这便又拧头看向沈唯,问道一句:“你是家中主母,今日之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沈唯闻言便又看了一眼陆起宣两兄弟,而后是接了话说道:“起言对兄弟不敬对长辈不尊理应受家规处置,只念在如今时日峭寒未免受了风寒便改为去祠堂跪三个时辰,期间不准人探望。”   “至于起宣…”   她念及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又朝陆起宣看去一言,跟着是又淡淡发了话:“他身为兄长本该有督管弟弟之责,可他不仅未曾阻拦还纵容至此,便让他在房中抄写陆家祖训百遍。其余一众小厮以下犯上,各打三十棍子以儆效尤。”   谢老夫人耳听这一番话,却是忍不住朝沈唯那处看了一眼。   见她容色如故未有任何异色便又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的安排,而后是又添了一句:“魏嬷嬷,此事你亲自去办。还有,你让家中奴仆皆去慎行院观刑,让他们知晓什么是尊卑有别,要是日后家中再出这等子恶仆就不止是三十棍子的事了。”   魏嬷嬷是她身边的管事嬷嬷,在家中素有威名由她去操办,旁人也不敢置喙什么。   上头主子发了话,此事便这般定了下来,那几个小厮自是好一番求饶,可就连他们的主子也遭了罪,此事又哪里来的心情来管他们的事?没一会功夫,这一众小厮便被谢老夫人带来的人拿下去了。   至于陆起言对此结果倒是并无异议。   倘若让他抄写东西还不如去跪祠堂,因此他虽然心中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未曾说道什么,只与谢老夫人和沈唯打了一礼便由郑嬷嬷领着过去了。   倒是陆起宣…   旁人虽然不曾注意,可沈唯却是看到了他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陆起宣的确是在克制心中的怒气,他此时低垂着脸,那无人窥见的面上是一片阴沉之色,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这般丢过脸。   陆家祖训虽然不过百条,即便抄写百遍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可这样的耻辱却让他心中的怒火犹如荒草杂生一般。   都是陆起淮——   要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今日他又岂会受这样的耻辱?   不过也只是这瞬息的功夫,陆起宣便已平了心中的气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朝两人行过礼才往西院走去。   等到此处没了人,谢老夫人便叹了口气,家中几个小辈都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可如今却生出这样的事,她心中又岂会好受?因此她也只是与沈唯说了几句话又看了眼立在一侧的陆起淮,便由以南扶着往大乘斋走去了。   …   沈唯送别了谢老夫人,而后是由墨棋扶着起了身。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陆起淮,见他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过身子往前走去,临来走上几步的时候却是冷声说道一句:“你随我来。”   陆起淮闻言自是不敢耽搁忙随了人一道过去。   等到了陶然斋——   沈唯让墨棋领着一众丫鬟往外退去,而后她手握茶盏坐在圈椅上看着陆起淮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今日你错在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奈何莫的地雷,感谢@顾汐诺 1营养液,@三蒲 1营养液,@九幽 1营养液 @顾念未晚 3营养液 啾咪~ 第7章   陆起淮闻言却是一怔,他抬了脸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呐呐一句:“母亲?”   却是一副不解她何意的模样。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也不曾说话,她揭开了手中的茶盖,茶是墨棋先前才砌得,甫一打开那股子热气便迎面而来,倒是让她的眼前也起了几分氤氲之气…她手握茶盏却未曾饮用,只一手握着茶盖漫不经心地扫着上头的茶沫,目光却一直放在陆起淮的身上。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   陆起淮倒像是认认真真想了一回,而后才轻声回道:“儿子不该和两位堂弟起争执…”等这话一落,他见沈唯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便又忙跟着一句:“儿子不该惹母亲生气。”   沈唯耳听着这一番话,却是认认真真看了一回陆起淮。   凭借陆起淮日后的心机和手段,只怕如今做戏的成分更多些,只是想着先前他被人围困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沈唯终归还是掩下了心中的那一份不舒服,开口说道:“不管你以前如何,可如今你是我陆家长子,今日你任由旁人欺辱至斯,可想过日后会是什么光景?”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苍白的脸色便又软了几分声:“旁人只会觉得你是个好欺负的,那么日后不管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奴仆都不会把你放在眼里。长久以往,无论是在这陆家还是在这汴梁城中,他们都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到得那时你可知你会是什么处境?”   陆起淮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待沈唯话停,他的面上已是一副惭愧之色。   他什么也不曾说,待朝沈唯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才开了口:“多谢母亲教诲,儿子知错了。”   “我也不是为了你,且不管旁的,我如今总归听你喊一声母亲…”   沈唯声线淡薄,前话一落却是先饮了口热茶,等茶香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她才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置于膝上,紧跟着是又一句:“记住,陆家的人从来不是好欺负的,日后若是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你就给我百倍千倍打回去。”   陆起淮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是一顿,他抬了脸朝眼前的妇人看去。   此时轩窗半开,外间的日头穿过院中的树木打进屋中,而眼前的妇人有大半身子皆笼罩在那片日光之中…她的模样清平,眉眼舒缓,身上的气质恬静而又祥和,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狠辣。   他还从未见到过一个女子会面不改色说出这样“倘若有人敢欺你辱你,那么你就给我百倍千倍的打回去”的话。   陆起淮头一次认真打量起人,早在他进府的时候,底下人就已把陆家这些人的心性和为人都与他禀了一通,据他所知,沈唯虽掌着府中中馈却并无多少手段。   这样的话绝对不可能出自沈唯之口。   她,究竟是谁?   …   西院。   近来陆步鞅在朝中高升,王氏自是也过得神清气爽。   倘若不是陆步巍刚死,家中不宜操办喜事,只怕她现在就该大张旗鼓邀那些士族夫人来家中喝茶聊天了。   可纵然不能操办喜事,她也不愿委屈了自个,这会她刚让人去回事处搬了几盆品相上佳的兰花,听说还是外间刚送来的稀罕品种,价值不菲…王氏惯来是不会欣赏的,如今也不过是瞧着这玩意贵便让人摆在屋中,只图个心中舒坦。   身侧的丫鬟名叫暗香,她一面替王氏剥着福橘,一面却是轻声说道:“夫人,您今次让底下的人去回事处取了不少东西,若是让东院那位知道…”   王氏闻言便扬了眉,不以为意道:“她知道又如何?如今咱们二爷可是户部左侍郎,那外头的人不能进府热闹,难不成我还不能拿些好东西高兴高兴?”她这话说完便又吃了一瓣橘子,跟着是又一句:“我倒希望她来同我闹上一闹,也让咱们那位老太太瞧瞧,她挑得媳妇是多么的小家子气。”   王氏早就看沈唯不爽了,不管是按年纪还是按手段,这中馈也不该由她来管。   可偏偏她命好,嫁给了陆步巍又是自幼由老太太看着长大,千娇万宠得,一进府就把这中馈交到了她手头上。   王氏想到这心中就更加不舒坦,连带着原本的好心情也减了几分,她把手上的橘子扔在了盘子上,口中是冷声说道:“什么橘子,酸死了,让回事处的人再去挑些过来,这犄角旮旯里的烂东西也敢往我这处送?”   暗香闻言自是不敢耽搁,她忙屈膝应了一声,刚刚要出门便瞧见外头有丫鬟急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王氏本就不舒坦,眼瞧着人这般没规矩更是沉了脸色,只是还不等她发落,那丫鬟便已跪下疾呼道:“夫人,二少爷和三少爷被大夫人罚了。”   “什么?”   王氏脸色一变,她手撑在桌角上起了身,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他们怎么会被罚?”   那丫鬟自是不敢耽搁,待把先前的事详尽说了一遭,而后才又说道:“如今二少爷已被拘于屋中抄写家训去了,三少爷则被郑嬷嬷亲自领着去祠堂罚跪了,还有那一众小厮也都被领去慎行院,还,还有…”   她说到这却有几分犹豫。   王氏自然也瞧见了,她拢了眉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   丫鬟垂了脸,声线也放轻了几分:“老夫人发了话让家中的奴仆都过去观刑,没得日后家中再生出这样尊卑不分的事。”尊卑不分这四个字被她咬得极轻。   可即便再轻,王氏也听了个清楚。   她脸上的神色露出几分苍白之态,就连步子也往后倒退了几步,身侧的暗香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王氏等站稳后便咬牙说道:“尊卑不分,她哪里是在警告那些下人,而是在警告我们啊。”   “咱们这位老太太嘴里说着不分嫡庶,可她心里门清着呢,亏得二爷把她当亲娘看待,她倒好…”   这番话委实太过大逆不道。   暗香忙打发了丫鬟下去,而后是轻声劝说道:“夫人,这样的话您可不能乱说,二爷最是孝敬老夫人,若是让他听到又该同您置气了。”等这话一落,她才又压低了声问道:“夫人,如今二少爷和三少爷还都被罚着,咱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   王氏没好气得说道:“她都这样发话了,我还能说道什么?不过…”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东院那位近来是怎么回事?不哭不闹的,竟然还上赶着去帮那个庶子?”   暗香闻言便回道:“许是大夫人知晓日后没了依靠便想着好好抓住大少爷,没得日后落得一个清苦孤寂的命。”   王氏耳听着这一番话却是沉吟了许久,而后她才开口说道:“我倒是小看她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冷声一句:“等到了二爷下衙的时辰,你亲自去侯他,就说我有事要同他说。”   暗香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恭敬应了。   …   傍晚。   沈唯倚着软榻坐着,她耳听着墨棋的轻禀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不过是几盆花,由她去。”   墨棋见她这般却是头一回未曾应允她的话,仍旧压低了声说道:“夫人,不是几盆花的事,家中每位主子每月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二夫人近来时常让回事处挑好东西送过去,倘若今日不是奴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怎么会知晓那回事处的管事如今也做起了这阴奉阳违的事。”   “何况…”   她说到这却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后才又咬着唇说道:“那几盆兰花是国公爷还在的时候亲自着人给您去外头挑选的,且不说名贵不名贵,就算这份心…也不该由西院那位来糟践。”   “还有回事处的管事,您平日待他不薄,哪里想到如今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您可不能任由他们胡乱行事。”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翻着书页的手倒是一顿,原身的确喜爱这些花草之物,尤爱稀罕品种。若是她记得不错的话,原身应该还专门让人建了个屋子专门放这些花草,那里头的品种,只怕就算是皇宫里的御花园也比不过。   稀罕品种本就难以培育…   陆步巍为了原身这个喜爱也算是费尽心思。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好了,此事我已知晓了。”却也未曾说旁的。   墨棋见此却是忍不住又唤了人一声:“夫人…”   “我心中已有分寸,你不必再言,至于回事处那位管事…”沈唯这话说完是又翻了一页书,而后才又说道一句:“我自有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知错了?   陆起淮(点头真诚):知错了。   沈唯(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以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陆起淮:...此处省略几百字的酷刑(说完后看了看沈唯,一脸关切)母亲这是怎么了?   沈唯(头疼腹语):...我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这个黑心芝麻馅会受他人的欺负?   -3-   PS:感谢@顾汐诺 1营养液,@三蒲 1营养液,@九幽 1营养液 @哦 9营养液 @女王陛下 1营养液 @123123 2营养液 @陌上花开昭挽辞 3营养液 @胖胖的桃子 20营养液 @方小1 1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1营养液 啾咪~ 第8章   傍晚时分。   陆步鞅刚刚下朝就被早早侯在外头的暗香迎到了西院。   他心中虽然厌烦,可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提步往王氏所住的宝福斋走去。   正月里的夜来得格外早,此时也不过酉时时分,可外头却已是黑沉一片,宝福斋里里外外也都点起了烛火,此时廊下的大红灯笼还随风轻轻晃荡着,倒是把这光线也打出了几分晦暗不明的样子…门前丫鬟见他过来忙恭恭敬敬朝他打了个礼,而后是打了帘子请人进去。   陆步鞅脚步不停往屋中走去。   等走到屋中他任由暗香替他解下了披风,而后是把手上的乌纱帽交予她,待又循了一眼屋中才看到坐在椅子上抹泪的王氏。   陆步鞅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皱起了眉。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人那处走去,等坐到人身侧的时候也不曾安慰人。   王氏见他不说话哭得声响却是比原先又高了几分,夜色静谧,屋中除了王氏的啼哭声便再无旁的声音,暗香安置好手上的披风和乌纱帽便又替陆步鞅倒了一盏热茶,而后便默不作声往外退去。   等到屋中没了人——   陆步鞅手握茶盏将饮下两口,跟着才朝人淡淡开了口:“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温厚,可语调却很是平淡,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起伏。   王氏原本还以为陆步鞅瞧见她这般自是会好生安慰一番,没想到等了许久也只是等来了人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她心下羞恼,可面上的神色却还是一派委屈…待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眼角的泪,她才又拧头朝陆步鞅看去。   陆步鞅如今三十有三,下颌方正,目光清明,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因着刚刚下朝的缘故,他还穿着一身官服,三品绯色官服上的孔雀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栩栩如生得就像是活物一般…王氏眼瞧着陆步鞅这幅模样,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痴迷,当年她嫁给陆步鞅就是因为这惊鸿一瞥的缘故。   没想到岁月过去那么久,他却是比当年更加令人心动了。   陆步鞅察觉到王氏看过来的眼神,一双剑眉却是又拢了几分,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口中是又一句:“你若没什么事,我就回书房了。”   王氏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心下着恼,这个男人如今就这般不待见她?平日若非有事就很少跨足她的院子,就算来了也只是坐个一时半刻,要不是知晓他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待在书房处理公务,她还以为陆步鞅也跟那陆步巍一样在外头养起了外室。   可不管心下再怎么不舒坦,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的。   王氏想到这便又柔和了声调与人说道:“今日大嫂罚了起宣和起言,他们才多大,大嫂也真忍心。”   “起宣也就罢了,起言在祠堂里可是足足跪了三个时辰,起来的时候就连路都走不了几步,到后头还是由人背回屋子的…”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待又握着帕子抹了一回眼角的泪才又继续说道:“老爷,您可得为他们做主啊。”   陆步鞅闻言却是又皱了回眉:“大嫂进门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处置过人…”他这话说完眼瞧着王氏眼神微闪,心下便已有了答案,他的面色变得黑沉,就连声调也沉了许多:“若非起宣和起言做错了事,大嫂又岂会无故责罚他们?”   他这话说完便站起了身,口中是低斥一句:“你不想着好生管教他们,竟还想着到我这处颠倒黑白?”   王氏耳听着这番话,原先面上的凄苦便有些僵硬。   她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到底是畏惧陆步鞅的气势不敢再提此事,只是话却未断仍旧与人说道:“老爷,罚两个孩子的事的确不算大,可您想想大嫂和母亲今日的态度,咱们国公爷的位置还高悬着呢。”   陆步鞅闻她最后一句,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原先要走得步子也跟着停下。他紧皱着眉低头看着王氏,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你此话何意?”   王氏见他止了步子,心下便先松了一口气,口中是继续说道:“大哥那一支如今就留下这么个男丁,大嫂又这般偏颇那个庶子。”   她一面悄声说着话,一面是偷偷觑着陆步鞅的神色,紧跟着是又一句:“您是知晓母亲的,她往日就疼爱大哥大嫂,虽说咱们陆家还没有过庶子掌家,可也难保老太太她不会爱屋及乌向陛下请一道旨意呢?”   等这话一落——   王氏虽然未听陆步鞅开口,可见他重新回了座,便又放下帕子替人续了一盏茶。   而后她是又柔和了声调同人说道:“咱们家中正经主子也就这么几个,三房那个病…”王氏将将说到这便见陆步鞅黑沉了脸,她心下一凛忙又换了个说法:“三弟虽然是嫡子,可他身体惯来是不好的。”   “就算这位子不是您坐,那也轮不到东院那个庶子坐,咱们的起宣可是素有好名声的。”   这么多年——   她费尽心思着人教导起宣,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母凭子贵?   “老爷…”   王氏看着烛火下沉吟不语的陆步鞅,忙又添了一把火:“以前大哥坐那个位置也就罢了,只是日后要让我们仰那个庶子的鼻息,您的脸面又往何处搁?还有起宣、起言,如今因为这个庶子,咱们家受到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就连那些士族大妇朝咋们家递的帖子也越发少了。”   陆步鞅耳听着这番话终于是开了口:“起宣如今才多大?”他这话说完是握过桌上的茶盏也不曾喝,只是磨着上头的纹路继续说道:“何况大哥刚去,母亲又岂会有这个心思向陛下请旨?”   他说到这却是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这样的话你不必再说,如今大哥刚去,母亲正是伤心之时,你平日若有空就好生陪着母亲解闷,别整日费这些心思。”陆步鞅这话说完便不再多言,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便往外头走去。   这一回,王氏却不曾拦。   待又过了一会,暗香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氏便轻声说道:“夫人,二爷看起来有些不大高兴,日后这样的话您还是避讳着些,二爷总归是由老太太一手养大的。”   王氏闻言却是掀了眼帘朝人看去。   屋中烛火晦暗不明,打在她的脸上倒是显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隔着肚皮就隔着心,你懂什么?”   她的夫君又岂会真得甘心屈于一个庶子之下?   …   几日后。   沈唯今日起了个大早,等墨棋替她梳洗好刚要传膳便听到她开了口:“不必传膳,今日我去给母亲请安。”   因着天气寒冷,谢老夫人早已取消了早间请安的规矩,而沈唯自从醒来后也鲜少去大乘斋寻谢老夫人…因此墨棋耳听着这番话却是怔了一回,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笑着应了“是”。   她忙让人取来斗篷替沈唯披戴好,而后是又让人去把手炉里的炭火换上一遭。   等一应都好——   墨棋便扶着沈唯往大乘斋那处去了。   此时天色还早,除了院子里洒扫的奴仆,这路上也没多少人…他们眼瞧着沈唯过来自是又一番恭敬问安。   沈唯一路过去也未曾说话,等走到大乘斋的时候倒是正好碰见以南。   以南手里端着洗漱用的水,眼瞧着沈唯过来也是一楞,她把手上的水盆交给身后的丫鬟,而后便朝她迎了过来。待到人前,以南是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个礼,跟着便又恭声与人说起话来:“如今天色还大早,您怎么来了?”   “许久未来向母亲请安…”沈唯这话说完便又看了一眼那溜奴仆,跟着是又一句:“母亲可醒了?”   “醒了醒了…”   以南笑着扶了人往里头,口中是柔声说道:“老夫人若是瞧见您来,定是开怀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   …   谢老夫人正由人服侍着穿衣,耳听着外头的动静还不曾说话便见以南扶着沈唯走了进来。她眼见着人也是一怔,而后是柔声与沈唯说道:“岁岁今日来得倒是早。”   沈唯闻言便笑着与谢老夫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想您了,也想您小厨房里的早膳了便特地趁着天色好来早早起来给您请安,顺带也来讨您一口吃的。”她这话说完是把手上的暖炉交给身侧的丫鬟,待又解下了斗篷便走上前扶着谢老夫人朝铜镜那处走去。   谢老夫人听得这一句便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是半嗔一句:“你这个鬼灵精,早些时候才从我这讨了个做糕点的厨娘,如今倒是又瞧上我这做早膳的厨子了,只怕再过几日,我这小厨房里的人都该搬到你陶然斋去了。”   她话是这般说,却还是朝身侧的丫鬟吩咐道:“大夫人喜欢水晶汤包和八宝珍品粥,去小厨房让他们多备一份早膳。”   等到丫鬟退去。   沈唯便又笑着与人讨好说道:“还是母亲疼我。”   屋中因着沈唯的到来,原先冷清的气氛倒也是热络了许多,沈唯接过以南递来的帕子亲自服侍起谢老夫人洗漱,眼瞧着一侧多宝阁上安置的如意,口中是不经意得提到:“夫君知晓您喜欢如意,生前特地让人去给您去寻了个玉如意,和您佛堂里安置的观音大士用得是一样的材质,前些日子我去回事处倒是瞧见他们已送进府中了。”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压低了声线跟着一句:“原本我和夫君是打算一起送您得,如今——”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番话,心下也有几分愁苦。   她转过身子看着沈唯红了眼眶却是又叹了口气,待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道:“人各有天命,谁也强求不得。如今步巍已去,可你却还得好生活着,若是让他知晓你伤心只怕就算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沈唯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握着帕子抹了一回眼泪,而后才又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待瞧见谢老夫人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是又与人说道一句:“儿媳惹您伤心了。”   谢老夫人摇了摇头,待又拍了一回她的手背,唯恐人继续沉于悲伤,便与以南说道:“既然玉如意已送进府中,你这便去回事处取过来。”   以南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朝两人屈膝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等到以南回来的时候…   沈唯已陪着谢老夫人用完了早膳,两人刚要去外头散步,眼瞧着以南手上空空,又见她脸色不好便开口问道:“怎么了?玉如意呢?”   谢老夫人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却也循声看去。   以南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却还是有几分不好,她低着头,话倒是回了:“玉如意被,被二夫人要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话筒交给我们沈姐——   请,开始你的表演。   PS:感谢@钟爱小甜饼的地雷 感谢@九幽 1营养液 @方小1 5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1营养液~爱你们,啾咪~ 第9章   “这怎么可能?”   沈唯拢着一双眉轻声反驳道:“咱们家里每位主子每个月的份例都是有规定的,再说玉如意这样的东西,二弟妹就算要拿也该事先知会我一声才是,何况…”她说到这,原先紧皱的眉不仅未曾消下,反倒是拢得越发深了,连带着说出的话也有些微沉:“回事处的李管事也不曾与我提起过。”   谢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面色便越发不好。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重新回到了那罗汉床上,而后是看着以南沉声发了话:“去回事处把李管事还有账本带过来。”   以南闻言自是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而后是朝两人打过礼便往外处退去了。   屋中因着这个缘故,气氛便又沉了下去,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各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到后头还是沈唯走过去替谢老夫人重新续了一盏茶,柔了声调宽慰起人:“您也先别气,保不准这里头有什么误会也是说不准的。”   谢老夫人看着她这张稚嫩的面容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握着她的手拍了一拍,而后是软声说道:“好了,你也先坐,到底是不是误会,过会人来了也就知晓了。”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陪人一道坐着。   …   以南处事雷厉风行,没一会功夫便携着账本领着那回事处的管事过来了。   那管事大抵心中也知晓了几分,甫一进屋子瞧见沈唯和谢老夫人都端坐在那罗汉床上,脸色便又惨白了几分。他低着头颤颤巍巍得走上前,待走到那地上铺着得花团锦簇毛毡的时候还差点摔倒了。   谢老夫人眼瞧着人这般,原先就不算好的脸色更是沉了下去,她也未曾理会李管事的请安,只是朝以南伸出手。   以南会意忙把手上的账册奉了过去,连带着的还有一本小册子,她见谢老夫人看来便恭声解释道:“这是回事处的一个小厮递给奴的,他说是要给您看的,奴便一并带了回来。”   谢老夫人闻言也不曾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她半低着头先翻看起手上的账册…账册记得很是清楚,哪位主子何时取了什么东西都在上头一览无遗,可偏偏到最后一栏的时候,那上头写着正月初七,二夫人取玉如意一柄,字迹却是全新的,墨水还泛开了边瞧着很是糊涂,可见是先前匆忙之间加上去的。   她在内宅浸淫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底下这些人的心思?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依旧沉着脸翻看起另一本册子,那册子与原先的账册一样都是记着何时何人取了什么东西,只是那上头记着的东西却要比先前那本账册多出不少,打从正月初四开始,西院便接二连三差人来取了各式样的花卉、花瓶、古画,另有珠钗首饰更是不可计数。   谢老夫人越往下看,脸色便越渐黑沉。   沈唯就坐在谢老夫人的身侧自是也窥见了她的面色,她半侧了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疑声问道:“母亲,怎么了?可是账册有什么问题?”   谢老夫人闻言也不曾言语只是把手上的两本册子一并交予了人。   沈唯见此自是忙接了过来翻阅起来,每比照一页,她的脸色就惨白了几分,等翻到最后一页,她便开了口,声音满是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她这话一落便放下手中的账册朝人跪了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此事是儿媳之错,是儿媳未曾管好家,由得底下人这般欺上,儿媳有罪,请母亲责罚。”   “此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你纵然有心也抵不住底下的人欺上瞒下。好了,地上凉,快些起来。”谢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托扶了人一把,等把人重新扶着坐好,她是又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紧跟着是又一句:“此事我自会处置,你不必担心。”   那库房里的东西囤积不少,倘若不是特意打开库房一件件去比照,谁又会知晓到底少了什么东西?今次若不是因为这柄玉如意还有这本册子,只怕就算是她也绝对不会知道王氏近来竟张狂至此。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一沉。   谢老夫人敛了心神朝底下那个颤颤巍巍的男人看去,口中是平平一句:“李管事,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家中每房份例怎么安排你可知晓?”   那李管事耳听着这话,身子更是一颤,他忙伏在地上接了话:“小的,小的知道。”   “那你——”   谢老夫人容色黑沉,声线也跟着泛出冷色,她的手重重拍在那红木茶几上,跟着是冷声喝道:“这是在欺谁!”   她近些年鲜少有发怒的时候,如今这样一番模样却是让屋中的人都骇了一跳。一众奴仆皆跪了下去,那李管事更是被吓得身子抖成了筛糠:“小的,小的知错。”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朝谢老夫人磕起头来:“老夫人,是小的熏了心才干出这样的糊涂事,您看在小的在陆家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原谅小的这一回。”   谢老夫人闻言,面色也未有丝毫改变。   她仍旧端坐着,冷声训斥起人:“我们陆家可没有你这样不忠的奴才。”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说道一句:“来人,把这个欺下瞒上的狗奴才带下去打五十板子再扔出府去,让底下的人都看着,若是日后还有人敢欺下瞒上就一并打了出去。”   她既发了话,自然立刻就有人进来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直接把还在求饶的李管事拖了下去。   等过了许久,那李管事的求饶声大抵是隔着远了终于是听不见了。谢老夫人打发了屋中的下人,而后才对沈唯说道:“岁岁,你要记得你是家中大妇,这家中谁也欺不得你…”她这话说完便把桌上的两本册子交给了人,待又握了一回她的手才又一句:“日后倘若再有这样的事,你也不必知会于我只一并罚了。”   沈唯闻言便道:“谢母亲教诲,儿媳知道了…”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眼谢老夫人的面色说道:“今次之事儿媳也有错,倘若儿媳多顾着些也不会生出这样的事,只是如今事已发生处置几个下人也就罢了,二弟妹到底年岁长了,先前又刚罚了起宣和起言,若是今次又因为这事责于她只怕难免伤了情分。”   “那玉如意——”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儿媳日后再托人给您去寻一柄。”   谢老夫人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总算是恢复了几分,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说道:“傻丫头,你也不必特地去寻,我如今这个年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只要你们都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王氏…”她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还是沉了几分,连带着面色也有些冷色:“她若是个心眼清明的自该知晓今日事出何因。”   两人待又说了一遭话,因着沈唯后头还要见管事便先辞了人往外退去。   等到沈唯走后——   魏嬷嬷才从外间走了进来,她是又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是替谢老夫人捏起肩说起话:“以前二夫人虽然也有些小心思却还没这么过分,如今…”   “她早就对我偏颇岁岁心生不满,如今也不过是觉得老二得了皇上的青眼,连带着自己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行事也就越发张狂了…”谢老夫人这话说完便又嗤笑一声:“她也不想想老二此次任职是什么缘故,若不是有步巍在外头奋力拼杀,咱们陆家早就不复以前的荣耀。”   等这话说完,谢老夫人才又拨弄起手上的佛珠继续说道:“不过今次岁岁行事倒是让我意外。”   魏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才又试探得问道:“您是说大夫人早就知晓那李管事所为?”   谢老夫人闻言却没说话,她只是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说道:“这样也好,以往总怕她压不住,如今看来她的确是长大了。”   魏嬷嬷见她并没有不高兴便又继续替人捏起肩来,口中是温声说道:“以前有大爷和您宠着,大夫人天真些也无所谓,可如今大爷没了,您也不能太过偏颇,大夫人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了。”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轻声一句:“何况我看大夫人待那位的确是用了心的,日后那位若能记着她的好,大夫人的福缘还厚着呢。”   “那位的性子…”   谢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她缓缓睁开眼朝那轩窗外头的光景看去,口中是轻声说道:“被那位记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   西院。   王氏端坐在铜镜前,眼瞧着那妆盒中的珠钗等物却是挑拣了许久才从里头择了一支祥云如意金簪递给暗香…暗香笑着接过了簪子,待替人簪于髻上才又笑着恭维起人:“夫人如今的气色是越发好了。”   王氏闻言,眉眼便又高抬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   她一面比对着镜中的自己,一面是说道:“到底是血燕与那寻常的就是不同,可惜只有这么些,若是每日都能吃上一蛊那就再好不过了。”   暗香耳听着这话思及近些日子夫人所为却有些踌躇,她打发了屋中的下人,而后是压低了声与人说道:“这些日子回事处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虽说都是未过账的,可若是被人查到…”   “你怕什么?”   王氏斜睨了人一眼,她的手搭在暗香的胳膊上起了身,口中是不以为意得说道:“咱们国公府这么多好东西,若真要查可得费上不少功夫,再说了那李管事都说了这些东西都是没过账的,谁又能查得到?”   她这话一落便又朝东边方向望了一眼,是又一句轻嘲:“咱们东院那位可没这个脑子。”   暗香一面扶着人往外头走去,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还带着几分犹豫:“旁的也就罢了,可那柄玉如意…”她说话间是朝那放在高案上的玉如意看去一眼,前几日她陪着夫人去回事处,夫人一眼便相中了那玉如意。   她私下也曾劝说过夫人,这样的玉如意一看就不是凡品,只这样拿了来若是被人知晓定是要惹出事来的。   可夫人…   王氏近来本就是心气高的时候,可如今被身边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得扰了好心情难免沉下了脸,她收回了搭在人胳膊上的手,口中是沉声说道:“你这丫头如今是越发胆小了,难不成我如今连用个玉如意都不成了?”   “这玉如意倘若当真是有人定下的早去取了,如今过了几日都无人说话,可见是没事…”她这话说完也懒得再理会人,只坐在软榻上喝着茶,口中是又淡淡一句:“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   暗香眼瞧着这般自是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待朝人打过一礼便往外退去。   …   只是没过多久——   暗香便又打了帘子匆匆走了进来。   王氏见她进来自是又皱了一回眉,只是眼看着暗香面上的神色,她的心下也是一个咯噔。暗香跟在她身边多年,素来行事沉稳还鲜少有这样神色的时候,她想到这便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案上,口中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夫人,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九幽 1营养液 @向歌 1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1营养液 @三蒲 1营养液~爱你们,啾咪~ 第10章   暗香这话说完便又朝人走近几步,待走到人前,紧跟着是又压低了声说道一句:“李管事被老夫人打了五十大板如今已被扔出府去了。”   王氏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好一会才呐呐说道:“什么?”   李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一直管着回事处,好端端得怎么会受到这样的责罚?   王氏心下一沉,难不成…?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暗香已开了口:“奴遣人打听了一遭,今日老夫人身侧的以南姑娘去了一趟回事处问李管事要玉如意,而后没过多久,那李管事便被带到了大乘斋,后头就被老夫人罚了。”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王氏的面色是又添了一句:“还有,今日东院那位夫人也去了大乘斋。”   玉如意…   王氏脸色一变,她拧着僵硬的脖子朝那高案上的玉如意看去,她在后宅浸淫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得,今日之事若说与沈唯无关,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她想到这便怒喝道:“这个贱人!”   王氏这一句添着未曾遮掩的怒气,却是让刚刚打了帘子进来的陆步鞅皱了眉…陆步鞅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王氏,眼见她虽然衣饰华贵可面容却因为生气而显得有些扭曲便又生出几分不喜。   王氏自顾着生气自然也未曾注意到屋中来了人。   暗香倒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身看去,见是陆步鞅便忙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恭声一句:“二爷。”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理会她的请安,只是问道:“怎么回事?”   王氏耳听着这个声音倒是回过神来,她心下一惊,只是看着陆步鞅的面色,心下便又有些不高兴…到后头还是暗香轻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同人说了一遭。   陆步鞅听暗香说完便已变了脸色,怪不得这阵子宝福斋里倒像是变了个样子似得,原本以为是王氏从自己的库房取得,哪里想到...?他想到这也未曾理会屋中还有旁人,怒斥道:“你这个蠢妇!”   王氏原本心下的确有几分紧张,可如今听得这话便心生不满,她好歹也是陆步鞅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却被人这般没脸!   暗香早已退了下去,而王氏仍旧紧攥着帕子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陆步鞅的怒火,声音也有些微沉:“我不过是看老爷您晋升,心中高兴,这才想着好生布置一回——”等这话一落,她也未曾理会陆步鞅的面色是又跟着一句:“何况不过是几件身外物,我哪里想到老太太会这样生气?”   “您是不知道东院那位的屋子,里头摆着得可都是稀世凡品,怎么也不见老太太说道一句?”   她只要想到沈唯的屋子便更觉不爽,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越发难听:“我才取了几件东西就杀鸡儆猴,那位就算是把咱们陆家的东西都取光了也半句不说,到底还是嫡庶有别,老太太的心偏着呢。”   陆步鞅哪里想到王氏如今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眼看着王氏脸上的神色,尖酸刻薄尽显,负在身后的手便又紧攥了几分…当初他怎么会娶这个蠢妇?原本看她是王家女,虽说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出自大家,哪里想到时间越久,这人的品性便越发遮掩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气,待平了心下的情绪才冷声说道:“大嫂是长兴侯的亲妹,当年她出嫁,沈家把大半的家财都给了她…你呢?当年你出嫁,王家给了你多少东西?”   陆步鞅这话说完眼见王氏面上的难堪也未曾止话只依旧同人说道:“你可知道我今次晋升是何缘故?”   王氏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仰了头朝陆步鞅看去,一时也忘记了与人置气:“当然是因为老爷有本事,还能因为什么?”   陆步鞅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除了会算计家中的这些东西,这个女人真得是半点本事也没有…他在户部才几年光景,比他有本事的多了去了,偏偏今次陛下却提了他的位置。   这任谁都能想到的缘故,只有王氏这个蠢妇不知。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走到王氏的身侧坐下,待取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陆步鞅才看着王氏的脸一字一顿得说道:“那是陛下念大哥为国捐躯才特意晋了我的职,那是陛下想告诉旁人,就算我陆家没了大哥也依旧荣宠不衰。”   “你如今在此处沾沾自喜,尽想着所有人都能来朝你恭贺一声,喊你一声‘侍郎太太’,可若当真是件高兴事,为何母亲半点表示都不曾有?为何你不见我有半点欣喜?”   “你整日只会说母亲偏颇大嫂,可你也不想想你这些年都为母亲做了什么?你是最早进门的,那会母亲待你如何,你可还记得?这么多年,你除了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可曾真心对母亲好过?人心都是肉长,王氏,你如今也怪不得母亲冷待了你。”   陆步鞅这话说完再不理会人,只起身往外头走去。   王氏眼见他要走忙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她哪里想到陆步鞅这晋升竟是因为陆步巍的缘故…她此时面色苍白,心下也有些害怕,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发颤:“老爷,您,您要去哪?”   陆步鞅闻言到底还是停下了步子,他合了合眼而后是漠着脸色朝人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声说道:“还不起来随我去向母亲赔罪?”   倘若可以,他真想休了这个蠢妇。   …   陶然斋。   沈唯侧倚着软榻坐着,她手中握着一本册子,耳听着墨棋说道:“我听说二夫人把那些东西都退回了管事处,至于那柄玉如意,二夫人原是想还给老夫人,只是老夫人却不肯收…二夫人没了法子便只好自行掏了三千两银子,择人去外头寻一柄上好的玉如意给老夫人赔罪。”   墨棋说到这也是止不住心中的舒坦,连带着声音也沾了几分掩不住的笑意:“您都不知道,二夫人出门的时候,那张脸都变了…只怕她日后瞧见那柄如意都要想起这三千两银子了。”   沈唯瞧着她这般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她是又翻了一页手中的账册,而后才温声说道一句:“这事既然已过去了便不必再说了,没得落入旁人的耳中又起波澜。”   墨棋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敛了面上的笑意,恭声应了“是”,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轻声说起话来:“夫人,您怎么知晓回事处那个小厮平日有记这些的习惯?今次若不是他,就连奴都不知道二夫人近些日子竟然取了这么多东西。倒也怪不得老夫人这次会这么生气,二夫人这回实在是太过张狂了。”   沈唯闻言,翻着书页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也只是这瞬息的功夫她便开了口:“上回我去管事处的时候便觉得他机灵,何况李管事如今年岁越大,底下想上位的不计其数。既然想爬得高,自然该有些本事才是。”   墨棋闻言倒是点了点头,的确,那个小厮瞧着便是一副机灵相,若是日后回事处有他看管着,夫人倒也能够放心。   墨棋想到这便又朝沈唯看去,她心下还是觉得夫人近些日子变了许多,往日夫人最不擅长这些算计,或许该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夫人去算计的…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如今没了国公爷,在这后宅内院,再也没有人可以护得夫人一生了。   夫人如今这样也算是好事。   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念及先前文渊馆传来的话便又轻声与人说道:“先前您在午睡,文渊馆那处来传话说是大少爷好似是病了。”   沈唯闻言却是想了一瞬,而后她放下手中的书册说道:“我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女主准备送温暖啦——   PS:感谢@九幽 1营养液 @向歌 1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1营养液 @顾念未晚 2营养液~爱你们,啾咪~ 第11章   文渊馆位于外院偏隅一处,门前是一条河流,而靠近河流的那一侧种着一排垂柳,只因如今还不到季节,这一排垂柳远远看去尽是光秃秃的一片,瞧着倒有几分萧索。正月里的天总是这般,前头还是艳阳四射,转眼便又是阴沉沉的一片。   沈唯受着这股子寒风的侵袭,揣在兔毛手笼里的手便又握紧了些。   墨棋见她皱眉知她是觉得冷了便又朝那迎风处偏了几分,一副替人挡风的模样,口中却是说道:“您又何苦非要来走这一趟?这天还寒着,您身子又还没全好,没得回去又该咳嗽了。”   “成日待在屋子里也怪是烦闷…”沈唯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何况他如今生了病,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该去看上一遭。”   自然她今日特意走上这一遭也不仅仅是想全一个母亲的本分。   墨棋听她这般说道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也不再多言只依旧扶着人往前走去,约莫是又花了一刻功夫,那文渊馆便也到了。她原是想让院子里侍候的奴仆先进去通传一声,可一眼望去却连个人影也不曾瞧见,倒是走到里头的时候,有个身穿鹅黄色比甲的丫鬟从那长廊拐角处走了过来。   这丫鬟便是当日沈唯所挑选的那个,名唤春夕。   春夕手里端着托盘,那上头放着一只药碗如今还冒着热气,眼瞧着沈唯来到此处自是一惊。她也不敢多眼只快走几步到人跟前屈膝打了个礼,口中是恭声说道:“奴请夫人大安。”   沈唯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是先打量了一眼院中的布景,而后才开口问道:“院子里的人呢?”   “大少爷平日不惯让她们伺候,又念如今天气峭寒,让她们做完事便都回去歇息了…”春夕这话一落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压低了声跟着一句:“就连奴平日也鲜少近身伺候大少爷。”   春夕这话刚落,沈唯还不曾说话,倒是墨棋先拢眉开了口:“这怎么能行?大少爷是什么身份,你们不近身伺候,难不成让他事事躬亲?”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黑沉一片,等前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大少爷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把底下的人都惯坏了。”   “你也是,你可是夫人亲自提拔的大丫鬟,让你过来就是好生伺候大少爷…大少爷不懂,难不成你也不懂?”   墨棋这话虽是压着声,可语气却尤为不好…   春夕耳听着这番话自是也不敢回嘴,便仍旧跪在那地上低着头听人训斥。   “好了——”沈唯看着眼前的这块锦缎布帘,那上头绣着的山水画栩栩如生就好似真的一般,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平平说道一句:“他又不是三岁小儿,难不成还得有人整日跟着不成?”   “你虽是我挑的,可如今既然过来伺候大少爷,他便是你唯一的主子…他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便是让春夕仍旧听陆起淮的话。   春夕闻言却是一怔,当日来到这文渊馆的时候,她心中隐约也有几分猜想只怕是大夫人想让她多盯着些大少爷,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夫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何况听夫人语调平缓却是没有半点作伪之态,她纵然聪慧可此时却也是足足迟疑了有一瞬才轻轻应了“是”。   墨棋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见沈唯看来便也不敢再多加置喙。   她心中也觉得奇怪,自打夫人醒来后,虽然话比以前少了,可身上的气势却比以往强了许多…有时候只是漫不经心瞥过来的一眼都能让她立时住嘴。   沈唯见她们住了嘴便也不再多言,她从那兔毛手笼中抽出手,而后是把它递给了墨棋,跟着是朝春夕淡淡说道:“药给我,你们就在外头候着。”   “夫人…”   春夕抬了眼朝沈唯看来,她张了张口,面上是未曾遮掩的怔忡,可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便又住了嘴。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起身把手上的托盘递给了人,待又掀了那布帘却是请人进去。   帘起帘落——   沈唯手里端着托盘往里头走去,越往里头走,她的眉便越发拢上几分…这里头倒是比外头还要冷上些。待又走了几步,她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紧跟着是一句喑哑的低语声:“把药放在外头就好。”   沈唯闻言也未曾接话,只依旧往里头走去。   文渊馆里的布置并不算华贵,不过当日她也是让人费了心思布置的,不拘是那墙上的字画还是屋中的桌椅都是极好的品相…等打了最里头的一道帘子,她便看见穿着中衣半躺在床上的陆起淮。   因着是在屋中,陆起淮并未束发,满头青丝披在身后,倒是有几分说不出的风流味道。此时他正以手作拳抵在唇边半弯着腰轻声咳着,许是咳得厉害,就连那双眼中也沾染了几分水波潋滟。   陆起淮原先在咳嗽倒是也未曾注意到,待咳过了这一阵他便听到那串脚步声越走越近,他皱了皱眉,口中是说道:“不是让你不必进来吗?”   等这话一落——   陆起淮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见是沈唯却是一怔,好一会才呐呐说道:“母亲?”   他这话说完又见人手上还端着汤药忙掀了被子起了身,只是他如今还在病中,起身又太快倒是一时有些恍惚,连带着脚步也有些趔趄,等缓过那一阵他便要朝人请安,只是还不等他行礼便已听沈唯先开了口:“好了,你如今还在病中就不必拘于这些礼数了。”   沈唯说完这话又见人还赤着脚踩在地上便又皱了皱眉,她把手上的汤药放在案上,而后是又说道一句:“去床上躺着。”   陆起淮闻言却还有几分犹豫。   沈唯见他这般便挑了眉:“怎么?你是想让我过来扶你?”   “不,不是…”   陆起淮原先苍白的面色在听到这话后却沾了几分红晕,看起来倒是一副纯善羞怯模样,待说完前话他便又跟着轻微一句:“只是儿子如今蓬头垢面恐失礼了母亲,何况,哪有您来了儿子还躺在床上的道理。”   他说话的时候——   沈唯一直不曾言语只淡淡看着他,到得后头,陆起淮的声音也就越来越低,他在沈唯仍旧一错不错地注视下终于还是低了头重新回了床。只是即便坐在床上,他的身子也有些僵硬,却是一副掩不住的拘束模样。   沈唯也懒得理会人的这幅作态。   她把放在一侧的圆墩径直搬到了人的床前,等平平稳稳坐好,她便把托盘上的汤药递给了人,口中是平淡一句:“趁热喝。”   陆起淮听得这话终于伸出了手,他小心翼翼接过汤药而后便三两口咽了下去,等用完他便把汤药重新置在了那托盘上。   他这一番动作也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却是让沈唯看得一滞,她拧头看了一眼那托盘上放着的碗干净得连个残渣也未曾留下。   沈唯在现代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好也常用中药自是分辨得出这药里是放了黄连的,哪里想到眼前人…   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便见陆起淮皱着一双眉一脸痛苦的样子。   沈唯见他如此也未曾说话,待瞧见那桌上放着的蜜饯便起身去取了过来,而后便朝人递了一粒过去。   陆起淮看着眼前这一粒蜜饯却是一怔,他拧头朝沈唯看去,还不等他说话便听她已淡淡开了口:“既然怕苦又何必强忍着?蜜饯酸甜正好可解你口中苦涩,吃了。”   陆起淮听得这话脸上倒是绽开了几分笑意,他接过沈唯递过来的那一粒蜜饯,口中是轻声说道:“母亲待儿子真好。”他笑时很好看,清风朗目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流光潋滟得倒像是能把人勾进去一般。   这幅模样,倒也怪不得日后会惹得这汴梁城里的贵女们竞折腰。   沈唯的心中划过这一句。   可惜眼前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心芝麻馅,别看如今瞧着纯善,可若能瞧一回他的心肝保准能看出是一片黑色。沈唯自问阅人无数,可着实也猜不透陆起淮的心思…这个少年啊掩藏得实在太深,有时候就连她也无法分辨眼前人当真是伪装还是真纯善。   不过她也懒得去探究陆起淮的心思。   她只要不再重蹈原身的覆辙,别再落得一个和书中那般结局就是,她素来惜命,纵然在这陌生的时代也只是想好好活着,至于陆起淮想做什么要做什么,这一切与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沈唯想到这便又想起先前进来时那一片寒冷,索性便问道:“你如今还在病中,怎么不烧地龙?”   “我素来习惯这股子衾寒了,若是烧了地龙反倒不习惯…”陆起淮这话一落又见沈唯指尖发白,连带着唇色也不如往日鲜艳便又忙跟着一句:“可是母亲觉得冷?那儿子这便让人去烧起来。”   “不用了——”沈唯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来看看你,如今见你无事也该走了。”等这话一落,她也未曾多言便起了身。   陆起淮见她要走自是想起身相送。   只是还不等他掀开被子便听得沈唯已说道:“好了,你才用完药且好生睡一觉罢,没得又受了凉风寒又该加重了。”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再坚持,只是又同人说道一句“外头天寒,母亲回去记得也用一碗姜汤”的话,等到沈唯应了穿过布帘走了出去,他原先显得拘束而僵硬的身子重新舒展了开来。他朝身后的引枕靠去,双目轻合,耳听着那越行越远的脚步声,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原先沈唯递给他的那粒蜜饯。   外头寒风压过轩窗——   陆起淮淡淡开了口:“荣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这话一落,暗处便有个人轻声回道:“据以前的情报,这位荣国公夫人并没有多少手段,若不是有陆步巍顾着,此女根本不堪为宗妇,只是…”那暗影似是踌躇了一番,才又说道:“近来她行事倒与以往不同。”   陆起淮闻言也不曾言语,只依旧把玩着手中的蜜饯。   那暗影不曾听他说话却是又过了会才试探性得问道:“可要属下去探个究竟?”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把玩蜜饯的指尖倒是一顿,他缓缓睁开眼,原先面对沈唯时尚还带着笑意的双目此时却是一片峭寒之色。他低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蜜饯,眸色黑沉得更像是古井一般,待把蜜饯拢于掌中,他才开了口:“先不必。”   作者有话要说:  陆起淮:生病了,头疼脑热,要亲亲抱抱举高高才会好起来。   沈唯:…你是反派啊,卖啥子萌。 第12章   陶然斋。   陆觅知和沈唯一道坐在软榻上,两人手里各自握着一个绣绷,却是正在低头做刺绣的模样。   侍立在一侧的墨棋眼瞧着沈唯手上的绣绷,一面是替人重新续了茶,一面是轻声笑道:“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以前国公爷让您给他做个荷包,您苦巴巴得熬了几日针到后头还是没能送出手。”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难得红了回脸。   她本就不善女红之物,以前读书的时候倒是时兴了一阵十字绣,她也有模有样学了几日,可后来实在熬不住便弃了…好在原身也不会,若不然今日倒是该穿帮了。   她想到这便又朝陆觅知那处看去,眼见她如今虽然年岁还小,可身子却极为端正,就连握着绣花针的手也很是稳当…那绣绷上虽然只是蜻蜓蝴蝶一类,可却栩栩如生犹如活物一般。   沈唯眼看着这般,心中倒是当真生出了几分挫败,她未曾想到如今竟然连个五岁小儿也比不过。   陆觅知循见沈唯看过来的眼神,又见她面上神色便歪着头轻声劝慰道:“父亲以前常说‘但凡为人者,皆各有所长’,母亲只是不擅长女红罢了…”她这话说完,便又甜甜跟着一句:“等知儿绣好了便给母亲做个荷包。”   沈唯闻她所言,脸上便也跟着绽了笑。   她放下手上的绣绷,而后是伸手轻轻揉了揉人的脸,口中是道:“还是知儿心疼我。”她几个亲戚家的孩子虽然长得可爱,可脾气却都不算好,如今见到陆觅知这样的孩子当真是觉得心都化了。   陆觅知见她这般动作却是一怔,她也不知怎得就红了脸,好一会她才轻声说道:“母亲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世族大家最讲究规矩,就连陆觅知这样的年岁也有教养嬷嬷教习规矩,该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说话,都很是讲究…往日沈唯虽然也喜欢陆觅知却从未这样与人亲近过。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动作,她平日倒也惯会伪装只是碰见陆觅知一时忘了形,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陆觅知又开了口:“不过,我喜欢母亲现在这样。”   陆觅知天生一对酒窝,如今仰着头笑看着沈唯端得是一副孺慕之情,却是当真欣喜的模样。她喜欢如今的母亲,以前她虽然也亲近母亲可心中却难免有些发憷,而这几日和母亲相处起来,她却觉得很是舒服。   她想到这唯恐人不信便又跟着一句:“是真的喜欢。”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便又轻轻笑了一回,她也不曾说话只是笑着伸手轻轻抚了抚人的发。   墨棋眼见榻上一大一小的两人,面上也挂着笑,只是心下却难免生出几分怅然…夫人如此喜爱小孩,倘若她也有个一儿半女,那该多好,可惜如今国公爷已不在人世。她想到这便又背过身去抹了一回眼眶,等平了心下的思绪,外间便有人轻声禀道“大少爷来给夫人请安了”。   沈唯闻言倒是也掀了眼帘。   她收回了放在陆觅知头上的手重新在榻上端坐好,而后是道:“让他进来。”   墨棋轻轻应了一声,她朝外头扬声回了话,没一会功夫,那锦缎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陆起淮外罩一件玄色披风,隐约可见里头穿着一身靛青色圆领长袍,那衣摆上头用金银丝线绣着仙鹤等物,腰间饰有白玉带又佩有玉佩及荷包等物,又以玉冠束发,越发衬得他容色似玉、面容清隽。   他往日鲜少打扮,平日在众人面前显得又惯是拘束,因此纵然容颜清绝也难以引人注目。   可如今这样一身装束披风带寒打外头进来,眉目从容、仪态自然,倒真是活脱脱得一副俊美贵公子的好模样,就连素来沉稳的墨棋一时也忍不住看呆了眼。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便笑着迎了过去替人解下了外头的披风,而后是温声与人说道:“大少爷日后就该这样打扮。”   陆起淮闻言,原先还清隽洒落的脸上却又沾了几分红晕,他一面是朝沈唯看去一面是轻声说道:“我倒是觉得不如以往自在。”   陆觅知见他过来便从榻上下来,她按着规矩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是过来握他的手,口中也跟着说道:“哥哥这样打扮好看,比二哥和三哥还要好看。”   她往日就羡慕旁人有哥哥,如今自己也有了哥哥自是高兴,虽然哥哥与她并不是一道长大,可陆觅知却并不觉得与他有什么隔阂。   陆起淮看着被陆觅知握住的手却有几分不自在,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常。   他这转瞬的变化自是无人注意到,沈唯端坐在榻上眼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人倒也难得说了一句:“以后就这样打扮。”虽然实在太过亮眼了些,可想着日后陆起淮的那些事迹,他是池中潜龙终有一日要露于人前的。   陆起淮闻言也就不再说道什么。   他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朝沈唯拱手一礼。   沈唯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如常一句:“坐…”等人坐下又等墨棋替人上了茶,她是先看了一回陆起淮的面色,而后才又问道:“你可痊愈了?”   陆起淮闻言便又笑着回道:“多谢母亲惦记,儿子已痊愈了…”他这话一落是看了一眼那案上摆着的绣绷。   沈唯自是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脸上难得闪过几分不自在,待把那绣绷重新扔回了绣篓中,而后才又端着平日的模样与人说道:“你既然已经好了,等明日便随我去一趟西山寺。你进门这么些日子,也该去给你父亲去上柱香。”   当日陆步巍去世,原身缠绵病榻,陆家上下一片慌乱,自然也没人顾得上陆起淮。   如今世事皆定——   他身为人子,自是该替人去上柱清香。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沈唯先前的动作,虽然隔得远,可先前一瞥却也窥见了上头的东西,他的指尖微微蜷起,心中也生出几分兴然,只是面上的神色却无什么变化,闻言也是如常应了“是”。   …   等到翌日清晨——   影壁处早已安置好了车马,除了陆起淮和沈唯两位主子,底下还有几辆马车却是供随侍的丫鬟、仆妇所用。   西山寺位于汴梁城西面的方向,平素只供达官贵人礼佛参拜,因着陆家早些日子就已递了帖子,今日寺中便也未再招待其他客人…门前的知客僧一路引他们往前走去,待至一间小佛堂前才停下步子,口中是平声一句:“施主,便是这了。”   沈唯闻言也未曾言语,只是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扉。   陆步巍一生征战沙场,手上沾染了太多的鲜血,谢老夫人恐人死后难以得到太平,除了在家庙置了他的牌位外又特地花了重金在这西山寺中替人安置了一间佛堂,供以牌位与长明灯,又由寺中僧人每日礼佛诵经,却是想让他早日归于极乐之地。   “夫人…”   墨棋轻轻唤人人一声,见人点头便上前几步推开门,而后沈唯和陆起淮便提步往里走去。   佛堂并不算大,可东西却很是齐全,两侧各点了两排长明灯,香案上头除了陆步巍的牌位外便是香炉瓜果等物…此时这小小一间佛堂内皆是那老沉檀香的味道,让人闻之便觉心生宁静。   沈唯眼看着那牌位上的几个字,却觉得心下一滞。   她的手撑在胸口上,那双修缮得极为好看的柳叶眉也跟着拢了起来,她知晓这应该是属于原身遗留下来的情绪,纵然原身恨极了陆步巍,可倘若无爱又哪来的恨?   陆起淮就站在沈唯的身侧,见她这般便关切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墨棋闻言也跟着循声看来,眼见沈唯面色苍白也忙跟着问道:“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唯耳听着两人的话语却只是摆了摆手,等缓过那阵子锥心的难受便淡淡开了口:“我无事,上香。”   头一炷香该由陆起淮这个长子来点,等到陆起淮上了香,沈唯才又看着那块牌位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你们都先下去。”   墨棋闻言却有些犹豫,先前夫人的样子怪是难看,她怕夫人一个人待着会出事,倒是陆起淮先拱手与人应了“是”。墨棋见此咬了咬牙便也跟着应了“是”,只是话却还是留了一句:“夫人若有事的话便喊一声,奴就在外头。”   沈唯点了点头,等到两人都退下,她也未曾动身。   原先那股子锥心的难受如今已消了一干二净,而她看着眼前这块牌位,面容清平也无多余的神色…她不是原身,对陆步巍并无什么感情,此时也不过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替人上一炷香罢了。   沈唯从那香夹里取出三支香,待对着那烛火点上便插于那香炉之中。   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更变,只是目光却一直定定得看着那块牌位…纵观全书,陆步巍也不过只出现了寥寥几次,大多都是以原身的回忆或者旁人的诉说,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也值得旁人尊敬。   他这一生征战沙场,奋勇杀敌,护得边陲几万百姓太平。   可以说,倘若没有陆步巍在沙场奋勇杀敌,只怕这庆云国也难以维持如今这海清河晏的局面…这样一个男人如此年轻却死于战火之中,的确让人觉得可惜。   只是倘若陆步巍在天有灵——   要是让他知晓呵护了半生的人在他死后也跟着一道去了,还是以那样的结局,却也不知会是什么心情?沈唯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只是敛了眉目朝人拜上三拜,而后她便起身朝外头走去。   …   待用完午膳。   沈唯原本午间有歇午觉的习惯,可今日她辗转几回却也难以入睡,到后头她索性便喊了墨棋却是打算去外头走上一遭。西山寺位于山顶,远处是层峦叠翠,而此时寺中僧人不是在做午课便是在睡午觉,因此这一路走去倒也未曾瞧见几个人。   墨棋知她心情不好便一路与她说着趣事解着闷。   沈唯倒也未曾拦着她,只是在路过一处梅园的时候倒是止了步子,如今已是正月,可此处红梅却仍旧开得很好…她提了步子往那处走去,只是将将走上几步便被人伸手抓住了脚,而后是虚弱至极的一道男声。   “救,救我。” 第13章   沈唯骤然被人握住了裙摆也是一惊。   她循声看去便见那一株老梅树干下躺着一个男人,他一身夜行衣打扮,脸上覆着黑巾,此时那胸口上正插着一支白色箭羽,额头上布满着细细密密的薄汗。   墨棋就站在沈唯身侧自是也听到了这虚弱的一声…   她同人一道往那处看去待瞧见是个男人,又见他这幅模样自是一惊。   她忙伸手扶着沈唯往后退了几步,见那人并无余力动弹,口中却还是心有余悸得说道一句:“这西山寺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墨棋这话说完眼见沈唯面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个咯噔,未免夫人心软,她忙又劝起人:“夫人,这人来历不明又是这幅打扮,咱们还是别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软,她纵然生于21世纪却也知晓在这样一个时代,人的生死最是缥缈。   只是——   她看着那人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墨棋见她还是不肯走,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夫人…”   沈唯闻言倒总算是开了口:“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底是一条无辜性命,倘若不曾瞧见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看见了又岂有转身就走的道理?何况夫君牌位置于此,我救他也总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陆步巍说要替人攒功德,墨棋也就没了法子,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轻声问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过来?”   沈唯闻言却是沉吟了一回,此人这幅打扮又是这样严重的伤势,若是被寺中僧人所救只怕难以掩住消息…她想到这便开了口问道:“我记得我院子里有个会医术的,她今日可跟着来了?”   当年原身出嫁的时候,沈西风不仅把沈家大半家财都予了原身,还替她安排了不少人。   有会管理庶务的,有懂医术的,也有烧得一手好菜的…   当真算得上是费尽心思。   墨棋闻言便点了点头,口中是轻声回道:“她名唤入药,今日也在随侍之中。”   “你去把她叫来,记得不要惹了别人的怀疑…”沈唯这话说完眼见墨棋面上的踌躇,她知她心中所想便又跟着一句:“放心,他如今已昏迷过去,何况他这样严重的伤势哪有力气来害我?去,早去早回。”   墨棋知道夫人素来是有主意的。   如今见她已发了话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见他果真昏了过去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疾步朝禅房小跑而去。   等她走后——   沈唯便提步朝那黑衣人走去,等走到人的身侧,她便半弯了腰身居高临下得俯视起眼前人。男人早在她们先前说话的时候便已昏迷了过去,此时他无声无息得躺在这处,隐约可见的半张面容俱是一片惨白…她想起先前那一瞥而过熟悉的眼睛便朝人伸出手,却是想取下他的面巾看上一回。   只是她的指尖刚刚触及那块面巾便又收了回来。   他既然这番打扮总归有不想旁人知晓身份的缘故,如今她趁人昏迷揭下面巾终归不好。何况原身自幼生于沈家,所识之人也都是些名门世家的子辈,这人身上这样重的血腥气只怕并不是这汴梁城里的人。   原身又岂会识得他?   先前那一抹熟悉感,许是她瞧岔了也不一定。   沈唯想到这便又重新直起了腰身,她也未再理会男人,只仍旧立在这老梅树下与男人保持着三、四步距离的样子。   男人原本在沈唯靠近的时候便已醒了过来,只是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便一直佯装昏迷的模样,此时见人又往后退了几步,他才不动声色得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朝人那处看去…沈唯背身立在老梅树下,她此时正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梅花。   大抵是梅花清幽——   沈唯闻着这股子味道倒也合了一双眼睛。   此时午后阳光正好,穿过那团团簇簇的新旧之叶打在沈唯的身上,倒像是给她凭得渡了一层光似得。沈唯因为如今还在孝期装扮也不过寻常,可此时眉眼舒展,唇角微勾,尤其是脸上那一粒若隐若现的小痣也因为这番笑意显得很是灵动,远远看去倒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有风拂过,头顶的梅花也被风打落了不少,有不少还落在了沈唯那一身月白色的斗篷上。   因着沈唯是背身的缘故,男人也只能隐约窥见她的面容,他原本还想再细细辨别一回只是他实在失血太多,原先也不过是强撑着,此时见沈唯对他并没有加害之意便又沉沉昏了过去。   …   墨棋因着心中藏着事,又怕沈唯有危险,这一去一回也不过花了两刻钟的模样。她远远瞧着沈唯立在老梅树下安然无恙的样子总算是歇了一口气,与人说话的声音也平稳了许多:“夫人,人来了。”   沈唯闻言倒也回过了身。   她看了一眼立在沈唯身侧的入药,口中是说道:“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言,先去替人看一看,可能救?”   入药知晓事态紧急自是也不敢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人打过一礼便往前走去,待走到男人身侧的时候她是先看了一回那血迹而后是转身与沈唯说道:“夫人,箭上并没有毒,只需拔出箭再替他上药包扎一回就好。”   “只是…”   她说到这却有些踌躇,连带着声音也放轻了些:“夫人金贵之躯,未免鲜血污到了您的眼,请夫人先回去。”   沈唯倒不怕这些,不过她出来也够久了,未免旁人怀疑倒也该回去了…因此耳听着这番话,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温声一句:“等替人包扎完你也早些回来。”   待人应了声——   沈唯便也未再多言,只由墨棋扶着先朝禅房走去。   只是还不等沈唯走到禅房便瞧见陆起淮从小道上走了过来,他眼瞧着沈唯倒是一怔,而后便又快走了几步,等走到人前,他是朝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与人恭声一句:“原本以为母亲在禅房,儿子正想过去给您请安。”   陆起淮这话说完眼见人裙摆上的血迹,低垂的眼中便闪过一道暗芒。   “我先前吃得多了便出去散食了…”等这话一落,沈唯是又看了一眼人,口中是问道:“有什么事吗?”   陆起淮闻言便又抬了脸,午后的暖日打在他的身上,他仍旧是素日清隽温和的模样,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无事,原本是想问下母亲打算何时启程?既然母亲刚散食回来,那么便等母亲休息过后再启程。”   沈唯见他这般安排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他的安排,而后她便仍旧由墨棋扶着往禅房走去。   等到沈唯转过小道——   陆起淮原先温和的面容便又沉了下去,他一瞬不瞬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眼中暗流晃荡却是一副沉吟的模样,待又过了会,他才朝半空说道一句:“去查查,今日寺中可有什么人受伤?”   这话一落——   他眼见沈唯身影已步入禅房,便又继续朝自己的禅房走去。   …   沈唯被墨棋扶着走进禅房,待解下身上的斗篷便听人惊呼一声。   墨棋素来行事沉稳还鲜少有这样一惊一乍的时候,还不等沈唯说话便又听得她说到:“夫人,裙摆上头有血。”   血?   沈唯皱了皱眉,她垂眼往那处瞧去果然瞧见那白色的裙摆上头有几道血迹,应该是先前那个男人握住她裙摆时留下的痕迹,先前有斗篷罩着倒也不曾发现,可此时没了外头的遮掩自是一览无遗。   她看着墨棋脸上的惊慌便轻声安慰道:“好了,我们一路过来也没瞧见什么人,再说先前有斗篷盖着也不会有人注意。”   等这话一落——   她便又说道一句:“你去拿一身衣裳过来,我重新换一身便是。”士族大家的妇人出行皆会多备几身衣裳,就是为了以防不备之需…墨棋听她这般说道倒也定了心神,她也未再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便去里头寻起衣裳来了。   沈唯见她走后,心下却是一动,旁人也就罢了,可是陆起淮…那个男人素来心思敏捷,只怕这裙摆上的血迹是瞒不住他的。   不过——   就算他知晓倒也没什么大碍。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今日之举也不过是随手罢了,沈唯想到这心神微定。   等到重新换好了衣裳,入药也就回来了,沈唯坐在临窗的榻上,她的手里握着一盏茶,耳听着入药的回禀也未曾多言,只是与人点了点头淡淡说道一句:“你是跟着我的旧人了,应该知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入药闻言自是忙答了:“夫人放心,奴省得的。”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与墨棋说道:“你带她下去重新拾掇一番,等再过两刻钟,我们就回去。”   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那个男人日后会如何,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   而此时的另一间禅房之中,暗卫单膝跪在陆起淮的身后,口中是恭声说道:“的确有人受伤,属下赶到那处的时候看到有人已经把那个黑衣人带走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属下看那些人的装扮倒像是栖云山庄的人。”   陆起淮此时正站在窗外,闻言他的面色也无异样,只是原先磨着玉佩的手却停了下来。   他掀了眼帘朝窗外看去,远处山峦叠翠、仙雾缭绕,远远看去就如世外仙境一般,陆起淮背手立于此处任由外间的寒风拂过脸面,而他半眯着眼,声音依旧无波无澜:“栖云山庄,原来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台风天,广东的小伙伴要注意安全~   PS:感谢@阿月三木的手榴弹,感谢@小胖喵超可耐! 3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1营养液 @九幽 1营养液 @吃瓜群众 5营养液 @可待可寻 10营养液~爱你们,啾咪~ 第14章   自从天气暖和了,这早间给谢老夫人请安的规矩便又重新开始了。   其实说是请安,左右也不过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道吃吃茶说说话,老人家最爱热闹,谢老夫人亦是如此…平日一大家子各有各的屋子也不在一道用膳,自然也瞧不上几眼,索性便趁着这样一个时候见上一面,也好全一个天伦之乐的好景象。   今日日头很好,屋中一排轩窗也开了大半。   若是抬眼朝窗外看去便能瞧出这春日的景象正在慢慢复苏之中。   伴随着外头的鸟儿轻鸣声,大乘斋也是一片欢声笑语,除了已去上朝的陆步鞅还有仍旧在病中不便行走的陆步侯之外,其余一众人都在。   谢老夫人此时便端坐在罗汉床上。   她的手上握着一串佛珠,这会正看着底下人面容含笑,待底下的话语声一停,她便笑着说了话:“玄越来家中也有一段日子了,如今他虽然还在孝期不便参加科举,可该学的却是不能落下的…我的意思是让他跟着起言、起宣一道去杨家的族学,跟着杨先生做学问。”   她这话一落,屋中骤然便是一静。   且不说陆起言、陆起宣两兄弟,就连原先正含笑说着话的王氏更是面容一僵。那杨家族学可是这汴梁城中无数士族贵子挤破了脑袋都想进的地方,当初陆起言、陆起宣为了能进去不知耗费了多少功夫,而如今这个庶子…竟然也妄想进去?   王氏心下不喜,可她因着玉如意一事近些日子倒也聪明了不少。   因此这会她也只是斟酌着语句开了口:“母亲这提议自是好的,只是杨家的族学进去可不易,玄越自幼便养在外头,只怕…”她这话虽然未曾说全,可话中意思却很是分明,陆起淮自幼被养在外头能受过多好的学问?   若让他去杨家,没得让别人耻笑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动,她仍旧含笑看着底下人,口中如是说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前些日子我已遣人考过玄越的学问了,他答得很好。”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拧头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老大媳妇,你怎么看?”   沈唯先前一直端坐在圈椅上不曾说话,闻言倒是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笑着说了话:“母亲说得自是好的,玄越若能跟着杨先生做学问,那也是他的福气。”那杨家虽然不过是一个族学,可在汴梁城中却很是受人推崇。   其一,自是因为这位杨先生是个好学问的。   其二,却是因为这杨家如今现任的族长正是当朝首辅,杨继。   而除了这些——   沈唯还知道,如今杨家那位大小姐杨双燕便是原书中的女主。《权臣》之中虽然未曾怎么明说两人的感情线,可两人私下却有不少接触,何况当初书中陆起淮还只是一个庶子的时候便曾得到杨双燕多次帮衬。   按照这样的剧情发展,这位杨家大小姐自是头一个女主人选。   毕竟她记得,《权臣》之中除了这位杨双燕之外,陆起淮可没有与其他的女人有什么接触。何况这位杨家大小姐不仅容颜倾城就连品性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又是杨继独女,陆起淮若要择人为妻,这杨双燕自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谢老夫人见她同意便又点了点头,跟着是又一句:“既如此,这些日子我便着人去杨家先打一声招呼。”   待说完这话,她是又看了一眼陆起言两兄弟,面容慈悲,口中跟着温声一句:“玄越是你们的堂兄,日后若是入了杨家族学,你们可要互相帮衬才是。”   陆起宣闻言袖下的手便又攥紧了些,他素来聪慧又岂会听不懂祖母的意思?祖母如今虽是笑容满面,可那话中意思却很是分明,她呀,这是在警告他们,要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姓什么。   别和外头的那些人欺负了他这位好堂兄!   不过是一个外室养的东西,祖母竟如此袒护于他?他想到这便觉得心下郁结,难以舒缓。   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他便已起身朝谢老夫人恭恭敬敬应了“是”,陆起宣面上含笑,等应过这一声便又朝坐在那处一直默声不语的陆起淮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祖母放心,我和言弟一定会好好帮衬堂兄的。”   陆起宣这话说得极是温和,就连面上的笑容也一如旧日,当真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好模样。   他既然已这般说了,陆起言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一道起身应了“是”,祖母在家中持威这么多年,纵然他再是心有不服又岂敢当面顶撞了去?不过日后若是当真去了那杨家,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祖母就算再是偏袒这个庶子,难不成还能日日看管着他们不成?   谢老夫人见他们这般,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些许。   她仍旧拨弄着手上的佛珠,等两人坐下便又拧头朝陆起淮说道一句:“玄越,近些日子你可要好生用功。”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也跟着起了身。   他近些日子已不再像来时那般拘束了,如今闻言也只是朝人拱手一礼,口中跟着应了一声“是”。   …   谢老夫人早间还有要做早课的习惯,如今眼见该说的都已说得差不多了便让众人都退下了。   众人起身朝人打过一礼,等谢老夫人先由以南扶着离开,便也跟着一一往外退去。沈唯由墨棋扶着穿过长廊还不等拐过小道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功夫王氏便来到了她的身侧。   王氏走得快,这会还有些气喘吁吁,眼看着身侧的沈唯自是免不得想起前几日发生的事。   她如今只要想到那柄玉如意,心下便觉得来气,原本不过是想多拿些东西让沈唯觉得不舒坦,就算她知晓后来与她吵闹一番,那也正中她下怀,可谁会想到这沈唯竟会给她来了这么一招?   早些她从回事处拿来的那些东西全都退了回去,这番动作不仅让她在底下那群人的心中丢了份,就连老爷和老太太也对她颇为失望   不仅如此,还有她那三千两银子…   那可是这些年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如今却全都没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唯!   沈唯眼瞧着王氏过来倒也停下了步子,她身量比普通女子要高些,如今便垂眼看着身侧的王氏,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二弟妹走得这么快,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王氏耳听着这番不咸不淡的话,又见她面容清平毫无半点异色,只觉得连牙根都忍不住疼了起来。她原先搭在暗香胳膊上的手改为紧紧攥着,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似笑非笑与人说道:“大嫂如今可当真是不一样了,不过你处处为那个庶子费心着想,难不成当真以为他日后能好生孝敬你不成?”   “他可不是三岁小儿任由你捏圆揉扁…”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沈唯又近了些,紧跟着是又一句:“您可别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费力气。”   沈唯闻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好整以暇看着人,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我是不是白费力气倒是不劳二弟妹操心了,不过二弟妹可以放心,但凡我在一日,这荣国公府便轮不到二弟妹做主。”   她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人,只是没什么情绪得瞥了人一眼,而后便由墨棋继续扶着人往前去了。   王氏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只觉得目眦欲裂,就连攥着暗香胳膊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这个贱人,她以往还真是小看她了!   …   沈唯回去后,便见倚琴迎了过来。   她的手中握着一张帖子,等行过礼便说道:“夫人,侯爷来信让您明日归家一趟。”倚琴也是伺候原身的旧人,她口中的侯爷自然便是原身的兄长——长兴侯,沈西风。   沈唯闻言,步子却是一顿,她朝那道帖子看去,心下微动。   纵然她能瞒得住别人,可沈西风自幼拉扯大原身,其熟悉程度可不是别人能够比的,只是…她也不能总是避着不见才是。沈西风素来疼原身,若是她避之不见只怕该以为她怎么了,到得那时,就算她不去,沈西风也会来看她。   罢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知道了,你去和门房说一声我明日要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杨双燕不是女主,只是沈唯自己以为的罢了,原书木有女主,因为男主这个大猪蹄子谁也不爱~   要见哥哥去啦~ 第15章   翌日清晨。   沈唯和谢老夫人请过早安便由墨棋扶着往影壁走去,影壁那处早已安置好了马车,头一辆是沈唯旧日用惯了的马车,后头还有一辆却是昨儿谢老夫人知晓她要归家后特地替她准备的东西…沈唯知她之意自然也未曾推却。   这会沈唯刚由墨棋扶着登上马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隽的男声:“母亲。”   陆起淮?沈唯回身看去,便见陆起淮在离马车还有几步的距离站着。他今日着一身玄色交领长袍,腰束白玉带,底下是一双墨色长靴,如今正半低着头拱手立在那处。此时日头刚刚升起,落在他的身上,虽然因着他的站姿沈唯未能窥清几分他的面容,但也能瞧出几分陆起淮与以往不同的清绝气质。   沈唯也不知怎得,眼看着他这幅模样竟突然想起最后书中的陆起淮。那个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朝堂最顶尖的位置,一身黑衣睥睨众生,当真是数不尽的无边风华。   眼前的少年郎终将一步步走向权利的巅峰…   而她这个本该旁观的局外人,这一回却不知能否见证他这披荆斩棘的荣华一生?   影壁之处很是安静,仆妇丫鬟各个低着头,陆起淮素来心细自是察觉到了沈唯看过来的眼神,他未曾说话也未曾直起身子…到后头还是墨棋察觉到了沈唯的异样,轻轻唤了她一声:“夫人。”   沈唯耳听着这一声倒也回过了神。   她看着陆起淮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看了一眼他身后由小厮牵着的马匹,问道:“你要出门?”   陆起淮闻言倒也直起了身子,他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口中是道:“早些日子约了几个朋友,便打算今日天朗气清聚上一聚…”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母亲是要去九史巷吗?正好我也要去那儿,便让儿子先护送您归家。”   沈唯闻他此话倒也未曾拒绝,她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墨棋扶着坐上了马车…马车空间很大,不仅被装饰得很是华贵,就连里头所用之物也都是数一数二的。这还是当年陆步巍在的时候特地挑了一名巧匠给原身定做的,倘若不是怕坏了规制,只怕这马车都能够赶上皇家了。   且不论别的,陆步巍待原身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沈唯心下想着这些事,面上却并无什么异样,等由墨棋扶着她坐在了那软塌上,外头也就传来陆起淮的声音,却是问她可曾好了?   墨棋见她点了头便朝外头应了一声,没过一会,马车便缓缓往前驶去,也不知是车夫赶车的功夫好,还是底下的垫子舒服,沈唯坐在那软榻上头倒是半点也不觉得颠簸。   荣国公府离沈家还是有一段距离,等到沈唯用完了一盏茶,约莫也过去三刻光景了,外头才终于传来陆起淮的一声:“母亲,到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紧,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如常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墨棋先掀了车帘走了下去,而后是又小心翼翼朝她伸出手。只是还不等沈唯走下马车便瞧见那沈家朱红大门后有一个身穿墨青色道袍的男人正疾步朝这处走来。   男人约莫三十余岁,面容清俊,和原身倒是有几分相像。   只是他气质沉稳,眉眼也很是清隽,即便这样疾步走来衣摆之处也没有几分紊乱。   沈唯远远看着他过来便觉得心下一跳,就连握着墨棋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长兴侯沈西风如今又任吏部尚书,是庆云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尚书。   这位沈西风在书中也是位人物。   当年沈父战死沙场后,沈母因受不了打击便也跟着一道去了,只留下沈西风和原身兄妹两人。那个时候,沈西风也才十岁左右,虽由陛下恩赐得了个长兴侯的位置,只是那其中酸楚又有谁人可知一二?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沈家会从此颓败,却未曾想到沈西风是个厉害的。他以一己之力撑起了长兴侯府,也保全了沈家在汴梁城中的位置,这么多年,他在朝堂之上一步一步走得十分扎实。   纵然如今也才三十余岁,可在吏部这样一个要紧的位置却从来不曾有人去质疑过他的能力。   若是作为读者,沈唯自是对沈西风要说一声敬佩。   可如今作为原身,她的心中却有些害怕,凭沈西风的能力,只怕总有一日会知晓她是假的。   沈西风此时已走到了沈唯的面前,他那张素来沉稳的面容上这会却带着未曾遮掩的欢喜意,只是眼看着立在马车旁边的陆起淮却骤然沉了脸色,他也未曾理会众人的请安只是走上前扶着沈唯走下了马车。   等到沈唯平平稳稳站好,他才问道:“他怎么会与你一道过来?”   沈西风这一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场上众人都听了个全,底下人都低着头,可心中却免不得说道一句“沈侯爷当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大少爷了,那话中的不喜可是半分也不曾掩实。”   沈唯心下也有些无奈,她看着眼前这个犹如神仙一样的俊美男人,沈西风平日但凡遇见什么事都是一派沉稳的样子,唯有碰到原身的事会变得不同。倘若当日边陲不是带来了陆步巍的尸首,他还记着几分沈、陆两家旧日里的情分,只怕早就要闹上陆家讨个说法了。   如今眼瞧着陆起淮,他自然不会遮掩心中的不喜。   陆起淮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他的面上也没什么异色,如常给沈西风请过安就和沈唯温声说道:“母亲,我先告辞了。”   还不等沈唯开口说话——   沈西风便已径直拉着沈唯往里头走去。   墨棋看着这幅光景也只能叹了口气,她朝仍旧立在一侧的陆起淮看去,见他孤零零的这幅模样便轻声劝慰道:“大少爷别介怀,侯爷自幼看着夫人长大,他…”她原是想劝慰陆起淮,可那腹中话滚了一遭又一遭,却还是没想出个什么好话。   到后头还是陆起淮轻声劝起人来:“你放心,我并没有介怀,说到底我的存在的确是惹沈侯爷不喜了。”   等这话一落——   陆起淮是又一句:“既然母亲已经平安到了,我也该走了。”   他这话说完便在墨棋的注视下翻身上了马,没一会功夫,这一人一马便也消失在这九史巷中了。   墨棋见他离去便也未再多言只吩咐人把从陆家带来的东西一道搬进去。   …   沈家。   沈西风走了几步便察觉到沈唯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忙缓下了步子,等到沈唯缓过那口子气,他是又细细瞧了人一遭才开了口:“岁岁,如今陆家可有人欺负你?”   “哥哥多虑了,母亲待我很好,至于其他人…”沈唯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抬眼看着沈西风说道:“有哥哥在,他们谁又敢对我不敬?”   沈唯这番话特地按了原身往日的语气,果不其然,她这话一落,沈西风先前紧皱的眉头倒是松缓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口中是道:“你说得对,你是我沈西风的妹妹,他们谁敢对你不敬?”   只是——   沈西风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那个小畜生呢?他可曾对你有不敬的地方?”他说到这便又皱了眉:“我听你嫂子说,你待那个小畜生很好?岁岁,你若不喜欢切莫勉强了自己,就算陆家待他如珠如宝,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哥哥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沈唯看着眼前人面上未加掩饰的关切之意,心下却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这些日子她早已适应了原身的身份也早已适应了这个时代和环境,无论面对谁,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可如今面对着沈西风,沈唯却觉得心下有些愧疚。   若是让眼前这个男人知晓——   他的妹妹早已消失在这个世间,却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   沈西风未曾听到沈唯出声又见她一副怔忡的模样,心下便又是一叹。   他的手撑在沈唯的头上轻轻揉了一揉,犹如幼时一般,口中却是沉声一句:“倘若知道陆步巍这么混蛋,我当初绝对不会把你嫁给他。”他的妹妹本该快快乐乐的生活一世,可偏偏如今却遭受了这样的事。   沈西风想到这便又跟着一句:“岁岁,你若觉得不高兴便离开陆家,哥哥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他近来想了许久,与其让妹妹一个人待在陆家,倒不如把她接回家中由他照顾一生一世,他可不在乎外头的那些名声,他只要岁岁活得自在开心。岁岁日后若有喜欢的人改嫁也行,若是没有,他便照顾她一辈子。   沈西风越想越发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他的手仍旧覆在沈唯的头上,口中是又问道:“岁岁,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陆步巍:我是混蛋?   陆起淮:我是小畜生?   沈西风:大猪蹄子是没有资格说话的,走,妹妹,哥哥带去去改嫁!   沈唯:...   陆起淮:呵呵。 第16章   离开陆家?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不是没有想过要离开陆家,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个日夜里,她都曾这样想过…陆家这样的公府大宅,她并非玩不转,当年在职场明枪暗箭这么多,她都挺过来了。   可她是真的觉得累了。   若是可以——   她真想离开陆家,离开汴梁,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到得那时,她便可以只做沈唯只做她自己,而不是荣国公府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   沈唯相信就算自己离开了陆家,她也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她会得东西不少,在这个时代想活下去并非一件难事。   她可以自己赚钱自己买宅子买丫鬟,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若是觉得无趣了便乘着马车去外面转转看看。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她自然想去看一看这个与21世纪完全不同的时代究竟是怎么样的?   可要她离开陆家后回到沈家,她倒宁愿待在陆家。   至少在陆家不会有人质疑她的身份,而回到沈家每日面对着沈西风,纵然她再会伪装却也不敢确信自己是否会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   倘若真有一日——   沈西风得知自己并非原身,以他的性子只怕会一剑杀了她?   沈唯想到这便敛了面上的怔楞,她低垂着眼轻声说道:“哥哥,我不想离开陆家。”其实原书中,沈西风也曾多次向原身提起过让她离开陆家,只是都被原身拒绝了,原身曾与沈西风说过“她生是陆家的人,就算死也要做陆家的鬼。”   “如果我就这样离开了陆家,旁人会如何看我?”沈唯说完前话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她是又抬了脸朝沈西风看去,紧跟着是又一句:“哥哥,我不会离开陆家的。”   沈西风耳听着这番话,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他眼看着沈唯这幅模样终归还是未把心中的话说出口。其实他早就猜到了,以岁岁的性子又怎么会答应离开陆家?她这样爱陆步巍,只怕就算死也要带着一个“陆步巍夫人”的名讳。   他轻轻叹了口气,原先撑在她的头上的手是又揉了揉人的发,跟着是又柔声一句:“罢了,哥哥不逼你,只是你何时想通了就来与哥哥说…岁岁,我只有你这个妹妹,总是希望你能够开心的。”   沈唯看着沈西风面上的温柔,心下却又是一滞。   面对沈西风这样不加掩饰的真心,她总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一个小偷,可她终归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沈西风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两人仍旧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没过一会,那长廊拐角处传来一道清越以及带着欣喜的声音:“姑姑。”   沈唯循声看见便见一个小儿身影正朝这处小跑过来,小儿约莫五、六岁的模样,生得钟灵毓秀,正是沈西风和褚浮云的独子——沈春庭。   沈春庭跑得很快,没一会功夫便已到了沈唯和沈西风的跟前。这会他伸手去握沈唯的手,头往后半仰,口中是一句:“姑姑许久不来看我了。”他纵然年岁还小,可眉宇之间却已有一股灵气流连其间,只是如今说起话来却带着几分小儿撒娇的味道,瞧起来倒也甚是有趣。   沈唯本就喜欢小孩,又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怜爱更甚。   这会她任由沈春庭握着她的手,而后是半蹲了身子在他跟前,另一只手便撑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口中是温声说道:“姑姑前些日子病了,这才不能来瞧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含笑,声音温柔。   原身因为无法生育的缘故待家中几个小孩都是极好的,更遑论是自己哥哥的独子,因此她这幅模样倒也无人会觉得奇怪。   沈春庭听得这话,小脸上立时便露出几分关切的神色。   他伸手贴了贴沈唯的额头端得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待察觉到沈唯额头并没有发热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是又说道:“母亲说这个时候最易伤寒,姑姑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春庭会担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小脸,说话也很是严肃,落在旁人的眼中倒是又惹了几分笑,就连原先心情还有些不佳的沈西风看着他们这一大一小,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几人说话间,褚浮云也到了。   她脚程子慢,这会才拐过长廊,眼见不远处的几人,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温和的笑容。等走到几人跟前,褚浮云正好听到沈春庭的这一句,她脸上的笑意越深,口中却是半嗔一句:“你如今倒会说你姑姑了?往日我让你夜里不要开窗翻被,怎得不见你听?”   褚浮云这话一落——   原先还板着一张小脸的沈春庭骤然就红了脸,他拧了头朝褚浮云看去,好一会才红着脸扭扭捏捏喊了人一声:“阿娘。”   沈唯看他这幅模样,自是眉开眼笑。   她松开放在沈春庭头上的手,而后是站直了身子朝褚浮云行了一道家常礼,口中是唤人一声:“嫂嫂。”   褚浮云耳听着这一句便也笑着与人见了礼,跟着是与人柔声说道:“这会外头天还寒着,你身子不好快进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说道一句:“你哥哥知晓你今日过来,一大早就让底下人给你准备了不少吃的,还有你往日最爱的汤锅,我让小厨房里的人炖了几个时辰,这会汤正入味。”   沈家与陆家不同。   陆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讲究规矩,可沈家左右也就这几位主子,自是不讲究这些。   因此沈唯耳听着褚浮云的这番话,脸上的笑意却是又多了几许,她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几人便一道朝屋中走去。   …   等用完午膳——   沈唯便又陪着沈春庭玩闹了一会,约莫到申时时分,墨棋便来与她说“该走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九连环,倘若不是怕沈西风知晓自己的身份,她倒是觉得待在沈家还是很自在的,无论是沈春庭还是褚浮云,她都很喜欢,就连沈西风,她亦是喜欢的。   她没有兄弟姐妹,以前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亲情。   只是…   有些东西不是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贪。   沈唯想到这便又敛了几许心中的悸动,她由墨棋扶着起身,而后是站在几人跟前说了话:“外头天寒,哥哥嫂嫂不必送我了。”   沈西风闻言却是又叹了口气,他心中自然不舍岁岁就这样离开,可终归也未提出要“留人”的话,他只是起了身朝沈唯走去,待到人跟前便说道:“岁岁,你要记得,不管世人如何看待你,你都是哥哥用尽生命要守护的人。”   他这话说完想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发,只是看着满屋子的人终归还是抽回了手,口中却还是跟着一句:“若有什么委屈就回家,哥哥总是护着你的。”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看着男人点了点头。   而后她是又朝沈西风和褚浮云屈膝打了一礼,待又别过沈春庭的依依不舍才由墨棋扶着在他们的注视下往外走去…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沉了,正月里的天总是沉得这样快。   沈唯由墨棋扶着登上了马车,还是回身看了一眼身后。   长廊之下——   沈西风和褚浮云仍旧立在那处。   沈唯的视线很好,即便此时隔得有些远她也能窥清他们面上的神色…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与他们摆了摆手作了别,而后便掀了车帘进了马车。   …   等到马车渐行渐远,褚浮云才朝身侧的沈西风看去,她看着沈西风面上的神色自是知晓他心中在想什么。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口中是柔声说道:“放心,岁岁长大了,她知晓自己想要什么。”   沈西风仍旧看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待到马车拐出门再也瞧不见,他才开了口:“我倒宁可她永远都不要长大。”不过他也只是这样说了一遭罢了,等察觉到褚浮云看过来的眼神,他便也收回了眼。   他握着褚浮云的手轻轻捏了一捏,而后是柔声与人说道:“外头天寒,我们进去。”   褚浮云闻言,面上仍旧是一派温柔的神色,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任由人牵着手往里头走去。   …   马车里。   墨棋看了一眼坐在软榻上的沈唯,自从上了马车后,夫人就一直不曾说话,她把原先热着的茶替人重新倒了一盏奉了过去,口中是轻声问道:“夫人是有心事吗?”   沈唯接过茶盏也不曾说话,她只是半垂着眼帘看着茶盏中轻轻晃荡的茶水…其实先前她的心中就一直存着一个问题,既然沈西风这么疼原身,为何最终却任由她孤死在那个佛堂之中?   她心中还没理出个事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恰好此时车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脚,沈唯透过这一角往外看去便见一个女子身穿红衣骑着烈马,此时正扬着长鞭与马车擦肩而过,许是那人身上的朝气给这暗沉的天地也添了几分光芒,沈唯看着她一闪而过的身影,开口问道:“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一天——   沈大哥知道沈姐不是原身的话(托腮),那么会是一副什么局面呢? 第17章   墨棋闻言便打了帘子往外看去,她眼瞧着那名红衣女子便回头与沈唯说道:“夫人您忘了?那是清河长公主和霍尚书的独女,咱们庆云国的昌平郡主。您以前在家中的时候还与她有过几段往来,不过这些年昌平郡主一直住在边陲的祖父家鲜少回来,您不记得她也是正常的。”   昌平郡主,霍飞光。   沈唯的心下滑过这个名字。   原书中,除去褚浮云之外,沈唯最喜欢的便是这位霍飞光,她在书中虽然也只是出现过寥寥几次,可她的风采和性子却很是令人折服。书中的霍飞光即便等到第一部 完结也没有归宿,她推却了所有安排也放弃了这暖春富贵的荣华生活,只身一人去了战场和她祖父共同对抗边陲的敌军。   当真算得上是一名女巾帼。   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可以不畏旁人的看法,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已不是简简单单用“难得”这两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沈唯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她往身后的车璧靠去,眼瞧着那一角车帘之外那人越行越远的身影,口中是轻声说道一句:“原来她就是霍飞光。”   墨棋耳听着这话原是想问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见沈唯已合了眼。   她想了想便也未再说话,只是伸手落下了手中的车帘。   …   等回到沈家的时候已是申时三刻了。   沈唯刚由墨棋扶着走下马车便瞧见不远处有人正拉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疾步往小道上走去,她眼瞧着这幅模样便皱了皱眉…墨棋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忙召过一侧的婆子问道:“家中出了什么事?”   那婆子待朝沈唯请过礼便恭声回道:“回夫人话,是三爷晕倒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朝那条小道看去,这婆子说得三爷说得便是陆步侯,也是陆步巍的胞弟。   陆步侯是娘胎里带来的病,自打出生后身子就一直不算好,这些年就算陆家遍访名医也未能治好他的病。   她记得书中对陆步侯的评价还是很高的,说他精通文墨策论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倘若出世只怕那位杨家族学的杨先生也该避他锋芒。可惜慧极必伤,年纪轻轻便得了这样的病,到后头也没能撑过。   沈唯想到这便说道:“让人把从沈家带来的东西先搬去院子,你随我去三房看看。”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朝身侧的丫鬟吩咐了一句,而后便扶着沈唯往三房走去…因为陆步侯的病要清净,三房住得便要稍远些,沈唯约莫走了两刻功夫才到,她到那处的时候,谢老夫人和王氏也都到了。   这会一众人坐在屋子里谁也不曾说话。   沈唯待朝谢老夫人打过礼又受了王氏和韦氏的礼才开了口:“三弟怎么样了?”   “大夫还在诊治…”   谢老夫人虽然说得平静,可拨弄佛珠的手却有些慌乱。   沈唯注意到就这一会功夫,谢老夫人便已拨乱了好几颗佛珠了,她看着这幅光景也未曾说话只是坐在了一侧。   屋中丫鬟上了茶和糕点,可此时谁也没有心情用这些,她们坐在椅子上谁也不曾说话,就连素来聒噪的王氏今日也难得默不作声。约莫是又花了一刻的功夫,那个背着药箱的大夫才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韦氏见他出来便忙迎了过去,口中是问道:“大夫,我夫君怎么样?”   谢老夫人虽然不曾说话却也一道起了身,走了过去。   那大夫闻言是先朝众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回道:“陆三爷现下已经没事了,只是老朽看他近来晕倒的次数是越发多了,这样下去,只怕…”他这话虽然未曾说全,可其中意思却很分明。   屋中几人耳听着这番话都变了脸色,到后头还是谢老夫人强撑着身子开了口:“以南,你去送一送大夫。”   以南忙应了一声“是”。   等到以南领着大夫往外走去,谢老夫人才与韦氏说道:“桑柔,你也别多想,这么多年每位大夫都这么说。当年老三刚出生的时候还有人说他活不过十六岁,可如今三十年过去了,他还好好活着。”   她这话刚落——   韦氏便已敛了面上的情绪柔声回了话:“母亲不必担心,我省得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那锦缎布帘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他活着一日,我便高兴一日。就算真有那一日…”韦氏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我也不会自寻短见,望儿和仙儿还小,他们还需要我。”   她这话刚落,里头便又有人打了帘子走了出来,却是说道“三爷醒了”。   众人闻言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提了步子往里头走去,那刻着山水如意的拔步床上有个身穿青衣的男子,他的面容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却很是清澈,半点也未沾病态。此时他半靠在床头,眼看着众人进来便温温一笑:“母亲,两位嫂嫂,我现下不便起塌就不与你们客气了。”   他这话说得很是肆意,脸上也一直带着温润的笑。   谢老夫人闻言忙说道:“都是一家人,本就不需讲究这些…”她这话说完便又问道:“如今觉得身子如何?可还有哪里不爽利?”她生有两子,养育三子,长子自幼身体康健无需她操劳费心,次子也从来无需她费心,唯有这个幼子。   这个从出生之后就与药相伴的幼子,却是她的心头痛。   她这一生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谁,可唯独这个幼子,她却时常觉得亏欠于她…谢老夫人想到这眼眶也有些微红,只是恐人瞧见才强忍着。   陆步侯自然也瞧见了谢老夫人眼中的悲痛。   他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母亲不必担心,李大夫替我施了针,我已好多了。”等这话一落,陆步侯看了一眼轩窗外头的天色,口中是又说道一句:“这会天色晚了,再过会入了夜就该凉了,您身子不好且让两位嫂嫂陪您先回去。”   “有桑柔在,儿子不会有事的。”   韦氏闻言便也跟着一道劝说了一句。   谢老夫人又岂会不知陆步侯是怕她担心,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又嘱托了几句才由沈唯和王氏扶着往外走去。等到帘子落下的时候,沈唯倒是回身看了一眼屋中,室内早在先前几人说话的时候就已点了烛火。   如今在那暖色烛火的映衬下——   韦氏也卸下了先前在她们面前的矜持和端庄,红着眼眶靠在陆步侯的怀里。   而陆步侯便半垂着眼看着她,他的手轻柔得覆在韦氏的头上,口中是温声说道:“别怕,我不是没事吗?”   沈唯看着里头这幅光景,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当年韦氏为何会嫁给了陆步侯了。   原本以韦氏的家世就算择个大族做个宗妇也是可以的,可她却偏偏义无反顾选择嫁给了陆步侯。只是想到陆步侯在书中的结局,她的心下还是忍不住化开一抹怅然,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真是可惜了。   …   等把谢老夫人送到了大乘斋已是酉时了。   外头的天色早已黑了,沈唯和王氏等服侍谢老夫人用完饭才提出告辞,前头丫鬟掌着灯,沈唯和王氏便慢慢走在这条小道上。两人这一路也未曾说话,等到了那夹道,王氏便止了步子与沈唯打了一礼,口中是一句:“大嫂慢行。”   这话一落,王氏便由暗香扶着往左侧那条小道往前走去。   沈唯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下却有几分奇怪,今日的王氏实在安静,若是搁在以往,以她的性子只怕这一路都该说些似是而非的冷嘲热讽。可今儿个她不仅未曾说道半句,就连神色瞧着也有些不对劲。   墨棋就在她身侧自然也窥见了她的面色。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取过前边小丫鬟手上的灯笼,而后便让人先走了…等到小丫鬟退下,墨棋才扶着沈唯一面朝陶然斋走去,一面是柔声与人说着话:“奴早些时候曾听陆家老仆提起过,咱们那位三爷的病原是因为老夫人怀他的时候被人下了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运气不好,所以随机抽10个红包(揪自己头发)~ 第18章   下毒?   沈唯闻言便皱了眉,这其实倒也算不得奇怪,这些大宅内院阴私不堪的事数不胜数,只是凭借谢老夫人的本事,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墨棋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当年给老夫人下毒的人是老夫人身边的旧仆,后来被抓了个现行便说是受柳姨娘指使…”她说到这便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会柳姨娘才生下二爷不久。”   墨棋这话虽然说得隐晦。   可沈唯却还是听懂了,这后宅内院的人素来讲究母凭子贵,倘若当年老夫人死了,以那位柳姨娘贵妾的身份又怀有陆二爷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她记得书中曾提到一句那位柳姨娘的事,却是说她生下陆步鞅后便身子不好,没过两年就撒手人寰了。   倒是未曾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晦之事。   沈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心下有些发闷,她头一回这样深刻得厌恶这个时代,这股子厌恶的情绪甚至令她胸口发闷就差喘不过气来…她抽回了放在墨棋胳膊上的手,容色平淡,口中是淡淡一句:“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走走。”   她知道这并不符合原身的性子,可此时她却顾不得什么了。   她只知道倘若就这样回到陶然斋,面对着这些人,她终将会绷不住心中的情绪。   墨棋耳听着这话果然一怔,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沈唯的面容却还是住了嘴…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手上的灯笼交给了沈唯,口中是斟酌问了一句:“不若奴就在这等您?”   沈唯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那小道走去。   她能察觉到墨棋还在那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也许她的眼中有探究和怀疑,可沈唯却不想解释不想止步,她只想就这样走下去,走到一个谁也寻不见她找不到她的地方。   …   沈唯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终于止了步子,她先前走得太快此时已有几分气喘吁吁了。   等把手上的灯笼放在地上,她便撑在那老树干上半弯着腰身缓着气,或许是这一段不顾一切得行走,又或是身上出了汗的缘故,沈唯现下的心情已不似先前那版起伏不定了。她稍稍仰了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明月,明月很清澈,在它的照映下,好似这个世界也一如它一样清澈干净。   沈唯的红唇一张一合,口中是无声念叨着:“爸,妈…”   她想远在21世纪的父母了,这些日子她白日不敢有所表现,唯有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轻声念着他们…往日她不喜欢爸妈干涉她的生活所以一直以加班太忙的借口不回家,就算每次打电话也说不了几句话。   可现在,她却是真的想他们了。   她想回去,回到那个时代,回到他们的身边和他们说一声“对不起”,可是这一切终归只是她的贪念罢了。   她甚至根本不知道21世纪的自己怎么样了,也许早就死了也不一定,只是倘若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个时代的沈唯也能和她一样穿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么至少她还能够以另一种身份陪伴在父母的身边,他们也不会太过伤心。   …   陆起淮负手站在一棵树下,他这处甚是隐蔽又没什么光亮,若是不注意的话根本无人会窥见他。他站在这处已经很久了,或许可以说,他是跟着沈唯一路到这的…先前他在小道上看到沈唯独自一人原是想与人打声招呼。   没想到沈唯根本不曾注意到他。   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跟着一道过来了,如今过去已有两刻光景,可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却还是仰着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   月色清明,他看着那个女人微微抬起的下颌滑落了一滴眼泪,只是再想看时,她却已经合起了双目。   陆起淮不知道沈唯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现在的沈唯太过不对劲。   凭借他手中的那些情报,如今的这个沈唯和以前有着太大的不同,即便她平日掩饰得再好,可那之末细节的不同却也瞒不过他的眼睛。陆起淮的指腹磨着玉佩上的纹路,一双眼却仍旧一错不错看着沈唯的方向,他看着那个女人已重新睁开眼,先前眼中的那抹道不明说不清的思绪也已经收敛了个干净。   陆起淮就这样看着沈唯弯腰拾起了灯笼继续往回处走去,而他却仍旧立在此处眼睁睁得看着沈唯越走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沈唯的身影已经步入了黑暗之中再也寻不见,他才挑了挑眉转身离去。   …   翌日清晨。   墨棋拿着一把玉篦小心翼翼地替沈唯梳理着长发。   沈唯的头发被养护得很好,又黑又亮,就算不擦玫瑰露梳理起来也很是顺畅…墨棋这会一面替人梳着发,一面是不自觉地透过铜镜打量起人,昨儿夜里夫人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她有心想问人一回“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夫人不等她说话便面色淡淡说道一句“累了”,而后便早早歇下了。   她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偏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今儿个看夫人的模样和往日却又没有什么差别了。   墨棋这心中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夫人昨儿个的不对劲与昨儿夜里她说得那些话扯上关系。   夫人素来心善,以前在沈家的时候有侯爷护着,就算来了这国公府也有国公爷护着,那些内宅阴私里的事谁也不敢拿到她眼前。   她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个内宅妇人为了上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况夫人和三夫人的关系一直都算得上不错,如今眼瞧着三爷这幅模样,她心里不舒服也是正常的。   墨棋想到这,心下那存了一夜的疑惑便也消了个干净,仅剩的几分也只是自责。明知道夫人的性子,偏偏还要在夫人面前提起这些事,当真不该…她心下叹了口气,而后面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她的眉目温和,口中也跟着柔声说道一句:“打先前大乘斋里传来话道是老夫人昨儿夜里未曾睡好,今儿个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墨棋面上神色的变化,虽然不知道墨棋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不过看她如今这幅模样倒是未再有所怀疑。沈唯见此,心下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墨棋行事沉稳又素来小心谨慎,要是她当真有所猜疑,她要解释起来却也颇要费上一番功夫。   如今墨棋既然没了疑惑,她自然也能松一口气。   沈唯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任由墨棋替她梳着发,口中是说道:“我记得昨儿个哥哥送来的东西中有几样名贵的药材…”   她这话说完是从那妆盒中择了一支如意簪递给墨棋,紧跟着是又一句:“等过会你亲自送去三房,虽然不知道用不用得上,可总归也算是我们的一桩心意。”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那绣着百鸟归巢的锦缎布帘便也被打了起来,却是倚琴走了进来。她的手上握着一道用金箔镶边的帖子,待朝沈唯见过礼便恭声说道:“夫人,这是宫里的皇后主子给您下来的帖子,邀您明儿个去宫中赏花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十个红包发了哦~   今天继续抽十个,啾咪~(* ̄︶ ̄)   PS:感谢@阿月三木的地雷,感谢@九幽 2营养液 @胖胖的桃子 5营养液 @哦 3营养液 松子糖and薄荷糖 4营养液 @阿月三木 4营养液 @小胖喵超可耐! 2营养液 @万里无云 9营养液 还有一位没有名字的小伙伴~爱你们,啾咪~ 第19章   赏花灯?   沈唯闻言倒是一怔。   墨棋见此便在她的耳边轻声提醒一句:“明儿个是正月十五,原本按着往年的规矩,咱们府中也是要大兴操办的,只是因着国公爷刚去,今年也就无人提起…”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倒也回过神来,她朝倚琴伸出手,那帖子上头也没写多少内容,她看了一遭便又合上了,待把帖子置在一侧的桌案上,她便又抬了脸朝倚琴问道:“母亲那处怎么说?”   “老夫人那处也收了帖子,只是她身子不爽利便推却了…”等这话一落,倚琴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跟着是又一句:“老夫人说,到底是宫里的主子亲自下的帖子,咱们家中一个不去也不是个道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   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袖下的手却是稍稍蜷起了几分,这宫里头规矩多要是行差踏错些什么可不是说笑的,只是谢老夫人都这般说了,她自然也没法子推却。沈唯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吩咐一句:“既如此,你们便去准备明儿个进宫要用的东西。”   她这话说完,心下便思量起来——   庆云国这一任的天子赵准素来多疑,可待陆家却一直很是信任。   何况如今陆步巍刚去,赵准又提拔了陆步鞅以示荣宠,可见是要与那些观望的旁人说道“纵然陆家没了陆步巍,该有的荣华也是不会少的”…这样的情况下,她这位荣国公夫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宫里的那些主子也不会拿她如何。   沈唯想到这,心也就安定了几分。   …   约莫到辰时的时候。   沈唯刚刚用完早膳,李氏便牵着陆觅知过来给她请安了。   早些时候,沈唯也和李氏提起过让她不必日日如此,可说了几回也不见人听,她也就由着人去了…这会沈唯端坐在软榻上,待陆觅知朝她打过礼,她便笑着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昨儿个我让人给你送去的蜜饯糕点,你可欢喜?”   陆觅知近些日子和沈唯处得是越发亲近了。   这会她也不怕生,只握着沈唯的手坐在了人身边,闻言便笑着回道:“母亲送来的东西,我都欢喜。”陆觅知笑得时候两边的酒窝深深浅浅的,越发衬得她娇俏可人,让旁人瞧着也越发生出几分欢喜。   沈唯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许。   她的手撑在人的头上,待替陆觅知把髻上的珠花重新别好便又笑着说道:“你喜欢便好,只是你如今还小可不能贪吃,若是积了食夜里又该睡不踏实了。”   陆觅知闻言,小脸却是一红,可见昨儿个是当真多吃了未曾睡好,这才过了好一会才半低着头如若蚊蝇般轻轻“嗯”了一声。   李氏手里端着先前丫鬟新上的茶盏,眼见坐在榻上的两人,她心中虽然希望觅知能多得夫人的青眼,可口中却还是忍不住说道:“您太宠着她了,这些日子您遣人送来了太多东西,这委实是太过厚待了。”   近些日子,夫人每隔几日便送来不少好东西。   那些用度且不说府里的其他庶女,就连家中那几位嫡小姐只怕都没有这般被娇宠过…她这心中委实是有几分担忧。   沈唯闻言倒是循了一眼看去,她知晓李氏心中在担心什么,不过是怕娇宠得太过厉害落了旁人的眼再生出什么是非…要说李氏,她的确是个好母亲,这些年把陆觅知教育得很是不错,可就是太过胆小了些,或许是怕陆觅知太过惹眼便把人拘着端着。   这样的确能养出一个大家闺秀…   可她却不喜欢这样。   沈春庭和陆觅知虽然差不多年纪,可性子却差得很远。春庭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落落大方,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而觅知虽然端庄大方可有时候行事说话却太过畏首畏尾,这样下去只怕日后当真出了什么事也只会自己憋着。   她如今既然做了觅知的便宜母亲,自然想力所能及得帮衬人一些。   沈唯想到这便与人说道:“那些东西都是从我陪嫁铺子里拿来的,就算他们瞧见了也没人敢说些什么,何况…”她说到这是又垂了眼朝陆觅知看去,跟着是又柔声一句:“觅知是国公爷的孩子,也是我们长房唯一一位姑娘,即便再娇宠着些也是受得住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揉了揉陆觅知的头。   眼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沈唯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明儿个宫中有花灯宴,你可要随母亲一道去?”   沈唯这话一落,陆觅知还未曾说话。   李氏却已面色怔忡呐呐开了口:“夫人,您…”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茶案上,素来沉静的面容此时也有几分难掩激动。宫中那样的地方寻常人一辈子都去不了一次,这么多年陆家也只有谢老夫人和夫人去过几回。   若是觅知能随夫人去一趟宫中,日后论起婚嫁也能由人高看几分。   她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所思所想也都只是为了觅知日后能有一个好的婚嫁,如今有这样一个好机会放在她的面前,她又岂能不激动?只是…李氏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收敛了面上的激动,轻声说道:“觅知从来不曾去过宫中,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可如何是好?”   “家中的姑娘自幼便由教养嬷嬷教习着规矩,就连母亲也常常夸赞觅知…”   沈唯这话说完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是又一句:“明儿个你遣一个老道些的嬷嬷陪着觅知,何况有我看着她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李氏闻言忙起身谢了人一遭,她是当真激动,就连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泪花,眼看着还坐在榻上懵懂不已的陆觅知,便又忙跟着一句:“觅知,你还不快起来谢夫人?”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还是有些懵懂。   她虽然聪慧此时却也分不清为何姨娘会这般激动,只是她素来听话惯了,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只是还不等她下榻,沈唯便已握住了她的手。   沈唯抬了手,墨棋会意自是忙扶着陆觅知重新坐好。   等到陆觅知重新坐好——   沈唯才又看着李氏说道:“好了,你也不必与我讲这些虚礼,说到底觅知也要喊我一声母亲,我总归是盼着她好的。”她这话一落便又看了一眼陆觅知,眼瞧着她仍旧是一副懵懂模样便又怜爱得抚了抚她的脸,话却是与李氏说道:“我让墨棋随你一道过去先替觅知把明日要穿得衣裳拾掇出来。”   李氏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便折身往外头走去。   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   李氏却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她看着坐在软榻上那位端庄的年轻妇人,她能察觉出如今的夫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她不想知道夫人究竟是怎么了,她只知道如今的这位夫人是真心待觅知的。   仅此一样便已足够她感恩戴德,一生也不敢忘怀她的好意了。   沈唯察觉到李氏看过来的眼神,只是她刚刚抬了眼便见人已回身往外去了…她见此也就未再说什么,只是仍旧坐在软榻上和陆觅知说着话。   许是李氏走了的缘故,屋中也没了旁的丫鬟,陆觅知说起话来也多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她一面扯着沈唯的袖子,一面是仰着头问道:“母亲,宫里好玩吗?那里的花灯比我们以往看得还要好看吗?”   沈唯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便笑着伸手抚了抚她额前的头发,口中也跟着柔声一句:“天下能人巧匠都在宫里,那里的花灯自是比以往咱们看到的还要好看些。”   两人这厢说着话——   外头便传来一声轻禀,却是陆起淮来给她请安了。   沈唯闻言便让人进来了,只是在那帘子打起的时候倒是又重新端坐了几分。   陆起淮今日仍旧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头戴白玉冠,这样打帘进来的时候正好带了外头的几许光芒,瞧着却是要比往日还要俊美几分。他眼看着端坐在榻上的沈唯便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笑着说了话:“先前儿子便听到里头很是热闹,可是有什么喜事?”   他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开口,陆觅知便已下了榻朝陆起淮走去。   陆觅知是打心眼喜欢陆起淮这个哥哥,这会她笑盈盈得握着他的手,口中是说道:“明日皇宫要举办花灯宴会,母亲要带我一起去,哥哥也去嘛?”   陆起淮近日倒也有几分习惯陆觅知的亲近。   这会他任由人握着手,凤眼微垂,只是耳听着这一句,原先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睛却闪过几分阴郁,就连握着陆觅知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   陆觅知也不知陆起淮是怎么了,只是觉得被人握着的手疼得厉害。   她纵然平日再是能忍,此时眼中也因着这股子酸痛泛起了几分泪花,就连声音也带了几分颤:“哥哥,疼。”   作者有话要说:  啾~   昨天的十个红包已经发放了,抽取的一般都是按照眼熟的and评论比较好玩的,后续也会不定时抽取,所以小天使们快和桃发好好互动~还有祝大家中秋假期愉快~ (* ̄︶ ̄) 第20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声倒是回过神来,他忙松开了手。   小孩子的皮肤本就娇嫩,更何况是陆觅知这类自幼娇养在家中的贵女,她先前被陆起淮握过的手腕这会便已呈现出红红的一圈,瞧着怪是骇人…沈唯原先端坐在软榻上也未曾瞧见两人是怎么回事,如今听着陆觅知喊疼才循声看来。   沈唯离得并不算远自然也瞧见了陆觅知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她拧着眉起了身,待走到陆觅知跟前便握过她的手细细瞧了一回。   还不等她说话——   陆觅知便忙开了口:“母亲,不疼的,您别怪哥哥。”   她这话说完唯恐人不信便又拿着手在手背上按了一下,紧跟着是又一句:“您瞧,只是瞧着可怕,真得不疼的。”   陆觅知是真的喜欢陆起淮,她自幼就没有兄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哥哥自然高兴。虽然哥哥平素鲜少与她说话,可她心中还是欢喜他的,就如喜欢母亲一样喜欢他…她知道家中除了祖母和母亲外,其余人都不喜欢哥哥。   她虽然年岁小,可私下却也常常听底下的丫头说起哥哥。   倘若不是有母亲护着哥哥,只怕哥哥在家中早无立足之地了…因此她才担心因为这桩事惹母亲不高兴,连带着母亲日后也不护着哥哥了。   沈唯垂眼看着陆觅知,眼见她娇娇嫩嫩的一张脸上虽然挂着笑,可小小的两瓣红唇却紧紧抿着,就连鼻尖上也有些汗珠…她又岂会不知陆觅知此举是为何意?只怕是担心她会责怪陆起淮,这才做了这幅模样。   这个傻丫头。   沈唯的心下滑过这一句,不过她终归也未再说什么。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陆觅知的脸,而后是收敛了面上的不高兴唤了倚琴进来…等到倚琴进来,她便说道:“扶七小姐进去,用珍珠膏先替她揉一会。”   倚琴看着陆觅知手上的那圈红痕也是一惊,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已恢复如常。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走上前扶过陆觅知,口中跟着柔声一句:“七小姐,奴扶您进去。”   陆觅知闻言却还是不肯走,她仰着头眼巴巴得看着沈唯…到后头还是沈唯无奈说了一句“好了,我不会责罚你哥哥的”,陆觅知才终于眉开眼笑由倚琴扶着往里头走去。   …   等到倚琴扶着陆觅知进了里头的碧纱橱。   沈唯才敛了面上的笑意,她看了一眼立在屋中的陆起淮。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沈唯看过来的眼神,他俊美的面上带着几分不知所措,连带着话语也有些犹豫踌躇:“母亲,我…”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过身子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桌上的茶盏是早些墨棋还在的时候奉来的,如今过了一段时间倒也温热了下来。她也未曾饮用只是这样握在手中,却是过了一会,她才重新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   她知道陆起淮在想什么。   倘若他想上位最好的办法就是接近这个皇朝最中心的那个男人…只是如今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此次皇宫举办宴会各家各户名额都有限,何况前朝内宫本就是两块地方,她能带陆觅知过去是未央宫那位给的情面,再带一个陆起淮…且不说前朝那处都是些朝中重臣,何况如今以他的身份若无天家首肯又岂能进得去?   沈唯揭开茶盖待拨了一回上头的茶沫,才开了口:“今次是皇后主子给家中下的帖子,你祖母身子不爽利便由我领着觅知去给皇后主子请安。”   陆起淮闻言忙拱手回道:“儿子省得,何况皇宫那样的地方又岂是儿子这样的人能进去的?”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紧跟着一句:“先前儿子只是在想事,手上才没个轻重…倒是让七妹受伤了。”   “觅知既然说没事,你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沈唯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喊了人一声:“玄越。”   这还是沈唯头一回喊陆起淮的字——   陆起淮果然一怔,他抬了脸朝沈唯看去,好一会才开口问道:“母亲有何吩咐?”   沈唯闻言却未曾开口,她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眼瞧着他面上一如旧日的神色模样,她才又说道:“你素来聪慧应该看得出觅知是打心眼喜欢你的。”她知道陆起淮性子凉薄,不管他如今伪装得再纯善再友好,只是当真想入他的心却是极难的一件事。   对于陆起淮,她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她只希望自己日后不要再重蹈原身的结局就好。   可陆觅知——   她却是打心眼想替她好生筹谋一回,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登上这个皇朝的中心圈,若是有他的帮衬,即便陆觅知身为庶女日后也必定会有一段好前程。   陆起淮闻言,微微垂下的眼睑却是一动,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又重新抬了眼朝沈唯看去…他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连声音也很是温润:“我知道七妹待我的好,同样,我也知道您待我的真心…您放心,不管日后如何,七妹总归是我的妹妹。”   陆起淮说完前话便又朝人拱手一礼,紧跟着是又一句:“今日儿子还要出门,便不陪母亲说话了。”   等这话说完——   他便往后退去,而后便在沈唯的注视下转身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沈唯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念及先前他所说的话总觉得听着有些怪异…只是还不等她细细辨上一回,陆觅知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陆觅知是先瞧了一眼屋中,而后便朝沈唯走去,口中是问道:“母亲,哥哥人呢?”   沈唯闻言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桌上,她是先瞧了一眼陆觅知的手腕眼瞧着那处的红痕已消了大半才开了口:“你哥哥有事已经出门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伸手轻轻点了点陆觅知的额头,跟着是佯装生气说道一句:“以后疼别强忍着,难不成在你眼中,母亲会胡乱责罚人不成?”   陆觅知听她这话,小脸便红了起来。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沈唯的袖子,口中是跟着轻微一句:“母亲别生气,我知错了…我,我只是怕您和哥哥生分。”陆觅知这话说完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后才又说道:“其实哥哥很可怜的,他自幼就在外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家里的丫鬟小厮也不喜欢他,要是母亲再不喜欢他,哥哥该多可怜。”   她这话一落——   倚琴便已惨白了脸,她忙走上前说了话:“七小姐…”   陆觅知虽然还小却也察觉出了倚琴这会的语气并不算好,她白了脸朝沈唯看去,唇畔一张一合,嗫嚅道:“母亲,我…”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只是笑了笑,她的手仍旧撑在陆觅知的头上,声音也很是温和:“好了,别担心,我日后会待他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觅知是真心喜欢你的。   陆起淮:我知道,我还知道母亲也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一定会把母亲的这份喜欢时时刻刻牢记于心不敢忘怀的。   沈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真心的了?   陆起淮:两只哦。   PS:每次看到觅知,总有一种一家三口即视感(揪自己头发)我有罪。   明天是中秋啦,提前祝大家中秋快乐~要记得吃月饼哦,虽然今年没有吃到特别好吃的月饼~这章的评论都会发放红包,就当祝大家节日快乐了,啾咪~ 第21章   翌日。   皇宫的花灯宴是定在晚间,只因今日去宫中的命妇有不少,何况还要先去给未央宫的那位主子请安,沈唯怕路上拥堵索性便在申时时分就出门了。她今日穿着一身一品国公夫人的服制,手牵着陆觅知刚刚要登上马车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大嫂许久不曾出门了,今儿个宫里人来人往,您可一定要小心呢。”   “何况,您还带着个庶女,没得冲撞了别人闹出什么事来。”   沈唯原本并不想理会王氏,只是察觉到陆觅知惨白的脸色,原先平展的双眉便拢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陆觅知的手背,而后是转身淡淡瞥了一眼王氏。   她的容色平淡,如今站在脚凳上,这般朝王氏看去就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温度:“劳二弟妹关心了,只是皇后主子今日所邀都是城中的士族命妇,只怕也不会有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敢胡乱迎上前。”   “我如今还赶着进宫就不和二弟妹叨扰家常了。”沈唯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人,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陆觅知坐上了马车。   王氏眼看着沈唯上了马车又眼瞧着那面车帘落下,搭在暗香胳膊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倘若不是这会还在外头,她早就要发作了,沈唯先前那话明里暗里不就是在说她“不长眼”吗?   这个贱人…   倒是比以前还要牙尖嘴利!   她眼睁睁得看着马车转过影壁越行越远才咬着牙关说道一句:“我就不信她真能忍得了。”   今日去参加宴会的可都是汴梁城里的贵妇人,无论是什么地方,只要女人扎堆免不得便要说起些是非八卦…这个女人素来就是个骄矜性子,就算那些人碍着宫里的主子不敢在明面上说道什么,私下里这些话却是不会少的。   她就不信沈唯听见那些话当真能忍得下去?   最好这个女人不管不顾闹上一通,让宫里的几位主子都觉得她德行败坏…到得那时,就算老太太再宠着她又能如何?   王氏想到这总算舒了一口气,她眼看着马车转出小道才冷声说道:“走。”   …   马车里。   沈唯看着陆觅知还惨白着脸便让墨棋把早先备着的糕点取了过来,口中是柔声说道:“等会进了宫,你就跟在我的身边,别怕,宫里的几位主子都是好说话的,他们不会待你如何的。”   陆觅知闻言才抬了头,她的手仍旧牵着沈唯的袖子,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温柔,她才轻声说道:“我不喜欢二叔母,也不喜欢四姐,四姐总是喜欢揪我的头发,还爱抢我的东西…可是姨娘不许我说,她还让我和四姐好好相处。”   这还是她头一回说起这样的话,越到后面,她的头便埋得越低,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沈唯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把手轻柔得覆在陆觅知的头顶,待陆觅知说完,她才开了口:“你可以不喜欢她们,也不用表现出喜欢,觅知,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去接受一件你不喜欢的事物。”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她仰着头朝沈唯看去,好一会才呐呐说道:“真的吗?”   沈唯闻言便又笑着朝人点了点头,就连原先一直侍候在一侧的墨棋也跟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您是咱们长房的小姐,谁也欺不到您的头上。”   陆觅知看着两人面上的笑容,原先脸上的惨白终于消了个干净,她红着小脸朝沈唯又靠近了些许。   马车里头一片温煦之意——   墨棋看着榻上那一大一小的两人,脸上也仍旧挂着笑,虽然夫人近来性子变了不少,可是瞧着却比以前更加温和了…这样也好,她们这些底下人唯一的期望也就是主子能够开心。   马车一路往宫中驶去——   墨棋等马车停下便掀了一角外头的车帘与沈唯说道:“夫人,到了。”   沈唯闻言便透过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瞧着外头那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抚过衣摆,她才开口说道:“走。”   …   沈唯刚由墨棋扶着走下马车,便有一位年长的宫人迎了过来…宫人衣着得体,容貌也很是端秀,待朝沈唯打过一礼便恭声与人说道:“请您大安,皇后娘娘知晓您来,特地让奴侯在这处迎您去未央宫先坐上一会。”   命妇进宫本就要给皇后请安,只是来的命妇太多…   皇后自然也不可能各个都见。   因此但凡进宫的命妇也只是朝未央宫拜上一礼,再让宫侍传一声话聊表敬意。   沈唯原本也想这般做,倒是未曾想到未央宫的那位主子竟然会亲自派人在这处接见她,她朝远处的那座巍峨宫宇看去一眼,此时黄昏渐沉,晚霞布满了半边天空,那宫宇在这晚霞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金碧辉煌的模样。   她以前也曾去过帝都的故宫,只是那故宫经了漫长的岁月也只能瞧出几分亘古的历史痕迹。   倒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够亲眼瞧见这样巍峨庄严的阙楼宫宇…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的思绪,而后便又垂了眼帘与宫人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姑姑领路了。”   宫人闻言也未再说起他话,她是又朝沈唯打了一礼,而后便在前头替人引路。   沈唯有着原身的记忆,对这后宫倒也算不上陌生,只是陆觅知却是头一回来到这样的地方,这会她眼瞧着周处都是庄严端肃的模样,往日娇俏的小脸便绷得有些紧…沈唯见她这般便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见人抬头看来便又朝人无声说道一句“别怕”。   陆觅知看出了那无声的两字,原先绷着的面容倒也好了许多,只是握着沈唯的手却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身形也靠得很近。   …   未央宫位于六宫中心的位置。   虽说前头瞧着不算远,可走起路来却还是费了不少功夫。   沈唯牵着陆觅知的手由宫人引着穿过小道又拐过九曲长廊,约莫过了两刻功夫才总算是到了那处…待至未央宫前,先前替她们引路的宫人便先止了步子,她转过身与沈唯恭声说道一句:“夫人和小姐且稍候一会,奴先进去通禀。”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宫人见此便又打了一礼,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沈唯原本以为要侯上不少功夫,倒是未曾想到这才和陆觅知叮嘱了几句,那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那宫人来请她们进去了。   眼前的锦缎布帘已被人打起,那里头的光景自然也能窥见几分,沈唯察觉到陆觅知身形僵硬便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她便牵着人的手一路往里头走去…沈唯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快,她半垂着眼,步子也很是沉稳。   等到离人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沈唯便止了步子,她松开牵着陆觅知的手,而后是朝那座上之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跟着说道一句:“请娘娘大安。”   身侧的陆觅知也有模有样行了一道礼。   “快些起来…”   沈唯虽然低着头跪在地上却也能听出座上之人虽然声音温和,可隐约却还是能从那话中辨出几分久居高位的威严气势。   她闻此言也未曾说话,只是由宫人扶着起身的时候不动声色得用余光朝座上之人看去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女人名唤柳梦闲,约莫三十余岁的年纪,这会她穿着一身正红宫装,头上斜插步摇凤冠,眉眼温润,嘴角含笑,却是一副温柔不过的好模样。   只不过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又岂会真得如表面这般?   沈唯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神,待又朝人恭恭敬敬致了一声谢才和陆觅知归了座。   等到两人归了座——   柳梦闲是先看了一眼陆觅知,而后便与沈唯笑说道:“这便是你家那位七小姐?瞧着倒怪是可人的。”   沈唯闻言便也柔声回道:“她的确是个可人贴心的,这些日子也全靠她陪着才不觉得闷…”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正好您今儿个置办晚宴,臣妇索性便带着她过来一道开开眼,没得小丫头整日困在宅子里总觉得往日瞧见得便是最好的。”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便又朝沈唯看去,口中是笑说一句:“小孩子最通人性,也是你这个做母亲的疼人,她才会对你这般贴心。”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陆觅知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陆觅知闻言却是不自觉地朝沈唯看去一眼,见人点头才朝人走去。她虽然年岁还小可礼数却学得很好,待到柳梦闲跟前便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一句:“皇后娘娘。”   柳梦闲见她这般,眉眼便又泛开了几许笑意。   她握着人的手好生端详了一番,而后是柔声说道:“不仅可人,还是个懂规矩的好丫头…可惜宫里没公主,若不然本宫准是要向你讨要这个小丫头进宫的。”她这话说完,便又朝身后的宫人说道:“陪着七小姐去外头用些糕点。”   这便是有私话要与沈唯说了。   陆觅知虽然年幼却也不是不通事务的,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又打了一道礼,而后便低着头乖巧得由人领着往外头走去。   等到两人走后——   柳梦闲才又朝沈唯看去,她细细端详了人一番,而后是叹了口气与人说道:“你受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红包已发放,今天吃了好多好吃的,开心~   沈姐对于觅知大概属于另一种的启蒙老师了,还蛮期待这个小姑娘以后的样子,马上就开始走剧情了。 第22章   沈唯耳听着这话一时也未曾开口。   她心中明白柳梦闲所说的“委屈”两字究竟是为何意,只是不清楚为何柳梦闲会与她说这样的话?   印象中,原身和柳梦闲虽有来往,情分却算不得深…   柳梦闲未听见沈唯回话却也未说什么,她只是仍旧握着沈唯的手,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原本是早就想请你进宫的,只是听说前段日子你生了病又怕你舟车劳顿累了身子…”等这话一落,她便又问道:“如今可好全了?”   沈唯闻言,这才恭声回道:“让您挂心了,如今已好全了,若不然也不敢托病来见您…”   柳梦闲听她这般说道便又点了点头。   只是见沈唯面上神色,柳梦闲是又叹了口气,她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继续说道:“本宫知你心里委屈,可咱们做女人的,有时候总归是不容易的。”她这话一落,却是又过了一会,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家中那个庶子虽然出身不好可总归有着荣国公的血脉,陛下自幼和荣国公一道长大又最是顾念旧情,如今他去了,陛下免不得会把这份情谊移到旁人的身上。”   “如今荣国公府里头,三房虽然是嫡出,可他生来就有隐疾,只留下个二房和你的长房,你说陛下心中更会偏颇谁?”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看了沈唯一眼,眼见沈唯依旧低垂着头便又苦口婆心得说道一句:“你就算心中再不高兴,可也要为自己想想,与其和自己置着那起子冤枉气倒不如好生把他紧握在手中…日后他得了陛下的赏识,旁人该尊敬得不还是你?”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却是有几分明了了,看来这位皇后娘娘今日把她叫到此处就是想与她说道这一桩事了。   如今朝堂势力错综复杂,荣国公府却是单属于陛下的这一支,因此这么多年即便倒台了这么多士族大臣,可陆家却能够一直在这庆云国中屹立不倒。   何况陆家不仅有着国公的名号,身后还有着属于陆步巍镇国大将军的十万大军。   庆云国如今在位的这位天子素来多疑,只要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就不会随意把这个兵权交托出去…而陆起淮身为陆步巍的独子,只要陆起淮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且不说这荣国公府的位置,就连那十万大军保不准也能落到他的手中。   沈唯想到这便抬了眼朝柳梦闲看去,口中是踌躇一句:“您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让他当新一任的荣国公?”   柳梦闲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她收回放在沈唯手背上的手,而后是取过一侧高案上的茶盏握于手中,等饮过盏中茶,她才温声说道:“后宫不得干政,陛下的心意,本宫纵然身为发妻却也不能过多探查一二。”   “只是如今这荣国公府的光景,若当真要从长房和二房择出个一二,你又更愿意谁能获胜?”   她这话说完见沈唯面上露出了沉吟之色便又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又一句:“好了,今日是个好日子,你也许久未曾出来了,且好生放松些。”等这话一落,柳梦闲却又似有意无意说道一句:“太子如今也有十五了,和你家那位庶子年龄倒也相仿,日后若得空倒也可以往来一二。”   沈唯耳听着这话终于明白今日柳梦闲为何要来与她说道这些了,太子虽为储君,可若论势力却比不过晋王,若是陆起淮能得到陛下的青眼,这位太子爷便也多了一方势力。她想到这便垂了眼,口中却是说道:“您放心,臣妇省得该怎么做。”   柳梦闲见她这般便又笑着重新握了她的手,而后是又柔声说道:“你省得便好,日后若有什么委屈便来与本宫说,本宫总是帮着你的。”   两人这厢又说了几句,外头便有宫人来传了,却是该去赴宴了,柳梦闲闻言便也不再说道旁的,她拍了拍沈唯的手背说道:“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   桂宫。   等她们一行到桂宫的时候,已是月上满天的时候了,今日所邀请的命妇早已在里头候着了。   外头宫人禀了一声,里头原先说话的声音也就消了个干净,沈唯牵着陆觅知走在柳梦闲的身后,等到柳梦闲入了座,她便也被赐了位置,却是右边首位。众人原先还在说道“这位荣国公夫人迟迟不来,只怕是托了病不来了。”   哪里想到她不仅来了,还如此得皇后的青眼,不仅与人一道过来还坐在右首的位置。   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朝沈唯看过去的眼神也各有滋味。   沈唯自然也瞧见了她们看过来的目光,她也未曾理会只依旧端坐在位置上。   柳梦闲一双美目朝底下看去,待循过底下,她才朝坐在左首位置的一位妇人看去,口中是问道:“怎么不见飞光?”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也循声看去,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妇人也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却是清和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是如今宫里贤太妃的女儿,先帝子嗣不多,公主更是只有这一个。   这会那清河长公主闻言便朝柳梦闲看去,她的面上挂着一抹清清浅浅的笑容,声音也很是温和:“她去给母妃请安了,这些年飞光一直在外头未曾回来,如今听说母妃病了便急急过去了,倒是耽误给您请安了。”   柳梦闲闻言也只是宽厚一笑:“飞光一直都是个孝顺孩子,倒也难怪太妃这些年常常念起她…”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的功夫飞光也长大了,我记得飞光今年也有十八了,你呀也该收收性子让她嫁人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嗔怪一句:“你这个做母亲的不着急,本宫和陛下可日日愁着。”   她这话一落——   殿中便是一派静谧。   底下坐着的这些人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一直属意那昌平郡主可以嫁给太子?这位昌平郡主的祖父可是镇守边陲的西南王,兵力雄厚,若是两者能结亲,那于太子而言自是一大助力,只不过…   她们朝那清河长公主看去,果然见她原先还挂着笑意的面容此时却有些收敛。   柳梦闲见她不曾说话还想再开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句:“让皇后娘娘费心了,只是飞光心性未定,只怕还得让娘娘和陛下再多操心几年了。”   这道声音不仅清越也很是响亮。   一时之间,殿中众人皆循声看去,沈唯也一道看了过去,她眼瞧着霍飞光一身红裳从外头款步走来。   上回她对霍飞光也不过是匆匆一瞥未曾瞧个清楚,这回她却是瞧了个仔细。   霍飞光身量要比普通女子高出不少,面容精致,像极了清和长公主,只是那两瓣红唇却一直紧紧抿着,看起来便少了几分清河长公主的柔和婉约,多了几分凌厉肃杀之气。   她走得很快,没一会功夫便到了众人的跟前,待离柳梦闲约有几步距离的样子,霍飞光才止了步子,而后是按着规矩给人打了一道礼。   柳梦闲看着底下的霍飞光,素来温和的面容有着一闪而过的暗沉,就连原先撑在扶手上的手也多用了些力道…她坐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当众忤逆她,偏偏这个丫头却一而再再而三得冲撞于她。   倘若不是因为霍飞光身后的势力,还有她心中存着的那抹私心…   她早就想好生教训霍飞光一顿了。   柳梦闲想到这便又重新垂了眼帘,等她再抬眼的时候,原先眼中的暗沉却早已消散,仅剩的也只有素日里的温和。她把手置于膝上,而后是柔着嗓音与人说道:“你这丫头,哪有姑娘家这样说话的?罢罢罢,我和你舅舅统共也就你这么个外甥女,多操心些也是应当的。”   她这话说完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等霍飞光入座后才又朝底下一众人说道:“好了,如今人都来齐了,咱们也就开宴。”   众人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殿中烛火通明,衣着得体的侍女游走于大殿之中,底下人或是与柳梦闲说着恭维的话,或是与身侧之人交谈说着话,气氛倒也颇为热闹…约莫到戌时时分,等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柳梦闲才又说道:“这会时辰也差不多了,章华宫前的花灯也安置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过去瞧瞧…”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声:“这前朝臣子们作诗论道,咱们这些女人家也不能屈于人后,今儿个咱们也选个魁首出来,谁的灯谜猜得最多,本宫重重有赏。”   花灯节本就是图个热闹。   这魁首虽然没什么用处,可若是能得皇后的青眼和赏赐,日后说出去却也是一桩极有脸面的事,因此这场中众人闻言便也都笑着应了“是”。   柳梦闲见众人应允便笑着抬了手,身侧的宫人会意忙扶着她往外走去,等她走后,其后一众人便也跟着她的步子一道往外去。   章华宫就在桂宫边上,如今那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花灯,宫中聚集能人巧匠,那花灯自是也要比外处多些新花样,她们一路往前走去,入眼的除了那些寻常的兔子、葫芦、老虎、莲花等形状,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花样,什么鲤鱼跃龙门、八仙齐过海、仙子抱花,以此种种当真是美不胜收。   陆觅知到底还存着些小儿心性,原先在殿中的时候还有些拘束,如今眼瞧着这些花灯便也放松起来,她牵着沈唯的手往前走去,待瞧见一处便止了步子,惊叹出声:“母亲,母亲,您看那儿。”   沈唯循着陆觅知指着的方向看去,便见那高台上头放着一盏琉璃灯。   那灯盏约莫有三四尺宽,几面都以五色琉璃所制,而那琉璃上头又绘有不少图案,有美人画像也有山水诗句,更巧妙的是那灯盏还能自行转动,这会那琉璃灯盏所绘的图案随着转动更是显出几分宝光华影。   场中众人有不少被那灯盏所迷,就连沈唯往常见惯了好物,如今瞧着这灯盏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惊艳,不过也仅是几分惊艳罢了…这样的技术在现代并算不上稀奇,可就是因为不稀奇便难免少了几分珍贵。   沈唯垂了眼朝陆觅知看去,眼瞧着她眼中的惊叹和痴迷便柔声问道:“喜欢吗?”   陆觅知闻言便点了点头:“喜欢的,不过…”   她说到这却是又重新仰了头朝沈唯看去,娇俏小脸上的酒窝因为笑而显得深深浅浅,口中是跟着一句:“虽然知儿喜欢却并不想拥有。”陆觅知这话说完便指着一处,而后是又继续说道:“知儿更喜欢那个兔子花灯,母亲陪知儿去赢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发。   倘若陆觅知当真喜欢,她倒是愿意去替她赢一回,只是落在旁人的眼中难免有些太过惹眼了些。   陆觅知虽然年岁还小却太过懂事,若是换作别的孩子,只怕这会早就吵着闹着要最好的了…沈唯想到这,心中对人的怜惜便又多了几分。她的面上挂着柔和的笑,口中说道:“好,母亲陪你去赢回来。”   …   那兔子花灯本就只是个俗物,倘若贵人喜欢只需摘了便是,不过沈唯见陆觅知欢喜索性便陪着人猜了几个灯谜才去换了那个灯笼…陆觅知拿了心爱之物自是满心欢喜,周边的一众命妇还在为皇后先前说的重赏而努力,沈唯便陪着陆觅知去一侧的亭子里坐着。   这里原是供贵人歇坐之用,只是因着其余命妇还在外头倒显得有几分空落落的,陆觅知也不知是不是先前用得东西多了,这会便有些闹起肚子。   沈唯让陆觅知身侧的李嬷嬷还有墨棋陪着她去净房。   而她眼瞧着周处繁闹景象索性便起身往外处走去,却是想寻个清净地待上一会。   章华宫的外处便是一条河流,河流两侧各植有树木,此时那树上挂满了花灯随着天上的那弯明月和点点繁星打在河流上头越发显出几分璀璨潋滟的意味。此处清净,沈唯也难得松下了心神,她合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把心中的那口浊气也一并吐了出来。   只是这清净却也未曾维持多久——   里头灯谜已猜得差不多,魁首也已定出来了,这会其余并未得赏的贵妇人便成三结五说起话来。女人家坐在一道说话,自然免不了说起这城中的是非八卦…此时便有人说起沈唯。   “瞧她以前多骄傲的性子,今儿个瞧着倒是比以往安静多了。”   “如今荣国公去了,家中又来了那么个人,你们呀别瞧她如今默不作声扮得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其实那心中指不定怎么气呢?这不今儿个还把家中那个庶女也一道带了出来,只怕也是知晓日后在陆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才扮得这幅模样。”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语也未曾睁眼,她仍旧负手立在这处,面容平静而又淡漠。   她站得这处位置隐蔽,那些妇人倒也未曾瞧见,没过多久那些妇人便一面说着话一面走远了。沈唯眼见她们离去便也想转身离去,只是还未曾动身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句:“你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肥章!   嗯,4000多也是肥肥肥的!(抱住自己的头) 第23章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循声仰头看去,眼见霍飞光正半躺在树干上,她先是一怔,而后便轻声笑了起来:“我为何要生气?她们说她们的,我也不会因为她们的这些话语少上几两肉。”等这话一落,她便也收回了眼继续朝那河流看去,跟着是又淡淡一句:“何况生气又有何用?左右也不过是让旁人多笑话几句罢了。”   她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出声。   不远处的章华宫仍旧很是热闹,倒是让此地越发显出几分清净。   却是又过了一会,沈唯才重新抬了眼朝霍飞光看去,她的容色在灯火的照映下比平日要显出几分洒脱的味道,这会她便这样仰头看着人,口中是笑问一句:“郡主难道会在意她们的话吗?”   霍飞光闻言倒是难得挑了挑眉,她翻身下树,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一般。因着身量的缘故,这会她便半垂着眼看着沈唯,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口说道:“你倒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   等这话一落——   她也与人一道朝那章华宫里的繁闹景象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说得对,这些世俗之言不过过眼云烟,既如此,又何必在意?”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沈唯看去,面上也挂了一个难得的笑,树上的花灯随着晚风轻轻晃荡,而树下的两人却相视一笑。   …   几日后,西山寺。   沈唯手握茶盏端坐在马车里头,等到马车渐渐停下,外头便传来陆起淮的声音:“母亲,我们到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人的话。   而后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茶案上,跟着是抬了手由墨棋扶着走下马车。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何况如今时辰还早,来此处还愿祈福的人自然也没多少,沈唯这般看过去倒是觉得今日的西山寺要比上回来时还要清寂几分。她也未曾多想,只仍旧由墨棋扶着往前走去。   她今日来此处是因为陆起淮。   昨儿个陆起淮已正式通过了杨先生的考问也已正式加入了杨家的族学,谢老夫人觉得是桩喜事便打算来寺中还愿,只是她昨儿夜里得了风寒今晨家中的大夫便让她好生歇息,这桩事自然便落在了沈唯的头上。   一行人刚刚走到西山寺门口,那处的知客僧便迎了过来,知客僧是认得马车外头悬挂的荣国公府标志,若是往日早就迎他们进去了,只是今日他的面上却有几分为难…待朝他们合十一礼后,知客僧便开口说道:“今日寺中有贵客,怕是不方便几位施主进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蹙了眉。   在这汴梁城中,荣国公府是数一数二的士族门阀,能比它还要尊贵的可没几家,还不等沈唯思虑个清楚,身侧的陆起淮便说道:“既如此,母亲,不若我们先回去,左右也无什么大事。”   沈唯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她刚想让墨棋把原先准备的香油钱递予知客僧,里头便又出来一个人,却是一位衣着得体的丫鬟…她眼瞧着沈唯是先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跟着是恭声一句:“请荣国公夫人大安,我家主子请您进去。”   沈唯眼见是她,心下倒也有几分清明了。   当日她曾在清河长公主的身侧见过这个丫鬟,那么里头的贵人是谁自然也就不必说了,她想到这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与陆起淮说道:“你先去大殿交些香油钱,等我回来后再和你一道去替你父亲上香。”   陆起淮闻言自是恭声应了“是”。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由墨棋扶着随着那丫鬟往前走去。   而身后的陆起淮却是等她们穿过小道后才站直了身子,他眼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功夫,他便又恢复了素日的面容,迈步往大殿走去。   …   丫鬟在前头引着路,一路也未曾说什么话,等走到一片竹林的时候,她才止了步子转身朝沈唯恭声说道一句:“夫人,主子就在前面,您进去。”   沈唯闻言便掀了眼帘往前看去,不远处有个身穿素衣的女子背身坐在石椅上,正是上回在宫中得见的清河长公主——赵纨。   她眼瞧着这幅模样也未曾说话,只是从墨棋的胳膊上收回手,而后便只身一人往前走去。   赵纨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未曾回身,她的手上仍旧握着一杯酒盏,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才开了口:“来了。”   “是,沈氏请您大安。”   沈唯这话一落便给人打了一道礼。   赵纨闻言才搁下了手中的酒盏,她回身朝身后的沈唯看去,念及前些日子飞光与她说的那番话倒是难得细细打量了人一回…这位荣国公夫人,她往日也不是没有瞧见过,若说印象也是深刻的。   眼前这位沈氏虽然自幼没了父母,可命却极好,一路顺风顺水坐上了荣国公夫人的位置,不仅夫妻恩爱就连上头的婆婆也是拿她当眼珠子疼,年纪轻轻就享着旁人几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   可惜…   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原本她以为凭沈氏旧日的性子只怕要生出不少事端来,倒是未曾想到她如今竟然能平平静静的,还能说出那样的话语,却也难得。   赵纨想到这便收回了眼。   她重新举起酒壶倒下两盏酒,而后是与人说道一句:“坐下,若是会用酒的话便陪我用一盏。”   沈唯闻言便又谢了人一声起了身,她坐在了赵纨的对面…眼前的酒味清香应是梅子酒,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端起酒盏轻轻尝了一口。这酒并不算浓烈,只是原身不怎么会喝酒,她便也只是这般尝了一口便搁下了,眼瞧着对侧的人看来,沈唯是笑着说道:“我不惯饮用这些。”   赵纨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喝着盏中的酒。   竹林清幽——   沈唯眼瞧着对侧的赵纨,心下却有几分奇怪,这位清河长公主若说起来也算得上是人生赢家,哥哥是皇帝,丈夫任兵部尚书又是西南王之子,实力雄厚,夫妻两人又很是恩爱,就连女儿也早早被封为昌平郡主。   既如此,她今日在此处自斟自饮又是为着什么缘故?   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自然察觉出今日这位长公主的心情并不算好,不过她也无心过多探究,既然贵人不开口,她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   两人便这般,一个喝着酒,一个握着酒盏,却是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约莫过了两刻有余——   赵纨才搁下了酒盏,她看了看坐在对侧一直默声不语的沈唯,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我也该回去了,过几日是小女的生辰宴,夫人若得空便一道过来…”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飞光曾向我提起你,对你多有称赞。”   沈唯闻言便也笑回道:“却是郡主抬爱了,我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随着人一道起身,而后是又说道一句:“如今夫君刚去,我若是上门拜访恐有失礼。”   士族大家讲究这些,何况生辰是喜事,她如今过去难免冲撞。   赵纨耳听着此话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虽然不介意这些事,不过今日所邀也不过随口之言罢了。   沈氏若要来,她自是欢迎。   沈氏若不来,她也不会多言。   两人一道由丫鬟扶着往外走去,刚刚走出竹林步入外间小道的时候便有人迎了过来,正是陆起淮。   陆起淮见到沈唯是又快走了几步,等走到人前的时候,他便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唤人:“母亲。”   沈唯眼见他过来便止了步子,闻言是与人说道:“玄越,这是清河长公主,还不向长公主请安?”   陆起淮闻言忙应了一声“是”,他面向赵纨恭恭敬敬朝人拱手行了个大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请长公主大安。”   陆步巍外头有个庶子的事早在一个月前便在城中传开了,如今见到人就在眼前,赵纨便也垂眼看了过去。此时陆起淮半垂着脸,赵纨也只能窥见他的半边面容,她拧着眉细细瞧了一遭,而活是说道:“你抬起头来。”   她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说话,陆起淮却已抬了头,他的面容如常没有丝毫变化。   可赵纨原先平静的面容在看到陆起淮后却骤然变得惨白起来,她往后倒退一步,连带着话语也颇为震惊:“你,就是荣国公的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   明天就要入v了,是的,终于要入v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大家之后也可以继续支持桃发,么么啾~【v章存稿已经存入(明天可能会提前更新,大概下午2-3点的样子)很肥很肥很肥的一章,希望你们继续爱我~以及为了感谢小宝贝们的支持,明天不仅会奉上三更,还会有红包雨降落,希望小宝贝们多多评论多多支持~】   已完结文:重生古言《首辅大人宠妻日常》、重生古言《我允你贪》、古言《汴京情/事》   接档预收文→_→重生古言《“女炮灰”的病娇之路》→进入专栏可收藏   江羡重生了。   重生之后,她只想做三件事——   远离渣哥,欺负白莲花闺蜜,以及给自己物色一个好郎君嫁了。前两件事她做得很好,只有第三件事...每当她物色到好郎君的时候,渣哥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接档预收文→_→重生古言《重生之后成为渣女》→进入专栏可收藏   王珺前世身为晋王妃,一心一意为晋王打算让其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未曾想到晋王登基之日就是她生命终结之际,而本该属于她的后位却成了她闺蜜的囊中之物。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她那位好夫君的心中一直有个白月光,而当年两人的相遇也不过是一场算计...   重活一世,她不仅要手刃这对狗男女,还要大权在握再不受人欺辱。 第24章   沈唯听出赵纨话中的震惊却是一怔, 她循声朝赵纨看去便瞧见她正一错不错地盯着陆起淮看。   赵纨原先一直柔和婉约的面容此时显得有几分苍白, 就连那双一直平静的眸子这会也有几分仓惶在里头轻轻晃荡…这是怎么了?这位清河长公主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沈唯轻轻拧了眉, 待又瞧了一眼陆起淮见他还是如常的那副模样才又朝赵纨看去, 口中是回道:“回您的话, 这就是我家中长子, 名唤起淮,字玄越。”   等这话一落——   沈唯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斟酌着问人一句:“长公主, 您是认得玄越吗?”   “起淮, 玄越…”   赵纨闻言却是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轻轻磨了一回,而后她是又抬了头仔仔细细端详了人一回,不知过了多久, 她才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视线。   寺中正殿的方向传来阵阵佛音, 旋绕在半空中令人听之倒也让她平了心下的那股紊乱情绪。此时赵纨已敛了心神,就连声音也已化为如常的音调:“不识得, 只是觉得这位陆公子和荣国公并不怎么相像罢了。”   赵妧这话虽然说得寻常, 可沈唯却还是察觉出她放在身侧丫鬟胳膊上的手有些收紧, 她的心下仍旧存着一抹疑惑, 不过话却是同人这般说道:“都说儿子肖母,玄越长得不像夫君也是正常的。”   赵妧闻言也就未再说道什么。   她朝人点了点头, 而后是与沈唯说道一句:“今日迟了,本宫也就不与夫人叨扰家常了,等日后得空的时候再请夫人闲聚。”   赵妧这话说完便也未再理会人只是由丫鬟扶着往前走去,只不过在路过陆起淮的时候, 她的步子却有片刻得凝滞,就连目光也忍不住朝人那处看去一眼…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已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去。   沈唯却是等她走后才由墨棋扶着重新站直了身子。   她看着赵纨离去的身影,念及她先前的诸多不对劲便朝陆起淮看去。她眼瞧着身侧的陆起淮面上一如素日平静的模样,还是免不得问道一句:“你可识得长公主?”   陆起淮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他半垂着眼温声与人说道:“母亲说笑了,儿子怎么可能识得这样的贵人?”他这话说完也跟着朝赵纨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口中是说道一句:“世上之人相像者数不胜数,或许是长公主把我认成哪位旧人了也不一定。”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看了一遭天色,而后才又与人继续说道:“母亲,我们该给父亲去上香了,再过会怕是要下雨了。”   沈唯闻言倒也未再说道什么,陆起淮自幼和他的母亲住在五水巷那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识得长公主?或许真如他所说,长公主这是把他认作故人了…她想到这便也收敛了心神,只依旧由墨棋扶着往安置陆步巍牌位的小佛堂走去。   陆起淮见她起步便也跟着人一道往前走去。   而原先已经迈步往外走去的赵纨却在要走出寺庙的时候停了步子,她回身往身后看去,原先在那处的一行人已经背道而走,而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眼中神色复杂,红唇也跟着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侧的丫鬟见她止了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往寺中看去,口中是轻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赵纨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看着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眼瞧着那个少年陪着沈唯转过小道才收回了眼…正月里的风还是凉的,尤其是在这山间,她收拢了身上的披风,而后才淡淡开了口:“无事,我们走。”   她这话说完却还是忍不住朝寺中看去一眼,只是那个地方早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   霍家。   赵纨身为长公主自是有自己的府邸,只是她素来与霍龙亭恩爱,嫁给他后索性便搬来了霍家。今日她从西山寺回来后就让屋中伺候的丫鬟都出去,而她便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这其实并不是一件稀罕事,每年这个时候,只要长公主从西山寺回来便会这样。   因此底下人也大多都是见怪不怪了。   唯有今日陪着赵纨出门的丫鬟红菱,心里头却好似掺着心事一般,她总觉得今日长公主的异样与往年不同。   而这一份不同…   好似是因为今日长公主在西山寺中见到了那位荣国公府的大少爷,那位国公府的大少爷究竟有什么不同,竟能让长公主生出这样的异样?   霍龙亭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霍家里里外外早已都点起了烛火挂起了灯笼,而他一身绯色一品武官服制,腰间束玉带,行走起来如金刀阔斧一般。他如今三十有五,面容端肃,下颌方正,薄唇不知是不是一直抿着的缘故看起来便显得很是威严。   这会他已走到了正院,眼瞧着院子外头灯火通明,而里头却依旧是一片黑漆漆的模样便止了步子…原先一直侍候在外头的红菱见到他便忙迎了过来,待一礼过后便恭声说道:“您回来了。”   霍龙亭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把手上的乌纱官帽递给了红莲,而后是看着那黑漆漆的正房说道一句:“去替夫人准备醒酒汤。”   红莲双手接过官帽,耳听着这话忙回道:“回您的话,奴已让小厨房备下了。”她这话说完便看着霍龙亭继续迈步朝里头走去,而她红唇一张一合原是想把今日夫人的异样与人说道一声,只不过眼瞧着人已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她索性也就歇了心思。   屋中未曾点烛火,霍龙亭甫一进来自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的视线一直都很好,这会缓过那一阵便重新睁开眼往屋中看去…他把屋中循了一遭,而后便看到了斜躺在榻上的赵纨。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继续迈步朝那处走去。   原本霍龙亭以为今日的赵纨应该与以往的每一年一样醉得昏昏沉沉,倒是未曾想到,他刚刚走到软榻旁便听到赵纨已睁开了眼朝他看来:“你回来了。”   赵纨的声音沉静,就连双目也不沾半点醉意。   霍龙亭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已收敛了面上的怔忡与人柔声说道:“我回来了。”等这话说完,他便一并坐在了软榻上头,待把人揽于怀中,他才伸手抚着她的长发说道:“今日去西山寺了?”   “嗯…”   赵纨闻言是朝人那处又倚近了几分,她的双手环着霍龙亭的劲腰,整个人的身子都靠在人的怀里,声音带着未曾这样的依赖和亲近。   霍龙亭察觉出赵纨今日的不对劲,倘若是以往她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可今日身侧的几壶梅子酒她却是半点也未曾饮,他想到这撑在人头顶的手便改为覆在她的脸上。   他伸手轻轻抬了她的脸,口中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若是无事发生…   赵纨不会是这幅模样才是。   赵纨耳听着这一句,环在人腰间的手却是又用了几分力,她依着人的手抬了脸朝人看去,窗外的月光打进屋中,而她一错不错地看着霍龙亭的脸,眼中却露出几分挣扎和犹豫。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开了口:“当年,那个孩子是真的死了吗?”   霍龙亭骤然听到这一句,一时却有些未能反应过来。   可看着赵纨脸上的痛苦和惨白,他覆在她脸上的手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说得是…那一位?”   他这话一落——   赵纨便已重新垂下了眼帘,她收回了环在霍龙亭腰上的手,而后是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可纵然眼中的神色可以遮掩,心中的痛苦却是掩不住的。她屈膝坐在榻上,整张脸就埋在那膝盖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痛苦就连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我今日看见荣国公的长子了,他的眉眼和当年的那位很是相似,我差点就以为是他回来了,寒山…”   她突然喊了一声霍龙亭的字,而后是又抬了脸朝人看去。   她的手紧紧攥着霍龙亭的衣袖,声音仍旧有些微颤,可面上却好似带着几分希冀一般:“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他根本就没有死?会不会是有人救了他?或许那位荣国公的长子就是他…”   霍龙亭一直未曾说话,待赵纨说完,他才伸手揽人入怀。   他的手撑在赵纨的背上,像是要抚平她的情绪一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到怀中人终于安定了下来,他才哑声说道:“当年我赶到那的时候,那里早已起了大火,我亲眼看见他的尸首就在那大火中躺着。”   “阿纨…”   霍龙亭好似想起了当年的那副场景,他素来沉稳,可此时眼中的神色却开始变得挣扎起来。他合了眼,却是又过了许久他才开了口:“当年根本没有人活着出来,更遑论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了。”   “何况——”霍龙亭说到这重新睁开眼,他垂眼看着赵纨,脸上依旧含着几分痛苦的神色,口中却是说道:“你说的那人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身为那人的左膀右臂又怎么可能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欺上瞒下的事?”   赵纨耳听着这番话,原先面上的激动和期望终于还是消散了个干净。   她怔怔得坐在这处,双目中原先的璀璨和希望一并消了个干净,而她攥着霍龙亭袖子的手也跟着颓落在了榻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地上的月色呐呐说道:“是啊,这天底下谁都会欺那个人,荣国公又怎么可能会欺他瞒他?”   “或许当真是我执念太深,才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一面说着话,眼中的泪却是掩不住得往下掉,口中也跟着悲苦一句:“可我真的希望他能够活着,好好的活着。”   霍龙亭看着她这幅模样,心疼得重新把人揽在怀中,他伸出指腹擦掉她眼角垂落的泪,而后是轻声安慰起人:“好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别再想这件事了。”   赵纨闻言把脸埋在霍龙亭的怀中,而她沾着泪意的双目却一直看着轩窗外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更~ 第25章   几日后。   沈唯正在屋中翻看着账册, 自从李管事被赶了出去, 她便提拔了当日回事处的那名小厮…那小厮本就是个机灵聪慧的, 私下又得了沈唯的提点, 如今这账册一笔一笔不仅记得仔细也很是清楚, 她这样翻看起来倒也未再像以前那样觉得费眼。   身侧的墨棋替她研着磨, 眼瞧着她手中的账册便笑着说道:“那林管事倒的确是个可用的,家里的这些账册最是繁琐,您每回都要算上许久, 倒是未曾想到他能寻出这样的法子。”   她这话说完便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 跟着是又一句:“如今咱们家中其余管事处,还有外头铺子里的掌柜也都按着这样的方法,不仅瞧着方便看起来也很是清楚。”   沈唯闻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她把手中的毛笔置于一侧, 而后是接过墨棋新续的茶用了一口, 等到喉间润了才说道一句:“觅知的风寒如何了?”   墨棋耳听着这话忙回道:“早先李姨娘来回话已好得差不多了。”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她把茶盏置于案上, 而后是起身说道:“我去瞧瞧她…”她这话刚落, 墨棋还未曾开口, 外头倚琴倒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倚琴待给沈唯打过礼后便与人说道:“夫人, 老夫人那处传来话让您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   沈唯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色昏沉瞧着倒像是快下雨了, 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谢老夫人倘若无事自然不会特意让她过去一趟,她想到这便与倚琴说道:“你去七小姐那处看一回,再让小厨房备些润喉养肺的汤水送过去。”   等到倚琴屈膝应了。   沈唯便由墨棋扶着往大乘斋走去。   等走到大乘斋的时候, 外头的天色却是越发昏沉了,乌云密布,甚至还有些雨滴从那半空中细细密密得砸落下来…外头的以南瞧她过来忙迎了几步,她一面迎着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说道一句:“好在您来得快,若是再慢上一会功夫就该被雨淋到了。”   沈唯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她由人扶着往里头走去,口中也跟着问道一句:“母亲这会找我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奴也不知是个什么事,不过…”   以南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压低了声音回了话:“先前霍家送来了一道帖子,老夫人瞧过后便让奴遣人喊您过来了。”   霍家?   这汴梁城中姓霍的人不少,可若是能排得上名号的却也只有一个。   沈唯心中暗自思忖了一回,若是她估算得不差的话,霍飞光的生辰倒是快到了…只不过她上回已与清河长公主说明缘故,既如此今次这道帖子又是什么事?不过此时再想这些事倒也没什么意思,左右不拘究竟是桩什么事,很快她也能够知晓了。   她想到这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屋中唯有魏嬷嬷随侍在谢老夫人的身侧,而谢老夫人往日一直慈和的面容今日却掺着几分思虑,只是在听到脚步声后,她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她仍旧以慈和的面容朝沈唯看来,就连声音也一如往日温和:“岁岁,你来了。”   沈唯闻言便朝人打了一道礼,待又受了魏嬷嬷的礼后,她才坐在谢老夫人下首的位置问道:“母亲,您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的确是有一桩事…”谢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原先安置在案上的帖子递给了人,跟着是一句:“清河长公主特地给家中送来了帖子,说是三日后是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她想邀咱们家中人过去赏玩。”   沈唯闻此话却是皱了眉。   她翻看手中的帖子,里头写得很是清楚,除了她之外,就连陆起淮还有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在邀请的名单上头。   谢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便又问道:“你和清河长公主素来也没什么往来,往日也从未见她给家中递过帖子,今次你可知晓是什么原因?”   沈唯闻言便合了手中的帖子回了话:“儿媳前几日去西山寺的时候倒是见过长公主,当日长公主也曾提起过,只是儿媳因着还在孝期的缘故怕冲撞了便给拒了…”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那日长公主也未再说起此事,如今却不知是何缘故。”   她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面上的笑意却是一滞,就连原先拨动佛珠的手也跟着一顿。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沈唯却还是注意到了,她心下存疑,口中却仍旧关切问道:“母亲,怎么了?”   谢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便又重新挂起了笑意,她摇了摇头,口中说道:“无事…”她这话说完便又重新拨弄起手上的佛珠,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重新开口说道:“既然长公主已给家中下了帖子,想来对此并不介怀,你们就去一趟,也省得旁人觉得我们拿乔。”   沈唯闻言自然是应了。   她的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可心下却有几分奇怪,无论是清河长公主的邀请还是谢老夫人先前那一闪而过的慌乱,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不过眼瞧着谢老夫人此时又恢复如常的面色,她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起身朝人打了一礼后便往外走去。   等走到那多宝阁的时候——   沈唯还是停下步子透过那格子的缝隙朝里头看去。   谢老夫人此时已重新合了双目掐起了佛珠,嘴唇蠕动着好似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沈唯还是察觉出她今日掐着佛珠的速度却是要比以前快上不少,好像是以此来平心中的紊乱一般。   她心下隐约有几分猜测,此事只怕与陆起淮脱不了干系。   当日清河长公主明明未再提起霍飞光生辰之事,可今次却下了帖子来家中,还请了陆家的一众人。   还有今日谢老夫人在听到她先前所言在西山寺看见清河长公主…无论是哪一桩,这其中都只有一个联系,那就是陆起淮。   沈唯面上的神色未曾有什么变化,可眼中却是多了一抹平日少见的沉吟,她是又朝屋中的谢老夫人看去一眼,而后才重新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谢老夫人耳听着沈唯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才睁开眼,她停下了拨弄佛珠的手,双目微垂,喉间是传出一声轻叹。   身侧的魏嬷嬷见她这般便走上前替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而后是轻声劝慰起人:“您也不必担心,当年那位的死可是众人亲眼所见,何况那位如今与以往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就算长公主心有所疑也无所凭证。”   “你说得我都明白,可我这心中总有几分担忧…”   谢老夫人低垂着眼看着手上佛珠的纹路,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道:“我们陆家上下百余条的性命都系在那位一个人的身上,倘若日后他成,那于我们陆家而言自是功德一件,可倘若他败了,我老了自是没什么干系,可家中其余人又该如何是好?”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脸朝那轩窗外头看去,眼瞧着外头乌云密布,雨珠不停,而她幽幽一叹如是说道:“当年步巍,当真是走了一步险棋啊。”   …   夜里。   陶然斋。   沈唯倚着烛火端坐在圈椅上,她手里握着一本书,心思却不在这上头,耳听着外间传来一声:“大少爷,您来了。”   她才回过神来。   身侧的墨棋走上前去打了帘子,而沈唯也把手上的书一合抬了眼往前看去。   外头的雨下得极大,陆起淮这一路过来纵然撑着伞却还是淋湿了衣摆,这会依着烛火瞧过去,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添了水汽的缘故看起来倒有几分朦胧缱绻的味道。   墨棋看着他这幅模样惊呼一声,她忙握着一方帕子替人掸了掸身上的雨珠,而后是让人去吩咐小厨房煮一碗姜汤,口中也跟着一句:“您怎么也不让小厮跟着,这天还冷得紧,您可别得了风寒。”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左右也不过这一段脚程的事,何况我身强力壮哪有这般容易受寒?”   等这话一落,他便朝沈唯走去,待离人还有几步的距离,陆起淮便止了步子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道礼,口中是跟着恭声唤人:“母亲。”   沈唯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她便端坐在椅子上朝陆起淮看去,若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如此仔细得打量起人,她从陆起淮的眉眼一路看至下颌…烛火之下,陆起淮的容色依旧俊美无比,这是她瞧见过最好看的面容,就算是在21世纪那些顶尖的明星只怕也比不过。   只是——   这陆起淮的身后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当日他曾用“世有相像之人”来解释清河长公主那日的异常,可谢老夫人呢?她又是因为什么?   陆起淮未曾听到沈唯出声便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出神,他便又轻声问道一句:“母亲,您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把今次长公主邀请他们去参加昌平郡主生辰宴的事说了一遭,跟着是又说道:“如今离那日还有几日功夫,我已让人去给你准备衣裳了,那日既然是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必定会有不少达官贵人过来赴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起淮虽然回到陆家已有段日子了,只是陆家近来一直没有广开大门,这城中自然也未有多少人瞧见过他,可霍飞光身为庆云国的唯一一名郡主,等到生辰那日必定宾客云集,陆起淮去了那处自然免不得受到旁人的非议。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皱了眉,他的面上有几分踌躇,连带着说出来的话语也有几分犹豫:“儿子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只怕到了那日会出错让家中蒙羞…”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抬了眼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儿子还是不去了。”   沈唯闻言是摆了摆手,墨棋会意便屈膝一礼先往外退去了。   等到墨棋走后——   沈唯才又看着陆起淮说道:“你是家中长子,如今你父亲去了,日后你不仅要担负起咱们长房,还有整个陆家…就算今次你不去,可日后呢?你身为陆家子嗣,无论碰到什么都要迎难而上,而不是退缩不前。”   何况有一句话她却未曾说。   今次长公主虽然邀请了整个陆家,可她心中却有一种感觉,长公主此举只怕是为了陆起淮…假借邀请陆家众人的名义,其实她最想邀请的只怕是眼前这位少年郎?既如此,她一次不成自然也会有第二次,何况她也想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为何才会如此关注陆起淮。   沈唯先前想了许久,可就算回忆原书中的内容也未曾提到过清河长公主和陆起淮有什么联系。   陆起淮耳听着这番话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   他敛了面上的所有神色,而后是朝沈唯拱手一礼,跟着是开口说道:“是儿子太过怯懦才会只想着自己,母亲放心,儿子那日一定会好生表现决计不会丢家中的脸面。”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淡说道:“好了,如今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   等这话一落,她眼瞧着人往外退去,是又跟着一句:“把小厨房准备的姜汤带着,别真得受了风寒。”   陆起淮此时已走到布帘那处,闻言便止了步子。他回身朝身后看去,眉眼温润,面容含笑,口中是道:“多谢母亲挂怀,我记下了。”他这话说完看着沈唯面上一闪而过的别扭,面上神色未改,只是又朝人一礼后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沈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未曾说话。   只是撑在扶手上的指尖却稍稍蜷起了些许,她眼瞧着那块仍旧起伏不定的锦缎布帘,指尖轻轻扣在扶手上却是过了许久才收回了眼。   …   西院正房。   自从当日玉如意一事后,王氏已鲜少有过高兴的时候,可如今她的脸上却是挂着止不住的笑容,她一面是让人比着布匹一面是与陆起宣两兄弟说道:“昌平郡主生辰那日必定宾客云集,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她这话说完是又让人重新换了几缎布匹,跟着是又一句:“等到了那日,母亲就替你们好生相看一会,再过两年你们也该及冠娶妻了。”   陆起言纵然平日没个正型,可此时听着这番话却也难得红了一回脸。   不过想着东院那个庶子也在邀请的名列上,他便又沉了脸没好气得说道:“长公主邀请我们也就罢了,为何东院那个庶子也在名单上头,那日这么多宾客,让我们带着那个庶子一道出门,肯定要惹来不少非议。”   这些日子在杨家便已有不少人在背后说道他们,偏偏祖母的警告还有犹在耳,他这一时之间也不敢做出旁的动作便也只好憋着气。   可杨家上学的人才多少?左右也不过十几张嘴的事。   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却是大事,那日只怕整个汴梁城的贵人都会登门,到得那时,那百余人的非议嗤笑,他可不想陪着那个庶子忍受那些人的白眼和讥笑!陆起言想到这,脸色便又黑沉了不少,就连话语也说得越发难听起来:“母亲,你去和祖母说,别让那个庶子跟我们一起出门。咱们陆家在城中的名声一直都很好,可如今那个庶子进门后就一直被人耻笑,你让他跟我们一起去也不怕跌了我们的份。”   王氏听得这话,原先还挂着笑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自然不希望陆起淮跟着他们一道出门,好不容易出趟门还是去参加昌平郡主的生辰,偏偏要带着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怕那日还会有不少贵妇人明里暗里嗤笑他们陆家。   可老太太都发了话,她能有什么办法?   何况说到底陆起淮也是长房的长子,她这个二房太太还能去干涉长房的事不成?因此她听得这番话也只是淡淡说道:“难不成他还能一辈子不出门?好了,别为了这些人费心,你们顾着自己便是。”   她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那日有不少官员大臣,这样难得的机会,你们可得好生把握住才是。”   陆起言闻言还想再说道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陆起宣却已接过了话:“母亲说得是,我们又何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费心。”   陆起宣这话说完便又与王氏说道一句:“衣服的事就交给母亲了,我和言弟还有些功课便先回去了。”   王氏素来最疼爱陆起宣,这会听他这般说道自是忙应了,她的面上挂着温和慈爱的笑容,口中也是温声一句:“功课虽然重要,可也不要耽误歇息,母亲让人给你们准备了宵夜等好了便遣人送过去。”   陆起宣闻言自是又笑着说了一声“多谢母亲”,而后他是又朝人打了一礼,跟着便拉着陆起言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   陆起言便拂开了陆起宣的手,他的神色添着几分怒气,就连声音也没什么好气:“哥,你拦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真想让那个庶子跟我们一起出门?”   “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陆起宣看着他这幅模样也只是淡淡说道:“清河长公主亲自下的帖子邀陆起淮过去,何况祖母也应允了,你就算受不住又如何?”   这一句“又如何”却是让陆起言满腹气愤无从发泄,他涨红着一张脸,好一会才紧咬着牙关说道:“难不成当真就没别的法子了?”   陆起宣闻言却未曾说话,他负手立在长廊下,眼瞧着外头蒙蒙细雨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开了口:“也不是没有法子。”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一直未曾有什么变动,只是负在身后无人瞧见的手却攥得有些紧。   他想起这些日子陆起淮在杨家的表现,原本以为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必定会丢陆家的脸,没想到杨先生却格外看重他。   原本让陆起淮在陆家受着些荣华富贵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   陆起言听他说有法子便忙问道:“什么法子?”   陆起宣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拧头朝陆起言看去,眼瞧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压低了声说道几句。   陆起言耳听着这几句却皱了皱眉,他的确不喜欢陆起淮,可若是行出这样的事,只怕陆起淮这一辈子都没法子再考功名了…他想到这便又开了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陆起宣闻言却只是淡淡说道:“你倒是把他当兄弟,可我昨日在杨家却看到咱们那位好堂兄和杨家那位大小姐相谈甚欢,杨家小姐往常可从未这样待谁这样和颜悦色过…言弟,你可要想清楚,若是真得纵容他这样下去,日后且不说在陆家,只怕就连在杨家,也没有咱们两兄弟说话的余地了。”   陆起言听着这话果然暴怒,他和陆起宣不同。   陆起宣去沈家是想接近杨继,可他却是为了那位杨大小姐,如今耳听着杨小姐竟然对陆起淮青眼有加,他心中的妒火却是再也掩不住。   他黑沉着脸,紧咬着牙说道:“就凭他也敢去和杨小姐说话?”   等这话说完——   陆起言也未再理会陆起宣,大步往外走去。   而陆起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却是朝那黑沉沉的天空看了一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提了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奉上】   【明天的更新时间是在凌晨零点(也就是28号凌晨零点,大家可以先睡觉,起来再开),仍旧会有红包雨~】你们猜,男女主的马甲谁会先被扒下呢~   PS:我知道要守孝,不过为了剧情发展and也解释过霍家不介意了,所以大家见谅哈~   已完结文:重生古言《首辅大人宠妻日常》、重生古言《我允你贪》、古言《汴京情/事》   接档预收文→_→重生古言《“女炮灰”的病娇之路》→进入专栏可收藏   江羡重生了。   重生之后,她只想做三件事——   远离渣哥,欺负白莲花闺蜜,以及给自己物色一个好郎君嫁了。前两件事她做得很好,只有第三件事...每当她物色到好郎君的时候,渣哥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接档预收文→_→重生古言《重生之后成为渣女》→进入专栏可收藏   王珺前世身为晋王妃,一心一意为晋王打算让其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未曾想到晋王登基之日就是她生命终结之际,而本该属于她的后位却成了她闺蜜的囊中之物。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她那位好夫君的心中一直有个白月光,而当年两人的相遇也不过是一场算计...   重活一世,她不仅要手刃这对狗男女,还要大权在握再不受人欺辱。 第26章   三日后。   今日是霍飞光的生辰宴, 陆家既然当日收下了帖子应允了要去自然不可能反悔。此时陆家影壁处已停了好几辆马车, 沈唯牵着陆觅知往头一辆马车走去, 今次陆家的几位主子除了谢老夫人还有三房以及上朝的陆步鞅之外, 其余倒是都准备一道过去贺喜。   这会她还未曾走到马车那处, 便听到身后传来王氏的声音:“大嫂。”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 眉间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转身朝身后看去。   王氏已许久未曾出门了, 今次自然免不得要隆重妆扮一番…   沈唯眼瞧着她这从头到脚的一身打扮委实是晃眼得厉害, 如今天上的日头还不算厉害,这若是到了午间日头最猛的时候,只怕这王氏只要立在那处就能吸引一众目光。   倘若这会不是在外头, 她当真想伸手揉一揉眉心, 好歹也是百年士族出身,怎得就养出这幅模样?   王氏看着沈唯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免不得也要好生打量一回她…女人就是这样, 无论什么年纪, 但凡见到了都要暗自比上一回。这会她眼看着沈唯仍旧和以往一样打扮得很是清素, 便笑着说道:“今次好歹也是昌平郡主的大好日子,大嫂怎得还是这样的打扮?”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您以前可是最爱妆扮的。”   沈唯闻她所言也懒得理会, 她仍旧牵着陆觅知的手,口中也不过淡淡一句:“二弟妹有事吗?倘若无事的话就上马车,我们也差不多时辰该出发了。”   王氏听着这淡淡一句,放在暗香胳膊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   这个女人自从醒来后还真是不一样了, 以前若是旁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只怕早就要冷着脸反击了。不过今儿个她心情好也懒得与沈唯说道这些,王氏想到这便又抬了眼朝四处看了一眼,待寻不见陆起淮,她才又说道:“大嫂没和玄越说吗?”   “这都快到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他过来?可别误了时辰才是。”她这话说得倒是一副关切的样子,只是那眉梢眼角却都掺着几分看好戏的味道。   沈唯闻言倒是也看了一眼周边,先前她也未曾注意,这会循了一遭倒是的确未曾瞧见陆起淮。这会时辰的确差不多了,她刚想吩咐墨棋去喊陆起淮,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不远处便有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正是陆起淮。   陆起淮今日仍旧与以往那样穿着一身墨青色长袍,底下是一双皂角靴,不过衣摆上头倒是用金银两线绣有四合如意云鹤,瞧起来便要比平日多几分贵气,此时在那日头的照射下,那衣摆上头的仙鹤仰长着脖子鲜活得好似要驾云归去一般。   他走得并不算快,即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也只是这样款步朝他们走来。   只是离得越近——   陆起淮那张清隽而俊美的面容便也没个遮掩得显露在众人的眼前,眉目俊逸,气质清贵,他就这样走来却让所见之人都移不开眼,甚至还有些丫鬟红着脸低了头。   王氏看着他这幅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想起当日陆起淮刚进门的时候还很是拘束,就连说话也磕磕巴巴的,怎么这才过了一段日子,他竟然变成这幅模样了?虽然他的衣饰并不算精致,甚至因为在孝期的缘故还故意装点的素朴。   可纵然如此却还是比过了她那两个精心打扮的儿子。   她这心下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突然生出几分害怕…她以前从未把这个少年真得放在眼中,可如今看着他这幅模样,还有他身上的这股气势却让她头一次深刻得觉得,就算没有沈唯,老太太也有可能会把荣国公的位置交到他的手中。   这怎么能行?国公爷的位置是她的儿子的!怎么能落到别人的手中?王氏想到这,看向陆起淮的目光也忍不住掺了几分往日不曾有过的警惕。   陆起淮倒是未曾理会王氏看过来的眼神。   他的步子未停,等走到沈唯跟前的时候才终于停下了步子,而后是如以往那般朝人拱手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母亲,我来迟了。”   沈唯看着陆起淮这幅装扮,眼中也有一闪而过的惊艳。   其实若说起来,陆起淮今日与往常的装扮也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应该是他身上的气势…以前他在人前拘束得厉害,连带着这层好颜色也失色几分,可今日他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份贵气流连其间,让人瞧起来免不得生出几分惊艳。   就连陆觅知也察觉出了他这一份不同,她松开牵着沈唯的手朝陆起淮走去,而后是伸手握着陆起淮的袖子,仰着头与人甜甜得说道:“哥哥今日真好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   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而后是又朝身侧站着的王氏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二婶。”   王氏见他请安,脸上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带着笑意,她只是不咸不淡得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请安,而后便由暗香扶着先往马车走去。   陆起淮看着这幅模样也未说道什么,他重新朝沈唯看去:“母亲,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沈唯闻言自是也未说什么,她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朝陆觅知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觅知,走。”   等到沈唯牵着陆觅知走上马车。   陆起淮便迈步朝前头走去,原先候在那处的陆起宣两兄弟早在看到陆起淮过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尤其是陆起言,他原本就不善伪装,自从前几日哥哥与他说了那番话后,他心中对陆起淮便生了妒忌之心。。   这几日在杨家族学,他就有意无意针对陆起淮,如今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眼中的妒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陆起言想到先前哥哥与他说得那番安排,原本心中还残留的几分踌躇也消了个干净,他什么也未曾说只是紧抿着唇朝小厮牵着的马走去。   陆起宣看着陆起言离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越走越近。等到陆起淮走到跟前,他才松开身后紧攥的手迎了过去与他如常拱手一礼,口中也跟着唤人一声:“玄越堂兄。”   陆起淮闻言自是也与他拱手回了一礼,回道:“二弟。”   陆起宣听着这个称呼,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暗沉,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已恢复成素日的温润模样。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连带着声音也一如往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   他这话说完便和陆起淮一同迈步往前走去。   …   霍家位于九史巷,此处居住得都是城中的达官贵人、朝廷重臣,沈家也住在这处。   因着今日是霍飞光的生辰宴,这条巷子一大清早便已拥堵得不行,沈唯一行在路上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霍家门前。   此时该来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霍家门前自是好一番热闹,陆家这几辆马车刚刚在门前停下,原先说话的声音便都停了下来。   自从陆步巍去后,陆家虽然算不上紧闭大门却也未再待过客,更遑论这么多人出门一道参加宴会了,因此乍然瞧见他们这一行,众人免不得有些吃惊。只是这静谧也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有人指着一处说道:“那位,难不成就是荣国公的长子?”   众人耳听着这话皆循声看去。   他们眼瞧着马车前头的几位少年郎,其中两位是陆家二房的两位少爷,他们自是是识得的…而位于中间的那个玄衣少年,众人以前却从未见过。   陆家总共也就四位少爷,除了二房这两位,三房的那位尚还年幼,那么这位玄衣少年的身份自然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陆步巍的长子。   自从当日陆家传出这样的事后,众人就一直很想瞧一瞧这位陆步巍的长子究竟是副什么模样?虽然前头听说他过了杨先生的考问入了杨家族学,可能窥得他庐山真面目的却也没有多少人…而如今众人看着他坐在马上,虽然没有陆步巍当年的威严气势,却也自有一股贵气风流,倒是也不似坊间传言的那般不堪。   陆起淮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眼神也未曾说话,甚至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翻身下马朝头一辆马车走去。   等走到马车那处的时候,他才朝里头恭声说道:“母亲,到了。”   众人闻言便也跟着一道朝那辆马车看去,当日荣国公去后,这位荣国公夫人便也跟着一并晕了过去,听说在那床上足足躺了大半个月才醒过来…他们这些士族圈子说大也不大,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些人,所说的八卦自然也就这些。   荣国公夫人和荣国公夫妻恩爱,临来却出了这样的事,还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差不了多少年岁的儿子,虽说这陆家关着门瞧不见,可凭借他们对这位荣国公夫人的认知,她可不是个能忍事的主。   就在众人的猜测中,那马车的布帘终于被人掀了起来,首先走下来的是一个身穿绿色比甲的丫鬟,而后是一只手从马车里头伸了出来。   此时日头正好,那手柔弱无骨得在这日头的照射下恍如白玉一般精美,周遭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得看着那辆马车,谁也不曾说话。   而就在这一片静谧的气氛下——   沈唯把手搭在墨棋的胳膊上,而后便弯腰从里头走了出来,她自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视线,这几十双眼睛有男有女,没个避讳得打量其实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沈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当年在公司千余人面前,她都能面色自若的说话,更何况是面对这么些人?她的眉目平静,容色如常,由墨棋扶着稳稳得踩过脚踏走下马车,动作也没有丝毫慌乱。   等到陆觅知也由人扶着走了下来——   沈唯便牵了人的手与陆起淮淡淡说道:“好了,我们走。”   陆起淮闻言自是恭声应了。   王氏等人也已下了马车,此时他们这一行人便往前走去,原先围绕在外头的众人见他们过来自是纷纷让开了路,霍家的门房也终于能够迎了过来…他看着沈唯一行人先是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便恭声与沈唯说道:“您来了,长公主先前还遣人过来问您可曾来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弯着腰让开了路,跟着是又一句:“快请进。”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牵着陆觅知的手继续往里头走去。   身后的众人却是等他们离开后才说起话来,他们看着沈唯这一行离去的身影,所说的话左右也不过是这个意思“原本还以为这位荣国公夫人定是容不得这位长子,倒是未曾想到两人竟是半点嫌隙也没有。”   沈唯这一路也未曾说话,等到走到前院垂花门的时候,她才停了步子朝陆起淮看去…大族会宴以男女而分内外两院。   今日男子皆在外院由霍龙亭接待,而女子便在内院由赵纨接待,虽然知晓凭借陆起淮的本事决计不可能受到什么委屈,可她这心中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心。   这说到底还是陆起淮头一回参加这样的会宴。   何况书中可没有这一段剧情…   陆起淮察觉到沈唯看过来的眼神便也跟着一道止了步子,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口中是温声一句:“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何况——”他这话说完是朝身后的陆起宣两兄弟看去,跟着是又柔了嗓音说道:“何况还有两位堂弟陪着我呢。”   沈唯闻言便朝陆起宣两人看去,一个心思深沉、口蜜腹剑,一个行事说话不经过大脑,指望他们就算了。   不过她到底也未再说什么…   陆起淮可不是个普通的角色,若是他连如今的麻烦都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坐上那个位置?倒是她白担心了。   沈唯想到这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牵着陆觅知往垂花门那处走去。   等走过垂花门——   王氏看着身侧的沈唯的面色,还是忍不住说道一句:“瞧大嫂您的样子,倒还当真是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了…”她说到这便又轻轻笑了笑,跟着是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您呀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不是自己生的总归是隔着个肚皮,如今他势弱自是对您百依百顺,可假以时日,谁又会晓得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您说,是不是呢?”   她这话一落,沈唯还未曾开口,倒是陆觅知虎着小脸冲人说道:“你胡说,哥哥才不会这样!”   这还是陆觅知生来头一回顶撞人,面对的还是王氏…   不止身侧的丫鬟都怔了一回,就连王氏也跟着愣了一下,等她回过神后就沉下了脸…沈唯也就罢了,一个庶女都敢踩到她的头上?她刚想发作便听到沈唯也停下步子。   沈唯面朝王氏,容色平淡得说道一句:“二弟妹慎言,若是让母亲知晓,也不知她该怎么看待二弟了。”   王氏闻言,原先还添着几分怒色的面容骤然就变得惨白起来。她先前只顾着离间沈唯和陆起淮的关系,倒是未曾想到陆步鞅…倘若让老太太和陆步鞅知晓她说这样的话,只怕就不是像以前那样一顿责罚这么简单了。   且不说陆步鞅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明面上他却是由老太太养大的。   她的眼中闪过几分慌张,到后头还是强撑着身子梗着脖子说道:“你,你别胡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等这话说完她也懒得再理会沈唯只匆匆往前走去,好似慢上一步就会出事一般。   沈唯冷眼看着王氏离去也未曾说话,她刚想继续迈步往前走去便听到陆觅知轻声说道:“母亲,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便止了步子垂了眼,她眼看着陆觅知微微仰起脸上的苍白却是轻轻笑了笑,她把手撑在陆觅知的头顶,口中是温声一句:“没什么麻烦,不必担心。”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不过觅知,你可后悔顶撞她?”   陆觅知闻言忙摇了摇头,她仍旧攥着沈唯的手,虽然声音还带着几分微弱的颤抖,可语气却很是坚定:“不后悔,我不喜欢她这样说您和哥哥,就算二婶要罚我,我也不后悔这样说。”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轻轻笑了一回,她轻轻抚了抚陆觅知的脸,而后是柔声与人说道:“傻丫头,没有人会罚你的。”   等这话一落——   身侧的墨棋便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该走了。”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继续牵着人往前走去。   …   内院的宴席是摆在花厅那处,此时时辰已差不多,今日所邀的人也差不多都来齐了…沈唯由丫鬟引到那处的时候,尚还未走进便已听到里头传来一众女子的说笑声。外间侍候着的丫鬟瞧见她过来便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朝里头通禀了一声,跟着是又打了帘子请她进去。   沈唯见此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伸手抚了抚袖子,而后便继续牵着陆觅知往里头走去。   坐在里头的人早在先前听到通禀声后便止了声,这会众人便循声朝外头看来,眼瞧着那布帘被人打起,而后是一个年轻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大抵是因着这会外间的日头逐渐高升,沈唯这甫一进来恰好披了一层外头的光芒,众人一时便也未曾瞧清她的模样。   等到离得近了——   众人才窥清沈唯的面容,于她们记忆中那位荣国公夫人不同,今日在她们眼前的沈唯虽然穿着寻常服饰就连身上的首饰也不显贵重,可这般俏生生得立在那处却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   沈唯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也未曾止步,却是又走了几步,她才朝赵纨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您大安。”   身侧的陆觅知也跟着朝人规规矩矩一礼。   赵纨眼瞧着两人,面上的笑却是又深了些许,她忙伸了手托扶人一把,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总算是把你盼来了。”她这话说得极为亲近,却是让场上众人都怔了一回,她们原本就对清河长公主会邀请陆家赴宴感到奇怪。   这么多年,无论是陆家也好、清河长公主也罢,她们可从未见他们有过什么往来。   可今次——   长公主不仅邀请了陆家人,对这位荣国公夫人还多有亲近之意。   这却是一桩什么事?   沈唯自然也察觉出赵纨话中的亲近之意,她心下原本就存着的疑惑却是又添了些许,不过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她仍旧挂着笑,声音也很是柔和:“原是早就出来了,只是路上太过拥堵,这才多费了些功夫。”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笑跟着一句:“母亲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她怕来了扰了众人的兴,至于三弟妹…”   她这话还未说全,赵纨便已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你不必多言,我都明白的…”她说到这是又跟着一句:“今日你家嫂嫂也在,我把你的位置安置在她的身侧,你们姑嫂两人也能说说话。”   沈唯原先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褚浮云了,因此听得这话,她自是好生谢了一回人…   赵纨闻言便又笑了笑,而后是让丫鬟引着她入了座。   等到沈唯坐下——   周遭的说话声也就起来了,有人继续和赵纨说起话来,自然也有不少与沈唯旧日相识的和她打起了招呼…沈唯一一与她们见过礼,眼瞧着褚浮云笑着朝她看过来便问道:“今日春庭未来吗?”   “他近些日子去学堂了,何况他来了这处也怪是拘束的。”   褚浮云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给陆觅知递了一把糖果过去,跟着是又一句:“你家这位七小姐如今倒是养得越发水灵了。”她往日常去陆家,对陆觅知自是熟悉的,以往这位七小姐虽然看着懂事乖巧,却太过拘谨,少了些鲜活气。   可今日一看倒是和以往有些不同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她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陆觅知的唇角,而后是说道:“小孩子就该水灵些。”   霍飞光等一众闺秀自是在另一处说着话…   而她们这些妇人在花厅坐了一会索性便去外头看起戏来。   赵纨请来的戏班子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往日鲜少会去别家府中搭台唱戏,今次还是托了赵纨皇家长公主的这一层身份才能让众人坐在这处好生看戏…沈唯原本对这些戏折子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瞧了一会倒也有些入迷了。   这戏刚刚演到最**的地方,却有一名丫鬟疾步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慌乱,即便掩饰得再好可面上的苍白却还是掩不住…等走到赵纨身侧,她是先朝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压低了声音与人说道:“长公主,出事了。”   赵纨耳听着这话便皱了眉。   她拧头朝人看去,待听丫鬟细细说了一遭后,原先便拢起的眉却是又紧锁了几分。   她把搭在一侧的手收了回来,而后是轻声吩咐道:“你让人先去解决,别惊动旁人…”   “长公主,来不及了…”   丫鬟的声音仍旧压得很轻,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先发现尸首的是今日来会宴的小姐,因着动静闹得大,郡主和其余小姐也都知晓了。这会郡主已经赶过去了,其余小姐知晓出了事也不肯待在屋子里一道过去了。”   “那处又连接着外院,估摸着这会外头也知晓得差不多了。”   “还有…”丫鬟说到这的时候却有些吞吞吐吐,她看着赵纨抬眼朝她看来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咬着唇继续说道:“郡主身边的嬷嬷说溺水的那位丫鬟看起来不仅是溺水那么简单,她的身上有,有男子的痕迹。”   赵纨耳听着这番话却是勃然大怒,原本以为那丫鬟只是溺水,虽然晦气却也算不得一件大事…可若是按照丫鬟所说的话,那丫鬟的死就不止是溺水这么简单了。且不管她是受不了羞辱投河自尽还是旁人把她扔进河中,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生出这样的事,尤其还是飞光的生辰宴。   这是把她们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啊!   她想到这也顾不得旁的,只是冷声说道:“去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宵小贼子敢在我霍家生出这样的事!”   赵纨这一声并未遮掩,场中众人自是都听了个全。   高台上原先还在唱戏的一众人都因为这一声暴怒而跪了下来,而其余一众人也都循声看去。赵纨坐得是头一排中间的位置,先前那个丫鬟过来的时候,她们自然也瞧见了,只是她们原本以为不过是家中一些内务杂事需要长公主处理,倒是未曾想到长公主竟然会发这样的脾气?   宵小贼子?   难不成这霍家竟是遭贼了?   沈唯就坐在赵纨的身侧,先前那丫鬟虽然声音压得低,可她隐隐约约却还是听见了几句…霍飞光生辰这样的大事,就算再放纵不羁的人也不会在霍尚书和清河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生出这样的事来,只怕今次这桩事并不简单。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   褚浮云看着她的面色便压低了声轻声问道:“岁岁,怎么了?”   沈唯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她袖下握着帕子的手却是忍不住握紧了些,她也说不出为何会有这样的不安,只是一种感觉…职场这么多年,她的第六感一直都很准,而这次的感觉告诉她,今次之事或许与陆起淮脱不了干系,或者可以说,今次之事也许就是冲着陆起淮去的。   等过会她得让墨棋寻个法子去外院看看陆起淮,看一看…他有没有事。   丫鬟已受赵纨的命往外去…   而赵纨此时也已平复了心中的怒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她转过身子朝众人说道:“家中出了一些事,倒是让你们不自在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原本内宅之事,本宫也不该放在明面上来说,只是此事闹得大,本宫思来想去也不好瞒着你们。”   她这话一落——   其余一众妇人虽然还不知晓是个什么事,可总归不会是桩好事,因此她们听得这话也只是说道:“长公主切莫与我们见外,既然有事,咱们在这处听戏聊乐也不像样子…就是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能帮得上忙?”   赵纨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手由红菱扶着站起身,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请诸位夫人随本宫走一趟。”   众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互相张望了一眼。   不过她们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便随着赵纨的步子往外走去。   …   沈唯牵着陆觅知的手随着赵纨的步子往前走,她原是想让墨棋寻个法子去外院瞧上一遭,可如今前后都有人,倘若此时出走反倒是要旁人多思了,沈唯想了想还是歇了心思。   赵纨未曾说话,众人自然也不会开这个口,她们这一路走去倒很是安静。等走到一处花园的时候,那里倒是传来了不少声音,有男有女…众人耳听着这些声音便又互相对望了一眼。   此处靠近垂花门又连接内外两院,只是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才会让他们都汇集到了一处?   穿过小道——   那处的景象也就没个遮掩显露在了她们的眼前,不仅是霍飞光,就连霍龙亭也在那处,此时父女两人的面色都不算好。而除此之外,另有一些士族公子和小姐也站在那处,只是离得要稍远些。   等赵纨领着她们走到那处的时候,那些士族小姐和公子自是忙打了一礼。   而霍飞光也迎上了前。   她朝赵纨行过礼后便与人说道:“母亲,我已让人查过了,青柳是被人掐晕了扔进河中的,除此之外,女儿还在她的指缝上发现了血迹,应该是在生前挣扎的时候在那歹徒身上留下了痕迹,只要我们找到谁的身上有痕迹就能知晓行凶的歹徒是谁。”   霍飞光常年在塞外也不讲究男女大防那一套,此时她这一番话说得有板有眼,却让身后的一众贵妇人都吃了一惊。   她们也都是浸淫在内宅多年的人精了,即便先前昌平郡主这话说得有些隐晦,可她们却还是听了个明白…这也怪不得今日会弄出这样的阵仗了。今日昌平郡主生辰宴,所来赴宴的都是出身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一时之间,有儿子的妇人忙朝那处看去,倘若见到自家儿子好生生得站在那处才松了口气。   沈唯自然也跟着看了过去,那处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她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却还是未曾发现陆起淮。   她原本就高悬着的心就这样沉了下去…   赵纨却是听霍飞光说完后才开口问道:“可曾遣人查探过了?”   “在场的几位公子,女儿都已遣人看过了并无什么发现,不过…”霍飞光说到这却是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女儿发现,荣国公府的大少爷并不在其中。”   她这话一落——   其余一众妇人便都朝沈唯看去,甚至还有人轻声说起话来:“到底是外头养大的不懂规矩,只怕是往常就行惯了这样的事,以往谁家的宴会有这样的事?偏偏今儿个他来了就闹出这样的事,如今荣国公刚去,他就敢做出这样的事,真是不孝!”   有人起了这样的头,旁人自然也跟着说道起来。   王氏虽然不曾说话,可脸上却是一股子看好戏的模样,她还没出手呢,那小子就行出这样的事…这还是在霍家,就算沈唯和老太太再疼他又如何?出了这样的事,他陆起淮的名声算是败尽了!   别说承袭荣国公的爵位了,只怕日后就连考功名也难。   她想到这,心下的激动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甚至就连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   沈唯心中虽然担忧却并不害怕,她相信陆起淮,凭借他的本事绝对有法子解决这样的事…她只是疑惑,陆起淮到底去哪了?   赵纨在听到霍飞光说道“荣国公长子”的时候,心下止不住就是一沉,如今又听着身后一众妇人议论,脸色更是黑沉了几分。她的手仍旧搭在红菱的胳膊上,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如今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诸位夫人都是出身大家还请慎言。”   她这话说完,原先的议论声自是消了个干净,沈唯倒是不动声色地朝赵纨那处看了一眼。   赵纨见众人止了声才又朝身侧的红菱说道:“你遣人去找一找。”   红菱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此处没了议论声,王氏眼瞧着沈唯如常的面色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大嫂倒是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淡淡朝人那处瞥了一眼…王氏看着她这幅模样还想再说,只是还不等开口,便瞧见陆起淮从一侧小道款步走来。   陆起淮见众人朝他看来,却是一愣,而后才轻声笑道:“出了什么事?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仍旧是凌晨更新,会继续三更,爱你们~   这章继续掉落红包雨~ 第27章   陆起淮这话一落却无人应声, 场中众人循声朝他看去, 他们的目光中或是带着鄙夷或是带着探究, 自然也有饱含担忧的…只是皆无人说话, 到后头还是陆起宣先从人堆里走了出来朝陆起淮走去。   他的面上添着几分担忧, 连带着说话的声调也掺着关切:“堂兄, 你去哪了?”   等这话说完——   陆起宣也不等陆起淮开口,却是又跟着疑声一句:“堂兄,你的衣服…”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却是让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陆起淮此时身上所穿的也是一套墨青色的衣裳,只是和今日来时所穿的衣裳却有些不同, 这身衣裳不过是寻常服饰,上头也未有用金银双线所绣的仙鹤如意,倘若不细瞧的话其实没多少人会注意到。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衣服?   何况还好巧不巧还偏偏是这样一个时候。   原先歇停的议论声又重新掀了起来, 这回赵纨也未曾阻止。她紧抿着唇朝那个少年看去,眼中闪过几分挣扎, 似是不敢相信真得会是这个少年所为…   沈唯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 自从陆起淮走出来后,她原先那颗高悬的心就落了下来。既然陆起淮出现了又是以这样一幅面貌, 可见事情应该解决了, 至少陆起淮不会在牵涉其中了…她想到这便开了口:“玄越, 你去哪了?”   陆起淮原先一直未曾说话,耳听着周遭的议论,他也只是笑了笑恍若未曾听见一般。等到沈唯开口询问后,他才开口回道:“我先前喝了几杯酒弄湿了衣裳,便去重新换了一身…”他这话一落, 他便抬了眼朝那已经被抬在席上的青柳看去,跟着幽幽一句:“倒是未曾想到这处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这话一落——   红菱便领着一个丫鬟走了过来,她是先朝赵纨先打了一礼,而后便与人说道:“奴过去的时候正好碰见这个丫鬟,她说她可以替陆家大少爷作证,先前陆家大少爷的确是在厢房那处换衣裳…这衣裳还是她去找的。”   赵纨耳听着这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着先前飞光所说的伤痕,她这颗心便又悬了起来,就算有人作证可以证明陆起淮的确是在厢房换了衣裳,可这其中的时间又如何说得清楚?倘若在陆起淮的身上发现了那些痕迹,那就代表青柳的确是被他所害。   若是此时换作任何人,赵纨都不会多说半句,只管让人查上一番,可此时她面对的是陆起淮…赵纨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她这心中实在定不下主意。   霍飞光就站在赵纨的身侧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她的心中有几分不解,却是不明母亲现在是怎么了?这些年,虽然母亲看起来性子柔婉,可她处理家中内宅事务素来是杀伐果断的,偏偏此时她却半句话也不曾说,倒像是要替那位荣国公府的大少爷寻法子开脱似得?   她想到这便也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   这位荣国公府的大少爷她虽然从未见过,可他的事,她却是听过不少。当年荣国公在那风月场所一醉之后便有了这位陆大少爷,只是这些年他一直都被养在外头却是等到荣国公去世后,家中老太太怜他年幼,这才让他重新认祖归宗。   这么多年霍家和陆家都没有什么走动,更遑论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了,母亲又怎么会想替他开脱呢?   周遭众人也和霍飞光一样,心中存着疑惑,也是不明白这位清河长公主如今是怎么回事?先前气势汹汹得过来要寻一个真相,如今耳听着陆起淮这样说道却是未再多言?只是她身份尊贵,她若不开口,旁人自然也不敢多加说道什么,到后头还是沈唯上前一步。   沈唯屈膝朝赵纨行了一礼,而后是与人说道:“长公主,玄越既然在此处,那便让人查探一番,也免得旁人胡乱猜测,平白坏了玄越的名声。”   赵纨未曾想到头一个说此话的竟然会是沈唯,她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呐呐一句:“你…”   沈唯未等她说完便又继续说道:“臣妇相信玄越的为人,他决计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既然未曾做过又何必畏惧?”她这话说完便朝不远处的陆起淮看去,跟着是又平平一句:“玄越,你可惧?”   陆起淮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他的气质本就清俊,此时这样一笑更恍如山间清风一般…有不少士族小姐都忍不住红了脸别过了头,好似再看上一会便难再移开。   陆起淮未曾理会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他只是迈步朝沈唯走去。   待至人前的时候,他是先朝霍龙亭和赵纨各自打了一礼,跟着是说道:“玄越自幼熟读孔夫子圣贤书的,虽然比不过场上诸位公子却也知晓礼义廉耻,今日既然玄越有所嫌疑又岂敢就这样离去?请尚书大人遣人与我一道过去,还玄越一个清白,也还那条无辜性命一个公道。”   霍龙亭闻言便朝人看去。   因为赵纨当日所言,今日他在见到陆起淮的时候便对他有所留心,这少年的眉眼和当年那位的确有几分相似,可左右也不过是有些相似罢了。   不知这位陆家大少爷是不是在外头养得太久的缘故,虽然瞧着容颜非凡却太过文弱了些,身上没有半点陆步巍的威严之气。   他虽然不喜欢陆步巍,可心中对他也是有所敬服的。   原本以为陆步巍留有一子,日后可以承他衣冠,哪里想到如今留下来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出色之辈,总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因此霍龙亭后头对陆起淮便也未再留意,可如今听着这番话,他这心中倒是难得对陆起淮起了几分赞赏。他面上的神色与先前并无不同,可声音却还是缓和了几分,他垂着眉眼看着人,说道:“你随我过来。”   等这话一落,他便先迈步往前走去。陆起淮见此自是也未再说道什么,他是又朝赵纨一礼,而后便跟着霍龙亭的步子往前走去。   既然人已经过去了,这周遭众人便也未再说什么。   陆觅知紧紧牵着沈唯的手,娇俏可人的小脸也有些苍白…   沈唯知她在想什么便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眼瞧着陆觅知仰头朝她看来便又无声与她说道两字“别怕”。   陆觅知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笑意,原先紧绷着的面容也跟着松懈了几分,只是手却仍旧紧紧攥着沈唯的手,身子也靠得极近,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离去的方向,一寸也不曾移开。   …   约莫两刻后。   霍龙亭领着陆起淮出来了,他眼瞧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便摇了摇头,口中也跟着严板一句:“不是他。”   他这话一落,原先一直等待消息的众人自然神色各异,有无所谓的也有可惜的,自然也有松了一口气,还有便是不敢置信的…陆起宣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素来沉稳的面上此时却有些苍白。   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亲眼看见陆起淮用下那杯酒的,那酒最是容易迷人心智。   虽然陆起淮这么早醒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如今那个丫鬟既然已经死了,陆起淮又怎么会半点事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呢?   还不等陆起宣想个透彻,陆起淮便已朝他走了过来。   陆起淮眼看着陆起宣脸上的苍白,自是关切问了一句:“二弟,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他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等平复了心下的情绪才如常与人说道:“没什么,或许是先前受了些风有些着凉了…”他这话一落便又笑着朝陆起淮看去,跟着是温声一句:“还未恭喜堂兄洗脱污名。”   陆起淮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多谢二弟了,不过…”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笑着与人说道一句:“说起来,我倒是未曾瞧见三弟,他这是去哪了呢?”   陆起宣闻言也是一怔…   起言?   他先前一直记挂着陆起淮的事,倒是的确未曾关注陆起言去了哪儿,他朝四处看了一回也未曾看到陆起言的身影。   如今丫鬟死了,陆起淮也出来了,既如此,起言他…又去了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陆起宣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拧头朝陆起淮看去…身侧之人眉目含笑,面容清隽,依旧是素日的那副好模样,可陆起宣却觉得他脸上的笑好似带着无边的讽刺一般。   难不成陆起淮早就知道了?   “你…”陆起宣的声音有些嘶哑,还不等他开口说完,又有个丫鬟脚步匆匆走了过来,她的脸色惨白,等走到赵纨几人跟前,她行过礼后才仓惶开了口:“长公主,李嬷嬷发现杀害青柳的真凶了。”   她这话无疑是平地而起的惊雷,众人皆循声看去。   赵纨知晓此事和陆起淮无关后便已定了心神,如今耳听着这番话,她便肃着一张面容开了口:“走!”   她素来处事雷厉风行,丫鬟自然不敢耽搁忙替人引了路,其余众人见她动身自然也忙跟了过去,却是想一探究竟。   …   离此处不远处的一堆假山那儿候着一个有些年龄的嬷嬷,她是霍飞光身侧的老嬷嬷,姓李。李嬷嬷原本是奉霍飞光的命令遣人来园中搜寻,这会她见众人过来便忙朝他们打了个礼,而后她也未等赵纨开口便已先说了话:“长公主,奴寻到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   等这话一落——   李嬷嬷便从一侧的丫鬟手中取过一只耳环呈了上去:“除了身上的伤痕外,老奴还在他的身上找到了这只耳环,正是青柳之物,不仅如此…”她说到这是又走上前几步,附在人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   赵纨耳听着这一句,脸色一变,她冷眼朝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看去,声音含怒:“把他翻过身来,我倒要看看敢在我霍家行凶的贼子究竟是谁!”   她既然发了话自然立刻就有人去执行,两个丫鬟把人重新翻了个身,而那人的面容也没个遮掩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如今跟随着赵纨一道过来的人自然都想看一回这个贼子的真面目,王氏素来最爱这些热闹,这会她便梗着脖子往地上看去,只是在看见地上那人的面容后,她的脸色就骤然变得惨白起来。   她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口中是不敢置信得喃喃一句:“不,这不可能…”王氏这话说完又伸手推开眼前的几个丫鬟朝人扑了过去,眼瞧着陆起言头上的伤口后,她是又说道:“言儿,你怎么了?”   可不管她怎么喊,陆起言也未能醒过来。   王氏看着这幅模样忙抬了眼朝李嬷嬷看去,她的面上是一片怒容,口中也跟着质问道:“这伤口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便皱了眉,不过还是如实回道:“回您的话,老奴赶到的时候,陆三公子便已晕了过去,想来是走得匆忙这才不小心撞在了假山上头。”   她这话虽然说得隐晦,可周遭众人一听却都明白过来,这话不就是在说这位陆家三公子行凶之后,心中慌乱这才慌不择路撞在了假山上?   王氏自然也听了出来,她涨红着一张脸怒斥道:“你这个贱奴竟敢诋毁我儿的名誉,你——”她这话还未说全,赵纨却已冷声开了口:“放肆!陆二夫人这是在指责本宫不会管家吗?”   王氏耳听着这道声音也回过神来。   她惨白着脸朝赵纨看去,眼瞧着赵纨面上这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下自是一凛。她先前看到陆起言这幅模样哪里还顾得了旁的,可此时看着赵纨的面容,她才回过神来,她口中所说的贱奴是霍家的奴才,霍家的人,何时轮到她来教训了?   她想到这更是乱了心神,口中也是慌不择言的一句:“长公主,臣妇,臣妇并非这个意思,臣妇只是…”   她说了半天也未能把话说通。   原先站在外头的陆起宣看到这幅场景忙走了过来,他直直得跪在赵纨和霍龙亭的跟前,解释道:“长公主,家母并非指责于您,她只是看见家弟出事这才会慌不择言…请您见谅。”   “至于家弟…”   陆起宣说到这便拧头朝陆起言看去,眼瞧着陆起言这幅模样,他袖下的手便又紧紧攥了起来。原本以为给陆起淮设了一个局可以让他这辈子都无法翻身,哪里想到这竟是个局中局,而他和起言却成了局中人…也许陆起淮早已识破了他们两人的计谋,而他先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陆起宣想到这原先紧攥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今日出了这样的事,言弟的名声是保不住了,而他…日后旁人提起今日之事,难免也会牵涉到他。   他这么多年的清名,如今却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不行!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陆起宣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他重新抬了脸朝赵纨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家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身为兄长实在难辞其咎,请您责罚。”   这却是已把陆起言的过错给定下来了。   王氏耳听着这番话却是一怔,她拧头朝陆起宣看去似是不敢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若是今日陆起言的罪过定下来,那他就真的毁了!   她虽然心中更加偏颇陆起宣,可陆起言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又怎么能眼睁睁得看着陆起言没了前程?   她的手紧紧扯着陆起宣的胳膊,口中是怒斥道:“起宣,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会不知道吗?今日之事绝对不可能是起言所为!”王氏这话说完是又朝赵纨看去,紧跟着是又一句:“长公主,请您明察,这必定是有人在陷害小儿!”   赵纨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未曾说话,她素来是看不起这样的妇人,倘若不是碍着陆家的关系,她早已把人赶出去了。   她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人,口中是淡淡一句:“陷害?我未把话说全是给陆二夫人给陆家留了脸面,难不成陆二夫人当真想要我在此处说个明白?”赵纨这话说完眼瞧着王氏惨白的面容是又冷嗤一句:“今日是小女的生辰宴,陆三公子却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今日死去的不过是我们霍家的一个丫鬟,可她既然是我霍家的人自然容不得旁人如此践踏。”   赵纨说到这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陆二爷在朝中兢兢业业任职这么多年,却没想到家中竟有这样的不孝儿,真是造孽。”   这话太重——   王氏有心辩驳却无从说起,她颓然得跪坐在地上,就连一侧的陆起宣也惨白了面容。   沈唯看着这幅模样便松开了握着陆觅知的手走了过去,她直到走到赵纨的跟前才朝人行了一个大礼。   赵纨见她行此大礼自是皱了眉,她虽然不喜王氏,可对沈唯却是有几分看重的…因此眼瞧着人这般,她忙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也跟着说道:“好端端得,你朝我行这样大的一个礼做什么?”   沈唯闻言便道:“今日昌平郡主的生辰宴却惹出这样的事来,扰了众人兴致,委实不该。如今证据确凿,我也不敢有所辩驳,只是臣妇斗胆想向您讨个恩典…如今起言昏迷不醒,即便有所罪过也难以认清。”   “请您容臣妇先把他带回家中让大夫诊治,等他醒后,臣妇自会给您和霍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赵纨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罢了,今日我念在你和谢老夫人的份上就不再追究此事了…”等这话说完,她便松开了沈唯的手,而后是冷眼朝王氏看去,跟着是又一句:“陆二夫人回去后可要好生督管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竟学得如此不堪,倘若这样的人日后入朝为官却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了。”   她这话说完便也未再理会王氏几人,只是转过身子朝其余一众人说道:“今日原本是想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却未曾想到竟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本宫该和你们说一声抱歉。”   众人闻言自是纷纷说道“长公主折煞了”的话。   而后赵纨便领着众人一道往外走去,徒留下陆家一众人。   等到众人走后,沈唯便由墨棋扶了起来,她低垂了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看着王氏三人,而后是淡淡开了口:“扶着三公子,我们回家。”等说完这话,她也未再理会三人,只是牵过陆觅知的手朝陆起淮看去:“走。”   …   大乘斋。   谢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上紧紧握着佛珠,可无论拨弄了多少遍,她这心却还是没法安定下来…这么多年,她有多久未曾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了?   屋中一片静谧,谢老夫人冷眼看着底下的王氏母子并未说话,她只是拨着手上的佛珠,那佛珠因为拨弄得太过厉害而互相敲击在一道发出声响。   约莫是又过了一刻有余——   魏嬷嬷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看着屋中的这幅场景,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待朝谢老夫人打过礼后便说道:“许大夫已经替三少爷诊治过了,三少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过会便能醒过来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发了话:“替三少爷准备东西,等他醒来后便把他送到庄子里去。”   她这话一落——   屋中众人未曾回过神来,就连魏嬷嬷也有些怔忡,她怔怔看着谢老夫人,口中是问道:“老夫人,您…”   谢老夫人闻言便淡淡朝人看去一眼。   她面上的神色很平淡,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没个波澜,可就是这一份平淡却更加显得骇人…她就这样看着魏嬷嬷,是又一句:“怎么,还不去?”   魏嬷嬷跟了谢老夫人几十年,自然能分辨得出她说话的语气,她也不敢再说道什么,只是忙应了一声,而后朝人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王氏却是等魏嬷嬷走后才回过神来。   她原本就跪在地上,此时却是又朝谢老夫人膝行了几步,她一面朝人膝行爬去,一面是迭声说道:“母亲,言儿才十四,何况他还要上学,怎么能去庄子里?”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磕了几个头,说出来的话语也有着掩不住的惊慌:“母亲,长公主已经说了此事作罢,言儿他也一定知道错了,日后儿媳定会好生管教他,绝对不会再让他生出今日这样的事。”   王氏的脸色惨白,额头那块却因为磕头的缘故而红得厉害,等前话一落她是又伴随着磕头声跟着一句:“母亲,您就原谅他这一回。”   谢老夫人仍旧掐着手上的佛珠,耳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她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等到王氏终于消停了,她才淡淡开了口:“长公主说作罢那是给咱们陆家留了脸面,起言敢在霍家行出这样的混账事又被众人瞧见,倘若你想让他日后受人白眼就把他继续留在家中。”   王氏耳听着这话,伏跪在地上的身子一僵…   她抬了脸朝谢老夫人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便轻声问道:“可是杨家那儿?”   谢老夫人闻言掐着佛珠的手一顿,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得看着王氏:“让他先去庄子里住上一段时间,等这里的风波平静了再把他接回来…至于杨家,你以后就别想了。”得罪了清河长公主和霍龙亭,陆起言哪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王氏听到这一句再也撑不住身子颓然坐在地上。   她张了张口还想再说道什么便听得陆起宣压低了声音说道:“母亲,别再说了,趁着弟弟还没被送出去,您再去看他一眼。”   王氏耳听着这话,撑在地上的指根收起,她的儿子平白受了这样的罪断了前程,如今还要被送去庄子里,她如何能不恨?   可是她即便再恨又有什么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重新跪直了身子,待朝谢老夫人打了一礼而后便由陆起宣扶着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王氏和陆起宣退去——   谢老夫人拨弄佛珠的手一停,而后她是朝沈唯几人看去,她的面容呈现几分疲态,就连声音也有着遮掩不住的沧桑:“你们也先下去。”   沈唯原是想留下来,可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就歇了心思,她站起身和陆起淮轻轻应了一声,待朝人一礼后便一道往外走去。   帘起帘落,等到屋中再无旁人。   谢老夫人原先强撑着的身子骨也终于颓败了下来,她的手撑在一侧的扶手上,往日一直端直的脊背此时却显得有几分佝偻,就连素日平静的面容此时也呈现出几分老态。   魏嬷嬷打帘进来的时候,瞧见得便是这幅模样。   她忙把布帘重新放了下来,而后是朝谢老夫人走去,待走到人跟前的时候还不等她说话,谢老夫人便已重新睁开了眼说道:“安排好了?”   魏嬷嬷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她伸手替人轻轻按着头,口中是道:“老奴已去传了话,现下已有人去替三少爷去准备行囊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悄悄看了一眼谢老夫人,而后才斟酌着说了话:“您当真相信三少爷会做出这样的事?”   “三少爷往日虽然肆意了些,可若说他喝醉酒轻薄了丫鬟还把人杀害,老奴却是万万也不敢信的。”她说到这也未见人出声,便又跟着一句:“或许此事真得就像二夫人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番话却一直不曾言语,她任由人替她按着头,而她朝身后的引枕靠去,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开了口:“你说得这些,我又岂会不知?”   魏嬷嬷听她所言更是一怔,话语也添着几分疑惑:“那您…”   “你想说,我为何明知道起言或许是入了别人设下的局却还要责罚于他?”谢老夫人伸手止了她继续按下去,此时天色已晚,半开的轩窗外头已有几分黑沉之相,而她就这样淡淡看着外头的天色,幽幽说道:“因为起言他并不无辜。”   “他的胆子太大,如今都敢作乱到那位的头上去…今次是那位大度才小惩大诫,若是真惹怒了那位,你以为起言还能活下去?”   魏嬷嬷原先还带着几分疑惑的面容骤然一变,她张了口呐呐说道:“您是说今次之事是…那位做的?”   谢老夫人闻言却未再说话。   她只是重新合了眼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是又一句:“今次之事除了起言外,只怕起宣也牵涉其中…你先前没注意岁岁说的吗?起宣在长公主面前亲自认下了起言的罪过,甚至未曾让人再细查一番,可见是心中害怕若当真查下去必定会牵涉到自己。”   魏嬷嬷此时面色已恢复如常,她垂眼看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眼瞧着她较起往日顿时苍老了几岁的面容,心下也是一叹…老夫人最希望的便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上下齐心,可如今看来,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只怕也难以实现。   她重新替人续了一盏热茶,轻声问道:“那位的性子虽然是个寡淡的,可今次他既然未取两位少爷的性命,可见心中还是记挂着咱们陆家的好…您,也别太过担心了。”   “只是二少爷那处还是得提点些,没得他真得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谢老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起宣自幼聪慧,可就是太过聪慧才让他目中无人…我若是再说道什么只怕他心中对那位会更加嫉恨。如今我也只希望那位念在我陆家护他多年,能够顾着几分情面。”   她这话说完便又重新合了眼。   魏嬷嬷见她这般张了张口,却也未再说道什么。   …   沈唯由墨棋扶着刚刚走出院子便瞧见候在那处的王氏母子两人,她皱了皱眉,步子倒是未停。   王氏原本就是特意候在此处,如今眼瞧着沈唯和陆起淮出来,她便挣脱了陆起宣的搀扶朝人走了过去。她冷眼看着陆起淮,口中是跟着冷声一句:“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害我的起言!你这个小畜生,自从你来了后,家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   “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她这话说完便抬了手却是想朝人的脸挥过去。   沈唯未曾想到王氏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冷着脸抬手拦了人一回,声音也有些微沉:“二弟妹好歹也是出自世家,怎得比外头的泼妇都不如?今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必定不会轻饶于你。”   等这话一落——   她便用了几分力道打掉了王氏的手。   沈唯的力道用得不轻,王氏一个未注意却是连着倒退了好几步,若不是有陆起宣搀扶着,只怕此刻就要摔了…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收回了手,而后是看着陆起淮淡淡说道:“你跟我过来。”   陆起淮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他也未曾理会王氏母子只是跟着沈唯的步子往前走去。   王氏此时已由陆起宣扶着站起了身。   她眼看着两人的身影还想追过去,只是刚刚追了几步便被陆起宣拦住了…陆起宣手扶着王氏,口中是轻声劝道:“母亲,别追了,若是让祖母知晓又该罚你了。”   王氏此时心中恼火得厉害,闻言却是想也未想就挥掉了陆起宣的搀扶,她抬了眼朝陆起宣看去,容色复杂,口中是道:“起宣,那是你的亲弟弟啊,你不护着他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让别人如此轻践于他!”   陆起宣闻言,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他重新伸手扶着王氏,而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母亲放心,言弟的仇我一定会报。”   王氏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朝陆起宣看去:“你…”   陆起宣却未再说话,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离去的方向,眼中暗流涌动…眼瞧着陆起淮转过小道,他才重新收了眼朝王氏看去,跟着温声一句:“母亲,我们先回去。”   …   陶然斋。   沈唯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上握着一盏墨棋新上的茶。   此时轩窗紧闭,外头已是黑沉一片,而屋中的烛火也已点了起来。原先在侍候的丫鬟已全部被沈唯打发了下去,而她便这样握着茶盏端坐在圈椅上,看着站在地下的陆起淮淡淡说道:“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大肥章,明天更新在中午12点,啾咪~(等过了这几天,每天时间就会固定了,爱你们~)   =3=   沈唯:当着我的面敢打我男人?活腻歪了?   桃发(狗腿吹捧式):沈姐最棒,沈姐威武,沈姐攻气十足,千秋万代!!!   陆起淮:有媳妇疼的日子真是舒坦。   桃发(嫌弃脸):注意点,还不是你媳妇。   陆起淮(笑):总会是的。 第28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忙跪了下去, 屋中烛火通明, 而他屈膝跪在这铺着毛毡的地上,脊背挺直,下颌收紧。   此时夜色已深, 也不知是不是哪一扇未曾紧闭的轩窗处漏进来了一些风,竟打得屋中烛火轻轻晃动,却是让这原先明亮的室内也变得有些昏暗起来了。陆起淮未曾辩解也未曾推脱,他只是这样直直跪在这地上开口说道:“今次之事,的确与儿子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仍旧端坐在圈椅上, 手上握着温热的茶盏, 一双杏目放在陆起淮的身上却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陆起淮眼见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便也未曾遮掩, 他只是开了口把今日的事先与人细细密密说了一遭:“今日在外院的时候, 儿子便发现二弟和霍家一个丫鬟走得很近,那丫鬟…”他说到这是又悄悄抬了眼朝沈唯看去,跟着一句:“正是今日溺水的青柳。”   等说到这——   他见沈唯仍旧静默着未曾开口便又继续说道:“原本儿子是想先行离开, 只是那处就一条小道, 儿子怕引得他们误会便打算等他们走后再行离开也不迟。后来, 儿子便发现二弟给了那丫鬟一锭银子还有一包药粉…”   “那时儿子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未曾多想,没想到…”   陆起淮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 而后才又继续说道:“等我回到外院的时候便发现给我斟酒的丫鬟正是起先和二弟说话的青柳,因为儿子心下觉得奇怪,青柳递来的酒便也未敢多饮,却没想到那丫鬟故意弄湿了儿子的衣服又要带儿子去换衣服,儿子没办法这才和人一道出去了。”   沈唯耳听着陆起淮这番话终于皱了眉。   她原先在霍家的时候心里便已有了几分猜测, 只怕今日之事和陆起宣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若不然他也不会查也不查就直接在赵纨他们面前认下了陆起言的罪过…想来那陆起宣就是怕倘若当真仔细查上一番,保不准也会把自己牵涉其中。   虽然书中就曾多次说道这位陆起宣虽然年少却是个不好惹的主。   可沈唯只要想到陆起宣如今也不过十四的年纪,行事却已如此歹毒,如今更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可以出卖,心下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陆起淮察觉到沈唯面上的异样便轻声开了口,关切问道:“母亲,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唯闻言也只是说道一句“无事”,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的高案上,眼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陆起淮便开了口:“你先起来…”等陆起淮起身后,她才又问道:“既然你心里有所怀疑,那丫鬟又怎么会死,还有陆起言又是怎么回事?”   陆起淮是先谢了人一声才起了身,等到重新入座后他便轻声回道:“儿子虽然只饮了一点酒却发现跟着那丫鬟出门的时候便已头昏脑胀、身子发热…”   他这话纵然说得有些委婉可白皙的面上却还是止不住沾了些绯红。   陆起淮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见她脸色微沉便知她已明白那药的用途,因此他便又重新低了头继续与人说道:“这些下九流的手段,儿子以前在坊间的时候也曾有所耳闻,却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儿子竟也会…”   他这话也未曾说全,只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儿子知晓今日是昌平郡主的生辰宴生怕闹出什么不敢挽回的事丢了您和陆家的脸面,索性便把那个丫鬟打晕了过去。而后儿子便自寻了一个隐秘地用冷水醒神,等到回过神后才又寻了个醉酒的缘故找人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好在儿子今日所用不多,那药性也不算强,至于三弟…”   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脸色也有些不好。   他拧着眉细细想了一回后才又试探性得轻声回道:“先前饮酒的时候三弟就在我身侧,想来是后头觥筹交错的时候,三弟误食了也不一定。”   他这话说完也未曾听到沈唯开口便又重新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面上的探究之色,陆起淮的脸色一变,他重新屈膝跪了下去,待朝人行了一个大礼后才又继续说道:“母亲,儿子所言字字属实,绝无半点弄虚作假。”   陆起淮的脸色惨白,就连唇色也有些发白,唯恐人不信他是又紧跟着一句:“儿子的确不知三弟为何晕倒,也不知青柳是怎么死的,倘若儿子知晓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沈唯耳听着陆起淮这一字一句却始终不曾说话。   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眼,面色平静得看着他…陆起淮这话听着倒是有十分真,可究竟如何,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凭她对陆起淮的了解,只怕现下他做戏的成分要更大些,或许那个丫鬟真得不是陆起淮所杀,可陆起言身为陆起宣的亲弟又岂会不知今日行事?   既如此,他又怎会误食那添了药的酒?   什么觥筹交错,只怕是陆起淮故意换了酒。   沈唯想着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却已有如此深沉的心思,收拢在袖子里的手便忍不住稍稍蜷了些许,可倘若陆起淮真如表面所呈现的这般纯善,他也不会成为本书的主角也就不会有日后的地位了。   外头的风又漏进来了不少,屋中的烛火连着跳了几回也越发显得晦暗不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沈唯终于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眼,她重新端起原先安置在一侧的茶盏,待揭开茶盖,里头的热气便迎面扑来…她便这样握着茶盏重新饮下一口热茶,等到喉间润了才淡淡开了口:“起来,我又何时说过不信你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寡淡…   陆起淮虽然应声起来了,清隽的面上却还是添着些踌躇和仓惶。   他便这样立在屋中也不敢坐下,一双凤目却是稍稍抬了些许朝沈唯看去,口中是斟酌着问道:“母亲可是在怪我?”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一双杏目无波无澜得朝陆起淮看去,却是过了很久她才开了口:“他们说到底也是你的兄弟,和你一样都姓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陆起言只怕此生都无缘功名了。   不过她终归也未再往下说。   今日倘若不是陆起淮机敏,那么出事的便是他,说到底也是那两兄弟偷鸡不成蚀把米,怨不得旁人。   沈唯想到这便也歇了心下的那抹思绪与人继续说道:“今次这桩事,无论是不是你所为,只怕二房都已把帐算在了你的头上,你…日后要小心。”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原先面上的踌躇终于消了个干净,他的脸上重新拾起笑容,就连声音也平稳了许多。等到重新朝人拱手一礼,陆起淮便与人恭声说道:“多谢母亲挂怀,儿子日后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让母亲担心的。”   沈唯见此也未再多言,她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一句:“好了,夜深了,你先回去…你今日受了寒等回去后便让人煮些姜汤,别着了寒。”   陆起淮自是一一应下。   等人说完,他是又朝人一礼才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陆起淮却还是停下步子朝身后看去。   他看着烛火照映下,那位年轻妇人面上较起往日还要柔婉几分的面容,这幅面容与往日并无什么差别,可他却好似能够从那具躯壳上窥见与这幅面容不同的灵魂一般。他就这样看着她,一错不错地,却在沈唯开口之前先说了话:“今日母亲曾在霍家说相信我的为人,笃定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母亲,您就真得这般信任我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须臾的功夫她便开了口:“你的身上有着你父亲的血,他这一生铁骨铮铮受人尊敬,你既然是他的儿子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其实她信任陆起淮并不是因为陆步巍的缘故,而是一种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她就是相信陆起淮并且笃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没有缘故,就是从心底生出的一种感觉罢了。   此时屋中的烛火半明半暗,陆起淮站在布帘这处恰好半边身子都掩于黑暗之中。他就这样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被黑暗遮掩得有些瞧不清切,唯有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厉害,声音也依旧泛着清明:“倘若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您也会像今日这样站在我的身边吗?”   沈唯闻言却皱了皱眉,她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却发现根本窥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她总觉得这会的陆起淮与往日有些不同,偏偏这抹不寻常又有些道不清说不明白,她想了想也只是淡淡说道:“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且不管她心中是如何想的——   陆起淮身为本文的**oss,与他作对,难不成她是不想活了吗?   陆起淮却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着沈唯轻轻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好颜色,此时这一副肆意而洒脱的笑容却与往日有着极大的不同…只是还不等沈唯深究,陆起淮便已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沈唯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又看着那面起伏不止的布帘,思及先前陆起淮所说的几番话,到后头也只是拧着眉说道一句:“怪人。”   …   西院。   屋中的丫鬟都被赶了出去。   王氏和陆步鞅坐在主位,而陆起宣便坐在底下的位置…此时夜色已经深了,距离陆起言被送出府去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这偌大的屋子已经持续很久无人说话了,唯有王氏仍旧握着帕子抹着眼泪,她先前还能哭几声,可现下也不知是不是哭得太久连着哽咽也发不出了。她只要想到起言醒来后握着她的手与她说“母亲,我不要去庄子,你别让我去庄子”,这颗心就跟被搅碎了一般疼得厉害,那眼泪自然也掉得越发欢了。   虽然老太太说只是送出去一段时间,可只要起言还活着,这层污名又岂是说脱就能脱下的?何况如今得罪了霍家和长公主,日后功名这条路是毁了,难不成她的儿子要去行商不成?   士农工商,商人一直排最末…   起言这个性子又怎么可能去做这样的事?王氏想到这,眼泪便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步鞅握着茶盏端坐在椅子上,他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今日他回家的时候,陆起言已被送出府去了,王氏哭哭啼啼了一晚上,到后头还是起宣把今日的事与他说了一遭…他知晓后是又心疼又生气,心疼自己的小儿子就这样断了前程,却又生气他这般轻易入了别人的局酿成这样的结果。   何况今日众目睽睽,只怕这则消息无需到明日就会在城中扩散开来,到得那时,且不说陆家的名声,只怕就连他在朝中也要受此牵连。   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才坐到这个位置,陛下看重他们陆家,如今没了大哥,家中又无其余可用之人,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再过几年那尚书的位置便是他的。可如今生出这样的事,别说这尚书的位置了,只怕他如今这个左侍郎的位置也要受到那些御史的弹劾。   陆步鞅想到这便觉得心下恼火得厉害,又听身侧王氏还是哭个不停。   他握着的茶盏的手便又收拢了些,连带着额头也青筋暴露,他重重把手中的茶盏拍在桌案上,口中是冷声斥道:“你还有脸哭?起言这么多年就是被你给骄纵坏了才敢行出这样的事!”   茶水四溅,有不少都溅到了王氏的身上。   那茶水是新砌的,里头的水还是滚烫的,纵然如今还穿着厚实的衣裳,可沾到身上却还是泛着些疼,王氏惊呼一声便站起了身,只是眼瞧着陆步鞅面上的神色,她便又把口中的那声惊呼重新咽了下去。   这么多年虽然陆步鞅对她越发冷淡,却也从未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她知晓今日之事必定会牵涉陆步鞅因此也不敢再哭,只是话却还是忍不住同人说道:“起言虽然骄纵了些,可倘若不是有人给他下了局,他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越说,心下便越气,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今日之事必定与长房那个小畜生脱不了干系,夫君,您一定要为起言做主啊!”   陆步鞅耳听着这番话也不曾说话,他只是紧闭双目,脸上的皮肉却因为那强压着的怒气连着抖动了好几下,可也不过这一会,他便已平复了心情冷声说道:“他是大哥的儿子也是我陆家的长子,你无凭无据如何给他定罪?”   “此事既然母亲已发了话,就到此作罢。”   等这话一落,陆步鞅也未再理会王氏,他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在路过陆起宣的时候却说道一句:“你随我出来。”   陆起宣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朝王氏拱手一礼后便跟着陆步鞅的步子往外走去。   长廊下——   陆步鞅负手而立,他现下方正端肃的面容与平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却攥得很紧…耳听着身后传来陆起宣的请安声。   他敛了敛眉,而后便抬手朝人的脸重重挥去。   陆步鞅的力道用得十足,陆起宣原先又未曾注意,这一巴掌明晃晃得落在他的脸上,没一会功夫,那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陆起宣猛然受了这一巴掌还有些怔忡,他连着倒退了几步等到身子靠在那圆柱上头才抬了脸朝陆步鞅看去,口中是怔怔一句:“父亲,您…”他的手撑在脸上,素来温润宽和的脸上带着不解和疑惑,却是不明白陆步鞅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半侧着身子朝人看去。   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被风打得摇晃不止,而他便用这样漠然的眼神看着陆起宣,等把陆起宣看得不自在得垂下了头,他才淡淡开了口:“今日之事可是你设的局?”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身子却是一颤。   他撑在脸上的指根收了起来,而后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屈膝跪在了陆步鞅的面前,他的嗓音低沉,未曾辩解:“是,的确是儿子设的局,只是儿子没想到陆起淮竟然早已洞察先机还反将了儿子一军。”   他说到这便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越发低沉了几分:“儿子连累言弟受此大劫是儿子的过错。”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低垂了一双眼看着陆起宣。他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为父为何要打你?”   陆起宣闻言便抬了头…   还不等他说话,陆步鞅却已继续说道:“为父不是责怪你做处这样的事,为父是失望,你素来聪慧小心,可此事你却大意了…你太想解决陆起淮也太小看了他,以至于落到现下这样的结局。”   他这话说完便把手撑在陆起宣的肩膀上,而后是又语重心长得说道:“起宣,你今次实在是太过着急了。”   陆起宣闻言,脸上也显露出几分惭愧。他任由陆步鞅扶着他起身,而后是喑哑着嗓子问道:“父亲,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陆步鞅闻言却未再说话,他只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是淡淡说道:“或许我们都把他想得太过简单了…”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你如今最该关心的是你的学业你的功名,为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这话说完便收回了手,而后是往长廊的另一侧方向走去。   陆起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却是过了许久才拧头朝那黑沉的夜色看去,烛火昏沉,月色清明,而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被他紧紧攥起,就连素来温润的面容也变得阴沉起来。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这样待立了许久,而后才往外走去。   …   外院。   陆起淮还未曾走到文渊馆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身影,此时天色黑沉,树上挂着的灯笼其实并不算明亮,可陆起淮的视线很好自然看出候在那处的身影便是陆起宣…他未曾止步仍旧朝那处走去,待走到陆起宣身侧的时候他也未曾停下步子。   陆起宣看着他这幅模样知他是已懒得再作什么伪装,索性也就撕开了脸面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陆起淮,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停了步子。   他拧头朝陆起宣看去,目光清冷,容色峭寒,却是比天上的明月还要冷上几分。   陆起宣陡然看见这样一双眼眸却是一怔,连带着喉间还未吐出的话语也被他一并吞咽了下去。眼前这双幽深的眼眸比夜色还要漆黑,恍如一口古井一般无波无澜,好似多看上一眼就会被吸进那无边的夜色之中,再也无法重回光明…他也不知为何,只觉得额头和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后退去。   这一切都是他无意识的举动。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无意识却让他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等他回过神来还不曾说话便已看得陆起淮的脸上浮现出一道讥嘲的笑容。   “你…”   陆起宣艰难得张了口,可还不等他说完,陆起淮却已朝他看来。   陆起淮的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他甚至一句话也不曾说,他只是冷眼从陆起宣那红肿的半边脸上缓缓滑过,而后便转过身子继续往前走去。夜色寂寥,此时此地没有任何声响,唯有陆起淮的几声轻笑在空中蔓延。   这几声轻笑就好似打在陆起宣脸上的巴掌,让他倍感羞辱。   陆起宣紧咬着牙关,他想上前追过去,可走了几步却又止了步子。   他的手撑在一侧的老树干上,眼瞧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眼中对他的那股子恨意却是再也遮掩不住。   …   文渊馆。   陆起淮负手立在轩窗前。   外头明月高悬,而屋中却未曾点半支烛火,黑暗中的一道身影轻声说道:“陆家的这两位公子太不识好歹,竟然敢对您用那样下三滥的手段…”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您今次实在是宽容了。”   “不过一些黄口小儿,没什么大碍…”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外头的夜色看去,他的指腹仍旧磨着手上玉佩的纹路,口中也只是无情无绪的一句:“何况陆家于我总归有几分情谊在,今次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那黑影闻言便也未再说道此事,只是念及另一桩,他便又轻声问道:“霍家那几位对您可有起疑?您幼时与他们走得极近,属下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磨着玉佩的手一顿。他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想起今日霍龙亭离去时朝他拍了拍肩膀,还有看过来的视线…他抬手摸了摸耳后的位置,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外头的夜色,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说道:“不必担心,有些印记早就不存在这世间了。”   黑影看着他的动作又听着这不辨喜怒的一句话,张了张口,可临来到头却还是什么也未曾说。   夜色清寂——   这文渊馆中一片静谧,陆起淮任由外头的寒风拂过脸面,容色清冷,只是在想起沈唯的时候,他抚着玉佩的手却重新停了下来。   他思及今日沈唯所言所行,眼中暗流涌动,或许就连沈唯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这段日子她每每提及陆步巍的时候都太过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诉说着一个陌生人一般…可据他所知,沈唯和陆步巍感情甚笃。   当日知晓陆步巍逝世的消息后,她还曾因为受不了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提及陆步巍的时候如此平静?   或许…   他真得该好好调查一番了。   …   日子到了二月,这天也就越渐暖和起来了。陆家上下皆已发了新衣,如今不拘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人也都已换上了新做的春衣,一眼望去,皆是春意盎然的一片好景象,瞧着倒是要比往日多添几分鲜活气。   陆家影壁处。   墨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唯坐上了马车。   过段时日便是陆觅知的生辰,沈唯今日是打算出门亲自给人挑选个礼物。当初原身出嫁的时候,沈西风给了她不少嫁妆,铺子自然也不少…其中一家铺子卖得便是些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大多都是从别的地方寻来的,很受城中人追捧。   她如今便是打算去铺子里看看。   墨棋跪坐在马车里头,她是替人奉上了一盏新茶,口中是柔声说道:“您就算要给七姑娘挑选礼物,只需让那处掌柜的拿上册子给您看上一遭,何必亲自走这一遭?”   沈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   她接过墨棋递来的茶盏却也未饮,目光却是朝马车外头看去。如今已至春日,车上的布帘自然也多换了轻便一类,此时那帘子若隐若现的倒是恰好可以窥见外头的光景,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她出门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   今儿个出门除了替陆觅知挑几件礼物,还有也是想看一看这汴梁城的模样。   马车一路往前驶去,最后是停在一间唤作“奇宝斋”的铺子面前。   墨棋掀了车帘往外处瞧了一眼,而后是拧头朝沈唯问道:“可要奴先去和掌柜的说一声,让他把里头清理下?”夫人身份尊贵,虽然能来这奇宝斋购买东西的人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可她总担心旁人胡乱冲撞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她也透过那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待把那奇宝斋的门匾看了一回才又开了口:“走。”   墨棋见此便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应了一声先行下了马车,而后便又小心翼翼扶着沈唯走下马车…等扶着人仔细站好,墨棋便让车夫把马车往边上停着,跟着是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   许是如今时辰还早,奇宝斋里倒是也没多少人。   沈唯把店面循了一遍,奇宝斋做得都是贵人们的生意,一楼置放着物件供人赏看,二楼却又置了几间厢房…一来是供人歇脚用得,二来也是为了让那些贵人更好的赏看。原身虽然不会做生意,可底下的这些掌柜却都有些本事。   如今她眼看着铺子里头干干净净,就连里头的掌柜和侍女也都是面带微笑、很是和气,便也暗自点了点头。   那掌柜原是在替人介绍东西,眼瞧着有人进来刚想与人说道一句,只是在看见沈唯面容的时候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迎了过来朝她见了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东家,您怎么亲自来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跟着一句:“您怎么也不遣人与小的说一声,小的也好把铺子提前给您清理下。”   沈唯闻言便道:“先起来,我也不过是经过这儿便进来瞧瞧…”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那处的素衣女子是又继续说道一句:“这会还有客人,你先去接待,我随便看看。”   掌柜的闻言自是不敢耽搁,他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待又朝人打了礼便朝那素衣女子继续走去。   而沈唯便也四处看了起来…   陆觅知年幼,那些珍贵的珠钗首饰自是不合适,何况这些东西也太过寻常,没个新奇也讨不了小孩子的兴头…她想到这便把柜上的东西重新看了一回,还未曾挑选出个东西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女声:“您…就是荣国公夫人?”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转身朝身后看去,说话的正是先前站在那处的素衣女子…这女子瞧着也不过十五左右,气质清婉眉目温柔,她身上所饰所戴虽非凡品却很是素雅,倒是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温婉。   原身的记忆里并无这个人,沈唯自然不识她。   墨棋见沈唯这般刚想说话,只是还不曾开口,那素衣女子却已先笑着朝沈唯屈膝行了一礼。她的仪态端庄,行礼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等一礼过后,她便柔声说道:“是小女冒昧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小女是左安巷杨家的人,上回曾在宫里见过您,只因隔着远倒未能与您请安,请您见谅。”   左安巷杨家?   沈唯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遭,左安巷杨家便是陆起淮所去的族学也是当朝首辅杨继的家宅。   而据她所知,杨家除了杨继生有一女外,至今还没有别的子嗣,如此说来,那么眼前的女子…不就是书中那位杨双燕?   书中曾说这位杨双燕“气质清婉犹如姑射仙子”,又说她“精通诗文”却是汴梁城中有名的才女…不仅那些士族公子把这位杨小姐当做梦中神女一般,就连城中的那些贵女也很爱效仿杨双燕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   沈唯思及此便又重新打量人一回,眼瞧着面前的女子眉目含笑、神情温柔,即便被人这般打量,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变动,倒也怪不得书中的陆起淮会对她青眼有加了。   这样的品性与相貌,的确不可多得。   她想到这便收回了眼,口中是问道:“原来是杨小姐,有事吗?”   杨双燕闻言便道:“并无什么事,只是见夫人瞧了许久也无满意的,倘若您不介意的话便让双燕作陪替您相看一回?”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朝人看去一眼。   不管是原身还是她与这位杨小姐往日可从来没有往来,可今日见她这般亲昵之举,难不成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按照书中的剧情,这两人如今也的确是该见过面了,虽然不知晓杨双燕怎么会看中如今的陆起淮,可既然是男女主,那么必定天生就有互相吸引彼此的本事。   沈唯久久不曾说话还一直打量着杨双燕,这其实很是失礼。   杨双燕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纵然她平日再是沉稳,此时清平的面上却也免不得起了几分难堪,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沈唯已笑着说道:“既如此,那就有劳杨小姐了。”   杨双燕闻言,心下便松了口气。   她的面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容,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柔婉:“不麻烦的。”   有了杨双燕的帮衬,沈唯很快就选了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等到掌柜遣人去包装礼物,沈唯便看着杨双燕温声说道:“今日多谢杨小姐了,若不是你,只怕我还要挑上许久。”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笑了笑,她摇了摇头,口中是柔声说道:“我也不过是给夫人做几个选择,到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夫人您…”她这话说完却是又红了一回脸,而后是继续说道:“我见夫人亲切,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能去家中叨扰夫人?”   她这话说完未等沈唯开口忙又跟着一句:“倘若夫人介意的话便罢了,只是我家中只有父亲和叔叔,可他们一个要上朝一个要教书,我在家中也无人陪我说话。”   她越往后说,声音便越发低了。   沈唯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既然她和陆起淮注定要在一起,她又何必去做那拆散姻缘的恶婆婆?虽然她心中并不喜欢杨双燕这样的人。   倘若一个人完美到极致,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不过左右也碍不到她什么事。   沈唯想到这便重新笑着说了话:“我并非介怀,只是家中如今还在新丧,旁人都避之不及,杨小姐却不介意?”   杨双燕闻言便轻轻笑道:“荣国公是为国捐躯的英勇之辈,小女敬都来不及,又怎会介怀此事?”她这话说完是又朝沈唯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是又柔声一句:“既如此,小女便当夫人答应了。”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问道:“不知夫人现下要去何处,可需双燕作陪?城中倒是又新开了几家有趣别致的铺子,倘若夫人不嫌的话,双燕倒是可以陪您去看一看。”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也有几分兴致,不过此时外头天色已开始泛着些阴沉之色。   春日多雨,何况如今也有些晚了,她便也就歇了再去其他铺子的心思…掌柜的已包好了东西,墨棋便接了过来握在手中,沈唯重新朝杨双燕看去,口中是道:“现下天色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杨小姐也早些回去。”   杨双燕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是陪着墨棋送了沈唯坐上马车。   …   等到马车往陆家去。   墨棋一面是替沈唯重新换了一盏热茶,一面是疑声说道:“这位杨小姐和您素来是没什么来往的,今次却是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手握过茶盏慢慢饮着茶,而后才不咸不淡得说道:“她呀,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   墨棋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还不等她再问便见沈唯已重新搁落了茶盏合了眼,她眼见这般便也止了声。   …   没过几日,杨双燕当真登门拜访。   墨棋来禀报的时候,沈唯正陪着陆觅知在做刺绣,近些日子她的刺绣倒是也好了不少,虽然那绣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些扭扭歪歪可总归也能辨清是个什么东西了。耳听着这番话,她也未曾抬头,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来了,那就去把杨小姐请到这儿来。”   等这话一落——   她握着针线的手一顿,紧跟着是又问了一句:“今儿个大少爷可在家中?”   墨棋闻言却是有些微怔,往日可从未听夫人主动问起过大少爷的事,不过她也未曾多思只是开口说道:“因着三少爷的事,这些日子大少爷和二少爷都未曾去杨家,今日奴也未曾见大少爷出门。”   她这话一落,便又看了一眼沈唯,跟着才又一句:“说起来,今日大少爷还未曾来给您请安,估摸着时辰也快了…可要奴去与大少爷说一声,让他今日不必过来了?”   “不用——”   沈唯取过一侧的茶盏饮下一口,而后是又说道:“以往如何,今日仍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开心吗?儿子,我给你物色了个好媳妇哦~(づ ̄3 ̄)づ是不是很想夸夸我呢?   陆起淮:呵呵。   明天更新时间早上八点一章,晚上八点一章(以后没意外的话都是每天两更,一更早上八点一更晚上八点,大致情况不请假,如果有事的话我会提前和你们说~小宝贝们不要错过哦~啾咪) 第29章   杨双燕被请到陶然斋的时候…   沈唯将将才绣完半只蜻蜓, 她把手上的绣绷置于一侧的竹篓中, 眼瞧着陆觅知朝她看来便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口中是一句:“怎么了?”   陆觅知习惯了沈唯的亲近,如今由着沈唯抚着头也只是仰着头睁着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问道:“那位杨小姐, 她好相处吗?”她长这么大, 除了上回进宫还没怎么出过门,自然也未与多少人相处过。   因此听说今儿个竟然有人要来登门, 还是城中美名远播的杨双燕,她自是觉得新奇。   沈唯闻言却是想了一瞬,那位杨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清楚。   可无论是书中对她的介绍还是周边众人对她的评价,这位杨小姐都完美到好似没有丝毫缺点,这样的人且不管究竟私下究竟如何,可明面上总归是个好相处的。因此沈唯想了想便柔声说道:“别怕, 这位杨小姐素有远名, 自是个好相处的。”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上回你的礼物还是她帮忙挑的。”   陆觅知倒是不知道这一桩事,因此听得这话, 她一双眼睛却是又睁大了些, 还不等她说话, 外头便有人恭声禀道:“夫人,杨家小姐来了。”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收回了放在陆觅知头上的手重新在软榻上端坐好,而后是朝墨棋点了点头。   墨棋会意便朝外头说道:“请杨小姐进来。”   这话一落,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进来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衣摆绣佩兰的圆领短袍,底下是一条月白色的长裙,身上所戴饰物皆很是素雅,这样从外头款款进来,眉眼温润、面容带笑,让人瞧着便心生亲切。   若说美人——   沈唯心中其实还是更偏向霍飞光那样明艳的美人。   可如今眼瞧着杨双燕,她心中却也不得不夸赞一句,杨双燕的确有被人追捧的资本。即便她的容色并不属于让人第一眼便过目不忘,可她这一步步走来就恍如那些古画中的仕女一般,衬着这一份气质自然成了独一无二。   杨双燕知晓沈唯在打量她,可她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仍旧款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唯跟前的时候便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双燕请夫人大安。”   沈唯耳听着这道请安声便朝人点了点头,她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波澜,可语气倒也算得上不错:“起来。”   杨双燕闻言自是又谢了人一声。   等她起身后,陆觅知便也走下了榻按着规矩给她打了一礼…近些日子,陆觅知虽然由沈唯教导着已不像往日那般拘谨了,可若是碰见不熟悉的人时难免还是有些拘束,因此她这一礼后便又重新回到了沈唯的身侧。   杨双燕来前就已把这荣国公府的事务打听了一遍,她知晓如今这位七姑娘很得这位荣国公夫人的宠爱,见她这般便先柔声笑说道:“七姑娘长得真好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人头上的发髻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头上的发饰瞧着很是灵巧,这般看过去倒像是活得一般。”   但凡是人总归是喜欢听好听的话…   何况杨双燕说起话来的时候,眼睛是放在人的身上,语气也很是真诚,让人听着便要比旁人多几分真切。   陆觅知原先还有些拘束,可此时听着这番话却止不住小脸绯红,手也跟着不自觉得往髻上探去…她今日所戴的发饰是一对蜻蜓,却是前些日子沈唯特地找人给她定做的。   陆觅知心中欢喜连着几日也不曾更换,因此这会听杨双燕夸赞起自己的发饰,她便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软声说道:“这是母亲特意给我寻来的。”   她这话说完便又拧头朝沈唯看去,见沈唯面上也挂着笑意,胆子便又大了几分。她放下了放在蜻蜓发饰上的手,而后是重新朝杨双燕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多谢杨小姐上回给我挑的礼物,我很喜欢。”   “我也不过是帮夫人多挑了些有趣新奇的,到最后下主意的还是夫人…”杨双燕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身侧丫鬟的手中取过两只盒子,等再朝沈唯看去时,她的面上也多添了几分绯红,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踌躇:“今日是双燕初次登门也不知夫人欢喜什么,便亲自绣了一方帕子。”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陆觅知看去一眼,跟着一句:“七姑娘也有。”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眼睛却是睁得很圆,除了家里人,她还鲜少收到过外人的礼物…不过她也未曾像别家的小孩一般听到礼物便欢喜得没个边际,她是先瞧了一眼沈唯见人点了头才朝杨双燕屈膝道了声谢。   身侧的丫鬟接过盒子。   陆觅知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手中的盒子一看,盒子里头正正方方放着一块帕子。   那帕子上所绣的是小猫扑蝶这类的有趣图案,瞧着鲜活有趣很是讨小孩子欢喜,而除此之外陆觅知还发现这方帕子竟是两面都有图案。   李氏当初便是绣娘出身,即便如今也还保留着一手好绣艺,陆觅知自幼跟着她耳濡目染自然也要比旁人多擅长这女红。可如今看着盒子里的这方帕子,她的小脸上却也忍不住露出几分震惊,他仰头朝杨双燕看去,连带着声音也有些震撼:“杨姐姐绣得真好看。”   沈唯闻言便也循了一眼看去,眼见上头所绣之物栩栩如生恍如活物,又见正反两面都是这般,心下也忍不住有些感叹。   书中曾说这位杨小姐最擅长双面绣,当年宫中那位德太妃大寿之日,她送得是一幅双面的佛经很受太妃欢喜,那时她也不过十三有余却因为这幅双面绣名声大噪…沈唯想到这也忍不住赞人一声心思灵巧。   她重新收回了眼,眼瞧着底下还站着的杨双燕,口中是与人温声说道一句:“你有心了,请坐。”   杨双燕闻言便又笑着谢了一声才坐下。   屋中早有丫鬟上了茶点和瓜果,这会她坐在圈椅上,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得朝案上置着的那幅未全的绣帕看了一眼。她的手中握着茶盏,口中却是与陆觅知柔声说道:“七姑娘若是喜欢刺绣的话,我虽然不才倒是可以帮衬指点一二…”   等这话一落,她看着陆觅知脸上的怔忡便又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左右我在家中也无事。”   沈唯虽然知晓杨双燕来家中是为了陆起淮,可心下却难免还有些疑惑。   这位杨家小姐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都是拔尖的,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能引来旁人的青睐。纵然她心中再是喜欢陆起淮,可今日她这行事说话难免还是显得有些急迫了,就算陆起淮日后再如何,如今的他也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罢了。   既如此,这位杨小姐此般行事又是为何?   难不成这位杨小姐也与她一样提前洞悉了天机不成?沈唯心下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她摒弃了,书中这位杨小姐对陆起淮就是好的没有缘故,那个时候还有一堆读者在底下评论觉得杨双燕对男主的好实在是来得太奇怪了。   她还记得那会作者曾说过有伏笔,不过看完了第一部 她也没找出什么伏笔。   杨双燕一直未曾听沈唯说话大抵也察觉出了几分,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案上,面上重新拾起了笑意,语气也平缓了许多:“夫人不要见怪,我以前便一直想要一个和七姑娘这样的妹妹,可惜家母去的早。”   她越说到后头,语气便越发低了几分,让人瞧着便生出几分怜惜。   陆觅知瞧着她这般便朝沈唯看去,她伸手攥着沈唯的衣袖,口中是软声说道:“母亲,我喜欢杨姐姐。”   沈唯闻言便朝陆觅知看去,眼见她小脸上挂着的几分关切便也未再说道什么。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陆觅知的头,而后是拧头朝杨双燕看去,虽然她心中的疑窦并未有半分减少,可面上却重新挂起了先前的温和笑意:“那就劳烦杨小姐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陆觅知说道:“你杨姐姐的绣艺就连宫中的太妃娘娘也曾夸赞过,你还不去谢谢她?”   陆觅知原先也只是听着杨双燕说话觉得可怜,倒是未曾想太多。如今见沈唯应允,她便笑着朝杨双燕重新打了一礼,口中也是柔声一句:“多谢杨姐姐。”   屋子里头说着话——   外头便又有丫鬟恭声禀道:“夫人,大少爷来给您请安了。”   这话一落,屋中原先的说话声便是一滞,沈唯不动声色得朝杨双燕看去一眼,即便她掩实得再好,可她却还是从杨双燕的面上看出了一闪而过的欣喜…她暗自挑了挑眉,话却是如常说道:“请他进来。”   没一会功夫,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陆起淮进来了。他眼瞧着屋中的光景却是一愣,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恢复如常重新朝沈唯走去,待至人前,他便拱手与人打了一个家常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儿子请母亲大安。”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她拧头朝杨双燕看去,见人低垂着脸,虽然端坐得身姿与先前无异,可隐约还是能瞧出她面上的红晕。   她面上的神色未变,语气也没什么变化:“这是杨家小姐。”   陆起淮闻她所言便朝杨双燕拱手一礼,唤人一声:“杨小姐。”   杨双燕自是也忙同人回了礼。   等两厢见过礼,这屋中便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到后头还是陆觅知笑着朝陆起淮走去,她半仰着头看着人,脸上的酒窝浅浅挂着,口中是甜甜说道:“哥哥,杨姐姐答应日后来家中教我刺绣,等知儿和杨姐姐学得差不多了,便给你和母亲都做一个荷包。”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朝人笑了笑,他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顶,而后是重新朝沈唯看去:“既然母亲屋子里有客人,儿子便先回去了。”   虽然时下风气开放,可未婚男女之间总归还是有些避讳…   沈唯闻言便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等到陆起淮退下,她才朝杨双燕看去。还不等她说话,杨双燕却已先开了口:“却是我忘了,前些日子我在叶柳斋中定了一批古书籍,如今应该也差不多到了。”   她这话一落便起身朝沈唯打了一礼,脸上也含着几分抱歉:“等明日我再来拜访夫人和七姑娘。”   叶柳斋是城中最大的书斋,里头时常会卖些古书籍,只是这些古书籍寻起来太过繁琐都需事先预定…这话说得合情合理,何况这位杨小姐还是有名的书痴,即便谁听到这个理由也不会过多怀疑什么。   不过沈唯心中却知晓这位杨小姐如今只怕是眼见陆起淮走了,这才也坐不住了。她撑在扶手上的手稍稍蜷了几分,心中的那股子兴然也越发深了,这事…还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她也只是心中这般想着罢了,面上却仍旧是先前的那副模样,口中也是说道一句:“杨小姐既然有事,那便请便…”   沈唯这话说完便朝身侧的墨棋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墨棋,送杨小姐出去。”   杨双燕便又持着规矩朝人一礼,而后才转身往外退去。   沈唯看着杨双燕离去的身影也未说什么,只是落在人身上的目光却是等到那片布帘遮住了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才收了回来。身侧的陆觅知见她面上的沉吟便仰着头轻声问道:“母亲,您在想什么?”   沈唯闻言,脸上的沉吟却是收了个干净。   她垂眼朝人看去,面上仍旧是一派温和的笑意,口中也是如常一句:“没什么。”   …   杨双燕等走出陶然斋后便笑着与墨棋说道:“姑娘留步,这条路我先前走过却是熟悉的,何况夫人身边还需要你伺候。”   墨棋耳听着这话虽然心中有几分疑虑,不过见杨双燕面上仍旧是素日的那副好面容,她想了一瞬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重新垂了眼,待朝人屈膝一礼后便温声说道:“既如此,那奴就不送您了。”   杨双燕便笑着朝人点了点头,她仍旧由身侧的丫鬟扶着她款步往前走去,仪态端庄、面色从容,等到穿过小道阻隔了身后的视线,她才拧了眉朝四处张望起来。   身侧的丫鬟是自幼跟着她的,见她这般便轻声劝说道:“小姐,咱们还是回去,若是让旁人瞧见指不定该在背地里说些什么了。”   杨双燕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待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见到了那人的身影,她才止了步子。   她原先略显焦急的面上此时挂着遮掩不住的笑容,只是未免人瞧见她便又收敛了几分,不过目光却还是一瞬不瞬地朝不远处的那道黑色身影看去…杨双燕收回了放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口中是一句:“你在这儿等着。”   丫鬟见她这般还想再劝,只是见人看过来的眼神便又住了嘴轻轻应了一声。   杨双燕见此是又瞧了一回四面,眼见无人便迈步朝陆起淮走去。她一面朝人走去一面是不自觉得探起了身上的衣裳可曾有什么不妥之处,待离人还有几步的时候,她是又扶了扶发上的簪子。等终于走到了人身后,她便半仰着头朝陆起淮看去,语气也不自觉得放柔了几分:“你…是特意在等我吗?”   陆起淮早已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什么也未曾说,只是转身朝人看去,若是此时有熟悉陆起淮的人路过的话,只怕都会被他面上的神色所吓倒。此时的陆起淮面容清冷,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就连那双眼中也是峭寒一片…他便这样低垂着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看着杨双燕,语气冰寒:“谁准你来陆家的?”   杨双燕看着陆起淮这样一幅面容,却是也免不得被吓了一跳。   即便早就知晓陆起淮的真实面容,可这样的神色,她却是头一回看到…杨双燕不自觉得往后退了几步,眼瞧着他眼中的讥诮却是又强忍着心头的畏惧止了步子。她背靠着树干,半抬着脸朝人看去,口中是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你这些日子都没去杨家。”   等这话一落,她看着陆起淮脸上未曾更变的面容便又是一句:“我听说霍家的事了,若是当日我也在霍家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你…没事?”   陆起淮一直未曾说话,他只是负手冷眼看着人,等人说完最后一句,他才淡淡看着她说道一句:“你还有事?”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脸上却还是免不得露出几分不堪。自从当年在父亲的书房看见他知晓他的身份后,她便再也没法忘怀,可这个男人偏偏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法从他的面上窥见不同的神色。   她轻轻咬了咬唇,有心想让他说些软和的话,可看着陆起淮面上越来越不耐烦的神色,她终归还是咬着唇轻声说道:“父亲说不久之后就是春猎了,陛下好似有意召见你。”   陆起淮听到这句话,眼中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些变动。不过他的面上却依旧是先前的那幅神色,即便眼看着面前这位俏佳人,他也只是淡淡说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这话说完未见人动身便径直转身往小道走去。   杨双燕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步子不自觉得往他那处迈了几步,只是念着他先前眼中的冰寒恐人生气便又生生止住了…丫鬟眼见陆起淮离开便提了步子走了过来,她重新扶住了杨双燕的胳膊,眼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口中是轻声一句:“小姐,我们该走了。”   她这话一落也未曾见杨双燕动身,拧头看去见她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拧了眉轻声说道:“小姐,这位陆家公子有什么好的?且不说他的身份,就他这份态度也不值得您这般。其他的那些士族公子、皇孙贵胄哪个不是对您百依百顺,他倒好…”   她想起先前即便隔得远都能瞧见陆起淮面上的不耐烦,心下便更加为小姐觉得不值。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终于回过神来,她淡淡朝丫鬟看去一眼,眼瞧着人住了嘴,她才重新朝陆起淮离去的方向看去,眼中痴迷未减,口中亦是一句:“你懂什么?”   那些男人,又怎么能和他比?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   国庆快乐!!!外面人多车多,打算在家里宅七天,小天使们是宅在家里还是出门呢?   PS:喜欢小淮对别的女人一股子“滚远点”的表情,今天的大猪蹄子还是值得夸一夸的,晚上八点还有一更,大家别错过~ 第30章   自从当日杨双燕登门之后, 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遭。   她有时候便陪着沈唯说说外头的趣事, 大多的时候却是在这陶然斋的碧纱橱里陪着陆觅知做女红,她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教授起陆觅知也是用了心了。   陆觅知得她亲授,如今做出来的东西也是越发好了。   这会正值申时, 距离杨双燕离去已有一刻有余。大抵是入了春的缘故, 这会外头的天色还通明着,陶然斋中的轩窗开了几扇, 那徐徐春风便透过这大开的轩窗打进屋中。   陆觅知陪着沈唯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上握着一只云锦荷包却是她绣了足足有大半个月的功夫才成的,这会她便半仰着头看着沈唯,一双眼睛含着希冀,口中却是试探性得问道:“母亲喜欢吗?”   以往她送给沈唯的大多是些帕子这些小物,这样的荷包还是她头一次送, 何况云锦图案复杂, 虽然杨姐姐说已经很好了, 可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唯恐人不喜欢。   沈唯接过陆觅知递来的荷包, 早些时候陆觅知便说要送她一个荷包, 倒是未曾想到今日还真得送来了。   不过眼瞧着手中这个荷包, 沈唯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余光瞧见陆觅知脸上那幅带着希冀的神色,她便把另一只空闲的手撑在陆觅知的头上,口中是笑着说道:“知儿做的东西,我自是喜欢的…”   她这话说完便见陆觅知的脸上重新蔓开了早先的笑意,就连原先的踌躇也消了个干净。沈唯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便把手上的荷包放在一侧, 而后是握过她的手,待瞧见那指腹上头的几道伤口,她握着人的手便是一顿。   陆觅知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这些日子她生怕母亲瞧见自己的伤口平日都很少与人亲近,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却被人发现了,她抽了抽手也未曾抽回便抬着小脸软声唤人:“母亲,不疼的。”   沈唯闻言便朝人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心下却是叹了口气。   她让墨棋去取来珍珠膏,而后是细致得替人擦拭了一回,跟着才又与人说道:“你如今年岁还小,女红之物偶尔练练也就罢了,只是若整日把自己拘在这上头,没得日后熬坏了眼睛。”   陆觅知虽然年幼却有颗纯善之心,她最好的便是一手女红,如今做了好东西自然想同人分享。   可这女红之物又岂是如此容易的?就说她如今送得这只荷包,云锦的用料和图案需得极其考究,这样才能保证所绣的物件精美和细致,便是寻常的绣娘都得费上不少功夫,更何况是陆觅知这样的小姑娘了。   她可不想让陆觅知小小年纪便拘在这么一个物件上头,失了平日的鲜活气。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便红了小脸,她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却是等人说完后才红着小脸轻声说道:“母亲别担心,我也没有花多少时间,而且先生教得功课,我也有认真学得…您别生气。”   沈唯闻言便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陆觅知面上的神色,她是把手上的珍珠膏置于一侧。等让墨棋几人都退了出去,她才握着陆觅知的手与人柔声说道:“我并非生你的气,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开心,只是如今于你而言,这些东西实在太过费眼了些。”   “可是——”   陆觅知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却是犹豫了一会才轻声说道:“杨姐姐说我这样做的话会让母亲和哥哥开心的…”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母亲不知道,杨姐姐会的东西有很多,她还说日后我若想学其他的,她都能教我。”   “母亲…”   陆觅知握着沈唯的袖子轻声唤着人,脸上的神色带着钦羡和希冀:“是不是有一日我变得和杨姐姐这样厉害,其他人也会像喜欢杨姐姐这样喜欢我?”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忍不住皱了皱眉,或许杨双燕说道这些并没有恶意,只是实在太过急迫了些。她教授陆觅知做女红的事家中人都知晓,如今觅知女红有所成就,旁人说道起来自是会夸赞她…   看来这位杨小姐真得不如表面所呈现的那般与世无争。   倘若她真得与世无争、淡泊自如,又岂会急着通过这些来表现自己以此来获得别人的认可?这位杨小姐啊,实在太过急于求成了些。   陆觅知未曾听她说话,神色也开始变得踌躇起来,连带着声音也轻了许多:“母亲,怎么了?可是知儿哪里说得不对?”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收敛了心中的思绪。   她重新把目光放在陆觅知的身上,口中是柔声问道一句:“知儿为何想要别人喜欢你?”   为何?   陆觅知闻言却是一怔,她为何想要别人喜欢自己?这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   难道其他人不是这样的想法吗?若是能像杨姐姐这样谁都喜欢她,那不是很好吗?就连素来难说话的二婶都这样喜欢杨姐姐,就连四姐姐知晓她和杨姐姐学女红后也时常拿着东西来讨好她。   若是有一日她也能变成杨姐姐这样,那不是很好吗?这是近日来一直存于她心间的想法,可此时听得母亲这个问题却把她问住了,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她只好仰着头看着沈唯,娇俏的小脸上带着疑惑和不解。   沈唯看着陆觅知这幅模样便把手撑在她的头顶轻柔得抚着,她的声音温柔,眉眼也很是温和:“觅知,你要明白,在这世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喜欢你,就连你的杨姐姐也做不到。而我们活着也无需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只要你喜欢的人恰好喜欢你,那就足够了。”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倘若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   “你很好,喜欢你的那些人照旧会喜欢你,而不喜欢你的那些人也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对你另眼相看…”沈唯知道这些话对于如今的陆觅知而言或许太过深沉了些,可她却不想欺骗她,也不想自幼就给她灌输“倘若你事事做到极致做到完美,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想法。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是迟迟都未能反应过来,她就这样怔怔得看着母亲,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母亲继续说道:“我喜欢你,你的姨娘、你的祖母、你的哥哥也喜欢你…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是喜欢你的。觅知,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母亲…”   陆觅知呐呐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倘若不是两片唇瓣一张一合,或许都不能发现她在说话。她的确是震惊了,这是她从小到大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她一直都以为人活着就是要去祈得别人的目光,别人的喜欢。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和她说这样的话。   可神奇的是,她却觉得母亲说得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沈唯看着陆觅知脸上虽然还掺着疑惑的神色,可眼中的光彩却重新回来了,她知道这样的话对于一个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小孩来说太过新奇了些…可她是真得喜欢这个孩子,她希望她这一生都能够快活自在,而不是为了别人的观念而拘束自己的人生。   她的手仍旧撑在陆觅知的头上,眉目含笑,声音较起先前却是又柔了许多:“觅知,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够了。”   …   等到墨棋送走了陆觅知,再打帘进去的时候便看到沈唯侧倚着软榻半仰着头看着外边的天色。她放轻了脚步,待把屋中的香又重新换了一个宁神静气的才走上前,眼瞧着桌上放着的那只荷包,她便轻声说道:“您好似并不喜欢?”   沈唯闻言也未曾回身,她只是支着头看着外边云卷云舒,却是过了一会才淡淡问道:“你觉得这位杨小姐如何?”   墨棋耳听着这个问题却是一怔。   她觉得这位杨小姐如何?这位杨家小姐自幼便美名远播,不拘是他们这些世族大家,就连宫里的几位主子娘娘都是对她赞不绝口…这大半个月,她每回来家中都会带来不少东西,虽然都寻常可胜在一个用心,不仅底下的丫鬟对她服气,就连老太太还有二房那位素来不好说话的太太也很喜欢她。   这样的人自是再好不过了。   可为何她却觉得夫人并不喜欢这位杨小姐?   墨棋想了想便轻声回道:“杨小姐待人亲和,性子也是极好的,看起来是半点差错也挑不出的。”   沈唯闻言也未曾转头,她只是合了一双眼,修长的指尖稍稍蜷起轻轻扣着手下的案面,此时天色渐沉,而这陶然斋里里外外却是一片静谧,唯有这敲击桌案的声音在这半空轻轻蔓延开来。   这位杨双燕的确是半点挑不出错处。   近些日子,她来陶然斋虽然大多都是陪着陆觅知与她相处得时间并不算多,可每每若与她说起话来谈及的话题却都是按着她的喜好来说的…这样的年岁能有这样的察言观色、洞悉人心可不多见。   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杨双燕究竟是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她的讨好,她的急于求成,若说是为了向她和陆家人证明些什么,倒不如说是在向陆起淮证明。   可是…为什么呢?   杨双燕此人虽然年幼却绝对不是傻白甜,她这样接近陆起淮自然不可能单单只是因为那一份好颜色,那么陆起淮的身后究竟有着什么秘密是她不知晓的呢?   沈唯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未曾看第二部 ,如果当初她看了第二部的内容,那么有些事或许就解释得通了。   墨棋一直侍立在一侧,她悄悄抬了眼朝沈唯的面上看去,只是不管她怎么看都无法从沈唯的面上窥见什么神色…夫人近些日子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   沈唯察觉到墨棋看过来的视线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收回了敲击在案面上的指尖,跟着是又问道一句:“你觉得这位杨小姐和大少爷可相配?”   “大少爷?”   墨棋呐呐开了口,她怔怔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仍旧是一幅淡定自若的模样,好一会才开了口:“夫人可是在说笑?那位杨小姐就算是宫中的娘娘也做得,她又怎么会看上咱们的大少爷。”   她越说到后头,声音便放得越轻,却是想起当日初见杨双燕时,夫人所说的那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抵是心中掺了别的念头,墨棋便忍不住想起近来这位杨小姐的所作所为,若当真说起来,每每大少爷来得时候,这位杨小姐的神色的确有些不同。   何况她也实在不懂,这位杨小姐以前与夫人可从未有过什么往来,可近来却时常登门拜访,难不成这位杨小姐的醉翁之意竟是…大少爷?   这…这么可能呢?   这位杨小姐怎么会看上大少爷?且不说大少爷无权无势还是庶子身份,就算生得一幅好相貌,可这城中比大少爷好的是数不胜数,她可听说就连那位晋王殿下也对杨小姐青眼有加,想许她为王妃呢。   可是倘若不是的话,这位杨小姐近来又是为何频频登门呢?   墨棋想到这,喉间也开始变得有些干涩起来,她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怔忡的模样,声音也有些哑然:“杨家虽然比不上咱们国公府,可杨首辅却是太子的老师又很受陛下看重,何况奴听说宫里那位庄妃娘娘还有意把杨小姐许配给晋王殿下。”   “这位杨小姐和大少爷委实不配。”   沈唯闻言便睁开了眼,她重新往外头瞧去,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唯有天际还留有几抹红光…她就这样看着外头的天色,而后是淡淡说道:“是啊,的确是很不相配啊。”   墨棋看着她这幅神色,想了想便又轻声说道了一句:“若是杨小姐真能嫁给大少爷倒是也不错,杨小姐是个好性子的,待七姑娘和您都很好,日后若是与您相处起来也不会怎么差。”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眼瞧着天边的那道落日也掩于黑暗之中才开了口:“你去把大少爷叫过来。”   …   文渊馆。   陆起淮负手立于窗前,耳听着身后暗卫的禀报,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听到那句“倘若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岂不是活得太累了些?”   他抚着玉佩的手倒是停了一瞬。   近些日子,他一直遣人在暗中查探着沈唯,就连她平日行事说话,底下的人也半点不曾漏下。   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些,他极少能探查到些什么,不过今日这番话…陆起淮看着外边的天色挑了挑眉,这样的话绝不可能是那位荣国公夫人能说得出口的?   起先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会不会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如今的沈唯不过是个冒牌货?   可这个想法早被他摒弃了…   且不说沈唯很少出门,更何况如今看她的模样,虽然有时候说话荒诞了些,平日却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不过…   他想起暗卫曾说当日这位荣国公夫人醒来后的确有些异常,只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了…难不成这世上真得有换人魂魄的精怪不成?若不然又该怎么解释如今这位荣国公夫人的不寻常?   可不管是精怪也好,神仙也罢。   陆起淮不得不承认,这个沈唯的确让他起了兴趣,他对她还真得是越来越好奇了。   暗卫却不知他的想法,他只是继续向人禀报着,等说道杨双燕的时候,他却不自觉得皱了皱眉,连带着声线也沉了不少:“我看荣国公夫人好似对这位杨小姐有了怀疑,先前还曾和丫鬟说起她和您的事…您看要不要属下和杨首辅说一声让他拘着些,没得让她坏了您的大事。”   陆起淮闻言,面上也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只是眼中却闪过几许未曾遮掩的厌恶:“当日我看在杨继的份上未曾处置她,如今她倒是越发不知所谓了,让人去和杨继说一声,让他好生管教自己的女儿,若是再有不该有的想法就别怪我不顾旧情了。”   他这话说得甚是冷酷——   暗卫耳听着这话自是心下一凛,他忙应了一声,只是还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外头便传来春夕的声音:“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陆起淮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把手上的玉佩收了起来,而后便迈步往外走去。   侍立在外头的春夕眼看着陆起淮越走越远,目光却还是未曾移开,她总觉得大少爷和平日在人前瞧见的不同…不过想着当日夫人所说的那番话,她便也敛了心思。   …   陶然斋。   沈唯眼瞧着陆起淮行过礼,便挥了挥手打发了墨棋等人下去。等到众人退下,她便这样依着烛火看着人,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口问道:“杨家小姐,你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沈唯:所以呢? 第31章   陆起淮坐在底下右首的位置, 耳听着这话, 他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也只是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恢复如常。他仍旧握着手上的茶盏,待垂眸饮下一口热茶后才掀了眼帘朝那个坐在贵妃榻上的年轻妇人看去。   暖色烛火之下——   年轻妇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褙子越发衬得她身姿风流。   陆起淮未曾见过以前的荣国公夫人, 可自从当日进了这荣国公府后, 他心中便觉得眼前的妇人要比以往他所见过的其他女子都要令人觉得赏心悦目…这份赏心悦目不在她的容颜,而是这一份气韵。   沈唯的身上有着别的女子没有的风韵。   这双风流美目间藏着的洒脱和坚韧, 还有那个不同旁人的灵魂,都在吸引着他一步步继续探索下去。   陆起淮突然有些期待,还有一丝从未有过的兴奋,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对一件事有过如此大的兴致和期待,可如今他却深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扒掉眼前这位妇人如今的面目后, 再窥探一回她的真面目。   倘若真有那一日, 那么她会如何呢?是惊慌失措还是依旧如现在这样淡定自若?   仔细想来, 他好似还从未在沈唯的脸上看到过惊慌失措的神色,这个妇人永远都是这样清清平平的, 就算当日在霍家受着这么多人的目光和责问, 她也能够面不改色说一句“信他”。   这样的妇人, 若是能在她的脸上窥见不同的神色。   那还真是令人觉得期待啊。   沈唯一直未曾听到陆起淮回话,又见他那双凤目正一瞬不瞬地朝她看来,心下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她说不出是何缘故,只是觉得今日的陆起淮和以往好似有些不同,这双眼中虽然没有丝毫神色, 可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似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如今所有的伪装都是徒然。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陆起淮便已放下了手上的茶碗,他低垂着眉目把手上的茶盖重新盖在了那茶碗上头,待把那凉薄唇上的笑意敛了个干净才重新抬了脸朝沈唯看去。屋中烛火轻轻晃打,偶有明亮,偶有昏沉,而他便这样神色自若得坐在圈椅上头看着沈唯淡淡笑道:“母亲想说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话,心下虽然觉得他今日的语气与以往也有些不同却也未曾多想。   她只是把手上的茶盏一道置于高案上头,而后是依着那明明晃晃的烛火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如常说道:“杨小姐近日常来家中,虽然说是陪我和觅知,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你这么聪明应该看得出来。”   她这话说完也未见陆起淮开口,便又跟着一句:“杨小姐是个好品性的,她既然对你有意,我便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倘若你也喜欢,我便腆着脸和你祖母提上一提,有她的帮衬,想来这桩婚事也不成问题。”   她说到这便把话一停,待把目光从陆起淮的面上仔仔细细循了一遭才又问道:“你瞧如何?”   沈唯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放在陆起淮的脸上,却是想瞧一回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只是不管她怎么看,眼前人的面容却是没有丝毫变化。   虽然早就知道陆起淮的心机之深,可是想着自己在职场这么多年,如今却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的心思也探不透…难免觉得有些气馁。   不过不管心中是如何想的,可她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她只是依旧端坐在榻上,目光便放在陆起淮的身上,静待他开口。   陆起淮好整以暇得坐在圈椅上,他面上挂着温润的笑意,目光也一直是温和的,只是在听她说完后才笑着开了口:“且不说如今儿子还在孝期无心此事,何况儿子也不喜欢她…”他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母亲日后还是不要再费这个心了。”   他说话的时候,面上的笑意未曾更改,可是倘若细辨的话,还是能听出那话中的凉薄之意。   只是素来机警的沈唯此时却未能察觉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未曾遮掩的怔忡,好似听错了一般,她记得书中陆起淮和杨双燕走得很近,所有人都好似能看出他们郎情妾意,怎么陆起淮如今竟会与她说不喜欢?倘若不喜欢杨双燕,那么陆起淮他…又喜欢谁?   还不等沈唯再问,陆起淮却已经站起了身。   他朝沈唯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说道一句:“儿子明日还要去学堂,尚如今还有些功课要做,就不陪母亲说话了。”等这话一落,他也不等沈唯开口便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迈出门去的时候,陆起淮却又停下了步子。   他手握着锦缎布帘,那张俊美的面容却半偏着朝身后的沈唯看去。   烛火之下,年轻妇人面上已没了原先的怔忡,见他看去,她便也抬了眼朝他看来…陆起淮看着沈唯那双眼中的潋滟水波之中有着遮不住的风情,他也不知道为何,只是握着布帘的手却是一顿。   他便这样看着她,却是隔了有一会功夫才淡淡开了口:“我知母亲不喜欢她…”   等这话一落,他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一顿,却是又笑跟着一句:“你放心,日后她不会再来家中烦扰你了。”这话说完,陆起淮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掀了布帘往外走去,这一回,他却未再滞留。   沈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在烛火下轻轻晃荡却有些晦暗不明。   她不知道陆起淮是怎么看出她不喜欢杨双燕的,只是想着他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却忍不住皱起了双眉…杨双燕不会再来家中,难不成他还有法子阻碍这位杨大小姐的去留不成?还有,若是她未曾听错的话,先前陆起淮可未曾对她用敬语。   墨棋却是等陆起淮走后才打了帘子进来,她甫一进来便瞧见沈唯端坐在榻上,眉目轻拧、容色微沉。   她眼瞧着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等把手上的布帘放下后,墨棋便朝沈唯走去,口中是试探性得问了一句:“夫人,您怎么了?”   沈唯听到她的声音却只是摇了摇头,她重新握过置于高案上的茶盏,此时茶水只是有些温热,她便这样将将饮了两口,而后才淡淡说道一句:“没什么。”   …   左安巷,杨家。   杨双燕依着烛火对镜梳妆,此时夜色昏沉,屋中烛火却很是通明…她便这样握着玉篦仔仔细细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似是想到什么,她也未曾回头只是同身后的人说道:“明儿个去陆家的东西可曾准备好了?”   身后侍立着的丫鬟耳听着这话便轻声说道:“都准备好了。”   她这话一落见杨双燕点了头,脸上闪过几分犹豫,到后头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小姐,您又何必如此?近些日子,您时常跑荣国公府还费心费力教导那位七姑娘…奴实在猜不透您的想法,您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说到这是轻轻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那位陆家大少爷,他值得您这样做吗?”   杨双燕闻言,握着玉篦的手却是一顿,她未曾回头,目光一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一声:“你懂什么?”   那个男人,自然值得她纡尊降贵这么做。   倘若不是没了法子,她也不会日日跑到那陆家去教授那个小丫头女红,还费尽心思讨好那位荣国公夫人…她做这一切不过是想多看他几眼。   不过近些日子,她倒是发现那人对这位荣国公夫人和陆家的七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那人素来是个凉薄性子,可面对这两人的时候,却是有些不同的。   即便这一份不同很浅,可于那人而言也已是难得了。   或许——   她可以借这两人的手让那人对她另眼相看?   杨双燕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势在必得,这天下的男人,她谁也看不上…只有那人是不同的。她想起当年恰好路过父亲书房听到两人的谈话,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一直忠诚于陛下的父亲竟然有着那样的想法。   而那个男人…   杨双燕似是想起当年的场景,她的指尖轻轻滑过自己细腻而又修长的脖颈。   当年那人曾狠狠得掐着她的脖子,即便过去这么久,她好似还能记起那人的指尖是多么的冰凉。   倘若不是父亲阻止,那人或许当年真得会杀了她。   可这样濒临死亡的记忆不仅未能让她对那个男人产生害怕和恐惧,反倒让她越发对他难以忘怀…那个男人的冷酷和漠然都深深得吸引着她。每每那双冷漠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都让她忍不住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他是天神,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和他媲美,什么太子什么晋王,甚至就连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都没有资格和他相提并论…   若是这样的男人属于她,这将是多么令人激动而又兴奋的事。   杨双燕素来清平的面容此时却泛出了几分激动和癫狂,她甚至都能描绘出日后和他同站在一道是一幅什么样的情景…这世间的女子都将羡慕她。   还不等杨双燕把日后的景象描绘得更加细致,屋外便传来了丫鬟的轻禀:“小姐,老爷喊您去书房。”   杨双燕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收敛了眼中的激动,她握着玉篦的手一顿,面上也浮现出几分疑惑…她朝轩窗外头的夜色看去一眼,这个时候父亲怎么唤她去书房?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把手上的玉篦置于妆盒中,待又让丫鬟简单挽了个发髻便提步往外走去。   …   杨家的书房是重地,除了几个亲信和杨家的几位主子是无人可以靠近的。   当年杨双燕也是误来了此地又恰好无人看守,这才听到了杨继和陆起淮的对话…这会她便让丫鬟侯在外头,而她自己便提步穿过长廊往书房走去。书房外头候着杨继的亲信,眼瞧着杨双燕过来,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垂眼推开门请她进去。   杨双燕见此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只是提步往里头走去,偌大的书房只点了几根烛火,大抵是点得时间过长又无人更换,此时便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了…杨双燕拧了眉待把书房循了一遍才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   杨继今有四十余岁,他身穿青衣、面容温润,眉眼之间虽已呈现几许岁月的痕迹,可气质却很是舒服,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带着岁月的沉淀显出几分旁人未有的智慧。   无论是在在朝为官还是在外头,杨继都很受人尊敬。   天子信任他予以重任,百官信服他,就连外头的学子也都把他当做老师一般尊敬。   可此时——   这位首辅大人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微沉。   杨双燕自然也看出了父亲今日的不同,她心中存着疑惑,步子却未停,待到人前便轻声问道:“父亲,您这么晚喊我过来可是有事?”   杨继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抬眼朝人看去,眼看着烛火下杨双燕一如既往的清平面容,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开了口:“你可知道先前谁来家中了?”   谁来家中?   杨双燕闻言却是一怔,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却恍如福至心灵一般怔怔开了口:“您是说那位来家中了?他…人呢?”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书房四处看去。   杨继看着她这幅面容,心下却是一沉。   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到过自己的女儿有过这样激动的时候,他想起先前那位遣人过来传话的时候,自己的怔楞和震惊。   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是那位多虑了,可如今看着杨双燕面上的神色,杨继想,是不是这些年他太过忙于政务而忽略了女儿的心思。   杨双燕一直未曾听到回答便朝杨继看去,眼瞧着他眼中的那抹神色,她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便已收敛了面上的激动放缓了声音与人说道:“父亲为何这样看我?”   杨继轻轻叹了口气,他收回了放在杨双燕脸上的目光,而后是开了口:“那位让你日后不要再去陆家,双燕,你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等这话一落——   他眼看着杨双燕面上的怔忡,心下也是跟着一疼,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女儿,他自然也不希望女儿会受伤…但凡是任何人,只要女儿喜欢,他都不会阻止。   可是,那位不行。   那位曾经历过太多的事,早已心扉紧闭,只怕这世间也难有人可以再打开…何况听着那位话中的意思,如今对双燕已是厌恶至极,倘若不是因为这一份旧情在,只怕如今那位早就要下手了。   既如此,他又怎么能让双燕去喜欢这样的人呢?   他想到这便也顾不得女儿伤心,只是沉声与人说道:“当日那位是看在我的面上才留有你的性命,双燕,你如今却是越发大胆了…倘若让旁人知晓,你可知道这不仅对那位是大祸,就连我们杨家也得承受诛九族的大罪。”   “父亲——”   杨双燕轻声打断了他的话:“女儿又岂是那愚钝之人?我知晓此事的要紧性又怎会让旁人探查一二,至于那位…”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等再开口时,就连唇齿之间也弥漫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温柔:“那位龙章凤姿,难道您不想做那位的岳丈吗?”   杨继却是未曾想到素来乖巧的女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怔怔朝杨双燕看去,好似从未认清过她一般…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杨双燕继续说道:“只要女儿得了他的心,日后于您于咱们杨家岂不是一件大好的事?既如此,您又为何要阻止女儿?”   杨继耳听着这话,面上却有一瞬的怔忡。   他承认杨双燕的话的确令人心动,这么多年他替那位做事,除了当年的情谊在,为得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带领着杨家走到一个更好的局面?可这样的想法,也不过一瞬罢了。   他和那位相处多年,自是要比旁人还要知晓那位的心性。   倘若让那位知晓他存着这样的心,凭借那位的手段,只怕在这不久的将来,杨家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个覆灭的结局。   杨继想到这便收敛了心中那一瞬的心动,他重新朝杨双燕看去,目光微沉,语气也是不容置喙:“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与你商量,那位是什么人容得你去觊觎?日后不仅陆家你不能再去,就连外头你也少去。”   倘若再这样放任女儿下去,只会对他们杨家不利。   他这话说完也不顾杨双燕面上显露的不敢置信,只是沉声朝外头喊了一声:“留山,送小姐回房,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小姐再出门。”   这却是要变相的软禁杨双燕了。   杨双燕张了张口,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门却被推开,原先侯在外头的侍从走了进来…他朝杨继行过礼后便朝杨双燕看来,语气虽然恭谨,可面上的神色却仍旧平平:“小姐,走。”   杨双燕自是不肯,可她知晓父亲今日是当真生气了,倘若她真得要在此时和她对着干,只怕就连这杨家也待不下去了。   她袖下的指尖掐着皮肉,话却未曾说道半句,只是朝人打了个礼后便转身朝外走去,眼瞧着外头的清明月色,杨双燕却忍不住想起那人的面容。   那人——   她袖下掐着皮肉的指尖却是又深了几分。   她就不信那位当真对她没有丝毫感觉,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在这世间、在这汴梁城中除了她便再没有人能配得上他。   她相信,那位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只有她…   才是配得上他的那个人。   身侧的留山察觉到杨双燕眼中闪过的几分癫狂,他忍不住就皱了皱眉,只是再看过去的时候,杨双燕的面容便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了。   他眼见着这幅模样便也未曾说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你不喜欢她,那你喜欢谁?   陆起淮:你猜?   沈唯:对方发射黑脸技能,并且拒绝和你说话。   陆.谁也不爱.起.大猪蹄子.淮(无奈):平时那么聪明,怎么一到正事就犯迷糊? 第32章   日子到了二月下旬, 这天也就越发暖和起来了。   今儿个晴朗气清,沈唯也难得来了兴致, 她让人去花房里头重新挑了一批花木过来, 这会正挽着两节袖子亲自修剪着…墨棋站在她的身侧, 手里捧着一方帕子,眼瞧着人半低着头修剪着兰花便轻声说道:“您这剪法倒和往日有些不同。”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剪子的手便是一顿。   纵然她承了原身的记忆,可有时候一些之末细节难免会有些偏差。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沈唯便又就着先前的剪法继续修剪起来,她半低着头恰好遮住面上的神色,口中也只是平常说道一句:“前些日子瞧了一本古籍, 便捉摸着按着上头的法子修剪看看。”   墨棋闻言便也未再多想。   近些日子夫人的确时不时捧着些书看, 或许当真就如她所说得这般。   沈唯见她未再多问, 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等过会把这盆兰花送去大乘斋, 母亲旧日就喜欢兰花, 我瞧她屋子里还是太过素雅了些。”   “是…”   约莫是又过了一刻——   沈唯便放下了手上的剪子,她接过墨棋递来的帕子擦了回手,似是想到什么便开口问道:“杨家小姐有多久未来家中了?”   墨棋听她提及杨双燕倒是先怔了一回,而后却是估摸了一会才轻声回道:“倒也有十多日的光景了…”她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会, 紧跟着是又一句:“说来也奇怪, 这位杨小姐早先日日都来,如今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奴听说近些日子那位杨小姐连门也不曾出过,许是家中有事也说不准的。”   她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可要奴遣人去看看?”   十来日?   沈唯想起当日陆起淮的那一句“你放心,日后她不会再来家中烦扰你了…”虽然有些荒诞, 可她确定这位杨小姐不能来陆家肯定是因为陆起淮做了什么,只是陆起淮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呢?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竟能让一位首辅家的小姐乖乖听话。   这可当真是稀奇。   墨棋见她不曾说话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夫人?”   沈唯闻言虽然回过了神却仍旧未曾说话,她把手上的帕子置于那红木案上,而后是迈步朝软榻走去。等把原先置在那处的茶盏端起来饮用了一口,她才开口说道:“觅知到底也受过她的教导,午间的时候,你备份礼物去杨家看看罢。”   等到墨棋应了声——   沈唯便又把手上茶盏的置于高案上头,而后才又问了一句:“觅知可曾伤心?”   如今已至春日,家中的闺学也重新开始了,陆觅知自然也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整日陪着沈唯…何况沈唯早间要召见管事,即便陆觅知和李氏过来请安也说不了几句话,因此她倒也的确不知道陆觅知对杨双燕不能来家中会是个什么反应。   墨棋听她话中关心便轻轻笑了一声。   她替人重新续了一盏热茶,而后是柔着嗓子同人说道:“七姑娘如今还年幼,那位杨小姐虽然教授了几日,可感情却不深…奴昨儿个奉您的命令送瓜果过去的时候倒是问过她身侧的丫鬟,自打您当日说了七姑娘后,近些日子七姑娘便也未再熬夜碰那女红了。”   “如今她整日不是学着写字、作画,便是和三房的六姑娘一道翻花绳,日子却是比以前还要快活几分。”   沈唯耳听这一字一句也总算是宽了心神,还不等她再开口,外头倚琴便急急打了帘子进来。倚琴虽然不如墨棋沉稳,可素来也未曾这样慌张过,因此沈唯眼瞧着她这般模样便先皱了眉,口中也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倚琴听见沈唯的声音倒是也收敛了几分,待朝人恭恭敬敬打过礼,她才开口说道:“夫人,家中来圣旨了,这会老夫人他们都去门房那处接旨了。”   纵然是荣国公府这样的世族大家也鲜少收到圣旨…   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陆步巍做上国公爷的位置还有受令出兵才来过两回,这也难怪倚琴如今会露出这样的模样了。   沈唯闻言倒也是一怔,这个时候来圣旨,倘若她未曾记错的话应该是与春猎有关,而春猎…将会是陆起淮走向那条荆棘荣华路上的第一步。   这个男人不仅会在春猎上大放光彩,除此之外,他还会做一件大事。   墨棋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只当她是被这圣旨给吓住了。   她忙唤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便又说道:“夫人,如今传话的公公来了,咱们得赶紧过去才是。”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一眼沈唯的装束,跟着是又一句:“好在您先前见过管事,这身衣裳倒也不用更换。”   沈唯看着两人面上的焦急和慌张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施施然得站起了身,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走。”   …   等沈唯走到门房的时候,陆家上下都已来得差不多了,就连一直身体抱恙的陆步侯也在其中。   沈唯见此也未曾说话,只是走到谢老夫人的身边站好…   过来传话的公公眼瞧着人已来全便把手上的拂尘朝半空轻轻晃打了一回,等握过那红木案上的明黄圣旨,他便掐着那尖细的嗓音开了口:“荣国公府上下接旨。”   他这话一落——   众人自然都跪了下去。   那公公见众人跪下便握着那道圣旨开口说了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钦天监查探三月十三是个好日子,朕特地于东华山开办春猎与百官同乐,若无大事,众人皆得参加,不可违抗…钦此。”   他把那圣旨上的内容说完便看向谢老夫人,紧跟着是恭声一句:“老夫人,您请接旨。”   谢老夫人闻言自然也不曾说道什么,她双手呈于半空等握住了那卷圣旨才又说道一声:“谢主隆恩。”   其余众人也都跟着说道了这么一声,而后才起了身。   传话的公公见众人都起身却是又抬了一双眼循了一眼场上众人,眼瞧着并未有陌生的脸面,便又开口问道:“国公爷的那位长子,今儿个可在?”   谢老夫人听得这话便先回了话:“他今日去学堂了,倒是未在…”   那公公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收回了眼继续和谢老夫人说道:“陛下心中早想见一见国公爷的长子,只是一来如今政务繁忙,二来陛下也怕见到人又想起国公爷…这才耽搁了。”等这话一落,他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也起了几分悲叹之色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跟着一句:“瞧老奴这张嘴,倒是惹您伤心了。”   谢老夫人虽然容色微颓,语气却还是如旧没有半点失态:“步巍有陛下记着,那是他的福气…”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会,跟着是又一句:“劳公公回去后禀报陛下,等到春猎那日,我们陆家上下必然会一道去的,也请公公多顾着些陛下,如今春日夜寒,万请陛下多顾着些龙体。”   传话的公公耳听着这话自是又笑了一回:“劳您记着,陛下知晓后定会开心的。”   他这话一落便又接过一侧管家递来的荷包,而后他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众人打了个礼便转身往外走去。   …   陆家众人却是等到这一行队伍离开才转身往里头走去,谢老夫人一面是把圣旨小心翼翼得重新放在那红木案上,一面是与身侧的以南说道一声:“让门房的人都看着些,若是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便让他们立刻来大乘斋一趟。”   等到以南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便由沈唯扶着重新朝大乘斋走去,而陆家其余众人也都跟随在后。   庆云国如今在位的天子赵准尚武,因此每年的春猎对于庆云国而言都是一桩极大的庆事。到得那日,赵准不仅会邀百官同乐,还会亲自拜谢神灵感谢上苍恩德,保佑庆云国年年风调雨顺…但凡受邀参加春猎的人不是对于社稷有大功劳,便是极得天子隆宠的。   而像陆家这样能够举家同去,那就不止是隆宠这么简单了。   自从陆步巍去后,无论是在这汴梁城中还是朝堂之上,对这陆家都是众说纷纭…虽然陛下抬了陆步鞅的品级以示陆家隆宠不衰,可一个三品侍郎又怎么与当年那个手持十万虎符镇国大将军相提并论?   因此在多数人的眼中,这陆家怕是也没多少年的隆宠了。   而今次陛下这一道旨意传出去,只怕众人对这陆家也要重新评判一二了。   等回到大乘斋——   魏嬷嬷便领着丫鬟给众人都重新上了茶点。   谢老夫人手握佛珠端坐在罗汉床上,眼瞧着底下的众人便开口说道:“陛下既然下了旨意,那咱们自然也不能辜负他的恩德,只是…”她说到这是抬了眼朝陆步侯看去,掐着佛珠的手一顿,脸上也露出几分为难:“老三,你的身子?”   陆步侯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移开唇边的茶盏重新置在一侧的高案上,而后是看着谢老夫人温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我的身子,前几日大夫已说过近来我都不会有事…”他这话说完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还掺着担忧便又笑跟着一句:“陛下看重咱们陆家,倘若儿子不去不仅是辜负了他的心意,也难免落人口舌道咱们陆家恃宠而骄。”   谢老夫人见此却是又叹了口气。   不过她到底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韦氏叮嘱一句:“等到那日,除去随行的大夫,老三平日用得药物也一并带着。”   韦氏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这一番话后,屋中便又是一静,王氏早在进门的时候便想说话了,只是苦于先前没有机会,如今眼瞧着屋中无人再出声便抬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她的手中绞着一方帕子,神色激动,就连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有泛着些轻颤:“母亲,既然陛下下旨让咱们家中同去,那起言…”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看到谢老夫人已抬了眼朝她淡淡看来。   王氏眼瞧着谢老夫人眼中的那抹神色,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滞,连带着那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也跟着停了下来。   谢老夫人手里仍旧掐着佛珠,眼见王氏止了声,她才开口说道:“既然陛下下了旨,明儿个就去庄子里把起言接回来…”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王氏面上的神色重新浮现激动却又暗自拧了一回眉。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继续掐着佛珠如常说道:“要是日后再闹出那样的事…”   “母亲您放心,起言回来后,儿媳一定会好生督管着他,绝对不会让他再闹出以前的事…”王氏如今满心满眼就想自己的儿子能够回来,自然样样都说得足…谢老夫人虽然知晓她的性子却也不想当众说道些什么,因此她也只是同沈唯说道:“明儿个,你记得派人去接起言归家。”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等此桩事了,外头便传来丫鬟的轻禀声,却是说道:“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   谢老夫人闻言,掐着佛珠的手便又是一顿。她抬眼朝那处瞧去,此时锦缎布帘已被人打了起来,陆起淮和陆起宣先后走进了屋中…如今外头天还亮着,两人又都是好相貌,这样从外头进来披着日光自是越发显得丰神俊逸,   屋中侍候在一侧的几个丫鬟瞧见两人的模样都忍不住垂下了头。   等到两人请过安——   谢老夫人便开了口,却是把圣旨上的事先说了一遭,而后她是又看着底下的人继续说道:“陛下厚恩,你们又都是咱们陆家的年少一辈,等到那日自是会有不少人打量你们…咱们陆家也是武将出身,到得那日你们若有幸同陛下围猎,切记不要丢了咱们陆家祖辈的脸面。”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没有什么反应,闻言也只是朝谢老夫人拱手一礼,恭声应了一声“是…”   倒是陆起宣闻言…   原先低垂的脸上却是泛出几分暗沉之色。   春日围猎这样的大典必然会有不少人,凭借陛下对大伯的情谊,保不准见了陆起淮后会把这份情谊移到这个庶子的身上…倘若真是如此,难不成日后他却要对庶子毕恭毕敬不成?他只要想到当日,陆起淮看向他的目光中泛着遮掩不住的轻嘲,对他的恨意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谢老夫人一直未曾听到陆起宣说话,掐着佛珠的手一顿。   她掀了眼帘朝陆起宣看去,口中问道:“起宣,你怎么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他忙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待化作旧日的模样才抬眼朝人看去,口中是温声说道:“没什么…”等这话一落,他是又带着几分犹豫说道:“只是在想言弟的事,他在庄子里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却是又看了他一眼,只是眼瞧着那副温润的面容依旧是素日的模样,她便收回了打量的视线与人说道:“明日我会让你大伯母遣人去接起言回来…”等这话说完,她便也未再说道别的,只是与众人发了话:“好了,既然你们都已知晓就先回去。”   还不等众人应声,她看着底下站着的玄衣少年是又跟着一句:“玄越留下。”   陆起宣闻言,袖下握着的手却又是一紧,就连眼中也止不住闪过几道暗涌…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同众人一道往外退去。   等到众人退下——   魏嬷嬷便也领着屋中伺候的丫鬟一道退下了。   屋中没了旁人,这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寂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谢老夫人把手上的佛珠重新套于手腕上,而后是看着坐在底下的玄衣少年开了口:“您…准备好了吗?”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   此时的他不复人前的模样,他就这样端坐在圈椅上,神情疏阔而又松散,可通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手上捧着茶盏,待移开茶盖饮下一口盏中茶,他才掀了那两片凉薄的唇朝外头看去。   轩窗外头,天色大好。   而他便这样手握茶盏,眉目清冷,口中跟着淡淡一句:“我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马上要崛起了~ 第33章   等到了三月十三, 果真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影壁处停了十几辆马车,余外还有两队侍从, 却是荣国公府家养的护卫…今日是陆家阖家出动的日子, 自是场面宏伟, 打前几辆是供陆家的主子坐,后面几辆除了供婆子、丫鬟使用,其余还放着常备的物件。   这会谢老夫人已由以南和魏嬷嬷扶着坐上了马车。   沈唯便站在一处听着管事的吩咐,大抵是说道“人来齐了,东西也备全”的话…沈唯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抬了眼朝前头看去,待循了一遭也未曾瞧见陆起淮的身影便开口问道:“大公子呢?”   她这话一落——   管事还未曾回话, 倒是身后传来含笑一声:“母亲寻我可有事?”   沈唯循声往身后看去便见陆起淮今日穿着一身轻便的骑装, 满头青丝用发带高高束起, 瞧起来倒是要比往日少几分沉稳, 多几分少年模样。   不知为何, 沈唯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脑海中却是不自觉得爆出了一个词…鲜衣怒马。   这个少年将在今日大放光彩。   而此后,再无人可以遮掩住他的锋芒。   沈唯也不知怎得,她只要想着眼前的少年将在不日大放光彩, 心下便忍不住起了几分少见的激动。   陆起淮未曾听到沈唯的声音便朝人看去, 眼瞧着她那双水波潋滟的杏眼中有着往日不曾有过的晃荡,不过还不等他细瞧,眼前的年轻妇人便已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再看过去时,她又成了平日那个清平无波的模样。   身侧的管事轻声提醒道:“夫人, 时辰差不多了,若再晚些时候,只怕路上就该拥堵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等到打发了身侧的管事,她才重新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在临来要登上马车的时候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书中的这一章剧情中——   陆起淮为救赵准而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些沈唯都知晓,只是她却未曾阻止,倘若没有这一救,只怕这位庆云国的天子也不会这么快对陆起淮委以重任…何况,凭借她对陆起淮的了解,就算他早就知晓会出事估计也仍旧会义无反顾。   因为,这将是让他可以步入汴京城这个中心圈最有利的一步。   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放弃?   不过…   她还是由衷得希望他能够小心。   陆起淮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那双剑眉却不自觉得一皱,说不出什么缘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只是,这怎么可能呢?陆家除了谢老夫人之外再无人知晓,至于旁人更加不会对她透露半分。   究竟是他多疑,还是眼前人真得知道了些什么?   沈唯被人扶着登上了马车,而那片锦缎车帘也跟着落下遮住了陆起淮的视线…他负在身后的指腹轻轻磨了一磨,目光却放在那块布帘上头许久才收了回来。等他转身离去的时候,面上的深沉、眼中的暗涌早已消了个一干二净。   陆起宣、陆起言两兄弟早已坐在了马匹上头…   如今远远瞧着陆起淮过来,两人面上的神色都算不得好,尤其是陆起言,他只要想到当日在霍家的遭遇还有被送去庄子里的屈辱,这颗心就平复不了。如今的他再也不能去杨家族学自然也无法接近杨双燕,甚至就连往日的那个圈子他也没资格再跨进去。   而这一切都是拜陆起淮所赐。   他握着缰绳的手用足了力道,身下的马儿吃痛自是忍不住仰了头痛喊一声。   陆起宣耳听着这一声忙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陆起言面上的滔天怒火忙低声斥道:“言弟,如今还在外头,收敛些…”等这话一落,他也未见陆起言有什么变化,便又皱了眉低斥道:“难不成你还想被送去庄子?”   陆起言听到这一句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他就算再不甘心到底还是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只是薄唇却依旧紧咬着,就连朝陆起淮看过去的目光中也仍旧夹杂着怒火。   陆起淮离得近了自是也察觉到了这两兄弟的动作,他也未曾理会他们只是翻身上马,站在最前头的侍从首领见他上了马便走过来朝他拱手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大少爷,可要启程?”   他是家中长子,又是长房独子,府中上下自是要听他的吩咐。   只是——   陆起宣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就连先前还温润着的面容此时也显露出几分不堪…这一切殊荣原本该属于他,可如今却被这个半路归家的庶子拦截了。   他合了合眼,等到把心中那股子不平压了下去才又重新睁开眼。   陆起淮却未曾注意到陆起宣面上的神色,他的脊背端直,手牵着缰绳目视前方,风拂过他的衣袍,而他的声音清平而又淡漠:“走。”   他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忙应了一声,没一会功夫这一行队伍便缓缓往外头驶去。   …   今次出行的队伍皆在东城门集合,而后是一道朝东华山去。   这一段路程虽然不算远,可因着这些贵人们的安全自是专挑平坦的路走,一路过去便也耗费了不少时辰…等他们到东华山的时候,却已是夜里了。   因着天色太晚,队伍中又有不少像谢老夫人这样的老妇人,上头的主子自然也未曾宣召便各自分配了营帐供他们歇息。   等到翌日清晨——   天色才刚刚清明,外头便已有人吹起了号子、打起了鼓,阵阵鼓音却是在宣示着一年一度的春猎是真得开始了。   众人自然也不敢耽搁,待一通洗漱好便按着品级各自在早已备下的位置坐好,陆家一众人就坐在清河长公主下首的位置,可见陛下对他们的隆宠。   如今最上头的那位主子还未到来,场中众人虽然安静,可私下的议论声却也不少。   这一片议论声中,说道最多的便是陆家。   原本他们以为陆步巍死后,陆家也将不复隆宠,可前头陛下亲下旨意邀陆家众人同行,如今又把位置置得如此前面…这隆宠却是比旧日还要多上几分。   一时之间,往日对这陆家还处于观望态度的士族们,心下也就打定了主意,等到春猎结束,这和陆家的关系还是得维护起来。   自然也有人在陆家众人中找寻陆起淮的身影,对于这位陆步巍的长子,纵然有些人曾在霍家见过,可那毕竟大多都是年轻一辈…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可是还未见过的。   只是春猎来的人多,场地又大,他们也只能远远瞧见个身影。   沈唯的身侧便是清河长公主,两人往日说过几桩话,如今见着自然也不算生疏。这会两人刚说了几句话,高台那处便有身穿紫衣的宫人手拿拂尘,掐着尖细的嗓音说道:“陛下驾到。”   这一声落后——   原先就算不得吵闹的地方顿时变得恭肃静谧了起来,无人说话,甚至无人敢抬头。沈唯也随着众人微垂着脸,只是眼角的余光却是朝上头看去,眼瞧着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坐在了那高椅之上,她才收回了眼。   等那人做好,原先说话的内侍便又轻挥拂尘,道一句:“跪。”   他这话一落,场上众人自是都行起了大跪之礼,口中也跟着直呼“吾皇万岁”这样恭敬的话…等到那内侍再说一声“起”,众人才又起身重新归于原位,而沈唯也终于得以窥清那坐在高位上男人的面容。   那个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还未至四十,他今日并未穿朝服,可即便穿着一身骑服坐在那处也半点容不得忽视。   这是一个很强大的男人,沈唯的心下滑过这一句。   不仅强大,而且多疑…   书中就曾多次言明赵准生性多疑,朝中上下鲜少有信任的人…沈唯一面想着一面是用余光打量着男人,她看着赵准紧抿的唇线,即便是笑着,眼中却还透露着几道精光,就连身姿也很是端正,倒像是时刻在预防着什么似得。   而坐在高位上的赵准微垂着双目待巡视完底下众人,这才开口郎朗说道:“自打朕登基至今也有十一年的光景,这十一年来,庆云国风调雨顺、海清河晏,各地无灾无难,不仅靠上天庇护,也是靠你们。”   “你们都是我庆云国的栋梁之辈,有了你们,朕才能够稳固江山,庆云国也才能够屹立不倒。”   “今日春猎,朕要你们与朕同乐…”   他这话一落,底下自是又呼道“吾皇万岁”。   赵准耳闻着这些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抬了抬手,等到这些声音消停了他才继续说道:“我们老祖宗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这么多年,朕承先祖遗愿,这一年一度的春猎从未落下过一回,而我庆云国的兵力武力较起以前更是一日千里。”   “当年,番邦小国曾用马蹄铁甲践我庆云山河。”   “而今,朕要让他们知道,我庆云男儿皆是文韬武略之辈,容不得那些番邦贼子随意欺辱!”   赵准这一番话说得激情昂扬,不仅是年轻一辈,就连其余老臣和一些妇孺也忍不住面露激动…沈唯端坐在椅子上,虽然面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可心下却还是免不得夸赞起赵准。   且不说别的,这位庆云国的天子的确很擅长鼓舞人心。而且就如他所说的那般,自从他登基以来,这庆云国当真算得上清平盛世。   不过…   沈唯记得书中对这位天子的评价其实算不得好,当年赵准登基的时候,底下大臣便意见纷纭,有人说他是天命所归,也有人说他是用了手段。不过时隔多年,这朝中大臣早已换了一批,那些知道前事的大臣不是早早臣服于赵准如今到了年岁辞官享了太平日子便是被寻了个理由撤了官。   有些不济的,只怕还不止撤官这么简单了。   还不等她再往下头想去,便听到赵准说道:“荣国公的长子可在?”   荣国公的长子说得自然便是陆起淮,一时间,这场上众人的目光皆朝陆家这处看来…而就在他们的注视下,陆起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连脊背也依旧挺直着。   他微垂着双目,往前跨出去的步子却很是稳当。   众人就这样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朝赵准走去,等到离赵准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陆起淮终于停下了步子,他仍旧低垂着双目,礼数却半点未曾出错,待朝人行了一道大礼后,他便恭声说道:“草民请陛下大安。”   赵准微垂着双目看着底下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即便还未曾窥见陆起淮的面容,可他这心下却总觉得有些格外的熟悉…这股子熟悉来得没有缘故,却令他心生烦躁之意。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已笑着开了口:“今日大典,没有君臣之分,起来。”   他这话一落——   陆起淮却是又恭声谢了人一声才起了身。   等他起身后,赵准自然也窥见了陆起淮的面容,他撑在扶手上的手一顿,眼中也露出了几分少见的震惊…坐在前头的人自然看到了赵准此时震惊的面容,他们心下自是觉得奇怪,这么多年,他们还从未在天子的面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沈唯离得前,自然也瞧见了赵准面上的神色。   她心下有着疑惑和不解,待拧头朝清身侧的河长公主看去便见她也僵直了脊背,先前还含着笑意的面上此时也显露了几分担心…她眼瞧着这幅模样,藏在袖下的指尖也跟着稍稍蜷起了几分,目光也不自觉得朝陆起淮的身影看去。   倘若她未曾猜错的话,如今这位天子的神色只怕也和陆起淮的那张脸有关,那么这位陆起淮到底是长得像谁,才会让一个、两个都露出这副模样?   而就在他们的疑惑中,赵准却又开了口:“你,近前来。”   这话一落,就连分坐在两侧的太子和晋王也都忍不住循声看去,面上也挂着几分不解。   陆起淮的面上倒是未曾有什么异样,他恭声应了一声,而后是朝人走去,待离人还有三步之余便停下了步子。   赵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停下步子便重新朝人看去,待把他的面容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而后是又朝人的耳后看去…底下的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出声,倒是坐在右下首的太子温声开了口:“父皇,您怎么了?”   赵准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他原先僵直的脊背重新放松,紧绷的面容也泛出几分笑意:“好好好,你虽然年幼,眉宇之间倒有几分步巍的神态,实在不错。”等这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等过会,你就陪在朕的身边一道骑射,当年你父亲在时,每每春猎都在朕的身边。”   说到后话的时候,他的面上也跟着泛出了几分怀念之色。   他这一番话,却是让底下的众人都忍不住朝那个玄衣少年看去,能陪在天子身侧,这样的殊荣只怕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虽然回到了陆家,可身份尴尬也未被这汴梁城的士族所接纳,而如今陛下金口一开,难不成陛下却是属意这个少年成为新一任的国公爷?   若当真是这样的话,日后他们的态度却得有所改变了。   且不管陛下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陆家众人之中,王氏母子三人在听到前话后便都黑了脸,就连向来行事沉稳的陆起宣此时也有些忍不住。他坐在众人中间,目光却一错不错地朝陆起淮看去,目光之中仿佛淬着毒一般。   虽然心中早有猜想,可真得亲眼看见陆起淮得了天子的青眼,他又怎能服气?   …   等到赵准祭完天后,一众人便打算出发狩猎了。   临别前,陆起淮倒是来朝沈唯辞别,他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连带着语气也很是温润:“听说这处有不少白狐,等儿子射到后便遣人给母亲做身衣裳。”   他这话说完便转身随着大队一道往前走去。   等到陆起淮离开,身侧的赵纨便笑着朝沈唯说道:“你这长子倒是待你不错。”她虽然说着话,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得朝远去的陆起淮看去。   沈唯自是也察觉到了,她心中疑惑未减,面上却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他的确是个不错的…”等这话一落,她便又起身朝赵纨行了一礼,跟着是又一句:“母亲还在营帐里,此处既然无事,臣妇便先告退了。”   大抵是年岁大了,昨儿个舟车劳顿,谢老夫人夜里便起了热,今儿个便待在营帐里歇息。   赵纨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沈唯便由墨棋扶着起身朝营帐走去,只是在走出外头的时候,她却还是忍不住朝远处看去…陆起淮一身玄衣坐在马匹之上,他因为就在赵准的身侧,自然很是醒目。大抵是察觉到什么,陆起淮便拧头看来,待看到是沈唯,他的面上便又露出了一道笑。   少年鲜衣怒马,高坐马上,恰是一幅难得的好画。   有不少贵族女子瞧见这幅模样皆忍不住红了脸,私下也忍不住轻声说起陆起淮,大抵都是些“倒是未曾想到,这位荣国公的长子竟然有这样的好模样”。   沈唯耳听着身后的碎碎之语便收回了视线。   她的手仍旧放在墨棋的胳膊上,步子却是朝营帐走去。   墨棋一面扶着她往前走去,一面是轻声说道:“只怕今日之后,大少爷将声名远播…”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半仰着头朝天上的那道明日看去,今日之后,他又岂止是声名远播? 第34章   营帐里。   谢老夫人躺在引枕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碗药茶,眼瞧着沈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便笑着把手中的茶碗置于一侧,而后是柔了嗓子同人说道:“外头大好天色, 怎么不与她们一道在外头聊天?”   大抵是昨儿个未曾睡好的缘故,谢老夫人的嗓音还透着些嘶哑。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朝人打了个礼, 而后是让人把屋中的香又换了一回,跟着才坐在谢老夫人榻前的圆墩上接过了话:“想着您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是闷的, 何况她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些子话,我也不喜欢,倒不如在这儿陪着您自在。”   “你呀——”   谢老夫人有些无奈得伸手点了点沈唯的额头, 她心中倒是没有半点怀疑。许是因为沈唯年岁的缘故, 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或者媳妇因着身份也与她说不得几句话,至于那些年长的, 身份倒是合适了,可总归是差着些岁数却也聊不到一块去。   这一来二去,沈唯虽然嫁给陆步巍已有七年, 可能聊得到一块的还当真没几个。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难免有些哀叹, 她把屋中的丫鬟和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而后是握过沈唯的手柔声说道:“你如今还年轻, 也不必整日拘在家中…倘若有聊得投机的,平日也好多往来,倒也不必碍着规矩。”   她心中是拿沈唯当女儿一般疼得,自然也不希望她年纪轻轻便拘在这四方大宅之中。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柔声应了, 她心中感谢谢老夫人的好意,不过在这汴梁城中她也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往来的人…何况,往来的多了难免露出了痕迹,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在。   她伸出手替人轻轻按起了胳膊,似是想到什么便轻声说道:“先前玄越去拜见陛下的时候,我瞧陛下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她这话刚落——   谢老夫人原先还舒展的手却是止不住收紧了些。   即便只有这一瞬的功夫,可沈唯却还是察觉到了,她微微垂下的眉目便又收敛了些许,只是面上却未有半点异样,就连原先替人按着胳膊的手也未曾停下,紧跟着是又一句:“上回清河长公主也是,难不成玄越的模样竟是长得像城中哪一位贵人不成?”   谢老夫人闻言便朝沈唯看去,只是沈唯如今低着头,她自然也窥见不了她这会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耳听着她话中声调一如旧日,只是掺着几分疑惑便又松了口气,谢老夫人重新往身后的引枕靠去,待把手上握着的佛珠重新掐了一遍才淡淡开了口:“这世上之人,相似者数不胜数,即便有什么相像也是不足为奇的。”   沈唯耳听着谢老夫人这番话,虽然她的声音无异,可拨弄佛珠的手却比平日要快些,倘若当真“不足为奇”,谢老夫人又怎会是这幅模样?还有清河长公主,赵准,他们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陆起淮究竟长得像谁,才会让他们一个两个如此震惊?   她仍旧低垂着眉目,手上的力道也依旧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口中却跟着一句踌躇的话:“玄越说到底在外头将养了这么多年,倘若那位贵人有个什么特殊,玄越这样的相貌,儿媳总害怕他给冲撞了去。”   谢老夫人闻言倒是停下了拨弄佛珠的手。   她拧头朝沈唯看去,待瞧见她微微抬起的面上带着几分踌躇和犹豫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止了她按揉的动作,而后才又柔声与人说道:“你不必担心,那位贵人早已不在这个世间了…”   她说道“不在这个世间”的时候,声音却有些不自觉得放轻,好似怕冲撞了什么似得。   沈唯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微微收敛了几分,心下的疑惑却不曾减少…不在人世的贵人,还和陆起淮长得有几分相似,偏偏还让这一众人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态度。   她心中总觉得这桩事不简单,只是一时却又有些说不明白。   眼瞧着谢老夫人朝她侧目看来,沈唯的面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容,口中也是柔和一句:“既如此,儿媳便放心了。”   …   而此时的围场。   陆起淮跨坐在马上。   他的不远处便是赵准,而赵准的左右两侧便是晋王和太子。   此时距离他们打猎过去也有几个时辰了,东华山是皇家猎场,占地辽阔,即便已过去这么久,他们也还未至深处。   太子赵盱今有十七,他穿着一身太子服制,虽然身穿骑服手持□□,可即便过去这么久,他所猎杀的兽禽却实在没多少。这倒不是因为他骑射差,只是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庆云国的这位太子、这位储君生性温和,鲜少杀生。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众人对太子也意见不一…   有人觉得太子温和,日后必定是位明君,可有人却觉得这样的温和善良,又如何能统治一个国家?太子的亲信和谋士也曾多次劝诫过太子,可赵盱每每却只是笑着说道“无事”,一来二去,也就无人再劝诫了,只是私下的那些议论声却不小。   这会赵盱耳听着从那深山之处传来的几声猛兽嘶吼便皱了皱眉,他手牵缰绳夹了夹马肚朝赵准那处靠近了些许,而后是拱手同人说道:“父皇,再往里只怕会有猛兽,为了您的龙体着想,不若还是遣人先去查探一番。”   他这话一落——   赵准还未曾开口,倒是另一侧的年轻男子笑着说了话:“大哥虽然行事周到,可未免有些太过谨慎了。”   说话的年轻男子正是晋王赵睁。   赵睁如今十六出头,眉飞入鬓,相貌和赵准如出一辙,虽然唇角时常含着笑,可眼中的神色却显得过于清冷。此时他便半侧着头朝赵盱看去,双眉微挑,声音也有些讥嘲:“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春猎,百官都在后头看着,何况父皇龙章凤姿素来英勇,那些猛禽只怕见着父皇就该伏跪下来。”   “若此时找人先探一回,难免惹人笑话。”   “何况围场之地日日有人看管着,若当真有凶猛之禽早就被人打发到后山了,大哥难不成听见这些声音就惧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   只是赵盱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是原先那副温润模样,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倘若只有我与二弟自然无所谓,可如今父皇在此,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绝不可有半点纰漏,谨慎些总是好的。”   赵睁闻他所言还想再开口…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赵准便已淡淡发了话:“好了。”   他声调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异样,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两人都止了声。   赵准见他们未再多言才朝不远处的深山看去,猛禽的声音仍旧不曾间断,而他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牵着缰绳目视着前方。大抵是想到什么,他便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位玄衣少年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浮现几分少见的波澜。   好在他素来擅长伪装…   不过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收敛起了那幅神色同人笑道:“你的骑射比之你父亲倒也不差,很好。”   他这话一落——   赵盱、赵睁两兄弟便也循声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身侧侍从拖曳着的两袋子,赵盱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赵睁眼中却止不住泛出几分冷色…他知晓荣国公有位长子却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是未曾想到眼前这人年岁虽然不大骑射倒是不错,只怕今日场上众人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他。   再看父皇对他的态度,看来这位陆起淮日后的前程不小,倘若当真如此的话,这人…倒是值得一交。   陆起淮耳听着赵准之言也只是朝人拱手说道:“陛下谬赞了,比起父亲,草民的骑射不值一提。”   赵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就是太过拘束,少了你父亲的几分洒脱…”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前面就是深山,危险不定,你可愿随朕同去?”他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却还是放在陆起淮的脸上,像是要窥探出什么似得。   陆起淮闻言倒是抬了头。   他仍旧拱着手待朝人一礼后便开了口:“但听君令。”   “好!”赵准大笑一声。   他重新牵着缰绳转过身子,而后是夹紧了马肚策马往前奔去,其余一众人见他这般自是忙紧随其后…深山之处的野禽较起外头更加机敏也更加难射,只是在场之人都是极擅骑射之人,一时之间,这处除了野禽的嘶吼和悲鸣声,便是鲜血的味道。   无论是地上,还是树木上头都弥漫着鲜血。   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却突然传出了一声猛虎的嘶吼声。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脸上的神色却止不住一变…虎是山中王,即便是平日那些被豢养的老虎也凶猛得可怕,更不论说这深山之处的猛虎了,它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赵盱闻言,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变得有些严肃,他手牵着缰绳,压低了嗓音同赵准说道:“父皇,还是让侍卫长他们过来护着您。”   这回,赵睁也未曾说道什么。   他的脊背挺直,牵着缰绳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看向远处的目光也有些微微收敛。   赵准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朝前头看去,眼瞧着一只皮毛为棕黄的猛虎慢慢出现在小道上,它的身上布满着黑色横纹,中间有一道白班,四肢健壮有力,行走起来昂首阔步,又见它双目圆如铜铃,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形的白斑,远远瞧着当真算得上威风凛凛。   场上众人还是头一次在这围场上看见这样的猛虎,一时之间自是传出不少碎碎细语之声。   而那猛虎站在一块石阶上头居高临下得望着他们,眼中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有风拂过,它的喉间传出一声嘶吼,那些马匹听到这道声音全都变得不安起来。   赵准自从登基之后就再未看见过这样的神色,如今眼瞧着那猛虎目中的鄙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微收敛。他不顾身侧人的劝阻,只从身后的箭筒之中取出箭羽,而后对着那只猛虎连着射出三支箭羽。   猛虎见箭羽袭来自是忙躲了开去,而它眼中原先的鄙夷也开始变得凶狠,它一面躲着这一支支箭羽,一面是朝赵准这一行队伍过来,喉间还时不时发出嘶吼的声音。   身侧的赵睁等人瞧着这幅模样纷纷取出箭羽,只是还不等他们动手便听得赵准冷声说道:“全都住手。”   这只猛虎是它的猎物,只能由他来射杀。   帝王的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即便是这所谓的山中王也不行!   赵准擅骑射,当年还曾越过千军万马斩杀过番邦将士的头颅,而如今这只猛虎彻底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自从登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而此时,他却无法遮掩心中的激动,杀了这只猛虎,那么这世间将只有他这个王者。   猛虎靠得越来越近,而赵准手中的箭羽也如雨下朝它那处射去,起先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身子,那猛虎吃痛僵直了身子,紧跟着又是两支箭羽,一支射中了猛虎的眼睛,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脖子。   接连三支箭羽,各个皆中要害。   那猛虎的速度开始逐渐缓慢下来,就连先前嘶吼的声音也因为痛苦而变得微弱。   赵准眼看着它这般,眼中的神色越发变得疯狂起来,他手中的箭羽仍旧不曾落下,等到那几支箭羽也射中了猛虎的要脉,那猛虎也终于受不住痛倒了下去。身侧的众人眼瞧着猛虎倒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上去查探猛虎,而后是屈膝拱手朝赵准说道:“陛下,死了。”   他这话一落——   这场中众人自是开始恭维起赵准,一时之间,这深山之处弥漫着“吾皇万岁”的话语。   而赵准高坐在马上,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遮掩,他如今已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也有十一年了,这些恭维声他早已听厌了,可此时的这一声却令他心生激动,好似回到了当年刚刚登基,他独自一人走过九十九阶玉梯,居高临下得俯视群臣的时候。   场上的恭维声仍旧未曾停下,而赵准高持□□高笑道:“今日在场之人,统统有赏。”   众人闻言自是又好一番道谢。   而就在这时…   原先倒地的猛虎却突然起了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里啊,它直接朝赵准扑了过去…赵准素来谨慎,可先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此时眼瞧着猛虎扑来也有一瞬的怔忡,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拿箭羽却已经来不及。   身侧的晋王和太子也未能反应过来。   伴随着老虎的嘶吼声,众人只能看见它朝赵准飞扑而去,而就在他们的怔忡中,身后的陆起淮却大喝一声:“陛下,小心!”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拿起手上的箭羽朝猛虎飞扑而去,箭羽直入猛虎另一只还完好无损的眼睛。   猛虎吃痛自是转变了攻击的对象,这会其余众人也已回过神来,侍卫长领人护在了赵准等人的身前,另有人去一道砍杀猛虎…直到猛虎终于被砍杀,而原先倒在地上与猛虎厮杀的陆起淮也一并晕了过去。   赵准高坐在马上,他的脸上已不复先前的仓惶。   此时眼瞧着底下躺着的陆起淮,见他半只手臂都布满了鲜血,目光却是忍不住微敛了些许…直到有人来禀陆起淮的伤势,他才开了口:“立刻把他带回营帐,再找张太医诊治…”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冷声一句:“让他们好生诊治,倘若荣国公的长子有半点事,朕要他们提着脑袋来见朕!”   他这话一落,周遭众人自是心下一凛。   而有些老道的老臣便朝那个昏迷着的陆起淮看去,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救下陛下,陛下自是会记得他的恩情…又有他这一层身份在,只怕今日之后,前途一片坦荡啊。   …   营帐内。   沈唯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在替谢老夫人念着上头的内容,将将念道“西湖光景”的时候,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是陆步侯,他素来温润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几分急切,就连那双眉也拧得厉害。   谢老夫人见他进来,便咦了一声,又见他这幅模样便问道:“老三,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闻言是先朝谢老夫人和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压低了嗓音说道:“母亲,大嫂,玄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受伤了哎,沈沈姐又要探病and操心了。   PS:今天太蠢了,出门看电影还买错电影票,想看无双哭唧唧,只能等下次出门再看了。不过吃了好吃的甜品,还买了一桶炸鸡,还是很开心哒~你们也要天天开心哦~啾~ 第35章   沈唯虽然早就知晓陆起淮今日会受伤, 可耳听着这话却还是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她把手上的书册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便拧头朝身侧的谢老夫人看去,她心中委实担心谢老夫人的身子骨, 老太太今儿个本就身子不爽利,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怕更加受不住。   可是——   沈唯看着谢老夫人的面容,却是未曾从那上头瞧见半分担忧。她心中不是不奇怪的, 按照谢老夫人近日来对陆起淮的关心,此时她必然会十分紧张和担忧才是, 可她的面容却很是清平,好似早就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般。   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仅沈唯瞧见了, 就连陆步侯也察觉到了。   他素来聪慧又擅察言观色, 此时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也有所疑惑…只是也不过这一瞬的功夫, 两人再看过去时,谢老夫人的面上却已经挂上了担忧,好似先前那一抹清平不过是他们看花了眼。   谢老夫人手撑在扶手上, 向来慈和的面容此时却呈现出几分苍白和仓惶, 她拧头朝陆步侯看去,撑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得收紧, 就连声音也有些发紧:“玄越他,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看着她这幅模样,虽然心中疑虑未消,不过话却还是同人如常说道:“御前传来了话, 道是玄越为救陛下被猛虎所袭,如今陛下已吩咐随行的太医去玄越的营帐了…这会估摸着玄越也应该被抬进去了。”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再也坐不住,她支撑着身子下了榻,神色慌张、语气紧迫:“走,我们快过去看看。”   她起来得急,身子便有些不稳,好在沈唯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沈唯手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小心…”她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得朝谢老夫人的脸上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担忧,那双修缮得极好的远山眉便微微垂下恰好掩下了眼中的疑虑。   她笃定先前谢老夫人面上的清平不是她的错觉…   或许陆起淮受伤的这件事,谢老夫人本就知悉,若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山中猛虎本就难猎,陆起淮心智之深,倘若他想在围猎上头做些手脚,这并非不可能。只是一个素来疼爱孙儿的老太太却能放任自己的孙子去做这样的事,还露出那样的神色,这原本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或许…   她是该好好理一理头绪了。   谢老夫人却是未曾察觉到沈唯此时在想什么,她手搀在沈唯的胳膊上,等站稳了身子才又说道一句:“我没事,先去看玄越。”她既然发了话,沈唯和陆步侯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一行人便迈步朝外头走去。   …   而此时,陆起淮的营帐中却已围满了人。   王氏母子早先时候就已到了,韦氏也已赶到了,另有一众太医里里外外忙碌着,早先陛下发了话,他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会正在全心替陆起淮诊治。而赵纨和霍飞光也在营帐中,今日皇后娘娘和庄妃都不在春猎的名单上,这里能主事的除了赵准之外,自然也就只有赵纨的身份最高了。   王氏和韦氏等人见谢老夫人一行人进来,忙迎了过来。   待朝人打过礼,王氏便上前几步扶着了谢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跟着是开了口:“母亲,您可来了,您都没瞧见,玄越被抬进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那半只手臂被那猛虎咬得,鲜血都快溢满了整身衣裳。”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谢老夫人和沈唯面上的神色皆有些不好,便又握着帕子装模作样得抹了一回眼角,紧跟着是又哀叹一句:“可怜见的,咱们玄越才多大的年纪,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沈唯耳听着王氏这般说道,心下便有些不舒坦。   她又岂会不知王氏心中的想法?只怕她最希望陆起淮就此死去,那么这陆家也就没人能够阻拦她儿子的道路了…这样的无知蠢妇竟是出自王氏这样的百年士族大家,也当真是桩稀罕事。   “二弟妹慎言,如今陛下亲自下了旨让今次随行的太医诊治,玄越自是不会有事。”   沈唯这话虽然说得轻飘飘,可掷地却恍如有声一般,尤其是朝王氏看过去的目光,冷冰冰得像是藏着两把利剑一般倒是让王氏生出了心虚偏过了头,不敢细看。   王氏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脸上显露出几分难堪,心下也跟着啐了一回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给唬住了。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的面上便又把原先的神色敛了干净,紧跟着是又一句:“大嫂说的是,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玄越吉人有天象,自然不会有事的。”   沈唯也懒得再理会王氏,她眼瞧着坐在一侧的赵纨母女便又同谢老夫人说道:“母亲,长公主也在。”   谢老夫人耳听这话便也循声看去,她点了点头,而后是由沈唯扶着朝赵纨走去…她身份高即便见着天家公主也不必行礼,不过还是按着臣下的规矩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跟着一句:“劳您亲自过来主持大局了。”   赵纨闻言自是忙道:“老夫人不必同我客气,陆大公子今日是为救皇兄才会受伤,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来看看。”   她这话说完便拧头朝里头看去,脸上的担忧没有半点遮掩。   沈唯此时也顾不得再看她们的神色,她手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一道往里头看去,营帐本就不大,此时那六扇屏风后头的软榻那处,陆起淮脸色苍白得躺在上头…如今他衣裳半解,那只受伤的胳膊便再没有遮掩得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沈唯眼瞧着那胳膊上头的伤口,心下还是不自觉得一颤,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   她紧抿着唇,素来清平的面容此时也有些绷紧,虽然早就知道陆起淮今次会受伤,书中也曾描绘过伤势的严重性,可那些不过是言语词字,哪里比得过亲自瞧见来得震撼?这人为了上位,当真是拼尽了性命。   他也不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猛虎咬住了要脉。   真是…   营帐之中无人说话,唯有随侍的丫鬟来来回回,却是过了许久,先前一直在榻前忙活的张太医才起了身。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而后是从屏风那处转了出去,眼瞧着众人看来,他是先朝谢老夫人和赵纨各自打了一礼,而后便在他们的注视下恭声说道:“要是今日那畜生再用上几分力,只怕如今陆大公子的这条胳膊是难保了。”   这话便是如今胳膊保住了。   谢老夫人几不可闻得松了口气,而后是又问道:“张太医,那如今我孙儿可还要紧?”   她这话一落——   张太医的面上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他是看了一眼赵纨,而后才低垂了头同人说道:“如今大公子昏迷未醒,还有些起热,倘若大公子退了热能醒来那将养数月也就没大碍了,倘若不能——”   他这话虽然未曾说全,可其中意思却很分明。   陆起淮如今有没有事全看他能不能熬过今晚,若是熬过了醒来那么自然也就没事了,若是熬不过…那么也就不必再言了。   屋中众人耳听着这话,面色各异。   谢老夫人先前还能够镇定,可如今听着这番话却有些站不稳,好在沈唯一直搀扶着她才未曾出事。等站稳后,她仍旧强撑着身子由沈唯搀扶着立在这处,目光虽然镇定,声音却有些发紧:“张太医,你务必要救我的孙儿。”   赵纨的面色也有些不好,她冷着脸由霍飞光搀扶着,口中是一句:“张太医,皇兄下了旨,倘若陆公子出事…”   张太医闻言,脸上也有些苍白,他忙朝几人拱手一礼,紧跟着是一句:“长公主放心,老臣必定会好生看管着陆大公子,必定不会让他出事。”可他话是这样说,语气却有些不确定,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能不能活过来也全看老天了。   营帐里头的人又岂会不知?   此时他们看着躺在软塌上的那个玄衣少年,心下思绪各异,有担忧的,自然也有如王氏母子开怀的…陆起宣倒还好,虽然心下激动,可面上却还是挂着几分担忧的神色。陆起言先前来时就被陆起宣叮嘱过了,此时倒也还能够强忍着些。   至于王氏…   她手里握着帕子佯装擦拭着眼角的泪,可朝陆起淮看过去的目光却带着遮掩不住的兴奋。   她心里头早就对陆起淮有所不满了,且不说当日因为他的缘故害得她的言儿从此断了前程还被赶到庄子里,更何况如今看老太太和陛下的意思,却是有意提拔陆起淮。倘若陆起淮真得成了新一任的荣国公,那他们二房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王氏只要想到这,看向陆起淮的目光便淬着几分阴暗的狠毒。   就这样死去,别再醒来了。   只要陆起淮死了,那么一切都将会恢复成原本的面貌,没了长房的这个庶子,三房的那个病秧子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荣国公的位置将属于她的儿子,一切的殊荣也将属于她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样的景象,王氏眼中的神色也开始变得癫狂而兴奋起来。   倒是陆起宣一直注意着王氏,眼瞧着她这般忙伸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唯恐旁人瞧见…就算他们心里再激动,也不能在此时表露出来。   陛下已经亲下旨意要救陆起淮,何况如今祖母和长公主也还在,若是让她们瞧见也不知该怎么想他们?   王氏察觉到有人扯她的袖子,忙拧头看去,眼见是陆起宣又见他摇了摇头…她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神色,重新化作几分担忧和悲叹。   …   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晚,屋中也已点起了烛火,而陆起淮却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沈唯眼看着屋中众人,谢老夫人面上已经呈现出几分疲态,陆步侯虽然强撑着身子骨,可温润的面上却也泛出了几许苍白…她眼看着这幅景象便轻声同谢老夫人说道:“母亲,如今夜色深了,你们先回去。”   “您身子还没好在这处反倒是让我们担心了…”等前话一落,沈唯是又跟着一句:“这处儿媳会看着的,您且放心。”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神色也闪过几分挣扎,她的确有些撑不住了,只是念着那人的身子这才强撑着不肯离开。   虽然知晓那人今日必定会受伤,却未曾想到他竟然真得会不顾性命。   她想到这便又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担忧却也未再说道什么。谢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抬了手由以南扶着起了身,跟着是同身侧的赵纨说道:“长公主也该累了,您和郡主也先回去歇息。”   赵纨虽然心中担忧,却也知晓倘若再在此处待下去惹人侧目。   因此耳听着这话,她便也跟着点了头,只是临来由霍飞光扶着出去的时候却还是往那屏风后头看了一眼…眼瞧着那个躺在软榻上的少年,纵然心中知晓这个少年不会是那人,可只要看着这幅模样,她便止不住把当年缺于那人的关心放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当年,倘若她能够站出来,或许如今这世事将会有极大的不同。   可她…   终将是怯懦了。   霍飞光察觉到赵纨面上的神色,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的,好似母亲对这位少年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心…她也跟着循了一眼朝里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眼看着那人躺在那处,就连她的心中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便收回了视线与人说道:“母亲,我们该走了。”   赵纨耳听着这一声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人扶着往外走去。   谢老夫人和赵纨先后离去,王氏便也懒得在此生出什么作态了,左右她和沈唯也早就撕破了脸面,这会她便放下了眼角的帕子朝沈唯说道:“既然大嫂在这看着,那么我们也就回去了,倘若玄越有什么事,大嫂可千万要着人来与我们说一声。”   她这话一落,屋中众人的面色皆有些不好,倒是陆起宣忙朝沈唯拱手一礼,紧跟着一句:“大伯母,母亲也是担忧堂兄会出事,夜色深了,您也要注意身子。”   沈唯眼瞧着他们母子的作态也只是淡淡发了话:“劳你关心,你们先回去…”等到王氏母子三人退下,她才又抬了眼朝陆步侯夫妇看去。   烛火之下,陆步侯的面色越渐苍白了,沈唯见他这般忙说道:“三弟、三弟妹也快回去。这处密不透风的,你们也在这儿待了许久了,等到玄越醒来,我自会遣人过来传话。”   陆步侯闻言倒也未曾推辞,他是知晓自己身子骨的,倘若再在此处待下去,若是犯了病也不过是徒惹旁人担心罢了…因此耳听着沈唯之言,他也只是起身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那我和桑柔就先回去了,倘若有什么事,大嫂尽管遣人来传话。”   等到沈唯应了声——   陆步侯夫妇两人才携手一道往外退去。   屋中没了旁人,墨棋自然也就不再避讳了,她一面是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一面是没好气得与人说道:“二夫人也真是的,瞧她那副样子,倒是生怕咱们大少爷没事一样…往日国公爷在的时候,她半句话也不敢多言,如今还不是欺咱们长房没人。”   墨棋这话说完却是又止不住朝榻上看去一眼,眼瞧着陆起淮如今这幅模样,她的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夫人,您说大少爷他…会不会真的有事?”   夫人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依靠,倘若大少爷真得出了事,那…夫人日后可如何是好?   沈唯闻言也未曾开口,她只是依着一侧的烛火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待把人细细瞧了一遭,她才开了口:“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她这话说得极为肯定,倒是让一侧的张太医也忍不住侧眼看了过来。   不过张太医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也只是哀叹一声,这位荣国公夫人不久前才没了夫君,如今眼看着这位长子又是这幅模样…只怕心里不知该如何难受。他想到这便也放柔了嗓音轻声劝道:“夫人不必担心,大公子吉人有天象必定不会有事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循声看去,眼瞧着张太医,她面上的神色也为有什么变化,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与人说道:“张太医也看了许久了,这会玄越无事,你先去用点饭,没得夜里该饿了。”   张太医闻言,面上却有几分踌躇。   沈唯见他这般便又跟着一句:“不必担心,我会在这处看守着。”   “既如此,那老臣便多谢夫人的好意了…”张太医这话说完便朝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等到张太医走后,沈唯便坐在了软榻面前的圆墩上,她挽了两节袖子从那水盆里头绞干了帕子,而后是替人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墨棋见她这般便轻声说道:“夫人,还是让奴来。”   沈唯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她仍旧低着头替人擦拭着,似是想到什么便同人说道:“你去让人备些清粥,过会他若是醒来也能用得上。”   墨棋闻言倒是也未说道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又跟着一句:“奴让人给您也备些清粥,您这一日也没用多少东西,别夜里闹起了肚子。”她这话说完见人点头便又打了一礼,而后是朝外头退去。   屋子里头没了旁人——   沈唯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握着陆起淮的手待替人细细擦拭了一回,而后才又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烛火之下,陆起淮容色苍白,就连唇色也是一片灰白。她便这样看着人,却是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嗓音说道:“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又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她说道这话的时候,虽然面上的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可声线却有些止不住收紧…书中,陆起淮足足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足以康复,可今次看陆起淮这伤势,她心中也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得会没事。   毕竟自从她出现在这个时代后,许多事也已跟着改变,她的确不敢确定陆起淮这一生是不是也会像书中描绘得那样。   沈唯想到这,眼中的神色也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就连嗓音也更加低哑起来:“陆起淮,你不能有事。”   不管陆起淮的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可现在他是长房的依靠。   所以…陆起淮一定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陆起淮:我是祸害?   沈唯:难道不是吗?   陆起淮:很好,那就祸你千年。   所以腹黑心黑的陆小淮同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会是什么感受呢? 第36章   营帐里的烛火已重新换了一拨, 打先前去外头用膳的张太医也已经回来了。   这会他眼瞧着仍旧坐在圆墩上头握着帕子仔仔细细替陆起淮擦拭额头的沈唯, 心下也有些感触…这位荣国公夫人也不过二十余岁, 如今没了丈夫,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 倘若这位长子也跟着没了,那么只怕她日后在国公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那些世族大家里的腌脏事层出不穷, 只观先前那位陆二夫人的言行便可知晓只怕这位陆大公子没了,受益的便是他们。   到得那时——   这位荣国公夫人哪里还会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张太医想到这, 心下也止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士族内宅里的事,他是管不得也没法子管, 如今他能做得也只有竭尽全力护住这位陆大公子的一条性命…自然, 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如今他这脑袋也跟这陆大公子的性命一道系着呢。   “夫人…”张太医恭声唤了沈唯一声, 耳听着她轻轻应了, 便又跟着一句:“如今夜深了,不若您先回去歇息, 这儿老臣看着便好。”   他这话一落,侍立在一侧的墨棋也跟着一道劝说起来:“是啊, 夫人,您昨儿夜里就没睡好,如今又熬了这么久,不若听张太医的话回去歇息…”她这话说完便又紧跟着一句:“您若不放心,奴在这儿陪着, 倘若有什么事便去回禀您?”   沈唯耳听着他们的一字一句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仍旧依着烛火朝陆起淮看去。   距离陆起淮晕过去也有几个时辰了,这几个时辰,她一直坐在这处陪着人说话,可不管她说些什么,这人却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好在可喜的是,他的额头也不似先前那般滚烫了,就连原先他苍白的面色如今也跟着有些回暖起来,唇色也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她让墨棋重新换了一次水,而后便又替人擦拭了一回才开口说道:“这会回去,我也睡不踏实,倒不如在这…”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让墨棋取来一侧的棉花,待用水浸湿后便开始涂起陆起淮那干燥的双唇,跟着是又一句:“他如今的热度已经有些渐渐消下了,只怕再过一段时辰就会好了。”   倘若是在现代,挂个盐水或者吃点退烧药,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可在这古代,医疗水平本就算不得好,先前她倒是让墨棋用白酒替陆起淮擦拭了一回前胸和后背,如今虽然热度渐消,可要当真说好,却还是个未知数。她也只能盼着陆起淮快些退热,只要退了热,也就不必如此担忧了。   两人耳听着这话便也不好再阻止,只好陪着人一道照看起陆起淮。   外头风声呼啸得厉害,时不时还有野禽的叫声从远方传来,大抵是夜里衾寒又位于山中,甚至还有风透过营帐打进里头把这些明亮的烛火打得晦暗不明…墨棋恐人受凉忙起身去重新把那布帘放平整。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亥时,陆起淮这热总算是退下去了。   此时外头的夜色早已深了,除了把守的将士大抵都已进入梦乡,沈唯放下手上紧握的帕子待又用手背探了一回陆起淮的额头,而后便拧头朝张太医哑着嗓子说道:“张太医,你过来看看。”   她这话一落,便抬了手,墨棋会意忙扶了人起身。   只是沈唯先前坐得太久又一直未曾动身过,身子都有些僵硬住了,她拧着眉把手撑在墨棋的胳膊上,未免旁人察觉便只好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而后,她是站立在一侧,看着张太医替人诊治。   张太医原先却也没有把握这位陆大公子真得能够退热,因此耳听着沈唯这一句,他却有些怔楞,等细细替陆起淮切了脉又重新替人诊治了一回,他才真得松了气…他转过身子朝沈唯恭恭敬敬打了一礼,口中是道:“陆大公子已经退热了,应该不用多久就能醒来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陆大公子这样的伤势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退热实在算得上奇迹,今次当真是多亏夫人的悉心照料了。”   沈唯闻他所言也总算是把先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大抵是先前一直紧绷着的心一下子得到了松懈,她此时也有些支撑不住身子,张太医见她这般忙开了口:“夫人,您…没事?”   墨棋虽然不曾说话,可面上却也含着一片担忧。   沈唯自然也瞧见了他们面上的担忧,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没事…”她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可声音却已经有些泛起了嘶哑。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说道:“既然他已经退热了,那余后的事就劳烦张太医了,倘若有什么事,你尽管遣人来传话。”沈唯这话说完是又看了一眼陆起淮,这人仍旧躺在那处无声无息,不过面色却开始变得有些红润…她眼见着这幅模样便也未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墨棋的手背。   墨棋会意便扶着沈唯往外头走去。   张太医见人离去自是忙拱手作揖,恭送人离开。   而就在此时,原先一直紧闭着双眼的陆起淮却突然睁开了眼,他半拧着头朝沈唯离去的身影看去,眼瞧着她走路的步伐有着不同寻常的僵硬,他那双剑眉便不自觉得拢了一回…其实他醒来已经有一会功夫了,只是想看看沈唯到底会做些什么。   他想起先前昏昏沉沉之际,这个女人与他说得那些话,还有她那双手轻柔得拂过他的额头。   这个女人…   陆起淮眼中的神色因为复杂而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只是他到底是受了重伤,也不过是这会功夫,眼皮子便又沉重得闭了起来。   沈唯在要转出屏风前不自觉得停下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看去,榻上的那人仍旧没个动静,可她心下也不知是何缘故总觉得好似先前有人在看她一般…墨棋见她停下步子便疑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事…”   沈唯收回了眼,而后便又转过身子提了步子往外走去。   外间已是明月高悬之际,除了每个营帐前有将士把守着,这处已再无旁人,就连山林间的野禽也好似都沉睡了过去…这世间的一切好似都突然变得安静起来。沈唯就这样停下了步子,仰头朝那弯明月看去,她合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把心中的那口浊气吐了个干净。   墨棋见她停下步子,这回却未曾问她。   她只是陪着人一道停下步子,而后是拧头朝身侧的年轻妇人看去,想着去岁这个时候,夫人的脸上还弥漫着笑,那是一种岁月无忧又被夫君宠爱才会呈现出来的幸福笑容…而如今呢?   这才几个月的光景,夫人却先后经历了这样的事。   她看着妇人面上的神色,眼下是遮掩不住的疲态,唇线也一直紧抿着…可她的眉眼却是疏阔的。   墨棋的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只是觉得身侧的这位年轻妇人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好似成长了许多。她头一回觉得就算夫人如今没了国公爷的扶持和帮助,未来的这一条路,她也能够走得很好。   沈唯察觉到墨棋看过来的眼神,她未曾睁眼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只是这样仰着头感受着这山间的晚风,等晚风拂过她的面容也吹散了她心中的浊气…沈唯才终于睁开了眼,她的目光是坚定的,面色却很从容,而后她转身朝身后的营帐再次看去一眼,跟着才说道:“走。”   …   等到翌日清晨,陆起淮终于醒了过来。赵准让身侧的近侍来看了一回,而赵纨等人更是亲自过来了一遭…这其中有高兴的,自然也有如王氏母子这样不喜的。   此时一处营帐里头,王氏坐在圈椅上,她的手里紧攥着一方帕子,涂抹精致的面容泛出几分狠厉之色…原先伺候的丫鬟早已都被打发了出去,而她也就没个避讳沉了嗓音说道:“那小畜生怎么这么好命?”   昨天那样要紧的情况,他都能够化险为夷醒了过来。   坐下下首的陆起宣两兄弟面色也有些不好,耳听着王氏这一句,陆起言却先开了口:“如今他还无权无势,倒不如咱们直接遣人解决了他,倘若日后他真得上位,我们即便想解决他许是也没法子了。”   他这话一落——   王氏便拧着眉沉思起来。   倒是陆起宣沉声否决了这个回答,他曾见过陆起淮的真面容,自然知道这个男人并不容小觑。何况如今陆起淮成了陛下的救命恩人,朝中上下、士族大家都看着,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动手,若是无人查出也就罢了,倘若有人找出半点蛛丝马迹,他们一家子可都毁了。   他不能再接受像当日霍家这样的意外出现。   陆起淮必然要解决,却不能用这样危险的法子…这事,得慢慢商量才是。   陆起宣想到这便抬了头朝王氏说道:“上回父亲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小心行事,这事,我们还是从长再议。”   他搬出了陆步鞅,王氏和陆起言倒也没了话,几人这处说着话,外头便传来暗香的声音,道是“老夫人遣了以南姑娘过来传话,该回去了。”   原本按着规矩,昨儿个一众人就该回去了,只是因为出了陆起淮的事,这才耽搁了一日…如今陆起淮既然醒了,自然也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不管王氏母子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不服气,却也不敢表露在脸上。他们几人却是先去了一回陆起淮的营帐,陆起淮伤的是手臂,这会便半靠在软榻上,营帐里头除了陆家众人,赵纨母女也在,早先的时候还来了不少人,就连太子和晋王也在其中。   王氏先朝谢老夫人和赵纨等人打了一道礼,而后是拧头看去,眼瞧着半坐着的陆起淮,她的心下还是有些不舒服,可面上却还是挂起了笑,连带着声音也添着几分惊喜:“玄越,你可总算是醒来了,昨儿个你出了那样的事,把我们大家都给吓到了。”   陆起宣也朝陆起淮拱手一礼:“堂兄现下可还有事?”   陆起淮耳听着他们这一字一句,面上仍旧挂着素日温和的笑,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劳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好了许多。”他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一面说着话还一面轻声咳嗽起来。   谢老夫人见他这般忙开了口:“好了,你刚醒别再费这个力气了。”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我们也不过是担心了些,昨儿个你母亲却是看守了一整夜。”她说道这样的话自然是有私心的,这位日后必定是有大作为的,倘若岁岁能受得他的庇佑,即便这国公府的主子换了人,她总归还是能过得顺遂的。   陆起淮闻言自是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瞧着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素衣妇人,大抵是连着两夜未曾睡好,妇人的面容却是比起以前要清减了些。可她这样立在那处,即便容色比不得霍飞光,身上却有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气韵。   他就这样看着她,而后是温声与人说道:“多谢…母亲了。”   沈唯总觉得今日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与往日有着极大的不同,这抹不同太过强势也太让人难以忽视,她并不喜欢…不过她也只是暗自皱了回眉,声音却还是如常:“你没事就好了。”   几人说了一遭话,外头便已有人过来传话,道是东西都收整好了,马车也都安排好了。众人见此便也未再说道什么,纷纷往外头走去…   陆起淮却得有人搀扶着才方便行走。   陆家一众人刚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便有不少目光朝他们看来,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他们的目光却全部放在了那个玄衣少年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有着赞赏也有着探究,可不管如何,陆起淮的名字终于又一次出现在这个汴梁城。   而这一回——   他却不是那个无权无势受人讥嘲的外室子。   这个少年曾在猛虎的口下救下他们庆云国的天子,此后,但凡经历过那日的事都将记得这个少年的英勇之举。   这偌大的围场无人说话,唯有山间的风打得旗帜飘扬。   沈唯也跟着一道朝陆起淮看去,那个玄衣少年静静得立在那处,他的面容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模样,好似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或者众人的目光而生出别的情绪…这个少年啊,终于和书中一样,跨出了他的第一步。   此时有日头升起,金光打在他的身上,竟让人不自觉得生出不敢直视的想法。   沈唯也被这金光扰得有些想垂下眼,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那个少年却越过众人朝她看来…风和日丽,山间有鸟儿轻轻蹄叫,这一片无人说话的场地之中,那个少年便这样看着她,目光一错不错地,好似他的眼中只有她,这周遭众人皆化作虚无。   沈唯看着这一道目光,也不知怎得竟觉得心下一跳。   她忙拧过头不再朝人看去,而后是说道一句:“好了,我们走…”   …   夜里。   庆云国皇城之中最大的宫宇之中,赵准负手而立在窗前,轩窗大开,而他仰头看着外头那道明月,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你怎么看?”   “陆家这位长子的确长得与那位有些相像,不过年岁相差太甚,昨儿夜里臣也曾去过营帐,那位身上并无什么印记…”说话的是一名身穿绯衣的官员,他半垂着头,站着的身姿却极有风度,正是当朝首辅杨继。   等前话一落——   他眼看着那人背立的身姿是又跟着一句:“有些印记只要存在过就会有所痕迹,可那位身上却没有半点痕迹…何况臣私下也已遣人去查探过了,这位自幼就住在五水巷,那里的人都认识他,想来也不会有假。”   这些事,赵准也早就遣人查探过了。   因此耳听着这些话,他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仰头看着天上那弯明月,而后是随着晚风淡淡开了口:“步巍自幼跟着朕,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半件让朕不喜的事…可他这个儿子,他藏了这么多年,难道真得只是为了让他那位夫人?”   杨继闻言,面上的神色如常,可袖下的指尖却止不住蜷了几分。   他仍旧半低着头,口中是道:“臣不知荣国公的心思,不过臣想,以他对您的忠诚应该做不出大逆不道的事…毕竟当年那位的处置还是他亲自去执行的。”   赵准耳听着杨继的话,面上的神色仍旧没什么变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朝杨继看去,而后他便这样看着杨继淡淡说道:“是啊,步巍自幼跟着朕,从来不曾欺瞒过朕…那么,杨卿,你呢?”   “你可曾欺瞒过朕?” 第37章   殿中的轩窗仍旧大开着, 外头的晚风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变大了许多, 打得那高枝上的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甚至还有不少晚风就这样透过那大开的轩窗打进屋中,扰得那铜鹤上衔着的灯芯也跟着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杨继梗着脖子朝眼前这位君王看去…   烛火昏暗, 而赵准就这样负手立在那处,他的双目微垂, 明明面上淡漠的没有丝毫情绪却让人一看之下便忍不住心惊肉跳。   杨继一直都知道赵准并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君王,以往的一些经历让他很难会愿意去相信旁人, 在这个世上,赵准既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也不信自己的妻子,这个男人, 他从头到尾只信任自己。   或许——   当初的陆步巍是他最不会去猜忌的人, 只是这抹信任到底饱含着多少,谁也不知道。   三月的夜还有些冷, 可杨继站在这处却觉得里衣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此时的他再无平日在朝中或是面对着世人时候的淡定自若,他垂下了双目避开了男人的打量而后是径直跪在了赵准的跟前, 好在他的脊背还保持着一些文人的风骨而挺直着。   地上未曾铺毛毡,杨继这样跪着只觉得那股子寒气好似从地底朝膝盖袭去…   可他却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他就这样直直得跪着, 脸上的神色还带着些旧日的自若,语气却比往日要带着几分紧迫:“陛下,臣随您多年,这十余年来从不敢有丝毫欺瞒于您。”   “十余年…”   赵准轻轻在唇齿之间磨着这一句,他也未曾喊人起身只是朝人那处又走近几步, 而后便低垂着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朝杨继看去:“你不说,朕都快忘了,杨卿跟着朕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他这话一落,手便撑在人的肩头一按,紧跟着是又一句:“可惜朕也没有忘记,当年我那位兄长还在的时候,你可是他最信任的人。”   这话一落——   杨继的面容再没有先前的自若。   他想朝人行大礼,可是肩头的那只手看似无意实则却紧紧桎梏着他的动作…他惨白着面容朝赵准看去,容色惨白,口中是仓惶一句:“陛下,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从臣选择跟随您后,与废太子便再没有丝毫关系了。”   他说到这,声音也有些涩苦:“何况当年废太子之事,臣也曾牵涉其中,是臣亲自上呈先帝废太子勾结外戚之事…”   “陛下…”   杨继收敛了心中的思绪,他梗着脖子朝人看去,声音喑哑,面上却还是饱含着尊敬和臣服:“臣虽然不比荣国公与您有着从小到大的情谊,可自从臣选择跟随您之后,您便是我心中唯一一位君王。”   “臣又岂敢对您有丝毫欺瞒?”   赵准一直侧耳倾听着,等到杨继说完,他那双丹凤目便又跟着微敛了几分。却是过了许久,他才突然放声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等前话一落,他是又拍了拍杨继的肩膀,而后才又叹息道:“如今步巍去了,朕的身边也只有你了,杨卿千万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他这话说完便收回了放在杨继肩头上的手。   而后,赵准伸手托扶了人一把,等把人扶起身,口中却又是状似无意得说道一句:“朕听说晋王前段日子倒是和你那女儿走得很近?”   杨继耳听着这话却是又想朝人跪了下去,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赵准便已拦住了人…   赵准手扶着人,面上带着几许平常的笑容,声音如常、眉目含笑:“好了,你怎么也开始学那群酸儒动不动就跪?”他这话说完便松开了人的手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待把桌上的茶盏握于手中才又与人说道:“你家姑娘,朕也是见过的,蕙质兰心聪慧敏人,的确很好。”   “朕与你说起此事,也只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待把那微冷的茶水饮下一口才又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笑道:“杨卿可属意把自己的女儿许给晋王?”   眼前的男人虽然语气轻松、面带微笑,可杨继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等人说完,他便忙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杨家上下效忠的只有陛下,至于微臣的小女…”他说到这,声音也微低了些许,连带着语气也添了几分愁然:“她自幼就没了母亲,臣心中也委实想多留她几年在身侧。”   “至于婚事,晋王虽然龙章凤姿、英武非常,可与小女却实有不配…”   “哦?”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似笑非笑抬了眉,他把手上的茶盏置于茶案上,而后才又笑说道:“杨卿的意思,倒是朕的儿子配不上你的女儿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虽然与先前无异,可声线却还是沉了许多。   杨继闻言忙跪了下去,只是这回他的面色却没有先前那样的仓惶:“臣并非此意。”   他就这样跪在地上,面色自若,语气也很平静:“晋王自幼跟着陛下,无论文武都实属非常,虽然如今储君早已定下,可朝中上下却还是有不少人站在晋王的身后。倘若此时再传出杨家要和晋王联姻的消息,且不说朝堂众人会如何猜想,就连皇后娘娘的娘家只怕也不会再放任不管。”   “何况——”   杨继说到这却是一顿,他微微掀了眼帘朝座上的男人看去,眼看着男人淡漠的面容,他是又继续说道:“如今的局面,太子与晋王的身后各有拥护之人,朝局尚且平整,倘若再加一个筹码难免失了纵横之术。”   “到得那时,微臣只怕这十余年安稳无事的朝局再起动荡。”   这话其实有些大逆不道,可赵准却显见的未曾动怒,他端坐在椅子上,微微垂下的眉目就这样看着杨继,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了打量人的目光,重新笑了开来:“朕果然未曾看错杨卿。”   “至于你的女儿…”   杨继闻言忙接了话:“如今小女已被臣拘于家中鲜见外人,日后必定不会再有这样的谣言传到陛下的耳中,请陛下放心。”   赵准见他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他让杨继起来,而后才又与人说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多留几年也无可厚非,只是也不可耽误了小姑娘的婚事…汴梁这么多士族,但凡她有欢喜的男儿只管与朕一说,朕总是要为她做主的。”   等到杨继恭声应允后——   赵准便让人重新坐下,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当年朕纵容晋王不过是因为太子的外祖家势大,唯恐再如当年的废太子一样出现外戚干政的局面,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晋王的势力越来越大…”   他说到这,面上的情绪也跟着一敛,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沉:“今次围猎之际众目睽睽之下,他都敢同自己的兄长不敬,却不知私下是如何的张狂?”   杨继坐在圈椅上,闻言便放下手中的茶盏朝人看去,却是过了一会,他才试探性得问道:“那您打算?”   赵准的指尖稍稍蜷起扣着掌下的红木案面,而后是与人说道:“步巍这个长子到底是救了朕,何况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有些本事,太子身后虽然势力不小,可终归都是些年长的酸儒之辈…”他这话说得极慢,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朕这个小儿子也是时候该吃些亏了。”   这便是要让陆起淮跟随太子,以此去打击晋王的势力了。   杨继心中明白座上的男人最擅长得便是做这些事,以晋王牵绊太子,又以太子去牵绊晋王,这样的话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也能稳坐龙椅。他心中虽然想着这些,可面上却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等人说完才开口问道:“陛下打算许他什么官级?”   赵准闻言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交握着双手往身后的椅背靠去,而后是掀了眼帘朝杨继看去,跟着是又关切的同人说道一句:“如今夜色深了,杨卿也该回去了。”   杨继听他这般说道自然也就未再多言,他起身朝人一礼,而后便在赵准的注视下往外走去。   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   他却听到身后的男人朝虚无之处说道一句:“明日早朝前请太子先过来一趟。”   杨继耳听着这话,握着布帘的手便是一滞,不过他也未曾停留只是继续往外头走去…等走到外头的时候,外间已是星河一片,廊下灯笼轻晃,打得小道也有些昏暗不清。而他负手立于此处,心下那口浊气也终于可以疏散开来。   外头候着的内侍见他过来忙恭恭敬敬迎了过来:“外间的轿子已给您备下了,奴引您过去。”   杨继闻言却只是淡淡说道:“不必了…”   等这话说完,他便接过内侍递来的灯笼迈步往外走去,只是将将走了几步,杨继却又不自觉得往身后看去…偌大的宫殿在这夜色中犹如一只蛰伏的猛虎,即便昏睡也让人不敢小觑。   殿中的那个男人的确是位天生的君王…   帝王之术,他一直都用得很好。   杨继想到这,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起那一位,纵然那位也是天纵奇才,可对上赵准又能有多少胜算呢?他合了合眼,心下忧思未平,倘若此战当真败了,那么这世间将再无杨家,可他…却不悔。   他想起年少的时候,那个清隽温润的男人曾与他笑谈时事与天下…那是他心中的君王,也是他的知己。   生而为人,为知己者死,无怨无悔。   杨继想到这,温和的面上便又重新泛开了几分笑意,他睁开眼转过身子,眼前路昏沉而又黑暗,可他的步子却不曾有半点迟疑和踌躇。   …   殿中。   赵准负手立于窗前,眼看着外头的夜色,纵然星河罗盘,天色却还是那般昏沉…他伫立在此处任由晚风袭面却也未曾说话,直到身后传来动静,他才淡淡发了话:“查得怎么样?”   身后的黑影闻言便恭声回道:“属下已把今次随您出行的一众护卫都调查过了,并没有问题,至于那位探虎的护卫…”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属下也已仔细得盘查过了,他身世清白,也无什么可疑之处。”   赵准耳听着这些话也未曾开口,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看着外头的夜色淡淡发了话:“下去。”   等到黑影应声退下——   赵准却是又待了许久才转过身子,他迈步朝桌案走去,而后是从那架子上取出一副画卷…殿中烛火被风打得轻轻摇晃,而他却把那副画卷平放于桌案之上,等到画卷慢慢打开,那画上的内容也渐渐呈现出来。   只是此时外头的晚风又多了些许,在这昏暗的烛火下也只能瞧见那画上所绘的是一名女子。   …   没过几日正是每月一回的大朝会。   赵准坐在高位上,而底下是文武百官,就在先前百官把该禀告的事都禀了个全,赵准问起可有旁事要奏得时候,站在底下第一排身穿储君服制的赵盱便上前几步,是言“有事要奏”。   他这话一落,自是有无数人侧目看来,就连晋王赵睁也跟着一道看了过来…唯有杨继仍旧低垂着眼,手里握着玉笏,没有半点动作。   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赵盱是又说道:“儿臣想请父皇加封荣国公长子。”   荣国公长子的名号一出,底下便轻声议论起来,若说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近些月在汴梁城中的名声却也不算小…不拘是士族大家朝堂官员还是平民百姓,对这个名字都不算陌生。   几个月前,荣国公府突然传出荣国公竟然有个儿子在坊间,这事便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而后是杨家族学的事,再往后便是霍家的事…而前些日子,春猎之上,这位荣国公的长子不惧猛虎与千百人前亲救陛下于危难之中,更是让朝中众人都知晓了此人。   其实早在前些日子便已有不少人猜测,陛下会如何封赏这位荣国公的长子?可他们却未曾想到,这个封赏竟然会有太子来提出。   站在一侧的赵睁在听到赵盱说道此事的时候便忍不住皱了眉,这些日子他也曾想过是否要向父皇提出加封陆起淮的事,只是眼看父皇没有丝毫动作就连提也未曾提起,他也就收了心思。   倒是未曾想到,如今他这位好兄长提出了这么一桩事。   赵睁想到这便稍稍抬了眼帘朝那高位上的男子看去,眼瞧着那十二冕旒之下他平淡的面容便又收回了眼帘。   赵准的面上的确没有什么情绪,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淡淡看着底下,耳听着那细微的议论声也只是平平说道:“太子心中可有章程?”   赵盱闻言便答道:“儿臣想请父皇加封陆起淮为三品都督佥事…”他这话说完便听到身后原先轻微的议论声顿时又高了几分,不过他的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只继续说道:“如今朝中人才匮乏,此人能予大难之前亲救父皇实在英勇,这个官职,儿臣觉得他担得。”   底下的官员耳听着这话纷纷交耳侧头说道此事…   而赵睁却是陡然间睁大了眼睛朝赵盱看去,握在玉笏上的指根因为用力甚至都不自觉得泛出了几分白。   从三品都督佥事——   这个职位可不是给那些士族公子封荫玩闹的虚职,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官职,不仅品级高还手握实权。何况如今大都督年迈,底下一众人都争破了脑袋,倘若陆起淮能从中脱颖而出,日后却不止是一个前程似锦了。   一时之间,朝堂上自是众说纷纭。   有年迈的官员上前几步,朝高位上的男人拱手说道:“如今荣国公刚去,生为人子需得守孝三年,纵然太子有意何不把封赏推延?等到三年之后,守孝期满再予以重赏,这样既全了先辈规矩,也全了陛下的爱才之心。”   自然也有其余赞同太子的官员反驳道:“臣附议太子先前所言,如今边陲战事未平,宵小贼子数不尽数,若为守先辈规矩而将此子埋没三年,于我庆云而言又岂不是一件可惜之事?”   这样一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持着不同的意见,到后头还是赵准抬手发了话:“太子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先辈规矩该守却却也得分探情况,朕观其子赤诚又有先父之勇却是难得的国之栋梁。”   “当初先帝在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何况守孝在心,就算荣国公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介怀。”   他既然发了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再说道什么,只是心中的心思却仍旧各异…这位荣国公的长子一来就担任这样的职务,何况又是由太子提出这样的旨意,只怕日后此子的前途不可限量。   …   等到朝会后。   众位官员便往外退去,而赵盱手握明黄圣旨却是要去荣国公府亲自颁发这道旨意,他刚要往外头走去便被赵睁拦住了去路…此时此地,赵准早就回了集贤殿处理政务,而其余百官也早就退了出去。   这处除了两侧的侍卫便再无旁人。   赵盱被人拦了去路也不曾生气,他的面上仍旧是素日的温润,朝赵睁看过去的目光也很是温和:“睁弟拦了本宫的路,可是有事要说?”   赵睁最看不惯的便是赵盱这幅模样,若论文,他自问比起赵盱也不差,若论武,赵盱更是不如他…除了托了一个好的娘胎、有一个好的外祖,生来便享有一切,赵盱他有什么比得过他?   可偏偏这个他最不屑的兄长,今次倒是做了这么一件大事…从三品都督佥事,他竟也开得出这样的口?   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他心中早就属意自己的亲信担任这个职位,就连父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想到如今却被赵盱捷足先登…不仅如此,还有陆起淮。如今陆起淮受了赵盱这样一个好,日后必定对其感恩戴德。   赵睁想到这,脸色便又沉了下去,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沉:“兄长真是好本事,我原本以为兄长只会醉心诗画,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说到这便又跟着讥嘲一笑:“倒是未曾想到,兄长如今也会使手段造一个一箭双雕了。”   赵盱耳听着他话中怒意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微垂了眼扶了扶袖子上的褶皱,而后是微微抬了眼朝人看去:“倘若无父皇允许,本宫又岂敢在朝会上提出这样的事?”他这话一落便收回了手,眼看着赵睁微拢着眉目似是沉吟也未再说及此事,只是说道:“本宫还要去颁发旨意,就不与睁弟多言了。”   说完这话,赵盱便果真不再理人,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而赵睁这回却未再拦人,他只是看着赵盱离去的身影,眉目微沉,脸上却还是一片沉吟之色…他先前的那话,难不成此事只是父皇一人的主张?也是,他这位好兄长素来是不会理会这些事的,要是没有父皇的允许,他又岂会在众人面前求这样的旨意。   只是,为什么?   父皇心中不是早就暗许他的所为,这些年父皇都不曾干涉过他,为何却会在这样一个要紧的位置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赵睁拢眉朝身后看去,日光之下,宫殿比起往日还要金碧辉煌,这是他所向往的一切…可今日,他的心中却恍如被一只手掐住了心脉。   父皇他,究竟想做什么?   …   今日天气晴朗。   沈唯刚见完管事,这会正端着一盏花茶用着。   这茶是她遣人做得,又添了蜂蜜,味道香甜而又醇厚…她将将饮下一口便朝身侧的墨棋问道:“玄越如何了?”   墨棋闻言便恭声回道:“先前奴已受您的吩咐去看望过大公子了,比起前几日,他的身体已经好许多了,现下还能在院子里走动起来了,就是…”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就是大公子的手还是不见好。”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不自觉得皱了回眉。   陆起淮到底是在猛虎口下夺回了一条命,如今能好得这样快已是奇迹了,那手也只能再将养些日子看看了。她想到这便又与人说道:“让照顾大少爷的人机警着些,这些日子好生看顾着,别让大少爷再出什么事了。”   墨棋闻言自是忙应了。   主仆两人在这处说着话,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却是倚琴的声音:“夫人,老夫人遣人来传话,太子来了,这会已被迎去大乘斋了。” 第38章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 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把手上握着的茶盏搁落在一侧的高案上,而后便扶着袖子起了身,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好了, 我们走吧。”   墨棋闻言自是也不敢耽搁, 她忙扶着人往大乘斋走去,只是这过去的一路上,她还是免不得问道一句:“好端端的, 太子怎得来家中了?”以往国公爷在的时候,逢年过节的, 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都会上门拜访。   不过自打国公爷去后,虽然太子时常遣人送来东西,只是人却是未来过一回。   因此这回太子亲至, 她这心中的确是有些奇怪。   沈唯闻她所问也只是平平说道:“我也不知,过会便知晓了。”她虽然口中说着不知, 心中却知晓, 今次太子来此自然是为了对陆起淮的封赏一事…若是按照剧情的进展,今日太子登门应该是手持圣旨来加封陆起淮。   她记得没错的话, 那圣旨上写着的应该是加封陆起淮为“从三品都督佥事”,这样一个职位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可不仅仅是抬举这么简单了。只怕明日之后, 这汴梁城中又该多添一桩事了,或许…   根本不用明日。   自从当日春猎之后, 陆家便时不时收到一些帖子, 沈唯这处自然也收到不少…如今那些人都已知晓陛下对陆家的宠信不仅未曾减少, 反而还要比以往更多些,何况先前又有陆起淮在围场亲救天子的事,只怕这会太子刚刚登进了陆家的大门,外头便已传开了。   墨棋听人这般说道自是也未说什么,她仍旧扶着沈唯继续往前走去,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人的脸上看去,她心中也不知怎么,总觉得夫人好似知晓些什么。   不过她这个心思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夫人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她还当真是糊涂了。   …   等到沈唯走到大乘斋的时候,陆家该来的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她松开了墨棋的搀扶,而后是抚了抚衣裳,等到丫鬟打了帘子,她便提步往里头走去。此时这偌大的正堂已坐了不少人,除了尚还未曾散值的陆步鞅,其余一众人都在…陆起淮,自然也在其中。   而除此之外,一名身穿太子服制的年轻人便坐在右下首的位置。   他的面容温润却不似当日她在春猎那日见过的那位天子,他的眉宇之间倒和皇后有几分相似,只是要比皇后多几分清明和温和…沈唯记得赵盱喜书画诗词并不醉心于朝堂政事。   书中曾有一段剧情是赵盱和陆起淮对月饮酒。   那个时候赵盱早就把陆起淮当做自己的亲信与知己,便在月下与人对饮之时,与他说过“若倘可以,我真希望乘一叶扁舟从此醉于山水之间,把这天下大事、朝堂政务尽数抛于脑后。”   沈唯想,若是可以的话,这位太子想必真得会抛下这一切。   只是生于皇家,有些事又岂会这么容易?   沈唯将将想到这便瞧见坐在那处的赵盱朝她侧目看来,她忙敛下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又快了几步却是想朝人行礼。   赵盱的面上仍旧含着笑,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尚还不等沈唯行礼便已嫌笑着说了话:“夫人快起来吧,您是我的长辈,不必拘于这些礼数。”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也笑着与沈唯说道:“好了,既然太子已发了话,那么你就坐下吧。”   沈唯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按着规矩坐下。   等到她坐好,赵盱才又笑着开了口:“今日本宫来此,除了想探望一回老夫人的身子还有玄越的伤势,另有一事…”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从袖中取出那道圣旨,陆家众人眼看着那道圣旨自是面色一变忙跪了下来。   这回…   赵盱却未曾阻拦他们。   他只是笑着站起身打开了手上的圣旨,而后是看着底下众人念起了圣旨上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观陆家十一代长孙虽然年幼却英勇非常。如今朝局虽稳,番邦贼子却时有犯我边境之举,朕念朝中少栋梁之才又见此子忠勇,特许其为从三品都督佥事,钦此。”   赵盱的声音清隽而又温润,只是他所说的这一字一句落入众人的耳朵却使得他们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尤其是王氏母子,倘若不是因为这会还不是时候,只怕他们早该跳脚了。   从三品都督佥事…   且不说这个官职,就连这个级别也实在太过高了。   陆步鞅在朝堂兢兢业业多年,如今也只能担任一个户部左侍郎,哪里想到陆起淮这一来就直接成了三品大官?王氏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当日陆起淮在众人面前救了陛下才得到这样的封赏,心下就恍如被刀切了一般。   倘若当时救陛下的是她的儿子,那如今这些封赏就该是她儿子的!   当初这个庶子无权无势就已夺得了老太太的宠爱,如今这个庶子有此前程,这荣国公的位置岂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王氏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手忍不住收紧,就连眼睛也红了起来,亏她当初还觉得有这样一个庶子在府中能扰乱沈唯的思绪是桩好事,因此才会在沈唯晕倒之际便多次在老太太的耳边提起此事。   哪里想到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真是,真是悔不当初!   赵盱此时已念完了圣旨,他原是要把这道旨意亲自交到陆起淮的手上,可是看着他这幅模样便笑着收起了圣旨置于那高案之上,而后他亲自扶起了谢老夫人,待面向众人时便又温声说道一句:“好了,都起来吧。”   等到众人都起了身——   赵盱才又同陆起淮温声说道:“父皇怜你伤势,特准你养好了伤再走马上任。”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自是重新朝人醒了一个大礼,口中也跟着说道“多谢陛下,多谢太子”这样的话。   “快起来吧,你的伤还没好…”   赵盱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起了人,而后是又与谢老夫人说道:“既然旨意已传,那么本宫也该走了。”他这话说完还不等旁人说话,便又跟着陆起淮说道一句:“要是玄越不介意的话,就送本宫一程?”   陆起淮自不会介意,他如今虽然手还未好,行走却是方便的,因此耳听着这话,他也只是与人笑道:“乐意之至。”   两人一道往外头走去。   而屋中众人却面色各异,谢老夫人已重新由人扶着坐在了罗汉床上,她的手上掐着佛珠,眼瞧着王氏和陆起言面上的黑沉,心下也是一叹…待又看了一眼陆起宣,见他微垂着眉目,虽然容色未曾有什么变化,可身子却有些紧绷。   她想到当日霍家之事,掐着佛珠的手便一顿。   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又重新掐起了佛珠,口中是道:“好了,我还要去礼佛,你们也回去吧。”   众人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什么,只是朝人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走到外头,陆起宣看着远去的那两道身影,目光微沉,而后是与王氏说道:“母亲和言弟先回去吧。”此时王氏哪有心思理会他,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而后便由暗香扶着先往前走去。   …   小道上。   赵盱走在前头。   陆起淮便稍后人半步的距离走在左侧的位置…退后半步,这是旁人对天家贵胄的尊重。   赵盱自幼也已习惯了旁人这样的举动,只不过,他想起这个少年当日在围场上的表现,他会不会有所不同呢?他想到这便半拧了头朝身后的陆起淮看去,眼瞧着他虽然眉目微垂,面上却仍是先前的那副清平面容,好似于他而言,这样的举动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动作。   不知为何,赵盱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下却觉得有些显见的愉悦,即便眼前人和旁人有着一样的举动,可陆起淮的神情却告诉他,这个人是不同的。   赵盱思及此,眉目含笑,就连语气也要比先前更加温和些。   门房就在眼前,而他停下步子与陆起淮说道:“这个位置,晋王一直属意自己的亲信,而如今我却请求父皇给了你…不仅如此,今日本宫于朝会上提出此事,只怕此时旁人都将以为你是我的人。”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便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日后你将要面临有许多,玄越,你怕吗?”   陆起淮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我于这样的年岁受此重任,本就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况我该感谢殿下才是,若不是殿下,我又岂会有这样的机会?至于怕…”他说到这,面上的笑容却是又深了些许,他仰了头目视着天际,容色淡漠,声音却有些缥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赵盱看着陆起淮,见眼前的少年容色清平、目光坚定…   明明他记得这个少年的年岁比他还要少上些许,可不知为何,他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岁该有的气势…这样的气势太过不羁也太过肆意,好似这世间众人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群蝼蚁。   只是再等他看过去的时候…   陆起淮的面上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他的眉目微垂,口中也是温声一句:“殿下,您的马车到了。”   赵盱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他收回了眼,而后是轻轻拍了拍人的肩膀,口中是笑着说道:“本宫等着你痊愈,待到那时,本宫必要与玄越畅饮一回。”   他这话说完,便也未再说道旁的,只是转身迈步往前走去。   陆起淮看着男人离去的身影也未曾说话,等人坐上马车后,他便直起了身子…只是还不等他转过身子,身后便传来陆起宣的淡漠一句:“堂兄真是好本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如常转过身子,而后是淡淡朝陆起宣看去,眼瞧着面前少年脸上的神色,还有那双素来清平的目光中带着未曾遮掩的妒恨…陆起淮也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人一眼。   而后,他也未曾理会陆起宣,只是随意抚了抚衣摆,跟着便径直往前走去。   陆起宣见他离去,自是伸手拦了人一回。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看见陆起淮朝他看来的视线中,淡漠非常。这样的神色,他并不是头一回见,陆起宣也不知是何缘故,竟不自觉地抽回了手,而后他便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不发一言得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的这回交锋,陆起淮甚至不曾说过一句话。   可陆起宣却觉得脸上恍如被人狠狠掌掴了一般,烫得发疼,他看着陆起淮离去的方向,袖下的双手紧握,眼中更是未掩阴沉。   …   陶然斋。   外间布着膳食,而墨棋侍立在沈唯的身侧,她的脸上带着未曾遮掩的欢愉却是在夸赞陆起淮,等夸了一通,她耳听着外间丫头传来的话便笑着与沈唯说道:“夫人,该用膳了。”   沈唯闻言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她把手上的书册一合,而后是抬了手。   墨棋会意便笑着扶了人起身往外走去,往外走去的一路,她的口中还是不自觉得跟着一句:“夫人,日后您有大公子撑腰,就算是二夫人也不敢在您面前胡乱说道。”   二夫人原先这般嚣张,不还是因为二爷得了陛下的赏识?   如今大公子也当了官,看她哪还有这个底气再对夫人不敬?她只要想到这,脸上的欢喜便越发遮掩不住。   沈唯看着墨棋这幅遮掩不住欢喜的模样也不曾说话,她只是无奈摇了摇头,而后是任由人扶着往外走去,待坐到椅子上刚握过帕子擦拭了一回手便听到外头禀道:“夫人,大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撑腰——   嗯,真撑腰ε=ε=ε=(~ ̄▽ ̄)~ 第39章   沈唯闻言, 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顿。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而后便继续半低着头擦拭起来, 墨棋会意便朝外头喊了一声:“请大公子进来。”   等人进来后——   沈唯便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他那副模样是又朝身侧的丫头说道一句:“去给大公子备份碗筷。”她这话一落,自然有丫鬟恭恭敬敬应了声去安排了。   自打陆起淮进府后也有几月光景了, 如今陶然斋的丫鬟早就把陆起淮当做他们长房的大少爷, 何况又听说先前太子亲自来传旨, 封大少爷为从三品都督佥事。   纵然他们不知道这个官职是做什么的,却也知晓这是一个大官。   西院的二爷在官场这么多年,如今也不过是个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可他们的大少爷一来就能做到这个位置, 日后却还不知有怎样的前程呢?早些时候,西院的那位二太太因着二爷擢升的缘故, 整日在她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就连对夫人也多有不敬。   如今大少爷也有了官职,夫人有人撑腰, 自是也不用再理会二太太了。   她们这些底下人左右也不过是期盼着上头的主子们能够好些,那么她们的日子也能松快些…如今大少爷有这样的际遇, 还能时常过来给夫人请安,她们瞧着自然也开心。   陆起淮听着沈唯的安排却也未曾拒绝, 他只是朝人如常行了礼,而后是与沈唯笑说道:“多谢母亲…”等这话一落,他便坐在了沈唯的对面。   他甫一坐下, 自然有丫鬟捧来新的碗筷、漱口用的茶水以及擦拭手的帕子。身侧的丫鬟想服侍陆起淮洗漱却被他拒绝了,他虽然手不方便倒也没有漱口、拭帕也要别人帮衬的地步。   原先侍立在陆起淮身侧的丫鬟眼见此却有些踌躇,她抬了脸朝沈唯看去见她点了点头示意无碍才松了口气往后退去…此时正值午间,两面的轩窗各开了几扇,三月的天早就恢复了春日的鲜活,时不时还有鸟儿在外头的高枝上轻轻蹄叫。   沈唯眼看着对侧的少年,思及先前那道圣旨便同人说道一句:“既然陛下有旨,你便好生在家里养伤,不必急着去上任。”   等这话一落——   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你如今担此大任只怕近来是难以太平了,这几日门房里的帖子也堆积了不少,只怕今日之后还会有更多…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便遣人收过来让人替你筛查一遍。”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笑着抬了眼,他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与人笑说了话:“这些事,母亲安排便是。”   其实今日来此,他也不单单只是想与人一道用饭。   先前在大乘斋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他这位“好母亲”在听到那道圣旨上内容的时候没有丝毫震惊,倒像是早就知晓了上头的内容一般…即便是他也不知晓赵准究竟会封他一个什么职位,可这个女人却好似早就洞察了先机一般。   他想到这扣在桌案上的指尖却又忍不住蜷了些许,就连朝沈唯看过去的目光也多添了几许其他的意味。   沈唯倒是未曾注意到陆起淮看过来的目光,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与身侧的墨棋说道一声“布菜”。   她这话一落,两侧的丫鬟自是忙布起菜来,而两人便也未再多言,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屋子也只有外头鸟儿轻轻鸣叫…沈唯近来用得少,这会将将用了半碗饭伴着些时蔬也就差不多了。   墨棋见她搁下了碗筷便奉上了帕子。   沈唯接过帕子擦着手,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对侧的少年看去,外头的阳光透过那镂空的菱花窗打进屋中,有不少便打在了陆起淮的身上,越发衬得他眉目疏阔…若说起来,这大概是第二回 ,她和陆起淮一道用膳。   上回还是陆起淮刚刚进门的时候…   那个时候,眼前的少年弱小而又卑微,好似生怕了做错了什么连句话也不敢多说。   可如今呢?如今这才过了几月光景,眼前这个少年却已经越发适应现在这个身份了,只怕如今无论是谁看见他都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风姿卓越、疏阔肆意的少年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   不知怎得——   沈唯眼瞧着陆起淮这幅样子却是忍不住想起当日在春猎的时候,他越过人群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一眼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情绪,却又好似饱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个目光…   不是属于少年人的目光,倒像是饱经了沧桑和世事。   沈唯总觉得陆起淮的身后好似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些日子她也曾想过许多,无论是赵纨等人对陆起淮的态度还是书中的桥段,她都细细回想过许多回。往日她不曾多想倒也未曾觉得什么,可如今回想起书中的内容,倒是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或许把这些关键想清楚,那么陆起淮的这个秘密也就能够得以知晓了,只是这些头绪每每牵绊在一道却又有些扯不清楚了。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沈唯看过来的视线,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握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而后是掀了一双凤目朝人看去,口中是笑谈一句:“母亲这样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也回过了神。   她的面上仍旧是如常的模样,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说道:“没什么…”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侧,尚还不等她开口说话,外头倚琴却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倚琴的手上握着一道烫金底绘着祥云的帖子,眼瞧着沈唯循声看来便朝两人各自打了一礼,而后是直起身子与沈唯恭声说道:“夫人,宫里给您下了帖子,皇后娘娘请您明儿个进宫。”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未央宫的那位这个时候邀她进宫自然是为了陆起淮的事,且不说陆起淮心中是怎么想的,可如今在旁人的眼中,他早已被定义为太子的属臣。何况陆起淮当日又在围场上救了陛下,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自然要多加慰问几句。   因为她想到这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知晓了”,跟着是又一句“让门房去准备好明日要进宫的马车”。   倚琴耳听着吩咐自是忙应了一声,待又朝两人一礼便往外退去了。   沈唯见人退下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她抬了手由墨棋扶着起身,而后是朝陆起淮那处看去一眼,原是想与人说道一句“早些回去歇息”的话,只是眼看着陆起淮的面容较起先前却要微沉几分,就连眼中的神色也要比先前多些淡漠。   她顺着陆起淮的目光看去,便见他一错不错注视得正是原先倚琴送来的帖子…只是等她再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他的面上却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平面容。   陆起淮放下了手上的帕子站起身,而后是朝沈唯拱手一礼,口中是道:“既然母亲还有事忙,那么儿子便先行退下了。”   等这话一落——   他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   沈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好似每次提到皇宫的时候,陆起淮的态度都有些不同寻常…上回去花灯节的时候也是如此,只不过那回她以为是陆起淮为了上位,可如今呢?   如今他已经是陛下亲封的三品大官了,已无需再通过别的办法上位了。   那么为何陆起淮会有这样的神色呢?   身侧的墨棋不知她为何不动身便轻轻唤了她一声:“夫人?”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是收回了眼,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过了身子往里头走去…可心下的思绪却还是未曾间断。   …   西院。   窗外明月高悬,而屋中的烛火也很是通明。   如今已到了晚膳的时辰,可屋子里的人却谁也不曾动身…他们端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却都算不得好,纵然是素来温润的陆起宣此时的面容也黑沉得不像样子。只要想起与陆起淮的两次交锋,他这心下就好似如滔天怒火一般,没法平息。   “父亲,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平步青云?”   说话的是陆起言,等前话说完,他眼看着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不曾言语便又跟着一句:“他不过就是救了陛下一回,如今竟然能够与你在朝中平起平坐,父亲,要是再这样放任不管…日后只怕这国公爷的名号也得落到他的头上!”   他这话一落——   屋子里的气氛却是又沉闷了许多。   陆起宣虽然不曾说话,目光却也朝陆步鞅那处看去。   而坐在陆步鞅身侧的王氏却不比陆起宣,她说话本就没个遮拦,这会未听见陆步鞅开口,索性便自行说了话:“是啊,老爷,要是真让他成了国公爷,日后哪里还有咱们的好日子?”等这话一落,她的声音便又添着几分狠厉:“早知道这小子这么难缠,当初就不该让他进门。”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终于抬了脸。   他仍旧端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色与往日好似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搁在桌案上的却不自觉得收紧了几分。   屋中烛火通明,可也不知是不是靠近陆步鞅这侧的烛火烧得太久的缘故,这会便已呈现出几分昏暗,打在他的身上也有几分晦暗不明的样子…自从在朝会上知晓此事的时候,他的心就没平过。   这么多年,他在朝中汲汲营营,无论面对什么事什么人都可以面不改色。   可今日…   他却差点绷不住了。   陆步鞅想起朝会后有不少官员笑着与他恭贺,说道什么“恭喜陆大人有这样一个好侄儿,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本事,实在是陆家之福啊…”那些人虽然嘴里说着道贺的话,可眼中的神情大多却都是带着嘲讽的。   如何不嘲讽?   就连他都觉得这是天大的讽刺。   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也只是得了个三品侍郎,偏偏他的这位好侄儿一上来就与他平起平坐。   陆步鞅想到这,撑在桌案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收紧了些,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合了合眼,待把心下那股子气稍稍平了些许才开了口:“陛下亲封,这是看得起我们陆家,若是让旁人听见传到陛下的耳中,便是大不敬。”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日后你们不许再提及此事,无论是官位也好还是国公爷的位置,自有母亲和陛下做主。”   陆起言和王氏听他这般说道自是还想再开口,只是眼看着陆步鞅看过来的眼神便又不自觉得闭了嘴。陆步鞅见他们止了话便也未再开口,他起了身往外走去,只是在路过陆起宣的时候说道一句:“起宣,你随我出来。”   陆起宣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一路上,陆步鞅未曾开口,陆起宣便也未曾说话。   等走到书房——   陆步鞅点了灯,而后是坐在太师椅上依着烛火朝陆起宣看去,这才开口说了话:“你先前一直不曾说话,可是有什么想与我私下说?”   “先前母亲和言弟在那,儿子的确不便开口…”陆起宣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看着陆步鞅继续说道:“不过无论是母亲也好言弟也罢,他们有一句话却说得不错,倘若我们再放任陆起淮这样下去,日后这陆家就再无我们说话的余地了。”   陆步鞅闻言也未曾开口。   他只是抬手倒了两盏茶,而后才说道:“坐下。”   陆起宣轻轻应了一声,他坐在了陆步鞅的对面,待握过一杯茶盏便继续说道:“虽然陛下早就定了储君,可太子优柔寡断又醉心诗画全无陛下的气概,倘若不是因为柳家的缘故,只怕陛下早该撤了这个储君的封号。”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陆步鞅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而晋王就不同了,他龙章凤姿,不仅模样像极了陛下就连性子也很是相似。这些年晋王私下做了这么多事,陛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对于太子,他心中更加属意晋王…”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终于抬了头。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纹路,面上的神色在烛火的照映下也一如旧日,只是声音有些微沉:“你想做什么?”   “儿子…”   陆起宣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而后是依着烛火朝陆步鞅看去:“想投靠晋王。”他这话一落,眼看着陆步鞅的面上显露出几分沉吟便又紧跟着一句:“父亲,你也看见了,如今陆起淮已是太子的属臣,你我父子二人即便联手也难以在太子面前讨得什么好。”   “既如此,我们倒不如反其道而行。”   “晋王与太子的势力本就差不了多少,何况如今陆起淮又抢了晋王心仪的位置,只怕如今晋王早就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我们为何不放手一搏?倘若晋王来日功成,那我们就有从龙之功,到得那时,不说荣华富贵,就连荣国公的位置也是父亲您的。”   陆步鞅承认自己的确动摇了。   原本他只想安安稳稳得在户部做事,等到再熬几年便担任尚书一职,不必去参与什么党政之争,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够了…可看如今的局面,安稳根本不会给他带来他想要的结果。   只是…   他微垂着眼,扣在桌案上的指尖有些收拢…倘若真得参与了党政之争,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若是晋王能成,那自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是倘若不成…   那么他们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起宣心中知晓父亲在想什么,父亲行事向来小心谨慎,要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们没有时间了。他想到这便又看着眼前的男人,唤人一声:“父亲。”   陆步鞅耳听着这道声音终于抬了脸。   他看着面前的陆起宣,却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等你真得能让晋王对你青眼有加,再说。”这便是不拦着陆起宣投靠晋王了。   这和陆起宣想得虽然有些差距,可他也明白这是现如今父亲能做出最大的让步了…因此耳听着这话,他也未再说道什么。他只是起身朝人拱手一礼,而后便往外退去,外头明月高悬,而他立于廊下看着外头的月色,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他就不信,他敌不过一个养在外头多年的外室子。   …   翌日。   沈唯按着时辰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这一回她并未带陆觅知,索性便在马车里头看起了书…因着外头悬挂的木牌,又有皇宫亲下的帖子,马车自是通行无阻。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停在了宫道上。   那处早已候好了宫人,眼瞧着沈唯走下马车便忙迎了过来,待一礼过后,她便恭声说道:“请夫人大安。”   沈唯见此也只是同人点了点头,口中也是客气一句:“姑娘多礼了。”都说小鬼难缠,尤其是这些**oss身边的小鬼,倘若真得惹到了,还不知会在背后使什么绊子呢。   因此客气些总归是好的。   那宫人听到这客客气气的一句,面上的笑意果然又深了许多,她笑着起了身,而后是与人说道:“夫人请随奴来…”等这话一落,她便引着沈唯往前走去。   沈唯自是也未说什么,她仍旧由墨棋扶着跟着人的步子走着。待穿过小道又迈过九曲长廊,只是在路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她却不自觉得止了步子…口中也是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接近真相.jpg 第40章   宫人耳听着这话便也跟着停下了步子。   她循着沈唯的目光一道往前看去, 只是在看到那座宫宇的时候, 脸色却止不住煞白了几分,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轻颤起来:“那…”   沈唯察觉出宫人声音的异样便拧了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惨白的面色, 心下却是又添了些疑惑…这座废弃的宫殿难不成有什么不寻常,竟然能让这个宫人吓成这样?她想到这,手放在宫人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 而后是柔了嗓子与人说道:“怎么了?”   那宫人闻言倒是回过了几分神,她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温和竟不自觉得平了心底这紊乱的情绪。等到深深吸了一口气平了心下的思绪,她便重新柔和了面容与人说道:“您见谅, 奴失态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看着沈唯轻声说道一句:“皇后主子还等着您,夫人且随奴快些过去。”   沈唯听她这般说自是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眼看着那宫人在迈步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得朝那座宫殿看去一眼。   即便掩饰得再好,沈唯还是从宫人的脸上瞧见了几分惊慌和失措, 她的面上没有显露出什么神色,只是与人说道的声音却添了几分沉吟:“我往日也来过几回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倘若可以的话, 倒是要劳烦你与我说上一遭也免得日后我冲撞了去。”   “你也知道宫里规矩森严,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哪位主子,总归不算好。”   宫人耳听着这一句,脊背还是止不住僵硬了一瞬,只不过步子倒是放慢了下来。她咬了咬唇待瞧了一回四周,而后便朝沈唯看去, 眼瞧着她面上的疑惑,口中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的确是宫里的禁地,上头的管事嬷嬷都不准我们说起。”   若不是今日问话的是荣国公夫人,她却是打死也不敢提起的。   她想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压低了声线与人继续继续说道:“夫人知晓东宫吗?”   东宫?   沈唯闻言却是一怔,她在现代也看过几部宫廷剧,自然知晓这东宫是给太子住的…难不成先前那座废弃的宫殿竟是东宫?只是如今太子好生生得还活着,怎么这宫殿竟废弃成这样?不对,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如今太子赵盱所居之处却是在宫外。   这倒不是沈唯从书中看来的,而是原身存留的记忆。   太子赵盱自幼就被定为储君,原本按着规制却是该住在宫里,未曾想到年满十五之后,天子便在外头给人置了府邸。   当初这桩事还在汴梁城中掀起了不少风波。   众人实在不明白为何好好的储君不住在宫里,反而和其他皇子一样住在宫外…后来又有人看天子对晋王青眼有加,私下便也说道了不少话。不过不管他们怎么说,宫里的几位主子却是未有什么表现,因此这桩事传了几遭也就散了。   沈唯想到这便敛了心思与人说道:“我记得这本该是太子住的…”   宫人耳听着这话便轻声回道:“原本的确是这样的,只是…”她说到这却是不自觉得又朝四周看了一回,眼瞧着无人才又与人说道:“因为当年废太子的缘故,这儿后头又闹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陛下未免对太子不利索性便让人封了此处,另在外头辟了地方供太子居住。”   废太子?   沈唯未曾想到此事竟然会扯出废太子的事,却是一怔…不过关于这位废太子的事,她倒是知晓一些。   虽然书中提得隐晦,可总归也有些思路可循…她记得书中曾提起当年的太子妃戚氏死后,太子赵冶也不知是何缘故竟屡次冲撞先帝,后头又生出了赵冶和外戚勾结谋的事,先帝这才忍痛废黜赵冶太子之位又把其囚禁于东宫之中。   只是未曾想到没过多久,先帝便中了毒,之后又有人找出证据确定是废太子所为,可就在他们去东宫追拿赵冶的时候,赵冶却提前一把火烧了整个东宫。   当年东宫百余号人都死在这一场大火之中,就连先帝最为宠爱的嫡长孙也没能活过来。   只是沈唯心中却是有些奇怪的,当初里曾说过赵冶是先帝最为宠信的长子,可为何在戚氏死后,赵冶和先帝的关系却急剧下降?还有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当年找出下毒证据的应该就是如今的天子,当年的齐王赵准。   倘若没有找出这个下毒的证据,凭借当年先帝对赵冶的宠爱,即便这位废太子无法再回到太子之位,却也能够享一世富贵荣华。   还有那一场火…   当时有许多人说赵冶这是畏罪自杀。   可即便是畏罪自杀,为何会拖着自己的幼子一道赴死?当年先帝除了宠爱自己的嫡子之外,最为疼爱的便是这位嫡长孙,即便太子被废黜,可先帝还是保留了皇长孙的名号,甚至日日带在身侧言传身教。   若是皇长孙不死,只怕先帝也不会在最后把帝位传给赵准。   大抵是经历的事多了…   沈唯每每想到这些难免会先阴谋论下,或许当年这一场大火根本就不是赵冶放的,而这些皇宫里的主子们只怕也是心有不安才会这般疑神疑鬼。   宫人眼瞧着沈唯面上的沉吟,唯恐人多想,便忙又说道一句:“夫人日后可千万不要再与旁人提及此事,尤其是在宫里几位主子的面前…废太子的事在宫里头很避讳,平素鲜少有人会提起。奴也只是怕您真得冲撞了才斗着胆子提上一提,若是让管事嬷嬷知晓,定是要扒了奴的皮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收敛了心中的沉吟。她的面上重新拾起笑容,而后是握着宫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与人柔声笑道:“多谢你了…”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从腕上褪下个珍珠手钏放到了宫人的手中,却是又与人说道一句:“要不是你,只怕日后我当真要冲撞了去。”   那宫人眼瞧着手心里那串手钏,自是推却了一回。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已笑着开了口:“好了,我们走,若是误了给娘娘请安的时辰可不好。”宫人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把手钏仔细收好,跟着引着沈唯继续往前走去。   沈唯却在临走的时候又朝那座宫殿看去一眼。   那处青苔斑驳,草木葱郁,这原本该是除了帝宫之外最为繁华的一个地方,却未曾想到如今却被掩埋于此处…她想起原先心中思量的那些事却是又垂下了眼眸。无论当年到底是怎样的光景,这与她终归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唯想到这便收回了眼,而后是由墨棋扶着继续往前走去。   …   未央宫。   这会已过了晨昏定省的时辰,偌大的未央宫自是也没有多少人…沈唯刚刚由宫人引到那处,侯在殿外的一名年长宫女便迎了过来。   宫人的面上带着笑,待朝沈唯打了一道礼后便与人恭声说道:“主子已候您有一会了。”   她这话说完,便亲自打了帘子亲迎了人进去。   沈唯见此自然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从墨棋的胳膊上收回手,而后便跟着宫人的步子往里头走去…殿中点着一抹清香,味道很是好闻,尤其是被那春风一吹,那股子香味在空中散开便越发让人觉得清新怡人了。   她一路半低着头往里头走去,一如上回来时那般恭谨。   待听到宫人朝人禀过后,沈唯便又走了几步,而后是朝人规规矩矩得行了一道大礼,口中也跟着一句:“请皇后娘娘大安。”她这话刚落,坐在上位的柳梦闲便忙笑着开了口:“快些起来。”   沈唯便又谢了人一声,而后才由宫人扶着起了身。   等到她起来又入了座,柳梦闲才又与她笑嗔道:“上回还与你说,若是无事便来宫中陪本宫说说话…”   沈唯自然也察觉出今次较起上回,无论是宫人的态度还是这位皇后娘娘的态度,都要好上许多…想着如今她受到这些礼遇还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她这心下倒是也觉得有些有趣。   不过无论她心中是怎么想的,面上却还是先前那副模样,闻言,她也只是柔声笑道:“您是好意,可臣妇如今到底还在带孝,总归有些不合规矩。”   柳梦闲听着沈唯这般说道,却是握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语气却还是有些半嗔的模样:“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守规矩了些,罢了罢了,如今本宫眼瞧着你比起往日倒是鲜活了许多,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一落,便有宫人上了时兴的果子和糕点。   “知道你来,本宫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时兴的糕点…”柳梦闲一面与人说着话,一面是又与人说道一句:“上回春猎的时候,恰逢本宫染了风寒便未曾一道去,倒是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说到这便又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说道一句:“倘若没有你家那个长子,只怕如今陛下不堪设想。”   沈唯耳听着这话忙恭声回道:“您千万不要这么说,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当日就算没有玄越,陛下也不会有事的…”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诚惶诚恐的说道一句:“您这样说,却是折煞我们了。”   柳梦闲眼瞧着沈唯这般态度,心下对她的满意自是又多了几分。   陆起淮能救陛下,她自是要谢的,可倘若沈唯或是陆家人仗着救了陛下便失了本分,那么这样的人自然日后也就不必来往了…好在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懂事的。柳梦闲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她松开握着沈唯的手,而后是与人柔声说道:“如今陛下在百官面前封他为三品都督佥事,只要他日后好生办事,前程还大着。”   等这话一落——   柳梦闲是又跟着一句:“他的路子好了,你在府里头自然也能更加轻松些。”   “今次多亏了太子,玄越才能有这样的机遇…”沈唯面上挂着笑,语气也很是柔和:“无论是玄越还是臣妇心中都会记着太子的好。”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倒是不自觉得朝沈唯那处看去一眼,以往陆步巍在的时候,她和沈唯也曾交涉过几回,她心中总觉得这个妇人被陆步巍宠得有些太过天真了,因此今日她还怕人不能理会自己的意思想着多提醒几句让她明白到底是因为谁,陆起淮才能有这样的际遇。   倒是未曾想到——   沈唯竟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聪明人总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因此柳梦闲也只是这一瞬得怔楞后便笑着与人说道:“你能明白就好,太子是储君,日后等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你们陆家的福运还厚着呢。”她后话说得极轻,也只有沈唯听到。   沈唯自然笑着应了“是”。   两人余后便不再说道此事,只是说了一会子闲话,等到午膳时候,柳梦闲便又留了沈唯用了午膳,等到未时时分才允人走…走得时候,她还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供人带回家中又让了备了轿辇。   这却是天大的福分了。   沈唯倒是也未曾推却,只是好生谢了一回人。   …   等到沈唯回到陆家的时候,却已是申时时分了。   墨棋亲自扶着她走下马车,口中是问道:“夫人,皇后娘娘赏赐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置?”   沈唯闻言便朝身后的马车看去一眼,而后是淡淡说道:“按着规矩送去各房…”她说到这眼瞧着一只锦盒是又跟着一句:“带上娘娘亲赏给大公子的药,随我去一趟文渊馆。”   墨棋听她吩咐自是也未说什么,她让人按着规矩把其余的礼盒送去各房,而后是亲自捧着那只锦盒扶着沈唯往文渊馆走去。   自从上回来后,沈唯将将也有几个月未曾跨足过此地了。   文渊馆一如旧日那般清净,即便如今这阖府上下都想讨好陆起淮,可他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何况如今又在病中,身边留着的也仍旧是往日的那些人。   沈唯由墨棋扶着跨过院门,眼瞧着院子里杨柳依依、草木葱葱却是一副道不尽的春日风流。   院子里的人瞧见她来自是一怔,而后便匆匆朝她打了礼…沈唯受了众人的礼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只不过在春夕要去禀告的时候倒是拦了一回人。   她取过墨棋手中的锦盒而后是提步往里头走去,眼看着两人要过来便说道:“你们就侯在外头。”   两人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沈唯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许是屋子里轩窗大开的缘故,里头原本残留的药味倒也不算浓郁…她手里握着锦盒,等又打过两道帘子便瞧见陆起淮正站在脚踏上。   屋子里的阳光恰好,沈唯眼看着站在脚榻上的那个男人衣裳半解,她哪里想到陆起淮竟会在这个时候换衣裳,因此眼瞧着人这般便想转身往外走去。   只是还不等她往外走去——   陆起淮却已转过了身,他的衣裳只套了一半,眼瞧着是沈唯便是一怔,口中也是呐呐喊人一声:“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恭喜沈姐喜看小淮裸背。 第41章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 步子便是一顿。她的手里仍旧握着那只锦盒, 语气听着与平时倒也未有什么差别:“宫里带来了些东西,想着你用得着便给你送来了…”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我给你放在外间, 你过会遣人取进来。”   她这话一落便又迈了步子,只是她将将才迈出一步,身后便又传来陆起淮的声音:“母亲留步, 儿子还有些话想问母亲…”   陆起淮的声音仍旧如往日一样清隽,眼看着人止了步子,他一面是穿好了衣裳,一面是又拿过架子上挂着的外衫披在身上, 待一应穿戴完毕,他便重新朝沈唯的背影看去,口中是温声与人说道:“母亲,您可以转过身来了。”   沈唯闻言, 脊背却还是有一瞬的僵硬。   只是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锦盒,她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子。   陆起淮此时早已穿好了衣裳, 一如既往的玄衣, 站在那儿与往日没有丝毫差别…可沈唯却不知怎得,眼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便忍不住想起先前他那一片光洁的背,尤其是在日头的照射下,那片背脊就跟渡了一层光似得。   她想到这,心下竟也止不住跳动了起来,就连耳畔也有些微微泛起红晕。   当真是在这古代待久了, 竟然也学得跟那些女人一样,不过只是一个裸背罢了,有什么好羞的?   沈唯思及此,不免有些唾弃自己,不过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面上的神色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握着锦盒重新走了过去,待把锦盒置于那桌上便坐在了圆墩上,口中是淡淡问道:“你想问什么?”   即便沈唯掩实得再好。   可陆起淮素来心细,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他看着沈唯那泛着红晕的耳垂,眼中便漾开了几分笑意,只是唯恐人瞧见,他便垂下了双眼恰到好处的掩住了眼中的神色…他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而后也迈了步子朝人走去。   待至人对侧,他才扶着衣摆坐了下去,耳听着沈唯询问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抬手给人先倒了一盏茶,口中是温声说道:“母亲一路过来也该渴了,您先尝尝这茶。”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她这一路颠簸倒也的确有些渴了,因此听陆起淮这般说道,她也只是握过了他递过来的茶盏…如今茶水尚还滚烫,待闷了些许,里头的茶叶也就缓缓舒展开了,原先的茶水变得浑浊,而茶香也慢慢四溢开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垂下眉眼饮用了一口茶才抬了眉眼朝人问道:“今春的碧螺春?”   陆起淮听她问话便也跟着抬了眼。   他的眼中带着笑意,语气很是和煦:“母亲懂茶?”   不知是不是陆起淮的目光太过纯净和专注,沈唯与他对视之下竟差点脱口而出道一声“懂”,她在现代有个大客户喜欢喝茶,因此她在这方面也做了不少功夫,就如这碧螺春便分为七级,陆起淮给她的这盏茶,茶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属于最顶级的一种。   只是如今这个时间还不到碧螺春上市的时候,就连谢老夫人那处也没有,陆起淮这处怎么会有这样的好茶?   她心下微敛了心思,口中却是如常说道:“我也不过是以往喝过,倒不算懂…”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案上,待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唇角,沈唯才又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跟着问道一句:“你先前说有事问我,是什么事?”   陆起淮闻言却是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回。   他早先就已调查过,这位荣国公夫人因不喜茶的苦涩便鲜少饮茶,平时也多以牛乳、蜂蜜水代替,可这个女人却在用了一口后就能分辨出茶的种类又岂是不懂茶的人?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也跟着饮用了一口茶后便温声开了口:“母亲先前给我送来的帖子我以瞧过一回了。”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与人说道:“只是对于这城中士族的分级和关系,儿子却还有些不通之处,未免日后见着犯了差错便想问一问母亲。”   沈唯听他问起这个,心下倒是也没有起疑,日后陆起淮若要与他们相处的确是该早先做好准备。不过城中这些东西且不说是她,就连原身只怕也分不清楚,因此她也只是说道:“过会我会遣管事过来,你若有什么不通的地方便问她。”   陆起淮闻言便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他原本留下沈唯也不是因为这个,城中这些士族的关系,又有谁会比他更清楚?只不过这个女人素来谨慎,如今只怕也瞧不出什么了。   沈唯见他没有别的问题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握着帕子站起身,只是在目光滑过桌上那只锦盒的时候,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一句:“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给你的,里面都是些补品药材,你待询问过大夫之后若是无事的话便记得用。”   她这话一落眼看着陆起淮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就连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僵了一瞬。   只是在等她看过去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便又恢复了如常…沈唯眉目微敛,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也跟着收紧了些许,口中却还是如常说道一句:“到底也是天家的一片心意,咱们也不能平白糟蹋了。”   “儿子知道了…”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待朝沈唯拱手一礼后,他是又跟着说道:“儿子身体不便,便不送母亲了。”   沈唯闻言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她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打起帘子的时候,她却还是止住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陆起淮仍旧站立在那处,身子微微半偏,日子打在他的身上,那面上的神色其实有些看不清楚,唯有那双眼中…   沈唯看出了几许遮掩不住的厌恶和淡漠。   到底陆起淮和皇宫有什么关系?为何她每每提及皇宫的时候,他都好似有些不对劲?沈唯心下疑窦未解,只是唯恐人发现,她便收敛了目光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而就在沈唯离去后不久——   屋中便又出现了一道黑影,他是先看了一眼桌上的礼盒,而后是又看了一眼陆起淮的面容,眼看着人眼中的漠然和厌恶,他忙垂下了头,口中轻声跟着一句:“主子,这个如何处置?”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收敛了眼中的神色。   他合了合眼,待平了心下的情绪,而后是淡淡发了话:“扔了。”   …   日子进入四月。   这天也越渐温热了起来。   陆起淮的身体将养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因为陆起淮还受着伤的缘故,谢老夫人自然也就免了他的请安,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全了,这请早安的事自然也就不能耽误了…这会正是辰时时分,大乘斋中却已坐满了人,除了已去上朝的陆步鞅之外,陆家一众人都坐在屋子里。   只是气氛较起往日却算不得热闹。   王氏手里头握着茶盏,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对侧的陆起淮看去,眼看着人好生生得坐在那处,她这颗心就跟被什么揪住了似得难受。当日老爷发了话,不准他们私下做什么动作,还说若是让他发现他们私下做了什么让老太太知晓的话,以后便不必在家中待着了。   这话不就是说倘若她敢做什么便休了她?   如今她都多大的年纪了,倘若真得被休弃,哪还有什么脸面?何况她的姨娘本就不受宠,如今王家当家做主的虽然是她的嫡兄,可他们自幼关系就不算好,若是她回到王家只怕也是被他们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   因此即便她再是生气再是嫉恨,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可私下的事做不了,面上的好,她却实在装不下去…说到底她也是长辈,难道还有长辈腆着脸去讨小辈的好吗?王氏想到这,看着陆起淮的目光便又忍不住淬了几分厌恶,倘若当初是她的儿子救了陛下,那么如今陆起淮所拥有的一切也该是她儿子的。   谢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中握着佛珠,这会便如旧日那样拨弄着。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屋中的气氛,尤其是王氏面上的嫉恨…   她想到这便又不自觉得朝王氏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这幅遮掩不住的妒忌和不甘,心下便是忍不住一叹…当初也是看老二喜欢又觉到底是王家的孩子,这才允了老二把人娶进门。   早些年的时候,王氏虽然行事小气了些,可总归也没什么差错,哪里想到,如今这人却是越老越回去了。   好在老二是个明事理的,若不然她还真怕他们生出什么大错来。   谢老夫人思及此便也跟着敛了目光,而后是朝另一侧的陆起淮看去,坐在座位上的那个男人丰神俊逸、英气勃发…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   而这只是第一步。   这个男人将会把当初所失去的,统统夺回来。   这其中不知会有怎样的艰辛和困难,也不知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她甚至不敢确定,在她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这个男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身侧的魏嬷嬷见谢老夫人一直不曾说话便侧头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怔忡,唯恐旁人发现便借着给人倒茶的间隙轻轻唤了人一声:“老夫人。”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握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而后是看着底下的陆起淮温声说道:“玄越,你如今的身体可是好全了?”   陆起淮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与人恭声回道:“回您的话,大夫已经说没事了,只要近些日子不碰□□这些东西便不会再复发。”   谢老夫人听人这般回答便又点了点头,她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一侧,而后是继续掐着手中的佛珠与人说道:“你既然好全了也该准备准备去上任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虽说陛下准你彻底修养好了再去赴任,可外头每日不知多少人盯着,若是你迟迟不去上任总归要落人口舌。”   她这话一落——   陆起淮自是忙应了一声“是”。   谢老夫人便又点了点头,而后是同沈唯说道:“如今玄越说到底也担任着朝中要职,除去平日伺候的,也是该添几名护卫和随从了。”   沈唯闻言便也跟着应了一声,口中温声回道:“儿媳知道了,等回去后,儿媳便让管家去给玄越挑几名护卫。”   谢老夫人见此便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眼看着坐在左侧的陆起言,她掐着佛珠的手便又是一顿…除了王氏让她放心不下,这家中最让她头疼的便是起言。   起宣素来聪慧,尚且知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可起言这个性子…   因着出了霍家的那桩事,往日他的那些好友早就断了联系,这段时日起言日日待在家中,她私下常听丫鬟说起“三公子近来时常发火,偶尔还会咒骂大公子…”倘若再任由起言这般下去,以那位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容忍他的。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开了口:“起言,你在家中待了也有几个月了,如今你年岁不小了也是该出去历练一回了。”   陆起言先前一直盯着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祖母会突然提到他的名字,如今听人说起,他便拧头朝人看去,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祖母继续说道:“咱们家中的生意虽然比不得别家的,可到底也遍布了几个省,前些日子我听外头的柳掌柜提起要去江西开几个铺子,你既然在家中无事便一道过去看看,也好跟着几个老掌柜学习一番。”   这便是要让陆起言经商了。   她这话一落,陆起言还不曾说话,王氏却先开了口:“母亲,言儿怎么能去江西那样的破落地方?”   且不说江西路途遥远,何况开铺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前前后后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言儿素来锦衣玉食的,怎么能做得了这样的事?她想到这,便越发觉得老太太当真是偏颇极了,对于长房的那个庶子就样样周到,叮嘱着人上任,还怕旁人欺辱要给人撑场面。   可他的言儿呢…   且不说让他从商,还让他从最低做起,亏得老爷还如此孝敬她,却不知道他们这位老太太的心里门儿清呢。   王氏越想便越发觉得不服气,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尖锐:“咱们家中的生意主要是在汴梁,您却偏偏要把言儿放到江西去,您…”   她这话还未说全,谢老夫人却已重重拍了桌案,冷声斥道:“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羞羞羞,羞啥羞?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   小淮笑眯眯:嗯?看过什么?   沈姐:咳,没什么。 第42章   这一声“放肆”添着未加掩饰的怒意却是让屋中变得一静。   原先随侍在一侧的丫鬟、婆子全部跪了下来, 其余几位主子虽然未有什么动作,可面上的神色也跟着微微敛了几分。   谢老夫人鲜少有在众人面前发过这样的怒气, 可今次她却是半点也未曾遮掩。   原先说话的王氏此时也已回过神来,她惨白着脸色朝上头看去,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的淡漠和凛然,心下止不住便是一跳…她先前还当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言顶撞老太太。   当真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 竟忘记了老太太的厉害。   王氏想到这也不敢再这样坐着, 即便她的心中再是不愿,却还是忙跪了下来朝人认起错来,她的脸上还是一片惨白之色,声音也因为惶恐而变得有些颤抖起来:“母亲,母亲, 儿媳并非有意惹您生气。”   谢老夫人耳听着王氏认错, 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她先前是真的生了怒意,起言是她的孙儿, 难不成她还会不理会他的死活?只是王氏也不想想, 起言什么都不会,若是就这样安在了那位置上, 底下的人怎么会服气?不过她到底经历的事多了,因此也只是气了那一会功夫。   身侧的魏嬷嬷重新给她置换了茶水。   而谢老夫人便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 重新掐起了手上的佛珠,眼看着王氏跪在那处,她也只是淡淡与人说道:“你进我们陆家的大门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何时听说陆家有过任人唯亲的说法?如今言儿什么都不会,若是在汴梁他又能学到什么?让他受着几个掌事小厮的恭维,还是日日走鸡逗鸟?倘若你真想眼睁睁得看着你的儿子这样下去,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说到底,你这个做母亲的总归是要比我这个做祖母的心疼起言。”   她这话一落,王氏的脸色却是越发苍白了几分,就连陆起宣两兄弟也跟着一道跪了下去,向谢老夫人致起歉来。   屋子里一时充满了告罪的声音,若只是王氏也就罢了,可如今看着底下那两个少年,她心下忍不住是又一叹。   到底是自己的孙儿,谢老夫人也不忍说得太过,   她等掐了一遍佛珠便稍稍放缓了几分语气与人继续说道:“江西虽然偏远,可有着几个老掌柜的带领,起言又能出什么事?等他扎扎实实一步步做起,日后再让他回来,其余的管事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不过这终归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言儿是你的亲儿子,你若是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自然是要听你这个做母亲的。”   谢老夫人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可语气却还是添了几分淡漠。   王氏的手撑在地上,微微垂下的脸上也止不住冒起了汗,她能有什么好的去处?她的陪嫁铺子本就不多,王家虽然说是她的娘家,可平素也鲜少有往来。可是当真要让言儿去那样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忍得?   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一年半载,要让言儿日日跟着那群下人同吃同住的,还得听他们的吩咐…   她怎么能够放心呢?   王氏迟迟不说话,谢老夫人的面色也就变得越发难看起来,到后头还是陆起宣开了口:“祖母给言弟考虑得很是周到,母亲又岂会有不同意的道理?”他这话一落便又拧头朝陆起言看去,口中是压低了声音的一句:“言弟,还不快向祖母道谢?”   陆起言耳听着这句,朝陆起宣看过去的脸上却有着不敢置信,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竟然会赞同祖母的话让他去那样的地方?   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然让他去行商,还让他从最低做起,这若是传到外处,那些人还不知该怎么耻笑他呢?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下的品级,倘若他真的应允了,日后他还要不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陆起宣看着他这幅模样,脸上的神色越渐黑沉,连带着声音也越发沉了些许:“言弟,难不成你想要父亲来与你说吗?”   陆起言耳听着这话,原先脸上的怒气便跟着一消…   父亲素来最听祖母的话,但凡是祖母说的话,他便没有不听的…若是让父亲知晓他因为此事惹怒了祖母,只怕他的下场会更惨。他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攥紧,待又过了一会,他终于抬了脸朝谢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孙儿听凭祖母的安排。”   谢老夫人看着他脸上未加掩饰的愤恨,心下还是止不住一叹。   她并不期望自己这个孙儿会理解她的苦心,她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这些年汴梁城里的暖玉春水掩盖了他的眼睛,或许出去一趟,看多了世事,他的心胸也就不会再如此的狭窄。   可不管如何,她还是觉得有些累了。   谢老夫人一面揉着自己的眉心,一面是道:“都起来…”等说完这话,她是又看着陆起宣说道一句:“你既然应允了,这几日便好生待在家中,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上,等过几日就和柳掌柜他们一道出发。”   等到陆起宣应了“是”。   她便也懒得再说道别的,只是朝底下的人摆了摆手,而后是道:“好了,你们都回去。”   众人耳听着这话自是齐齐应了一声“是”,眼看着魏嬷嬷扶着谢老夫人往里走去,而其余一众人也都先后往外走去。   …   等走出外头。   沈唯看着陆起淮便淡淡说道:“等过会我会让陆管家领你去一趟回事处,你亲自去挑。”到底是陆起淮用人,她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倒不如由他亲自去挑。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是”…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只是眼看着气势汹汹的王氏,她的双眉还是止不住一皱,眼瞧着人离去,她才开了口与陆起淮说道一句:“倘若有人为难你,你也不必碍于情面,说到底你才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她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可话语之中却添着几许关心。   她也的确是怕王氏母子私下做些不该做的事,如今陆起言被谢老夫人打发到江西那样的地方去,凭借王氏的性子难免闹出什么事…若是陆起宣两兄弟倒也罢了,可这王氏说到底总归是陆起淮的长辈。   这个时代最重视的便是孝道,她也是怕陆起淮吃了暗亏。   陆起淮自然也听出来了这份关怀和担忧,他眼中的笑意越深,连带着声音也越渐柔和:“母亲放心,您往日说过的话,儿子半点也不敢忘。”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顿,她拧头朝陆起淮看去,却是想起当日陆起淮被陆起宣两兄弟欺负时与他说过的那番话…她还当真是白担忧了,当日在霍家,他都可以化险为夷,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置于那危险之地任凭旁人欺负呢?   她想到这还想与人说道什么,只是看着他那双眼中的专注和笑意,还未吐出的话便是一顿,倒是身侧的墨棋上前与她说道:“夫人,您今日还要见外头的几个管事,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轻轻“嗯”了一声,又与陆起淮点了点头,而后便由墨棋扶着往前走去。   陆起淮眼瞧着人越走越远,原本也想往前走去,只是还未曾动身便听见一侧小道上传来的说话声…却是陆起宣两兄弟。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是停下了步子透过那树叶的缝隙朝那处看去。   另一侧的小道上,陆起宣握着陆起言的衣袖,面上带有几分无奈:“言弟,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陆起言耳听着这话倒似是受到了刺激似得,他挥开陆起宣握着他衣袖的手,而后是转身朝人看去,脸上的愤然未曾消下,连带着声音也添着几分怒意:“你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却让我去外头受苦,什么为我好,你不过是觉得我留在家中给你丢脸罢了。”   “当日若不是因为你,我又岂会…”   陆起言这话还未说全,陆起宣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是先朝四处看了一眼,而后才又重新朝陆起言看去…这回,他面上的神色却再无往日的温和,就连眼中的神色也变得幽暗:“言弟,你要知道祸从口出。”   陆起言鲜少见到自己兄长这幅样子,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发憷…   只是一想到如今自己这幅局面,除了陆起淮,他这位好兄长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如今他们一个为官,一个仍旧在杨家族学受着众人的恭维和推崇。而他同为陆家的子弟却要远赴他乡,做着最下等的活,心下就难平。   可他到底也未再说起前事,只是冷眼看着陆起宣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想让我离得远些,省得耽误你的大好前程。   “哥哥?”   陆起言看着人冷笑一声:“你还真是我的好哥哥!”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人,只是拂了袖子往前走去。   陆起宣看着陆起言离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还是有些无奈,可他终归未再追过去…先前陆起言有句话说得没错,他心中的确希望陆起言可以离开陆家走得远些,只是这却不是因为怕他阻碍了他的荣华富贵。   而是他日后要做的事实在太过危险。   这件事只有他和父亲知晓就罢了,若是让言弟也牵扯其中,以言弟这样的性子,只怕不仅帮不了什么忙还会添乱…倒不如让他离得远些,这样他们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陆起宣想到这是又叹了口气。   他刚刚想往前走去,便听到另一侧传来脚步声…陆起宣耳听着这串脚步声,心下便是一凛,倘若先前他和陆起言的话被人听到?他这样想着便沉下了眼眸,而后是挥开了眼前的树叶朝那侧看去,只是眼瞧着那处站着的人,他的面色便又开始变得晦暗不明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原来是堂兄。”   陆起淮本就知道他的真面目,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因此他也只是收回了手朝那处走去,待至人前,陆起宣也未与往日那般朝人请安,只是与人淡淡说道:“恭喜堂兄了,堂兄如今能够得到太子和陛下的青眼,日后必定能够青云直上。”   陆起淮也未曾理会他的态度,闻言也只是同人笑道:“倘若真有那日,我自是要感谢堂弟今日之言…”他说到这便又抬了眼朝陆起言离去的方向看去,话却依旧是与陆起宣说道:“我听说堂弟近来倒是时常去晋王那处?”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陆起宣看去,眼瞧着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阴郁便又笑跟着一句:“晋王的性子不好,堂弟相处起来只怕不容易啊。”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一变。   晋王岂止是不好相处?他近来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去接近晋王,可晋王却不怎么搭理他。可如今除了晋王,他已经别无他法了。陆起宣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待遮掩住眼中的神色,他才又朝人淡淡说道:“我的事就不劳堂兄费心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陆起淮,只是转身离开。   陆起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念及近来下属的禀告…原本陆家这几个公子,他也懒得理会,不过如今看来这位陆二公子倒是有些本事。他想到这,负在身后的手便交握在一起,眼中也泛开了几分略带兴致的笑意。   …   等到四月下旬。   即便王氏再怎么不愿,陆起言还是跟着柳掌柜他们一道踏上了去江西的路程,而荣国公府也终于恢复了久违的安静。今日沈唯午间刚睡完午觉又见了几个管事,这会正坐在软榻上看着书便瞧见倚琴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墨棋正侍立在沈唯的身侧,瞧见倚琴这幅模样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沈唯耳听着声音,虽然未曾说话,却也抬了眼朝人看去。   倚琴见沈唯看过来先是如常给她请了个安,而后便笑着与她说道:“夫人,是沈家传来的急信,说是侯夫人有身孕了。”   沈唯听着她说道却是一怔,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待又瞧着倚琴面上遮不住的笑意忙站起了身…虽说她与褚浮云也未曾接触过几回,可心中委实是替人高兴的,何况这样的喜事,她也总该去探上一回。   因此她想也未想便与人吩咐道:“去准备几样上好的礼品,然后再让门房准备马车。”   屋子里几个丫头都是从沈家出来的,这会听她这般说道自是都笑着应了一声,而后便各自去安排了。   等到一应安排好——   沈唯是又亲自去大乘斋与谢老夫人说了一通。   沈、陆两家原本就是世交,当年褚浮云嫁给沈西风,还是谢老夫人主的事,如今耳听着褚浮云有了身孕,她自然也高兴…这会她一面是吩咐魏嬷嬷去准备几样上好的东西,一面是握着沈唯的手柔声说道:“你回去了记得和你嫂嫂说一声,我如今尚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她便不去了,等日后身子好了再去看她。”   因着陆起言的事,谢老夫人近来也未曾睡好,年纪大了,即便身子再怎么康健总归还是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   “您是长辈,哪有您去家中探望嫂嫂的道理?嫂嫂也说了,如今还未过三月不想大肆操办…”等这话一落,沈唯是又笑跟着一句:“您且好生养着身体,等过了头三月,我再请嫂嫂来家中做客。”   谢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等到魏嬷嬷取来了东西,她便与沈唯说道:“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快些去,若是要留宿便遣人来家中传个信。”   沈唯自是一一应了,待又朝人见过礼便往外退去。   …   等到沈唯到沈家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   门房那处早先得了信,早早就侯好了人,却是褚浮云身侧的大丫鬟,名唤盼巧…这会盼巧眼瞧着马车停下便笑着迎上前,等到沈唯由墨棋扶着走下马车,她是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与人恭声说道:“夫人侯您有一会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笑,话倒是问了一句:“哥哥呢?”   “侯爷还未下朝…”   盼巧这话说完,一面是扶着人往里走去,一面是与人说道:“不过早些侯爷便已留了话,若是您来的话一定要用了饭再走…”等前话一落,她是又笑跟着一句:“今次夫人知晓您来,还特地嘱咐了厨房给您备了不少您爱吃的菜。”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   等走到内院,沈唯是又受了一众丫鬟、婆子的礼,待那门前候着的丫鬟打了帘子,她便迈步走了进去…她刚刚走进屋子,原先坐在软榻上的褚浮云便笑着拧头朝她看来,口中也是柔声一句:“你来了。”   褚浮云这话说完,便又跟着半嗔一句:“原本只是想把这桩好事说与你听让你高兴,没想到你还是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半会也待不住…”等说到这,她便又笑着握过沈唯的手,跟着一句:“这样也好,我们姑嫂两倒也许久未曾说话了,正好趁着今日说说话。”   沈唯看着褚浮云面上的笑,心下的思绪倒也撤了些许。   耳听着这话,她也只是笑着说道:“嫂嫂有身孕这样的好事,我既然知晓了又怎么待得住?”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又问道:“嫂嫂如今可有觉得哪儿不舒服的地方?”   她虽然未曾坏过身孕,却也知晓女子身孕最是不易。   褚浮云看着她面上的担心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握着沈唯的手拍了一拍,跟着是柔声说道:“别担心,我也不是头胎了,何况如今也才一个多月,只要吃食上头注意着些也没什么大碍。”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倒也放心了不少。   …   夜里。   城西晋江楼。   晋江楼是汴梁城中最受贵族喜爱的地方,此地不仅招待男客也招待女宾,每至夜时,这里便歌舞升平好不热闹。而此时最高的一层楼中,却有一个身穿玄衣,脸戴金面具的男子负手立于窗前。   明月高悬,轩窗大开。   而他这般立在窗前,任凭晚风拂身却也未曾动身。   等到身后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恭声说道一句:“主子,他醒了。”   玄衣男子听到这一句话才淡淡“嗯”了一声,他也未曾转身只仍旧立在这处,而后是看着头顶的那弯明月说道:“问。”   “是…”   青衣男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他便面向一个身穿褐色衣衫的年轻男人,那男人大抵刚刚醒来,这会还有点恍惚…待循过屋中一众人,尤其是在见到站在一侧握着剑的男人更是一骇,他一面往后退去,一面是压着嗓子说道:“你,你们是谁?”   “你不必害怕,请你过来也只是有个问题要问…”   青衣男子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挥了挥手让那握着剑的男人倒退了几步,而后他才又看着那个年轻男人温声说道:“你只需告诉我这账册上的算法是谁教予你的,你若说了,我不仅会放了你,还会给你一笔酬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你们应该都能猜出是谁! 第43章   沈家。   如今已是明月高悬的时候。   外头的大红灯笼都已高高挂起, 屋中的烛火也已点得通明…沈唯陪着褚浮云坐在软榻上,这会两人正笑听着沈春庭说起学院里的事, 沈春庭长得机敏灵动,说起话来又很是生趣,倒是让屋子里一众人都笑了个开怀。   等沈春庭说完——   褚浮云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眼角的泪,一面是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 口中是跟着半嗔一句:“你这个鬼灵精哪来这么多的想法?你父亲素来是个沉稳的, 却也不知你这到底是像谁。”   沈春庭被人点着额头也只是嘻嘻一笑, 他一面是朝沈唯的怀中倚去,一面是一本正经得与人说道:“父亲说姑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我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那我自然是像姑姑…”他这话说完便抬着头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弯着眼睛又道一句:“姑姑, 你说是不是?”   沈唯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 眼瞧着沈春庭那双清澈的眼睛才笑着点了头。   她的手撑在沈春庭的头上,眉眼含笑、声音柔和:“我幼时的确比你还要顽劣许多。”记忆中, 因为原身自幼没了父母, 沈西风也不愿拘束她的性子便由着她,不同别的府邸的那些大家小姐, 原身自幼却是活得天真烂漫。   她想到这也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往日那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后来竟然会变成那副模样。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功夫——   沈唯便又回过了神, 她的手仍旧撑在沈春庭的头上,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不过你是男孩子,可不能跟我比, 你如今还在学堂要知道尊师重道,若是让朱夫子知晓你在背后这般说他可该罚你了。”   沈春庭虽然顽劣却也是知晓尊师重道的,因此耳听着沈唯这般说道自是忙应了一声。   褚浮云眼瞧着姑侄两人的互动,眼中的笑意却是也柔和了许多。她的手撑在腰上,待又重新换了个坐姿才又与沈唯说起旧时的几桩事,大抵是说到了兴头上,她脸上的笑却是越发多了几分。   屋子里是一片欢闹笑意,而外头也恰时传来丫鬟的恭谨一声:“侯爷回来了。”   没一会功夫,那绣着山水的锦缎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沈西风走了进来…他的身上仍旧穿着绯色官袍,手里握着乌纱帽,眼瞧着屋子里的几人,面上也跟着泛开了几许笑意。   沈西风一面是把手上握着的乌纱帽递给侍立在一侧的盼巧,一面是道:“在外头便听见你们的笑声了,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褚浮云见人进来便由人扶着起了身。   她亲自绞了一方帕子递给沈西风,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正在说起岁岁幼时的事。”   沈西风接过褚浮云递来的帕子,闻言便笑着掀了眼帘朝坐在软榻上的那个年轻妇人看去,烛火之下,妇人身穿素衣,身上的装扮也很是简单,可就这般坐在那处却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可不知为何——   沈西风看着沈唯这幅模样,心下却不自觉得起了几许异样。   他好似从未见过岁岁有这样安静的时候,这一抹安静不是因为她坐在那处不说话,而是一种灵魂和心神上的安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平和。   大抵是察觉到了沈西风看过来的视线。   沈唯便也笑着拧了头朝人看去,眼瞧着人,她的口中是温声唤人一句:“大哥。”   她这话一落——   沈春庭也跟着站起身朝沈西风迎了过去。   面对沈西风时,沈春庭倒不敢太过顽劣,因此他是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恭恭敬敬得唤人一声:“父亲。”   因着沈春庭的缘故,沈西风倒也回过了神。   他把手上的帕子重新扔回到水盆中,而后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人的头,跟着是又一句:“好了,开饭。”他既然发了话,自然立刻便有人去安排了,饭菜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全部准备好了,如今正在那锅中热着,呈上来倒也没花费多少功夫。   一行人往偏厅走去。   沈家不似荣国公府有那么大的规矩,因此丫鬟、婆子上完菜便都退下了。   两侧烛火通明,沈西风的对侧坐着的便是沈唯,这会他也不曾先用饭,却是像往日一般先给沈唯拣了几道旧日喜欢的菜。他一面替人拣着菜,一面是与人说道:“你在国公府每次用饭都得一堆人看着只怕也用不好,今日既然回了家便多吃些。”   他说到这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跟着是又皱了皱眉,不高兴得说道一句:“我瞧你近来都有些消瘦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有些无奈。   国公府虽然规矩大,可也没有底下人置喙主子的份,何况她近些日子明明胖了许多,只怕也只有沈西风会觉得她瘦了。   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眼睁睁得看着沈西风把那桌上的每一样菜都挑拣了不少放到自己的碗里,那本就不算大的饭碗此时更是被菜堆得如小山一样高。沈唯眼瞧着这般,心下也有些无奈,她一面是朝沈西风说道:“哥哥,够了…”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不自觉得朝褚浮云那处看去一眼。   待瞧见褚浮云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就连眼中也是一如旧日的笑意,她这心下才跟着放松了许多。好在褚浮云是个大度的,但凡换了旁人眼瞧着如此,就算面上没个表现,只怕心下也总归是有些介怀的。   不过不介怀归不介怀。   有些话褚浮云不好说,她却是可以说的。   因此沈唯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哥哥你也别总顾着我,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孕正是要紧时候,你也不知多心疼些?”   沈唯这话一落——   不仅是沈西风,就连褚浮云也跟着一愣。   沈西风停了手中的筷子朝身侧的褚浮云看去,眼瞧着她面上带着的绯红,他的心下也跟着柔和了许多…他一面是轻轻握了握人的手,一面是柔声说道:“岁岁说得对,是我错了。”   屋子里虽然没有外人。   可褚浮云看着被沈西风握住的手,心下却还是忍不住泛起羞意,她半垂了头,避开了几人的目光,唯有外露的一双耳垂仍旧通红着。   沈春庭虽然年幼却也知晓父母关系要好,因此眼瞧着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许多。   余后这一餐饭自是用得很是愉悦。   沈唯见沈西风不再关注自己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到戌时时分,几人用好了饭便有婆子进来收拾,盼巧也领着几个丫鬟重新给他们添置了茶水…沈西风坐在主位上,他的手里握着一盏茶,眼看着沈唯是道:“今儿个夜也深了,索性便在家里留一宿罢。”   褚浮云虽然不曾说话,面上却也是一幅赞同的模样。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早先谢老夫人也曾与她说过倘若留宿的话便让人回去传个信就是,可她这心下却难免有些不安…待得时间越长,尤其还是在沈家这个地方,即便有着原身的记忆,可她总怕自己会出错。   因此她也只是想了一瞬便抬了眼与沈西风说道:“原本嫂嫂这样的喜事,我的确该留下来。”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只是这些日子母亲身体有些抱恙,何况家里近来也有些事,我留在娘家总归不好。”   沈西风倒是也知道些荣国公府的事。   因此他心中虽然不舍,到底也未再留人,说到底如今妹岁岁也出嫁了,总不能再像以前在家中的时候那般随心所欲了。他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同人说道:“若是陆家有人敢为难你就遣人递信来家中,岁岁你要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   沈唯耳听着这话,心下也不是没有感动的,只是越感动,她便越发觉得不安。   她看着烛火下的沈西风和褚浮云,还有坐在身侧的沈春庭,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温和而真切的笑…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可就是因为太过美好却更让她觉得恍若幻影一般。   她甚至不敢想象,倘若真有一日他们知晓了事情的真相,知晓了她不是原身…   那么他们会如何待她?   如今他们所有的温柔和亲切都是因为她是原身的缘故,倘若他们知道她不是,那么想来只会厌恶她。沈唯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帘,她纤细而又白皙的指尖紧紧扣着手中的茶碗,等到平了心中的思绪,她才重新笑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道:“哥哥放心,我都记下了。”   因着沈唯还要回去,那么自然也就不再多留了。   褚浮云一面让人去准备东西,除了给沈唯的,自然还有给谢老夫人的回礼…等到外头有人来传了话,沈唯便起了身,她眼看着沈西风和褚浮云要起身送她忙说道:“哥哥嫂嫂别送我了,左右也不过一段脚程的路,何况如今嫂嫂怀有身孕。”   她这话一落——   沈西风倒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又嘱托了人几句,而后便看着墨棋扶着沈唯往外走去…只是眼看着沈唯越走越远的身影,他却是又想起先前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褚浮云见他一直看着沈唯的身影只当他不舍得,便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你也别担心,我瞧岁岁如今是真得沉稳了许多。”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也未说什么…   他只是眼看着沈唯转出布帘,而后才垂下眼朝褚浮云看去,眼瞧着她面上泛着的温柔,他的心下也跟着柔和了许多…沈西风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笑握着人的手,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   …   晋江楼。   那褐衣男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算法,什么算法?   不过眼瞧着那个持剑的侍卫退后,他这心倒也不似先前那般慌张了,他仍旧半坐在地上,眼看着青衣男人递到跟前的账本…他是先看了一眼屋中的几个人,而后才接了过来翻阅一看。待瞧见那账本上的算法后,他的面色骤然便是一白,这个算法除了家中几个账房的管事还有外头几个老掌柜之外,根本就没有人知晓。   这个男人手中怎么会有?   那青衣男人眼瞧着他面上的变化,便又问道:“这是你想出来的算法?”   那褐衣男人闻言,握着账册的手却是一紧,不过想着当日那人说过的话,他想了想便梗着脖子说道:“自然是我。”等前话说完,他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这会便起身拍了拍衣服,而后是又看着青衣男人冷声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私窃我陆家的东西?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账册的算法就跟一些女子陪嫁所带的菜肴铺子都是不外传的,何况这个法子陆家也实行也没多久,经手的也都是些信得过的掌事、掌柜,也不知道这几人是从哪里找来的?他想到这,声音便又跟着拔高了许多,连带着面色也是一片愤然之色:“我劝你们识相的马上把我送回去,我就姑且不和你们计较这件事了,若不然…得罪了我们荣国公府,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你祖上都是务农的,你因为跟着隔壁教书先生学了几个字才进了荣国公府当小厮…”   说话的是负手而立的玄衣男人,他仍旧未曾转过身,就连身子也没有偏移半分,等前话一落,他是又淡淡跟着一句:“倘若你有这样的法子早就在陆家受重要了,又何必蹉跎这么多年?”   他这话一落——   褐衣男人的面色便是一变。   还不等他说话,原先站在一侧的侍卫便取出了手中的剑,剑身滑过剑鞘传出清脆的声响,而后便抵在了男人的脖颈处…侍卫的声音就如他的脸一样淡漠:“你还不说?”   那褐衣男人被这番动作吓得直接瘫软在了地上,他手上握着的账本被扔在了一侧,而他面色惨白直愣愣得看着那把被架在肩上的剑,好一会才颤着声音说道:“我,我说。”   虽然那位对他有提携之恩,可是再大的提携之恩也没有命重要。   若是没了命就什么都没了…   何况那位整日待在内宅,这些人左右也不会为难到她…他想到这便定了定神,而后是看着那个玄衣男人,颤着声音把真相说了出来。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一字一句,握着玉佩的手便是一顿。   他仍旧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明月,而后是轻轻一笑:“果然是她。”他的笑声因为低沉的缘故便又多了几分磁性,就如金玉敲击在一道。   那褐衣男人耳听着这句“果然是她”,心下也有几分起疑,只是察觉到皮肉那处压着的剑身,哪里还顾得上再想这些?他吞了吞口水,而后是看着面前的男人,哑声说道:“现,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忙跟着一句:“你,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对不会和别人提起的。”若是让那位知晓他说出了真相,只怕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也都变成虚无了。   他又怎么可能会与旁人提起?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抬了手,侍卫会意便收回了剑,而后是重新打晕了那个男人背着人出去了。等两人走后,那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便走上前,口中是道:“属下倒是未曾想到那位荣国公夫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若是楼中按着这个法子,日后不知可省去多少人力和时间。”   玄衣男人的指腹仍旧磨着手中的玉佩,闻言也只是说道:“她的确是个厉害的。”   他这话刚落——   便有一道黑影跪在了他的身后:“一直跟着那位的人过来传话,说是那位从沈家出来后便有人在暗中跟着那位,瞧着…倒像是栖云山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男主男二要会面了~   PS:今天大家都上班上学了嘛,假期后的第一天,要振作哦~啾~ 第44章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话, 握着玉佩的手便是一顿。   他修长的指尖停留在玉佩的纹路上,待把那上头的纹路重新刻画了一遍,他才把手中的玉佩重新握于掌中…身后的青衣男人也不知他是什么打算便一直未曾说话,倒是那个暗卫眼看着男人的身影便又添了一句:“不过来传话的弟兄禀报, 那位栖云山庄的人好似并未有什么恶意,就是一直远远跟着也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说到这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寺中的事?”   当日在西山寺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无从得知, 自然也不知道在这桩事中, 那位荣国公夫人究竟做了什么?   玄衣男人待听到这句便转过了身子, 轩窗外头的风好似又大了些许把他身上的衣袍都打乱了,而他脸上刻着祥云的半截金面具在烛火的照映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却是让人连他的那双眼睛也窥探不清。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暗卫见他这般自是也忙跟了过去。   而那身穿青衣的中年男人却是等男人走后才直起了身子,他看着男人远远离去的身影,只这一会功夫,男人却已经走得很远了。不知为何, 他看着男人的身影, 心下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   倘若是往日,主子决计不会理会这样的小事。   可如今…   主子不仅让人跟着那位荣国公夫人,现下竟然还要亲自去看一回, 难道主子当真只是觉得这位荣国公夫人不同寻常才如此上心吗?为什么, 他心中却觉得不仅如此呢?   …   官道上。   此时夜已深,虽说汴梁城没有宵禁,可这个时辰在路上行走的人倒也没有多少了, 至于那些小摊贩自然也早早收拾了东西归家了。如今这偌大的官道上,两侧的铺子紧闭,唯有外头挂着的大红灯笼仍旧没消,伴随着天上的那弯明月,这路倒也被照得很是清晰。   马车里头的两侧车璧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灯盏,即便受着马路的颠簸也不曾有过半点摇晃。   而沈唯端坐在软榻上,她的手里虽然如常握着一本书,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跪坐在一侧的墨棋自然也察觉出了沈唯的这股子不对劲,她心下也觉得有些奇怪,好似每回夫人从沈家回来都与平日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墨棋想到这便捧了一盏新煮开的安神茶递给了沈唯,一面是柔声与人说道:“夜里看书伤眼,不若奴替您念罢?”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她看了一眼墨棋又看了一眼手中的书,而后才淡淡说道一句:“不用了,左右也不过是本闲书,明儿个再看也不迟。”她原本也只是想平一平心下的思绪又恐墨棋瞧见不妥,索性便择了本书随意翻着。   如今听人这般说道,她便把手中的书重新安置在了一侧的架子上,而后是接过墨棋递来的茶盏握于手中。   茶盖半揭,里头的热气便迎面扑来,沈唯便这样握着茶盖轻轻扫着上头的茶水。   墨棋见她这般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夫人可是有心事?”   沈唯闻言,握着茶盖的手便是一顿,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如常开了口:“不过是觉得哥哥和嫂嫂如今能这样,心中开心罢了。”她这话刚落,马车便是一个颠簸,手中的茶盏也顺势倾落了半盏。   好在她反应快,马车刚颠簸的时候便把茶盏重新置回到了茶案上,除了裙角上头沾了些茶水,其余却是都顺着那茶案流了下来。   墨棋见她这般自是惊呼一声,她一面是仔仔细细看了人一回,眼瞧着沈唯除了裙角上头有些茶水,其余地方倒是没有被茶水烫到,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她便握着帕子小心翼翼得替人擦拭着裙角,一面是朝外头没好气得说道:“怎么回事?”   那车夫耳听着这话也忙告起罪来:“小的,小的看见一道黑影恐撞上去,这才,这才…”他这话一落忙又跟着一句:“夫人没事?”   墨棋听他这般说道便打了车帘朝外头看去,眼瞧着这偌大的官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黑影了?她的俏脸微沉,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好气:“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怎得如今却越发不知事了,可是先前在沈家多用了几杯酒连带着路也瞧不清了?”   车夫闻言,一张老脸也烧得通红。   他先前在沈家的确多用了几杯酒,可他赶车二十多年,即便当真醉了也能把车赶得稳稳当当的…先前,他的确是瞧见了一道黑影,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黑影便不见了,难不成是鬼打墙了不成?   他想到这,心下也是有苦难言,只能红着老脸压低了声音支吾道:“小的先前的确瞧见了。”   墨棋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倘若只有他们也就罢了,可里头坐着的是夫人…若是先前那杯茶盏倒在了夫人的身上,那可如何是好?她还想再说,只是不等她开口,马车里头便传来沈唯的声音:“好了,继续赶车。”   车夫听到这一句才松了一口气,他忙应了一声,而后是重新赶起车来。   墨棋见沈唯出声自然也不好再说道什么,她愤愤得看了车夫一眼,而后是重新坐回到了马车里头,眼瞧着沈唯,她的面上还是有些不好,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高兴:“夫人…”   “好了…”   沈唯看着人轻声笑道:“他是家中的老人了,先前许是真的有黑影也不一定…”她这话说完见墨棋张了张口,便又忙跟着一句:“重新倒一盏茶,我也有些渴了。”   墨棋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   她是先重新擦拭了一回茶案,而后便又新寻了个茶盏替人斟起茶来。   而沈唯便仍旧靠坐在车璧上,也不知是不是这会外头的风大了,一侧的车帘便被风打得轻轻掀起了几分…沈唯透过那菱花窗往外头看去,便见那偌大的官道上有个身穿玄衣的男人站在那处。   此时因为离得有些远,她已经瞧不清那人的面貌了。   她只能透过两侧的大红灯笼和头顶的那弯明月,瞧见那人的脸上戴着半截金色面具,那人似是也察觉到了她看过去便也跟着抬了眼朝她看来…伴随着外头的呼啸风声,沈唯和那个玄衣男人遥遥相望。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沈唯眼瞧着那道身影总觉得很是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在那明月的照映下就好似一轮幽深的古井一般,仿佛瞧得久了便会被它吸进去一般。   墨棋此时已经斟好了茶,眼瞧着沈唯一直注视着外头便疑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也回过了神来,她转过身说道一句:“没事。”等重新接过茶盏再往外头看过去的时候,那官道上却已经没有那道身影了,沈唯眼瞧着这般便不自觉得皱了皱眉,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为何她会觉得那个男人好似认识她?   …   玄衣男人眼瞧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它的身影才从黑影里慢慢走出来。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他便收回了眼往那一侧的屋檐上看去:“出来。”   他的声音淡漠,被这晚风吹得便又多了几分缥缈的味道   他这话一落——   那屋檐上头便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男子身穿月白色的衣衫,面如冠玉,手持玉笛,只这般随意坐在屋檐上头便又多了几分洒脱的味道…耳听着这话,他是微微垂下了眼睛,待瞧见底下负手而立的那道黑色身影便轻笑道:“传言晋江楼真正的楼主是一位年轻人,往日我不信,如今我却信了。”   他的声音温润,面上也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只是——”   白衣男子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半倾了身子朝人看去,语气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好兴致:“这大好月色,你不去你的晋江楼待着,为何要在此处拦着我的去路?难不成…”他说到这便又抬了眼朝那官道看去。   大抵是因为坐得高的缘故,他倒是还能瞧见几分那辆马车的身影。   等到那辆马车彻底瞧不见了,他才又收回了眼朝那个玄衣男人看去,是又一句:“那位荣国公夫人,楼主也识得?”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掀起了一双眼帘朝屋檐上的人看去,金色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幽深得就如古井一般,他便这样半仰着头负手立在这条小道上,而后才看着人淡淡开了口:“都说栖云山庄是江湖有名的名门正派,却不知梁少庄主怎得也学得那宵小贼子行出这样的事来?”   他这话一落,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看着白衣男子淡淡说道:“这里不是江湖也不是你的栖云山庄,梁少庄主行事还是要谨慎些才是。”而后,他也未再理会男人,只是提步往外头走去。   月光打在他的身上,凭得却是又多添了几分冷清。   那先前被称呼为“梁少庄主”的白衣男子眼看着人离去的身影,未曾开口也未曾动身…他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屋檐上,手握玉笛,眼中的兴致半点也未曾减少。   …   沈唯回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   她由墨棋扶着穿过小道,刚要往东院走去便瞧见站在小道上的陆起淮…沈唯眼瞧着他的身影便停下了步子,身侧的墨棋见她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看了过去,眼瞧着陆起淮,她便恭声唤了人一声:“大公子?”   陆起淮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便转身看来,见是沈唯,他却是一怔。   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朝沈唯那处走了过去,待至人前,他是如常朝人拱手打了一道礼,而后是与人恭声说道:“母亲回来了。”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口中是问道:“大夜里的,你怎么待在这?”   “先前多用了些东西便出来走走…”陆起淮的声音很是温和,就连面上也带着旧日的笑意,只是在瞧见沈唯那半片被茶水沾湿的裙角时却是一愣:“母亲怎么了?”   沈唯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今日穿得本就是素色衣裙,因着被茶水沾湿的缘故,那白色的裙角上头便沾了黄色的污渍…她倒是不觉得不自在,闻言也只是说道:“先前不小心碰到了,没什么大事。”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夜深了,你明日还要上朝,早些回去歇息。”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道自是忙应了一声,眼瞧着沈唯被墨棋扶着越走越远,他才站直了身子…此时没了旁人,他面上的神色便也不似先前。   头顶的月色被云层遮掩了大半,两侧树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也被风打得摇晃不止,而他的面容也因为光线的不清晰而变得有些晦暗不明,唯有一双眼睛仍旧在这黑暗之中清亮的厉害。   陆起淮便这样负手立在这小道上,眼看着沈唯的身影,他眼中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清。到底当日在西山寺中发生了什么?那个梁令岳又为何会找上她?   还有那本账册上的算法——   那样的算法就连楼中最老道的账房先生都觉得稀奇,到底…她的身后还藏着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陆起淮想到这些,眼中的神色变得越发幽深起来。   沈唯总觉得身后有人在看她,而这样的视线就和先前在官道上那个玄衣男人看过来的眼神一模一样。她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停下了步子朝身后看去。只是此时大红灯笼被风打得摇晃不止,本就不算明亮的小道也越发变得昏暗不止,而原先立在那处的陆起淮也早就没了身影。   墨棋见她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止了步子,她随着人的目光往那处看去。只是瞧了许久也未曾瞧见什么。   她思及此便轻声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是又循了一眼四周,而后才收回了眼,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无事。”   或许,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墨棋见此便也不再说道什么,眼瞧着人转过身子便又重新扶着沈唯往前走去。   …   几日后。   沈唯刚从铺子出来,便由墨棋扶着坐上了马车。   大抵是因为今儿个先前落了一场雨的缘故,这会街上倒也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小摊贩眼瞧着街上无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了。沈唯端坐在软榻上,似是想到什么便朝身侧的墨棋问道:“给觅知准备的糖果可带了?”   墨棋听她问起便笑着抬了脸回道:“都备下了,您就放心。”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重新翻起了手上的闲书看了起来,自从重新换了个算法后,她瞧起来也就轻松多了…因此她也只是瞧了一会便合了手上的账册。只是还不等她放下账册,马车便又是一个颠簸。   这回却比上次夜里还严重些。   若不是墨棋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就该往前摔了。   车夫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手里紧紧牵着缰绳,一面是拧头朝身后看去,口中是跟着不安的一句:“夫人,您没事?”   沈唯此时已经稳稳当当坐好,耳听着这话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这话刚落——   还不等车夫说话,车帘便被了打了起来,站在外头的正是身穿绯衣的霍飞光,她精致的面容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清淡模样,眼瞧着沈唯好端端得坐在马车里头才松了一口气,口中却还是问了一句:“你没事?”   沈唯眼瞧着霍飞光也是一怔,又听人这般问道自是更加未能反应过来,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了口:“昌平郡主,怎么是你?”   “我先前见人鬼鬼祟祟跟着你…”   霍飞光这话一落似是察觉到什么声音,她皱了皱眉,与人说道一句:“好好坐着…”等这话一落,她便落下了手中车帘,而后是把手上握着的九节鞭朝一处掷去,紧跟着还有她冷斥一句:“我倒要看看在这天子脚下,哪个贼儿这么胆大?”   没一会功夫,外头便传出了兵器击打在一道的声音。   沈唯察觉到外头的动静也跟着皱了一回眉,她刚要掀起车帘,墨棋便忙握住了她的手…她半拧了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墨棋面上的苍白之色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是柔声说道一句:“没事。”   而后,她便重新掀了车帘往外看去,眼瞧着外头的两道身影。   红色的身影自是霍飞光,而另一道白色的身影…沈唯瞧了许久,待瞧清那人的面容时,握着车帘的手便是一紧,连带着身子也往前半倾了几分。她眼睁睁得看着霍飞光的九节鞭就快要打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忙出了声:“郡主,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出现,那么我们的沈姐为什么会这么震惊呢~ 第45章   霍飞光耳听着这句话却是一怔, 眼看着挥出去的九节鞭就快要打在那个白衣男人的身上,她皱了皱眉到底还是把掷出去的鞭子换了个方向…九节鞭威力本就不小,何况她自幼承师学艺武功也不弱。   如今那九节鞭砸在了一处摊子上却是把那个摊子都给砸烂了。   好在那摊子上头本就没什么东西,人也早就离开了, 倒也没有受到旁的损伤。   而那白衣男人眼看着被砸烂的摊子却依旧淡定自若得站在那处,他手持玉笛面含微笑却是半点事也没有,眼瞧着霍飞光止了战, 他也只是微垂了眉眼拍了拍身上先前因为打斗而显得有些褶皱的痕迹罢了。   霍飞光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越发拢紧了双眉。   她把九节鞭收了回来握于手中, 一双泛着冷色的杏目却仍旧放在男人的身上, 其实即便先前没有沈唯的那一声,凭借这个男人的身手也一定可以躲开。先前他们过了几十招, 她招招致命,可男人却好似游刃有余与她在玩闹一般。   在这汴梁城中——   她的武功即便排不上顶尖的位置却也不算低。   何况她自幼由几个师傅教授武艺也算得上是承几家大成,可眼前这个男人的武功路子她却始终看不明白。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原本她以为是个宵小贼子这才会一直跟着荣国公府的马车,可如今看他这幅模样和气度应该也不是行得出这样事的人…既如此,那么他跟着沈唯的马车又究竟想做什么?   沈唯这会还握着车帘看着外头, 眼瞧着两人终于停了打斗, 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念及那人的容貌——   她握着车帘的手却忍不住又是一紧。   即便那个白衣男人如今微垂着眉眼,可沈唯确信自己未曾看错,那个男人, 他…   大抵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 白衣男人索性便抬了脸,他眼看着坐在马车上的那个年轻妇人一错不错得看着他,清平的面上好似有着说不出的震惊和怔忡。他曾见过各种各样的目光, 却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目光,还是来自一位深闺的妇人。   难不成,她认出他来了?   梁令岳想到这又觉得不可能,当日在西山寺中,他和这位妇人也只不过对视了一下,想来妇人即便有再好的记忆只怕也记不清。   何况…这个妇人的目光也不像是认出他,倒像是再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似得。   他心中觉得有趣,不过面上倒也未曾显露出什么。   墨棋这会也已回过了神,她透过那菱花窗往外头看去,眼瞧着那个白衣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夫人看,心下便有些不高兴。她握住了车帘,而后是把夫人的大半身子都掩在了身后,跟着是冷着一张脸朝那个男人看去。   真是不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浪荡子?   且不说先前无缘无故跟着他们,如今竟然还敢盯着夫人看,当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   沈唯被墨棋这番动作弄得倒是也回过了神,她忙收敛了眼中的神色,待又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拍了拍墨棋的手背,等到人转过头来,便柔了嗓子与人温声说道:“扶我下去。”她这话一落,眼见墨棋还要开口便又笑跟着一句:“昌平郡主还在外头。”   墨棋听她这般说道倒是也未再说什么。   说到底昌平郡主是天子亲封的郡主,何况先前也帮过她们,哪里有让人在外头待着而她们在车里头坐着的道理?她想到这便轻轻应了一声,待放下了手上的半截车帘,而后是伸手扶着沈唯往外头走去。   等到平平稳稳得走下马车——   沈唯是先朝霍飞光半屈膝打了一礼,如今她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平和:“先前多谢你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句便朝人看去,见她眉目温和没有半点慌张,心下便也对沈唯生了几分好感。若是今日换作其他任何内宅的妇人只怕早就慌得不成样子了,眼前的妇人能够保持这样一副清平的模样,实属难得。她想到这便也柔了几分嗓子与人说道:“没什么,我也不过是正好路过罢了。”   等这话一落——   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却是又抬了眼朝那个白衣男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认识他?”   这话也正是梁令岳想问的。   因此如今听霍飞光问起后,他便也笑着朝沈唯走了几步,待至人前,他是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温声问道:“夫人识得在下吗?”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袖下的手止不住是又握紧了几分。   她识得他吗?她曾识得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甚至在先前的那惊鸿一瞥后,她都以为是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是因为车祸才会来到这儿,那个男人好好的又怎么可能会来到这个时代?何况即便再怎么相似,年岁也是不同的,那个男人如今三十有余,性子沉稳为人持重,而眼前这个男人,且不说年岁就连性子也是不同的。   沈唯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难得生出了几分愁绪,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敛尽了目中的所有情绪。   等到沈唯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便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清平模样,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眼看着对面的那个白衣男人,她也只是无波无澜得淡淡说道一句:“我又怎么会识得公子呢?只是有一问,倒是想问一问公子。”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是看着白衣男人淡淡问道:“公子何故跟着我的马车?”   梁令岳耳听着她的话,眼中的探究却还是未曾消下,他总觉得这个妇人并未说真话,先前她脸上的震惊和怔忡不是假的,她肯定是识得他…或者可以说,她识得他这张脸。   难道这世上又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成?若不然这个妇人又怎么会有先前那样的神色?   大抵是他一直打探的目光让沈唯觉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还不等沈唯有所动作,原先扶着她的墨棋却已先松开了手,而后是上前一步拦在了她的跟前。墨棋仍旧冷着一张俏脸,这会便没好气得看着眼前的男人,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冷色:“哪里来的登徒子竟也敢盯着我家夫人看?”   梁令岳听到这一句倒是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只是面上的笑意却仍旧未曾消下,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是梁某唐突了,只是夫人…”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是又掀了眼帘朝墨棋身后的沈唯看去。   这一回他的目光却没有探究,仅剩的也只有温润笑意:“夫人当真不识得在下了吗?”   他这话一落——   墨棋骤然就变了脸色,她忙朝四周看去一眼,好在此时天色昏沉街上无人…这个登徒子真是混账!若是他先前的话被旁人听到还不知旁人会如何肖想夫人呢?她想到这刚想斥声骂过去,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梁令岳却是又跟着说道一句:“当日在西山寺中,夫人曾救过在下。”   西山寺?   墨棋耳听着这话也是一怔,她那还未曾吐出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而后是朝眼前的白衣男人看去…难不成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当日那个昏迷的男人?   她想到这便呐呐开了口:“你?”   沈唯在听到西山寺的时候倒是也朝白衣男人重新看去一眼,眼瞧着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她也跟着一愣,怪不得当日她总觉得这双眼睛有着说不出的熟悉,原来竟是因为这一层缘故…沈唯想到这也不免觉得这世间之事还当真是妙不可言。   梁令岳看着沈唯的目光便知她是想起了什么。   他面上的笑意未减,待重新朝人拱手一礼便与人说道:“上回梁某伤势严重,倘若不是夫人出手相救只怕梁某早就无法存于世间了…”等这话一落,他是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梁某的信物,倘若夫人日后有事的话可以拿着这块玉佩去城东的醉香楼找梁某的属下。”   “无论夫人提出什么要求,但凡梁某能做到都在所不辞。”   沈唯原本想说“不必”,当日她也不过是因为看见了这双眼睛才会出手相救,何况她也未曾做什么…只是也不知怎得,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这幅面貌竟鬼使神差的接过了那块玉佩。   梁令岳见她接过了玉佩便也松了一口气。   他素来不喜欢欠人,自从伤好之后便让底下的人去探查当日在西山救他的人究竟是谁?只是西山寺的那些僧人素来守口如瓶,又因为牵涉城中的贵人自然不肯多言。   他也是查了许久才查出当日去往西山寺的是荣国公府的女眷,可究竟是谁却无从得知了。   何况荣国公府的女眷鲜少出门,他也是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机会,原本他只是想接近这位荣国公夫人致声谢意…只是奇怪的是,这位荣国公夫人虽然出行并未带人,可暗地里却好似一直有人跟着。   因此他也是直到今日才终于能把这份谢意送于人的眼前。   梁令岳想到这却是又不自觉得朝沈唯看去一眼,那个晋江楼楼主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竟然会亲自出面警告他?不过如今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何况那个晋江楼楼主虽然为人神秘,可见他的样子对这位荣国公夫人倒也不似有仇的样子…   既如此,那与他倒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梁令岳思及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几人拱手一礼后便转身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沈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还是不自觉得闪过几许波动,只是眼看着男人转过小道,她也就收回了眼。而后她是又暗自吸了一口气,待把心中的思绪平复后才转身朝霍飞光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今日多谢郡主了,如今天色晚了,等再过几日便由我做东请郡主一回。”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倒也未曾拒绝,她只是平平说道:“好了,你先去回去。”   而后她眼看着沈唯被墨棋扶着坐上马车便朝自己的行风走去,眼看着沈唯所坐的马车渐渐远去,她也未曾动身,只是眼中却闪过几许思绪。她先前一直注视着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几次变化,虽然她的口中说着不认识那个男人,可那样的神色又岂会是不认识的?   只是这个男人,纵然是她也不知道是谁,一个长于内宅鲜少出门的妇人又怎么可能知道?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皱了一回眉,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翻身上马,眼看着那辆马车逐渐瞧不见,她才牵着缰绳换了另一个方向。   …   夜里。   沈唯倚靠在软榻上。   屋中烛火通明,而那半开的轩窗外头也是一片大好月色。   如今已快到安寝的时辰,可沈唯却未曾唤人,她只是背靠着引枕仰着头看着外头的月色…眼瞧着那弯明月,她握着玉佩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即便已过去有一段时辰了,可沈唯只要想起那个男人的容颜,这颗心便还是忍不住泛起几分起伏。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人?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合了眼。   月色之下——   沈唯的容色难得有一回波动,她的指腹磨着手上玉佩的纹路,不知刻画了多少遍,她心下的思绪才逐渐转平。   而此时的锦缎布帘外头,倚琴和墨棋同立在外头,两人的目光都看着那片布帘,只是因着没有里头人的吩咐便也不敢进去。   “夫人怎么了?自从她今日从外头回来后,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话的是倚琴,她眼看着那片布帘上的纹路,压低了声音问着身侧的墨棋,等前话一落,她便又皱着眉头跟着一句:“今日你和夫人出门的时候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墨棋听得这一句也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   她自然也察觉出了夫人的不对劲,只是夫人先前回来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她不许把今日的事说于别人听。说到底这件事到底也牵涉了外男,虽然当日夫人是好意,可是若让旁人知晓夫人和外男待在一道,难免落下什么口舌。   因此耳听着倚琴问道,她也只是说道:“没什么事,就是遇见昌平郡主说了几句话。”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轻声跟着一句:“许是夫人在想国公爷也不一定,我们且在外头候着便是。”   倚琴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也不等她多想,里头便传来了沈唯的一句:“进来。”   两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眼看着沈唯靠坐在软榻上,面色如常…两人原先还存着的几分担忧和疑惑也就跟着消落了下去。   …   文渊馆。   陆起淮负手立于轩窗前,耳听着身后的暗卫禀话握着玉佩的手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开了口:“既然没有加害之心,便随他去…”等这话一落,他却是又笑跟着一句:“她倒是个好福气的,栖云山庄少庄主的信物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暗卫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一声。   其实他心中还有一句话未曾说,今日底下人来禀话的时候曾说道荣国公夫人在见到那位少庄主的时候有些不对劲,倒像是认识的一样。不过…他半仰了头朝男人的身影看去,近些日子主子实在太过关注这位荣国公夫人了。   这样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想到这便也未曾把此事说于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咳,取晋江楼的缘故是因为参加了“我和晋江有个约会”,捂脸,所以小宝贝们要是有多余的营养请多多灌溉桃发~ 第46章   日子进入五月, 这天也就变得越发温热起来。   今儿个陆觅知刚刚上完闺学回来, 这会便陪着沈唯一道坐在软榻上, 也不知是不是当日沈唯的话起了作用, 如今的陆觅知较起往日倒是越发开朗了, 就连谢老夫人偶尔瞧见也不住说她瞧着与往日有些不一样了。   “先生夸我的琴弹得好,四姐气不过便想来拧我的头发,这回我没有由着她还说了她一顿…”陆觅知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连带着一双眼也弯得跟月牙似得, 她半仰着头看着沈唯,而后是继续说道:“母亲都不知道四姐那副样子, 倒跟, 倒跟…”   她虽然受过沈唯的教导,可终归也是自幼养在闺房里的士族小姐, 后头的话到底不好说。她想了想便又重新换了一句说道:“她还说要去同二婶告我的状。”   沈唯耳听着陆觅知这般说道又见她那张小脸上弥漫着不去的笑意, 便笑着把手上先前剥好的橘子递给了她, 而后是很有兴致得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陆觅知接过了沈唯递来的橘子却是先道了一声谢,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我说我不怕, 这原本就是四姐做得不对,就算二婶来说我,我也是这般回的, 何况…”她说到这却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何况如今二婶也没有这个心思来管我们的事。”   距离陆起言去江西也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王氏起先是病了一场,如今虽然病好了却也仍旧整日苦着一张脸,谢老夫人见她这幅模样索性也就免了她的请安…说起来, 沈唯倒也有一段日子未曾瞧见她了。   王氏虽然平日行事荒诞了些,可对于自己的这一双儿子却是费了心思的。可有时就是费的心思太多,这才越发没个边际。   沈唯想到这也就懒得再说道这桩事,眼瞧着陆觅知吃完了手上的橘子便又递了小半过去。   陆觅知见她这般却是笑着推了推她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也吃…”   沈唯闻言便笑了笑,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应允了她的话吃用起来。   屋子里正是一片欢声笑语,外头倚琴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沈唯见她手里握着一道折子却也不曾动身,只是问道:“又是哪家递来的折子?”   自从陆起淮被天子重用后,这家中的折子便没有少过。   陆起淮有官职在身,平日里也没什么空,这些帖子自然也就落到了她的头上,不是哪家办个赏花宴请她去赏花就是哪家有什么喜事请她去吃酒…沈唯懒得理会这些人,自是各寻了借口推却了。   可纵然如此,家中的帖子也还是没个断的。   倚琴闻言是先朝沈唯打了一道礼,而后才笑着与她说道:“今日是霍家的那位昌平郡主给您送来的帖子。”   昌平郡主?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霍飞光怎么会想到给她送帖子过来?可不管是桩什么事,霍飞光总归是帮过她,何况她心中对霍飞光的情分总归也是不一样的…她想到这便握着帕子先拭了一回手,而后是朝倚琴伸出手却是要亲自看一回。   倚琴见此自是忙把手中的折子递了过去。   沈唯等接过了折子便打开看了一回,那折子上所写寥寥无几,就如霍飞光的性子一般简明扼要…只是眼看着上头的内容,沈唯却不免有些庆幸她现在未曾吃用东西,若不然就该喷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陆觅知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她仰着头看着沈唯,口中是半带着疑惑的一句:“母亲,怎么了?”   沈唯闻言便笑着垂下了一双眼朝陆觅知看去,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而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口中是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好似欠了人一顿饭。”当日她的确和霍飞光说过会寻个时间做东,只是那日也未见霍飞光应允,后来她也就忙得忘了这桩事。   倒是未曾想到霍飞光会送来折子提醒她。   沈唯想着那折子上的内容还是有些忍不住失笑出声,书中曾说这位昌平郡主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汴梁城的那些权贵小姐都怕她…可如今看来,这个霍飞光却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还…真是有趣啊。   沈唯想到这便收回了放在陆觅知头上的手,而后是朝倚琴看去,口中倒是问了一句:“你可知道这汴梁城中可有什么请人吃饭的好地方?”   倚琴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恭声回了:“若说起会客的地方,城东的天香楼也是不错的,只是那里位于闹市免不得有些人多眼杂…”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倘若夫人是想请昌平郡主的话,倒是可以去城西的晋江楼,那里平日只接待士族权贵却是个清净地方。”   晋江楼?   沈唯想起书中曾有一段对晋江楼的概括,这个晋江楼应该算得上是汴梁城中最受贵族喜爱的地方,里面不仅招待男客也接待女宾,不拘是玩的还是吃的,但凡只要想得到都应有尽有,很受汴梁城中权贵们的追捧。   不过沈唯却有几分好奇——   晋江楼应该是七年前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它的背后有什么样的势力…她所能知道的就是自从晋江楼在汴梁城中落地之后便受尽众人的追捧,如今在这汴梁城中,但凡有身份的都以能去晋江楼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倚琴看着沈唯面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声音却不自觉得低了几分:“夫人,可是奴说错了什么?”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了神,眼看着倚琴面上的神色却是笑了笑。她把手上的册子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是看着人开了口:“没有,你说得很好…”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就定在这晋江楼,你遣个脚程子快的去那处先订个雅间。”   倚琴听她吩咐自是忙应了一声,待朝人打过礼便往外退去。   沈唯眼看着倚琴离去,扣在桌案上的手却是不自觉得扣起了案面,其实她的心中倒是一直有个想法只是一直苦于无法实施…如今虽然她什么都有,可说到底这些始终都不是她的,要是日后她有机会可以离开荣国公府,起码也得有点傍身的钱财。   若是能和这晋江楼的老板做个生意,这钱财自然不必说。   她会的东西不少,即便如今这晋江楼再好可难免也有些不够完善的地方,倘若她能够把自己擅长得或者了解的做为筹码,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沈唯想到这,原先扣着桌案的手便又不自觉得收拢了些。   陆觅知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伸手牵了牵人的袖子。   沈唯察觉到人的动作便半低了头朝人看来,口中是温声说道:“怎么了?”   陆觅知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其实她心里总觉得母亲先前的模样瞧着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因此她也只是牵着人的袖子继续说起趣事来。   …   没过几日。   午间的晋江楼倒不似晚间那般热闹,沈唯头戴帷帽由墨棋扶着走下了马车,眼瞧着面前这一座约莫有四层楼高的楼宇,她的步子止不住便是一停…等到外头候着的小厮过来迎她,她才回过神来。   “贵人来了,快请进…”   小厮一面是笑着朝她打了一个揖,一面是半弓着身引她往里头走去,他的态度虽然谦逊倒并不卑微。   沈唯眼瞧着他这幅模样倒不自觉得点了点头,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依旧由墨棋扶着往里头走去,等墨棋说了名号,小厮便笑引着她朝二楼走去,口中也跟着一句:“另一位贵客已经到了。”   她来得不算迟,倒是未曾想到霍飞光比她还早到了。   不过沈唯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依旧踏着阶梯朝楼上走去,楼层越高代表客人的等级也就越高…沈唯的雅间被定在三楼。   小厮引着她走到一间挂着“太常引”木牌的包厢前,而后是轻轻叩了叩门扉,等到里头传来了声,他才推开门朝沈唯又做了一个揖,口中是跟着一句:“贵人,请进。”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里头有吊铃,贵人们有什么吩咐只需拉一下那个吊铃就可以了。”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等到墨棋扶着她进去,门便被重新合上了。   包厢并不算大,可胜在清雅精致。不管是那架子上置着的花瓶,还是那六扇屏风,就算是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一盏一碟也都是花费了心思的…沈唯待穿过六扇屏风便瞧见了倚靠在轩窗前的霍飞光,她仍旧是一身绯衣,姿态从容而又闲适,耳听着声音也未曾转身,只是看着外头的光景说道一句:“你来了。”   沈唯现下也已摘下了帷帽,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   她瞧了一眼屋中,见除了霍飞光之外便没有别人,可见这位昌平郡主平日并不喜欢人随侍在身侧,她想到这便也拧头朝墨棋看去…墨棋会意自然也未曾说道什么,待朝人打过一礼便往外退去。   等到门重新被合上——   霍飞光才转身朝沈唯看来,她的面上带着不显于外头的温和闲适,眼瞧着沈唯便温和说道:“你过来。”   沈唯闻言倒是挑了挑眉,大抵是屋里头没了墨棋,她也就没了平日的拘束。因此耳听着这话她也未曾说到什么,只是提步朝人走去,待走到霍飞光身侧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人说道:“你看外头。”   外头?   沈唯顺着霍飞光的话往外头看去,大抵是因为站得高的缘故,在这处竟然可以窥见大半汴梁城的样子,就连远处的皇宫也尽收于眼前。往日那些巍峨的宫宇还有古老的城墙,此时却都小得好似失去了平日的威严庄肃。   再往前,越过这蔚蓝的天空便是一片延绵不绝的山脉,只是因为隔得远也瞧不清什么。可即便如此,这样一幅光景还是让沈唯难得松下了心神…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唯恐旁人察觉出什么便整日拘着自己。而今日,没了那些熟悉原身的人在身侧,她也终于可以做一回自己了,沈唯想到这便合了眼,她的手撑在窗橼上头,而后是半仰了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霍飞光察觉到她的举动,眼中却是也不自觉得泛开了几分笑意。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外头的光景,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了口:“在遥远的边城,那里有着更蓝的天空,更辽阔的草原,没有复杂的人心和数不尽的阴谋诡计,那里只有喜欢唱歌喜欢喝酒的儿郎和姑娘。”   “晴日的时候,你可以在湛蓝的天空下骑着马。”   “若是到了夜里,你可以坐在高坡上头喝着酒看着天上的明月。”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缓缓睁开了眼。她不知道霍飞光为何与她说起这些,只是拧头朝人看去,此时的霍飞光没了平日的淡漠和孤傲,她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就连一双眼睛也泛着掩不住的笑意。   霍飞光絮絮说着这些事,而沈唯也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人说话。   不知说了多久,霍飞光终于止了声,她侧了头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一如既往的清平模样却是笑了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和你待在一起就想把这些事说与你听…”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了一句:“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放着这汴梁城中的荣华富贵不要,一心却想着那遥远的地方?”   纵然她平日懒得理会那些人,却也知道在那些一张张恭维谦卑面容背后的那些人如何说她…好听些得便说她行事荒诞,若有难听的,自然是数不尽的污言秽语。   这些她都知道,就是因为知晓,她才越发不愿理会那些人…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她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些事,还是说于一个内宅的妇人听。   霍飞光不知道沈唯会作何想法,她只是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没有缘故,就是这样觉得。   沈唯却是等霍飞光止了声才开口,她的声音如常,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只要自己欢喜就够了…”她的手仍旧撑在窗橼上头,目光也重新往外头看去,眼瞧着那蓝天白云,她的面上也挂了些许笑意,而后她重新说道:“这世上不是所有女子的归宿便是婚嫁。”   “倘若有欢喜的,那嫁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倘若没有却也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沈唯说到这是又笑着侧过头朝霍飞光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怔忡,她是又跟着一句:“郡主的心比谁都要宽广,这四方天地根本拦不住你,我想只要你愿意,你总能回去的。”   这是霍飞光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   纵然她平日行事再是荒诞,再是不顾旁人的想法,可如今听着沈唯这一句话也不免有些微怔…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凡这样的话被旁人听到,只怕不仅是那些内宅妇人,就连那些儒生也要写上几篇文章骂醒她。   “你…”   霍飞光的喉间有些哑涩,可目光却还是没有半点偏移,她就这样看着人,而后是问道:“你究竟是谁?”早在皇宫的那日,她就察觉出沈唯的不对劲了。   沈唯未曾出嫁的时候,她与她也见过几次面,那个时候的沈唯和旁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如今——   眼前这个女人除了这张脸,身上没有半点与沈唯相似之处。   她…究竟是谁?   沈唯耳听着霍飞光的这一句,握着窗橼的手一紧,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她便又松开了指尖…她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闻言也只是柔声说道:“沈唯,我叫沈唯。”她无法与霍飞光诉说那离奇古怪的事,可她也不愿欺她骗她,就以这样的方式介绍自己,尽管她不知道霍飞光会不会理解。   “沈唯?”   霍飞光在唇齿之间轻轻磨着这个名字,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名字,可她却觉得好似有什么不一样…可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不管眼前人究竟是什么人,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话从始至终都只想说于眼前这个人听。   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   包厢里头置了酒菜。   两人都是难得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吃用起来自然也花费了不少功夫…等到申时时分,外头的天色也开始逐渐变得昏沉。屋子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他跪在霍飞光的面前,口中是一句:“郡主,老爷请您回去。”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   若是家中无事,父亲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她回去,因此霍飞光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把手上的酒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抱歉…”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   沈唯却已笑着开了口:“无妨,如今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既然有事就先回去…”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聚。”   霍飞光听她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沈唯看着霍飞光离去的身影,又看了一眼那凭空消失的黑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她笑了笑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等墨棋进来后便起了身,待由人重新替她戴好了帷帽,她便迈步往外走去。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楼中的人也不算多。   只是——   沈唯在瞧见一道青色的身影后,步子却是一顿,只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迈了步子,只是在路过那个中年男人的时候,她却似是无意一般与墨棋说道:“这处虽然好,却还不算顶好。”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   一个每天都想着要离家出走的女人。   PS:感谢所有投营养液和地雷的小宝贝,感谢每天订阅的小宝贝,爱你们,啾~ 第47章   墨棋手扶着沈唯正往前走去, 耳听着这话自是一怔, 她也不知夫人怎得会无故提起这样的话?再说这晋江楼是汴梁城出了名的好地方, 就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   如今夫人却说这处不是顶好, 难道这汴梁城中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和这晋江楼所媲美吗?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后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夫人请留步。”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停了步子。   墨棋虽然不知是怎么了却也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她仍旧扶着沈唯的胳膊,脸却是朝身后看去, 眼瞧着那个原先站在围栏旁身穿青衣的中年男人正朝她们走来。   男人年约四十, 眉目清明、气度雅然,待至她们身前是先拱手打了一礼, 而后是温声与她们说道:“在下姓施, 是这晋江楼里的管事。”   沈唯听他介绍自己,掩在帷帽下的面容也没什么变化。   早在先前瞧见男人前, 她心里便对男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书中曾说这晋江楼的管事施庆俞喜穿青衣又喜玉, 因此先前出来在瞧见男人的时候, 她特地仔细打量了男人一回。   男人的腰上系着一块玉佩,又右手的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玉扳指, 这两样东西都非寻常物。   如今这个时候——   天色未晚、宾客未至,这个男人独站在围栏处绝不可能是楼中的宾客。   既如此,那么他只有可能是楼中人。   所以她才会假借和墨棋交谈在他的面前说道这样的话。   沈唯想到这便敛了目光, 她仍旧由墨棋扶着立在这处,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开了口:“不知施管事有何指教?”   施庆俞闻言便笑着站直了身子,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口中是道:“施某想请夫人用杯茶, 倒是不知夫人这会可有空闲?”   他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开口,墨棋先说了话:“我家夫人这会正赶着回去,哪有功夫喝你的茶?”倘若不是因为晋江楼在城中素有名望,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瞧着也不是个登徒子,她早就斥声过去了。   只是不管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夫人是大族宗妇又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处?   施庆俞听人这般说道,面上的笑意仍旧未消,他那双温和而又锐利的目光依旧看着那个头戴帷帽的妇人,却是在等她的回答…他相信这个妇人一定会应允他的话。   就如他知道——   先前这位妇人所说的那句话并非是说给这个丫头听的,而是说给他听得。虽然早就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不同寻常,可他也实在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施庆俞的目光,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墨棋的手背,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左右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没什么大碍。何况我先前多用了几杯酒,这会回去倘若被家中人瞧见也不知该说道什么话了。”   “夫人…”墨棋还想再说,只是眼看着那帷帽下沈唯隐约可见的面容到底还是住了嘴,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如今夫人的气势却是越发威严了。   有时候即便这样随意瞥过来的一眼都让人觉得心神发憷,她想到这便低了头,而后是轻声应了人的话。   施庆俞眼瞧着这般,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些许,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客客气气得伸手替人引路,待至一间包厢前,他是又看了一眼沈唯和她身侧的丫鬟,而后才与人说道:“夫人请。”等这话一落,他便率先走了进去。   沈唯眼瞧着人走进去却在包厢前停了步子,她朝身侧的墨棋看去,口中是一句:“你在外头候着,若是有事便唤我。”   墨棋闻言却是一怔,她实在想不明白今日夫人是怎么了?这个晋江楼的管事,夫人往日从未见过如今却答应和他喝茶?可眼看着人已抽回了手往里头走去,她张了张口到底也未说什么,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眼前的这道布帘落下,而后那道素色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前。   可她到底素来忠诚惯了,即便如今心下疑窦丛生,可还是恭恭敬敬得候在外头,未免旁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她还特地垂了首。   …   雅间。   施庆俞已斟好了两盏茶,眼瞧着沈唯打帘进来,他也只是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而后是与人说道:“夫人请坐。”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依言坐在了施庆俞的对面,待握过手中的茶盏,她是先揭开了茶盖,眼瞧着盏中漂浮着的茶叶便淡淡说道:“旧年的君山银针,施管事真是客气了。”   施庆俞见她这幅模样,面上原先挂着的笑意却是一顿。   他知晓这位荣国公夫人是大族出生,若说她见惯好东西也是正常的,却未曾想到她饮也未饮便能说出这样的话…倒真是不可小觑。施庆俞思及此忙敛了心中的轻视,口中是同人告起罪来:“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把这样的茶叶放在房中,夫人且稍候。”   他这话一落,便拉了拉一侧的吊铃。   没一会功夫便有小厮重新捧了一壶茶走了进来,等到小厮退下,施庆俞便重新替人斟了一盏茶,而后才又与人客客气气得说道:“夫人且尝尝这茶。”   沈唯又怎么会不知道原先施庆俞那一番全是作态罢了,想来这位施管事也是听到了先前她所说的话,这才打算拿盏陈年旧茶落一落她的脸面。不过她今日并不是来与人讨论这些新茶旧茶的,因此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平平一句:“多谢施管事了。”   等揭开茶盖,眼瞧着里头的碧螺春,她便半垂了眉眼饮用了一口,新春的碧螺春又是上品,入口便是茶香四溢。   沈唯低头饮着茶,坐在她对侧的施庆俞便不动声色得打量着她,自从知晓当日那个算法是眼前这位荣国公夫人所创的之后,他心中对她便充满了好奇…若先前说那话的是旁人,他也不过嗤笑一声罢了。   可这位荣国公夫人——   他倒是想听听她有什么见解?   施庆俞想到这便也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而后是笑着问起人:“先前施某听夫人的话,好似夫人还见过比我们晋江楼还要好的地方…”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笑着说道:“施某虽然不才却可以与夫人这样说,在这汴梁城中能比得过我们晋江楼的只怕至今还没有。”   “因此施某特地喊住了夫人,却是想问一问夫人先前那话却是何意?”   沈唯听人问起也只是笑了笑,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案上,修长而又纤细的两只手便交握放在膝上,而后才开了口:“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施管事又怎知这世间不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   她这话一落,眼瞧着男人面上的神色一怔,便又跟着一句:“我今日是想和施管事做一桩生意。”   施庆俞原先在听到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时候的确怔忡了一回,只是在听到后话的时候,面上却又不自觉得泛开了几分好笑。纵然他心中觉得这位荣国公夫人的确有些不寻常,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做生意?   一个内宅妇人不过有些嫁妆铺子便觉得自己会做生意了吗?真是…有趣。   不过施庆俞到底不是寻常人,他在商界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何况他想起先前沈唯那番模样,虽然心中觉得好笑却也未再有原先的轻视…因此耳听着这话,他也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淡淡笑道:“自从晋江楼在汴梁立足后便有不少人曾与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那些人永远只会纸上谈书,何况晋江楼立足多年所涉及的生意数不胜数。”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大抵是想听一听人的话,便又笑跟着一句:“却不知夫人想和施某谈什么生意?”   沈唯知晓她那番话对于施庆俞而言绝对是荒诞之言,不过她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当初刚入职场的时候,她受到的冷遇不知有多少,施庆俞如今这幅模样已经好上许多了…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待提起茶壶重新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晋江楼在汴梁立足也有七年了,这七年里,汴梁城中的确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媲美此处。”   “可日子过得久了,人总归是会疲乏的…”   “这些年,楼中所有的东西都再未更换,若说句驳面的话,如今这汴梁城的权贵们还对此地如此推崇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地方可以彰显他们的身份…可若是有一天,这汴梁城中又出现了一个地方,里头的东西比这里还要新奇还要有趣,那么施管事又觉得你能留住他们多久?”   施庆俞耳听着沈唯的一字一句,他面上的神色也从最初的好笑开始变得郑重起来,就连脊背也不自觉得端直了几分,却是在认真听沈唯说着。等到沈唯说完,他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盏,虽然说话的声线没什么差别,可眼中的神色还是多了几分思量:“夫人所言虽然不无道理,可终归也只是夫人的一己之言罢了。”   “且不说如今的汴梁城没有这样的地方,就算有,夫人所说的那个更有趣更新奇的东西又是些什么?”   他说到这便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他重新掀了眼帘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施某虽然不才,可底下能人辈出…”施庆俞说到这的时候,神色却是又多了几分矜傲:“可以这样说,别人想得到的,施某的下属能想到,就连别人想不到的,施某的下属也能想得到…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想击倒我们,可他们都败了。”   沈唯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安安静静得听施庆俞说着话,自然也在他说话的时候不动声色得打量着他。   她能察觉到施庆俞起先的时候的确多了几分郑重,可说到后头的时候大抵是有了底气,面上的神色便显得越发意气风发了…沈唯心下也不免有些佩服起这个晋江楼的楼主,传言他身份神秘,底下能人不少。   这个施庆俞能够在如此短暂的功夫回过神来的确不可小觑。   就如先前施庆俞所说——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击倒晋江楼,可最后却都无疾而终。   只是可惜,这一回…他们遇到了她。   沈唯想到这便又垂了眼,而后她从袖中取出一张手稿放于桌案上,眼瞧着施庆俞循目看来便道:“施管事所言的确在理,可是先前我说了这世上总归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那手稿朝施庆俞的方向推去,跟着是又一句:“施管事不如先看看这个再说?”   施庆俞耳听着这话却是先朝沈唯那处看去一眼,那青色帷帽下的脸其实有些稚嫩,说来这位荣国公夫人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可观她说话行事却很是老道。他想到这却也未曾说道什么,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后,他便接过了那手稿。   原本他也不过是秉着不好推却人的意思…   可未曾想到越往下看,他脸上的神色便变得越发郑重起来…等看到最后一个字,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手稿朝沈唯看去,似是带着不敢置信得问起人:“这,这上头的东西,难道是夫人所书?”   沈唯虽然未曾应允却也未曾否认。   她只是重新握过茶盏饮下两口茶,而后才又掀了眼帘朝人看去,语气如常:“施管事觉得,若是旁人拥有了这手稿上的法子,那么晋江楼在汴梁城的地位是否还会一如往日?”   施庆俞闻她所言,脸色骤然是又一白。   原先他可以信誓旦旦的说,可如今…他却不敢保证了。倘若这个东西落在别人的手中,晋江楼的地位或许真得会不如以前。   他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帘,虽然面上的神色不改,可握着手稿的手却还是用了些力道,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重新抬了眼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夫人想要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放下手中的茶盏,她的指腹随意得磨着茶壁上绘着的壁画,而后是与人说道:“我要晋江楼的三成利润…”   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施庆俞微微皱了眉便又跟着一句:“这手稿上的内容并不全,若是管事同意,日后我自然还能够提供不少好东西。”   施庆俞闻言却是又朝沈唯看去一眼,只是眼看着那帷帽下的那张脸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他心下略一沉吟便轻声说道:“我现下还不能回答夫人。”   沈唯听他这般说倒也不介意,这位施庆俞不过是个管事,他身后还有一个**oss,这样的事,他自然不可能一个人做主。其实倘若可以的话,她倒是想亲自和这个楼主谈,不过书中曾说这个晋江楼的楼主为人神秘的很,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她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站起身与人说道:“施管事随意,不过今日之事我不想让旁人知道…”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施庆俞说道:“我知道凭借晋江楼的实力想知道我是谁并不难,何况我今日既然同管事谈生意也没有想要隐瞒身份的意思,可我希望这个身份不被外人所知晓。”   施庆俞闻言自是忙道:“夫人放心,施某能理解…”   且不说一个内宅妇人与外人做生意,何况那上头的法子,就连他底下的那些人都不会,这个妇人却…他想起当日主子曾说过这个妇人不一样,如今看来又岂止是不一样啊?除了这张脸,这个妇人和那位荣国公夫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过他也未曾把心中的疑惑呈于面前,他只是握着手稿又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夫人可还有别的要求?”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细细想了一想:“我希望楼里可以帮我安排一个人。”她见过霍飞光的暗卫,那种家养的暗卫天生有着誓死的忠诚,而她呢…虽然有丫鬟有仆人也有侍卫,可她们忠诚得却是原身,是她这个身份。   她想到这便又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我要一个只忠诚于我的人。”   这些事对于晋江楼而言实在不值一谈,因此施庆俞闻言想也未想便答应了,不过既然要明面上办事自然不能随意安排个人过去,他想到这刚想开口…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沈唯却已说道:“这个月十五,荣国公府会采买丫鬟。”   施庆俞耳听着这一句,心中便明了了。   他忙应了一声,而后是与人说道:“夫人放心,施某一定会给夫人安排好。”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多谢”,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等走到外头的时候,墨棋见她出来自是忙迎了过来,她是细细看了人一回,见人无事便又松了口气与人说道:“夫人,咱们快些回去。”   虽然今日老夫人也知晓夫人是来和郡主见面,可如今时辰是真的迟了。   沈唯闻言便轻轻“嗯”了一声,她仍旧由墨棋扶着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登上马车的时候,却是又朝身后的晋江楼看去一眼。   如今红日已消,天色也开始变得昏沉起来。   眼前的这座晋江楼已点起了灯火,这般瞧着倒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收回了眼由墨棋扶着坐上了马车。   …   而此时的四楼,一个玄衣男子负手立于窗前,他的脸上戴着金色的面具,眼瞧着那个素衣女子坐上了马车也不曾收回眼…他只是看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远,而后他听着身后男人的禀报才淡淡开了口:“呈过来。”   施庆俞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等把手上的东西呈过去后,他才又恭声说了沈唯的那几个要求。   玄衣男子握着手稿,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听到施庆俞的话后才说道:“去安排…”等这话一落,他却是又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让水碧去。”   施庆俞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怔。   他仰了头朝男人的身影看去,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水碧虽然武功高强可有时候太过恃才傲物,主子竟然要把她送到那个荣国公夫人的身侧?不过他终归也未说道什么,眼见人未有什么吩咐便往外退去。   没一会功夫——   这屋子里便又归为原先的静谧。   玄衣男子却仍旧立于窗前,他凭栏眺望,眼瞧着那辆马车在灯火下越行越远,想着手稿上的内容,唇角却不自觉得扬起了些许…而后,他看着外头的光景,袖下的指尖轻轻扣着窗橼,耳听着这个清脆的声音,眼中的兴味在烛火下越发深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沈姐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早被小淮看穿了,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沈姐:看云卷云舒,浅笑淡然做一个佛系少女(内心)刀呢,我的刀去哪了?披这么多层马甲做什么,砍了砍了! 第48章   回事处。   沈唯端坐在廊下的圈椅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盏茶, 一双眼睛却是落在院子里的几排丫鬟身上…等到那处牙婆对完了人, 管着这桩事的徐管事便走上前朝她恭恭敬敬打了个礼,而后是与她恭声说道:“夫人,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的手里仍旧握着茶盏, 而后是朝身侧看去,眼瞧着那处的椅子还是空的便问道:“二夫人呢?”   “二夫人那处,小的已遣人去送过信了, 只是…”   徐管事说到这却有些为难。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大抵也猜到了几分, 想来王氏如今是因为嫉恨她儿子被赶到了江西, 这便想着拿乔让众人都等上一等…只是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在这大热天的等着人。   因此她想也未想,等把手上的茶盏置于那桌案上便淡淡开了口:“她既然有事走不开,那就先开始。”   徐管事听她发了话自是忙应允了, 只是还不等他朝那牙婆说话,那院子外头便走来了一行人, 打首的正是王氏…王氏身穿紫色圆领长袍, 底下是一条暗红色的马面裙, 除了身上的首饰, 那发髻上头也堆满了珠翠。   她这样远远走来,在那日头的照映下却是越发让人晃不开眼。   原先在院子里候着的一群人见她过来忙朝她打了个礼,口中是齐声跟着一句:“请二夫人安。”   王氏听着这些请安声也不曾说话,她只是由暗香搀扶着朝沈唯走去, 待至人前,她便收回了放在暗香胳膊上的手朝沈唯打了一礼。她这礼数也不算周全,就连声线也透着几分轻讽:“大嫂可真是半点也不等人,这人还没来齐呢就打算先开始了。”   她这话一落——   底下的人自是各自照了个脸,早就听说如今二夫人和大夫人的关系不好却也未曾想到如今就是在明面上,二夫人也不肯做戏了。   候在沈唯身侧的墨棋等人脸上的神色自是越发不好,倘若不是因为对方是主子的缘故,她们早该说过去了,二夫人自己来迟也就罢了,如今对夫人还是这样的语气,倒像是旁人都欠着她一般。   二夫人她…   如今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沈唯耳听着王氏这句却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圈椅上,她面上的神色一如先前,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变化:“二弟妹既然来了就坐下…”她这幅清清平平的模样却是全然不把王氏放在眼中。   王氏见此,心下的气自是又添了几分。   她倒宁可沈唯同她闹,可偏偏沈唯这幅模样,倒像是她在唱独角戏似得,王氏想到这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先朝候在一侧的徐管事开了口:“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   徐管事闻言自是忙应了,倘若是以前,他这心中还不知要偏颇谁,可看家中如今这个状况,但凡有眼色的都知晓该听谁的话…因此沈唯刚刚发了话,他便对着那牙婆开了口:“好了,开始。”   王氏眼见这般,心下却是暗自气了一回,只是这会要再说话也不过是惹人笑话。因此她也只是愤愤得看了沈唯一眼,而后便由暗香扶着坐回到了位置上。   等到主子们坐好——   那底下的几排丫鬟便从左到右各自把自己介绍了一遍,而侍立在沈唯和王氏身后的墨棋和暗香便握着笔和册子却是把心中满意的先写到了册子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一众丫鬟总算是把自己给介绍全了。   沈唯接过墨棋递来的手册,眼瞧着上头的几个名字和对应站着的位置,果然没见到这上头写着晋江楼所安排进来的那个人。   前几日沈唯出门的时候倒是在马车里头看到了一封信,里头所写的内容却是把要送进府的人与她说了一通,她想到这便又朝那站在第三排的一个身材高挑却沉默寡言的女子看去。   那女子穿着一身碧蓝色的衣服,名唤水碧。   她的容色并不出色又因为一直低着头,就连先前介绍自己的时候也很是寡言,瞧着便是一副木讷的模样。   可沈唯心中却很满意…   倘若太过出色,只怕王氏早就该注意到了。   身侧的王氏见沈唯一直不曾说话便又皱了皱眉,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没好气:“大嫂在想什么?你若不挑,我可要先挑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合了手中的册子往身后一靠,待把册子置于茶案上,她便又握过茶盏饮了一口,而后才看着王氏淡淡说道:“既如此,那今日便让二弟妹先挑。”她这话一落,不仅是王氏,就连其余一众人都愣了一回。   家中挑选丫鬟向来是有规定的,往日都是由谢老夫人先挑,因着今次谢老夫人说人手够便由沈唯先挑,却未曾想到大夫人今日会说出这样的。   就连原先说话的王氏,脸上也是一片怔忡的神色,她狐疑得看着沈唯,却是在想这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沈唯又开了口:“怎么,二弟妹不挑?”   王氏听她这般说道索性也就收了心神,且不管这个女人究竟要做什么?她既然如此大方,那她…自然也不会与她客气。底下的丫鬟虽然不少,可机灵聪慧的却也不过几个,因此王氏想也未想便握着暗香递过来的册子念起了上头的名字,却是足足念了四个后才停。   她每念一个——   墨棋的心便忍不住揪一下。   王氏所念的几个人都是先前她替夫人择选的,未曾想到二夫人是半点也不客气把最好的四个人都给挑走了。她想到这心下自是觉得不舒服,一面是气王氏,一面是又觉得夫人先前实在是太客气了,明知道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还如此由着她。   可不管如何,人都选了,她也只能眼睁睁得瞧着牙婆把那几个丫鬟从队伍中摘出来。   王氏眼瞧着那四个人倒是难得觉得神清气爽,她把手上的册子一合,而后是端着茶盏笑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今次,还真是多谢大嫂了。”   沈唯也懒得理会王氏,她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头,而后是朝底下念了几个名字,只是在念完第三个的时候,她却并未按照墨棋所写的名字继续念道,反而是抬了一双眼朝那个身穿碧蓝色衣服的女子看去。   她伸出的手正对着水碧,口中是道:“还有…你。”   墨棋原先听沈唯说道,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虽然这几个人比不过前面几个却也还算不错,可在听到夫人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却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她顺着夫人的目光朝底下看去,眼瞧着从队伍中走出的女子,脸色便是一变。   夫人怎么会挑这么个人?   王氏眼瞧着沈唯挑得人却是直接嗤笑出声,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沈唯难得笑说道:“大嫂,不是我说你,你前面挑得几个倒是不错,可这最后一个实在是…你倒不如重新挑一回?”   墨棋虽然不曾说话,却也是头一回赞同起王氏所说的话。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却只是淡淡笑道:“我看她却是不错…”等这话一落,她便看着徐管事说道:“好了,至于其余人,你看着办。”   徐管事闻言自是忙应了,他朝沈唯和王氏打了一礼,而后便领着牙婆和其余未被挑选的丫鬟往外头走去…等到他们走后,王氏便也由暗香扶着起了身,她今日心满意足又见沈唯挑了那么几个,心中觉得好笑,面上自然也比往日多带了几分笑:“既然没有别的事了,那么我也就告退了。”   等这话说完,她是朝沈唯随意打了一礼,而后便由暗香扶着往外头走去。   墨棋眼瞧着人走后才压低了声音与沈唯说道:“夫人,您…”   沈唯自然知晓她要说什么,耳听着这话,她也只是笑着拍了拍人的手背:“这丫鬟怎么样,最重要得便是看怎么用…再好的丫鬟若是使用得不当也就没了意思,我瞧她是个老实可用的,你也就别再担心了。”   墨棋听她这般说道,虽然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到底也未再说什么,她扶着沈唯起了身,而后是看着那几个丫鬟淡淡说道:“你们一道过来。”   …   大抵是入了五月中旬的缘故,这日子也就变得炎热起来。   今日天气不错,墨棋索性就领着一众人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而水碧就随侍在她身侧给她打着扇…起先墨棋知晓沈唯要水碧随侍还有些不同意,她心中总觉得这个水碧瞧着太过木讷了些,可经过几日的相处,她倒发现水碧虽然为人寡言少话,行事却很沉稳。   一来二去,她也就放心了…   如今大多时候倒是水碧伺候沈唯的时间要多些。   沈唯手里握着一本书,目光却是朝墨棋看去,墨棋和倚琴这两个跟着原身的大丫鬟如今年岁也差不多了,倚琴是早早就定了亲事只等着日子一到便出嫁…墨棋虽然没有婚配,可她是原身身侧的大丫鬟,但凡放出消息去也有得是人来提亲。   前几日她私下倒是也问过墨棋的意思,倘若她心中有喜欢的便与她说,若是没有她便替人好生相看一回。   说到底自从她醒来后——   墨棋就一直陪着她,她的终身大事,她自然是要替人好好相看一回的。   头一回墨棋听她这般说道自是不肯嫁人,只说要好好陪着她,可她不肯嫁人,她的老子娘却都急坏了…墨棋的爹娘也是原身的陪房,如今就在荣国公府帮沈唯操持着一些外头的事。前几日见她挑了大丫鬟后,墨棋的娘便跑到她的面前说了一遭,大抵是因为这个缘故,墨棋后头也就松口了。   丫鬟出嫁大多都是择个日子,若是得脸的便由主子做主,若是不得脸的也不过到了年纪随意婚配。   沈唯心里怜惜墨棋,虽然放了消息出去却是打算要让墨棋首肯再放人出去。   没想到这放出消息还没过一日,那护卫队的护卫长倒是先差人求到了她的面前…那护卫长,沈唯也是见过的,不仅为人忠勇、性子也不错。她便把这桩事与墨棋说了一遭,倒是未曾想到这个丫头竟然红着脸同意了。   如今两人婚期已定,只等着到了日子便出嫁…   因着这么一桩关系,如今墨棋平日也就不再日日随侍在沈唯的身侧,反倒是多花了心思在陶然斋的几个丫鬟上面,却是打定主意要在出嫁前给夫人□□几个可用的人。   水碧眼瞧着沈唯朝墨棋看去便替人剥了个橘子,而后是压低了声音与人恭声说道:“先前奴收到了一封信,施管事想邀您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女孩子一定要有钱,有钱了才有底气啊!   吭哧吭哧好好码字。 第49章   沈唯耳听着这话, 握着书册的手一顿, 不过也只是这须臾的功夫, 她便轻轻“嗯”了一声。她把手上的书册重新置于桌案上,而后是接过水碧递来的橘瓣,口中却是又问道一句:“定在什么时候?”   水碧这会已重新拾起了绢扇, 闻言也只是恭声与人说道:“施管事的意思是看您。”   两人在这厢说着话, 在旁人眼中也不过以为她们是在说着寻常话罢了…沈唯想了想便说道:“那就定在明日。”   正好明儿个她要去一趟西山寺,倒也有个说法。   …   等到翌日沈唯要出门的时候,墨棋一面替人穿戴着衣裳, 一面还是忍不住说道一句:“不若还是由奴陪着您去?”虽然近来她看水碧已越发顺眼了,可说到底往日每回夫人出门都是她陪着, 她心里总担心水碧会服侍不妥当。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也只是笑了笑:“好了, 又不是要出远门。”   等这话一落——   她眼看着墨棋面上还残留得几分犹豫便又握着她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与人说了一句体己话:“你如今婚期也定了,底下的人教得也差不多了, 若是有空便把心思多花些在自己的事情上…别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倒是耽误了自己的事。”   墨棋耳听着这话, 往日沉稳的面容凭得却是多添了几分红晕, 连带着神情也多了些娇俏。这会她半低着头, 声音带着羞赧, 却是不好意思得同人说道:“夫人…”   沈唯见她这幅模样也就不再多言…   她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后便抬了手由水碧扶着她往外走去。   墨棋瞧着沈唯离去的身影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半屈了膝恭恭敬敬得朝人打了一礼,待那布帘重新落下她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周遭几个丫鬟的脸上都带着几分钦羡, 眼瞧着她起身,这会便都笑着围了过来恭贺起她,自然也有嘴巧得说道:“夫人待姐姐真好。”   她们做丫鬟的费尽心思想在主子面前得个脸面为得不就是日后能许个好人家吗?   如今见墨棋不仅与护卫长定了亲,一应婚嫁用度还都是夫人操持的,听说除了新娘要绣的嫁衣之外,那喜被、喜帐都是夫人请了外头最好的绣娘绣得,这番阵仗却是比当年老夫人身边的叠玉姑娘出嫁还要大上几分。   她们心下自是羡慕不已。   墨棋听她们这般说道,脸上倒也难得未曾如往常那样板着脸,她只是看了几人一眼,而后是温声说道:“夫人素来是个好性子的,只要你们用心服侍夫人,日后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她这话一落——   几个丫鬟自是都免不得雀跃了一番,待朝她告完礼便都去忙活了。   而墨棋看着她们的身影却也忍不住思及夫人近些日子给她的操持,夫人待她的确很好,只是实在太好了些。往日夫人虽然也看重她,若是她出嫁自然也不会亏待她,却也绝对不会这般用心才对。   可如今夫人却事事亲躬,还时常与她说“女人婚嫁是大事,无论委屈什么也不能委屈自己…”   这样的话怎么也不像是夫人说得出来的。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往下深思便有人唤她的名字,却是有事要询问她…墨棋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也未再往下想去,她转了身子朝人走去,眼瞧着外头晴空万里、艳阳四射,大抵是她想多了。   …   等到沈唯从西山寺拜祭完陆步巍回来,便由水碧重新扶着坐上了马车。   那外头候着的车夫名唤李山,众人往日便唤他一声“李大”,这会他眼瞧着夫人坐上了马车刚想赶车往城中回去便瞧见原先落下的车帘又被打了起来,跟着是水碧的一句:“夫人过会要去城西的几家铺子看看,等进了城就先去宝茹斋。”   李大闻言自是忙笑着应了,他等车帘重新落下便笑着赶起车来。   马车缓缓往城中驶去,而沈唯依旧握着一本书册坐在软榻上翻阅着,她半低着头,外头的光线透过菱花窗打进屋中使得她脸上的神色有些辨不清楚,可隐约却可以得见她眼中的清明…水碧一面跪坐在一侧煮着茶,一面是不动声色得朝人看去一眼。   来到陆家跟着这位荣国公夫人也有一段时间了…   水碧想起来得那日,施管事曾私下与她说道:“这个女人不仅聪慧还不好对付,楼主既然遣了你去伺候,日后你就忘记自己原先的身份好生待在她的身边…”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并不觉得这位荣国公夫人有什么聪慧的地方,也不觉得她哪里难对付了。   她心中不免觉得施管事实在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且不说那手稿上的法子是不是这位荣国公夫人所写?就算是,或许她也只是机缘巧合不知从哪里听来得罢了,一个常年居于内宅的妇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见地?她想到这便又垂了脸继续煮起手中的茶来。   没一会功夫——   等到茶水煮开,那股子茶香便在车厢里头四溢开来。   水碧倒了一盏茶奉到了沈唯跟前的案几上,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用茶。”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合了手上的书册,而后是接过那杯茶盏慢慢用了一口…等到茶水入喉,就连她也不得不夸赞一声不愧是晋江楼□□出来的人,这样一盏普普通通的茶也能沏成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滋味。   当日她让施庆俞替她找一个人也不过是想着能够听自己的使唤,若是会些武功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这个水碧,实在是太过厉害了些。   她想起水碧手上的那些粗粝,那应该是常年握武器才会留下的痕迹,前几日她假意试探人便不小心倒翻了茶,只是这个水碧不仅稳稳得接住了茶盏更是连滴水都不曾漏下…除此之外,无论是煮茶也好品书也罢,她都很是出色。   只是但凡太过出色的人难免有些矜傲,水碧自然也是如此。   即便她掩饰得再好,可有时候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不甘却瞒不住她的眼睛,想来这个水碧根本就不甘心这样留在她的身边。   说来也是,待在一个内宅妇人的身边又怎么比得过以往的生活?   水碧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都不容小觑,施庆俞自然不会把这样的人物给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水碧是晋江楼的那位楼主给她的。   只是——   那个神秘的楼主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呢?   不过不管他要做什么,她心中都要谢他一回,倘若能驯服这个水碧为她所用,那日后许多事操办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难了。沈唯想到这便又微垂了眼帘,待又饮了一口茶,她才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一侧的桌案上。   …   等到了城西的宝茹斋面前,水碧替沈唯戴好了帷帽,而后便扶着人走了下来…等到沈唯站好后,水碧便又拿了一角银子递给李大,口中是道:“我陪着夫人在这处就行,你且寻个地方把马车停好,等夫人要走的时候,我会着人来喊你的。”   李大眼瞧着手中的银子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朝沈唯打了个礼,而后便驾着马车往小道驶去。   而水碧却是等人走后才扶着沈唯往宝茹斋走去,她一面扶着人往前走,一面是与人说道一句:“晋江楼人多眼杂,施管事怕有熟识的人认出您便特地挑在这个地方…这里卖得都是些胭脂水粉,别人就算瞧见您近来也不会多想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心下也夸赞了一回施庆俞心细。   晋江楼每日来往的权贵不少,虽然如今时辰还早可难免也会有个例外,若是让旁人瞧见总归有些不好。   等迈进宝茹斋便有个三十左右的年轻妇人迎了过来,她生得一副风流样,眼瞧着两人便笑着打了一道礼,只是在瞧见水碧握着的牌子时便立时变了个模样…她端肃了面色,连带着语气也正经也不少:“原来是贵人来了,施管事已在里头候着了。”   她这话一落便亲自迎着两人往里头走去,待至一处木板前她是又轻轻叩了几声,没一会功夫那块木板便朝左右移去,倒是别有洞天。   沈唯眼瞧着这幅模样,眼中还是免不得泛开几抹异色,不过她到底经历的事多了,虽然心中觉得这古代的机关术厉害倒也没有那么震惊。年轻妇人却是看了她一眼,眼瞧着那帷帽下的面容没什么变化才又垂下了眼帘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道:“贵人请进。”   她这话说完眼见水碧要扶着人进去便又跟着一句:“施管事说了,贵人只能自己进去。”   她这话一落,沈唯面上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差别,水碧却是不自觉得皱了回眉,不过她向来服从命令惯了,因此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垂着眉眼恭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奴在外头等您。”   沈唯听水碧这般说道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在收回手的时候却是朝人看去一眼,而后便不发一言得往里头走去。   等她走了进去,这木板便又被合上了…   沈唯听着这个声音,步子未停,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待穿过一条小道,显露在眼前的却是一座庭院,再观四处的模样瞧着应该是一间屋宅。她刚刚走至小道上便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微垂着头,声音恭顺:“贵人请随我来。”   沈唯闻言倒是朝人看去一眼,眼前这个少年年纪不大,武功却不弱。她先前都未能发觉这个少年是什么时候到她跟前的?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少年见她应允便引人往前走去,这一路他都只是替沈唯引路未说半句话…沈唯见此自然也未曾开口,只是在往前走去的这一路,她却朝两侧看去。   庭院大抵是由专人修缮,瞧着很是精致,里头的有些树木花草就连她也未曾见过。   只不过——   沈唯发现这过去的一路实在太过安静了些,安静得倒像是这里除了她和少年根本就没有旁人…只是想着先前少年突然的出现,或许这寂静的背后有不少眼睛也说不准,她想到这也就收回了眼。   等走至一间屋宅前,少年终于停下了步子,而后是朝沈唯说道:“贵人进去。”   沈唯闻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往里头走去。   她刚刚跨过门槛,施庆俞便笑着迎了出来,他的声音带着阔朗之气,等瞧见沈唯便朝人拱手一礼:“夫人来了,请坐。”   沈唯倒也不同人客气,她依言坐在了右首的位置,待接过施庆俞递来的茶盏,目光却不自觉得朝屋中探去一回。   屋子里头布置得很是雅致,桩桩件件瞧着也很是不错,唯有一样——   她看着不远处摆着得一座八扇山水屏风,实在是有些不搭。   施庆俞眼瞧着人正对着那座屏风,心下也是一惊,唯恐人发现什么便笑着与人说起话来:“夫人一路过来也辛苦了,且尝尝这茶觉得如何?”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收回了眼而后便就着帷帽用了一口茶,等到茶入喉间,她便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跟着是又一句:“今日我来也不是与施管事品茶论道的,倒不如就此进入正题。”   施庆俞听她这般说道也只是笑了笑:“夫人倒是为人直爽…”   等这话一落,他便也不再同人叙旧,只是把放置在桌案上的一只盒子递给了人:“当日夫人所说的三成,施某已经询过东家,他已同意了。这是给夫人的契约,日后每月十五,我都会遣人把分红送予夫人,只是…”   他说到这却是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朝沈唯看去,声音微沉:“夫人也得答应施某,当日手稿上的内容不可再与旁人说起,日后若有什么新法子也只能由晋江楼实施…夫人,可有问题?”   “施管事放心,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一个‘信’字…”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了脸朝人看去,面色如常,声音却要比先前多几分郑重:“我既应允了晋江楼自然不会再找他家。”   施庆俞闻言,脸上自是又重新拾起了笑意。   他把手上的盒子交给了沈唯,而后是笑握着茶盏看着人说道:“只怕在不久的将来,夫人所拥有的钱财就算是一个荣国公府也比不上。”这却不是夸大,晋江楼日进斗金,沈唯虽然只有三成却也不算少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未曾开口,她的指尖轻轻扣在手中这个黑檀不的盒子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便起身朝施庆俞说道:“既然没有别的事了,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施庆俞知晓她出来一趟不容易,自是也不会拦人,眼见人起身自然也跟着起了身,却是要送人一程。   只是他刚刚起身,沈唯便又开了口:“施管事留步。”她说完这话便握着手中的盒子往外头走去,只是没走几步,她却是又停下了步子朝那座屏风看去,跟着是又一句:“还有一件事想请管事带句话,水碧,我用得很好。”   等这话一落——   沈唯也未再说别的话,只是继续往外头走去。   施庆俞眼瞧着人远去的身影,面上的怔忡却仍旧未消,还不等他说话,那屏风后头便有人走了出来…来人一身玄衣,脸上戴着半截金面具,一双幽深的目光便看着沈唯远去的方向。   施庆俞见人出来倒也回过了身,他是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唤人:“主子。”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依旧负手立在这处,眼瞧着沈唯的身影越走越远才轻轻“嗯”了一声。   “属下瞧那位荣国公夫人对水碧并不满意…”施庆俞眼看着男人的身影,待又想了一瞬便又试探性得开了口:“水碧自幼跟着您难免有些矜傲,若不然属下还是替夫人再换一个?”   “不必——”   玄衣男人的声音一如往日淡漠,可眼中却难得带了几分愉悦,等到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既然有人在她身边,原先跟着她的人便撤回来。”   施庆俞闻言倒是也未再说什么。   …   等到沈唯由水碧扶着从宝茹斋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时分。水碧看了沈唯一眼,她心中总觉得这位荣国公夫人自从出来后,待她便不似先前。她心中想不明白,只是语气却一如先前恭顺:“夫人,奴去着人喊李大过来?”   沈唯闻言也未曾开口,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的话。   只是水碧刚要着人去喊李大——   沈唯却瞧见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长街朝小道走去,即便隔得有些远,她也能够认出那个男人的面貌…她也不知怎得,眼瞧着那道身影要步入小道便提步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我们的小淮可能要吃醋了? 第50章   梁令岳走在小道上, 他的六识本就较于常人,自然早早就发现了有人跟在他的身后。   不过察觉到身后跟着那人的脚步声并不似会武功的模样, 他也就松了心神, 这里的小道本就偏僻,一路走去也没多少人, 等又走了几步里头的人便越发少了,梁令岳发觉身后那人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眼瞧着身侧有另一条小道索性就拐了进去。   沈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坐上了回去的马车,可是在瞧见那个人的身影后却是不由自主得跟了人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甚至不知道就算真得见到了又能说些什么?可她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男人, 只是没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眼前的那个男人就不见了…沈唯眼看着左右这两条小巷一时也有些分不清那个男人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   还不等她动身, 便有一管冰凉的玉笛从身后抵到了她的喉间, 伴随着得是一句:“夫人疾步匆匆跟着梁某过来却不知所为何事?”   男人的声音虽然温润, 可声线却有些冷…   沈唯刚想开口说话, 水碧便也寻到了这处,她原先是想唤人去寻李大只是转眼的功夫便发现沈唯不见了, 她也是寻了有一会功夫才寻到沈唯,只是眼瞧着面前这幅场景便又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   虽然她的心中并不喜欢这位荣国公夫人,可是说到底楼主既然遣了她过来, 这位荣国公夫人明面上也算得上是她的主子。   自己的主子被人这般对待,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水碧想到这便也沉了脸色, 她朝沈唯身后的男人看去,口中是冷斥道:“放了我家夫人。”   梁令岳倒是未曾想到这位妇人的身边竟然还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原本他也只是想试探一番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可如今…   他握着玉笛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神色也多了几分端肃,只是语气却仍旧很是轻松:“姑娘不必着急,梁某的玉笛是风雅之物,平日从不见血。”   “只是梁某心中实在好奇——”   他说到这,目光便放在身前这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身上,跟着是又一句:“这才拦了夫人想问一回,夫人何故跟着梁某?”   梁令岳站在女子的身后自然看不见女子的面貌,只是眼看着她露出的裙摆上头所绣得绣物精致,又见她摆放在两侧的手指修长而又白皙,可见是富家贵人出身…一个大族妇人身侧还有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女,就是梁令岳一时也有些分不清眼前这位妇人究竟是敌还是友了?   水碧自然也察觉出眼前这个男人武功不弱甚至还有可能在她之上,她唯恐伤到沈唯便也不敢动身。   两方索性便这样僵持着,到后头还是沈唯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僵局:“梁公子,是我。”   因为被玉笛抵着喉间的缘故,沈唯的声音比起往日略微有些喑哑,只是语气却仍旧很是镇定,她能看出身后这个男人并没有恶意,倘若他真想动杀招早在先前就已经动手了也不必等到现在。   还有…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怕他。   或许是因为那一张脸的缘故,即便这个男人身份不明,可她的确不怕他。   梁令岳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一怔,他收回了手中的玉笛,而后便看着眼前的女子转过身稍稍掀开了半边帷帽,眼看着显露在眼前的这张面容,他脸上的神色也从起初的怔楞化为笑意,而后却是又挂上了几分歉意。   他往后退了两步,跟着是郑重其事得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道:“原来是夫人,先前梁某多有得罪,请夫人见谅。”   水碧早在先前梁令岳撤回玉笛的时候便已走了过来,这会她重新扶了沈唯的胳膊,脊背却还有些僵硬却是对梁令岳还持有警惕之意…   沈唯见她这般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她任由水碧扶着重新落下了帷帽,而后才朝梁令岳看去,眼瞧着他这幅模样便开口说道:“梁公子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先前你也不知道是我。”她这话说完是又看了一眼四周,却是又跟着一句:“这处偏僻的很,梁公子怎么会来这处?”   她心中的确有些好奇眼前这位梁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这儿又偏又辟,瞧着应该是普通民宅一类的屋宅,可是看这位梁公子的服饰谈吐就算不是出身士族也应该不差才是。   既如此,他又怎么会来这样的地方?   梁令岳听人这般说道便重新站直了身子,他透过那薄如蝉翼的两片帷帽朝眼前的妇人看去,眼瞧着她被掩于帷帽下的那副清平面容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耳听着这一问便轻轻笑了笑,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这儿虽然偏僻却有一家不错的馆子,夫人若是不着急回去的话,不如就让梁某做东请夫人一回?”   “说来,梁某也的确该好生谢夫人一回。”   他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开口,水碧却已轻声说了话:“夫人,如今天色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位荣国公夫人怎么会和眼前这个男子相识,只是这个男人来历不明、武功又太过高强,她心中的确有些担心。   沈唯耳听着水碧的声音未曾开口。   她知道水碧说得对,如今天色晚了,的确是该回去了。   可不知什么缘故,眼看着这张面容她却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即便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那个人,可沈唯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点头答应了:“那就多谢梁公子了。”   水碧听她这般说道免不得是又皱了一回眉,平日在国公府里,这位荣国公夫人行事说话没有半点差错,可如今竟然会如此轻易得答应一个外男的邀请?难道她不知道若是被旁人知晓,这会掀起轩然大波吗?   她想到这便又压低了声音唤了人一声:“夫人…”   只是还未等她说全,沈唯却已朝人看过去淡淡开了口:“当日那人让你来的时候可曾说过,我要的是一个忠诚于我的人?”   不知是不是水碧的错觉,明明这个妇人的声音与往日也没什么差别,可她竟然从心底生了了几分害怕和畏惧,这样的感觉以往她只有在面对主子的时候才有过,可不管如何,她到底也未再劝人,只是微垂了脸轻轻应了一声。   梁令岳倒是未曾理会主仆两人说话,甚至早在两人说话时便避让开来。等到那处停了声,他才重新朝沈唯看去,见她也循目看来便笑着与人说道:“夫人请随我来。”   他这话说完便率先迈开了步子。   而沈唯也由水碧扶着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这里的巷子又偏又窄,梁令岳一面提醒人注意着脚下,一面是引着人往前走去,约莫走了有个一刻钟的样子,他才在一户民宅前停了步子。   民宅瞧着与别处也没有什么不同。   梁令岳让沈唯稍候,而后是上前轻叩了一回门,没一会功夫里头便传来了一道声音,而后便有人过来开门了,来人是一个老人家生得慈眉善目,眼瞧着站在外头的梁令岳便笑着开了口:“梁公子今日来得早…”   等前话一落,他是又看了一眼梁令岳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梁令岳闻言便笑道:“这是我新认识的两个朋友,今日我特地带她们过来尝尝程婶子的手艺…”他这话说完便熟门熟路引着沈唯往里头走去,跟着是又朝老人说道:“程伯记得让婶子今日多做些好菜。”   老人听得他这句自是眉开眼笑“哎”了一声,等走到里头的时候,他倒是又问了一句:“梁公子今日是想在里头吃还是外头吃?”   梁令岳听着这话倒是也停了步子,他知道那些世家大族素来讲究规矩便想问一问沈唯的意思:“夫人怎么想?”   沈唯循见梁令岳看过来的目光便朝一处看去,眼瞧着一株老杏花树下安置着桌椅,想来先前这位老人家说的外头应该就是这了,如今天上的红日尚在,她眼瞧着那处的光景倒是格外雅致,便笑着开了口:“就在外头。”   老人家听得这句便笑着“哎”了一声,他引着三个人往那处去待给他们置好了碗筷便道:“你们先坐一会,我让老婆子去准备些好吃的。”   等到老人家走后——   沈唯便由水碧扶着坐在了椅子上,眼瞧着仍旧侍立在一侧的水碧便开口说道:“你也坐下…”等前话一落,她也不再理会水碧看过来的目光只是朝眼前的男子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梁公子怎么会知晓这样的地方?”   “程伯程婶的儿子正好是我的朋友,我如今在汴梁偶尔也会过来看看他们…”梁令岳这话说完是又给人沏了盏茶,跟着是又一句:“先前倒是忘记问夫人了,夫人可曾有什么忌口的?”   沈唯接过他递来的茶便又谢了人一声,耳听着这一问也只是说道:“没有,我什么都可以吃。”   大抵是先前走得时间长了,这会她倒也的确有些渴了,这会她便握着手中的茶盏先用了一口茶,原本以为这里的茶左右也是些陈年旧茶倒是未曾想到这盏中的茶入口虽涩,可余后却回了甘,却是比起前几日回事处送来的茶也不差。   她想到这便又多饮了两口。   梁令岳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倒是也有些诧异,这位荣国公夫人出身大族倒是未曾想到和以往见到的那些娇女贵妇都有所不同。   倒也是——   倘若她真与那些人相同的话,只怕当日瞧见他满身是血躺在那处的时候早该逃了,又怎么可能会救她?   他想到这,面上的笑意倒是比先前还要温和几分。   程伯眼瞧着在杏花树下对坐的两人,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把手里的两壶酒先送了过去,口中是笑跟着一句:“这是去岁摘下来的青梅酿成的的酒,味道醇厚,若不是今日梁公子领着朋友过来,老朽还不肯拿出来。”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道:“你们先喝着,再过会好菜就来了。”   沈唯闻言倒也笑说了一句:“多谢老丈了。”   程伯耳听着这话自是笑着摆了摆手,他让几人好坐着,而后是又转身回到了屋子却是去帮忙了。   梁令岳等人走后才说道:“程伯他们往日也没见过什么贵人,夫人莫介意,这酒虽然清香但是后劲大,夫人还是饮茶…”等这话一落,他便站起身却是打算把桌上的酒重新撤回去,只是他还未曾动作,沈唯却已笑着开了口:“我也不是饮不得酒,何况到底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梁公子若拿回去难免令人伤心。”   等这话一落——   沈唯便先笑着伸手倒了一盏酒,酒盏并不算大,她便握着酒盏掀开帷帽抵在鼻尖先轻嗅了一回,待闻到那股子清香味她才又饮了一口酒,青梅的香味和白酒的辣味同时在喉间溢开,她一时受不住便轻咳起来。   水碧见她这般忙轻轻抚起了她的后背…   梁令岳也忙给她重新倒了一碗茶,口中是道:“夫人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唯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她把手上的酒盏置于桌上,而后是看着人说道:“许久未曾饮了,梁公子不必担忧。”等这话说完,她便放下了手上的酒盏,而后是握住了水碧的手,跟着一句:“好了,没事了。”   她的确未曾想到古代的酒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劲道,也有可能是原身不饮酒的缘故,这才会觉得这青梅酒辣得厉害…好在帷帽重新落了下来,她脸上先前因为咳嗽而泛起的红晕倒也未能仔细分辨。   沈唯透过帷帽看着梁令岳眼中的担心便又笑跟着一句:“真得没事,梁公子不必担心。”   梁令岳见她这般倒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桌上的两壶酒他却还是从人的面前移了过来,眼瞧着沈唯朝他看来,他想了想终归还是开了口:“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夫人,夫人可是有朋友与梁某长得相似?”   等这话一落——   他眼看着沈唯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得蜷了几分,眼中的神色微敛,口中却还是笑跟着一句:“因为夫人每每朝我看来的眼神总像是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故而梁某今日才会有这一问…”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倘若夫人介怀的话就当梁某没问,梁某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放在桌上的手却仍旧未曾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了脸朝梁令岳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梁公子的确很像我一位故人,那日见到的时候,我的确是吓了一跳。”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端起酒盏把仅剩的那些酒喝了下去。   酒还是很辣,青梅的味道也还是很香,可这一回她却咽得很慢。等到终于把那些酒咽了下去,她才重新开了口:“可是我知道梁公子不是他。”   她说到这句的时候声音有些变得喑哑起来,就连眼中的神色也开始有些黯淡…如今她和他隔着的已不再只是一个城市的距离,而是一个时代,一个就连她甚至都分不清处于什么时候的时代。   梁令岳自然也察觉出了沈唯的不对劲,他有心想问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开口,坐在对面的沈唯却已重新抬了脸,此时的她已经恢复了旧日的神色,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平和:“我知道,即便再像,梁公子也不会是他。”   这个瞬间的变化使得梁令岳都快以为先前她脸上的那抹黯淡是他看错了,不过此时程伯也已端来了菜,两人便也未再说道什么用起了菜…   等到日暮渐歇,沈唯由水碧扶着起身刚想同人提出告辞。   只是她还未曾开口便听得梁令岳说道:“我送夫人出去。”这会那些在外务工的也该回来了,人多眼杂的,难免有些不长眼的。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与人说了声:“多谢。”   等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梁令岳便停下了步子,他眼看着沈唯朝她看来,此时天上仍旧残留着半抹红日,他微垂着眼帘朝眼前的沈唯看去,纵然隔着一道帷帽,他也能隐约窥清几分她的面容,他就这样看着她,口中是缓缓说道:“夫人,我姓梁,名令岳。”   他这话一落——   无论是沈唯还是水碧,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震惊。   水碧自然是知道梁令岳的,而沈唯知道梁令岳却是因为《权臣》那本书的缘故,当初书中也曾提起过梁令岳说他是栖云山庄的少庄主,虽然年轻可武功却很高强,只是那本书主要讲述的是陆起淮,这江湖中的事自然也未提及多少。   她想到这便又朝梁令岳看去一眼,原来…他就是梁令岳。   梁令岳看着沈唯看过来的眼神也只是笑了笑,他并未再说旁的,只是眼看着那处停着的车夫说道:“夫人该回去了。”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再说旁的,她只是看着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在梁令岳的注视下由水碧扶着往马车走去。   她能察觉到梁令岳还未走,甚至还在看着她…   可沈唯的步子却未停,她只是由水碧扶着一步步往马车走去。   李大寻了两人许久,如今总算是等到了人便忙赶着车迎了过去,口中也是焦急一句:“夫人,您去哪了?小的都寻了您好一会了。”   “夫人先前遇见一个熟人说了几句话罢了…”水碧这话说完眼瞧着李大的目光朝那条小巷看去,即便那处早没了梁令岳的身影,可水碧扶着沈唯坐好之后还是掀了车帘冷声朝李大说道:“仔细你的嘴,想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李大耳听着这一句,心下却是一凛,他忙压低了嗓子“哎”了一声,跟着是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等到水碧重新落下了额车帘,李大便也赶起了马车,马车一路稳稳得朝荣国公府驶去。沈唯此时已摘下了帷帽,她背靠着车厢合着眼,耳听着这一番动静也未曾开口。   水碧看着她这幅模样,红唇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也未曾说道什么。   …   马车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已是酉时时分了,沈唯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而后是朝陶然斋走去,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母亲。”   却是陆起淮。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止了步子,她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瞧着陆起淮一身玄衣朝她走来倒是记得他今日休沐。   等到陆起淮如常请了安,她便也淡淡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陆起淮闻言便笑着应了一声,口中是道:“今日儿子去太子那处了,母亲这是祭拜完父亲回来了吗?”   沈唯闻言便又轻轻“嗯”了一声,她因着心中掺着事也不想再同陆起淮说道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便朝水碧看去,口中是一句:“走。”倘若此时她能多花些心思却是可以察觉到自从陆起淮出现后,水碧便一直低着头,神色态度都恭谨了许多。   只是今日她的确没有这个心思——   待说完前话,沈唯便继续往前走去,不过未走几步她也不知是不是踩到了石头的缘故竟不小心绊了下。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要摔倒,还不等水碧动身便先扶了一把,大抵是离得近的缘故,他自然闻到了沈唯身上的那股梅子酒。许是时间过得久了,这股子酒香倒也不算浓郁,可陆起淮却还是闻到了,他眼中的神色微沉,就连握着沈唯手腕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母亲喝酒了?”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那般温润,听着倒是有些低沉。   不过沈唯倒是未曾发现陆起淮的语气,她只是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那股疼意便皱了皱眉,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从陆起淮的手中抽回了手,眼瞧着那上头的痕迹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道:“好了,没事了。”   等这话说完——   她也未再理会陆起淮,只是喊了一声水碧,而后便由人扶着往前走去。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手,他的眉目微敛,而后是把那悬在半空的手负于身后。   此时星月高悬,而他独立此处,却是等到瞧不见沈唯的身影时才提步朝外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你竟然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喝酒?   沈姐:嗯?我没有背着呀,我很光明正大哦(微笑脸) 第51章   夜里。   文渊馆。   此时夜深人静, 陆起淮负手站在窗前。   他的手上握着一块玉佩,一双没有情绪的眼却是望着外头的夜色,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他才淡淡开了口:“今日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一落——   身后便有一道声音回了人:“今日荣国公夫人从宝茹斋出来后便遇见了那位栖云山庄的少庄主,后来那位少庄主提出做东, 荣国公夫人也未曾拒绝,两人便一道用了些酒菜…”说话的是一道女声,声音恭敬而又诚服。   屋中烛火并未点上几根,瞧着也不算明亮。   虽然可以辨别出说话的是个女人, 可因为位置的缘故也只能隐约瞧见一个身穿碧蓝色衣服的女人此时正单膝跪在地上, 何况她此时微垂着脸也无法辨别出她的面容。等到前话一落, 她是又轻声跟着一句:“据属下观察, 这位荣国公夫人好似曾经有个故人和那位少庄主长得很像。”   “故人?”   陆起淮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倒是开了口。   自从他对沈唯起疑之后, 却是让底下的人重新把她从小到大的事都给仔仔细细调查了一通。据底下的人传来的消息, 沈唯自幼失怙能依靠的也只有沈西风和陆步巍,何况因为沈西风的缘故, 这汴梁城的男子纵然当年有喜欢沈唯的却也不敢靠得太近。   且不说什么故人不故人了,只怕沈唯连其他外男的名字都不记得几个。   还有——   能和梁令岳长得相像的人就连他也从未见到过,更何况是一个生于内宅的妇人了?   先前说话的女子耳听着他话中的疑惑便稍稍掀了眼帘往前看去, 此时外间的月色恰好落在她抬起的脸上,而她的面容也开始变得一览无遗…跪在地上的女子正是沈唯身侧服侍的水碧, 只是相较于平日面对沈唯时的模样,如今的水碧无论是眼中还是面上都有着绝对的臣服和恭敬。   她眼看着陆起淮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又跟了一句:“不知是不是属下的错觉,这位荣国公夫人对她所说那位故人的感情…看着有些不同寻常。”   等前话一落——   水碧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 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主子对她的身份一直有所怀疑,倘若我们能够找出她所说的那位故人,或许也就能够知道这其中的渊源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只是握着玉佩的手收紧了些许。   他在心底轻轻研磨着“不同寻常”这四个字,外间的月色被乌云盖住,使得本就不算明亮的夜色又昏沉了几分,而他眼中的幽深也恰好被这昏暗所掩盖…陆起淮面上的神色仍旧无波无澜,就连声线也未曾有什么变化:“退下。”   “那荣国公夫人那边可要属下…”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已听得陆起淮淡淡说道:“我自有安排,下去。”   水碧听他这般说道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她忙应了一声,而后是朝人一礼后才往外退去…等到屋中再无旁人的身影,陆起淮才看着外头的天色冷声重复道:“不同寻常?故人?”   他说话的声线较起往日并无什么差别,只是眼中的幽深却要比平日还要深上几分。   …   陶然斋。   水碧刚刚打了帘子走了进去便瞧见墨棋正一脸紧张得站在帘子外头,她看着人这幅模样索性也就停了步子,而后她是顺着人的目光一道往前看了过去,只是墨棋面前的是一道帘子,此时那帘子遮住了里头的光景又能瞧见什么?   她心中不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微敛了面上的神色,待又重新换了副模样才重新朝人走去。   等走到墨棋跟前——   水碧一面是朝墨棋请了一道礼,一面是疑惑得朝那块布帘看去,口中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姐姐怎么站在外头?”等前话一落,她是又问了一句:“夫人睡下了?”   往日这位荣国公夫人每至亥时四刻才会睡,日日如此,可今日…才亥时一刻。   墨棋先前想着事倒也未曾注意到水碧的脚步声,待听到这一句她才回过神朝人看去,眼瞧着水碧立在身后,她是先瞧了人一回,见她面上已不复先前的苍白便开口问道:“怎么不去歇息?先前不是不舒服吗?”   今日原本是水碧守夜,只是先前她闹起了肚子,正好墨棋没事就替了人。   水碧耳听着这一句便又朝人亲切得笑了笑,口中是温声说道:“劳姐姐担心了,先前歇了一会已经好了许多了…”   她说到这便又朝那块布帘看了一眼,而后才又问道:“夫人她?”   “夫人…”   墨棋听她这般问道却是又深深叹了口气,她也顺着人的目光朝那块布帘看去,而后是压低了嗓子同人轻声说道:“我也不知夫人是怎么了,只是总觉得夫人今儿夜里瞧着有些不对劲,先前夫人还让我去小厨房搬来了两壶酒又不许我近身伺候。”   她说到这便又皱了回眉:“以前夫人可是从来不喝酒的…”   等这话说完,她倒是想起今日是水碧陪着人出门的便又问了一句:“今日你陪着夫人出门的时候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水碧听她这般说道心中倒是隐约有个猜测,想必今夜这位荣国公夫人的不寻常应该是与她所说的那位故人有关,只是这样的话她自然不可能与墨棋说。   因此听她这般问道,水碧也只是轻轻拧了眉低声说道:“夫人在外头的时候好好的也没瞧着有什么不对劲的?”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试探性得说了一句:“许是夫人今日去寺里祭拜完国公爷,回到家中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说到这眼瞧着墨棋面上的担忧便又轻声跟了一句:“姐姐别担心了,我会好生看着夫人的…如今夜色也深了,姐姐且先回去休息,您明儿个还得伺候夫人,可别熬青了眼。何况夫人心情不好正是需要清净的时候,我们都待在这反倒是让她觉得不自在了。”   墨棋原本是想留下的,她也不知道夫人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又怎么会放心离开?不过耳听着水碧这一字一句,她咬了咬唇到底也未再说什么。   倘若夫人真是因为国公爷的事,自然不希望她们瞧见。   她想到这便又细细嘱托了人一番,而后是又跟着一句:“我让人在外头置了醒酒汤,记得睡前服侍夫人用上一碗,没得明日该头疼了。”   墨棋这话说完眼见水碧一一应了便也未再多言,等离开前,她是又看了一眼那块布帘,而后才叹了口气往外走去。   等到墨棋离开后——   水碧便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屋中烛火虽然点了不少,只是因着时间过了太久,那烛火瞧着倒也不是那么明亮了…她是先循了一眼屋中,而后才看到倚着榻靠在引枕上睡着了的沈唯。   软榻旁边的茶案上放着两壶酒,此时早就见了底。   水碧素来嗅觉灵敏,只这般轻轻嗅了一回便闻出了那是个什么酒,想来墨棋是怕人喝醉了拿得还是最不易喝醉的果子酒…   可即便是这样的酒,沈唯却还是醉了,如今她就这样合着眼侧靠在引枕上。临近软榻那侧的轩窗开了几扇,这月份里的夜虽然不及春日那般峭寒,可喝醉了的人总归是有些怕寒的。   水碧眼瞧着沈唯因为冷的缘故蜷起了双腿,皱起了双眉。   她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走去却是想先把人扶上床,只是她的手还未触及沈唯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我来。”   这个声音?   水碧的脸色一白,她的手仍旧悬在半空,脸却是朝身侧看去,眼瞧着来人一身玄衣、面容清隽忙收回了手退后一步,口中是恭声一句:“您怎么来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开口,他只是继续朝软榻走去。   待至软榻前,他才居高临下得朝榻上躺着的那个蜷着腿儿抱着双臂的沈唯看去,他看着沈唯这幅样子却是不自觉得皱了回眉,连带着声音也比先前要清冷几分:“你先下去。”   水碧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不敢置喙什么。   因此即便心中再是疑惑不解,她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往外退去。   陆起淮耳听着身后退去的脚步声,站在软榻前的身子也没有半分移动,他就这样低垂着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朝人看去。相处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她有过这样的时候,无论是他认识的沈唯还是底下人禀报的沈唯,这个女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从容的,即便偶尔也有过恍然,可也不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那个故人究竟是谁,竟能让她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冷…”   外头的风又大了些许,沈唯的身子不自觉得又蜷起了些,好似这样的话就能抵挡这外头的寒冷。   此时屋中静谧,这一声纵然很轻,陆起淮却还是听见了,他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眼瞧着她的红唇一张一合,等到容色都开始变得有些苍白,他才终于伸手把那眼前的那两扇轩窗合上了。没了这冷风,屋子里的温度也开始变得回升,沈唯原先瑟缩在一道的身子也开始变得舒展开来。   陆起淮就这样垂眼看着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坐在了软榻上。   他的眉目仍旧微敛着,瞧不出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他就这样坐在软塌上看着人,屋中的烛火连着跳了几回较起先前又昏暗了许多,等到那烛火又跳了一回,他才伸出修长的指尖朝人的额前探去拂开了她先前被风吹乱的头发。   大抵是怕惊醒人,他的动作轻柔而又缓慢…   待把沈唯的头发重新绕到耳后,陆起淮也未曾收回手,他只是依着那晦暗不明的烛火轻轻磨着她的那双眉眼。   水碧自从出去后就一直侍立在外头,她面上的神色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心中却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主子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虽说凭借主子的本事还有周遭的暗卫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可她还是有些弄不明白主子这是要做什么?   何况距离主子先前进去已经有一刻钟的功夫了,可里头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水碧想到这,先前拢起的眉便又皱了几分。恰好此时那块布帘也不知什么缘故竟然有一角微微翘着,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朝里头探去一眼。   此时屋中烛火还是有些昏沉,可外头的月色却很是清明——   水碧眼瞧着主子正坐在软榻上,他半垂着脸,指尖却轻柔得抚着榻上女子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外间的月色太过清柔的缘故,她甚至能从主子的身上察觉到从未有过的柔和…月色下的那两人一个坐着,一个侧躺着,无论是容颜还是气度都很是相配,可她却被这幅模样惊得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即便只是一瞬间的轻微动作,可陆起淮却还是察觉到了,他收回了放在沈唯眉眼上的指尖,而后是抬了脸朝人看来,眼瞧着侍立在外头的水碧,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眼中的幽深和凌厉却还是深邃了许多。   水碧看着他面上的神态自是心下一凛,她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主子如今这幅模样代表着什么?   他是真的生气了。   水碧思及此哪里还敢再耽搁?   她忙收回了眼,待重新把那翘起的布帘放好便径直跪在了外头。   陆起淮眼看着那道重新被放好的布帘也未说什么。   他只是重新朝身后看去,沈唯在榻上仍旧睡得很好,她丝毫不曾发现先前屋中的那一番暗涌,只是不知是不是先前喝了太多的酒这会却觉得有些渴了便又轻轻嘟囔了一声。   陆起淮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便起身朝一处走去,待把桌上的茶壶先用手背探了一回,察觉到里头的水还是温的便倒了一盏温水。而后他重新朝人走去,走至软榻侧,他是先扶着人坐好,而后便把手上的茶盏递到了沈唯的唇畔。   沈唯虽然此时还昏睡着,可隐约却也有几分意识。   等到唇畔触到了温水,她便顺着人的动作连着喝了一盏,温水入喉间,她先前拢起的眉便又松开了几分。   而就在陆起淮替她擦拭唇角的水渍时,沈唯却突然睁开了双眼,她眼看着身前的男人先是一怔,而后是呐呐开了口:“陆起淮?”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睡眼朦胧看着男人:陆起淮?   小淮os:完了… 第52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 替人擦拭的动作便是一顿。他倒是未曾想到沈唯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不过除了先前那一瞬间的怔楞之外,而后他便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他仍旧微垂着眼朝沈唯看去, 就连放在她唇边的手也未曾收回去。   他就这样看着沈唯, 不避不让, 却是想看一看她…究竟会有什么反应?   沈唯的确有些微怔,她有些不清楚现下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只是眼看着头顶那双幽深的眼眸, 还有脑海里传来的那股子疼意, 她倒是有些回过神来…想来她又是在做梦了,只是这一回,她梦到的却是陆起淮。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梦到陆起淮,可她终归是有些想明白了。   沈唯重新收敛了面上的怔忡, 只是朝陆起淮看过去的眼中还带着些许疑惑,连带着声音也有些迷惑不解:“我怎么又梦到你了?”她这话说完察觉到脸上的异样才发现陆起淮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脸上, 他指尖上泛着的凉意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何况两人如今这幅模样也实在太过亲近了些。   即便是在梦中,这样的亲近也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沈唯想到这便有些不高兴得拂开了他的手, 而后是又重新坐起身却是想靠回到了引枕上头,只是她喝了太多的酒,这样一番动作又行得太快一时也没个稳当, 差点头便砸在了那茶案上头。   好在陆起淮忙伸手托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摔去。   虽然是在梦中,即便真得砸到也不会疼,可眼瞧着陆起淮这一番动作, 沈唯的心中终究还是少了些许排斥…她任由陆起淮握着她的手腕,尚还带着几许朦胧的目光重新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多谢你了。”   她醉后的的模样不似平日那样清平从容,在那月色和烛火的照映下,沈唯半仰着头看着陆起淮,她的红唇因为刚用过水的缘故显得娇艳欲滴,而那双往日清寂的双目此时也多了些许平日没有的风情。   她就这样看着陆起淮,一错不错得。   陆起淮看着沈唯这幅模样自是也看出这个女人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想来如今她也不过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梦罢了,也是,倘若不是做梦,她又怎么会相信一心以为的好儿子竟然会夜探她的闺房?   不过思及先前沈唯说的那句话,又?难不成以前她也梦到过他?   陆起淮想到这,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泛起了少有的涟漪。他一只手扣着茶碗,而另一只握着她手腕的手也仍旧未曾松开,他就这样看着沈唯,目光没有丝毫避讳,就连声音也带着往日从未在沈唯跟前显露过的喑哑:“你以前也梦到过我?”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面上呈现的迷糊便又低声笑了笑,他的笑声低哑而又磁性,在这夜里就好似勾人心魄的精怪一般:“梦到我什么,嗯?”   梦到他什么?   沈唯怔怔看着陆起淮,一时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总觉得今夜梦到的陆起淮和以前看到的都不一样,只是她想细细分辨一回便觉得头又疼了起来,她一手按着太阳穴,一面是没好气得说道:“我既然梦到得是你,难道你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刚刚来到这个异世的时候,她时常梦见陆起淮。   那个书中起初卑微到尘埃里的陆起淮,后来登上权力中心的陆起淮,她都梦到过…她日夜担心,唯恐自己也落得一个和原身一样的下场。   只是若细细想来——   自从她越发适应这个身份后也就再未梦见过陆起淮了,今夜却不知是何缘故?沈唯想到这便又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只是越看陆起淮,她便觉得头越发疼了,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有些不清晰。   果子酒的度数的确不高,可大抵原身这个底子实在不擅长饮酒,纵然只是这么两壶,她还是醉得有些不清醒。   沈唯这样看着陆起淮的时候,甚至能从烛火中分出几个陆起淮,她一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面是看着眼前这几个倒影含糊不清得与人说道:“陆起淮,你怎么还不走?你吵到我休息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那几个倒影实在有些抵抗不住便这样迷迷糊糊得朝人的肩上靠去。   陆起淮察觉到肩上一沉便垂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沈唯已经重新合了眼,他倒是也收敛了面上原先的神色。   他什么也未曾说,只是伸手替人重新拂开了她额前的发,等到那副清平面容重新显现在他的眼前,陆起淮才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呢?”他的声音很轻,尤其是在外头晚风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轻不可闻。   此时早已熟睡的沈唯自然回答不了他,而陆起淮也没有想过她会回答他。   他只是这样看着她,看着烛火和月色照映下沈唯的脸,陆起淮的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情绪,他不知道今夜为何会过来,甚至也不知道先前那一番举动究竟是何缘故?他自幼失怙,心性非一般人能比。   可就在今日,在听到水碧说着故人和不同寻常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难以抑制的阴沉。   尤其是在见到她醉了的模样。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在这张脸上看见过其他的神情,可如今她却因为别的男人醉酒?难道她不担心别人会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还是说…为了那个所谓的故人,她早已顾不得什么了?   陆起淮想到这,眼中的神色便又暗沉了许多,就连握着她手腕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纵然沈唯此时已经昏睡过去,还是疼得拧了眉,陆起淮一直注视着她自是察觉到了,他松开了紧箍着人的手腕,待又合了一会眼把眼中的那抹幽深消散开来,他才把人横抱起身朝拔步床走去。   等到把沈唯安置在床上,他是在床前又待了许久才转身往外走去。   此时夜色早已深了——   水碧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跪了多久,只是耳听着里头传来的脚步声她忙抬了脸朝人看去,眼看着陆起淮打帘出来,她便压低了声音轻轻喊了人一声:“主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垂了眼帘朝人看去一眼,眼瞧着水碧因为跪得太久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他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声音淡漠:“若是再有下次,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水碧自然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先前主子的所为,倘若被别人知晓还不知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只是想到主子先前的所作所为还有面对那个女人时的温柔,难道主子他?她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他有过这样柔和的神情,何况还是面对一个女人,她思及此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   她甚至不敢往下深思,只能屏住了呼吸。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曾开口,他知道水碧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她的惊愕,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先前的所为,更何况是旁人?他想到这又朝身后看去,手中的布帘尚未落下,那烛火照映下青色帷帐里头的女人应该睡得很安稳。   他就这样看了一会,而后才把手中的布帘落下,等隔绝了里头的一切,他才淡淡说道:“进去伺候。”   等这话一落,他便未再停留往外走去,而水碧却是等到陆起淮走后才扶着一侧的柱子站起了身。她眼看着那个玄衣男人的身影,而后是打了帘子往里头看去,屋中烛火昏沉,而拔步床上的女人没有丝毫动静…她不自觉得咬了咬唇,素来沉稳的心神此时也有些显得茫乱不堪。   …   等到第二日沈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时分了。   大抵是昨儿夜里用了酒的缘故,沈唯刚刚醒来还是觉得有些头疼不已,就连喉间也干涩得厉害…她心中也有些责怪起昨儿夜里的失态,好在无人瞧见,若是真落到了旁人的耳中、眼中还不知道生出什么事来。   她想到这便觉得头越发疼了几分。   沈唯索性也不再多想,只是指腹撑在太阳穴上轻轻按压着,等到那股子难受稍稍退了些许,她才哑了声音朝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她这话一落便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沈唯耳听着脚步声索性便半坐起身,等到床前的青色帷帐被人掀开,她掀了眼帘朝人看去却是墨棋。   墨棋看着沈唯虽然眼下有些乌青,可状态比起昨天却好了许多,脸上的担忧总归是稍稍敛去了几分。这会她一面是把床帐绕到了那金钩子上,一面是拿了件外衫给人披上,口中却还是不掩担忧得说道:“夫人,您昨儿夜里当真是吓到奴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给人倒了一盏温水,跟着是又一句:“您现下可觉得好了?头还疼吗,要不要奴遣大夫给您过来看看?”   沈唯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刚想说话,只是察觉到喉间的干涩便接过茶盏先用了一盏温水,待喉间润了,她才与人温声说道:“好了,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如今外头早已是艳阳一片,早过了请安的时辰了。   墨棋知她心中的担心便说道:“您别担心,先前奴已经遣人去大乘斋说过您今儿个身子不适了,老夫人还特地嘱咐让您好生歇息。”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心下也松了几分,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朝墨棋伸出手,只是还不等从床上走下,她便听得人惊呼一声。   沈唯耳听着这一声,刚想问句“怎么了?”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瞧见墨棋已握住了她的手拧着眉说道:“夫人,您这怎么比昨儿个瞧着还要恐怖?”昨儿她服侍夫人的时候便发现她手上有痕迹,后来听夫人说起是摔倒的时候被大公子搀扶了一把。   那会她心中便有些责怪大公子平日瞧着心细,可当真行起事来却是个粗莽大意的,夫人这样的娇贵身子,他也不知道注意着些。   可如今看着手腕上的痕迹,却是比昨晚还要厉害许多…   沈唯听她说道,倒是也朝手腕上看了一眼,眼瞧着那上头的深色痕迹却是也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这瞧着的确是要比昨晚还要深上几分,难不成是昨儿夜里她醉了之后自己弄出来的痕迹?   她想到这,脑海中却是闪过几个片段,却是想起了昨儿夜里那个奇怪的梦。   她以前也曾梦到过陆起淮,可每回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可昨儿个夜里,她却和陆起淮离得很近,甚至还有些亲密的举动…她想着昨儿夜里陆起淮冰凉的指尖擦拭着她唇角的水渍,想起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轻笑:“你以前也梦到过我,梦到我什么?”   她甚至还能清晰得记得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和话中的语调是幅什么样子。   难不成昨儿夜里根本不是梦?沈唯心下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她还真是糊涂了,她和陆起淮是什么身份,他怎么可能行出这样的事来?   她想到这便也收敛了心神,而后是若无其事得从人的手中收回手,跟着是淡淡说了一句:“好了,也不过是瞧着恐怖了些,过会拿珍珠膏匀一遍就好了。”   墨棋听她这般说道自然也不好再说道什么,可心中却还是把这一桩事推到了陆起淮的身上。   …   因着托了病,沈唯今儿个也就未曾出门,待见了几个管事又吩咐了几桩事便又歇了一个午觉。往日她也有午睡的习惯,不过每回也只是睡上两刻、三刻的样子,可大抵昨儿夜里实在没睡个痛快,她今日一觉醒来,外头的天都有些昏沉了。   不过这回醒来,较起早间却舒服了许多。   她半坐起身,待掀开了床帐刚要唤人便瞧见水碧已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沈唯眼瞧着人进来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重新披上了外衣,而后才问道:“几时了?”   “刚过申时——”   水碧一面朝人打了一礼,一面是回了人,待替人重新倒了一盏温水,她才又开了口:“午间的时候,老夫人那处遣了以南姑娘来看您,因着知道您在歇息便也未曾打扰。”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沈唯低眉用着茶水,待又想了一瞬便又跟着一句:“昨儿夜里墨棋倒是问奴您是不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   她说到这眼看着沈唯握着茶盏的手收紧了些许是又轻声说道:“奴说您是念着国公爷了才会如此,只是外头那个唤作李大的车夫,奴总怕他会坏事。”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原先收紧的手倒是又松开了几分。待饮尽了一盏温水,她才开了口:“只要我还在这府中掌着中馈,还是这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他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眼瞧着手上的痕迹,却是试探性得问了人一句:“昨儿夜里,你可一直守在我的身边?”   水碧耳听着这一句,朝人伸出去的手却有一瞬得凝滞,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轻声回了人:“奴回来的时候,您已经醉了,等服侍您洗漱完,奴就在屋里头打了个地铺…”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了人起身,而后才又疑声一句:“可是有什么事?”   沈唯听人这般说道却也未曾说话。   她的目光滑过水碧的眉眼,眼瞧着她一如既往的模样才淡淡开了口:“没什么。”等这话一落,她便由人扶着起身,只是察觉到水碧较起往日有些迟缓的步子,她是又拧眉问了一句:“你的腿怎么了?”   水碧闻言倒是也朝自己的腿看去一眼,昨儿夜里她跪得久了,膝盖那处便有些受伤,只是她以为她掩实得已经很好了,旁人都不曾发现,倒是未曾想到这位荣国公夫人一看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想到这却是又想起昨儿夜里的那些事,唯恐沈唯探出什么异样便也只是与人说道:“奴的腿有些旧疾…”除此之外,别的话她却是一句也未曾开口。   沈唯心中自然察觉出水碧的不对劲,不过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未曾开口,只是心下对人总归还是少了几分亲近——   她的确有想要把水碧真得收为己用的心思,可是近些日子水碧的所作所为,她冷眼瞧着只怕水碧的心还大着,或许于她而言,她这个主子也不过是如今的一个栖身之点,等到她身后的那位主子喊她回去,她必定是半点也不会迟疑。   沈唯想到这,心下却有些发寒。   她可以容忍自己的身边人不聪明却无法容忍她不忠诚,倘若水碧还是如此,她却要重新规划下对人的安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棋:好了,就是大公子的错,大公子是大猪蹄子扶人也不会。   小淮:虽然这个锅我背的不冤,但是我是因为生气了嫉妒了不高兴了。   PS:这章全部发红包~请大家多多灌溉营养液,爱你们~啾 第53章   陶然斋。   如今还未至用晚膳的时辰, 沈唯便坐在软榻上翻起了一本前些日子看过的书册,她将将才翻了几页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道是“七姑娘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 脸上倒是也浮现了几分笑意, 待把手上的书册置于一处便让陆觅知进来了。   她这厢发了话, 那厢帘子自是被人打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 陆觅知小小的身影便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身上穿戴得都是前几日沈唯遣人送过去的东西, 小孩子长得快, 如今的陆觅知较起前几月不仅高了许多,就连眉眼也长开了几分。   沈唯这般远远瞧着人进来,已经能从她的脸上瞧见几分美人坯子的模样了。   陆觅知自打进了屋子瞧见沈唯的身影便又加快了些步子,其实若说是走倒不如说是小跑, 身后的丫鬟见她这般自然立刻出声提醒“姑娘走慢些,若是被徐嬷嬷瞧见又该说您了…”   陆家几个小姐里头, 陆觅知素来是最有规矩的那一个, 可此时她却顾不得这些只一路小跑至沈唯的跟前。   沈唯眼瞧着陆觅知小跑过来也是一怔,又见她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她一面是让人去倒盏温水,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她的额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出了什么事, 怎么跑得这么快?”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待缓过那口子气便仰了头朝人看去,她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未掩担忧,就连声音也添着几分担心:“母亲, 您如今好了吗?”她这话说完便又伸手牵了人的袖子,口中是继续说道:“早上来给您请安的时候,墨棋姐姐说您病了,我也不敢打扰,这会下了课便忙过来了…”   等前话一落,她便又皱了眉,连带着鼻子也轻轻皱了些,待把人细细瞧了一遭才又跟着一句:“母亲,您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沈唯眼看着陆觅知脸上未加掩饰的担忧,替人擦拭额头的动作却是一顿,她自然能瞧出小丫头的真心也能察觉出她是真的担心了。昨儿夜里她的荒唐行径让那些担心她的人都着急了,她想到这心下也不是没有感触的。   来到这个时代也快有半年的光景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沈唯大多时候也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旁观者,即便待他们好也不敢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她心中还是担心有朝一日他们会发现她的身份。   倘若一直都是处于旁观的位置,没有付出全部的真心,那么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想必她都能够坦然接受。可倘若付出了全部的真心,若是有一日在她们的脸上瞧见了害怕、厌恶,那么…即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职场这么多年,教会沈唯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对任何人付出全部…   这些年,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可如今想起早间墨棋眼下的乌青、谢老夫人的担忧还有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真心,她的心中却难得生出了几分迟疑…也许真得到那一天,结局也不会是她所想象的那样?   陆觅知不知道沈唯怎么了,她仍旧仰着头看着人脸上的沉吟和失神,只当她的病还没好便又轻轻喊了人一声…等到沈唯重新朝她看来,她才又紧紧握着人的袖子说道:“母亲,您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脸上倒是泛开了几分笑意…   她敛下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收回了落在陆觅知额头上的手,等到陆觅知坐在了她的身侧,她才温声与人说道:“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陆觅知听她这般说道,脸上的担心却还是未曾消下,等到墨棋也笑着说了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她陪着沈唯一道坐在软榻上,小脸微微上扬,握着人袖子的手也还是未曾松开,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以前还总说我,可您这么大的人了却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小脸,话语之间也难得带了些嗔怪之意,却是少有的严肃模样。   陆觅知身后侍立的丫鬟见她这幅模样却惨白了脸色,虽然夫人一直对七姑娘颇有照顾,可说到底七姑娘与夫人也隔着个肚皮,七姑娘今日这话实在是有些太过放肆了…她想到这刚要同人告起罪来,便听得沈唯已温声笑说道:“以后不会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   以后她都不会再让身边人这样担心了。   何况昨夜那样的事也的确不该再有,她和那个人且不说如今早已隔了一个时代,何况他们两人也早就分开了,当初她既然义无反顾得选择了离开他便再未想过回头。   陆觅知听她应允,脸上这才重新拾起了笑意。她仍旧牵着沈唯的袖子,而后是与她说起近些日子的趣事却是想哄人开心…沈唯倒也由着她,两人便这般坐在软榻上说着话。   没说多久,外头倚琴便握着一道折子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待给沈唯和陆觅知打过礼后,她才看着沈唯说道:“夫人,这是沈家送来的帖子。”   沈唯闻言倒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接过折子看了一眼,眼瞧着上头所写的内容倒是一怔,她倒是忘了这个月二十五是沈春庭的生辰。   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而后是与人吩咐道:“等明儿个让奇宝斋的掌柜拿着册子进府一趟。”前阵子,她让人把店里的东西都编成了册子,又让人在上头绘了店里的东西还有说明…这样对于那些不愿出门的贵人,只需在家中翻看册子便能挑选了。   倚琴听她发了话自是忙应了。   陆觅知倒是也知晓奇宝斋,早些她的生辰礼物便是在那儿挑的,因此等到倚琴退下,她便开口问道:“母亲,可是有人生辰?”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把手上的折子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是与人点了点头,口中是笑道:“这个月二十五是你春庭哥哥的生辰,你可要同我一道去?”这些日子,陆觅知每日待在府里由先生教习琴棋书画也怪是烦闷的,正好她和沈春庭的年岁也差不多倒是可以一道玩闹。   陆觅知听她这般说道,眼中便又放了些光彩,只是声音却还是有些踌躇:“可以吗?”以前母亲从来不带她回沈家,她也只是在家中瞧见过沈家舅舅、舅母还有春庭哥哥。   春庭哥哥和舅母对她很是和蔼,每回来还会给她带不少东西。   可是沈家舅舅…   她每每瞧见他,心中总有些发憷。   陆觅知虽然小可她性子早熟,倒是也知道沈家舅舅为何不喜欢她,说到底她终归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倘若不是因为母亲生不出孩子,她和姨娘本就不该存在。   她想到这,原先眼中的光彩也消散了几分,就连脸上的神色也颓废了许多。   沈唯心细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她让墨棋等人先行退下,而后是握着陆觅知的手柔声说道:“觅知还记得当日我与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没有能力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们,可是只要我们喜欢的那些人恰好也喜欢我们的就好了…上回我去的时候,你春庭哥哥还与我提起你了,还问我为什么不带你去。”   “若是这回他生辰,你也在,想必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陆觅知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眼中的神采倒是又恢复了些,她重新仰头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脸上的笑意,先前的犹豫和踌躇便也消散了几分。她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而后就在她温柔而专注的注视下恢复了先前的面貌,她的眉眼重新弯起,就连脸上的那两个小酒窝也露了出来:“我和母亲一道去。”   沈唯见她这般,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   陆觅知娇俏的小脸上也挂着笑,只是在想到什么的时候,她却是又问了一句:“母亲,那日哥哥也会去吗?”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她便笑着开了口:“你哥哥——”只是她这话还未曾说全便已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来人身穿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伴随着他这一道身影还有一句温润清隽的话语,“我怎么了?”   沈唯听着这道声音,一时也有些未能反应过来,她掀了眼帘朝那处看去便瞧见陆起淮穿着一身绯色官袍。   这是她头一回瞧见陆起淮穿官袍也是头一回见他穿绯色的衣裳,屋中烛火早在先前墨棋几人退下的时候便已点了起来,如今陆起淮眉目含笑往外头阔步进来,在这摇曳烛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他眉眼如画、风姿卓越,即便是素来见惯了美人的沈唯在瞧见陆起淮这幅模样的时候不免也有些失神。   只是眼瞧着人越走越近,沈唯倒是也回过了神,等回过神后,她却是又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   陆觅知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知晓她在想什么,尚还不等她开口便先说了话:“先前儿子进来的时候瞧见外头无人,这才未能及时通禀,母亲勿怪。”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今这个时辰,或许墨棋领着她们去准备膳食了也不一定,她思及此便也敛了心思,眼瞧着人请安也只是淡淡说道:“起来。”   陆起淮便又谢了人一声才起来,等坐在了位置上,他把头顶的乌纱置于一侧的案几上,而后才又看着沈唯笑问道:“先前进来的时候听见母亲和七妹正提起我,可是有什么事?”   他这话刚落,沈唯还未曾开口,陆觅知倒是笑着接了话:“这个月二十五是春庭哥哥的生日,哥哥要与我们一起去吗?”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却是仍旧朝沈唯看去,声音温润、眉目含笑:“可以吗?”   沈唯眼瞧着陆起淮这幅模样,心下却有说不出的奇异。她也不知怎得,明明陆起淮还是以往的态度,可她总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只是究竟是哪儿不一样,她却又说不清楚…她想到这便又不自觉得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境,想着他抵在唇边冰凉的指尖,想着他伏在她的耳边低声笑道。   真是见了鬼了。   她怎么会梦到陆起淮,还是这样的梦?   唯恐人瞧见自己的心绪,沈唯侧手端起一侧的茶盏,假借喝茶的动作掩去心下那一抹乱哄哄的情绪…茶水搁置得久了,此时也已经有些凉了,倒是恰好可以抚平她的情绪。沈唯等饮用了两口,恢复了以往的情绪便又开了口:“不过是小孩子的生辰,估计也不会大办…”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陆起淮仍旧笑目对她,握着茶盏的手一顿,跟着是又一句:“你要是那日空闲的话,就随我们一道去。”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道,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连带着声音也越发温和:“好。”   …   等到五月二十五,沈唯因着要去沈家的缘故倒是早早就起来了,到底是生辰这样的大事,她自然也难得妆扮了一番…等到陆觅知过来的时候,她恰好也将将妆扮好。   外间倚琴过来禀报,道是“马车都已准备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抬了手,侍立在一侧的水碧刚想如常过来扶人起身,只是还不等她扶起沈唯便已听得沈唯先开了口:“秋欢,今日你随我出门。”   沈唯这话一落——   屋中原先侍候的几个人却都怔了一回。   自从墨棋开始教习底下人后,沈唯每回出门都是由水碧伺候的,上回和水碧一道过来的三个丫鬟虽然也是拿着大丫鬟的月钱,可平日却鲜少有机会在沈唯面前伺候…今日却是怎么了?   可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被点到名字的秋欢却是喜笑颜开。   虽然拿着大丫鬟的月钱,可如今这陶然斋上下除了墨棋、倚琴两个旧人,底下人最讨好的却只有水碧…都是同时进来的人,凭什么只有水碧能得夫人的青眼?如今夫人既然记得她的名字,她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秋欢想到这便又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待恭恭敬敬朝人屈膝一礼应了“是”,而后便忙过来扶起了沈唯。   沈唯由人扶着起身便朝陆觅知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娇俏,口中是一声笑语:“好了,我们走。”等握着陆觅知的手路过水碧的时候,沈唯自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错愕,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依旧迈步往外头走去。   等到帘子被落下——   其余几个丫鬟便都朝水碧看去,她们眼中的神色带着探究和打量,口中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说道:“难不成是她惹夫人生气了?若不然夫人怎么今儿个会带秋欢出门?以前夫人可是只带她出门的。”   自然也有人说道:“本来大家都是大丫鬟,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得夫人的青眼?如今这样也好,秋欢起了头,咱们日后也好生服侍着,要是让夫人也记着了咱们,日后的福气还厚着呢。”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未曾避讳,等说完也不再理会水碧,自打了帘子往外头走去。   等到屋中没了人,水碧才皱着眉收回了先前仍旧悬在半空的手,她心中也有些不解这位荣国公夫人今日这番行事是什么缘故?难不成是那夜主子的事被她发现了?她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不可能…   倘若她真得知晓了,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既然不是这个原因,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水碧素来聪慧,若不然她也不会以这个年岁跟在陆起淮的身侧,可此时却也实在有些弄不明白这位荣国公夫人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她想到这便又朝窗外看去,眼瞧着沈唯的身影,却是不自觉得又皱了回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这只大猪蹄子现在也学会用美色勾引沈姐了。   小淮:为了娶到媳妇,出卖脸算什么? 第54章   影壁处, 陆起淮早已候着了。   他远远瞧着沈唯和陆觅知过来便笑着迎了过去,只是在瞧见沈唯身侧跟着的丫鬟时, 目光倒是不自觉得闪烁了下,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笑着朝沈唯拱手一礼, 口中亦是温声与人说道:“母亲, 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而后便握着陆觅知的手坐上了马车。   等到车帘落下——   陆起淮便也翻身上了马, 而后一行人便朝外头驶去。   …   沈唯这一行人到沈家的时候, 门口早已停了不少马车, 外头还有不少人拿着礼盒, 熙熙攘攘得倒很是热闹。   大抵是听见外头的吵闹声,沈唯等到马车停下便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瞧着外头这番阵仗却是一怔, 原本按着褚浮云的话, 今次也不过是小办一场,却是未曾想到竟然会来这么多人。   她这厢想着事——   原先正在对着礼单的沈管家在看到沈唯的马车时便忙迎了过来,他在马车外头恭恭敬敬得朝沈唯打了一礼,而后是看着人笑说道:“您来了。”   沈唯闻言便也朝人点了点头,她仍旧坐在车厢里头,一双杏目却是把外头又循了一遭,而后才开了口:“嫂嫂不是说今日只是家里人一道用个饭吗?怎得来了这么多人?”   沈管家耳听着这话,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无奈, 口中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原本的确只是想小办,只是侯爷外头的那些同僚知晓后便都早早送了礼过来,人都来了,自然也不好往外头推,后来这来得人便越发多了…”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心下倒也明了了几分。   沈西风在朝中一直很受天子信任,只是他为人刻板,平日少有宴请或者赴宴的习惯,今次沈春庭的生辰倒是正好给了旁人机会可以亲近几分…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说道旁的,只是与人说道:“既如此,你先去忙。”   沈家,她熟门熟路,自是无需人带。   沈管家闻言便笑着应了一声,口中却还是跟着说道一句:“今儿个府中来得人多,您还是让马车从东门进去,免得被人冲撞了。”等这话一落,他刚想拱手退下便瞧见另一侧跨坐在马上的玄衣少年。   先前他未曾注意也只当是随侍过来的侍卫,如今一瞧才发现这位荣国公府的大少爷竟然也来了。   上回来时,陆起淮还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小郎,哪里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光景,眼前这个少年郎竟成了这汴梁城中家喻户晓的陆大人?这世间之事还真是不好说。   沈管家想到这便又朝人打了一道礼,而后便也未再说道旁的,只是侧身让开了路,却是让马车朝东门驶去。   沈家早年是武将出身,东边的门并未设置阶梯,马车是直接可以进去的。   沈唯见人让开了路便也未再说话,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落下了手中的车帘。   马车待穿过东门走进小道便缓缓停了下来,等到马车安安稳稳得停下,沈唯便由秋欢扶着走下马车,而后陆觅知也被人扶着走下后。   沈唯原本想唤个小厮过来领着陆起淮朝外院去,原本以为是小办,她领着陆起淮去内院倒也没什么大碍,可如今来了这么多人,男女宾客自是得分开。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岁岁。”   这个声音——   即便沈唯不用看去也能知晓是谁,只是未曾想到这样的日子,沈西风竟然会亲自过来接她,她想到这便抬了眼往前看去,眼瞧着不远处沈西风正阔步朝她走来。   沈西风走得快,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她的眼前。   沈唯见他过来便朝人打了一道礼,口中是唤人一声:“哥哥。”   她这厢请了安,陆起淮和陆觅知自然也朝人打了礼,陆起淮的声音如常,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可陆觅知…   她心里对沈西风总归还有些发憷,虽然如常朝人请了安,可手却紧紧牵着沈唯的袖子,就连身子也大半隐在沈唯的身后。   沈西风眼瞧着陆起淮站在沈唯的身侧还是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不过倒也未曾像上回陆起淮来时对人那般苛刻了。   如今他们同朝为官,见面的机会不少,相处得时间多了,沈西风倒也发觉这个少年郎虽然年轻,可行事却很是沉稳,比起其他那些士族公子不知好了多少。   何况当日在围场他奋不顾身救下陛下也实在算得上是忠勇有加…   沈西风素来喜欢有勇气有骨气的年轻人,倘若陆起淮不是陆步巍的儿子,想必他私下一定会对他赞不绝口。   可到底因着这一层关系——   虽然心中对陆起淮的成见少了许多,可总归还是有些疙瘩存于心底,尤其是瞧见岁岁和他站在一道的时候…即便知晓陆步巍当年也是一时大意,何况那个时候他待岁岁也尚无情意,可只要想着因为这么一层缘故惹得岁岁被旁人看了笑话,他心下这口气便难平。   既然当年选择了隐瞒,那为何不一辈子隐瞒下去?   沈西风思及此便又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如故并无别的情绪,心下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叹气…他刚想说话便瞧见她身侧跟着的那个小丫头,眼瞧着那个小丫头见他看去惨白了脸色便又皱了回眉。   他的神情本就严肃,尤其是这样皱着眉的时候,更是让人觉得发憷。   沈唯察觉到陆觅知握着她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便朝人看去,眼见她神色苍白,心下也有些无奈。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拍了一回陆觅知的手背,而后才抬了眼朝沈西风看去,口中是无奈喊了人一声:“哥哥。”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便循声看去,待瞧见沈唯面上的神色时,原先板起的面孔倒也缓和了许多:“好了,你嫂嫂已候你许久了,今日家里来得人多,你嫂嫂身子不便,你且多顾着些。”   沈唯闻言自是忙应了。   她也未再说道旁的,只是牵着陆觅知的手往内院走去。   沈西风却是在瞧不见沈唯的身影后才朝身侧陆起淮看去,眼瞧着少年清平而又沉稳的面容便沉声说道:“你随我过来。”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应了一声,眼瞧着沈西风阔步往前走去,他便也跟着人一道走了过去。   …   家中客人来得多了——   褚浮云怕底下的人出了乱子,这会便在厨房里安排着。   沈唯牵着陆觅知到厨房的时候,褚浮云也将将才安排好,她眼瞧着沈唯过来,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温和了许多,待接过盼巧递来的帕子擦了一回手便对沈唯嗔怪道:“怎么不去花厅坐着?厨房烟火重,你以前可最不喜欢来这个地方。”   “那处人多闹哄哄的,倒还不如来这看看嫂嫂有什么帮衬的…”沈唯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一句:“嫂嫂如今可忙好了?”   褚浮云耳听着这番话便又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跟着是又一句:“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咱们也过去。”等前话一落,她眼瞧着陆觅知也在便又笑跟着一句:“七姑娘也来了。”   陆觅知倒是不怕褚浮云,如今听着她温声说道便走上前朝人先打了一礼,而后是同人甜甜说道:“舅母。”   褚浮云本就喜欢小孩,如今眼瞧着陆觅知这幅俏生生的模样自是越发欢喜,她笑着把手中的帕子递给盼巧,而后是伸手扶了人一把,跟着是同人说道:“七姑娘越发好看了…”她说到这,手便不自觉得抚向自己的肚子,跟着是又一句:“也不知我这一胎是姑娘还是小子。”   她心中倒是希望这是个姑娘,有儿有女的,瞧着也喜庆。   沈唯见她这般自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便笑着扶了人的胳膊,口中是道:“嫂嫂别担心,你肯定能够如愿以偿的…”   书中便曾提过褚浮云儿女双全,这一胎,自然能够如她所愿。   褚浮云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许多,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由人扶着往外头走去…等走到外头,她想起先前沈管家遣人传来的话,便又问道:“我听说你那长子也来了?”   沈唯闻言便与人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陆起淮应该也在外院了,倒是不知他现在是幅什么样子?沈西风因着原身的缘故素来不喜欢陆起淮,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事。   褚浮云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大抵也猜到了几分,她笑握着沈唯的手,口中是温声同人说道:“你也别担心,你大哥虽然嘴里不说,可心里却也是认可了他的。何况如今他们同朝为官,今日又有这么多大臣在,难不成你还担心他会受欺负不成?”   沈唯耳听着这话,脸上却是难得显露了几分不自在,不过也只是这须臾的功夫,她便又恢复了如常的模样。她收回了朝外院看过去的视线,而后朝褚浮云看去,口中是道:“嫂嫂哪里看出我是在担心他了?”   等这话一落——   她眼瞧着褚浮云面上的笑意是又跟着一句:“我只是担心他鲜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冲撞了旁人,没得坏了这大好日子。”她倒真得不是担心陆起淮,陆起淮那个人又怎么会被人欺负?她是担心沈西风得罪了陆起淮,遭了人惦记。   说到底她占了原身这具身体,自然要替人多顾着些。   褚浮云听她这般说道也只是笑了笑,不过倒是也未再同人再说起此话,只是与人一道朝花厅走去。   …   此时花厅来得人都差不多了,女人们坐在一道说着话自然热闹得紧,两人这还未曾走进去便已听得里头传来的说笑声,其中有个声音响亮得却是在说道:“那位杨家小姐也不知怎得,倒是许久未曾听到她的消息了。”   今日来得大多都是与褚浮云年岁差不多的内宅妇人。   她们坐在一道谈论得最多得自然是城中的八卦,而对于杨双燕此人,这个往日时常活跃在汴梁城中,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惹人效仿的人,如今却许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这原本就是一桩古怪事。   因此她这话刚落,旁人自然也说了起来,倒是有个知晓内情的开了口:“你们还不知道?前几日庄妃娘娘向陛下提起想替晋王向这位杨小姐提亲被陛下好生责罚了一顿。庄妃娘娘以前可是宠冠六宫的主,就连皇后也得避她锋芒,如今却因着这桩事被陛下责罚。”   “杨小姐早些和晋王走得那么近,如今不出来也是对的…”   沈唯耳听着里头的那番话,面上的神色未变,心下却是跟着转了几回。   书中曾说赵准为人多疑又贪恋权力,早些年晋王和太子分庭对抗正好,可近些年,晋王行事却是越发没个边际了。无论是朝中还是私下,他都囤了不少能人,这些赵准都知道却从来不干涉,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想着要拿下杨家。   杨家势力不小,且不说杨继身为当朝首辅,便是杨家那位二爷也是桃李满天下。   晋王手下本就有不少武将,若是再添这样一个助力可不算好。   不过——   说起来这位杨小姐和陆起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书中两人走得这么近,让读者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怎得如今却是这幅模样?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变数?这个变数又会生出什么样的后果?   外头丫鬟瞧着她们过来早早就请了安…   褚浮云由盼巧扶着刚要往前走去便发觉沈唯未曾跟上,她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便温声说道:“岁岁,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   她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重新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道:“没什么。”   她这话说完便牵着陆觅知的手跟了人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原先坐在里头的人瞧见她们进来自是都起了身,这满屋子的人虽然都是出身士族,可若是比起长兴侯府和荣国公府却还是要逊色几分,尤其是荣国公府…她们想到这便朝那个牵着小姑娘进来的年轻妇人看去。   想起当日荣国公府传出那桩事的时候,她们私下还曾说过不少她的笑话。   哪里想到如今这半年光景过去,不仅这荣国公府半点事没有,就连这位荣国公夫人也比以前瞧着更加要光彩夺目…倒也是,即便没了荣国公撑腰,可她那个庶子却是有本事的,如今不但得了太子的宠信,就连陛下也对他青眼有加。   何况她们可听说了,她那个庶子对她一直都是恭敬有加,今日侯府小世子的生辰他也来了。   众人想到这,心下也不免有些唏嘘,原本以为沈唯这样的年岁自是受不住那样的事,倒是未曾想到她不仅撑了下来,还把庶子牢牢得握在手中…就算日后荣国公换了人,她在国公府里也照旧能够享着荣华富贵。   倒还真是不能不佩服她。   大抵是因着这个缘故,余后屋中自是大多恭维起沈唯和褚浮云的话了。沈唯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她早年在职场游刃有余,如今与这些妇人说起话来虽然话没说多少,可都在点子上,相处得倒也甚是融洽。   …   等到傍晚时分。   沈唯帮衬着褚浮云送走了客人,却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许是因着有陆起淮在,这一回沈西风倒也未曾拦她只是嘱托了人几句,便看着他们走了…等走到影壁处的时候,沈唯让陆觅知先上了马车,而后是朝陆起淮看去却是细细打量了人一回。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便笑着说道:“母亲怎得这样看我?”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遮掩,只问道:“大哥没为难你?”   “沈大人待我很好…”   陆起淮这话一落便又轻轻笑了笑,跟着是又一句:“母亲不必担心。”   沈唯也不知道为什么,耳听着他这低笑声便又不自觉得想起那个梦,她心中觉得不自在索性便也不再多言,只伸了手由秋欢扶着坐上了马车…而陆起淮却是等车帘落下,才翻身上马。   等到他们回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沉了。   沈唯刚由秋欢扶着走下马车,那来伺候的婆子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夫人,晋王殿下来了,如今正在老夫人那。”   作者有话要说:  啾~   昨天的红包都发了~ 第55章   晋王赵睁?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 自从陆步巍去世后,这位晋王殿下可再未登过荣国公府的大门, 今日却是怎么了?她想到这便朝陆起淮看去,原先清平的眼中倒是也泛开了几分担忧。   她虽然身处内宅却也知晓陆起淮近日在朝中算不得顺利,当日太子亲自在朝会前举荐陆起淮任此职。   陆起淮自是早被众人划分到了太子一党, 那么自然也就成了这位晋王殿下的死对头。   虽然如今晋王被赵准不喜, 可说到底他总归还是个王爷, 何况凭借赵准的性子也绝对不会让太子一人做大, 那么如今的晋王虽然对付不了太子, 可对付陆起淮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陆起淮察觉到了沈唯看过来的视线, 眼瞧着她眼中的那抹担忧, 他眼中倒是也不自觉添了几分缱绻的笑意。   他便这样看着沈唯, 口中是温声一句:“别担心。”   沈唯此时记挂着赵睁的事倒是也未曾注意到陆起淮眼中的那抹缱绻,耳听着陆起淮这话,她想了想便松开了陆觅知的手, 而后是同秋欢说道:“你带着七姑娘先回去。”既然赵睁已经来了府中, 她这个当家主母总归得出个面。   陆觅知素来乖巧,闻言也只是轻轻应了,待朝沈唯和陆起淮打过礼后,她便由着秋欢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   等到陆觅知离开——   沈唯才又朝陆起淮看去,她伸手抚平了袖子上的折痕,而后是同陆起淮说道:“我们走。”   陆起淮闻言自然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和沈唯一道朝大乘斋走去。等到两人走到大乘斋的时候, 天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了,院子里几个丫鬟、婆子已经爬上了梯子点起了烛火,眼见他们过来便又恭恭敬敬朝他们打了一道礼,口中是恭声唤道:“请夫人、大公子安。”   大抵是这里的动静闹到了里头,以南便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她瞧见两人便又快走了几步,等请过安后才压低了声音同沈唯说道:“夫人,二夫人和二公子也在里头。”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一眼陆起淮,而后才又跟着一句:“今儿个二公子是同晋王殿下一道回来的。”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步子便是一顿。   原本以为晋王今日登门只不过是随心所至,可如今看来今日晋王登门这桩事和二房或者可以说和陆起宣有着脱不掉的干系。   陆起淮见她皱眉沉吟,负在身后的手便也跟着握拢了些许,看来这个女人心中应该对今日的事已经有些明了了。他想到这,眼中的笑意越深,心中也对沈唯多了几分赞赏…这样的灵敏度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他对她还真是越发好奇了。   不过——   陆起淮察觉到以南看过来的视线便微微垂下眼眸敛下了眼中的思绪,而后才又用如常的温润声调与沈唯说道:“母亲,我们该进去了。”   沈唯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先迈开步子往里头走去,而陆起淮在路过以南的时候眼瞧着她眼中隐隐含着的探究和打量,虽然面上的神色未变,可眼中的幽深却还是多了许多。   他往日待底下人虽不多言,性子却是个温和的,可今日这番模样却让以南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   等到以南重新垂了头,陆起淮才跟着沈唯的步子往前走去。   而以南却是等到陆起淮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后才重新抬起头,她眼看着远处陆起淮的背影,往日沉稳的脸上却还是一片惨白,就连唇色也变得有些发白…身侧的丫鬟瞧见她这般自是忙搀扶了她一把,口中也跟着一句:“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哪儿觉得不舒服?”   以南耳听着这话却迟迟未曾发言,待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如梦呓般低声呢喃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大公子瞧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丫鬟听她这絮絮之语一时却有些未能反应过来,她顺着人的目光往前看去,能瞧见得也只是陆起淮的一个身影罢了。等到陆起淮穿进布帘,她才又朝以南看去,口中仍是不解道:“姐姐可是近日太累了?大公子不还是大公子,哪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是啊,大公子还是大公子…   可以南心中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先前大公子朝她看来的那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让她不自觉得心底发寒,就好似有一把尖刀悬在她的头顶一般。还有先前大公子朝夫人看过去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根本不似一个小辈该有的样子。   她想到这便又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或许她真得是太累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   大乘斋里烛火通明。   沈唯两人尚还未曾进去便已听得里头传来的说笑声,这其中一道温润的声音来自陆起宣,而另一道略带浑厚的笑声…应该就是来自那位晋王赵睁。   她朝身侧的陆起淮看去一眼,见他仍旧是素日的神色便伸手打了半边布帘往里头走去,里边坐着的人听见脚步声倒也止了声,而后是拧头朝他们看来。   谢老夫人坐在最上头的罗汉床上自是最先瞧见他们,眼瞧着他们进来便笑着说道:“你们回来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掐着手中的佛珠笑跟着一句:“今儿个晋王来了,你们还不给殿下问安?”   她这话一落——   赵睁便笑着开了口:“老夫人当真是折煞本王了,今儿个晚辈是来瞧您老人家的,哪里来得什么君臣之分?何况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还曾授予本王骑射算是本王的老师,本王又如何担得起夫人这一礼?夫人快请坐。”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意,倒好似真得只是一个普通的晚辈一般。   可他话语之间时不时提到“本王”,坐着的态度也很是松懒,哪里有半点晚辈的样子?不过在场中众人,谁又会去评判他的所行所为呢?   众人也只能看着他漫不经心得轻轻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白色玉扳指,而那微微抬起的目光中隐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冰寒却是一错不错地朝陆起淮看去。   他这番话语和举动,意思自是分明。   沈唯是长辈自然不必请安,可陆起淮的礼…他可未曾同意免了。   这个意思,场中人自然都知晓。   坐在最上头的谢老夫人虽然面色不改,可掐着佛珠的手却还是停了下来,目光也朝底下的那个玄衣年轻人看去…而原先坐在一侧的王氏母子此时自然也朝陆起淮看去,倘若不是上头老太太坐着,只怕王氏此时就该挑眉笑出声来。   沈唯虽然也朝陆起淮看去,可眼中却已未再有先前的担忧。   倘若陆起淮连这样的挑衅都无法忍受,日后又怎么可能坐得上那个位置?她想到这便收回了目光,而后是朝一侧的位置先坐了下来。   纵然屋中人的目光都放在陆起淮的身上,可他的面上却仍旧未曾有什么变化,满室烛火照映下的他眉目含笑、面容温润,一如先前来时的模样。等到沈唯坐下,陆起淮才面朝赵睁看去,而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朝人拱手行了一个臣子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臣请晋王殿下大安。”   赵睁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转着玉扳指的手便是一顿。   原本以为陆起淮年少任职自是该意气风发,如今又在家中被这般落了脸面,想必自然受不住这口气…倒是未曾想到,他的心性竟然能够如此深沉。   这样的人若是可以收为己用,自是他的一大助力,可偏偏这个人是赵盱的人。他日后要问鼎那个位置,又岂能容许有陆起淮这样的人在赵盱的身边替他出谋划策?   看来陆起淮这个人的确是不能留了。   赵睁心下思绪轻转,可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丝毫变化,他仍旧挂着素日的笑,口中是道:“瞧你,本王先前不是说了今日本王是以晚辈的身份来陆家的,你呀还真是和太子待久了忘不了这些繁文缛节。”   等这话一落——   他亲自扶了陆起淮起身,而后才又拍着人的肩膀笑说道:“好了好了,快些起来,你我年岁相仿,如今又不是在朝中,何必讲究这些礼数?”等到陆起淮坐下,赵睁才又朝谢老夫人看去,而后的语句倒是真得带了几分晚辈的样子:“本王也许久未来陆家了,倒是有些想念那道鸽子羹了,只是不知今日家中可有?”   谢老夫人听他这般说道自是笑着回了:“王爷好不容易来家中,纵然没有也是要给王爷准备的。”她这话说完便与身侧的魏嬷嬷说道:“让小厨房多准备几道菜,晋王喜欢鸽子羹还有那道狮子头。”   赵睁耳听着她这番话,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许多。   他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位置上,而后是又与陆起淮说道:“先前本王和起宣聊天时听说玄越善酒,等会本王可要好好同你讨教几杯才是。”   陆起淮闻言却也只是温声笑笑:“我也不过平日小酌几杯罢了,自然比不上晋王殿下…”等这话一落,他好似也未曾察觉到屋中骤然凝滞的气氛是又笑跟着一句:“只是殿下有命,我自然是不敢推辞的。”   他这话一落——   原先凝滞的气氛才缓和了几分,赵睁脸上僵持的笑容也重新跟着泛开,他伸手拍了拍陆起淮的肩膀,口中是笑跟着一句:“这才有荣国公长子的风范。”   …   赵睁说要同陆起淮饮酒自然也不是说说而已,他年少便善酒,在这汴梁城中还从未有人能饮得过他。因此等到用完晚膳,他便让人在外头置了块地方却是要同陆起淮饮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他是王爷,旁人自然不敢说道什么。   谢老夫人便让人依着赵睁的吩咐在外头置好了酒坛和小菜。   这外头三人饮着酒,而屋里头…   沈唯手握茶盏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的担忧便轻声说道:“母亲别担心,今日晋王登门拜访说到底也是客人,他们几个年轻人喝些酒也没什么大碍。”   那个晋王虽然偶尔行事不羁,可却也是个有城府的。   纵然他心里头再不满陆起淮,却也不会在明面上对人做些什么,今日这番动作也不过是想着给人几分难堪罢了。   她这话一落——   王氏便也笑跟着说道:“是啊,母亲,这不还有起宣在那头看着呢?晋王若是真得为难玄越,起宣也能帮衬着说道几句…”她说到这便又拧头朝沈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大嫂,您说是不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未曾掩实脸上的得意。   自从陆起言离开家中后,她也的确许久未曾有过这样快意的时候,今儿个起宣和晋王一道来家中的时候,她还愣了一回…后来眼瞧着起宣和晋王如此亲近,又见那个小畜生在晋王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她这心下萦绕着多日的苦闷总算是消散了几分。   就算陆起淮有太子撑腰那又如何?   汴梁城中谁不知道天子虽然早立了储君,可待太子却并不是十分满意,若不然也不会如此纵容晋王。既然这下一任的天子还没个定数,那怎么就不可能是晋王呢?倘若日后晋王登基称帝,那起宣便是从龙之臣,到得那时,这荣国公的主人…   王氏想到这,脸上的神情便又多了几分激动,只是唯恐旁人瞧见才暗自压了一回。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理会王氏,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落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才又重新朝谢老夫人看去…原本她是想再宽慰人几句,倒是未曾想到谢老夫人这会紧盯着王氏,原先面上的担忧如今却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夫人会担忧,她自然理解…   可如今这幅神情却是什么原因?若是她未曾猜错的话,老夫人如今这幅模样应该是在王氏说出那番话后才呈现的。即便不希望陆起宣和晋王交涉太多,老夫人也不该是这样的神情才是,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沈唯想到这,眼中的神色却是又微微敛了些许。   只是再朝谢老夫人看过去的时候,谢老夫人脸上的神色却又化为最初的清平模样,她的手里重新掐起了佛珠,口中也只是淡淡说道:“好了,如今夜深了,你们都先退下。”   两人闻言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人请了安之后便往外头退去,不过沈唯再要走出布帘的时候还是朝屋中看去一眼,眼瞧着谢老夫人端坐在罗汉床上伸手按着眉心的样子,她这心下便又多了几分疑虑。   只是眼瞧着王氏朝她看来——   沈唯便重新化作原本的面貌,继续迈步往外头走去。   …   等到屋中没了旁人。   魏嬷嬷才走上前替人按起头,她一面替人按着,一面是轻声问道:“您是在担心那位会责难二公子?”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倒是放下了置在眉心处的手,她轻轻叹了口气,口中是道:“起宣如今的心是越发大了,他以为跟随晋王便可以同那位一较高下,可他却不知道…”她说到这是又一顿,跟着声音却是又沉了些许:“若是再这般任由他下去,只怕终成大祸。”   魏嬷嬷听她这般说道,面上的神色也微微收敛了些许。她手上的动作未停,话却也添了几分踌躇:“可如今晋王明摆着是想拿二公子对付那位,您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这话说完看了看人的面色,是又跟着一句:“其实这也不能怪二公子,他总归还年轻,何况他也不知道咱们的行事。不如把此事说于二爷,二公子素来听二爷的话,就让二爷去规劝二公子?”   “不行。”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想也未想便拒绝了,这事太过要紧,知道的人越多也就越危险,步巍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若是让别人知晓,那不管是步巍也好、那位也罢,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她又怎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因此她不仅不能让他人知晓,还得把此事瞒得彻彻底底。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又掐起了手上的佛珠,待合眼想过一瞬后才沉声说道:“你过会亲自去一趟文渊馆问一问那位的意思,不管如何你都得让那位知晓,我们陆家是站在他的身后。”   等说完前话——   谢老夫人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睁开眼朝屋中摇曳的烛火看去,而后是艰难开了口:“倘若他不喜起宣,那就像起言那样,寻个法子让起宣离开汴梁…等到世事平定之后再让他们回来。”   虽然如此行事必定会折损他们的祖孙情,或许就连步鞅都会责怪于她,可这条路本就走得太过艰辛,绝对不能再这样要紧的时候出现什么纰漏。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心下一凛,她垂眼朝谢老夫人的面色看去,眼瞧着她眼中含着的挣扎,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恭声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我的媳妇就是棒,一点都不像别的女人...   沈唯:嗯?别的女人?看来你对别的女人也很了解嘛。 第56章   陶然斋。   沈唯倚靠在临窗的软榻上,待又翻了一页书, 她倒是觉得也有些乏了。她把手上的书一合置于一侧的案上, 而后是伸手轻轻按着眉心处, 待缓过了那阵子乏劲,她才开口问道:“几时了。”   侍立在一侧的仍旧是今日同她一道出门的秋欢, 耳听着这话便忙放下了手上的女红,温声回人:“回您的话,现下已是亥时两刻了。”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问了一句:“可要奴传人进来服侍您洗漱?”   夫人旧日都有亥时四刻歇下的习惯, 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 她是又瞧了一眼外头的月色, 却是又过了一会, 她才开口问道:“你遣人去外院打探一回, 瞧一瞧晋王可曾回去了?”   她这话刚落——   秋欢便恭声回了:“先前奴已着人去看过了,晋王还未曾离开…”   她本就是个机灵的, 知晓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可实际上却一直关心着外院的动静便一直着人在外头打探着。   沈唯倒是的确对眼前这个丫头有些青眼有加了,起初的时候, 她把心思都用在水碧的身上,其余几个丫鬟她虽然也用着, 倒也未曾花上太多的心思…如今看来当日墨棋挑的几个丫鬟的确是各有各的优点。   倘若水碧真得不得用,她倒是可以把这几个丫鬟好生培养下,沈唯想到这便朝人点了点头,声音也温和了许多:“你有心了。”   秋欢听着她声音温和, 心下自是又多添了些底气,她面上的笑意未曾消散,只是在想到什么的时候便又轻声跟着一句:“不过…”她说到这眼瞧着沈唯看来便又继续说道:“据回禀的小厮说,大公子他,好似醉得不轻。”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皱了回眉,她伸出指尖轻轻扣在茶案上,听着这一声又一声在这寂静的屋中四溢开来才又开了口:“让小厨房备一碗醒酒汤送去文渊馆。”   “是。”   …   而此时的外院。   赵睁眼看着已经伏倒在桌案上的陆起淮便把手上的酒壶扔回了桌上,他朝桌上堆着的酒壶循去一眼,眼中神色淡漠,声音却添了些嘲讽:“也不过尔尔,比起他那个父亲还是相差甚远。”   他这话刚落——   陆起宣便已温声笑着恭维起人:“殿下龙章凤姿,我这堂兄自是比不得。”   赵睁耳听着这话倒是朝人那处递去一眼,陆起宣这样的人其实他看得多了,虽说这个陆起宣比起那些汴梁城的士族子弟的确算得上有些本事,可他手下能人数不胜数,一个无官无位的年轻人又怎配让他放在心上?   因此无论这个陆起宣来求见他多少回,他都未曾理会过一次。   不过…   他想起今日陆起宣在来拜见他的时候与他说道的那句话,倒是令他有些刮目相看。他底下的那些人只会让他等让他忍,可如今父皇已经明摆着站在赵盱的那边,倘若他再等再忍,岂不是要眼睁睁得看着赵盱坐上那个位置?   让他屈于赵盱之下?   那么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赵睁想到这便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后是与人说道一句:“你很好,从明日开始你就跟着本王。”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自是忙起身朝他拱手作了个大揖,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殿下。”   赵睁却未再说话,他只是摆了摆手免了人的礼,待又看了一眼那个伏倒在案的陆起淮便嗤声一笑起身往外走去…赵睁往外处走去,陆起宣自然也忙跟了人的步子,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他还是朝身后那个烛火下玄色的身影看去。   眼瞧着陆起淮醉得不知所云的模样,他眼中是掩不住的讥嘲。   陆起淮不是很傲吗?可见到了晋王不还得俯首称臣?等他日后跟随了晋王,成了晋王的心腹,到得那时,他必然要同陆起淮争个高下。   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不是只有一个陆起淮。   陆起宣想到这便又敛了眼中的思绪,而后才朝侍立在一侧的小厮淡淡发了话:“扶着堂兄回去。”等说完这话,他也未再理会身后之人,只继续跟着赵睁的步子往外走去。   小厮眼瞧着两人离开后便忙朝陆起淮走去。   他原是想扶人回文渊馆,只是还未曾碰到陆起淮的胳膊,原先那个伏在案上的陆起淮却已睁开了眼…满园灯火之下,他眼中仍旧是清明一片,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是一如旧日,哪有半点醉后的模样?小厮见他这般,自是呐呐一句:“大公子,您…”   陆起淮闻言便朝人那处瞥了一眼,直把小厮看得垂下了脸才淡淡说道:“好了,我自行回去就是。”等前话一落,他伸手掸了掸袖子上的折痕,而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他的脊背挺直,步伐从容,却是一副未曾遮掩的清醒之态。   小厮却是等人走后才敢抬起头,他眼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不自觉得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家里的这几位主子可当真一个比一个可怕,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多紧着些嘴,免得碍了几位主子的眼。   他想到这便又摇了摇头,而后才去收拾起那些酒壶。   …   文渊馆。   陆起淮站在窗前,如今快近六月,这夜里的晚风比起往日倒也不显得那么冷了。他就这样负手站在窗前,任凭外间温热的晚风拂着脸面,而后是听着身后暗卫轻声说道:“这位陆二公子如今行事是越发肆意了,可要属下私下去处决了他?”   “不必…”   “可是…”暗卫还想再说,只是还不等他说完便又听得陆起淮淡淡说道:“有时候,这也未必会是一件坏事。”   暗卫虽然不解他话中意,可他素来服从惯了,因此听人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开口…等他重新隐于黑暗之中,外间春夕便在布帘外头恭声禀道:“大公子,魏嬷嬷来看您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允了人进来。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魏嬷嬷眼看着仍旧立在窗前的那个年轻人,步子却是止不住一顿,可是也只是这一瞬息的凝滞,她便又重新迈了步子。待至人前,她是朝人行了一道大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请您大安。”   这番动静,陆起淮自然也听到了,他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瞧着伏跪在地上的老妇人便弯腰伸手托扶了人一把,他面上的神色仍旧有些淡漠,可说出来的语调却和缓了许多:“嬷嬷起来,您予我有大恩,不必行此大礼。”   魏嬷嬷任由人扶着她起身,耳听着这话,眼中止不住泛开了几许泪花。她仰了头朝眼前的年轻人看去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当年自己那个外孙,倘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变故,她的外孙也该这样大了…只是恐人瞧见,她忙垂了头擦拭掉眼角的泪,而后才又恭声与人说道:“您折煞了,当年都是他们自愿的,您这一声‘大恩’,老奴实在担当不得。”   等这话一落——   魏嬷嬷便又弓了身子待又朝人行了一礼才同人说道:“今日二公子行事太过乖张,他到底年轻又不知家中这些事,请您见谅…”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让老奴来问您的意思,倘若您不喜欢,她便想个法子让二公子也离开汴梁,省得坏了咱们这么多年的安排。”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   他收回了扶着魏嬷嬷的手,而后是仍旧负手立在窗前。   他虽然是笑着的,可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眼瞧着站在身前那个弓着脊背的老妇人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了口:“老夫人是怕我对她的两个好孙儿下手?”他这话说完眼瞧着身前的老妇人身子一颤便又笑跟着一句:“嬷嬷不必担心,说到底陆家总归待我有恩,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我都会看着老夫人和荣国公的面上恕了他们。”   “至于陆起宣…”   陆起淮在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意味不明,跟着是又一句:“且由他去,老夫人已经赶走了一个孙儿,再赶走一个…只怕宫里的那位也该起疑了。”   魏嬷嬷听他这般说道便也不敢多言自是忙应了下来,她刚要朝人再行一礼往外退去,便听得外间的春夕又禀道:“大公子,夫人那处遣人给您送来了醒酒汤,可要送进来?”   陆起淮闻言,脸上倒是泛开了一抹少见的笑意。   他坐回到了椅子上,而后是朝外头说了一声:“送进来。”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进来的是秋欢,她的手里端着一只红木托盘,那红木托盘上正正方方放着一碗醒酒汤,待朝陆起淮行过礼后,她便同人恭声说道:“夫人知晓您先前喝了不少便特地嘱了小厨房熬了醒酒汤又让奴紧着时间送来,您且趁热喝。”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淡淡说道:“知道了,放下…”   这个声音?   秋欢自打进来后就一直垂着头,只是听着这道声音,哪有里半点醉意?先前外头的小厮不是说大公子醉得厉害吗?她想到这一面是把托盘置在了桌上,一面是想偷偷抬眼朝人看去…只是她还未曾有所动作,原先侍立在一侧的魏嬷嬷便冷声说道:“还不退下?”   秋欢倒是未曾想到魏嬷嬷也会在此处。   因此听着这个声音,她便惨白了脸色,魏嬷嬷可是老夫人身侧的人,倘若先前她真得做了那番动作传到老夫人的耳中,指不定要落下一顿责难,到得那时,只怕夫人也不会保她…她想到这哪里还顾得上去窥大公子究竟有没有醉?待朝人行了一礼后便忙往外退去。   等人退下后——   魏嬷嬷才又朝陆起淮打了一礼,而后是小心翼翼得同人说道:“您莫怪,这是新进府的丫头,不懂规矩。”   陆起淮闻言也只是说道一句:“无妨。”   魏嬷嬷听他声调如常的确未曾有什么变化才松了一口气,等又朝人一礼后她便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她刚要打帘往外头走去,余光却恰好瞥到身后陆起淮的脸,见他垂眸看着那托盘上的醒酒汤,神色柔和就连眼中也泛着笑意。   她眼瞧着这幅模样自是一怔。   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在这位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面貌。   陆起淮听到停下的脚步声便重新抬了眼朝人看去,烛火之下,他的容色早已恢复了原先的清平和淡漠,眼瞧着人怔楞出神的模样便开了口:“嬷嬷还有事?”他的声音虽然如常,可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却又冷峭了许多。   魏嬷嬷见他这幅模样忙敛了面上的思绪,待朝人恭恭敬敬一礼后,她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等到帘子落下——   她才依着外间昏暗的烛火朝那块布帘看去,想起先前那位脸上的神色,到底是她看花了还是真得如此?倘若是看花了也就罢了,只是若真得如此…魏嬷嬷想到这脸色却煞白了几分,她也算得上自幼看着这位长大,自然知晓这位是什么样的心性。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便想起当日老夫人与她说得那句“被这位记着,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   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就进入了六月。   沈唯怕热,虽然这屋子里也有冰放着,可哪里比得上现代的空调?因此自打这天气转热后,她除了早间给谢老夫人请安便鲜少在出门了…好在原身与她一样也是个怕热的,倒是也不会惹人起疑。   屋子里的窗都合着,原先的布帘也都换成了竹帘一物,瞧着倒是也让人少了几分燥热。   这会沈唯歪靠在软榻上,手里翻着一本书,身侧的丫鬟便坐在一侧打着扇,那案上放着的冰被这般一打,送出来的风倒也凉快了许多…自打当日她用了秋欢后,余后的日子便让当日和水碧一道进门的三个大丫鬟每日轮流随侍着。   反倒是以前一直跟着她的水碧,如今倒是未再让她近身伺候过。   陶然斋的几个丫鬟眼瞧着如此自然知晓夫人这是对水碧厌弃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这对于她们而言却是一桩好事…因此如今这陶然斋里的下人伺候起沈唯却是越发用心了。   墨棋端着凉果进来的时候,眼瞧着侍立在夫人身侧的那个丫鬟,面上神色未改,眼中却还是多了一抹无奈。   她把手上的凉果置于案上,而后是挥了挥手,却是让人先退下了…那丫鬟见是墨棋自然也不敢多言,虽然同为大丫鬟,可比起和夫人的情谊来,她们谁能比得上墨棋?因此她也只是放下了手上的扇,而后便往外退去。   这一番动静自然瞒不住沈唯,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又翻了一页书才朝人说道:“你婚期渐近,这些事由旁人去做便是。”   墨棋耳听着这句,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该做的都做好了,何况除了那件嫁衣,您不是都给奴安排好了?”她说到这,话语之间也有些无奈,夫人委实是太厚待她了,放眼整个国公府,哪有丫鬟出嫁比她还轻松的?就连她的老子娘也时常在私下说起夫人,道她是“菩萨心肠”,说她跟了个好主子。   她出嫁的这番阵仗就是比起那些外头小官吏的小姐也还要高上几分…   夫人也当真不怕折煞了她。   沈唯闻言倒是合了手上的书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担忧便道:“好了,一辈子才这么一次,自然是要好生安排的…何况那些用得都是我的银子,旁人纵然要说也摘不到我的错处的。”   如今晋江楼里的分红已经下来了…   她替墨棋操持婚礼的那些钱用得都是自己的,倘若不是怕失了规格,她还想替人好生大办一场…也当全了墨棋这些月余来的尽心伺候。   墨棋听得她这一句,眼中却是不自觉得闪起了泪花,只是唯恐人瞧见便又暗自抹了一回,待掩下了眼中的泪意时,她才又说道:“等奴嫁人后还是回来伺候您?便是替您管管丫头,处处外头的杂事也好。”   “人家都巴巴得想做清闲太太,你倒好,却是个闲不住的…”   沈唯嗔了人几句,待又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一回,而后才同人语重心长得说道一句:“你这一生还很长,别把时间都费在我的身上,如今我身边的人也够用,你就好生做你的富贵太太…若是觉得无聊了便常回来看看我,只这些伺候人的事以后却是别提了。”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你家那位是个不错的,如今既然跟了大公子,日后前程也还大着,等他日后为官入仕,难不成你还在我这做个管事丫头不成?”   墨棋耳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不再说道此事。待又替人打了几回扇,想着近些日子的事,她才又开了口:“夫人,水碧那个丫头可是哪儿惹您不高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暗自注意着沈唯的脸色,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未有什么变化才又继续说道:“这丫头是个不错的,倘若她真得惹您不高兴,那奴给她向您陪个罪。”   “如今她在府里也怪不好受的…”   当日夫人面前的红人一下子失了宠,那些曾经眼红过她的人自是免不得要拜高踩低一回…墨棋想到这便又试探性得说了一回:“这回她正在外头,您可要见她一回?”   沈唯听她这一字一句,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重新往身后的引枕靠去,而后才看着墨棋开了口:“你让她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对沈姐的不同,估计能瞒住的只有沈姐了?   小淮(望天):愁鸭 第57章   墨棋见她应允,脸上自是笑容满面。   她忙“哎”了一声, 待把手上的扇子置于一侧, 而后是又朝沈唯打了一道礼才往外退去…没一会功夫, 帘子又被打了起来,进来的是水碧。相较以前, 如今的她倒是显得沉默了许多,等落下了手中的布帘,她便低着头走到了沈唯的跟前。   而后她也未曾说什么只是跪在了沈唯的跟前。   沈唯眼瞧着水碧这幅模样也未曾开口, 她取过桌子上的纨扇轻轻晃打了起来, 而后是继续翻看起原先放在一侧的书。   屋子里无人说话显得十分静谧——   水碧等人许久也未曾见人开口, 她稍稍抬了眼帘待瞧了一回沈唯清平的面容, 终于还是耐不住先开了口:“夫人, 奴知错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仍旧未曾从书中移开眼。   她是又翻了一页书, 而后才淡淡开了口:“你可知道当日我让施管事送人过来说了什么话?”   水碧听她提及这个,脸上倒是也未曾觉得有什么怔楞的。这些日子她思来想去想了许久, 发现这位荣国公夫人真正对她态度开始有所变化应该是从当日出了宝茹斋之后,她想起当日沈唯进去前曾朝她看来的那一眼…虽然时日隔得已经有些远了,可如今想起, 她还是能察觉出当日这位荣国公夫人心里应该是不高兴的。   是啊…   她既然被施管事送到了沈唯的身边,那么不管如何她都是她的主子。   自己的主子还未曾说话, 她却先做了主意,甚至根本不顾里头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生气也实属正常。   水碧想到这便又垂了头,她的脸上有些微臊,连带着声音也低沉了许多:“当日您向施管事讨要一个只忠诚于您的人, 奴…未曾做到。”   沈唯待听到这一句终于还是抬了眼朝跪在身前的人看去,眼瞧着水碧面上的神色,她把手上的书一合,而后才开了口:“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若把你与其他人相提并论也实属屈才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常,就连声线也未有什么变化,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倘若你当真觉得跟着我屈才,那么我就和施管事说一声让你回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眼中的神色有一瞬的变化,只是也不过这会子功夫,她便又摇了摇头。   当日主子让她过来伺候荣国公夫人,没有他的吩咐,她又怎么回得去?起初的时候,她以为主子让她过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荣国公夫人的异动,总有一日她还是能够回到主子的身侧,可如今…   她想起那夜主子的举动,只怕主子当日所说的“保护”是真得想让她留在荣国公夫人的身侧好生保护她。   只是她…反应得太迟了。   水碧思及此便又垂下了脸,她的神色变得恭谨,连带着语气也多了往日从未有过的谦顺:“夫人,奴既然奉命来伺候您便是您的人,这些日子奴已经想透彻了,决计不会再出现当日那样的事。”   她这话说完便又弯下腰身给人行了一个大礼,跟着是又一句:“夫人,请您饶恕奴一回,日后奴一定会好生伺候夫人。”   沈唯一直未曾说话,她只是垂眼看着水碧伏跪在地上,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了口:“你也知道你既然跟了我出来必定是回不去的,那么日后就收了你的那些心思。你要知道这世上并没有‘非谁不可’的话,纵然我心中觉得你不错却也不是一定非你不可了。”   她这话说完才弯腰伸手扶起人,眼瞧着水碧看过来的眼神,沈唯仍旧无情无绪得说道:“我可以容许我的身边人没有本事却绝对不能容忍她是吃里扒外的,水碧,你…可明白了?”   水碧的确未曾想到沈唯会说这样的话…   她原本以为这些日子沈唯对她的冷淡只是想让她认清楚现在自己的状况,行得也不过是一些内宅妇人的手段。   可如今听着她这番话,她心中明白眼前的妇人并未与她说笑,倘若日后她再做出吃里扒外的事,那么眼前的妇人必定不会再用她。而到得那时,她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主子那处必然是回不去的,就连晋江楼只怕也容不下她。   水碧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全身有些发寒,她怔怔得朝眼前的妇人看去,当日施管事曾让她格外小心这个妇人,那会她还觉得他是夸大了…可如今看来,这位荣国公夫人岂止是不可小觑?她早就知道被主子遗弃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前些日子不动声色也不过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若是这次机会她不好好握住,那么以她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再容忍她。   水碧什么也不曾说,她什么也说不出,就在沈唯的注视下她终于弯下了脊背低下了头,带着从未有过的恭敬和臣服哑声开了口:“是,奴记下了。”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先前所言非虚,虽然她的确觉得水碧是个可用的,却也不是真得就非她不可。倘若日后水碧再有上回那样的事,那么她自然不会再用她…如今,她也只能希望水碧自己能想清楚。   她思及此待把水碧扶起身后也只是淡淡说道:“下去。”   等这话一落——   她眼瞧着水碧看过来的眼神便又说了一句:“从明日开始,你便重新回来伺候。”   水碧耳听着这一句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只是在走到布帘处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得朝身后看去一眼。软榻上的女子已经重新翻起了书,她半侧的身姿带着天然的从容,就连面上也依旧是素日的清平。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让她生出了害怕…   这样的害怕,往日她只有面对主子的时候才生出过。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或许主子对这位荣国公夫人的不同也并非是一件坏事,这世间的女子鲜少有人匹配得上主子,纵然有一两个聪明的,可面对主子的时候也跟失了智一样…就如那个杨家的小姐。   可里头这个女人,她的从容她的手段,若她日后能在主子的身边,或许会有所不同?水碧想到这便又垂了脸敛下了眼中的思绪,在沈唯朝她看来之前先打起了布帘往外走去。   …   等到六月中旬。   沈唯因着天气太热的缘故便越发不愿动弹了。   屋子里的冰虽然每日都不曾少,□□国公府这样的大家,上头的主子这么多,这冰虽然不少可总归也算不得多,若是早间用得多了,这夜里自然也就没了…沈唯倒是可以想法子去外头买冰,可这样行起事来实在太过扎眼。   今儿个用完晚膳,沈唯便穿着一身豆绿色的小衣和同色的绸裤坐在软榻上打着扇。   身侧的秋欢手里也握着柄扇,可即便如此,沈唯这身上还是起了一层薄汗…秋欢见她这般便轻声说道:“这才六月,若是入了七月,主子夜里可怎么睡?”她说到这便又跟着一句:“不然让回事处给您多备些冰?或是奴私下遣人去外头给置些过来?”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却摇了摇头,虽然她掌着中馈,真要多拿些冰也无人敢说什么…可上头的人行事没了规矩,怎么还能指望底下的人能够好好行事?越是当家做主便越要持身端正,这样底下的人才能够服气。   至于去外头买冰,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可次数多了,旁人不还是得知晓?   只是秋欢说得却也不假…   如今就这样了,再过几日哪里还能够耐得住?   沈唯只要想到这便觉得那股子燥热又泛上了心头,她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只重新往引枕那处靠去,而后便依着那外头的晚风重新打起扇来…没打一会,外头水碧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握着一只红木托盘,托盘上头除了一碗凉汤外还有一只紫檀木的锦盒。   自打水碧重新过来服侍沈唯后,性子却也收敛了许多。   起初几日秋欢几人与她相处得还不算融洽,后来沈唯恩威并重了一回后,几个丫鬟也知晓她是个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如今几人相处起来倒也越发好了。这会眼瞧着水碧进来,秋欢还起身迎了人一回,待把那凉汤置于桌上后,她便问道:“这盒子里头装着什么?瞧着倒很是贵重。”   沈唯虽然未曾说话,目光倒也放在了那只盒子上。   水碧闻言便笑道:“奴也不知,先前去门房的时候正好瞧见跟着大公子出门的明路回来了,他说这是大公子特地给您寻来的,道您一定会喜欢…”等前话一落,她看着沈唯打扇的手一顿,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却是在帮陆起淮说话:“大公子跟着太子在外头做公差也不忘您,他待您真好。”   秋欢听着这句也笑跟着说了一句。   沈唯耳听着两个丫头的声音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看着那只锦盒,而后才开了口:“他有心了…”   等前话一落,她便把手上的扇儿一停置于一侧,而后便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锦盒并不算大,里头放着一块红色绸布,而那绸布上头便安放着一块玉佩。   那玉瞧着像是古玉,上头还刻有图腾一类,瞧着倒像是一只凤凰。而更为奇特的是,这块玉佩握在手中便很是凉爽,倒是让她原先燥热的心也平复了许多。   秋欢不知这其中的奇特,待瞧见是这样一方玉佩便笑说道:“这玉瞧着贵重,只是大公子也真是的,再过几日他便回来了,等到那时再亲自给您不就成了。这巴巴得让人过来,也不知跑累了多少匹马?”   水碧见识多,待瞧见这方玉佩后便轻声说道:“奴曾经听人说过这世上有种玉佩可以根据人的体温来生热生冷,夫人手中这块玉佩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那类玉佩…这种玉佩鲜少出世,大公子也不知耗了多少心力才寻到的。”   其实她知晓有这样的玉佩却不是听旁人说起,而是她原本就知道主子身上有这样一方玉佩。   这块玉佩和主子所佩戴的那块本是一对,意义非凡,先前瞧见的时候纵然是她也忍不住怔了一回…她的确未曾想到主子竟然会把这块玉佩交给荣国公夫人。   不过怔忡也只是一瞬,早在那个夜里,她便明白荣国公夫人于主子而言是不同的,只是不知道荣国公夫人心中又是如何想的?   水碧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沈唯那处看去一眼。   沈唯虽然先前握着玉佩的时候便察觉到它的不寻常,却也未曾想到这块玉佩竟然会如此贵重。在现代的时候她倒是也从书上看到过有这样的记载,只是却从未亲眼见到过,虽然不知陆起淮是怎么寻到的,可如今这块玉佩于她而言就如及时雨一般。   有了这块玉佩,这个暑日她倒是能过得自在许多了。   她把玉佩递给秋欢却是让人替她戴上,等那块玉佩贴在了皮肤上头,原先的燥热还真得渐渐散去…   秋欢先前替沈唯戴上的时候也察觉到了这玉佩的奇特之处,如今便掩不住惊叹说道:“大公子还真是有心了,这样的玉佩,奴是听都没听说过,只怕宫里的娘娘都不一定有。”   沈唯如今没了那股子燥热,心绪也平了许多。   如今耳听着秋欢这一句,沈唯便垂眼朝那块玉佩上的图腾看去,她的指尖轻轻滑那个图腾,眼瞧着那上头栩栩如生的凤凰,她却是又不自觉得皱了回眉:“这玉佩虽然好,可到底有些冲撞了。”   这个时代规矩森严,若是让别人知道她佩戴这样一块玉佩还不知生出什么样的事。   水碧听她这般说道忙开了口:“这玉佩本就是贴身之物,平日有衣裳遮掩着,旁人也瞧不见…何况这到底是大公子的一番心意。”   秋欢也跟着帮衬起来:“是啊,若是大公子知道好不容易寻来的宝贝被您收起来,岂不是该伤心了?”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何况夫人您最是怕热,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宝贝,哪有为了那些规矩就委屈自己的事?”   沈唯听着她们一言一语倒也未再多言,要让她真得把这东西收起来,她心下也当真不舍得,罢了…她想到这便又嘱托了两人几句却是让她们紧着嘴,没得这事传在外头掀起什么风浪。   两个丫鬟也知道这事情的紧要自是忙开口应下了。   …   大抵是有了这方玉佩的缘故,沈唯余后几日倒是觉得舒坦了许多,平日即便没冰的时候也不觉得心烦意乱。   今儿个天气较起前几日倒是没这么大的日头,她在屋子里待久了又念及昨儿个李氏给她送来的荷花糕索性便领着水碧又带了几个小丫鬟却是打算出门去采些荷花和莲子。   底下的丫鬟见她难得起了兴致自是早早把东西都备下了。   这会沈唯便由水碧扶着往外头走去。   等到了那处自然也不用她动手,沈唯眼瞧着几个小丫鬟乐呵呵得采着荷花和莲蓬,她便倚在一侧的围栏上。   围栏那处放着盛有鱼食的盒子,沈唯瞧着底下的锦鲤有趣,索性便握了一把鱼食朝那池中撒去,眼瞧着那一众锦鲤跃出水面争起食来,端得是一副生趣模样,她脸上的笑意便又深了许多。   只是这笑意还没挂多久,她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说话声。   这个微微上扬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阖府上下除了王氏还会有谁?自从当日晋王登门后,王氏倒是也开始恢复成以往的活力,这人有活力了,行出来的事也就没个边际了,大抵是想秀下自己的优越感,王氏如今每每见到她总要与她冷嘲热讽几回。   沈唯耳听着那处的声音一停,她心中估算了下,将将数到“三”便听到身后传来王氏的声音:“大嫂今日倒是舍得出门了?早知道您今儿个肯出门,先前我就带您一道出去了…您都不知道这外头是多么的热闹?今儿个户部尚书的夫人生辰特地在晋江楼摆宴,那场面可真够大的。”   “这晋江楼如今又出了些新花样引得一众皇孙贵族纷纷前往,那尚书夫人可是提前一个月预定才能定到位置…”   王氏说完前话眼看着沈唯的身影似是可惜又似是嘲讽得继续说道:“可惜大嫂日日待在府里却不知外头的光景已变了多少了。”   晋江楼的事又有谁会比她更知晓?   这主意是她出的,即便她不出门也能够知晓如今那处是副什么状况,因此耳听着王氏说起这番话,沈唯心中倒着实觉得有趣…她笑了笑,待把手中的鱼食又朝那河中撒了一把便把盒子置于一侧的围栏上转过身。   她接过水碧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目光放在王氏的身上转了一回,眼瞧着王氏的容色变得越发不自在她才轻笑道:“二弟妹既然觉得那处好便多去瞧瞧。”   等这话一落——   沈唯便也懒得搭理王氏,眼瞧着那处几个小丫鬟也采好了便又同王氏说道一句:“好了,这大热天的,我也该回去了…”她这话说完便当真不再理会王氏,施施然得转过身由水碧扶着往陶然斋走去,徒留下王氏和她的丫鬟。   王氏眼瞧着沈唯离去,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好。   这个女人以前最喜欢热闹又受不得激将,如今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无论和她说什么都跟砸在棉花上半点也使不上力。不过想着今儿个和几位尚书夫人的会面,她面上便又重新挂起了笑意。   如今起宣越发受晋王器重,连带着她的身份在汴梁城中也水涨船高。   且让沈氏再得意些,总有一日这荣国公府会是她说了算,等到那时,有她好果子吃…她想到这便也不再理会沈唯的态度,眼瞧着人穿过小道便也由丫鬟扶着朝西院走去。   …   等回到陶然斋,几个小丫鬟按着沈唯的吩咐把荷花和莲蓬送去小厨房让厨娘做荷花糕和莲子粥,而沈唯却是由水碧服侍着重新净了回面便坐在了软榻上。   屋子里仍旧放着冰,水碧一面轻轻打着扇一面是同人说道:“前几日奴去了一趟,如今的晋江楼比起以前的确热闹了许多,施管事说这都是您的功劳,他还与奴说了您许多好话。”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她侧倚在身后的引枕上,待翻了一页书才同人说道:“我与他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等这话一落——   她察觉到脖子上系着的那块玉佩泛出的凉意便又问了一句:“大公子可曾说何时回来?”   水碧听她问起陆起淮的事,手上打扇的动作未停,口中却是恭声回道一句:“前几日大少爷递了信来,应该明日便能回来了…”   沈唯先前也不过随口问起,如今听着这个回答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回她问起陆起淮的事时,水碧的态度总是有些过于恭敬…这样的恭敬若是放在其他丫鬟上头倒也没什么,可水碧这个性子?   她想到这便抬了眼朝人看去。   水碧见她看来,打扇的动作一顿,口中却还是如常问道:“夫人,怎么了?”   沈唯眼瞧着水碧面上依旧是素日的神色,就连眼中也没有别的情绪,或许是她想多了也不一定…她思及此便又摇了摇头,道了一句“无事”。   而后她便重新低下头翻起书,旁话却也不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水碧:我是助攻1ing(希望主子早日抱得美人归)   秋欢:我是助攻2ing(希望大公子和夫人母慈子孝,真母慈子孝!)   桃发:你助攻,我助攻,小淮早日抱沈姐归ε=ε=ε=(~ ̄▽ ̄)~ 第58章   秋欢从小厨房端来荷花糕和莲子羹的时候,沈唯已经歇了一个午觉。   这会她正坐在铜镜前由水碧服侍着重新挽了个寻常的发髻, 她一面是挑了支简单的碧玉簪递给水碧, 一面是朝秋欢吩咐道:“老夫人和七姑娘那处送些过去,记得过去的时候与七姑娘身边服侍的说道一声, 莲子羹性凉又用了冰, 可不能多用。”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是”,等她退下, 沈唯才又朝水碧问了一句:“五少爷和六姑娘如今可还在家中?”   五少爷和六姑娘说得便是三房的两个孩子, 自从陆步巍去后, 这两孩子便被送去了外祖家, 平日也鲜少回来…这还是前几日陆步侯又发了一场病,两个孩子才被接了过来。   水碧听她问起便恭声回道:“今晨韦家已遣人来接了,道是韦家老太太这些日子又病了吵着要见这双外孙…”   等这话一落,她替沈唯插好了簪子才又说道:“这三房的太太也当真是个怪人,就算韦家老太太再喜欢这双外孙,哪有真得把自己的儿子女儿送去外祖家养着?虽说三爷的病的确是个大事,可这样小的孩子离了家,她也不心疼?”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却未曾说话,她只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但凡生为人母又岂会真得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去别处养?只是韦桑柔心中明白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若是把这双儿女留在家中反倒不利,倒不如远远就把人送走也省得遭了人惦记。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水碧却不知她是怎么了,刚要发问便听得沈唯已开了口:“让小厨房再备一份糕点,我去瞧瞧她,也去看看三弟如今可好全了。”   沈唯发了话, 水碧自然也不会多言,她恭声应了一声,而后便去外头先安排起来了…等到外间有人拿来了东西,水碧便扶着沈唯往三房走去。   三房和长房相隔也不算远,待穿过一段九曲长廊再迈入一条小道便到了。沈唯眼瞧着那块门匾上写着的“蓬莱斋”三个字,上回来时,正是陆步侯发病的时候又是夜里,她瞧着也不真切,如今眼看着这四处光景虽然看着写意松散,实则却很是生动有趣。   她循目朝四周看去,眼前的一草一木好似都是由人精心修剪过的,倒是给这炎热的夏日多了一抹静谧。   只是——   沈唯瞧了眼门前,怎得连个看守的下人也未曾有?   水碧自然也瞧见了,不仅门房没个看守的下人,就连这院子里头也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些…她看了眼沈唯见人未曾说话,便又继续扶着人往里头走去。   待走进院子——   沈唯便瞧见一株参天大树下倒是有两个人,正是韦桑柔和陆步侯。两人此时正在树下作画,身侧也未曾有服侍的人,远远瞧着就跟神仙眷侣一样。   沈唯在瞧见他们的时候便停下了步子,水碧原是想出声却被沈唯按手止住了,这样的光景实在太过美好,若是扰了倒有些可惜了…左右她今儿个过来也无什么大事。她想到这便想悄声退去,只是她刚刚动身,那处陆步侯却已抬了头。   陆步侯眼看着沈唯的身影却是一怔。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先松开了握着韦氏的手,而后便朝沈唯拱手一礼,口中是唤人一声:“大嫂。”   韦氏听到这道声音也是一愣,她跟着抬了头眼瞧着不远处站着的沈唯,大抵是想到先前她和陆步侯的模样被人瞧见倒是难得红了脸。待把手上作画用的毛笔置于洗笔池处,她便也跟着朝人打了礼,口中是柔声唤人一声:“大嫂来了。”   既然两人已经瞧见了,沈唯再走倒有些失礼了。   她想到这便重新朝两人走去,眼瞧着韦氏脸上的红晕也只是笑了笑,口中是如常与人说道:“今儿个让人去采了些荷花和莲子,知晓三弟妹喜欢荷花糕便又特地多备了些给你带来…”她这话说完,水碧便呈到了一侧的石桌上,沈唯便又朝陆步侯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三弟如今身子可好了?”   “劳大嫂挂心了,我不过是老毛病了,来时瞧着可怕可去得也快…”   陆步侯的声音如常,面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除了那眉宇之间尚还存着些病态,旁得倒是的确瞧不出什么,等前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嫂嫂与桑柔且先在这处聊着,我让人去给你们准备些茶水。”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沈唯作了个揖,而后便往里头走去。   等到陆步侯进了屋子——   韦氏便收回了眼,她重新朝沈唯看去,脸上的红晕虽然还残留了些,可语调却已恢复如常…她引着人朝一侧的石桌那处走去,等到丫鬟送来了茶,她便亲自给人沏了一盏,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嫂嫂请喝茶。”   这头上的树荫遮住了日头被风一吹倒是有些难得的凉爽。   沈唯坐在韦氏的对侧,待接过她递来的茶水便又致了一声谢,盏中的茶水并不似寻常茶叶,瞧着倒像是用旧时晒干了的花泡开的茶,大抵还用了些蜂蜜又放了些冰,入口除了那股子花香便是蜂蜜的味道,在这夏日倒正好解渴。   她想到这便又多用了几口。   韦氏见她爱喝便又笑着说道:“嫂嫂若是喜欢,等回去的时候便带些回去。”   沈唯闻言便又笑着谢了人一回,待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案上,她握着帕子拭了一回唇角,而后才又同人说道:“三弟的身子当真无事了?”虽然先前陆步侯说无事,可每回来时都如此凶猛,瞧着倒是让人把心都悬得厉害。   韦氏听她问起,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不过也就这会子功夫,她便又笑着说道:“还是老样子,今日天气好,我便让他出来晒晒太阳,也好瞧瞧这大好天色…”等前话一落,她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担心便又跟着一句:“嫂嫂别担心,早年的时候我心里还总是怕他一觉醒来他就不在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也不怕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朝一处看去,那里轩窗大开,隐约可见陆步侯站在书桌前…   韦氏便这样看着他的身影,继续说道:“此生能和他做夫妻,纵然没有几年光景,可我心中也真得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她知晓旁人总说她傻,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要嫁给陆步侯过着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是他们不是她,又怎知她是真的高兴。   韦氏想过,若是她未曾嫁给陆步侯,那么如今她应该也和其他人一样,嫁一个不错的夫君,生一双儿女,好生给他操持着后院,替他择选妾氏开枝散叶,若是空闲时分便与其他贵妇人聚宴说话。   倘若不曾遇见陆步侯,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总归她能够做得很好。   可遇见了他…   她却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宁可每日待在他身边,掰着指头数日子,也不想庸庸碌碌得过完一生。   韦氏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沈唯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韦氏说话,眼瞧着她眉目清平、声调如常,心下也是有些敬佩韦氏的坚韧,只是想起她和陆步侯这样的神仙眷侣竟然不能白头到老,心中一时也有些觉得可惜…她的指腹抚着茶壁上的纹路,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三弟的病难道真得无人可救,无人可医了吗?”   古来不是一直都有华佗、扁鹊的事迹,或许当世也有什么神医呢?   韦氏耳听着这话倒是收回了眼,她重新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是同沈唯说道:“早些年,宫里的李太医倒是说起过有个姓杜的神医可以解百病,可是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他的踪迹,想来也不过是李太医的宽慰之语罢了。”   早年的时候,她日日盼着可以寻到这位杜神医,可盼了一年又一年也没有他的消息…   到如今她也真得是想开了。   韦氏想到这便又敛了面上的那抹思绪。   沈唯见她这幅模样倒是也未再往下说去,是啊,就算真有什么神医,凭借荣国公府的人力物力肯定也早就去寻了…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余后两人倒是又说了些话语,等到日头渐沉沈唯便与韦氏先提出可告辞,只是临来要走的时候,她看着韦氏的面容还是开口说道:“望儿和仙儿如今也大了,还是接回来。”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韦氏微颤的眼睫,便又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一句:“他们不仅是你的儿女也是陆家的子孙,没人敢伤害他们,何况孩子总归是希望待在自己父母的身边。”   纵然外祖家再好…   哪里比得上和自己的父母待在一道?   韦氏察觉到按在手背上的这只手虽然柔弱无骨却好似有着极大的力量,她重新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见她的面容平和而又温柔,原先想说的话倒是也重新咽了回去。她什么都未曾说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目送着沈唯往外头走去。   等到沈唯走出院子——   韦氏便被人重新握住了手,她朝身侧人看去眼瞧着陆步侯的面容,脸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   陆步侯亦看着她,口中却是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等这话一落,韦氏便把先前沈唯说得那番话与人说了,等说完,她才又跟着一句:“我总觉得大嫂好似变了许多。”虽然以前她和沈唯交涉也不算多,可先前那样的话,尤其是那话中饱含的意思,不像是大嫂会说得出来的。   陆步侯闻言,面上的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却闪过几分思绪,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又如常与人温声说道:“别多想。”   韦氏听他这般说道便笑着与人点了点头,她任由陆步侯握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话却还是同人说道了一句:“那望儿和仙儿…”她在说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想起两人今日离去的时候眼中露出的不舍,声音还是低落了几分。   就如沈唯所说——   孩子舍不得父母,而她又岂会真得舍得他们?可家中这个位置一日未曾定下来,风波就不会断。   陆步侯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握着韦氏的手轻轻拍了一拍,眼瞧着她循目看来便又柔了嗓子与人说道:“且再过些日子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得想起那个玄衣少年。   …   等到沈唯回到陶然斋,这天色倒是也有些晚了。   外间秋欢引着丫鬟布置着饭菜,而沈唯便在屋里头由人服侍着净面洗漱…她将将握着帕子拭手便听到外头小丫鬟高高兴兴得打了帘子进来禀话:“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陆三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早死呢~   PS:天气太冷了,我已经翻出我的热水袋并且网购了暖宝宝,打算再穿起秋裤,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去北方,好歹还有暖气,南方冬天全靠发抖(﹀_﹀) 第59章   沈唯耳听着这话,擦拭的动作便是一顿。   她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竟然会在夜里回来, 不过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没一会功夫, 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得正是陆起淮。   布帘那处的烛火有些暗, 等人走近了, 沈唯才看清他的模样。   陆起淮穿着一身便服,大抵是舟车劳顿又一路辛苦, 他看起来比以前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不过精神气却很好。   这般阔步朝他走来…   沈唯竟是无法再从他的脸上瞧见半点少年意气。   而就在沈唯注视着陆起淮的时候, 陆起淮也在不动声色得看着她…烛火之下, 眼前的妇人一如旧日,她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俏生生得立在那处,眉目清平、风姿卓越。   夏日衣衫轻薄,陆起淮察觉到沈唯脖子上系着的红绳,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许多。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垂下了眼帘敛下了眼中的思绪,待又朝人走了几步,他便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问候了人一声, 而后才又抬眼问道:“儿子不在家的几日,母亲可一切安好?”   沈唯在听到陆起淮的声音后便已回过了神,她把手中的帕子重新递给了水碧。待坐回到了软榻上,她一面是让人坐下,一面是让人上了茶, 而后才同人说道:“我一切都好,倒是你,头一次出门可有什么难处?”   陆起淮依着人的话坐到了椅子上,等到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他也未曾饮用只握在手中与人笑说道:“我虽然年轻,太子却很信任于我,倒是也没什么难处。”   其实若当真有什么难处,他自然也不会与沈唯说起。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说到底她也没有真得做过母亲,面对陆觅知的时候,她倒是还能说道几句,可她和陆起淮的年岁本就差不了多少,若真得要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同人说话,她也真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到这也只能重新握过桌上的茶盏饮用了一口凉茶,等到茶入喉间,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同人说道:“你送来的玉佩我很喜欢,多谢你了。”   倘若不是这块玉佩,只怕她近些日子也没法睡得如此安稳。   她倒是的确该谢人一回…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眼中的笑意倒是又深了许多,他仍旧握着手中的茶盏,眼瞧着沈唯的面容,却是与人说道:“母亲喜欢就好。”   沈唯察觉出陆起淮的声调与往常有几分不同,只是在抬眼朝人看去的时候,看见得也仍旧是他素日的那副模样。恰好此时秋欢来禀道是可以用膳了,沈唯便也未再多说,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由水碧扶着起身,而后是朝陆起淮看去一眼,口中便又跟着一句:“今日你便在这用膳。”   陆起淮闻言自然是应了。   …   等到用完晚膳,沈唯便也未再留人。   陆起淮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沈唯好生歇息。等由水碧送出去的时候,他倒是问了人一句:“我不在家中的这几日,可有什么事?”先前用膳的时候,沈唯比起以前用得还要少,还有那眉宇之间萦绕着的思绪,虽然细微,可他却还是看出来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想了想便如实回道:“夫人近些日子鲜少出门,也不过今日出门的时候遇见西院那位二夫人说了几句话…”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还有便是今日夫人去了一趟三房,与三房的太太说了几句话。”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道,倒是朝身后的院子看去了一眼,眼瞧着那儿烛火通明,隐约可从那覆着白纱的轩窗看到一个身影倚在窗前便也未再多言。   他只是收回了眼往外走去,口中却还是与人吩咐了一句:“好生伺候她。”   水碧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耳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她才松了口气抬了头。   …   文渊馆。   屋中烛火未点几支,陆起淮立于窗前,手上握着一方玉佩。   这块玉佩与当日送给沈唯的那方无论是材质还是样式都一模一样,唯有上头刻有的图腾有所不同…屋中烛火昏暗,倒是月色有些清明,就在那清冷月色的照映下,隐约倒是可以瞧见那上头刻着的是龙,另有背面刻有一个字,只是因着光线的缘故却有些辩不清楚。   他的指腹磨着古玉背面的那个字,口中却是问道:“杜神医的下落可寻到了?”   隐于黑暗之中的暗卫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怔,这些年虽然主子一直未曾让底下人间断找杜神医的踪迹,却从未问起过过,今日却是怎么了?他也不敢多思,只是如实回道:“尚还未曾找到,不过听说他前段日子在衢州出现过。”   陆起淮闻言,手上的动作未停。   他仍旧看着外头的夜色,口中是又说道一句:“让底下的人多盯着些,若寻到了就把人带过来。”   暗卫耳听着这话自是恭声应了,只是眼看着面前的那道身影,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陆三爷的病应该还能再拖上几年,主子,您…”他这话还未曾说完察觉到身前男人抚着玉佩的动作一顿。   虽然声音细微,可他还是立时便低下了头,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属下多嘴。”   陆起淮听人告罪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淡淡说道:“退下…”等到身后那道身影退下,他才把手中的玉佩重新握于掌中,而后他重新仰头看去,眼看着天上的那弯月色什么也不曾说。   …   日子步入七月,陶然斋却是接连出了两桩喜事。   七月初的时候,倚琴先出嫁了,虽然沈唯待倚琴不如待墨棋宽厚,可私下还是给人贴补了不少银子,又因她是远嫁,不仅给她找了一队护卫护送,还特地给她准备了个小丫鬟和婆子一路服侍她。   而如今到了七月十五,却是又到了墨棋出嫁的日子。   今儿个恰好天朗气清又因前几日落了一场雨,天气倒也不是那么炎热…虽然丫鬟出嫁按着规格不好大办,可沈唯还是在该有的规矩里给人大办了一场。   这会还未至出嫁的时辰,墨棋便仍旧在屋子里待着。   她身为大丫鬟自然有自己的单独的屋子,如今她那屋子却是围满了人,除了陶然斋的丫鬟、婆子,还有其余院子与她关系好的都来了,这会一众人便围着墨棋与她说着恭贺的话。   沈唯进去的时候,几个丫鬟正好在说着:“墨棋姐姐当真是有福气,夫人疼你且不说,那位明护卫也是个厉害的,如今跟了大公子日后前程还大着呢…只怕再过几年,咱们几人瞧见墨棋姐就该叫一声官太太了。”   “也是姐姐人好,若不是姐姐尽心尽力伺候夫人,夫人又岂会如此看重姐姐?瞧瞧这阖府上下再没有比姐姐更有福气的人了。听说二夫人身侧的暗香也到了许人的时候了,她跟着二夫人这么多年也惯是颐指气使的,却也不知如今会许个什么人?”   那话一落,自然也有人说道:“便是再好还能比得过墨棋姐不成?若是按着往日,暗香早该来了,今儿个却迟迟不来…可见是怕跌了份损了脸面,这才躲了去呢。”   屋子里一众丫鬟闹着趣,倒是秋欢先瞧见了沈唯。   她忙敛了面上的神色走上前几步朝人打了礼,而其余丫鬟也跟着收了声给人问起安来,原先还热热闹闹的屋子在瞧见沈唯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沉寂了…虽然沈唯平日是个好脾气的也鲜少发落人,可几个小丫鬟对她还是有些发憷。   她们想着先前那些话被夫人听了去,一时心里头也有些踌躇,生怕人发落。   墨棋也跟着走上前却是要给人请安,只是她身上穿着婚服,行动自是不便…沈唯眼瞧着人忙伸手托了人一把,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大好的日子别跪来跪去了…”等前话一落,她是又朝底下还跪着的一众人说道:“外头置了酒席,趁着这会还没事,你们也去吃些。”   她这话一落,一众人自是喜笑颜开,待给沈唯打过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众人退下——   沈唯便扶着墨棋朝铜镜走去,等到墨棋重新坐好,她才细细端详起人…墨棋本就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平日鲜少打扮,装束又颇为老沉,这才压了她的容色。   今日因着大婚的缘故,她却是好生打扮了一回,把往日压着的容色也显现了出来。   沈唯就这样看着她,眼瞧着墨棋被看得红了脸才握着人的手笑道:“脸红什么?以后就该这样打扮,好看…”等这话说完,她是又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封红递给人,口中是跟着一句:“过会人多不方便,你且先拿着。”   墨棋眼看着那个封红忙摆了摆手,口中也是紧跟着说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您给奴的添妆已经够多了,何况奴每个月的月钱也有不少,哪有再要您银子的事?”   “傻丫头,这是好意头,何况你日后人情来往多得是要花钱的地方…”   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过墨棋的手,待把分红塞到人的手上,跟着才又说道:“倚琴那处我也给了,你和她都是自幼伺候我的也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墨棋闻言却是又张了张口,眼见人佯装生气才止了声,她把那只封红握于手中,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夫人待我的恩典,奴这辈子都不敢忘…”只要想着今日之后便不能服侍在人的身侧,她止不住便又红了一双眼圈。   “大喜日子哭什么?若是让明护卫瞧着,只当是我欺负你了。”   沈唯这样说了一句玩笑话倒总算是让墨棋重新笑了起来,等身侧的添妆婆子重新给人补了妆,她便又握着人的手继续说道:“虽说日后你不在我身边了,可若是有什么人敢为难你尽管来与我说,我总归是会为你做主的。”   相处这么久…   她心中早把墨棋当做自己人,自然不希望她日后受了什么委屈。因着出嫁的时辰快到了,沈唯余后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只受了墨棋一道大礼便先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水碧已经回来了。   她的手里握着一只锦盒,眼瞧着沈唯过来便迎了上去:“夫人,上个月的分红已经拿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她接过水碧手上的锦盒,而后是往里头走去,待取出里头的银票,她便取出来一道放在了妆盒最下方的一只锦盒中。   不过数月光景,她手中的资产竟然比起原身的都要多了,怪不得都说这晋江楼是个销金窟,她只拿了三成便有这么多,那位晋江楼真正的boss只怕早已经富可敌国了?   水碧一直侍立在沈唯的身侧,眼瞧着人垂眼看着锦盒中的银票便轻声问道:“夫人在内宅有这么多铺子和嫁妆,为何还要忙活这些?”她如今待沈唯的态度是越发恭顺了,除了当日沈唯的那段话,自然还有陆起淮的缘故。   何况相处久了之后,她也的确发现这位荣国公夫人有着旁人没有的优点,只是有一点她却不明白,夫人她好似格外喜欢钱?   可夫人身处内宅,平日也没有什么可用的地方,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她把盖子重新合上,而后是同人说道:“哪有人会嫌自己的钱多?”不是她的东西用起来总归不舒服,何况她心中总想着或许有一日可以离开荣国公府。   到得那时,有钱总比没银好。   “水碧…”   沈唯突然喊了人一声,眼瞧着水碧朝她看来,她喉间的话却又是一顿。原本她是想问一问人倘若真得有那么一天,她要不要随她一道走?近些日子水碧与她相处起来倒是也越发融洽了,若是日后有她在她的身边,许多事做起来倒是容易许多。   只是想着水碧的身份,她终归还是把话先咽了回去。   且不说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即便真得有…水碧肯不肯与她走也是一个问题。   沈唯想到这便重新敛了眼中的神色,而后是把手中的锦盒交予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去外头寻个银号以你的名义把钱先存起来。”   水碧闻言自是未说道什么,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往外退去,只是在要出去的时候她却还是顿了步子朝身后看去…身后的沈唯已经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看起了书,她面上的神色一如旧日没有丝毫变化。   可她心中却总觉得先前夫人喊她的那一声好似有话要同她说,究竟是什么话呢?水碧皱了皱眉,眼瞧着沈唯抬头便又重新敛了神色往外走去。   …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便又合了手中的书籍。   外间的礼乐声已经响起,却是到了墨棋要出嫁的时辰了…碍着规矩,她不能亲自去观礼,索性便合了眼听着外头的热闹声。   礼乐和炮竹声穿过天地传入她的耳中,而沈唯手握纨扇靠在软塌便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晃打着。她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受,只是耳听着那越来越远的礼乐声,却是不自觉得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异世竟然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大半年了啊…”   沈唯低声呢喃了这一句,而后便重新睁开眼。她的身子靠在引枕上,下颌却是稍稍抬起朝那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天朗气清、碧海晴空,将将是个大好日子。   而她看着外头的天色,眼中的神色却有着少见的涟漪轻晃。   她来到这个异世已有大半年的光景,而她的父母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走出了失去她的痛苦,还是仍旧记挂着她?   沈唯想到这,眼圈竟然止不住也是一红。   外间秋欢恰好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瞧着沈唯那双红了的眼圈也是一怔,只是再等她看过去的时候便见沈唯已经拿着纨扇盖了脸,遮住了面上的所有情绪,唯有声音如常:“怎么不去观礼?”   秋欢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她心中也只当夫人是想起国公爷了,便柔了声调与人说道:“奴怕您身边没人伺候便过来看看…”   等这话一落,她替人续了茶,而后才又说道一句:“还有一桩事,先前门房那处有人送来帖子说是昌平郡主想请您明日一叙,您瞧要不要应约?”   沈唯听到“昌平郡主”四个字倒是收回了覆在脸上的纨扇。   她此时容色已恢复如常,待接过秋欢递来的帖子翻阅一看,眼见上头寥寥几字的确是霍飞光所书。自从当日晋江楼一别后,她们也有几月未曾见面了,当日霍飞光倒是送来了一封信说是要去一趟边陲,看来如今她是回来了。   沈唯想着那个明艳的少女,脸上倒是也重新拾了几分笑意。   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置于桌上,而后是与人说道:“让影壁去备好马车,明日我出门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不知道那个楼主有多少家底呢?   小淮:想知道吗?嫁给我,全是你的。   沈姐:滚。   郡主回来了~ 第60章 (捉虫)   翌日清晨。   沈唯给谢老夫人请过安后就与她说了今日要和霍飞光见面的事。   谢老夫人倒是十分赞成她出去走走, 还让她好生在外头玩不必担心家中的事, 自从步巍去后, 岁岁便没怎么外出过, 平日也鲜少参加宴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聊得上话的,她自然是高兴的。   虽说霍飞光的年岁不大,可她性子直爽,人也是个好的…   岁岁能够与她往来, 倒也不错。   倒是王氏知晓她要出门,尤其还是去见霍飞光的时候,免不得是又说道了几句。   昌平郡主是什么身份?清河长公主和霍尚书的嫡女、天子的外甥女, 这样贵重的身份,平日不知有多少人讨好她都不见得她对谁青眼有加过?也不知沈氏是哪儿讨了她的好?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得邀她一道出去。   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因着霍飞光的身份, 她自然也不敢多说, 左右也不过是嘴上占占便宜刺了沈唯几句罢了。   沈唯耳听着王氏那番话也懒得理会她,王氏这样的人纯碎就是闲着没事干,不说道几句就难受…这样的人,你越搭理她便越起劲。   因此她是连个眼风也未曾递给她,径直由水碧扶着朝影壁走去。   等走出几步——   水碧听着那处王氏的碎语声却是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 而后才同人说道:“陆二夫人对您如此不敬, 您也不气?”如今她和沈唯相处得久了,自是知晓她的手段和本事,她相信倘若沈唯真得想对付人, 那个王氏绝对讨不到什么好。   沈唯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她手中握着一把玉骨折扇,这会便轻轻晃打着,口中是慢悠悠得说道一句:“这样的人也不过是嘴上占个便宜,和她置气,平白跌了身份…”何况谢老夫人一直希望阖家安宁,这妯娌之间起了矛盾,她老人家瞧着也不舒坦。   水碧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   …   霍飞光今次邀她去的地方并非晋江楼也不是城中有名的酒楼茶馆,反倒是一个偏僻地。倘若不是李大熟悉这城中的路,一时半会还当真不一定寻得到…等到马车缓缓停下,水碧便扶着沈唯走下马车,眼瞧着面前的馆子她倒是先皱了眉:“昌平郡主怎得寻了这样一个地?”   沈唯眼瞧着面前这个馆子,掩在帷帽中的面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既然霍飞光邀她来此处,那么必定这处有值得她们来得地方…她想到这也只是往前迈步走去。   水碧见她没个顾忌自然也不再说道别的,待吩咐李大在外处候着,她便跟着沈唯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等到布帘被水碧掀开,里头的光景便一览无遗。   馆子并不算大,大厅里头布满了桌椅,瞧着倒还有些拥挤…不过此时并非用餐的时辰,里头除了一对夫妇倒是也没有什么人。   那对夫妇偶然瞧见沈唯主仆两人还有些微怔,不过也就一晃神的功夫,那妇人便笑着迎上了前:“您是郡主的客人,郡主已在里头候着您了。”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这对夫妇竟然会知晓霍飞光的真实身份,便朝他们看去一眼,眼瞧着那夫妇两人的年纪并不算大,身上还都有股子爽利劲,尤其是那个男子身姿挺拔瞧着倒还有几分将士的模样,只是腿脚…看起来有些不便。   那男子早在沈唯看过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如今见人看着他的腿也未曾避讳,只是朝她笑了笑,口中是道:“贵人请进。”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多言,她朝两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与水碧说道一声:“你在外头候着。”   等这话一落,她见水碧应声便继续往前走去,褐色布帘被掀起,沈唯也瞧见了坐在里头的霍飞光。   霍飞光仍旧穿着一身红衣,眼瞧着沈唯,面上倒是露出了一抹笑:“你来了,过来坐…”她的声音较起上回见时略显嘶哑,倒像是一路长途跋涉未曾歇息好,等前话一落,她是替人斟了一盏酒,而后才同人说道:“这个酒劲不大,倒正好适合你。”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有些无奈,想她以前也是千杯不醉,如今托了这个身体就连喝酒也不能畅快,实在可惜…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依着霍飞光的话坐在了她的对侧,待揭下了头顶的帷帽,她便接过霍飞光递来的酒清尝了一口。   酒香味浓,入口却不算辣,倒是的确适合她。   她便又饮了两口,而后才同人说道:“你是刚从边陲回来?”   “是…”   霍飞光点了点头,而后是替自己又倒了一盏酒。   她素来喝惯了烈酒,自然喝不惯沈唯那样的酒,这会用得便还是往常常饮的烈酒…一盏入喉,她的脸色也没什么变化。等重新落下酒盏,她才与沈唯说道:“那日祖父突然来信,我不敢耽搁便只能遣人给你递了封口信。”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酒盏的手便是一顿。霍飞光的祖父早些年的时候被先帝封为西南王,一直在边陲驻扎守卫着那处的太平,他突然来信,肯定是有事,难不成是边陲那处出了什么事?她想到这便径直问道:“可是边陲那处出了什么事?”   霍飞光听着这一问,倒是抬了脸朝人看去。   虽然早在晋江楼会面后便知晓眼前的妇人与旁人不同,不过她也实在未曾想到沈唯竟然会有这样的灵敏度…好奇归好奇,沈唯既然问了,她倒是也未曾遮掩:“的确是出了些事。”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替自己续了一盏酒,而后才继续同人说道:“自从陆大将军去后,几个番邦小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上回就是有异动,祖父才来信说了此事…”   等前话一落——   她便又饮了一盏酒,跟着才又说道:“现在有祖父镇压着倒还好,只是倘若他们日后联手的话,我们庆云只怕又得有一段日子没能消停了。”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便又皱了回眉。她记得书里的确爆发了一场不小的战役弄得庆云国上下都人心惶惶,这些番邦小国本来就实力不弱,虽然早些年递了求和书,可人心总归是不足的,如今陆步巍去了,他们自然也开始变得蠢蠢欲动了。   倒也怪不得西南王这次会如此紧张。   书里这一场战役让庆云国损失了不少将士,到最后还是由陆起淮出面镇压,也就是因为这一场战役使得陆起淮一举成名成为庆云国的新一任战神。至此之后,庆云国上下无人不知陆起淮的名字。   霍飞光看着她沉吟的模样只当她是被吓住了便出声宽慰道:“不必担心,如今几个小国也只是有这个迹象,可如今庆云早不复以往,纵然他们想要联合也得好生安排一番。早先父亲已上呈陛下说了此事,就算真得打仗,你们在汴梁也不会有事的。”   沈唯听她话中一字一句,知晓霍飞光是在宽慰自己。她心底一柔,重新仰头朝人看去,眼中的神色也柔和了许多:“我没有担心,倒是你…”她说到这倒是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我看你这次回来,眉宇之间似有烦扰之意,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今能烦扰霍飞光的只怕也只有婚事。   不过凭借沈唯对霍飞光的了解,霍飞光虽然对婚事烦扰却绝对不会把这抹愁绪萦绕眉头…倒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她重新斟了一盏酒,一时却没了饮用的兴致。她索性便这样握在手中,而后便拧头朝窗外的天色看去,此地位处偏僻,纵然开着窗也听不到多少声响…她便这样看着外间的天色淡淡说道:“这次回来,我和母亲说了想长留边陲守卫边疆太平,可是母亲不同意。”   “我知道她是怕了,以往小打小闹她也不会干涉我,可是倘若真得要打仗,她又怎么会舍得我冲在前头?”   “所以我犹豫了…”   霍飞光说到这便朝沈唯看去,她眼看着沈唯清平的面容,握着酒盏的手又收紧了些:“你以前与我说我,这四方天地拦不住我,可这回却是我自己拦了自己…家国天下之间,我还是舍不得家人。”   她说到这的时候便合了眼睛。   霍飞光的眼睫其实很长,这样合着的时候在那日头的照射下竟能打下一片阴影,等前话一落,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又说道:“有时候人终将还是会被现实和命运所击败,无论如何抗争也不行。”   沈唯听出霍飞光话中的喑哑便放下手中的酒盏,而后是握住了她的手:“你错了,你并没有被击败…”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霍飞光轻颤的身子,便又柔了嗓子与人说道:“家国天下,从来都是家排在第一。飞光,我们无论做什么事都得先护住自己的家人,倘若连自己的家人护不住,那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沈唯说到这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得也低了几分。她未再看霍飞光,反而是微微抬起下颌朝那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碧海蓝天,正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了…倘若当初她能够对父母多些包容,而不是时不时与他们争吵,会不会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   霍飞光察觉到沈唯握着她的手有些收紧便睁开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面上的黯淡,她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只是反握住了沈唯的手,眼瞧着沈唯朝她看来,原先萦绕脸上的愁云和迷茫也逐渐消散开来。   而沈唯看着她面上的笑容,脸上原先的黯淡也消了个干净。   两人余后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是用起了桌上的饭菜,等到她们打帘出去的时候,水碧便迎了过来。霍飞光瞧见她的身影,眉峰倒是不自觉得挑了一回,她倒是未曾想到沈唯的身侧会有这样一个高手。   不过霍飞光也未曾说道什么。   不管沈唯究竟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她都是她认定的朋友。   外间的夫妇两人瞧见她们出来便又笑着拿了一只系好了的油纸包递给霍飞光,口中是笑说道:“这是给长公主的桂花鸭,郡主记着让长公主趁热吃,若是凉了便不好用了。”   霍飞光闻言便朝妇人笑了笑:“母亲就爱这一口,她若是瞧见必定是欢喜的。”她这话说完便同沈唯一道往外走去,只是还未走布帘处,那块帘子倒是先被人打了起来,进来的男人一身白衣,手持玉笛,正是梁令岳。   沈唯此时已戴起了帷帽,瞧见是他却是一怔,口中跟着唤人一声:“梁公子?”   梁令岳原先瞧着里头出来的是三个女子,刚想避让,待听到这一声便又抬眼看去,眼瞧着那个戴着帷帽的素衣女子,他的眼中倒是也拾起了笑意…他落下了手上的布帘,而后是朝沈唯拱手一礼:“原来是夫人,许久不见了。”   沈唯闻言,脸上挂了个笑,声音也很是温和:“的确许久不见了。”   等这话一落——   她看着身侧的霍飞光一直打量着梁令岳便与她说道:“这是梁公子,当日你也曾见过。”   梁令岳闻言便也循声看去,待瞧见霍飞光便笑着唤了人一声:“原来是昌平郡主…”等前话一落,他便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介绍起自己:“在下姓梁,名令岳,当日多有得罪,郡主切莫介怀。”   霍飞光在听到“梁令岳”这个名字的时候倒是一怔,她未曾开口,只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人一回,倒是她忘了,栖云山庄的少庄主最喜欢穿白衣,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握着这管玉笛。当日她便觉得奇怪,这汴梁城中但凡武功排得上名号的她没有不知道的,而眼前这个男人,她却是从未见过。   她思及此便淡淡说道:“没有什么介怀不介怀的,当日你我本非相识,何况你武功高强,倘若不是手下留情,我却也讨不了好。”   虽然她自诩武功不错,可较起梁令岳却还是有些不如的。   不过,霍飞光眼看着面前这个温润含笑的男人,却是又说道了一句:“何时你有空,我想向你好好讨教一回。”这汴梁城中难得来了这么一个高手,她自然是想与人好好讨教一番的。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不过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后便与人拱手一句:“随时奉陪。”   两人这厢说着话——   沈唯便一直笑对着他们,如今面对梁令岳,她已无当初的失态了,不管他和那人长得有多像,都不是他…因此待人说完,她便与梁令岳点了点头,口中是温声说道:“梁公子请便,我们先回去了。”   梁令岳自然也察觉出了沈唯话中的语调,想起上回见时,她脸上的神色还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态,却未曾想到这才多久没见,她竟然已可以笑对自己?这个妇人还当真是有些不同寻常。   他想到这看向沈唯的眼中便又多了几抹思绪。   这抹思绪,沈唯未曾瞧见,可霍飞光却瞧见了…她眼看着梁令岳看向沈唯的目光,不自觉皱了皱眉,只是在听到沈唯喊她的时候,她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跟着沈唯的步子往外走去。   而梁令岳却是等她们走出布帘,眼瞧着沈唯打帘坐上马车才重新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转身往里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告诉自己一遍,社会主义姐妹情。 第61章   八月。   西山寺。   沈唯站在牌位前, 眼瞧着那牌位上的字,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如常给人上了一炷香。   虽然她不是原身, 可总归是占了这么个名号, 因此每月倒是也会抽上一日来这寺中祭拜陆步巍一回。不过她每回说是祭拜,可花得时间却的确不算多,大抵是恐人怪罪,每每进去她也只是替人擦一擦牌位,再上几炷香, 然后与他说道一声陆家如今的现状…至于旁的却是半点也不曾提起。   而每回沈唯进去祭拜的时候,水碧便侯在外头。   若细细算起,她跟着沈唯来祭拜陆步巍倒也有三、四回的光景了。   水碧自幼习武, 六识较起常人自是灵敏许多,虽说隔着一扇门,可里头沈唯再说道什么、做些什么, 她隐约也是能够辨得清的, 就是因为辨得清,她心中才越发觉得奇怪。   她知道主子一直在调查这位荣国公夫人的真实身份,更甚至还出动了手上的天罗地网。主子手上的天罗地网遍布整个庆云国,倘若他们真得想调查一个人,那么只怕连那个人的祖上三代也能查得底朝天。   可这位荣国公夫人——   无论他们怎么调查, 得出的结论却只有一个, 里头的荣国公夫人便是真正的荣国公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换过人。可倘若未曾换过,那她如今的异样又是怎么回事?且不说她的那些手段, 还有交予晋江楼的那些东西,这些绝对不可能是以前的荣国公夫人能做得出来的事。   还有…   这位荣国公夫人若真得不曾更换,她待那位荣国公的情意也实在太淡薄了些。以前跟着主子的时候,她也曾调查过沈唯的事,知晓她自幼便依赖陆步巍,长大后更是非卿不嫁,后来两人成婚老夫少妻也当真算得上是蜜里调油。   以他们调查的那个沈唯——   她遇见这样的事会恨、会怨,这很正常,纵然为了自己的前程和荣华富贵妥协,这也算不得奇怪。   可若说她在面对陆步巍的时候能够这样的平静、从容,陌生得就像一个旁观者,这却实在太过奇怪了些…还有当日她所说的那位故人,他们调查了许久也还是没个消息。   水碧素来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因为心中的这些思绪而皱起了眉峰,她如今的确是把沈唯当做自己另一个主子看待,心中也是真得对她起了恭顺之心,倘若主子日后真得要择选沈唯为主母,她必定十分赞成。   可倘若一日无法把她真正的底细打探清楚,那他们这些底下人又如何能够安心她待在主子的身边?   毕竟主子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绝不能出半点差错。   …   原先紧闭的佛堂门被人从里头推开,却是沈唯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神色一如先前,没有丝毫变化。   水碧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便已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如今眼瞧着人出来,她便迎上前扶住了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夫人,我们现下回去还是?”   沈唯闻言倒是思索了一番,她微微仰头朝外边的天空看去,远处群山叠峦,瞧着便让人心生宁静,又因西山寺位于群山之中,温度较起城中也适宜许多,她一时倒也起了几分再留一会的念头。   她想到这便同人说道:“今儿个无事倒也不必着急走,你去与人说道一声,便说我今儿个要留下用膳。”   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让人多备些,老夫人前几日还与我提起这儿的斋菜,等回去的时候倒是可以给人带些过去。”西山寺的斋菜本就是一绝,以往谢老夫人每回来时必然是要留用的,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西山寺又路途遥远,倒也鲜少过来了。   水碧闻言便朝人打了个礼,却是应了,跟着是又问道一句:“那奴先扶着您去禅房?”   “不用,我四处走走,你好了来寻我便是…”沈唯这话说完便收回了落在水碧胳膊上的手,这样的大好天色,留在禅房倒是可惜了,何况今日寺中也无多少人,行走起来却也方便。   水碧见此倒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点头应允,眼瞧着人往前走去便去寻知客僧说道要留膳的事。   而沈唯从佛堂走出后便一路由小道往前走去,她本来也不过是想四处看看,心中也没定个去处,行走起来自然也不过随心而至…此时早课已经歇了,这寺中倒是也没有什么佛音,唯有鸟儿停在树枝轻轻叫着,倒是给寺中也平添了几分鲜活气。   沈唯耳听着这些声音,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添了许多。   她便这样行走在这小道上,大抵是因为这西山寺中皆是树木的缘故,那日头鲜少照到人的身上,她手中的玉骨扇倒成了摆设。待又走了几步,沈唯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原以为是水碧寻来了,刚想与人说话便听得那人先止了步子唤她一声:“陆夫人?”   这个声音添着几许怔忡,却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沈唯循声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一个男人,男人仍旧一身旧日白衣的装束,手上握着一管玉笛,正是梁令岳。此时他就站在一株树下笑看着她,由这山间风拂起身后半披散的青丝,越发显得气质卓越。   大抵是瞧见她循声看去,梁令岳面上的笑意越深。   而后他也不等沈唯说话先朝人走了过来,等离沈唯还有三、四步的样子便与人拱手一礼,而后是与人说道:“真巧,原来陆夫人今日也在寺中。”   沈唯起初瞧见梁令岳的时候的确有些微怔,不过耳听着这一声倒是回过神来,眼瞧着梁令岳朝她打礼,她便也朝人屈膝作了个礼,闻言便笑道:“的确是巧,梁公子怎么会来寺中?”   难道这行走江湖的人也会信佛不成?   梁令岳虽然未曾窥见沈唯面上的神色,但也可以从她话中辨出几分她的想法。他笑着直起身子,而后是与沈唯说道:“我不信佛,只是当日为寻夫人踪迹曾来过寺中几回,一来二去倒是与寺中的住持成了忘年交。”   他说时眉目含笑、气质也很是清越,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今日我是来寻住持下棋,恰逢他有事便在寺中四处转转,倒是未曾想到会遇见夫人。”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说道:“夫人怎么独自在这?”   沈唯喜欢爽快的人,就像霍飞光,大概是以前所处的环境太过复杂,她心中对这些爽快直白的人有出奇的好感。因此耳听着这话她倒是也未曾有什么遮掩,只与人笑说道:“我让丫鬟去与寺中说一声留饭,正好闲来无事便也四处走走…”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没有丝毫扭捏,纵然面对梁令岳也没有半点避讳,丝毫没有内宅妇人该有的模样。   梁令岳与沈唯也不过见了几回,可每回见时,他总能从这位妇人身上寻出几分不同,继而生出几分好感。他想到这倒是也未再避讳,只笑着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夫人若是不介怀的话,梁某便陪着夫人在寺中走走?这寺中有几处光景倒是不错。”   沈唯倒是不介意。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   何况今日寺中本就未曾接待外客,她倒是也不必担心会被人撞见,自然还有一个原因面…沈唯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容,虽然她已不会再把梁令岳当做那个人,可心中却总有几分格外的亲切和自在,因着这一份亲切和自在,她倒是也不愿推却人的意思。   因此耳听着梁令岳这一句,她便与人点了点头,口中亦是一声笑语:“那就麻烦梁公子了。”   梁令岳闻言,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他也不再多言只引人往前走去,两人的步子都不算快,一路缓步往前走去,时不时便说道几句话…聊得越多,梁令岳心中对沈唯的好感却是又多了几分,他拧头朝身侧的沈唯看去,口中是说道一句:“夫人的言谈举止并不像一个大族宗妇。”   沈唯耳听着这话,步子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她便笑着抬了脸朝人看去,眼瞧着身侧的梁令岳,她是笑着问道:“那像什么?”   梁令岳闻言倒是细细想了一会,而后才又同人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夫人拘于这内宅之中实在有些可惜了…”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夫人可曾想过离开汴梁,离开国公府?”   这话一落——   不仅是沈唯怔住了,就连梁令岳也跟着怔楞了一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看着那双眼睛,这话便忍不住脱口而出,而如今话已出口自然也难以收回。   不过,梁令岳倒是想看一看…她的反应。   因此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停下步子看着沈唯,握着玉笛的手却不自觉得有些收紧。   沈唯倒是不知道梁令岳的想法,她只是在认认真真考虑梁令岳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陆家离开汴梁,她一直细细安排着一些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去看一看外头的世界。   到那时——   她可以再也不用当这国公府里的宗妇,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识破她的身份。   她…可以只做她自己。   倘若有梁令岳的帮忙,或许这一切的不可能会变得可能?可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若是她要离开必然要做到万无一失,再说一个大族宗妇想要离开又谈何容易?梁令岳不欠她什么,没有必要为她涉险。   何况她也不想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   因此沈唯也只是收敛了眼中的神色,而后是重新仰起头朝梁令岳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梁公子说笑了,我的家人都在这儿,我又能去哪儿?”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原先紧握着玉笛的手便又松开了几分。   是啊,她的家人都在这,她又能去哪儿?这明明是早就想到的答案,可梁令岳却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可惜,这样一个人拘于那四方内宅之中,实在是有些太过可惜了,而这一抹可惜之余,还有另一抹情绪。   只是还不等他想个透彻,便瞧见一个身穿碧蓝衣裙的女子疾步朝他们走来…   沈唯自然也听到了这个脚步声,她朝身后看去,眼瞧着水碧朝她走来便与梁令岳说道:“梁公子,我该走了。”   梁令岳闻言自然也未再说道什么。   他只是收敛了面上所有的神色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夫人请便。”   沈唯便又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朝水碧伸出手,由人扶着往禅房走去…大抵是先前梁令岳的提议触动了她的心,沈唯虽然面上未有什么变化,可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念起这桩事。   水碧却不知沈唯在想什么,她只是不动声色得朝沈唯看去一眼,眼瞧着沈唯面上的失神却是又不自觉得皱了回眉。先前她寻了夫人许久,未曾想到寻到的时候,夫人身边竟然还会有那个梁少庄主的身影。   想着夫人当初念叨的故人,还有那一夜的醉酒…   她心下便又是一沉。   水碧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在扶着沈唯穿过小道的时候朝身后看去一眼,眼见梁令岳还在身后目送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便又沉了几分…看来有些事的确是该与主子说道一声了,若不然只怕夫人总有一日会被那位梁少庄主勾走。   …   因着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心思…   沈唯用完午膳后便也不愿再待下去了,水碧更是唯恐梁令岳还待在寺中,自然赞同人的话忙去安排了…因此刚刚用完午膳,沈唯一行便乘上马车回去了。   等到夜里,沈唯倒是也不再想这桩事了,左右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多想也无异,她仍旧如往常那般倚塌看书,耳听着脚步声也未曾抬。   等到身侧传来水碧的声,沈唯才抬了眼帘朝人看去一眼,口中是道:“今儿个不是秋欢守夜吗?你怎么来了?”   水碧闻言,一面是把手上端着的汤水置于一侧的案上,一面是与人恭声说道:“施管事来了信,说想邀您明日见上一面。”   施庆俞?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皱了眉,他们来往也有段日子了,只是自从当日那座宅子会过一次面后,余后无论是她有什么新的计划还是楼中的分红,一概都是由水碧经手的…今次倒是怎么了?   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口中也只是如常一句:“既如此,那就去安排。”   水碧见她同意自然忙应了…   她也未再多言,待朝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等到翌日。   马车一路至宝茹斋前,如今李大也习惯了,眼瞧着水碧扶着沈唯走下便朝人恭声说道:“夫人且在这处看着,小的把马车停在那处,等您好了,小的再过来。”   沈唯闻言倒是朝人看去一眼,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与水碧点了点头。   水碧会意便从荷包里取出几块碎银递给李大,口中是一句:“这是夫人赏你的,那里有座茶馆,你就在那候着。”   李大拿了赏银自是高兴,待又给沈唯千恩万谢后才驾着马车往前去…而水碧也扶着沈唯走进了宝茹斋。   宝茹斋依旧是往日的模样,这个时辰也没多少人,两人刚走进去,当初替沈唯引路的那个年轻妇人便迎了过来,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引着沈唯往里头走去。   等到眼前的木板被打开——   那年轻妇人才说了一句:“请贵人独自进去。”   这一回水碧却是未曾自作主张,反倒是先看了沈唯一眼。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收回了放在水碧胳膊上的手,跟着才迈步往里走去…等到瞧不见沈唯的身影,那年轻妇人如常把木板合上,而后是与水碧笑说道:“看来施管事所言不假,那位夫人的确是个厉害的。”   水碧自幼跟着主子,性子傲得很,即便是面对施管事也鲜少听从过…倒是未曾想到这才一转眼的功夫,水碧竟然已变了个模样。   妇人想到这便又忍不住轻笑出声。   水碧眼瞧着妇人这幅模样也懒得搭理她,她只是看着眼前被合上的木板皱了眉。昨儿夜里,她特地去了一趟文渊馆求见主子,原本以为主子会有什么吩咐,可临来却也只是让她引荣国公夫人今日来这见施管事。   见施管事能有什么用?主子也真是的…   …   沈唯倒是不知道水碧在想什么,她只是如常由暗道往外走去,将将走到外头便有人出现在她眼前。仍旧是当日替她引路的那位少年郎,到底是来过一回,沈唯心中倒也未再有头回来时那般的奇异了。   眼瞧着少年郎,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由人引着路…   只是这回——   少年郎却未曾引她往上回的花厅走去,反倒是在穿过一段九曲长廊后又步入了一条小道,小道两侧植有花草,最终却是通由水榭。等走到水榭前,少年便止了步子,他往后退了三步,而后是弓了身子与她说道:“贵人请。”   沈唯眼瞧着不远处的水榭却是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不过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迈步往前走去。   水榭外头由几道纱幔,此时那几道纱幔便由风轻轻拂动。   沈唯走得近了,倒是隐约也能瞧见里头的模样,那水榭之中的确有个身影,却不是施庆俞。   作者有话要说:  水碧:主子,你再不抓紧,主母就要跟别人跑了(* ̄^ ̄(* ̄^ ̄(* ̄^ ̄)到那时看你怎么哭。   小淮:哦?她要跑就打断——   沈唯:嗯?打断什么?   小淮:打断我的腿,让我不抓紧! 第62章   沈唯手握帷幔, 步子却停了下来, 未再往前一步,她只是透过这若隐若现的帷幔往里头看去,里头坐着的那个男人正背对着她。   因着是背身的缘故,沈唯也瞧不见他的面貌,她只能从男人的背影辨别出他的年岁应该不大。男人身穿玄衣, 只是他穿着得衣裳与现下汴梁城中流行的窄衣不同,瞧着倒有几分魏晋风韵。那袖子和衣摆上头皆用金线绣着图腾, 此时又正是日头最好的时候,打在那上头越发显得耀眼夺目, 尤其是那宽大的衣摆随风一吹, 更是飘逸非常。   沈唯眼瞧着男人的背影, 步子仍旧未曾往前。   她依旧停留在帷幔外头, 眼瞧着男人的坐姿很是闲适, 他的手肘靠在那石桌上, 头微微半偏,隐约可见他的脸上戴着半截金面具。那面具纹路繁复,又在上头刻有宝石一类的物件,时下这些宝石还很难寻,可男人面具上的宝石品相却很好,只瞧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此时男人便坐在那石椅上合着双目, 他的手里握着一只金樽,这会移在唇边却也未曾饮用,他应该早就察觉到她来了却什么话也不曾说, 只是在饮用完金樽中的酒后置于桌上才开口说了话:“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   这道声音有些异于常人的磁性和淡漠,仿佛天生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气势,就连话语之间也带着几分俯视苍生的感觉。   但凡换了任何人,只怕这样的声音都会让人觉得生气。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好似天生就该如此,不仅不惹人厌恶,反而还让人不自觉得生出几分臣服…   沈唯的心中也闪过这样的念头,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不过她终归也未说道什么,她只是掀了手上的帷幔往里头走去,越往里头走,沈唯便发现这个水榭当真算得上是奢华非常…当初施庆俞见她的花厅已是十分奢华,可比起现下男人待得水榭却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水榭里头的一桩一件入眼便觉奢华…   无论是那上头挂着的古画,还是用双面绣绣成的屏风,或是那置在高案上的香炉,亦或是男人手上握着的酒樽,都让人觉得奢华非常,偏偏这种奢华也不是那种一眼望去便知是多少银子,反而含着几分底蕴便越发令人觉得珍贵。   沈唯在不动声色打量这些物件的时候,自然也未曾遗漏倚靠在石桌上的那个男人。男人的动作一直保持着先前的模样,唯有手中的酒樽已经见了空,风拂过他宽大的衣摆,越发让男人显出几分风流意味。   可惜的是——   他脸上戴着的那半截金面具在日头的照射下却是让他整张面容都显得有些模糊了,其实即便没有这个日头,有这样一张面具的遮挡,她也瞧不出什么。   这样的风流,不见面容只见其身便已让人觉得辗转反侧。   沈唯素来见惯了美人,可此时眼瞧着男人还是止不住猜想在这张面具下的面孔究竟会是何等绝色?   不过——   她虽然心中好奇,倒也没有浮于表面。   沈唯只是如常朝人走去,离男人走得越近,她那双前几日才修缮过的眉便又跟着拢紧了几分。她一错不错得看着眼前那个男人,心中总觉得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男人?只是记忆太过模糊,她一时却有些想不起来。   她想到这索性便先敛了眼中的思绪,待坐在男人身前,她便开了口:“看来今日找我来的并非施管事,而是你。”   沈唯这话说完便倾手给自己也倒了一盏酒,她因上回醉过如今在外便有些格外小心,此时她是先低眉嗅了一回,待闻到这股子异于往常的酒香才轻轻抿了一口,察觉到酒香味却不浓便又饮用了一口。而后她也未曾搁落酒盏,只是握在手中继续朝眼前的男人看去,跟着才又说道:“却不知楼主大人今日喊我来此,所为何事?”   她并不怀疑男人的身份,能在这宅子里随意出入又有这样气场的男人,除了那位神秘的晋江楼楼主,不会再有旁人。   可她心中却好奇…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晋江楼楼主为何要见她?   沈唯想到这便又朝男人看去一眼,这一眼却含着探究和打量。   玄衣男人纵然未曾睁眼也能察觉到沈唯对他的打量,他未曾说话也未曾睁眼,只任由人这般打量着。   外间风和日丽,时不时有夏日的暖风拂过帷幔,打得那香炉中的香气在水榭里头扩散开来…那香并不似寻常香,味道起初闻着有些辛辣,可时间过得久了,那股子味道倒是变得渐渐好闻起来,倒有些像以前她最喜欢用得那款香水的后调。   沈唯想到这,打量男人的视线也未曾收回,只是等了许久,她也未曾听到男人的回答便又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刚想继续问话便瞧见坐在对侧的男人睁开了眼。   男人的眼睛就如他先前说话时的声调一样,淡漠得仿佛天生就没什么情绪。   沈唯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的眼睛,他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淡漠得比那寒冬腊月里的雪还要来得寒冷,偏偏又有着极强的威慑和气场,好似在这双眼睛之下你所有的心思都是无处遁形的。   这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沈唯不自觉便撇过了头,可即便避开了男人的视线,她这心中却好似敲着战鼓一般,轰轰作响。   男人自然也察觉到沈唯的异样,他眼中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待又倒了一樽酒,他才看着沈唯说道:“因为,我想见你。”   因为,我想见你…   男人说这话的时候,声调一如先前平静得好似没有丝毫旖旎,可偏偏这说出来的话语却格外让人想入非非,尤其是配着这水榭中的那抹香,就连沈唯这个素来清心寡欲的耳听着这句也不自觉得觉得心头一跳。   这样的声调配着这样的话,实在诡异的可以。   沈唯虽然先前心头一跳却不是因为羞赧,晋江楼的这位楼主有钱有势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自然不会以为这个男人说的这个“想”代表着什么风流旖旎,这个男人既然说想见她那便真得只是想见她罢了。   她想到这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坐直了身子朝男人看去,心中却是有些好奇,这个男人为何会想见她?   沈唯思及此便又不自觉得打量起人,越打量越探究,她便发现男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了些,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就算是在赵准的身上,她也没有看到过这样强大的气场。   这样的气场,尤其是注视着她的时候,竟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沈唯想到这还是不自觉得侧过头避开了男人的眼睛,待又饮下一口盏中酒,她便把酒盏重新置于桌上,而后才佯装如常朝人淡淡开了口:“如今楼主见到了,觉得如何?”   她话中声调一如最初的模样,丝毫未被男人先前的话语所惊扰,倒是把这水榭之中那缕不同寻常的意味也跟着一并消散了。   男人见她这幅模样,眼中神色未变,只是唇角却不自觉得稍稍扬起了几分,他也不曾多言,只是又倒了一盏酒,这回他却未曾饮用。   他只是一错不错得看着沈唯,而后才缓缓说道:“很好。”除此之外,他却什么也不曾说。   外间天朗气清稍显还有些燥热,可这水榭之中并无放冰却很是凉爽。   沈唯原本以为他既然寻了她过来自然有话要同她说,哪里想到等了许久却也只是等来这两字…她拢了眉,连带着握着酒盏的指根也收紧了几分,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男人说道一句:“大好天色,此处美景美酒相伴,何不放轻松好生享受?”   他这话一落——   沈唯还是不自觉得拧了一回眉,只是眼看着男人阖目品酒,她原先悬着的心倒是也跟着落了下来,是啊,她有什么好紧张的?左右她和他也不过是银货两讫的身份,他既然无话要问,那她自然也不必多言…就如他所说,此处湖光水色,的确算得上是一个美景。   她想到这,先前紧握酒盏的指根倒是也松开了些许。   沈唯不再说话亦不再看对面的男人,她只是坐在这处,目视着那帷幔外头的光景…这座屋宅应该是由人精心打造过的,无论是里头的物件,还是外间的布景,都是瞧着写意,实则却都是花了心思的。   水榭位于湖中央,远处便是一片假山,而假山周处便是郁郁葱葱得树木。   她瞧着瞧着,这颗心倒是也静了许多…   沈唯瞧着外头的光景,而她对侧的玄衣男人也终于睁开了眼朝她看来,倘若此时沈唯能够回头注视的话,定然是能从他那双眼中瞧出几分熟悉的神态。   …   等到沈唯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直到要离开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这个神秘的晋江楼楼主今日特地寻她过来却只是为了邀她一道饮酒赏景…不是都说他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怎么…这么闲?   沈唯想到这往外迈出去的步子止不住便是一顿,她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那个男人依旧手持金樽,在那日头的照射下就连那双眼睛也有些辨不清晰。她心中是觉得奇怪的,明明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可他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眼瞧着男人侧目看来——   沈唯倒是先收回了视线,她落下了手上的帷幔,而后是继续往外头走去…这一回,她却未曾停留。   等到沈唯走后,原先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却是在瞧不见沈唯的身影后才站起身,他掀开面前的帷幔,而后是负手看着外间的湖光水色…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的身后突然多了一道身影,紧跟着是一句:“主子,属下无能,寻不到那位梁少庄主的踪迹。”   男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如常握着那块玉佩磨着上头的纹路,而后才淡淡开了口:“他的武功纵然比起我也不弱,你们寻不到也实属正常。”   等这话一落——   他面看着外间的天色想起昨儿夜里水碧的禀报,眼中的神色是又一沉,待又过了有一会,他才开了口:“杜神医的下落,如何了?”   暗卫未曾想到主子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一时却又是一怔。   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他才又朝人禀道:“底下人已经寻到些踪迹了,想来不必多久就能寻到他的下落了。”   男人闻言便又说了一句:“让他们继续盯着,退下。”   暗卫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在往后退去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得朝男人看去一眼,他心中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主子近来怎么会如此关心杜神医的下落?陆步侯的身体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寻出杜神医,哪里比得上在陆家濒临绝望时送上救命草,效果来得好?   还有那位梁少庄主…   他们和栖云山庄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主子是要做什么?   现在主子行事,他当真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   沈唯由少年引着重新走到那暗道前,等叩了三下,那木板便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水碧一直侯在外头,眼瞧着人出来才松了口气,这回沈唯进去花了不少时辰,倘若不是不好进去,她早就去寻人了。如今见人平安无事,她才伸手扶住沈唯的胳膊,口中却还是问了一句:“您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语,看向水碧的目光倒是也柔和了许多,她握着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同人说道:“没事,不必紧张。”   等这话一落——   沈唯便由水碧扶着坐上马车,等到马车缓缓往前驶去,她想着先前水榭的那个男人还是忍不住问道一句:“你们那位楼主以前也是这么…”她说到这一时也想不出个什么形容词,索性便又停顿了一会才又说道:“闲的吗?”   水碧正在煮茶,闻言却是一怔,她拧头朝人看去,脸上是未曾遮掩的惊讶…难不成先前见夫人的并非施管事,而是主子?   沈唯见她这幅模样,心下便又是一松,看来她是的确不知情,她想到这便又同人说道:“我也不过寻常一问,你也不必紧张。”   水碧听她这般说道,脸上的怔忡倒是也少了许多,她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放回到案上,而后是恭声同人说道:“奴虽然是楼主身边的旧人,只是楼主事务繁多,我们这些人也鲜少见到。”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   倒是水碧说完前话还是不自觉朝人看去一眼,究竟主子与夫人说了什么,竟然会让夫人有这样的错觉?还有她眼看着夫人面上的神情,为什么她总觉得夫人在说起主子的时候,话语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嫌弃?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想见你~嘤嘤嘤~   PS:这章稍微解释下,女主为什么认不出小淮?因为小淮的气场不是以前面对沈姐那种“母慈子孝”的感觉,完全变了个样,而且还戴着面具暗藏伪装bug,更重要的是怕是沈姐也没想到小淮同志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身份,沈姐要是知道小淮的双重马甲,大概心里会有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不过小淮的双马甲瞒不了多久,不要着急,啾~ 第63章   自从陆起淮任职都督佥事一职后, 柳梦闲每月都会召沈唯进一回宫。这一来是做给外头的人看, 二来也是维护和荣国公府的关系,只是到后来,她倒是发现沈唯虽然年轻,每回见面说话也算不得多,可说得却很是在理, 让人听得也很是舒服。   宫里的人虽然多,可每个人都习惯了“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沈唯这样的便显得很难得。   因此到如今,柳梦闲每每召见起沈唯便也比往日要多几分亲切。   今儿个恰好是初八, 正是沈唯去拜见柳梦闲的日子, 影壁那处早已安置好了马车, 沈唯待给谢老夫人请完安后便由水碧扶着往外头走去…不过她刚刚走到院子, 身后便传来了王氏的话:“大嫂当真是好福气, 平日在家中不声不响的, 可这又是皇后娘娘又是昌平郡主,您的手段可真是厉害呢。”   起初她以为沈唯日日待在家里还当真做起不管外事的泥菩萨了,哪里想到这个女人的手段可是比以前厉害多了。   这才多久的光景,不仅哄得昌平郡主时不时登门拜访,还让皇后娘娘也对她青眼有加…如今她们这些人聚会,私下谁不说起沈唯是个好福气的?   可不是, 这又有一个能干的儿子。   还有昌平郡主和皇后娘娘护着,这汴梁城中还有谁比她有更好的福气呢?   王氏想着自己起初因为起宣得了晋王的青睐倒是在这城中也受了几日吹捧恭维,可过去这么久起宣却还是个白衣, 何况宫里的庄妃娘娘也受了罚,反而太子因为前头办好了差事受了天子的夸赞。   那些恭维吹捧声自然也就渐渐消停了。   沈唯听王氏这般说道,面上的神色却也没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停下步子朝身后的王氏拧头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那副掩不住的嫉恨模样,这才不咸不淡得开了口:“二弟妹如此日日吃心旁人的事,倒也不怕越瞧越不舒服?”   等这话一落,她看着王氏那双眼中又涨了几分的怒火便伸手掸了掸袖子,而后才又与人说道一句:“我若是二弟妹便把心思多放在家里人的身上,昨儿个母亲没睡好又起了热,你若有心便多孝敬着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得朝身后的那间屋子看去一眼。   自从陆起宣跟了晋王后,谢老夫人虽然行事和以往一样,可她却还是看出几分老夫人心中的不喜。偏偏这个王氏还每日都要说道些什么陆起宣和赵睁的事,好似生怕老夫人会觉得陆起宣比不上陆起淮。   或许真是旁观者清…   她发现每每王氏说起陆起淮和赵睁的时候,老夫人的态度都有些不同寻常,连带着她身边的那位魏嬷嬷也是如此。   谢老夫人的身上必定是藏着什么秘密,或许还同陆起淮有关,这个想法在当日春猎的时候她便察觉出来了,可惜无论是她近来的观察也好还是回忆《权臣》那本书,她都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身侧的秋欢倒是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眼瞧着人出神的模样便压低了声音与她说道一句:“夫人,我们该出门了。”   沈唯闻言倒是也收回了神,她收回了眼未再理会王氏,只是由秋欢扶着她往外走去…如今底下几个大丫头,她用得最惯的便是水碧和秋欢。   不过她每回进宫倒是都不曾带过水碧,水碧虽然会武功能堤防不少事,可这宫里高手如云又人多眼杂,倘若让他们看出水碧的不同,免不得要起什么乱子。   因此每回去宫里,她带得都是秋欢。   秋欢虽然不如水碧事事周到,可胜在为人机灵又好学,她用起来倒也不错。   …   马车照旧在宫道上停着,来迎她的仍旧是以前那个宫人。   沈唯与她见过几回倒也知晓她名唤“茗烟”,是柳梦闲身侧的二等宫人,这会眼瞧着她迎过来还不等人打礼,她便笑着先托扶了人一把,口中也是如常含笑一句:“好了,茗烟姑娘快起来,皇后娘娘还等着呢,这一来二去没得耽误了功夫。”   茗烟耳听着这话便又谢了人一声,她见过几回沈唯,自然知晓如今皇后娘娘待这位荣国公夫人很是青眼有加,因此虽然顺着人的话起来,待人的态度却依旧很是恭敬…这会她便半低着头端得一副谦卑模样引着人往未央宫走去。   不过还未走到未央宫——   沈唯倒是先碰见了一个熟人,却是霍飞光。   她远远看着霍飞光从未央宫出来,见她仍旧一身红衣,面容微肃、眉目也泛着些冷,就连身上的气势也有些微冷。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霍飞光这幅模样。   霍飞光自然也瞧见了沈唯,她朝沈唯那处看去一眼,而后是与她不动声色得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却是半句话也不曾说,只是依旧一言不发得继续往前走去。   等到霍飞光走后——   茗烟便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是先瞧了一眼霍飞光离去的身影,而后才压低了声音与沈唯说道:“昌平郡主肯定又惹娘娘不高兴了,夫人过会进去的时候还是小心些说话,免得惹了皇后主子不高兴。”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皱了回眉。   茗烟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却是又看了眼四周,而后才又悄声与人说道:“皇后娘娘一直属意太子和郡主成婚,只是私下说了好几回也未曾见郡主应允…”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昌平郡主又是个不好说话的性子,每每她离开,娘娘都会发火。”   今儿个也是荣国公夫人赶上时候了…   以前皇后娘娘怎么请郡主进宫都被人寻了法子推却了,正好今日昌平郡主来给太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知晓后便巴巴请了人过来。   沈唯闻言,心下便也有些明白过来了,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敛了面上的神色,待又谢了人一声而后才往里走去。   等到宫人通传过。   沈唯便让秋欢在外头候着,而后是独自往里头走去。   未央宫中一如旧日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唯有柳梦闲面前的那一块地上却有点湿润,应该是先前被人砸了杯盏刚刚收拾过留下的痕迹。   沈唯不动声色得打量着,步子却仍旧未停,待走到人前的时候便如常给人打了一礼,口中是柔声唤人一声:“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   柳梦闲面上的神色的确有些不太好,她怎么也没想到霍飞光竟然会如此不给她面子,以往千请白请不肯来也就算了,今儿个好不容易见了人,她好声好气说了这么多话,那个霍飞光竟然二话不说就回绝了她。   还真是仗着自己身后的势力,知晓她不会动她,这才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柳梦闲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便又沉了下去,倘若今日跪在她面前的不是沈唯,只怕如今她就要打发人回去了。   不过因着是沈唯,她怎么也得好生待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的那股情绪,这才柔了嗓音同人说道:“好了,这儿也没什么外人,何必如此大礼?快些起来。”   她这话一落便有人上前来扶沈唯起身了。   沈唯自是又谢了人一声,待入了座,便有丫鬟上了茶…她把茶盏握于手中却也未曾饮用,只是眼瞧着柳梦闲的面色便试探性得问了一句:“先前臣妇进来的时候瞧见昌平郡主了,可是郡主她惹您不高兴了?”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不过面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她仍旧挂着笑,待揭开手中的茶盖饮下一口茶水,而后才同沈唯温声笑说起来:“小丫头年纪轻,有时候说错些话也是正常的,可咱们做长辈难不成还同小辈置气不成?”她这话说得很是大度,倘若不是眼中的那抹暗沉,纵然是谁听了都得夸她一声。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眉宇之间还是带着几分显见的踌躇。   柳梦闲自然也瞧见了沈唯这幅模样,她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上,而后是与人说道:“你可是有话要同本宫说?”   “臣妇心中的确是有句话,只是…”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案上,待又瞧了一眼四处便又重新闭紧了嘴。   柳梦闲和沈唯相处过几回,倒也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倘若没有什么要紧的话,她也不会如此…因为见沈唯这般,她便挥了挥手,却是让一众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等到殿中只剩下她们两人,她才又与沈唯开了口:“好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在本宫面前无需隐藏什么。”   沈唯闻言,面上的踌躇倒是消散了几分,只是话里头却还是含着几分犹豫:“臣妇斗胆想问一问娘娘,为何属意太子和郡主成亲?”   她这话刚落——   柳梦闲原先还挂着笑的面容骤然便沉了下去,就连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也带着些锐利朝沈唯看来…天家婚事哪里容得外妇置喙?倘若不是因为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沈唯,她早该发落了,可即便是沈唯,柳梦闲虽然未曾发落她却还是沉声同人说道:“沈氏,你逾越了。”   这是柳梦闲头一回用这样的声调同沈唯说话。   沈唯脸色苍白忙屈膝跪了下来,她半垂着头,声音也带着几分仓惶:“臣妇知晓自己是逾越了,也知晓这样的话必定惹娘娘不高兴,可臣妇却还是不得不说一句…”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娘娘可还记得当日庄妃被陛下责罚的事?”   柳梦闲耳听着这一句,看着沈唯的目光却是又带了几分不解,她不知道沈唯为何会在此时提到庄妃?   无论是这宫里还是外头谁不知道庄尺素是得罪了陛下,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她想要让赵睁娶杨继家的那个姑娘…这事谁都知情,沈唯却为何会在此时问起?她想到这便先收敛了眼中的打量和探究,而后是同人淡淡说道:“好了,你先起来。”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不用同本宫拐弯抹角…”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犹豫便又跟着一句:“本宫恕你无罪。”   沈唯听柳梦闲说完最后一句,原先面上的犹豫才消了个干净,她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而后是与柳梦闲继续说道:“庄妃娘娘是因为想替晋王殿下许杨家姑娘的婚事这才惹了陛下不高兴,可娘娘可曾想过,为何陛下会不高兴?”   她说到这便又看了一眼柳梦闲的面色,见她正在沉吟着便又跟了一句:“娘娘青睐郡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想来陛下也是知情的,如今太子已过十七,早就到了成亲的时候,可陛下…他却没有丝毫表示。”   柳梦闲到底是六宫之主,或许起初还会有些不解,可在听沈唯说起赵准的时候,她心下便已有了几分明了。   她想把霍飞光许配给太子的事,这汴梁城中没有人是不知晓的,陛下自然也是知晓的…可是每每与陛下提起太子的婚事,他却从来不曾说过什么。   往日她还以为是陛下舍不得这个外甥女,这才一拖二拖。可如今看来,陛下哪里是不舍,他是根本不希望霍飞光嫁给太子!   柳梦闲想到这,脸上骤然苍白了几分,就如陛下不想给晋王平添一个助力,同样,他也不希望霍家会成为太子的助力…她的手紧紧握在扶手上,眼中的神色也略显迷茫,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轻声呢喃:“可是,为什么?”   她这一声似有若无的话语…   沈唯自然未曾错漏,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声音也很轻:“臣妇虽然是内宅妇人却也记得当年先帝曾因为外戚干政的事责罚过当年的废太子…”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柳梦闲眼睫微颤便又轻声跟着一句:“其实太子如今已无需再用一门亲事去维系外头的势力了,陛下恩重,近来对太子也多有夸赞,何况说到底,太子终归是太子。”   是啊,太子终归是太子。   只要太子不犯错,那么日后那个位置总归是她儿子的,她又何必如此汲汲营营反倒了惹了陛下不高兴?   柳梦闲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原先萦绕在面上的迷茫倒是也消散了开来,她重新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宽声一句:“多亏有你提醒了本宫。”她原本是打算过几日等到她生辰之际,众宾皆在的时候,当场与陛下说起这桩事。   到得那时,就算是陛下也得卖她一个面子应下了这桩婚事。   如此一来,纵然她能够如愿以偿,可日后呢?只怕她也会沦落成如今庄妃的模样,甚至还会更惨。   柳梦闲想到这,心下也是止不住一颤,不过…她眼看着坐在对侧的沈唯还是不自觉得皱起了眉尖。她以前也只是觉得这个妇人有些聪慧又惯会说话,可今日这一番话语却让她觉得这个妇人岂止是聪慧?   这些事,她都看不明白。   可这个妇人却只不过三两句就让她想明白了。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柳梦闲看过来的目光,她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含着几分被人夸赞后的不好意思。她微微垂下眼帘,口中是一句:“臣妇也不过是旁观者清,以娘娘的心智,纵然没有臣妇,过几日您也能够想通。”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脸上倒是又重新拾起了笑意。   这倒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想到这便又握过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不管如何,本宫都得谢你一回…”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等再过几日便是本宫的生辰,你可一定要来,还有你家中那个长子,记得也带来给本宫来看看。”   她说到这是又笑了一回:“说来,本宫还未曾谢过他呢。”   沈唯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   等到沈唯回去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了。   柳梦闲自然又给她备了不少好东西,若是细瞧的话这回比起以往还要多上些…就连原先引她进去的茗烟瞧见这幅模样也免不得说了声:“皇后主子待您可真好。”她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疑惑,这还真是稀奇了,以往每回郡主来时,皇后主子哪回不是发一通大火,连带着她们这些底下人也颤颤巍巍,生怕碍了人的眼。   可这回——   皇后主子不仅未曾发火,对这位荣国公夫人竟然比以往还要宽厚几分,还真是奇了怪了…不过她心中虽然是这般想,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待人又恭敬了几分。   沈唯自然也察觉出宫人的态度,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如常由秋欢扶着坐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至荣国公府的影壁。   原先侯在那处的婆子、丫头瞧见这马车里头的东西免不得是碎碎细语起来,都说“大夫人是个好福气的,竟然如此得那位主子的青眼”…沈唯耳听着这些话语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让秋欢遣人把东西搬回去,而后是让人带着那一株千年人参朝大乘斋走去。   …   大乘斋。   沈唯刚走到那处,以南便迎了过来,她眼见人打完礼便问道:“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午间吃完药睡了一觉,现下好多了…”以南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引人进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会正在里头看着佛经呢。”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捧着那只锦盒往里头走去,眼瞧着坐在里头罗汉床上看着佛经的老妇人便又停了步子…魏嬷嬷原先就侍奉在老夫人的身侧,自然最先瞧见了沈唯的身影,她是笑着朝人打了一礼。   谢老夫人听到声响倒是也睁开了眼,她把手中的佛经一合,而后是同人温声说道:“你回来了。”   “刚回来,惦记您的身子便过来看看…”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朝人一礼,而后才又把手上的锦盒递给魏嬷嬷,跟着是又一句:“皇后娘娘知晓您身体不好,特地让我带来了这株人参给您补身子,您现下可好了?”   谢老夫人闻言便又笑了一回,口中也只是一句:“娘娘实在是客气了…”而后她便握着沈唯的手说道:“我也不过是未曾歇息好,没什么大碍,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看了人一回,见人眉宇之间除了几分疲态,气色倒是好了许多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着先前柳梦闲的话便又同人说道了一句:“过几日便是娘娘的生辰了,她让我们一道去。”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   而后沈唯是看着谢老夫人的面容,跟着是又一句:“玄越也在受邀的名单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替闺蜜解决婚事~ 第64章   谢老夫人原先面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得收敛了些许, 就连握着沈唯的手也有些收紧,倒是身侧的魏嬷嬷先回过了神。   她正替沈唯端来茶, 这会便与沈唯柔声说道:“大夫人且先坐下喝杯茶。”   她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敛了面上的神色也收回了握着沈唯的手, 而后是看着沈唯柔声说道:“你先坐…”等到沈唯坐下,她才又温声笑道:“皇后娘娘生辰,我们自然是该出面恭贺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如常, 就连声线也未有什么变化,仿佛先前那一瞬的恍然并不是她。   沈唯原本在说话的时候就一直观察着谢老夫人的神色,自然也未曾错过她那一瞬的变化。看来她猜得不错, 谢老夫人的确隐藏着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与陆起淮有关,或许还同宫里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若不然不会她每回提到宫里, 谢老夫人和陆起淮就露出这样的神色。   不过她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假借饮茶的动作敛下了眼中的思绪。   等到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沈唯面上的神色便又是起初的那副模样, 她仍旧眉目含笑看着谢老夫人, 口中也是柔和一句:“那过会我便把这桩事遣人同玄越说了,说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进宫,是该好生准备下…”她这话说完便又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 跟着是又一句:“好在离那日也还有一段时日,倒也不必太过紧张。”   除了这些事,她心下还有一桩事却是要同谢老夫人商量的。   因此等前头的话说完, 她便问起人来:“不过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千秋生辰,这礼数却是不能少的,只是皇后娘娘素来见惯了好东西,儿媳这一时也不知该送些什么好。”   按着以往,陆家也不过是与别人一样,照规矩送便是了。   可如今因着陆起淮的缘故…   她倒是也不知道是该送得出挑些还是寻常些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倒是笑说了一句:“你也说了娘娘素来见惯了好东西,何况这样的日子也不过大家凑在一道热闹热闹,这礼物倒是不用太过出挑,你且择个好意头的送去便成了…”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沈唯是又跟着一句:“岁岁,你要记住,玄越是玄越,陛下让他跟着太子,那是他的福分。□□国公府还是荣国公府,咱们效忠得始终只有一个人。”   “天子不说话,咱们便只需如常就是。”   她这话说完眼见沈唯面上的犹豫消尽,便又握着她的手背拍了一回,跟着是又一句:“好了,如今天色也晚了,我还有晚课要做,你且先回去。”   沈唯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待又朝谢老夫人打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沈唯退下,魏嬷嬷看着谢老夫人重新沉下的脸色便轻声说道:“您也不必太过担心,龙椅上的那位都不曾说道什么,未央宫的那位主子就算瞧见了又能说道些什么?何况那位行事素来小心谨慎,旁人发现不了什么。”   谢老夫人听她这般说道,脸上的神色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声音却还是有些微沉:“可这回毕竟是在宫里,当年那样的情形,我们这些不曾亲眼瞧见的都心有余悸…”她说到这也未再往下,只是伸手按起了眉心,跟着是又叹息了一声。   魏嬷嬷大抵也是想到了当年的场景,耳听着这话便也跟着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她微微垂眼伸手替人按起了头,而后才又说道:“您现下担心也没用,那位总归是要走过这一坎的,何况他若是不去,却是要惹人怀疑了。”   谢老夫人又岂会不知这其中关键?因此她也未再多说旁的,只是收回了按在眉心处的手,而后是与人说道:“等到夜里,你亲自去与他说道一声。”   “是…”   魏嬷嬷轻轻应了一声,她重新替人按了起来。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她是压低了声音同人说道:“老奴总觉得大夫人好似知晓了些什么。”   谢老夫人闻言倒是睁开了眼,她心中也有这个感觉,只是想着岁岁那个性子,倘若知晓必然是瞒不住的,因此也只当是自己想错了,她想到这刚想开口说话便又听得魏嬷嬷又说了一句:“还有,老奴总觉得大夫人如今的性子较起以前实在是变化太多了。”   以前,倘若二夫人敢在大夫人面前多说道什么,大夫人不是直接冲了过去便是来找老夫人哭诉,可如今不管二夫人怎么说,大夫人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还有太多的之末细节…   她心下说不明白,却总觉得现在的大夫人比起以前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眼中倒是也泛起了几分沉吟…不去想倒是也没觉得什么,可若是细细想来,岁岁如今的变化的确是太大了些。不过眼瞧着那轩窗外头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她还是收敛了眼中的思绪,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别想太多。”   魏嬷嬷闻言便也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   等到夜里。   文渊馆,陆起淮耳听着魏嬷嬷的禀告,脸上的神色一沉,就连眼中的神情也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魏嬷嬷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敢多言更不敢抬头便只是低着头侯在一处…好在也没过多久,男人便已恢复如常,他原先收拢的指尖重新松开,口中也只是一句:“知道了,嬷嬷先回去。”   他这话一落,眼看着魏嬷嬷面上隐含的担忧便又跟着一句:“不必担心。”   魏嬷嬷听到这句,脸上原先含着的担忧才总算是消尽了…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朝人一礼后才往外退去。   等到帘起帘落,这屋中再无旁人的身影,陆起淮起身走至轩窗前,外间月色清明,隐隐还有蝉鸣轻叫,而他负手站于此处,那张被月色照映下的面容有着从未有过的阴沉。他紧闭着双目,无人可以窥见他眼中的情绪,唯有从那紧握的手和那不自觉抽动的脸颊能瞧出他是在强行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   没过几日。   皇后的千秋礼还未举行,汴梁城倒是新多了一则消息,却是说道皇后娘娘属意御史大夫家的嫡长孙女许素心,有意把她许配给太子做太子妃…这事起初传出来的时候还未有多少人信,毕竟这汴梁城中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属意昌平郡主,因此这桩事倒也未曾掀起什么水花。   可没想到这又过了一日,圣旨便下来了。   天子近侍亲自捧着圣旨到了许家,陛下亲自下旨御史大夫家的嫡孙女许素心为太子妃,只等着钦天监择选佳日不日完婚。   太子成婚,这可是大事…   何况定得还不是他们都以为的昌平郡主,反而是御史大夫家的那位长孙女,虽说御史大夫家的这位小姐也是个秀外慧中的闺绣,可这比起霍飞光实在相差得有些多了。倒不是说品性相貌,却是说她身后的势力。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原本属意霍飞光正是因为她身后的势力,哪里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竟然择了许家小姐为太子妃?   许家虽然也是士族出身,可御史大夫是个老顽固,为人很是刻板,对家中上下也很是严苛…这样的家族能给太子什么助力?因此这桩事刚刚传出,自然有不少人在私底下秘密私语。   沈唯得到这桩消息的时候正在临窗剪花,耳听着水碧禀着这桩事,她也未曾说道什么。昨儿个落了一场雨,今日倒是有些凉爽,她仍旧挽着两节袖子修剪着枝叶,等到秋欢捧了一道折子说是“昌平郡主请她一叙”,她才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看着外头的天色轻轻笑了笑:“走。”   …   仍旧是当日那个小酒馆。   霍飞光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妇人,等替人斟过一盏酒后,她才开了口:“你可知道太子被许婚的事?”其实她要问得并不是这个,她想问这桩事是不是沈唯做得?她说不清楚是个什么缘故,也知道这个想法实在太过神奇。   可她就是这样觉得,这桩事和沈唯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当日她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柳梦闲虽然气愤却还是未曾打消这个念头,也是,且不说父亲任职兵部尚书,就说她的外祖父,堂堂西南王掌兵十余万…这样的势力,柳梦闲又如何会舍得?   可就在那一日之后——   柳梦闲却突然唤人不少汴梁城中的闺秀进宫作陪,就连她进宫也未再被人请去未央宫,没过几日便传出了如今这一道消息。她私下也着人打听过,知晓沈唯离宫那日,柳梦闲破天荒未曾处置什么人,反而还给沈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霍飞光心中猜想是因为沈唯的缘故,柳梦闲才收了这个心思,可她却不知道沈唯究竟是说了什么?   因此她才会在知晓这桩事后便立刻请了人出来。   沈唯笑着接过霍飞光递来的酒盏,待饮下一口,她才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霍飞光眼中的思绪,她却是未曾遮掩与人如实说了当日宫中的那桩事。等说完了这桩事,盏中的酒也饮得差不多了,她重新斟了一盏却也未再饮用,只是握于手中同人说道:“她也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等她想通了便会知道对于太子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霍飞光虽然知晓沈唯的不同,却也未曾想到她竟然敢与柳梦闲说这样的话。   天家婚事,谁敢置喙?就连她的父母也只能按而不发,唯恐真得开罪了柳梦闲,她倒好…霍飞光想到这便又皱了眉,连带着声调也带了些不赞同:“她并不是一个好性子的,倘若不是碍着荣国公府的缘故,她必定不会放过你。”   等前话一落——   霍飞光眼看着沈唯眼中的盈盈笑意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伸手握住沈唯的手,跟着是又一句:“不管如何,这回多谢你了,只是日后你千万别再如此冒险。”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她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桌上,而后是反握住霍飞光的手:“你不必谢我,就如我先前所说,即便没有我,她也会想明白…”她这话却并非说假,书中柳梦闲最后定得便是这位许家小姐,只是过程并不算顺利。   书中的柳梦闲一心想要让霍飞光嫁给赵盱,后来便寻上了赵准说道此事,未曾想到竟被赵准当众斥责了一顿,而后柳梦闲虽然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却把这个羞辱落在了霍家的身上。   她是六宫之主,倘若私下要做些什么,纵然是赵纨和霍飞光也是没法子的。   霍飞光闻言却不曾说话,不管如何,沈唯这回的确是帮了她的大忙…若不是她,这件事必定不会如此圆满的解决。   她想到这,虽然未曾说话,可看向人的目光却还是多了几分郑重。   两人余后倒是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喝起酒来。   霍飞光一面饮着酒,一面倒是与人说道:“其实我和二哥彼此本就没有什么情谊,这一切也不过是未央宫那位的一厢情愿罢了…如今这桩事能够圆满结束,日后我们相处起来倒也可以轻松许多。”   “这些年,我们几兄妹越走越远,三哥行事也是越发荒诞了…”   她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倘若大哥还在的话,看见这幅局面也不知会作何想法。”   沈唯一直侧耳倾听听着人说话,她知晓霍飞光所说的二哥、三哥便是太子和晋王,只是这位大哥…若是她不曾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当年那位皇长孙殿下。她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拢,口中是跟着一句:“当年那位太子殿下是真得畏罪自杀吗?”   霍飞光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原先稍显萎靡的神色顿时严肃了许多,就连那双眼睛也开始变得锐利。   她的手中紧握着酒盏,声音微沉:“我不信…”霍飞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大抵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竟有泪花闪烁,连带着声音也变得微弱:“我不信舅舅会做出这样的事,更不信他会畏罪自杀。”   这到底是皇家秘闻,纵然是霍飞光也不敢多言。   因此也只是这一瞬后,她便垂下了眼帘掩尽了眼中的思绪,等到她再朝沈唯看去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已恢复如初…霍飞光把手上的酒盏置于桌上,而后是同人说道:“好了,今日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她点了点头,而后重新戴起了帷帽便往外走去。   等到她坐上马车——   沈唯眼看着仍旧立在那处的霍飞光便与人说道:“郡主也早些回去,瞧着天倒像是快落雨了。”   “我知道…”霍飞光笑着朝人点了点头,眼看着车帘落下,马车渐渐往外驶去,她才冷了面容降了声调朝一处说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随机抽个20个红包~ 第65章   霍飞光这话刚落, 便有一道身影从小巷子里出来…   来人一身月白色长衫,手持玉笛, 正是梁令岳。他见被霍飞光发现,面上也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如常朝人拱手一礼,口中也是温声唤人一声:“昌平郡主。”   霍飞光闻言却不曾说话,她负手于身后,身姿挺直, 下巴却微微抬起仔仔细细得打量了一回眼前的男人,眼瞧着面前的男人一如旧时温润模样,她是又朝巷子口看去一眼, 待看到沈唯那辆马车越行越远, 她才开了口:“你随我进来。”   她的声调显得有些淡漠,就连面上的情绪也很是平淡。   等前话一落——   霍飞光便率先转身, 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原先在屋里的那对年轻夫妇见霍飞光重新进来却是一怔,还不等他们说话便又看得有人跟着她一道走了进来…夫妇两人上回见他们说过话知晓他们认识便也未再说话, 只是重新做起了手头上的事。   左右有什么吩咐, 郡主自会与他们说的,既然郡主未曾说话, 他们也就不必多言。   霍飞光步子未停,继续往里头走去。   那里的酒菜还未曾收下, 她重新坐在了原先的位置上,而后是抬手倒了两盏酒,酒是她惯常喝得那款烈酒, 她见梁令岳跟着坐下,一盏推到人的面前,一盏便握在自己手中,待饮下盏中酒,她才看着梁令岳说了话:“你可是喜欢她?”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是微怔,纵然这个“她”字,霍飞光未曾说个明白,可他又岂会不知晓霍飞光说得是谁?他只是有些怔忡原来在这汴梁城中的女郎竟然也会有人说话如此直白,甚至吝啬到连个开场白也不愿多说。   不过——   这样的单刀直入却很合他的心意。   梁令岳笑了笑,待把手中的玉笛置于桌上,而后是接过霍飞光递来的酒盏饮下一口…他来汴梁这么久,所饮的酒数不胜数,可每每入喉总觉得有些失望。   天下脚下端得是富贵荣华,就连酒也因为是给贵人所用平添了几分醉生梦死的缠绵味道,却少了几分本来该有的劲道。   而他盏中的这杯酒却正好…   梁令岳低眉嗅了嗅,应该是边陲那处的味道,早就听说这位昌平郡主的不同,倒是未曾想到果然如传言一般。   他想到这便把盏中的酒一并饮尽,而后是看着霍飞光开了口:“她的确与众不同…”梁令岳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可语气却带了几分少有的郑重。   他见过沈唯也才几回光景,可每每见后却总能发现她的不同,沈唯的不同并不像眼前的霍飞光给他一种直白而又利落的感觉。   她的身上…   有着他说不出也道不明的感觉,好似是一种极端的矛盾感,明明是拘于内宅的妇人却有着独到的眼界和看法。   梁令岳总觉得她不似寻常的士族宗妇。   可若说她不是士族宗妇,她的身上却有着那些贵女都堪配不上的雍容气质,可若说她真是普普通通的士族宗妇,有时候她说的话行的事却要比谁都利落都胆大。   这种不同和矛盾就如罂粟花一般吸引着他,让他辗转反侧无法忘怀。   就像今日这样远远跟着她看着她,其实已不是头一回了,倘若是以前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拘束,见到了那便一道饮茶品酒聊天说话,可如今…他却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了怯意。   倘若让旁人知晓,他梁令岳竟然有朝一日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只怕会让他那一众好友都得嗤笑了去。   梁令岳想到这,眼中也显露出几分无奈,他摇头笑了笑,待又重新斟了一盏酒,他才看着轩窗外头的天色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的身上好似天生就有着吸引我的东西,让我忍不住便想多靠近她些。”   “你问我喜不喜欢她,我也说不上来…”   “可我心中惦记着她,从小到大,我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倘若惦记一个人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便是喜欢的话,那我…”梁令岳说到这的时候却是又饮下了一盏酒,酒入喉间,那股子辣意烧得喉咙都有些滚烫,可偏偏他吐出来的话语就恍如三四月里春风拂人心一般,温柔得恍如情人间的呢喃:“的确是喜欢上她了。”   霍飞光一字一句听着梁令岳说话,她也未曾想到眼前人竟然没有丝毫遮掩,这样直白而又透彻得把他的情意摊于面前。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她原先对梁令岳的不喜倒也少了几分,盏中酒早已喝尽,霍飞光重新斟满了一盏,这一回她却不曾饮用只握于手中。而后她是看着梁令岳继续说道:“既然喜欢为何不去追?躲躲藏藏哪有半点江湖儿女的模样?我认识的梁少庄主可不是这幅模样。”   她所认识的梁令岳的确不是这幅模样…   无论是往日听到的传闻,还是近些日子两人的交涉,她能看出来眼前的男人光明磊落、行事虽然不羁却很是洒脱,就是因为如此,她才觉得奇怪,这个男人为何在面对沈唯的时候竟然会有这样的表现?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笑了笑,而后便把盏中酒一概饮尽。   霍飞光见他这般却是皱起了眉,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酒盏,朝男人看去的目光却有些微冷,连带着声线也跟着降低了几分:“你嫌弃她是寡妇?”   “自然不是…”   梁令岳未曾想到霍飞光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怔之后便忙回道,他这话回得不假思索,脸上的神色也很是端肃。   他岂会嫌弃她是寡妇?   霍飞光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并非作假,握着酒盏的手倒是稍稍松开几分,她想了想便又问道:“那你可是嫌弃她嫁过人?”她这话说完眼见梁令岳摇了摇头,便又皱了眉继续说道:“你既不嫌弃她是寡妇也不嫌弃她嫁过人,那么为何不鼓起勇气让她知晓你的心意?”   她这话一落,眼看着梁令岳微怔的神色,口中的话未停,却是继续同人说道:“纵然她拒绝了,可你好歹尝试过了,总不至于日后让自己后悔。”   梁令岳的确是被霍飞光的这番话所怔住了,他怔怔看着霍飞光的面容,脑中萦绕着她先前所说的那番话,他好似突然醒悟了过来,是啊,纵然被她拒绝,可他总归是尝试过了,那么也不至于日后想起此事的时候心生后悔。   梁令岳想到这,脸上重新拾起了笑意。   这一抹笑意较起先前更加耀眼也更加夺目,他的眉眼含着掩不住的笑意,就连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   他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桌上,而后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许是真得开怀,又或是霍飞光给他的感觉不同其余的皇族,他倒是的确忘记了所谓的男女大防…梁令岳眼看着霍飞光朝他看来也只是同人说了一句:“今日多谢你了,等日后我再请你喝酒。”   他这话说完便急匆匆得走了出去。   梁令岳走得快,那块布帘受了人的力道,迟迟都未能平复下来…霍飞光的手中握着酒盏,透过那块仍旧未曾放下的布帘眼看着梁令岳匆匆离去的身影,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在那块布帘落下后,她才收回了眼朝先前被人拍过的肩膀看去。   她的心下不知怎么回事,只是觉着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这种滋味以往她从未有过,因此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霍飞光只好重新饮起了盏中的酒,酒入喉间,她却皱起了眉…她垂眼看着盏中那还杯未曾饮下的半盏酒,明明是与先前一样的酒,为何这回她却觉得有些苦涩。   …   黄昏日落。   沈唯的马车从先前的巷子出来后倒是未曾直接回荣国公府,反而停在了一家如意斋前…如意斋做得是糕点生意很受城中人喜欢,她是打算明日去探望褚浮云的时候给人带些过去。   褚浮云如今月份越大,害喜也越发厉害了,上回沈唯过去的时候见她又瘦了一圈,后来知晓她爱吃这如意斋的桂花糕,沈唯每回去见人的时候都会带些过去。   这会沈唯便坐在马车里头看着书。   如意斋的生意红火每日又有限量,每至这个时辰便有不少人过来排队…李大已去那处排了快有两刻钟的队伍了却还未曾见人回来。   水碧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眼瞧着李大快排到了便又同人说道一句:“夫人,快了。”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水碧见此便也未再说话,她落下手中的车帘刚想替人重新续一盏茶,只是车帘刚刚落下却又被人掀了起来。那外头的光亮打进来,水碧自然先发现了,她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朝那处看去,眼瞧着马车外头的那道身影,脸色却是又沉了些许。   怎么是他?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   沈唯倒是也察觉到了,她抬了眼朝那处看去,眼见梁令岳一身白衣坐在马上又见他半弯着腰气喘吁吁的模样却是一怔。   她把手上的书一合,而后是朝人开口说了话:“梁公子,怎么是你?”等前话一落,她看着人这幅模样便又不解得跟着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梁令岳透过那菱花窗朝里头看去,眼瞧着背靠着车厢坐着的年轻妇人虽然面有疑惑,神色却很自然…他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是突然想笑,而后他便真得笑了起来。   此时正值黄昏,红日也还未曾落下,那抹红日落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沈唯眼见他这幅笑意盈盈的模样自是又一怔,一时喉间想说的话倒是也未能吐出。   身侧的水碧自从瞧见梁令岳后,眼中的神色便一直沉着,如今见他这幅模样,俏脸更是沉得厉害…只是唯恐沈唯怪罪,她便只好敛了神色压低了声音同她说道:“夫人,这处人来人往,李大也该回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此处正在东街,来来往往不少达官贵人,若是被旁人瞧见的确不妥…   她刚想说话便听得梁令岳先开了口:“明日,夫人有空吗?”   明日?   沈唯闻言,神色微楞,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又听得梁令岳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在西山寺的那个梅林等着夫人,无论多晚,我都会在那等着。”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沈唯说话,赶在李大出现前便先打马离去,沈唯也只能透过那还未曾落下的车帘看着梁令岳打马远去。   红日照射下的那道身影越行越远,而沈唯面上的怔忡却还未曾收回。   倒是水碧听得这一句,俏脸越发阴沉得厉害,她心中思索着一定要把此事告诉主子…主子若再不抓紧,保不准夫人真得会被人勾走。   这些江湖人行事本就不拘小节,他先前看向夫人的眼神,夫人可能或许未曾注意,可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位梁少庄主的眼中明明白白藏着对夫人的情意,这回邀见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虽说如今夫人的身份他们还未曾调查清楚,可既然是主子的心上人,她自然不能让人勾走了夫人。   李大已经回来了,他把手里的糕点递了进来,而后是在外头恭声说道:“夫人,可还要去别的地方?”   沈唯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回去…”   她这话一落,李大便应了“是”。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缓缓往前驶去,沈唯背靠着车厢坐着,眼瞧着跪坐在一侧的水碧低垂着脸也未曾多想,只是说道:“先前的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水碧耳听着这话,袖下的指尖一顿,却还是应了一声。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微微掀了眼帘朝沈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明日真得要去见他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的眉目微敛,恰好掩下了眼中的思绪。   她心中其实也说不清楚要不要去见梁令岳,只是想起先前他脸上的笑,那样不加掩饰得纯粹笑容的确让她心下一动…   那个时候,他的脸上也有着这样的笑容。   沈唯修长的指尖滑过衣服上的纹路,车帘因为马车的前行时不时晃荡,而她就这样拧头看着外头的光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再说。”   水碧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一沉,话却未再多说一句。   …   夜里。   文渊馆。   水碧单膝跪在地上,待把今日之事与人细细说了一遭后,而后才看着男人的背影轻声问道:“主子,我们该怎么做?”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什么也不曾说。   他的指腹磨着玉佩背面的那个字,眼看着外头的月色,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下去。”   水碧闻言却是又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倘若是以前,她自然不会置喙陆起淮的意思,可今日…她看着男人的身影还是忍不住说道:“主子,您不担心吗?夫人待那位梁公子本就不同,若是——”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便又听得男人沉声一句:“下去。”   这道声音有着未曾遮掩的淡漠,水碧只觉得心下一凛,她不敢多言甚至不敢抬头,她今日是真的逾越了,竟然敢置喙起主子的意思,只是想着明日的事…她咬了咬唇看着男人的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未再说,待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水碧退下…   陆起淮眼看着外头的夜色仍旧未曾说话,只是眼中的幽深却是越发深沉了些许,就连握着玉佩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   月上柳梢头。   自从有了当日陆起淮送来的玉佩后,沈唯即便夜里不用冰也能睡得踏实。   这会已是子时时分,沈唯睡得很沉,其实当初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她夜里还会顾忌着些,可如今许是待得久了,何况现在底下的也都是她自己提上来的,她倒是也没了什么顾忌。   陆起淮眼看着躺在拔步床上的沈唯,不曾有所动作,他就这样站在床前透过那轻纱帷幔往里头看去。   床上的人睡得很熟也睡得很香。   此时正值夏日,沈唯夜里穿得是轻薄衣衫,这会她一段皓玉似的手臂便露在外头,隐隐还能瞧见那脖子上系着的玉佩,那玉佩上的图腾在那昏暗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露出几分岁月的痕迹。   陆起淮不知这样站着看了多久,而后才掀开帷幔。   轩窗外头的风漏进里头,夜里的风大抵还是有些冷了,沈唯露在外头的肌肤察觉到那股子风便不自觉得皱了回眉…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重新合上了手上的帷幔,而后他便坐在床沿上依着那昏暗的烛火朝人看去。   烛火昏沉,可她的眉眼却依旧清晰。   陆起淮把人露在外头的胳膊重新放进了锦被,眼瞧着沈唯重新舒展开来的眉眼便伸出指尖照着人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拂过。他指尖上的温度无论什么时候都凉得厉害,沈唯虽然睡得熟却还是察觉到了,她觉得不舒服便想避开。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可他却不许人挣扎…   他的手紧紧箍着沈唯的手腕,就如一张天罗地网盖在她的身上一般,让她挣扎不出。等察觉到沈唯不再挣扎,他脸上的神色才又重新变得温柔…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细致而又专注得绘过她的眉眼。   …   秋欢一觉醒来已有些晚了,她推开门看了看里头,眼瞧着拔步床上的女子仍旧睡得很熟,唯有那原先开着的窗却都合上了…   她揉了揉眼,口中是疑惑一句:“奇怪,这窗怎么都关上了?”以往夫人睡前都会让她们开一会窗通通风,可她今日想着夜里有些冷便打算过了子时给人关上,没想到这窗竟然被关上了。   难不成是夫人醒来关得?   秋欢想到这便又朝拔步床看去,见女子没有醒来的迹象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悄无声息得重新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梁都要告白了,小淮这只大猪蹄子看你急不急。   PS:嘤嘤嘤,想求一波营养液~ 第66章   陶然斋。   沈唯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了。   她的手撑在额头上轻轻揉着, 其实昨儿夜里她睡得并不舒服,起初的时候因为梁令岳的话一直未曾睡好,后来也不知怎得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压着, 偏偏怎么挣扎都没用,倒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   难不成是遇到鬼压床了?   沈唯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个什么结果, 索性便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水碧便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了。她由人穿戴好,而后是接过水碧递来的帕子, 眼瞧着人眼下乌青一片便问了句:“昨儿个没睡好?”   水碧耳听着这话, 一时也有些未能反应过来,眼见沈唯朝她看来才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昨儿夜里多用了些水,夜里起得多了几回,您别担心。”   沈唯见她这般便也未再多言, 她把手上的帕子重新递给了水碧,待由秋欢扶着去梳头的时候,口中却还是提了一句:“过会除去给嫂嫂的糕点,还有给春庭早些备下的东西也不要忘记…”   水碧闻言自是一一应了,只是眼瞧着被秋欢扶着往铜镜走去的年轻妇人, 她的眼中还是显露出几分挣扎…昨儿夜里她因为梁令岳的那句话一直未能睡好,偏偏这两位主子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可话是这么说…   水碧这心中却还是免不得惦记着。   她心下一时想着着夫人昨儿听到这桩事时的模样,一时又想着主子昨儿夜里的那番态度,难不成主子对夫人没有情意?若不然怎么遇到这样的事都没什么表示…可若是真得没什么情意, 那个夜里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给夫人的那块玉佩。   她想到这,原先便拧起的眉心却是越发拢了几分。   身侧的小丫鬟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水碧姐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是又敛了面上的神色,她摇了摇头待把帕子重新置回到盆中,而后便领着其余人先往外走去…而原先端坐在铜镜前的沈唯耳听着那一番动静便朝人那处看了一眼,只是如今能瞧见的也只有水碧的背影罢了。   沈唯心中隐约能猜出几分,水碧如今这幅模样大抵和昨儿梁令岳说的那番话有关。其实到底要不要去见梁令岳,她这心下一时也还没个章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心中隐约也能猜到几分梁令岳要同她说些什么,可她却摸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梁令岳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风趣而又幽默,和他相处的时候她觉得很自在。   何况,他和那个人是这样的相像。   这么多年,她的身边不是没有出现过优质的男生,若说动心的倒是也有过,可每每接触下来总是有些不自在。   沈唯想到这是又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一眼,外头碧海青天、蔚蓝无云,恰是一个好天气,可她心里却觉得有些茫乱不堪。   她鲜少有这样的情绪,就连侍立在他身后的秋欢也察觉出了沈唯的不对劲,她一面替人梳着头,一面是问道:“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了神,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收回了看向外头的眼神,却是过了一会,她才淡淡说道:“没什么。”   秋欢见此便也未再多言。   …   等到沈唯给谢老夫人请过安,影壁那处也早就安排好了,她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等坐稳,李大便也赶起了马车。   此时日头还早,路上也没什么车辆,马车一路过去自是时分通畅。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便停在了沈家的门口。   沈家昨日便得了信,这会已有人在外头候着了,眼瞧着沈唯被水碧扶着走了下来,领头的盼巧便笑着迎了过来。她是先朝沈唯打了一礼,而后是与人柔声笑道:“夫人知晓您来,早早便让人备了一堆吃的,这会正在屋里头候着您呢。”   沈唯闻言,脸上倒是也泛起了笑,口中却是无奈一句:“怎么嫂嫂如今也学得跟哥哥一样…”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说了一句:“马车里头还有些东西,你且让人去取下来。”   盼巧轻轻“哎”了一声,她一面是打发了人去取东西,一面是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目光在划过沈唯身侧那个丫鬟的时候便又笑着同沈唯说道一句:“前几日,奴倒是瞧见墨棋了,拖您的福,她如今当真是做了富贵太太。”   “她那夫君为人沉稳又能干,家里也清白,小两口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舒坦。”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又笑了一回,墨棋过得好,她自然是知晓的,前几日墨棋还带了不少吃得上门来看她,比起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她呀不拘是气色还是面容瞧着都要好上许多。   到底是来到这个时代,她睁眼瞧见的第一人,如今墨棋过得好,她心里也开心。   朝内院走去的一路,盼巧时不时与她说起些趣话,沈唯的面上也挂着笑,只是刚刚穿过月门,原先还湛蓝的天空骤然就沉了下来…沈唯眼瞧着这幅模样,步子便是一顿。   身侧的盼巧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也跟着一道停下了步子,待瞧了一回天色便与人说道:“您别担心,这八月的天就是这样,前头艳阳万里,后头乌云密布,好在咱们这也没几步路了,淋不到这场雨。”   沈唯耳听着这话,虽然步子重新提了起来,可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还是黯下了几分。她想起昨日梁令岳所说的那句“明日我会在西山寺的梅林等着夫人,无论多晚,我都会等夫人来…”   若是下雨的话,那人还会等吗?   水碧先前就一直不动声色得打量着沈唯,如今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心下便又一沉,看来夫人是想起那位梁少庄主了…   盼巧不知主仆两人在想什么,她仍旧引着沈唯往内院走去,只是唯恐淋到雨,脚下的步子还是快了许多。等到刚刚走到廊下,那外头便下起了雨,八月的雨来得急下得也大,那犹如珍珠般的雨珠轰轰乱乱一通砸下来,没一会功夫那地面便湿了。   “好在走得快,若不然就该淋到了…”盼巧这话说完眼见沈唯还朝外头看着便又跟了一句:“你怎么了?”   “没什么…”   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眼,而后她是重新拾起笑意往里头走去,她刚刚跨进屋里便听得里间传来褚浮云的声音:“可是岁岁来了?”这话一落便有一个年轻妇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正是褚浮云。   褚浮云如今也快有五个月的身子了,她骨架小其余地方也没有怎么长肉,只有小腹高高隆起。这会眼瞧着沈唯,她的面上便又拾起了笑意,她一面是朝人走去,一面是与人说道:“我先前还担心你会遇见这场雨,如今见你无恙,我就放心了。”   沈唯见人走来倒也收敛了旁的心思。   且不管别的,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褚浮云,她想到这一面是伸手托扶了人一把,一面是与人说道:“嫂嫂出来做什么?你如今身子不便,也不知让丫鬟随身伺候着?”   她没有怀过孕,因此瞧见褚浮云这般自是担心,唯恐人磕了碰了,更怕人不小心摔了。   褚浮云自然也察觉出沈唯的担忧,耳听着这话便笑嗔着人一句:“你呀,还真是和你哥哥一个模样…”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朝她看来便又继续说道:“你哥哥如今这个也不许我碰,那个也不许我拿,我也是见他不在家这才能够舒坦几分,没想到这又迎来一个你。”   她这话说得无奈,脸上却是笑容满面。   如今夫君疼她、儿子听话、小姑子也是个好性子的,肚子里还有个小东西…褚浮云只觉得人生满足再无别求,因此脸上的笑意自然也是掩不住的。   等到由沈唯扶着坐在了软榻上,身后的丫鬟便又给她多拿了一个引枕,褚浮云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而后是又同人说道一句:“你也别担心,以往生春庭的时候我没什么经验倒是东忙西忙的,如今有了经验,处起事来也就容易许多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隆起的小腹看去,跟着是又一句:“何况如今肚子里这小东西乖巧得很,不似春庭当年那般折腾,我也轻松许多。”   沈唯见她真是无恙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她从水碧的手中取过糕点,而后是同人说道:“这是如意斋的桂花糕,我知你喜欢便多买了些,不过嫂嫂可不能贪食。”   她这话说完——   褚浮云却是又笑嗔了她一句:“你这丫头,如今还管起我来了?”她口中虽然嗔怪着人,脸上却仍旧挂着笑,待让人把桂花糕放到盘子上,她是亲自替人倒了一盏茶,口中是跟着一句:“这还是早些我自己晒得花茶,如今我是不好喝,你若喜欢回头便带些回去。”   她这话将将落下,外头却是又打起了闪电雷鸣,瞧着怪是恐怖。   轩窗早在先前下雨的时候便已合上了,沈唯自然也瞧不出外头如今是幅什么模样?可听着那外头雨珠打在窗上落在地上的声音,她隐约还是能够猜出几分…她的手里握着褚浮云递来的花茶,可目光却还是落在那覆着白纱的轩窗上头,眼中神色难辨。   褚浮云许久不曾听沈唯说话便朝人看去,眼瞧着人一瞬不瞬盯着轩窗看也是一怔。她让人把原先给沈唯安排好的糕点果子一应放在案上,而后是同人柔声说道:“怎么了?瞧你今日怪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事?”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待饮下一口盏中的花茶便同人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瞧今儿个这雨来势凶猛,怪是恐怖的…”她口中虽然说着“无事”,只是耳听着外头雷鸣声,握着茶盏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   这样大的雨,那人应该早就回去了?   不过念及梁令岳的性子,她却又有些不肯定了,虽然她与梁令岳才见过几回,可还算得上是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   既然梁令岳说要等她,只怕不会就这样离去。   沈唯想到这,那双眉便又拢了几分。   褚浮云素来聪慧,又岂会不察?她虽然不知沈唯究竟是怎么了,只是知晓她今日的确是有事。她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人轻轻笑了笑,跟着是伸手握住了沈唯的手,口中也是温声与人一句:“若是有事便去忙。”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朝她循目看来便又跟着一句:“不必担心我,日后若得空了再来瞧我便是。”   沈唯听着褚浮云话中的温和声,红唇一张一合终归还是未再多言。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上,而后是握住了她的手说道:“我下回再来见嫂嫂。”   等这话一落,她便朝外头走去,水碧看着她的身影自是忙跟了过去。   …   等走出内院,沈唯一路朝影壁走去。   外头雨仍旧大得很,水碧虽然手里撑着伞,可还是挡不住那风把雨往人身上带。她一面跟着沈唯的步子,一面是看着沈唯的面容,口中还是忍不住劝说一句:“夫人,您真得要去吗?”   她这话一落——   沈唯的步子倒是一顿,她如今身上大片裙角都被雨水沾湿了,就连发上也有些湿润。   她眼看着这漫天雨珠,却是过了有一会才说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得去看看…”即便有话也该当面说清楚。   何况…   她也想看一看自己的心。   沈唯这话说完便又重新往前走去,这回,她却未曾留步。   水碧见此咬了咬唇,却也不敢说道什么,只能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宫外。   马车里,赵盱眼看着陆起淮自从见过下属后面色便有些不好,这会便温声问道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避讳:“的确是出了些事…”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车帘外头的光景,眼瞧着外头的雨又大了些许,他的声音便又沉了些许:“不过是微臣的一些私事。”   赵盱闻言倒是又朝人看去一眼。   他手扶着袖子待又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又问道:“重要吗?”   重要吗?   马车里头茶香四溢,陆起淮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等到接过赵盱递来的茶,他才开了口:“重要…”等这话一落,他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同赵盱说道:“微臣想向殿下讨个假。”   赵盱虽然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事竟会让眼前这个男人如此紧张?   可他素来没有窥探旁人心思的事,因此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同人笑了笑:“去…”左右今日也无甚大事。   等这话一落——   陆起淮便也未再多言,马车先前已受令停下,他刚刚走下马车便已有人撑伞来迎…赵盱透过半打的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瞧着这个素来沉稳的少年此时步伐匆忙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回。   看来,的确是很重要的事了。   他伸手落下了那半截车帘,而后是朝外头说道一声:“走。” 第67章   李大先前正在影壁的廊下和沈家的几个小厮在说着外头的趣事, 乍然瞧见水碧扶着沈唯过来自是一愣,他也不敢耽搁忙起身迎了过去,只是还不等他问话便又听得沈唯说道一句:“去西山寺…”   什么?   西山寺?   李大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他抬着一张怔忡的脸,刚想张口发问便看得水碧先冷着一张脸瞪了过来:“还不去准备?”   水碧这话一落, 李大也不敢耽搁, 他忙“哎”了一声,而后便存着满肚子疑问穿好了蓑衣把车子赶了过来…等到水碧扶着夫人已安安稳稳坐上了马车, 李大止不住还是拧头朝水碧压低了声问了一句:“水碧姑娘, 咱们当真要去西山寺?”   这大雨天的,有什么事非得今日过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本就不算好的脸色更是沉了些许,她不敢露于沈唯跟前便只好瞪了李大一眼,口中是冷声斥道:“还不走?”   李大见她这般自是不敢再多言, 他轻轻“哎”了一声,而后便扬起了鞭子赶起了车。外头的雨仍旧大得厉害,纵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也挡不住那风吹着雨往身上刮,李大一面赶着车往外头去,一面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心里还是止不住腹诽一句‘现下夫人行事是越发看不明白了’,可看不明白归看不明白, 上头主子既然发了话,他们这些底下人自然得听着。   他想到这便又高高扬起了马鞭,嘴里也喊着一声“驾”。   这偌大的官道上因着这一场雨本就没有多少车马, 他们这辆马车从沈家出来一路往西山寺驶去倒也算得上通行无阻。   马车里头。   水碧握着一方干净的帕子替沈唯擦拭着先前被润湿的裙摆和青丝,夏日的衣衫薄,她拿着帕子熨了一会倒也差不多干了,这会她便跪坐在沈唯的身后重新替人梳起了头。水碧一面替人梳着发,一面还是忍不住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口中是试探性得开了口:“夫人,您…”   她这话刚起了个头…   沈唯便已接过了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你让我好生想想。”   她自然知晓今日这样的行为太过胆大,若是被旁人发现指不定要说道些什么,可她的确想去看一看…一来是因为以梁令岳的性子见不到她必然是要枯等下去的,二来她也想看一看自己的…心。   水碧耳听着这番话,自然不好再开口。   她手里仍旧握着那把玉篦,目光却还是忍不住落在沈唯的脸上,眼看着她低垂着眼沉吟的模样,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余后——   这马车内倒是未再有人说话,只有外头的风雨打在车身上头扰乱了这处的静谧。   而在他们这辆马车的后面也有一辆青布帷盖圆顶的马车,那辆马车自从城中便一直远远跟着,倘若不是因着这场雨,前头的人定然是能够发现的,可今日的风雨实在太大了些,自然也就无人关心这些。   …   等到马车停在了西山寺门前,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李大先跳下了马车,而后是搬好了脚凳侯在了一处…没一会功夫,水碧先下了马车,她一面撑着伞一面是扶着沈唯走下了马车。   沈唯今日来此并无知会,寺中自然也不知道她要过来,门外披着斗笠洒扫的小僧远远瞧见她自是一怔,不过这一怔楞后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洒扫物件朝沈唯这厢迎了过来。待至沈唯跟前,他是先朝人合十一礼,而后是与人说道:“贵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可要小僧去唤法云师叔过来?”以往贵人每回来此都是由法云师叔接引的。   沈唯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她透过雨帘往前看去,眼瞧着寺前悬着的那块“西山寺”的门匾便开口说道:“不要,我自己进去就行。”   小僧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说道什么,这位贵人每月都会过来,何况今日寺中也无什么人,倒也不必担心冲撞了什么。他想到这便又同人合十一礼,口中也只是说道:“既如此,那贵人就请便。”   他这话说完便让开了路。   沈唯见此却未曾往前走去,她是又看了一回那块门匾,而后才迈了步子。   水碧一路虽然未曾说话,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放在沈唯的身上,今日寺中大雨,如今小道上连个僧人也没有,眼见离那处梅林越来越近,她的脸上还是显露出几分挣扎,只是念及先前马车里头沈唯所说的话,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未曾开口。   沈唯一路也未曾说话。   雨还没停,甚至较起先前还大了些许,小道虽然用青石板堆砌,可这一路走去还是免不得踩在一些泥泞之处。沈唯就这样不发一言得往前走去,等到离那梅林越来越近,她的步子也就变得缓慢了下来…   水碧见她这般,只当她是悔了便忙开口与人说道:“夫人,不如咱们回去?”   沈唯闻言却不曾开口,她只是遥遥看着那座梅林,八月的天,那座梅林除了光秃秃的树枝却是什么都没有…而她就这样停在离梅林还有几步的地方,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了口:“你去廊下候着,我自己进去。”   “夫人…”   水碧又岂能让沈唯独自一人进去?她张口还想再说,只是眼瞧着沈唯看过来的目光便又住了嘴,她垂了脸什么也不曾说,待把手上的伞递到了沈唯的手中,水碧便又朝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就在廊下候着您,倘若您有什么事只管唤奴就行。”   她这话说完眼见人点了头便也不再多言,眼瞧着沈唯独自撑伞往前走去,水碧咬了咬牙便先跑到了廊下候着。   水碧虽然站在廊下,可心思却全部系在远处的梅林,可她站得这处离梅林还是有段距离,又因着外头不间断的风雨声纵然想听那处在说什么也听不到。她想到这,脸上便又泛起了几分不安…   倘若不是怕夫人发现,她真想尾随过去听一听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那些江湖人行事素来不拘小节,倘若梁令岳真得提出要带夫人走,那可如何是好?水碧想到这,脸上便又显出了几分焦急。   而就在她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身边却突然多了一道身影,水碧素来警觉,纵然此时心里藏着事也绝对不会注意不到身侧的动静,因此待察觉到身侧竟然悄无声息多了一道身影,她的脊背止不住便是一僵…   水碧拧着僵硬的脖子朝身侧看去,待瞧见男人的身形时才松了一口气,她重新垂下了头,而后是朝男人单膝下跪,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主子。”   男人耳听着这道声音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起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仍旧握着那方玉佩,目光也一错不错得盯着不远处的梅林。   水碧应允起身后便半垂着头站在男人的身后,外头的雨声还没停,她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男人发话便稍稍抬了眼往前看去,待瞧见那半截金面具她重新垂下了头,口中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主子,我们就在这候着吗?夫人如今一个人在那处…”   男人闻言,先前抚着玉佩的手一顿,他的目光仍旧放在梅林那处,任凭外头的雨随风落在身上,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淡淡说道:“不用。”   …   梅林。   沈唯手撑着伞一路往里头走去。   西山寺的梅林虽然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纵然如今皆是光秃秃的一片树干,可当真要寻一个人却还是有些不易…她便这样一面往前走着,一面是朝四处看去,待又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你来了。”   这道声音在这风雨天中更显温润。   沈唯待听到这道声音后便转身朝身后看去,不远处的一株老梅树下正站在一个年轻男人。   男人一身月白色束袖锦衣,一手撑伞,一手持玉笛,在这漫天大雨的照映下不仅未能模糊他的脸,反而越发能够显出他的眉眼温润、气质如玉…梁令岳眼瞧着沈唯朝他看去,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厚了些许。   他一步步朝沈唯走来,待至人前便又垂下笑眼,温声与人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她是先看了一眼梁令岳,眼见他衣衫湿润便又拧眉开了口:“你在这处待了许久?”   梁令岳倒是未曾想到沈唯头一句说得会是这一句,他一怔之后才又笑着开了口:“没多久…”等这话一落,他见沈唯看过来的视线便又落落笑说一句:“我从辰时便在这处了,怕你来了寻不见我便一直不曾离开过。”   如今已近未时,这个男人竟在此处已待了两个多时辰了?   沈唯想到这眼中便又多了几分不赞同,她的手中仍旧撑着伞,目光却是微微上移落在梁令岳的脸上,眼瞧着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她是开了口:“我若不来…”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   梁令岳便已笑着接过了话:“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沈唯的身上,眼瞧着人怔忡的模样便又笑说一句:“你如今不是来了吗?你既然来了,那么这些便都是值得的。”   他这话说完,看着沈唯的目光仍旧未曾收回,口中却是继续同人说道:“今日找夫人过来是梁某有一桩心里话想同夫人说…梁某与夫人虽然相见不过几回,可每每瞧见夫人便总被夫人所吸引,直到如今,辗转反侧再难忘怀。”   沈唯虽然早有猜测梁令岳要说什么,可如今听着这一番直白的话语却还是有些微怔。   还不等她说话——   梁令岳是又笑看着沈唯继续说道:“起初的时候,梁某也曾迟疑过也曾生过怯意…”他说到这的时候,眼中的笑意越深,就连声调也忍不住微微扬起些许:“说来好笑,就连梁某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因这男女情事生出怯意。”   “可事实的确如此——”   “梁某心中惦记着夫人想日日见到夫人,亦想把心中这满腹情意同夫人说…偏偏每每见到夫人,梁某却什么都不敢说,甚至连见夫人的勇气也没有。倘若不是昌平郡主,只怕梁某如今还是没有办法站在夫人面前与夫人说道这些话。”   梁令岳把心中话尽数说完,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风雨仍旧很大,梁令岳侧身替人挡住了大半风雨,而后他仍旧半垂着眼看着沈唯,眼看着她的面容,他是继续说道:“梁某知道夫人身份贵重也知这些话于夫人而言并非一时半刻便可以消化的,夫人可以不必急着给我回答。无论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尽管遣人来醉香楼寻我,我会一直等着夫人。”   等前话一落,梁令岳便又温声笑着补充了一句:“梁某今日请夫人出来只是想把心中的这些话说于夫人听,免得日后后悔,至于夫人如何选择,皆在夫人,夫人不必因为梁某的这些话伤神,只需从心便是。”   沈唯一直不曾说话,她只是静静得听着梁令岳说道着。   风雨未消——   而她仍旧仰着头看着梁令岳,就在那双笑目的注视下,她终于开了口:“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剧情是这样的话——   沈姐看着老梁:我跟你走。   小淮提着四十米大刀出现在两人面前,三人同归于尽。 第68章   沈唯手上撑着十二骨黑面漆金伞,这会那雨水便顺着伞顶一直往下落, 她透过雨帘半仰着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 而后就在他带着笑意的目光中, 缓缓说道:“抱歉, 梁公子。”   昨儿个梁令岳邀她来此见面的时候, 她有过徘徊也有过踌躇…   就算是今日在沈家, 来西山寺的这一路,甚至就连见到梁令岳的那一刹那,她这颗心都无法平定…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什么想法。   可就在先前梁令岳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沈唯以为自己会心动, 毕竟梁令岳的确不错, 即便没有这张脸,她也会在相处之中被他的风趣和洒脱所吸引…可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心动的感觉。   她的心情很平淡,平淡到就连丝毫起伏都没有,她感谢他这一番话,也感谢他这一番情意。   可她的确…   不喜欢他。   沈唯想到这, 原先尚还带着几分迷茫的双目开始变得澄澈, 就连先前一直萦绕着踌躇的内心也开始渐渐放松下来。   她稍稍松开了几分先前紧握着伞柄的指尖,外间的雨仍旧有些大, 不过较起先前来时却还是小了许多,电闪雷鸣逐渐不见,天际的乌云也开始缓缓往四边散去露出原本该有的白来。   而她仍旧仰头看着梁令岳,看着他微怔的双目继续说道:“我很感谢梁公子这一番话, 也很欢喜能得到梁公子的青睐,只是抱歉,你的好意我无法心领。”   梁令岳未曾想到沈唯竟然会这样直白而又利落得拒绝他的心意,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也曾受到过不少女子的青睐,那些女子中有江湖正派的小姐也有风月场所的雅妓,就连那些世家豪绅也不是没有人与他提议过。   倒是没有想到——   人生头一回与人诉说自己的情意竟然会被拒绝,还是这样…利落而又直白的拒绝。   这样的拒绝但凡放到任何一个男子上只怕都无法不生出嫌隙,可他到底是梁令岳。所以在那一瞬的征程之后,梁令岳的脸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意,他仍旧微垂着双目低头注视着沈唯,眼看着她已恢复至平稳的面容,他心中知道沈唯先前所说的那番话没有丝毫为其他所累。   她并非因为名声也并未因为嫁过人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来拒绝他的心意。   她拒绝他,单单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他,这样的认知还真是令他觉得有些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梁令岳想到这便开了口,他的目光仍旧一错不错得注视着沈唯,口中是道:“夫人还当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稍稍扬起几分,目中也带着笑意,话却说得有几分无奈:“这还是我头一次与人说起这样的话。”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开了口:“好在今日只有我和夫人两人,若不然只怕梁某以后是无法再在江湖混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摇了摇头,端得是一副无奈模样。   沈唯先前便一直注视着梁令岳自然知晓他并没有真的介怀,因此听他这般说,她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自从来了这个异世后沈唯便鲜少笑,她拘于内宅之中唯恐旁人发现自然不能表露得太多,何况在这异世也实在没有什么令她开怀之处,除了如今面对霍飞光的时候可以听凭自己的内心之外,她这大半年来过得实在有些压抑…可如今面对着梁令岳,她却是真心笑了起来。   外间的雨好像又小了许多,天际的白也跟着越发显露了几分。   而沈唯就这样看着梁令岳轻轻笑道:“梁公子很洒脱,我想我所有的踌躇和迟疑都将会是对你这份感情的亵渎。”   他的情意太过美好,可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愿亵渎。   既然从一开始就已确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让人空等几天?何况她想以梁令岳的品性想必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与她生出嫌隙。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一错不错得看着沈唯,而后才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起初有些低沉,后来却是带了几分爽朗疏阔的味道,连带着笑声也跟着微微上扬了几分。   倘若起初他只是被沈唯的与众不同所吸引。   那先前沈唯的这一番话的确是让他真得动心了…生于世间这么久,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女子,面对旁人的情意坦然接受,拒绝旁人也没有拐弯抹角。   她拒绝他不因别的,只因不愿亵渎他的情意。   即便没有先前这番解释,梁令岳也不会觉得如何,他是梁令岳,行走江湖游于风雨却不沾片叶的梁令岳,虽然被沈唯拒绝令他觉得可惜,倒也不是活不下去了。何况他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今日邀见沈唯也不过是不想日后会有什么后悔。   可如今听着这样一番话,他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让他越发心动了。   梁令岳握着玉笛的指尖稍稍收拢了几分,连带着看向沈唯的目光也平添了几分专注与温柔,他就这样看着她,声音温柔:“你与旁人不同,与这世间任何女子都不同。”或许就是因为这一份不同才会深深吸引着他,让他如此辗转反侧。   还真是可惜了…   倒不是可惜人生头一回与人说出自己的情意被人拒绝,而是可惜拒绝他的这个人是沈唯…这个女子这样有趣而又令人欢喜,每每接触一回便好似能够多了解她几分,每了解她几分便越发觉得难以忘怀。   她的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或许可以说,她的灵魂与谁都不同。   倘若能和这样的女子相处,想来余后的一生应该会过得很愉快很自在才是…还,真是可惜了。   这是梁令岳今日第二回 觉得可惜,可在这一份可惜之外,他却又有些高兴…高兴自己的情意并没有被人践踏。   纵然她拒绝了他,可她也用同样的真心回报了他。   梁令岳想到这,脸上的笑意便越发深了些许。   风雨渐渐消停,而天际的白也尽数露了出来,这梅林四下没了风雨声儿逐渐变得安静起来,不过也没过多久,原先躲至别处的鸟儿也重新回来了。它们有些越过半空成为一道虚影,有些便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得轻轻叫着。   梁令岳收起了手上的伞,而后他便看着沈唯重新笑道:“倘若此时有酒,我必然是要和夫人不醉不归的。”   他头一次这样想喝酒,还是想和一个女人不醉不归,不为别的,只为她的那句话…可惜此时此地,纵然有酒也并非好酒。   他想到这便又笑了笑:“今日之后再见夫人只怕不易,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却想带夫人去一回山庄…那里依山傍水,四季如春,我想夫人一定会喜欢的。”他心中还是觉得这汴梁城的四方天地实在太过狭窄,这样的暖玉春水之地本不该囚着她。   说来奇怪——   明明眼前的妇人自幼生于此地,可他却始终觉得这个地方不适合她。   这里的尔虞我诈,富贵权谋太过深不可测,眼前的妇人其实更适合乘一叶扁舟享这世间的山水盛景。   梁令岳想到这便又同沈唯说了一句:“倘若夫人日后想离开此地,随时和我说,纵然夫人未能接受我的情意,可我的命是夫人救的…何况梁某心中也是真得拿夫人当朋友。”这是他第二回 这样提议。   倘若头一回只是脱口而出的一段话。   那么这第二回 …   他却是真心提议。   倘若日后沈唯真得想离开汴梁,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帮她。   沈唯耳听着这话虽然未曾应允却也未曾拒绝,她想倘若真得有机会,她的确是想去看一看梁令岳所说的那个依山傍水、四季如春的山庄…自然还有其他地方。   她轻轻笑了笑,而后也收起了手上的伞,没了那风雨,眼前人的面貌也少了那几分氤氲之气,她就这样笑看着他,口中是柔声说道一句:“多谢梁公子了,倘若真有这样的机会,我必定是要和梁公子大醉一场的。”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越深。   停在树枝上的鸟儿仍旧叫个不停,而梁令岳一道同沈唯往外走去,临来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同人说道了一句:“夫人当日说得那位故人可是夫人心爱之人?”他这话说完察觉到沈唯停下步子便也跟着停下步子朝人看去一眼。   待瞧见沈唯面上的微怔,梁令岳便又紧跟着一句:“我不过随口一问,夫人不必介怀于心。”   沈唯闻言,脸上原先的微怔倒是渐渐散开。她侧头朝梁令岳看去,而后是同人笑了笑:“没有什么好介怀的,我先前也不过是在想事罢了…”沈唯这话说完便又重新迈开了步子,她走得并不算快,一面朝外走去一面是同人说道:“他以前的确是我的心上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前头,眼中却是萦绕着一片温和的笑意。   这么多年,她鲜少会想起他,或许是克制着自己去想他,所以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得想着如今的他是在做什么…因为怕见到他,她避开了所有能见到他的机会,甚至连大学同学的聚会也一次未去参加过。   当年她和他两个人使得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   没想到大学刚刚毕业他们两人便分开了。   其实分开的缘故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当年他们两个人都太过骄傲,骄傲到说了分开便再也没想过回头。   沈唯想到这,脸上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稍稍仰起头朝天际看去,雨后的天空较起先前越发显得清新了…她合了眼睛,而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心下一直萦绕的那口浊气吐出之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梁令岳笑着开了口:“我要多谢梁公子。”   倘若不是梁令岳的这番告白,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其实她早已放下他了。   那个人于她而言仍旧会是她这人生历程上一段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其珍贵的回忆,她依旧会一直记得他,记得当年两人的这段情感却不会再耿耿于怀。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过去,把自己囚在回忆的牢笼里不肯走出来。   而如今也是该放下了。   两人已快走出梅林,沈唯甚至能看见站在廊下的那道碧蓝色的身影,她重新停下了步子,眼看着梁令岳面上的怔忡也未曾解释,只是笑看着他继续说道:“梁公子日后必定会遇到一个更合适你的人,我也希望梁公子可以收获一段诚挚的感情。”   同样——   她也希望那个人可以和她一样放下过去。   梁令岳虽然不知沈唯先前那句“感谢”是为何意却也并未多言,只是耳听着后话却轻轻笑了笑…若想寻一个合心合意的人又岂是如此简单?可他到底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人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对夫人的希望。”   虽然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俘获她的心意,可他的确希望她能够寻到一个真正合适她的那个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眼看着朝他们走来的那道碧蓝色身影,梁令岳是又笑着说道一句:“夫人回去。”   沈唯自是也瞧见了水碧的身影,闻言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笑着朝梁令岳点了点头后便朝水碧走去…水碧眼瞧着沈唯朝她走来,步子却是又加紧了些许,待走到沈唯跟前,她是细细瞧了人一回,而后是又狠狠瞪了梁令岳一回。   等做完这番事她便接过沈唯手上握着的伞,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夫人,我们回去。”   这一回,沈唯却笑着应允了。   她朝人点了点头,任由水碧接过伞扶着她往外头走去。   大抵是雨已经停了的缘故——   原先静谧的小道此时也多了许多僧人,他们大多拿着洒扫的工具扫着地上的积水和先前被风刮落的树叶,眼瞧着沈唯过来便齐齐放下手上的器具垂下眼帘朝人合十一礼。   沈唯亦朝他们打了礼。   而后她便继续由水碧扶着往外头走去。   李大在寺外已侯了许久了,如今眼瞧着两人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忙把脚凳置于一侧,而后便侯在一处…等到夫人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他才在外头问了一声:“夫人,我们现下是回去还是?”   沈唯刚被水碧扶着坐好,耳听着这话倒是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   雨后空气清新,她一手握着车帘一面是半仰着头朝车窗外头看去,而后她是看着外头的光景轻轻笑道:“去孙记。”   孙记便是以往她常和霍飞光饮酒的地方,就如先前梁令岳想饮酒一般,今日的她也的确很想喝一回酒。   李大闻言倒是轻轻应了一声,左右如今夫人行事看不懂,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需服从命令便好…何况现下夫人虽然行事让人看不懂,可比起以前大方的却不止一星半点。   他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扬起了手上的马鞭赶起了车。   等到马车缓缓往城中驶去…   水碧一面煮着茶,一面是不自觉得朝沈唯那处看去,眼瞧着夫人仍旧半仰着头看着外头的光景,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知道先前梅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夫人和那位梁少庄主究竟说了什么话。   梁令岳武功高强,倘若他们的人要靠近必定会惹人发现。   何况…   主子也不同意。   只是眼看着夫人面上的神色,水碧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她看着夫人半仰着头看着外间的日头眯着眼轻轻笑着。   这样的笑容,她以往从未在夫人的脸上看到过…没了先前来时的犹豫和踌躇,像是放下了许多东西又像是想通了许多东西。   可这样的神色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好是坏,她却不清楚。   究竟他们先前说了什么?   沈唯虽然未曾回身却也能够察觉到水碧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知道水碧在想什么却并不想多说什么,日头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身上,许是刚刚落了一场雨的缘故,这会的日头却不算烈,随着暖风打在身上很是舒服。   她便这样靠在车窗上头享受着外间的暖日和风。   约莫过了有一会功夫,她察觉到茶水沸腾的声音才朝水碧看去一眼,眼瞧着她仍旧是拧眉微怔的模样便轻轻笑道:“水开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忙敛了面上的神色轻轻应了一声,待替人重新沏好一盏茶后,她眼看着沈唯还是忍不住出了声:“夫人,您…”   “嘘——”   沈唯出声拦了人的话,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笑,待把手上的车帘又掀开了些许,而后是同人说道:“你看外头。”   水碧不知她是何意,不过她也未曾说话只是顺着人的意思往车窗外头看去…虽然雨已经停了,可山间却还是隐隐有几许薄雾,而在这薄雾上的天空却悬挂着一道彩虹,那彩虹延伸得很长,即便被薄雾遮挡也很是显眼。   她除了幼时瞧见过之外便再未见过这样的彩虹了,一时也忘记了再去想先前要问的话,只是呐呐出声:“这是…彩虹?”   “是啊…”   沈唯一手握着车帘,一面是一道往外头看去,眼瞧着天上那道彩虹,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许多。   …   而此时的梅林。   梁令岳自从送走了沈唯却还未曾走,他负手立在这处,眼瞧着天上的那道彩虹,脸上倒是也浮现了几分笑意。他就这样半仰着头看着那弯彩虹,口中是低声念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他念这句诗的时候,脸上一直挂着一抹笑意,心中却觉得有些难言的滋味。   这诗曾是一位好友所赠,当时那位好友还曾说过“梁兄这样的人,只怕终其一生也难寻到一位合心意的人…”如今他倒是寻到了,偏偏人家却不喜欢。   他想到这也不知是觉得无奈还是好笑便摇了摇头。   天上的那弯彩虹已渐渐消散,梁令岳刚想迈步往外头走去便察觉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脸上神色尽敛,握着玉笛的手也有些收紧,只是在转身瞧见那人的时候,却也不知是怔忡还是意料之中与人说道一句:“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老梁同志是真君子。   PS:“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摘取郁达夫的《钓台题壁》   这句话的解释有很多,我还是喜欢“年轻时曾风流恣意,也曾害怕多情累了美人”这个解释,不过喜欢这句诗却是因为少包2里展昭对公孙策提起,索性就用在此处了。 第69章 梁令岳眼看着朝他缓步走来的那个玄衣男人,距离上回相见至今已过去几个月的光景了, 男人依旧带着半截金面具, 款款朝他走来就去闲庭信步一般…在见到男人的那一刹那,他有过短暂的怔忡。 怔忡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后,梁令岳又觉得这一切好似是在意料之中…虽然不清楚这个晋江楼楼主究竟和沈唯有什么关系?可他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晋江楼楼主对沈唯有着出乎意料的关心。 究竟是为什么呢? 原先紧握着玉笛的手稍稍松开了几分, 可梁令岳看着男人的目光却还是有着探究和打量, 等到男人走到他的跟前, 梁令岳才笑着开了口:“看来今次楼主出现还是来警告梁某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开口,他只是缓缓朝梁令岳走去。 待离人尚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他才停下了步子,而后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扔过去一个酒袋。 梁令岳眼瞧着那个酒袋便顺势抬手接了过来,既然男人不曾说话,他便也未曾开口…正好,他今日很想喝酒, 这酒倒是来得及时。 他打开酒囊的塞子却不曾先饮, 反而是先闭目嗅了一口。 只轻轻一闻便觉酒香四溢。 还真是好酒… 梁令岳笑着直起了身子,而后他是笑着睁开眼朝玄衣男人看去, 口中是未加掩饰得一句夸赞:“楼主真是阔气,听说这酒楼中千两才出一小坛,倒是未曾想到梁某今日竟有这个荣幸。” 他这话说完便朝身后的树干靠去,待又嗅了一回,而后才抿了一小口…酒入喉间, 只一小口便令人觉得难以忘怀。 梁令岳纵然品得世间好酒,可也是头一回饮到这样的酒。 他把酒袋攥于手中,目光却还是不自觉得朝玄衣男人看去,其实这世间很少能有吸引他想去探究的人和事…沈唯算一个,而这晋江楼的楼主也算得一个。 七年前,汴梁城中突然多了这么一个晋江楼,没过多久便引得王侯将相纷纷前来。这七年来,晋江楼不仅未曾颓落反而越发红火,不仅在这汴梁就是在整个庆云国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言这晋江楼日进斗金,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窝… 世人都想知晓这晋江楼到底每日可以赚多少银两,可他却想知道这个晋江楼的楼主究竟是什么人?这个男人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这幅面容,见过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梁令岳想到这,眼中的探究和打量越深。 这个男人的年岁应该不大,甚至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些,可武功却不弱。 梁令岳自幼习武又有名家教导,后来又行走江湖这么久,如今才能在晋江楼的那块高手榜上位列第一,可眼前这个男人的武功只怕就算比起他来也不算弱。 倘若是往日也就罢了,可如今… 虽然他和沈唯无缘,可心中却早就拿她当知己看待。 偏偏如今有这样一个实力雄厚又背景神秘的男人,还对沈唯还有着出乎意料的关心…他实在是不得不提防。 梁令岳想到这是微微垂下了双目,待又饮下一口酒便又重新把木塞堵住了那口子,而后他才重新扔给了男人,口中是笑说一句:“楼主特意等她走后才出现,看来是有话要与我说了?” 酒囊在空中滑过一道好看的弧线,而后落在了陆起淮的手中。 陆起淮手握酒囊却并未饮用,他那用金银双线绣有祥云仙鹤的衣摆被风拍得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淡淡开了口:“以后离她远些。”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如往日淡漠,就连看向梁令岳的那双眼睛也没有丝毫波澜起伏。 等前话一落—— 他是看着梁令岳继续说道:“少庄主的武功的确不错,可我先前就和你说过了,这儿是汴梁,不是你的江湖…倘若再有下回,迎接少庄主的便不会再是楼中的酒。”陆起淮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梁令岳,只是把手中的酒囊重新扔给了男人,而后便往前走去。 梁令岳接过了酒囊。 他知晓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同样,他也相信男人的确有这个实力。 这是生平头一回他从其他人的身上瞧见过这样凛冽的气势… 梁令岳看着玄衣男人的背影,口中却是说道一句:“沈唯是我的朋友,不管楼主对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梁某也要劝楼主一句…楼主的确实力雄厚,可梁某也不是无名小辈。倘若楼主伤害了她,那么梁某拼死一搏只怕楼主也奈何不得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端肃,就连声音也有着少见的郑重。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出了男人的语气,他的步子微微停了一瞬,林中的风突然又大了些许,男人的衣袍被风拍得声声作响。他就这样站了有一会,而后才开了口:“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等这话说完,陆起淮便继续往外走去。 梁令岳眼看着男人迈步,这一回却未再喊住他,他只是看着玄衣男人越走越远的身影,目中神色难辨…他不知道沈唯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善是恶。 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只有这个男人不会伤害沈唯。 可有这样一个背景神秘的人在沈唯的身边…究竟是好是坏?梁令岳却不知道。 … 陆起淮刚刚坐上马车。 原先侯在外头的护卫便轻声禀道:“主子,夫人并未回府…”他这话一落察觉到周遭的空气凝滞了几分便又紧跟着一句:“底下的人来回禀,夫人去了孙记酒馆,我们是回陆家还是…” 陆起淮闻言却不曾说话。 他的指尖轻轻扣着茶案的边缘,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淡淡说道:“去孙记。” 那护卫见此便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车帘重新落下,他才不自觉得松了一口气。 … 孙记。 沈唯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李大照旧牵着马车侯在一侧的小巷子里。 虽然此处隐蔽,平日也鲜少会有贵人来这样的地方,可以防万一,每每沈唯在此都会让人侯在小巷子里。 水碧知晓拦不住沈唯,索性也就什么话也不曾说,她扶着沈唯往前走去,而后是掀开了面前的那块布帘…此时还未至黄昏,馆子里除了那对年轻夫妇也没什么人。年轻夫妇原本听见声响便笑着迎了过去,待瞧见沈唯主仆两人却是一怔。 沈唯来了这么多回,他们自然是认识的。 可以往这位贵人都是跟着郡主来的,这还是头一回她一个人来…那年轻妇人一面朝人迎过去一面是说道:“贵人今日怎么来了?郡主她…”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我知道,劳烦给我备些酒菜吧。” 年轻妇人闻言倒是也未再说旁的,她只是笑着引人坐在了以往沈唯每回来时的地方,等替人沏了茶,而后是与人说道:“贵人且先坐回,酒菜马上就来。”她这话说完便又重新去外头操持了。 酒菜上得很快。 那妇人大抵也知晓沈唯喝不得烈酒,备得仍然是以往霍飞光给沈唯常备的酒。 沈唯倒是也不介意,她这具身子倘若真得喝烈酒,只怕用不了一盏便醉晕过去了…水碧原先就侯在一侧,眼瞧着人要喝酒便上前一步却是想替人斟酒。只是她还未曾有所动作,沈唯却已开了口:“我自己来吧,你也坐,这一桌酒菜,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水碧虽然知晓沈唯与旁人不同,倒是未曾想到她竟然如此没有主仆之分,不过她到底也不是真的奴才出身… 因此在一瞬得犹豫后便顺着人的话坐了下来。 沈唯替自己斟了一盏,而后又替水碧斟了一盏,余后她也不再说话,只是握着手中的酒盏慢慢饮着,酒香入喉,她的眉眼跟着越渐松开了几分… 水碧虽然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夫人和梁令岳究竟说了什么,可她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个妇人是真得开怀…她想到这握着手中的酒盏一时却未曾饮用,反而看着沈唯轻声说了一句:“夫人今日好似格外的开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避讳。 她是笑着饮下了手中的这一盏酒,而后也未看水碧只是同人温声笑道:“是啊,我的确很开心。”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心的时候了,即便在职场步步高升,她也没有这样开心过…原来放下一个人,就是放过自己。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困在过去,倘若没有梁令岳,或许她还会困着自己很久。 沈唯想到这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 水碧见她这般还想说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布帘却被掀了起来,她拧头朝那处看去,眼瞧着手握布帘的玄衣男人却面露怔忡。 年轻妇人就跟在身后,嘴里还不住说着:“贵人,这里有人,您不若移步旁边?” 这番动静——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她手握酒盏抬眼看去,首先入目的是那半张金面具,他怎么来了?虽然不知这位楼主究竟是路过还是特地,不过她还是同年轻妇人说了一句:“无妨,这人我认识。” 等这话一落,她便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楼主怎么会来此处?” 水碧早在先前瞧见男人的时候便站起了身… 沈唯见她垂目侯在一处的模样,又见她面容发白,知她心中发憷便朝人说道:“你先去外头候着吧。”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瞧了沈唯一眼,眼见她面容平静便又垂下了头,她轻轻应了一声待又朝两人一礼便往外退去…等退到外处,她才松了一口气。她是真得没想到主子竟然会寻到这处,想着自己不仅未曾劝夫人还和她一道饮酒,她的脸色便又惨白了几分。 她僵硬着拧头朝那块布帘看去。 布帘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也不知道里头现下是个什么状况。 主子本就不喜欢夫人饮酒,何况是今天这样的状况,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事。 … 沈唯未曾听到男人出声便也未再说话,左右这个楼主行事,她本就看不懂。她想到这便只是抬手替人也斟了一盏酒,待推到人的眼前,口中是如常说道:“楼主饮惯了好酒,今日倒不如陪我一道饮这薄酒?” 她这话说完便也不再理会人只是喝起了盏中的酒。 陆起淮握过眼前的这盏酒却未曾饮用,他只是掀了眼帘朝面前的女人看去,眼瞧着她半眯着眼一副开怀模样却是不自觉得皱了回眉…他从未见她有过这样开怀的时候,难不成是因为梁令岳? 这个念头刚起却又被他否决了。 倘若她是应允了梁令岳的话,今日在林中,梁令岳也不会是那副模样。 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 陆起淮的指腹磨过茶盏上的纹路,目光仍旧落在沈唯的身上,口中却是说道:“你今日看起来很开心。”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半眯着眼饮下一口酒,而后才同人说道:“是啊,我很开心。” 她这话说完是想再倒一盏却被人压住了手,那指尖的冰凉带着诡异一般的冷,沈唯倒是不觉得被冒犯,眼前这个男人天生就有着能让人臣服的气场。 这个男人多金又有魅力,围绕在他面前的女人想来数不胜数。何况原身的容貌虽然不错却也不算出色,这个男人自然也不会对她起什么色心。 她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这大热天的,这个男人的手竟然能冷成这样?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男人先开了口:“你不会饮酒,少饮为妙。” 沈唯闻言倒是轻轻笑了笑。 她伸手轻轻推开了男人的手,待触及到那指尖的冰凉时还是觉着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重新倒了一盏酒,等那酒顺着壶嘴落在盏中,沈唯便抬眼看着男人继续说道:“我的确不会饮酒,可我今日却想大醉一场。”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微微扬起,眉目也带着少有的笑意。 以往她总是自持身份,连笑也不过端得清平模样,可今日的她好似不再有所拘束。沈唯微微挑着眉带着少有的放纵和肆意,而后她就这样看着眼前的男人,口中是继续说道:“那么楼主可要陪我醉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生气呢。 沈姐:怎么了? 小淮:媳妇从来没对我笑得这么开心,好生气哦。 沈姐:哦,生气吧。( ̄_, ̄ ) 第70章   陆起淮看着沈唯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 眼中的神色却不自觉得闪烁了下, 这样的灿烂夺目是他以往从未见到过的风情。   他眼看着那双美目中轻晃的涟漪, 在外间日头的折射下潋滟得竟然让人觉得有些睁不开眼。还不等他说话, 沈唯却已先喝起了酒,陆起淮见此倒是也未再说什么, 他只是重新握起了桌上的酒盏, 而后他眼看着坐在对侧的女人浅笑品酒的模样却是缓缓说道:“我曾调查过你。”   他的声音一如先前,眼看着沈唯饮酒的动作一顿便也跟着饮了一口酒。   陆起淮其实喝不惯这样的酒,这样的酒入口实在太过平淡了些, 只是见沈唯先前喝得开怀便也把手中的这杯酒一道饮尽了。   沈唯先前的确有一瞬得怔忡, 只是那一瞬之后她便又恢复如常。   她重新饮下一口盏中酒,而后她也未曾开口只是抬了眼朝男人看去却是在等男人继续往下说。   晋江楼会遣人调查她, 这本就算不得是一件奇怪的事,做生意的人行事总归小心, 何况她与传闻中的那位荣国公夫人又有着极大的不同, 他们会调查她,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只是奇怪为何这个男人会亲自找上她还与她说这样的话。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面容镇定也未曾觉得奇怪。   这个女人就是如此,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他想到这那双微微垂下的无人窥见的眼中却是闪过几分温和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也不过一闪而过,陆起淮修长的指尖依旧握着手中那只茶盏待把上头的纹路细细描绘过一遍, 而后他是重新抬头看着沈唯说道:“我查了很久,可无论我怎么查,得到的结果却只有一个…你就是如假包换的荣国公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沈唯。   而就在沈唯的注视下, 陆起淮待又停了一瞬之后便继续说道:“可偏偏这个荣国公夫人,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与以往有着极大的不同。以前的荣国公夫人行事不过脑、性子又太过娇气,可我眼前的这个荣国公夫人,胆大心细,有手段有心机,还有着异于常人的聪慧…”   “你让人送到楼中的那些东西我都看过,且不说一个自幼生于内宅的妇人,即便是我手底下的那些人只怕也不会想到。”   陆起淮这话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而后他是又垂眼倒了一盏酒,这回他却未曾饮用只是握于手中,而后是继续与人说道:“我还查过当初陆步巍死后,荣国公夫人曾因为受不了刺激便晕了过去…”   他说到这的时候察觉到沈唯先前一直平静的面容有细微的波动,这个波动非常细小,可他还是察觉到了。   他便这样看着沈唯,口中的话未停:“而就在你醒来后的那一夜,你曾经说了许多胡话,那个时候你身边的那些人都觉得你是失了智还想着要给你寻个天师看看。可惜你太过警觉也太过聪明很快就恢复如初,也让你身边的那些人不再有所怀疑。”   “那么…”   “你能告诉我这大半年前的那个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大半年前的雪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先前握着酒盏的指尖却有些不自觉得收紧,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往前看去,眼前的这双眼睛仍旧带着往日的衾寒,可她却好似能透过这一层衾寒察觉出几分熟悉感。   只是这一抹熟悉来得太过短暂,就如流星一般一闪而过令她抓不住。   沈唯想到这便又收敛了心中的思绪,她轻轻晃起了手中的酒盏,而后她半低着头微垂了眼帘,眼看着盏中酒水沉浮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她才淡淡开了口:“那个雪夜,什么都未曾发生,沈唯仍旧是沈唯。”   只是如今的这个沈唯,不过是异世的一缕幽魂罢了。   沈唯思及此便又重新端起了手中的酒盏,等到饮下盏中的最后一口酒时,她才继续朝面前的男人看去,跟着是又淡淡一句:“我知道以晋江楼的本事想查清一个人并非难事,可楼主还是不必再在我身上费工夫了,我就是沈唯,沈唯就是我,这点毋庸置疑。”   等前话一落——   她是重新到了一盏酒,而后才看着男人继续说道:“我和楼主谈生意也不过银货两讫,我能让晋江楼在城中一直红火,而楼主能予我分红,这便足够了…至于旁的,楼主又何必过多探究?”   沈唯这话说完朝男人看过去的目光却不自觉得闪过几分探究,连带着声音也带了几分疑惑:“这不像是楼主的性子。”   虽然她和这个男人只见过两回…   可无论是上一回还是这一回,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陆起淮在听到后话的时候,握着酒盏的手一顿,眼中倒是起了几分兴味。他便这样看着沈唯,那如金玉敲击一般的声音微微上扬几分,虽然声线还是有些淡漠,可隐隐还是能听出几分他话间的兴致:“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性子?”   什么性子?   沈唯只见过他两回自然也说不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她心里就是觉得这个男人不该是这样的。无论是书中旁人提及他时的话语,还是这个男人的行事所为都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对很多事都看得很漠然。   可奇怪的是,是这个男人对她却好似有着异于常人的关心。   即便是要做生意,这也实在是有些过了。   沈唯想到这也不愿再同人拐弯抹角,只是再饮下盏中这一杯酒后便径直开了口:“我不知道楼主为何要与我提起这些,倘若你是怀疑我的身份从而怕坏了楼中的生意,那我们的合作可以到此中止。”   “其实我能想到的大多也说得差不多了,何况以晋江楼的现状,你也不必担心日后我会告知旁人。”   她心中是真得想和晋江楼一直合作下去,毕竟凭借晋江楼的实力,就算日后她没有其他的想法,可能够保持着这样良好的关系,日后想借晋江楼庇护下也非难事。可眼前这个男人委实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无论是他的气场还是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都让她觉得在他的面前有些无所遁形。   要和这样的男人相处,实在需要勇气。   她…的确有些想退缩了。   沈唯倒不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对于这个男人而言,她是不是荣国公夫人本就没什么大碍。那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可就是一种女人的感觉…这个感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   “你错了…”   男人突兀的声音和这没头没尾的话语让沈唯一怔。   沈唯先前还在想着事,乍然听到这一句便循声朝人看去,她脸上的神情还带着几分疑惑似是不解他此话何意,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男人继续说道:“我今日找你来与你说道这些,并非要中止你我之间的合作。”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究竟是谁,这都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精怪也好亡魂也罢,还是真得就是那个荣国公夫人…”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沈唯,带着少有的专注:“于我而言,我所认识的那个沈唯从头到尾都只是眼前这个人,那就够了。”   沈唯未曾想到眼前的男人会说这样的话,脸上的疑惑也并未因为男人的话而消下,反而变得越发怔忡起来。   她微微抬了眼朝对侧的男人看去,眼看着那双眼中少了往常的衾寒平添了几分专注竟然不自觉得觉得心神一跳,她就这样看着那双眼睛,不知过了多久才喑哑着声同人说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为何?   陆起淮闻言倒是笑了笑。   他只是不想再调查下去了,无论她究竟是谁,都已经没有再调查下去的必要了。   这抹笑意很浅去得也很快,沈唯并未察觉到,陆起淮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把手上的酒盏重新置于桌上,而后是看着她继续说道:“没有什么缘故,只是想与你说一声罢了…”等这话一落,他看着沈唯面上仍旧存有的怔忡便挑了挑眉:“你不是要与我大醉一场吗?”   沈唯心中还是有所疑惑的,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的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明明他们两人只见过两回,可他却好似很熟悉她,这种熟悉不似他先前所说的调查而生出的了解,倒像是真真切切与她生活过一般。何况,无论是他的这双眼睛偶尔给她的感觉也好,还是他身上的感觉,总让她生出几分说不清的熟悉感。   她看着对侧坐着的男人,脑海中好似闪过几个念头,偏偏这个念头去得太快她怎么也抓不住。   沈唯细细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或许是先前多饮了几杯使得她头脑也变得有些昏沉起来,她是又看了一眼对侧的玄衣男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重新握过桌上的酒盏朝人遥遥一对…   且不管这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既然他们两人还要合作下去,他亦不介意她的身份,那便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何况今日她也的确想痛饮几杯。   沈唯心中也觉得奇怪,明明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危险,可和他这样坐在一道饮酒,她竟然没有觉得丝毫不自在…   两人余后倒是未再说什么,只是各自饮起了盏中的酒。   沈唯终归还是不善饮酒,何况她先前喝得实在也太多了些,因此后头未喝几杯便已头脑发胀昏昏沉沉起来。   而这样的酒对于陆起淮而言就如清水一般,虽然也陪着人用了几盏,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丝毫异样…眼看着坐在对侧的女人眼神变得朦胧起来,他也未曾多言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口中倒是问了人一句:“还要喝?”   沈唯其实已经有些醉了,可听到这句话倒似反应过来什么似得。   她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醉醺醺得说道:“要…”或许就连沈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缱绻,隐隐还流露出几分少有的娇嗔,尤其是配着这张少见的风流面容,无论是谁瞧见只怕都免不得心下一动。   陆起淮原先正替人斟酒,可看着沈唯这幅模样,眼中也似有暗流涌动。   倘若今日在这的并不是他,难道她就不怕这幅面容被旁人瞧见?他想到这,就连掩于面具下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起来。   沈唯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酒盏。   她手撑着额头半侧着脸朝人看去,或许是真得醉得昏沉,眼瞧着男人面上的神色,她竟然还伸手朝人紧抿的唇角探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不高兴?”   陆起淮也被沈唯这番动作给弄得一怔,他原先面上还残留的阴沉和心中的不高兴尽数被沈唯这番动作搅得一乱。   他鲜少有这样怔忡的时候,可如今眼瞧着停留在唇畔的指尖竟不自觉得觉得心下一动,偏偏沈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在他怔忡之间把指尖朝他的唇畔上移了过来。   她的指尖温热,抵在他冰凉的唇上,就如一个火一个冰一样。   这样的动作太过暧昧也太过缱绻,陆起淮的喉结吞吐,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便瞧见沈唯仍旧醉眼朦胧得看着他。   即使未曾听到他的回答,她也不在意,反而是轻轻抵着他的唇角往上扯了些许,口中是继续说道:“你该多笑笑,你瞧,你笑起来多好看。”   “不过…”   沈唯眼看着那因为被她用指尖抵着而微微扬起的唇角,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而后便不自觉得皱起了眉,她怎么觉得好似在谁的脸上瞧见过这幅模样?只是她先前喝得实在太多了,越要细想头便越疼。   她轻轻晃了晃脑袋,先前伸出去的指尖也跟着收回,紧跟着一句:“我该回去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撑着桌角起身却是想往外头走去,只是她醉得厉害,步子也虚浮得很,没走出几步,身子一个趔趄便直直往前摔去…   陆起淮原先还被沈唯的那番动作弄得一怔,可眼瞧着人要摔倒便忙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肢。   夏日的衣衫本就轻薄,他的手撑在人的腰上越发能察觉出她的腰肢盈盈不堪握…陆起淮一手环着人的腰肢,一手扶在人的肩头上,眼看着怀中人已经合了眼睛睡了过去,想起先前她的那番动作却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   他伸手抚向她微微拢起的眉眼,口中是似有若无的一句话:“不会喝酒还喝这么多。”   外间水碧侯了许久也不曾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她眼看着外头的天色想了想还是轻声朝里头唤了一声:“主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倒是回过神来,他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只是扶着沈唯的腰肢却仍旧未曾收回,口中是道:“进来。”   水碧轻轻应了一声,她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眼瞧着两人那副模样忙又垂下了头,口中却是轻声又说了一句:“我让孙娘熬了醒酒汤,可要现在给夫人服下?”   陆起淮闻言倒是点了点头:“拿进来…”   水碧便又应了一回。   她重新打了帘子往外头走去,没一会功夫便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   沈唯先前已被陆起淮扶在了一侧的榻上,那处原本是供人歇息所用,只是沈唯实在醉得厉害,坐也坐不好,陆起淮见此索性便扶着人的腰肢一道坐着…眼瞧着水碧端着醒酒汤进来,他也只是淡淡说道:“端过来。”   水碧闻言自是又应了一声。   她刚想握着汤勺去喂人,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陆起淮却朝她伸出了手,口中仍是没什么语气的一句:“我来。”   水碧看着这幅模样却是一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回过了神…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手上的醒酒汤递给了人,而后便往后退了几步侯在一侧,离得稍有几步距离,她才稍稍抬眼往前看去…虽然早就知晓主子待夫人不同,可眼瞧着主子面上少见的温和还有眼中的柔情。   水碧心中还是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神奇。   倘若不是亲眼瞧见,只怕她怎么也想不到主子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   水碧眼看着男人轻柔的动作,口中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主子,夫人的身份,我们还未曾调查清楚。”   他们还不清楚她的底细,自然也不知她究竟是好是坏。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手上的动作一顿,只是也不过这转瞬的功夫,他便开了口:“以后不用再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放在沈唯身上,语气变得轻柔起来:“我只要知道是她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这种醉后调戏,醒来不认账的女人——   简直太棒了!!!   小淮:???? 第71章   沈唯醒来的时候, 外头的天色已经趋向黄昏。   她的手撑在额头上觉得还是有些晕沉, 不过倒是没有像先前给她那种难受的感觉了…原先侍候在一侧的水碧见她醒来忙又重新斟了一盏温水给人递过来, 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夫人, 您还觉得难受吗?”   沈唯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难受倒还好, 就是觉得喉咙干涩头脑昏沉。   她的手撑在软榻上半坐起身, 而后是接过水碧递来的那盏茶连着用了几口,等到喉间那股干涩的感觉渐渐舒缓过来,她才又循了一眼四周开了口:“他呢?”   这个“他”字, 无需细说, 水碧也能明白。   因此耳听着沈唯这一问,她便轻声回道:“先前楼主见您醉了便嘱咐奴喂您喝了醒酒汤, 后来他见您无事就走了。”   沈唯闻言却是皱了回眉,她先前虽然睡得昏沉可隐约却还是能察觉到那个男人待了许久才离开, 甚至她还能察觉到那个男人曾温柔细致得喂她喝下醒酒汤, 在她的印象中, 两人曾靠得很近,甚至就连呼吸也曾缠绕在一道…只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不过见过两回,何况她和他不过是合作关系, 或许真是她醉得太过昏沉才会有这样的胡乱想法。   说来也好笑——   她在这异世统共也只醉过两回,可每每醉后总会梦到些奇怪的东西。   头一回梦到陆起淮,而这回更是奇怪…   沈唯想到这便把盏中的茶尽数饮尽,而后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得摇了摇头。   水碧见她这幅模样也不知她究竟想到了什么还是记起了什么, 便压低了嗓音轻声问了一句:“夫人,您怎么了?”   “没什么…”   沈唯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递回给人,而后是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现下几时了?”   水碧见她面上果真没有什么其余的神色便也敛了心思回了人:“刚过申时…”她这话说完眼见沈唯抬了手忙上前一步扶着人起身,口中却是又跟着问道:“夫人,我们可是现下就回去?”   “嗯,回去…”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又朝轩窗外头的光景看去一眼,也是时候回去了。   等到水碧扶着沈唯走出来,原先侯在外头的年轻妇人便迎了过去,她是先瞧了一眼沈唯,而后才柔声问道:“贵人现下可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面上也浮现一道柔和的笑意,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好多了,今日叨扰你们了。”她这话说完便又朝人点了点头,帐是先前就结了,因此这会沈唯便径直由水碧扶着往外走去。   而那位名唤“孙娘”的年轻妇人却是一直看着沈唯主仆两人的身影,即便那块布帘落下阻隔了她的视线,她也不曾收回。   年轻男人看她一直盯着那块布帘便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口中是问道:“在想什么?”   孙娘闻言倒是收回了眼,她半拧着头朝男人看去,面上滑过几分犹豫和踌躇,而后才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今日之事要不要和郡主说?郡主和那位贵人关系要好,那个男人…”先前水碧送醒酒汤进去的时候,她也朝里头看过去一眼,未曾想到会看到那样一副光景。   她想着那个男人环着贵人的腰肢,即便遮挡着面具也能察觉出他身上的温柔,那样的气势与来前太过不同,瞧着倒像是夫妻一般。   可她明明记得那位贵人见到那个男人时,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多少起伏,可见也只是认识罢了。   还有那个丫鬟…   孙娘想到这便又握着男人的手皱着眉说了一句:“那个男人看起来不简单,郡主和那位贵人又那么要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位贵人…”   年轻男人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未曾开口,他自然也察觉出了那个男人的不简单,他在边陲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未在谁的身上瞧见过这样的气势,只是…他想起那个男人离去时看过来的那一眼。   那双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却幽深得好似能够把人的灵魂都给吸进去。   虽然那个男人什么话都不曾说,可他还是能从那双眼中读出一个信息…那个男人在警告他们。   他想到这便又皱了眉。   孙娘见他一直不曾说话便又看了人一眼,眼瞧着人拢眉沉吟的模样,她刚想开口询问便听到男人说道:“那个男人的确不简单,可我看他对那位贵人倒是无害,何况…”他说到这的时候便又垂了眼朝年轻妇人的小腹看去:“倘若只有你我也就罢了,可如今我们已不是孑然一身。”   他这话一落——   孙娘便也跟着朝小腹看去,她的手撑在小腹上,红唇一张一合,到底什么也不曾说。   …   等到沈唯回到荣国公府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刚刚走下马车便瞧见停在一侧的一辆青布帷盖马车,那辆马车应该也是刚刚到,这会那布帘半掀起,没一会功夫便有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正是陆起淮。   陆起淮刚刚走下马车,眼瞧着站在那处的沈唯倒是先怔了一回。而后他便迈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唯跟前,他是朝人拱手一礼后才开口唤人:“母亲。”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落在陆起淮的身上,口中是问了一句:“你刚散值?”   “是,今日陪着太子去做了一件差事…”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一如往先温和,就连眼中也含着笑意。   这幅模样与往日没有丝毫差别,可不知怎得,沈唯看着陆起淮这幅样子心中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不过这抹奇怪,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缘故…因此她想了想终归什么也未说,她只是与人说道一声“早些回去歇息”,而后便迈步往前走去。   陆起淮见此自是也不曾说道什么,他朝人拱手一礼却是请人先行。   此时恰好有风拂过——   沈唯在路过陆起淮的时候,隐约从他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只是这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想细细再闻上一回的时候,那股子味道却已经消散了,她一时也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水碧就在沈唯身侧,自然也察觉到了她这幅皱眉沉吟的模样便轻轻问了人一声:“夫人,怎么了?”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了神,她摇了摇头敛了心中的思绪,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一句:“没什么,走。”   而陆起淮却是等人走后才直起了身子,眼看着沈唯由人扶着走过小道,他才迈步往外院走去。   …   没过几日便是千秋宴,原本柳梦闲的千秋宴自是要大办,只是前几日德太妃突然身体抱恙至今都未曾好转。赵准心里惦记着太妃的身体连带着身体都消瘦了几分,这样的情况下,这千秋宴要大办自是不合适。   起初的时候,柳梦闲是想着索性取消这场千秋宴。   后来还是德太妃知晓这桩事后传了话过来让她不必太过拘泥这些,赵准也一并帮衬着几句,这千秋宴才可以如期举行了下去。   虽说这位德太妃与赵准并无血缘关系,可赵准自幼丧母,可以说是德太妃一手抚育长大的,因此对这位太妃娘娘他一直很是看重,连带着后宫的其余妃嫔也是十分敬重她老人家。如今她身体不好,且不论他们心中是真尊敬还是假看重,可既然身为小辈,长辈身体抱恙,他们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欢乐。   因此这千秋宴虽然如期举行,可柳梦闲还是缩减了千秋宴的用度和规格,改为邀了一些宗室皇亲还有一些士族大臣及其内眷。   …   荣国公府,大乘斋。   此时离千秋宴还有几个时辰,沈唯一众人便坐在里头聆听着谢老夫人的教诲。虽说千秋宴未曾大办,可陆家的这几位还是在邀请名单上,此时大乘斋里满满坐了一堂,因着是柳梦闲的千秋宴,他们自然都好生装扮了一番,就连鲜少打扮的沈唯今日也难得装扮了一回,王氏更是珠翠环身瞧着好不富贵。   谢老夫人如常端坐在罗汉床上。   她的手里掐着佛珠,目光却是往下看去,眼瞧着屋子里的一众人,她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待又掐了一轮佛珠她才开了口:“今次我就不去了,老三身体不好,桑柔要留下来照顾…”等说到这,她是朝沈唯看去,紧跟着是一句:“你往日进宫的次数多,等进去便多提点着些,虽说今日人不多,可来往得都是贵人,可别冲撞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王氏原先面上还挂着笑,可听见谢老夫人这一句,心中还是有些不高兴…不过想着好不容易进宫,她自然也不会傻到现在同沈唯去呛声,反而笑着说道一句:“母亲您就放心,宫里的规矩,我们都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冲撞了去。”   她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也未再多言,她只是依旧掐着手上的佛珠,待瞧见坐在沈唯下首的那个玄衣男人,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只是也不过这转瞬的功夫,她便又移开了眼。余后,她倒是也不再说旁的,只是朝身侧的魏嬷嬷问了一声时辰,而后才同他们说道:“好了,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你们去。”   众人闻言便也不再多言,待朝人恭恭敬敬打了礼后便一一往外头走去。   等到那帘子重新被落下,谢老夫人才收起了先前掐着佛珠的手。她半拧着头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此时外间的天色尚未黑沉,她便这样看着外头的光景,良久才轻轻叹了一声。   …   千秋宴置办的地点是在章华宫,因此今日来客的马车都是停在宫道上,而后再由宫人引着往章华宫走去,以示对天家的尊重…沈唯这一行马车停在宫道上的时候处已停了不少马车,她将将由秋欢扶着走下马车便瞧见宫人迎了过来。   那宫人先前瞧见那马车上悬着的木牌便知晓是荣国公府一家子过来了,如今他们谁不知道这荣国公府很受宫里几位主子看戴?且不说如今这位故去荣国公的长子受太子看重,就连这位荣国公夫人也很受皇后娘娘欢喜。   在这宫里能存活下去的人不仅都是聪明人,还会看风向。   因此等走到沈唯跟前,那宫人便恭恭敬敬给人打了一礼,口中是笑跟着一句:“您来了,先前皇后娘娘特地嘱咐奴在这候着,还想着您若早些来便先迎您去未央宫坐上一会…”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笑跟着一句:“不过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娘娘也该去章华宫了,奴且迎你们过去。”   沈唯闻言自是笑着点了头,口中还跟着一句:“有劳了。”   宫人见此自是又笑着说了一声“您客气了”,而后她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引着他们一行往里头走去…前头宫人引着路,沈唯便又朝身后看去一眼。   今日陆步鞅还有些公务自然不与他们一道,她身后的也只有王氏母子还有陆起淮,陆起宣倒仍旧是往日那副模样,面容温润,眉眼含笑,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王氏今日倒是也难得矜持了一回身份未曾东张西望,只是那双眼睛还是时不时朝四处看去。   至于陆起淮——   沈唯的手搭在秋欢的胳膊上,眼看着陆起淮的模样,眼中却是不自觉得闪过一道暗芒…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陆起淮头一回进宫。   虽然早就知晓陆起淮的心性非常人能比,可他表现得实在是太过平静了些,这样的平静并不是伪装的,而是真得闲庭信步。   而除了这一份平静之外,她也未曾见到他的身上有着对天家强权的畏惧,不说王氏母子了,就连她这个来自21世纪的人头一回进宫的时候也不自觉得被这天家威严所骇到…只有这个男人面容一如往日,没有丝毫变化。   陆起淮察觉到沈唯看过来的视线便也拧头朝人看去,他的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眼瞧着沈唯面上的模样也只是同人温声笑笑:“母亲,怎么了?”他的声音温和,较起往日倒是低了几分声调。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了神,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摇了摇头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视线继续由秋欢扶着往前走去。   而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转过头却也未有什么表示。   他只是继续迈步往里头走去,此时天色昏沉,越往里头走去,这天便越发昏沉些。小道两侧已悬起了灯笼,而在那灯火照映下,陆起淮的面上虽然仍旧是先前的模样,可眼中却还是闪过几道暗涌。 第72章   章华宫原先便一直用来开设国宴或者接待外邦自是繁华异常, 不过较起以往的宴会, 今日柳梦闲的千秋宴看起来还是稍显单薄了些。   此时外间月色高悬,而这宫里宫外也都高高悬起了好看的琉璃灯盏, 在那五光十色琉璃灯光的照映下,能够看得出今日的章华宫虽然还是细细布置了一番却未曾像往日那般华丽,就连平日该有的礼乐还有助兴的舞蹈也一并给取消了。   看来还是避讳着德太妃的身子, 所以连这些也未曾开设。   …   沈唯一众人被引到此处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黑了,好在无论是在外头还是里头都已经点起了宫灯,倒也很是通亮。他们一路由宫人引着往里头走去,因着先前便已有人通禀过了, 这殿中宾客自然知晓是谁来了。   这会听着脚步声,原先还在饮酒说话的宾客便止了声纷纷拧头朝他们看来, 沈唯走在最前头自然最先入得他们的眼, 而就在他们打量的同时,她亦不动声色得把殿中的情形看了一遍。   今次的千秋宴的确算得上是小规模, 头先几个位置做得是皇亲,例如太子、晋王还有清河长公主一家,不过霍飞光倒是不在此处…沈唯心中猜想霍飞光应该是去了德太妃那处。   德太妃是霍飞光嫡亲的外祖母, 这会她身体抱恙, 依着霍飞光的性子自然不会在这处享乐。她想到这便又朝另一侧看去, 今日来的士族大臣,沈唯大多是认识的,这会一一循过便瞧见坐在首位的杨继。   杨继那处除了他之外便再无其他家眷, 看来那位杨小姐今日还是没能出来。   沈唯心中也觉得奇怪,这位杨小姐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被杨继一直拘于家中?外间的人都说是为了避讳晋王,可她心中却知晓,早在赵准发怒以前,这位杨小姐便被拘于家中不见外客了。   当日她还特地遣墨棋去看过一回,却也未曾见到杨双燕本人。   难不成这桩事又和陆起淮有关?这…有可能吗?沈唯心下思忖着这桩事,虽然觉得这实在太过玄乎了些,不过想着这大半年她冷眼旁观,陆起淮身上的秘密只怕数不胜数。这个面貌引起旁人的惊愕还有谢老夫人的态度,若说杨双燕的事真的与他有关,倒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等走到殿中她便按着原先就定好的位置引着沈唯他们坐下。陆起淮和陆起宣两人倒是刚刚走进殿中便被人引到了另一侧,他们现下一人坐在太子身侧,一人坐在晋王身侧,自是又引来了好一番议论。   沈唯见此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谢过宫人,而后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身份贵重如今又得皇后青睐,位置自是排得靠前,这会她左手边坐得便是清河长公主赵纨…沈唯和赵纨也曾见过几回,何况因着霍飞光的关系,她心中待人除了一份敬重之外便又多了些许亲切。   这会眼看着赵纨朝她看来——   沈唯便也朝人露了个笑,口中是恭声唤人一句:“长公主。”   赵纨耳听着这道声音,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还不等沈唯朝她行礼,她便先握住了沈唯的手,眉目含笑,声音也很是温和:“好了,快些坐下…”她这话说完,眼见沈唯入座,口中才又跟着一句:“飞光去太妃那处了,先前还嘱咐我若是瞧见你与你说一声。”   她知晓飞光与这位荣国公夫人来往密切,倒是从来不曾干涉过。   不过——   赵纨想起当日飞光与她所说的那番话,看向沈唯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得多了几分打量,就如霍飞光当初的不敢置信,赵纨也实在有些不敢相信那位未央宫的主人对婚事松口竟然会是因为眼前这个妇人的缘故。   可不敢置信归不敢置信——   她身为长公主若是想细查一番自然也是能够查到的,而无论她怎么查,得到的结论却只有一个…   虽然不知道当日沈唯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使得柳梦闲变了态度?可的确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柳梦闲放弃了飞光转而寻觅起了城中的闺秀…赵纨虽然清楚只要她的那位好二哥还在位一日,以他的多疑便绝对不可能让飞光嫁给太子。   可是二哥不表明态度,他们身为臣下自然也不敢多言。   好在…   如今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赵纨想到这看向沈唯的目光便又多了几分柔和,这年复一年被柳梦闲如此折腾,她早已厌烦了,何况因为这一层缘故使得汴梁城中的其余士族才俊都不敢对飞光有什么表示,生怕冲撞了天家。   虽说飞光对这些本就无意,可她身为母亲却不得不多考虑。   或许…   赵纨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是朝对侧看去。   她们的对面正好是太子赵盱和陆起淮,此时陆起淮一身玄衣坐在那处,尤其是在这两侧琉璃灯盏的照映下,容色越显俊美…纵然心中早就知晓这个少年不是那人,可每每瞧见,她还是忍不住面露怔忡。   虽然这个少年年岁小,可看起来却很是稳重,倘若飞光和他在一道也不是坏事。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个目光。   他手中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对侧看来,眼瞧着赵纨面上的神色,他也未有什么表示,只是瞧见沈唯身后的宫人正在给她倒酒,他原先平展的双眉却是不自觉得拢起了几分。   沈唯倒是不曾察觉到这些,她接过宫人倒得酒盏也未曾饮用,只是谢过人后便置于一处。   陆起淮见她这般,原先拢起的双眉倒是又舒展了几分,余后他也跟着收回了视线,如常饮起了手中的酒。   …   此时距离开宴已没多少时辰了,殿中的宾客大多也都来齐了,一众人坐在一道也只是交头接耳说几句话,等到外头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他们便都止了声放下了手上的酒器之物,而后是微微垂眼等着今日这位正主登场。   柳梦闲被人扶着走进殿中,她是先看了一眼殿中的情形,眼瞧着屋中这几十余人,面上也无什么异色,今年的千秋宴是她有史以来办过规模最小的一次生辰宴会了,不过却也是让她过得最舒坦的一次。   千秋宴每一年都可以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要得是陛下的看重。   这回她缩减用度减少人员,不仅敬重了那位太妃娘娘,同时也让赵准高看了她几分…近些日子,赵准每每踏足后宫来得必定是她的未央宫,且不说其余宫妃处了,就连那位往日宠冠六宫的庄妃处,他也一次未曾去过。   这一番动静自是让底下人好一番议论。   宫里的人惯来是见风使舵的,以往她虽然身为正宫,可陛下偏宠庄妃,就连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可如今…   柳梦闲似是想到什么便朝一处看去,眼瞧着原本属于庄妃的位置还空着,眼中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由人扶着坐上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而后才朝底下伏跪的一众人温声说道:“都起来。”   她这话一落,众人自是又谢了一声才重新归于座位。   柳梦闲一直眉目含笑,待接过宫人奉来的茶盏饮用一口才问道:“庄妃呢?这时辰也差不多了,怎么还不见她来?”   她问得是以往和庄妃关系要好的一位嫔妃,那嫔妃耳听着这话,脸色便又惨白了几分,她半低着头,口中是恭声回道:“嫔妾也不知道,嫔妾近来也未曾去过。”   柳梦闲闻言,原先舒展的眉却是拢了几分。   她手里握着茶盏,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有宫人走了进来却是说道“庄娘娘身子抱恙”的话…柳梦闲耳听着这话,面上倒是也无什么异色,反倒是和声和气说道了一句:“既然庄妃抱恙,那便让她好生在宫里休养。”   等到宫人奉命退后——   柳梦闲才又看着坐在一侧的赵睁无奈说道:“你这孩子每日进宫,竟然连自己母妃生病都不知道,等回头回去前记得去瞧瞧你母妃。”   她这番话不仅做足了正宫嫡妻的模样,还端得一副嫡母样子,纵然是赵睁也无法反驳于人,他只能放下手中的酒樽,而后是起身朝柳梦闲拱手应了一声“是”…   柳梦闲见他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许多,不过她也未曾显露于面,只是让人坐下,而后才又朝底下看去,待瞧见杨继身侧空出的位置,倒是又问了一句:“杨大人,今日令千金怎么不曾与你一道来?”   杨继闻言倒是笑着回了一声:“小女近来身体欠佳,微臣怕她过了病气便未曾带她来…”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小女知晓娘娘千秋却是早早就备下了礼物,先前微臣已一并呈上去了。”   柳梦闲自然也不会真得在乎一个士族小姐来不来的问题,因此听他这般说道自是又宽慰了几声。   等这样问过几个人说了几桩话——   柳梦闲似是记起什么便又朝沈唯看去,只是眼瞧着沈唯身侧是赵纨和王氏却无年轻儿郎便又笑着问道:“沈氏,你家长子呢?”她的声音温和,眉目也挂着笑,对于这位荣国公府的长子,她的确是想好好见上一回。   且不说当日他救了陛下,更何况如今他跟着太子,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该有些表示。   她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开口,倒是赵盱先笑着回了话:“母亲,玄越在儿臣这里。”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便循声看去,先前进来的时候她便注意到赵盱身侧有人,不过先前那人一直低着头她便也未曾在意,而如今…她的目光落在赵盱身侧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身上,刚想笑着同人说话便瞧见那个年轻男人缓缓抬起头。   殿中琉璃灯盏通透,那人缓缓抬头,面容自是一览无遗。   柳梦闲原先还挂着笑意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愕然,甚至就连那双眼中也带着几分仓惶和不自然,她的唇色开始变得泛白,就连先前握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得颤抖起来…这一番动静虽然细微却还是引起了殿中部分人的关注。   这部分人中自然也包括了沈唯。   早在先前柳梦闲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沈唯便一直不动声色关注着柳梦闲的面容,果然如她所想,柳梦闲现下的模样和当日的赵纨还有赵准一模一样,她想到当初谢老夫人所说的那位故去的贵人,看来这位贵人和后宫有着扯不开的关系。   沈唯想到这是又朝身侧的赵纨看去一眼。   她原本以为会从赵纨的脸上看到担忧,可这回,她却发现赵纨的脸上显露得却是嘲讽…这抹神色虽然很浅,可她还是察觉到了,还不等她心中把思绪理通,外间便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却是赵准到了。   这道声音让殿中原先奇异的气氛一扫而尽。   殿中众人皆伏跪在地,而柳梦闲也敛下了面上的神色,她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桌上,眼看着外头进来的男人便微微屈膝。   赵准仍旧穿着一身朝服,看来是刚刚处理完公事过来,待走到柳梦闲身侧,他便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好了,今日是你生辰,不必拘礼…”等这话一落,他亲自扶着柳梦闲入了座,而后才朝底下众人朗声说道:“你们也都起来。”   众人应诺起身。   柳梦闲眼瞧着坐在太子身侧的那个玄衣男人,撑在扶手上的指尖还是忍不住蜷起了几分,她收回了目光而后是不动声色得朝身侧的赵准看去一眼,眼见他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便也把心中那一番震惊掩于心中。   如今人已来齐,自然也就到了开宴的时辰,虽说今次没有礼乐舞蹈,可国母生辰,恭贺声自是少不了的…从太子打头,一众人送上贺礼和贺声,倒是使得原本安静的大殿也变得热闹起来。   等一众人道完了贺声便有宫人穿梭在殿中送来佳肴和美食。   沈唯原本念着在宫中不想饮酒,可周遭几个妇人纷纷举杯,她自然也不好推辞,好在这酒应该是特地给她们所备的,倒是没什么劲道…不过再没劲道,喝得多了也难免有些难受。   此时酒菜三巡,殿中一片喜庆欢闹模样,尤其赵准先前因着还有公事早早退席,却是让底下一众人又松懈了几分。   沈唯眼瞧着无人关注索性与身侧的赵纨说道一声便往外走去,此时已是戌时时分,天色昏暗,星月高悬,外间宫人见她出来忙迎上前却是询问可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沈唯原本也不过是想来外头吹吹风醒醒脑,耳听着这话自是笑着说道一声“不必”。   她这话说完便继续往前走去,这处离章华宫已有些距离,那处的欢闹声便也有些听不真切了。   沈唯索性便在此处停下了步子,她刚想仰头瞧一瞧天上的星月便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这动静虽然细微,可她还是听清了。她拧着眉朝那处看去,此地虽然灯火不如章华宫倒也不算昏沉,她依着那昏暗的烛火看去便瞧见却是有个宫人坐在廊下抹着泪。   灯火打在那宫人的脸上,沈唯自然也认出了她,却是柳梦闲身侧的二等宫人茗烟。   先前在殿中的时候,茗烟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连着犯了几个错,虽然因着宾客在的缘故,柳梦闲未曾说道什么却还是把人赶了出来,想来如今这丫头正是因为这桩事在哭…沈唯来宫中这么多回和茗烟也算得上有几分交情,她想了想便迈步朝人走去。   茗烟听见脚步声倒是忙抹干了脸上的泪,她抬头朝人看去见是沈唯便想起身给人行礼,只是还不等她动身,沈唯却已先扶住了她的胳膊…   沈唯一面扶着人的胳膊,一面是握着帕子替人擦拭了一回脸上的泪,眼瞧着茗烟面上的怔忡便又柔声说了一句:“好了,别哭了,若是被其他宫人瞧见指不定又该说道什么了。”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上的帕子放到了茗烟的手上,跟着是又一句:“寻个地方把自己收拾干净,别让人瞧见你哭了。”   宫里本就避讳这些,何况先前茗烟又犯了错,若是再被人瞧见这幅模样,必然是要受罚的。   茗烟眼瞧着手里的那方锦帕,又看了看沈唯面上柔和的模样,进宫这么久,她已许久未曾受到过这样的温柔对待了…这会她眼看着沈唯抽手离去,她想了想还是咬唇喊住了人:“夫人,您以后还是别再进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纨看着沈唯:不如我们做亲家?   沈唯(很是赞成):这主意好。   霍飞光(冷漠脸):...   小淮:呵呵 第73章 沈唯原本是想抽手离去,左右她如今在外头待了一会, 原先脑中残留的那阵子不舒服倒也散去了不少, 只是她刚刚抽回手还未曾离去便听得茗烟这一句…为何以后别再进宫?她有些怔忡得抬了脸朝人看去,眼瞧着茗烟一副似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多言的模样,心下便又添了几分疑心。 看来, 茗烟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了。 沈唯想到这也未曾说话却是先瞧了一眼四处, 眼见无人才重新握过茗烟的手, 而后是拉着人走到一处隐蔽地。 此地恰好是一个死角, 那廊下悬着的灯笼照不到这处… 沈唯一面握着茗烟的手,一面是顺着那月光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先前那话是什么意思?”等这话一落,她从那淡薄的月光隐约可以分辨出她面上的犹豫便又压低了声同人说道一句:“你先前那话说得不明不白,我实在不懂,皇后娘娘待我一直很是宽厚,现下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实在有些不明白茗烟先前所言。 柳梦闲待她一直很是宽厚,尤其因为如今这番情况, 哪回见她不是以礼相待?就连方才在章华宫中, 她亦是如此。 怎得茗烟会无缘无故提醒她这么一句? 不对—— 先前她被几位士族妇人围着饮了几杯酒倒是忘记了自从柳梦闲见到过陆起淮的脸后,虽然面上不显, 可神情较起先前却还是淡漠了许多,而那一份淡漠的神情后还带着几分怪异。 沈唯想到这,眼看着茗烟踌躇的面容却是压低了声说了一句:“可是因为先前皇后娘娘瞧见了我家长子的长相?” 她这话一落—— 茗烟立时便抬起了头,她的面容在月光的照映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而在这一份苍白之余却还带着几分震惊。 沈唯看着她这幅神色, 原先不过是猜疑的心此时却可以肯定,看来的确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了…先是赵纨、赵准,如今又是柳梦闲,还来了个茗烟提醒她这样的话,到底是个什么贵人值得他们如此?她的眉目微敛,待掩了眼中的思绪后才同人温声说道:“我家老夫人曾说过玄越的长相长得像一位贵人,何况我看今日皇后娘娘的确有些不对劲,因此才有这样一番猜测。” 她说到这便把话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说道一句:“只是却不知道玄越长得究竟是像哪一位贵人?竟能使得宫里这几位主子如此震惊。” 茗烟起初还以为沈唯是知道了什么,只是观她面色许久也未曾探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便又垂下了头。她的手仍旧被沈唯握在手中,而另一只手上却还攥着沈唯先前给她的帕子,此时那块帕子随风轻轻拂动,使得她原先就不算安定的心又跟着起伏了几分。 她心中还是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把这番话说于荣国公夫人听… 这些毕竟是宫中的秘言,倘若被人知晓,只怕她就不是被送去慎刑司那么简单。只是想着沈唯先前对她的温柔细语,自打她进宫后便再未感受到过这样的温柔了,当初姑姑还在的时候倒是待她不错,可惜姑姑前几年便已经出宫了… 茗烟这一番犹豫自是未能逃脱沈唯的眼睛,她心中明白茗烟这是在犹豫什么,看来陆起淮这个容貌不仅是牵扯贵人这么简单了,保不准还是这宫中的一个秘辛之事,沈唯想到这倒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安安静静得等着茗烟开口。 时下有风吹过,如今正值八月中旬,夜里的天比起白日还是冷了些许… 茗烟大抵是觉得冷竟然生生打了个冷颤,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冷颤让她回过神来,她稍稍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依旧是先前那副温柔的模样,咬了咬唇还是开了口:“陆大人的模样长得的确像宫中一位贵人…” 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又朝四处看了一眼,眼见无人才又压低了声说道一句:“他的眉眼像极了故去的废太子妃。”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人的手一顿,陆起淮竟然长得像故去的废太子妃戚杳?这倒是她从未想到的。她的面上未掩震惊,只是眼看着茗烟朝她看来才又收敛了思绪问道:“这世间相像之人数不胜数,何况长公主和陛下也未曾有什么表示,怎得…” 她这话未曾说全,可意思却很分明。 纵然陆起淮长得像那位废太子妃,可这与柳梦闲有什么关系? 茗烟耳听着这话,面上却是又泛了几分犹豫,只是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别的话倒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了,她想到这却是又定了定心神,而后是同人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不喜欢以前的太子妃,陆大人是朝中重臣又有陛下和太子护着,自然受不到什么…” □□国公夫人却不一样了。 凭皇后娘娘对废太子妃的恩怨,纵然陆大人不过是相像,只怕她也会把这份相像化为恩怨移到荣国公夫人的身上…这宫廷之中,打杀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她心中也是害怕荣国公夫人这样好的人受到牵连。 她想到这是又看着沈唯说道一句:“奴也是怕娘娘牵连于您。” 沈唯闻言却不曾说话,书中对那位废太子妃也不过用了寥寥几笔,她自然也不知道究竟那位废太子妃和柳梦闲有什么恩怨,只是思及茗烟先前那番话…只怕这恩怨还不小,若不然这丫头也不会这么担心。 不过——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茗烟进宫才几年的光景,怎得会知晓这么多事?何况当初赵准登基后,可是把这宫里宫外都清洗了一遍… 茗烟看着沈唯这幅沉吟模样倒是也能够猜出几分,因此还不等沈唯说话便轻声开了口:“当初陛下登基后,宫里便被清洗了一通,如今在这宫中的人只怕没有多少人会认识陆大人的容貌,奴也是在皇后娘娘的宫里看到一幅画…”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大抵是想到什么,连带着声音也弱了下去:“当初奴刚进未央宫伺候,洒扫的时候曾翻到一幅画,后来听姑姑说那上头所绘的女子便是废太子妃。” 其实有一句话她不曾说,当日她瞧见的那幅画上布满着被刀划过的痕迹,旁边还有个扎满针的小人,只不过瞧着年岁很是久远。 姑姑是跟着皇后娘娘的老人自然知晓这些事,怕她日后再胡乱行事便与她提点了几句这其中的关键… 后来姑姑走后,她便被提了上去近身伺候皇后娘娘,有好几个夜里,她都瞧见皇后娘娘拿着刀一下又一下划过那张画上女子的脸。 那个时候皇后娘娘的神情和动作,她此生都难以忘记。 茗烟想到这些不自觉得打了几个冷颤,这回却不是因为夜风打在身上泛出的冷,而是从心底生出的害怕。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反而是反握住原先被沈唯握着的手,紧跟着是抬了一张惨白的脸一错不错得看着人,口中也是仓惶一句:“夫人,日后您一定要小心皇后娘娘,她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和善。” 沈唯虽然早就知道这宫里的主子都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和善,倒是未曾想到茗烟会如此害怕。 她心中留了个心眼,面上却是未有什么表示,只是温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待把人先前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沈唯才开了口:“我知道,今日多谢你了,日后我会小心的…”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今日宫里主子多,你这幅模样可别冲撞了去,且先寻个地方拾掇下。” 茗烟闻言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沈唯屈膝一礼,跟着才朝小道走去。 等到茗烟走后—— 沈唯才朝原先站着的地方走了出来,先前茗烟在,她面上也不好有什么显露,可此时四下无人,她却还是免不得把她先前所说的那番话理了一通…陆起淮竟然长得像废太子妃,这个长相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倒是也没什么,可偏偏是陆起淮。 且不说皇室这三个人的异样,就连谢老夫人对陆起淮的态度也有些不同寻常。 难道? 她心下有个念头,其实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头一回存在,每每瞧见谢老夫人对陆起淮的态度,她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只是往日的那些念头也不过刚刚起来便被她压了下去。 可今日… 沈唯也不知怎得,竟然觉得身子有些不自觉得发冷。 此时星月高悬,廊下和两侧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大晃,使得这本就不算明亮的一处越发显现出几分昏沉,而就在这一片昏沉之中,她却看到一个身影…那身影走得不急不缓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即便是身处昏暗之中也好似能够要寻到要去的路。 那道身影起初披着黑夜而来,她也只能隐隐瞧见一个轮廓,只是在他穿过小道的时候恰好有一盏灯笼折射下的光打在他的身上。 陆起淮… 沈唯的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看着陆起淮的身影穿过小道,她也不知怎得竟然跟了上去…原本这后宫各处自然皆有人把守,可今日或许是因为千秋宴的缘故,这一路过去倒是未有什么人。 何况她发现,陆起淮走得都是些避开人群的小道。 倘若来时,沈唯只是觉得陆起淮闲庭信步,那么现下便能瞧出这个男人岂止是闲庭信步?这些弯弯绕绕的小道于他而言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沈唯想着先前心中的那个念头,眼中的神色却是又跟着敛了几分,她仍旧不远不近得跟着陆起淮,只是眼瞧着四处光景…虽然她也来过这宫中不少回,只是以往她都是由人引着去未央宫,自然也不知道现下是在什么地方。 只是眼看着陆起淮的身影,她咬了咬唇却是继续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 待又走了几步,沈唯便瞧见陆起淮停了步子,她顺着人的步子一道停下,而后是循着月光往前看去,月光之下,她眼瞧着那座被青苔包围着的宫殿,心下却是一沉。 果然如此。 如果只是相像的容貌也就罢了,可这个男人明明是头一回进宫却能在这夜色中如此熟悉宫中的布局,看来她心中的那个念头是对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陆步巍的长子,而是…那个原本该葬身于火海之中的皇长孙。 这的确是一件玄乎的事。 当年先帝不信自己最爱的长子和皇长孙会葬身火海,不知派了多少人来调查,虽然火海烧焦了所有人的身体,可天下能人不少,若想细查却也非难事…可不论他们怎么查,得到的结论却只有一个。 当年的废太子和皇长孙的确是死于火海之中,就连素来多疑的赵准也不曾有所怀疑。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陆步巍身为赵准的左右臂竟然会暗中救出了皇长孙,还会在临死之前让他以另一个身份入主荣国公府,更奇怪的是…这桩事竟然连谢老夫人也知晓,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沈唯眼看着站在那道东宫面前的身影,清冷的月色打在他的身上,即便隔得远,她都能察觉到陆起淮较起往日不同寻常的气势。 这抹气势太过凛冽,也太过强大—— 她隐隐觉得好似在哪里瞧见过,一时却有些记不起来,沈唯想到这便又拧了一回眉,只是此时此地并非细想这些的时候。先前来时她不过是想一探究竟,可如今真得探查出了这些事,她却希望先前根本就没有来过。 陆起淮手段毒辣,为人又深沉,倘若让他知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怕她的下场…沈唯想到书中原身的下场,脸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遥遥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而后她紧咬着唇不动声色得往后退去,等到瞧不见陆起淮的身影,她才松了一口气。 而原先立在东宫前的陆起淮察觉到身后离开的身影却是挑了挑眉,等听到身侧的暗卫说道一声,他是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东宫,而后才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发现了大秘密,害怕,想逃。 小淮:嗯?你以为还逃得了吗?(莫名一种霸总语言是怎么回事) 第74章   章华宫。   沈唯去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注意, 回来的时候也照旧没有多少人关注…除了坐在她左手侧的赵纨眼看着她回来, 倒是笑着同她说道一声:“回来了?”   等这话一落——   赵纨眼看着沈唯较起先前要惨白几分的面容,还有那没有丝毫血色的唇畔却是微微一怔。   她把手上的酒盏置于桌上,而后是压低了声又说了一句:“怎么了?你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唯来时想了一路陆起淮的事, 越想越觉得后怕,生怕让他发现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而落得一个和原身的结局,因此这过来的一路自然是有些惴惴不安…只是如今听着赵纨的这一句, 她倒是恢复了些清明。   她敛了面上的神色待重新归于座位, 而后才如常与人开了口:“大抵是外头寒风露重, 有些受凉了。”   她这话说完眼见赵纨面上的担忧便又同人温声说道:“您别担心。”   大抵是殿中人多,热气也浓, 沈唯在这处待了一会,面色倒是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赵纨见她的确没有什么大碍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让身后侍立的宫人给沈唯倒了一盏热酒却是让人暖暖身子。   沈唯原本并不想饮酒,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的那一番事, 她心中的确需要好好平一平自己的思绪…   因此这一盏酒,她却是未曾拒绝。   只不过她刚刚握过酒盏还未曾饮用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沈唯皱了皱眉, 而后是顺着那道目光半抬了眼看去便发现陆起淮正从外头进来,而此时他的目光就落在她的手上。   沈唯也不知怎得, 眼瞧着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握着酒盏的手止不住便是一顿。   这个目光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并不似平日陆起淮朝她看来的模样, 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沈唯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指尖却是不自觉得又收紧了几分,只是再等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却是早早就移开了视线,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一如往日,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差别。   难道,是她看错了?   可不管是不是她看错,这一盏酒,她却是没了饮用的心情。沈唯索性把酒盏重新置回到了桌上,转而和身后的宫人说了一声:“劳烦给我倒一盏热茶。”   宫人闻言自是应诺一声去安排了。   而原先坐在沈唯身侧的赵纨眼瞧着她这番动作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待又饮下一口盏中的热酒后才看着沈唯说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你,每月都要叫你进宫陪伴,只是往后若无事,你还是少进宫。”   “这宫里红墙绿瓦,四面宫墙的,总归不是个好去处。”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挂着温和笑意,声调却比先前要低上许多。   倘若是先前,沈唯自然不清楚赵纨此话何意,可如今她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地方?可明白归明白,面上该露的怔忡却还是得露的,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赵纨温声说道:“我也是为了你好。”   除此之外却不肯多言。   沈唯见此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此时丫鬟已奉来了茶盏,她致过一声谢意便握在手上,而后她是假借喝茶的动作朝座上的柳梦闲看去…殿中觥筹交错、笑语欢声好不热闹,而坐在高位的柳梦闲虽然面上也挂着笑,可眼中却有着一抹散不开的阴沉。   而此时她的目光正一错不错得朝陆起淮的方向看去,这眼中的阴沉带着往日沈唯从未见到过的狠辣和嫉恨。   她看着这幅模样,握着茶盖的指尖便收拢了几分,看来如今这位皇后娘娘和当年那位废太子妃积怨颇深啊。   沈唯收回了看向柳梦闲的视线,而后是朝坐在对侧的陆起淮看去。   陆起淮倒是一如先前,他安安稳稳得坐在那处与太子觥筹交错,面目含笑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了。   倘若以前沈唯只是佩服陆起淮心性非常人能比,如今却不得不说一句折服。   如果他真得是当年那个皇长孙,那他所经历的一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句“非常人能比”就可以揭过的,那个男人曾经历过这世间极大的悲痛…沈唯想到这,在那一抹恐人发现的心绪之中,竟然平添了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月上中天已是亥时时分,而今日的千秋宴也已进入尾声。   柳梦闲今日原本因着近来的事心情极佳,可在瞧见陆起淮那副相貌后却掩不住心下的阴霾,如今她倒总算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待受了众人的跪拜后,而后是又同他们慰问了几句才让宫人引着他们出去。   …   外间的宫道上。   沈唯辞别了赵纨,刚要由秋欢扶着坐上马车,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先前在殿中多用了几盏酒还是真得在外头吹多了冷风,她的脚步竟然不自觉得趔趄了下。   陆起淮就站在她的身侧,眼瞧着这副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等到沈唯重新站直了身子,他才收回手,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母亲,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一声便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月色之下,眼前的男人依旧是素日的温润模样,心中也不免有些腹诽…他倒是真得能忍,面对一个本该属于下臣的妇人喊着母亲,在一堆故人面前也能安然自若,倒也怪不得他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不知第二部 中的陆起淮最后究竟是什么模样?   大抵是想到这些,沈唯竟然在陆起淮的面前犯起了怔忡,到后头还是原先坐进了马车的王氏眼瞧着马车一直不动才掀了车帘往外看来,眼瞧着仍旧站在外头的两人,她便有些拉下脸来。倘若不是因为如今还在宫中,只怕她早该发作了,可到底恐人瞧见便只好忍着气说道:“大嫂,咱们该回去了。”   沈唯听见王氏这一句倒是回过神来。   她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先前他那一扶,余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只是由秋欢扶着坐上了马车…而陆起淮却是等沈唯坐进马车落下车帘后才收回视线,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   帝宫。   原先说还有公事要处理的赵准此时却是一身便服站在书桌前。   他的袖子稍稍挽起几分,此时正依着烛火握着狼毫作画,那画应该是作了许久,如今已快完成了,等落下最后一笔,他才落下手上的狼毫放进笔洗之中…而后他便依着烛火朝桌上平摊的宣纸上头看去。   那画绘得是一幅美人图,美人的年岁看起来并不算大,此时便坐在秋千上头踮着脚尖轻轻晃荡着。   画虽然是静态,可赵准作画之时用尽了心思竟使得那副画恍若会动一般,这般看去就好似那画中女子是鲜活的一般。   此时笔墨尚未干,赵准也不敢用指腹去触摸,他只能把指尖停在半空虚虚照着美人的面容勾勒一通。   夜色寂寥,时而有风轻拍轩窗,而他看着那幅画喃喃念道:“杳娘。”   这声刚落,赵准便察觉到屋中多了一道身影,他收回了面上所有的情绪也收回了停留在半空的指尖,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黑色身影,他也只是淡淡问道:“怎么样?”   那黑色身影单膝跪在地上,耳听着这话便朝人恭声说道:“先前属下一直侯在东宫,那里的确去过人…”   等这话一落——   他察觉到空中的气氛一凝便又继续说道:“不过并非是陆大人,而是一对野鸳鸯在那行苟且之事,属下已经私下处决了…”他这话说完发觉原先凝滞的气氛又恢复如常才又把高悬的心落了下来,紧跟着却是又说道一句:“后来属下要回来的时候发现皇后娘娘也遣了人过来,想来她也对陆大人不放心。”   赵准在听到后话的时候,原先平展的双眉却还是收拢了几分。   桌上平摊的画已干,他把那画细致的卷了起来,而后才淡淡发了话:“未央宫那处不必理会,至于陆起淮那处,朕听说晋王如今属意陆家那位二公子…”他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既如此,就让他们去争去斗。”   那黑衣人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应了一声“诺”,眼见男人再无旁的吩咐,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重新归于黑暗之中。   而赵准却是握着手中的画轻轻叩了叩身后书架,三声清脆的声响之后,书架往两边移开,里头并非暗道只是放了一只木箱,那木箱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岁了,在这幽幽烛火之下正泛着幽暗的光芒。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打开了面前的木箱。   那木箱之中放置得皆是画卷,赵准把手中的画卷一道放进里头,脸上泛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   …   而此时的未央宫,柳梦闲自打回了宫后便把原先侍候在里头的宫人尽数赶了出去,只留下了一个自幼陪着她的宫人。   那宫人先前也在章华宫自然知晓她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如此,因此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沏了一盏安神茶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娘娘,先喝一盏茶。”   柳梦闲闻言总算还是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茶,只是刚刚握在手中还不曾喝,她便又蹙着眉问了一句:“你说,难道当年那场火没烧死他?”   宫人耳听着这话,替人按着肩膀的手一顿,只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她便又柔声开了口:“怎么可能?当年那场火可是陛下亲自使人去放的,还下了迷药,里头的那些人一个不差一个不少。”   “再说了,奴先前观陛下面上的神色并无大碍,可见是早已调查清楚…若当真是那位,他又怎么会放心让他待在太子身侧,待在这汴梁城中?”她这话说完眼见柳梦闲还皱着眉便又跟着一句:“何况这位陆大人可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自幼跟陛下一道长大又怎么会欺瞒陛下呢?”   柳梦闲听人这般说道,原先蹙起的眉总算还是消落了几分,只是握着茶盏的指尖却还是未曾松开。   她往身后的引枕靠去,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开了口:“先前去东宫的人怎么说?”   宫人闻言一时却未曾开口,待瞧见柳梦闲循目看来,她才压低了声音同人说道:“派过去的人并未发现陆大人的身影,倒是发现了一对野鸳鸯,那处如今荒废,宫里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宫人和侍卫便时常会去那处地方行苟且之事…”   她越往下说便瞧见柳梦闲的面容越好不好,便又紧跟着一句:“不过您放心,如今那对野鸳鸯已经被处置了,不会有人知晓的。”   柳梦闲自然不是因为这对野鸳鸯的事儿心生气愤,她是想起了一些前事…那前事勾起了她的心绪,她原先握着茶盏的手又收拢了几分,就连素来明艳的容色此时也是一片阴沉模样:“果然是娼妇待过的地方,行得皆是下作之事。”   她这一声并未降下声调,反而较起往日还要拔高几分声调。   宫人心下一骇,原想劝阻人,眼瞧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那劝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她陪着主子这么多年自然知晓主子这一生最嫉恨的便是那位故去的废太子妃。   每每只要涉及这位废太子妃的事,主子纵然再好的心性也会被人搅乱。   果然——   柳梦闲在那一句话后便又沉着嗓音说道:“去把那只盒子取过来。”   那只盒子说得是什么,宫人自然是知晓的,她张了张口终归什么也未曾说,只是应声去里间取出了那只盒子奉了过去。   柳梦闲眼瞧着面前的盒子便把手中的茶盏放回到了桌上,而后她是垂着眼打开了那只黄花梨木盒,木盒之中除了一幅残破不堪的画便是一只扎满了针的娃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那只娃娃把上头的针一根根拔掉而后又一根根刺进去,她扎得很深有些甚至有些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指,可她却好似浑不在意,依旧近乎自虐似得往那娃娃上扎着。   不知是不是哪一扇轩窗先前未曾合好,此时便有风从那缝隙中漏了进来,打得殿中烛火也开始变得有些晦暗不明起来。   而就在那昏沉烛火之下,柳梦闲却依旧垂眼看着手中的娃娃,随着外头拍打的晚风,她终于沉声说道:“当初真是便宜她了,不过要是她没死,或许如今这宫中也轮不到本宫做主。”   宫人耳听着这一句却是脸色一变,她半跪在柳梦闲的脚边,口中是压低了声的一句劝解:“您不要多想,且不说如今她已经没了,就算还在…您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何况那位是什么身份?陛下素来重名声,难道不怕天下人口伐笔诛吗?”   柳梦闲闻言却不曾言语。   她是他的妻子,自然知晓他是什么心思,那个男人啊对她的执念太深,当初甚至行下那样的事…若不是当年那个女人一条白绫解决了自己,只怕他登基之后当真会想法子把她囚于身侧。   她想到这,脸上的阴沉越发遮掩不住,手上的劲自是又大了些许…柳梦闲一时未察,手中的针竟直入指腹,十指连心,这一回她却是真得疼了。   宫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眼看着柳梦闲圆润指尖上的血珠子忙惊呼一声,她一面握着帕子浸着温水替人擦拭着,一面是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又何苦?如今陛下看重您,太子又有出息,而那人早就一抔黄土寻不见了。”   柳梦闲起初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反应,只是在听到“太子”两字时倒是说道一声:“那人不能再在太子身边跟着了。”   不管他究竟是谁,可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宫人耳听着这话,替人擦拭的动作一顿,她稍稍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见柳梦闲在昏沉烛火下显得有些阴森诡异的面容却是又叹了口气…娘娘也不想想,太子如今大了,何况这前朝之事哪里轮得到她去管?   若是让陛下知道,只怕娘娘如今的处境比起庄妃还要不如,不过她也知晓此时并不是劝解的时候,因此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   沈唯一众人回到陆家的时候,夜色已是深沉之际。   今日一众人舟车劳顿都累了,谢老夫人也早早歇下了,因此他们等进了府自然也各自回了自己的居处。沈唯因着心中掺着事,刚刚走下马车便由秋欢扶着朝陶然斋走去,她这番动作自然未曾逃开陆起淮的眼睛,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等人穿过小道便往文渊馆走去。   等回到文渊馆,陆起淮刚刚坐下沏了一盏茶,原先隐于暗中的暗卫便现身与他说道:“您今日实在太过危险了,若是被人发现…”他说到这不免也有些庆幸,倘若今日主子真得进了东宫自然逃不开那几人的眼睛。   暗卫想到这便又说道一句:“看来那位还是未曾对您放下戒心。”   陆起淮手握茶盏,闻言也未曾说话,待喝下一口热茶,他才开了口:“他素来多疑,倘若真得毫无保留的信任也就不是赵准了。”   暗卫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想着沈唯便又跟着一句:“今日荣国公夫人一路尾随您前去,以她的心智只怕此时已对您的身份起了疑,这可如何是好?”   陆起淮闻言,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停下饮茶的动作,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不必担心。”   他今日走这一场,原本就是想让她知晓。   他这话刚落——   暗卫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红包已发~   PS: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大家可以随意猜测剧情~或许可以开个有奖猜剧情?小淮的另一个马甲也快脱落了,不要着急哦~ 第75章   此时已近子时, 万籁俱寂, 外头的那一串脚步声自是瞒不住屋中两个人的耳朵。   陆起淮先前回来的时候就让底下人都下去了,何况这个脚步声虽然放得轻可隐约还是能辨出是个男人…这个时候会是谁?   侯在一处的暗卫握紧了手上的剑,一双眼睛也一错不错得盯着那块布帘,却是一副戒备的模样。   陆起淮的面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的手上仍旧握着一杯茶盏,耳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只是低垂着一双眉饮着盏中茶…茶水尚还有些滚烫,甫一揭开茶盖, 那股子热气便迎面而来, 倒是让他那张俊美的容颜也沾了几分氤氲之气。   待这口茶饮下, 那脚步声也将将刚到帘外。   陆起淮把手中的茶盏随意置于桌上,而后是淡淡说道一声:“进来。”   他这话刚落——   外头的脚步声却戛然而止, 只不过也就这瞬息的功夫,那锦缎布帘便被人挑了起来,外间灯火昏沉, 屋中的烛火也不算明亮, 那人披着这沉沉黑夜迈步而来,屋中两人也只能隐约瞧见他一个轮廓…是个男人。   来人站在布帘那处, 他这处倒是恰好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 眼瞧着那个玄衣男人的身后站着个持剑的黑衣人,他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落下了手中的布帘, 而后是照常朝陆起淮那处走去,等走得近了,屋中的两人倒是也窥清了他的面貌, 来人容色清俊,眉目清平,眼中带着一抹温润的笑,正是陆家三爷陆步侯。   暗卫眼见是陆步侯,持剑的手却是一顿,他怎么也没想到来人竟然会是陆三爷。   只是这好端端得…   这位体弱多病的陆三爷来此做什么?   倒是陆起淮的面上仍旧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他端坐在椅子上,眼瞧着陆步侯越走越近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你来了…”这话却好似并不意外陆步侯回来。等前话一落,他是倒了一盏茶置于对侧的位置,而后是朝身后的暗卫说道:“你先退下。”   暗卫闻言自是未多说什么,他只是收回了剑而后隐于黑暗之中。   就如陆起淮对陆步侯的到来没有感觉到奇怪,陆步侯眼看着这幅景象也未曾有什么疑惑,他的步子未停,只是走到陆起淮面前的时候却未依人的话坐在对侧,反而是在离人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朝人行了一个大礼。   陆起淮眼看着这幅模样也未曾说什么,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目淡淡朝陆步侯看去。   烛火之下——   他的面容没有丝毫情绪,就连那双眼中也未有什么波澜,陆起淮只是一错不错得看着陆步侯,而后是收回了眼帘重新握着一盏茶淡淡说道:“早就听闻陆家三爷有大才,倘若出仕必定引人敬拜,看来这事还是未曾瞒过你。”   等前话说完,他是饮了一口盏中茶,而后才又继续说道:“夜寒露重,起来。”   陆步侯闻言倒是未曾推却,他只是谢过人,而后便坐在了陆起淮的对侧。   如今的夜较起往日的确凉了不少,他的身子不好,一路过来又受了不少寒风,这会把手贴在茶盏上才算暖和了些,等那股子凉意逐渐褪下,他才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您行事小心缜密,母亲又从不与我们说起,我起初也不信,毕竟…”   陆步侯说到这的时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您已经去了这么多年。”   他说话的时候…   陆起淮只是握着手中的茶盏,不曾饮用也不曾开口。   陆步侯见他这般便又继续说道:“可如今细想,您的存在实在有些奇怪…大哥的性子我是知晓的,他这人什么都好,偏偏有个死穴,就是大嫂。倘若您真是他的儿子,他苦心瞒了大嫂这么多年,又岂会在临走之前留下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隐患?他知晓大嫂的性子也知晓若带您进府必定会惹得大嫂置于流言蜚语之中,这绝对不会是大哥能做得出来的事。”   “除非——”   陆步侯说到这却是把话一停,手上的温度差不多了,他便又握着茶盏饮下一口热茶,等到那股子温热蔓延到五脏六腑,他才与人温声说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这话说完眼见坐在对侧的陆起淮依旧是先前的那副模样,心下也免不得夸赞人一声,待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上,他才又同人继续说道:“后来我又发现母亲对您的态度,您身份贵重,您和母亲即便伪装得再好,难免还是会有些破绽。”   陆起淮一直不曾说话,等到这话一落,他才开了口:“陆三爷心有七窍,瞒不住你,这很正常,只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抬了一双眼朝对侧的男人看去,幽幽烛火之下,他目中的神色仍旧未曾有什么变化:“陆三爷深夜造访,难道只是想与我说这些?”   “您走得这条路并不轻松,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大哥和母亲竟然会不顾万难不顾结果跟随您走这一条路…”陆步侯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一直含着温润的笑,大抵是过了有一段时间,他才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可如今,我却有些明白了。”   “人这一生,总归是要追随些什么才算圆满…”   “我这庸庸一生有大半时间都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下,倘若您不嫌弃的话便让我日后追随于您,尽管我这身体实在不堪,只怕也不能为您做些什么…”陆步侯说到这的时候,脸上浮现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缥缈之笑,这个笑与先前不同却是带着几分少见的遗憾。   在这世间活了这么多年——   陆步侯已对这世间之事大多都看得很淡,除了对韦桑柔和一双儿女有所愧疚,亦对母亲年迈却要时常挂心于他感到抱歉,其余诸事于他而言不过白驹过隙,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心系难忘之处。   可如今,他的确是觉得有些遗憾。   他想陪着这个男人走上那个至尊的位置,想把当年的真相重新公之于众,想还当年那些故人一个清白…可他这个身体啊,恐怕难以撑不到那一天。   只是陆步侯终归是陆步侯,在这短暂的虚妄之后便又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陆步侯竟然会与他说道这样的一番话,纵然他先前的面容再是平淡,可此时也不免朝人看去一眼…他手下能人不少,若论才智,杨家那两兄弟的智谋在这世间已少有人可匹敌。   可他知道陆步侯不一样,这个男人是真的心有七窍。   杨家那两兄弟是读万卷书历世间事才有如今的成就,而这个男人纵然拘于这内宅之中,可他的眼界和心胸却比谁都要广阔…这是一个真正不出世的天才。当初他私下遣人寻杜神医的踪迹,一来是为了让荣国公府更好的跟随于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陆步侯。   倘若有这个男人跟在他的身侧,有些事行起来或许会更容易些…可他未曾想到,陆步侯竟然会亲自来与他提出这一番话。   陆起淮不曾说话,只是先前扣在茶盖上头的指尖却收拢了几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步侯,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说道:“你有什么要求?”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笑却是又温润了些许。他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看着陆起淮温声说道:“我心中的确有一所求…”他说这话的时候收回了手,而后是起身跪在陆起淮的面前行了一遭大礼。   这个礼数比起先前还要郑重,却是下属拜见主上的礼数。   等一礼落后,他微微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道:“不管日后结局如何,我都希望您可以庇护他们。”   陆起淮闻言不曾点头也不曾应允,他只是垂眼看着陆步侯说道:“为什么不想着自己保护他们?”   陆步侯闻言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他原先温润的神色却泛出了几分苦涩,若可以,他又岂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可是他的身体…他微微垂下眼帘,指根交叠在一道,脊背虽然挺直,可面上却还是显露了几分难过。   他就这样微垂着眼帘,平平说道:“我的身体…”   他这话还未曾说完——   陆起淮却先开了口:“如果我说杜神医的事并不是虚谈呢?”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猛地抬起了头,他怔怔看着仍旧端坐在位置上的陆起淮,烛火燃烧得太久又无人去剪烛芯早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了,可他还是能够透过那昏沉的烛火看到陆起淮的面容,他就怔怔看着陆起淮,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倘若今日说这话的是其他人,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多年来,家中不是没有寻过杜神医,可无论他们怎么寻也寻不到,而他起初的希望也慢慢被岁月填平。   可如今…   如今说这话的是他,是这个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行事素来有把握,他既然说存在,那必定是存在的。   陆步侯这些年过得清心寡欲,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可此时他却掩不住心头的激动。他的指根紧紧交叠在一道,而那双看向陆起淮的眼睛溢满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光彩,他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口中是试探性得说道:“您的意思——”   陆起淮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难得笑了一回,他站起身走到陆步侯的面前,而后是弯腰伸手扶起了他,口中是温声一句:“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等这话一落,他是伸手拍了拍陆步侯的肩膀,紧跟着是又一句:“我等着你好起来。”   陆步侯察觉到肩膀那处的重量,还是不自觉得朝眼前的男人看去,他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微怔,只是这一回的怔忡却不是因为杜神医,往日不曾发现,可如今站在一道,他却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其实很高了,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些许…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男子,陆步侯看着陆起淮竟不自觉得喃喃说道:“倘若他看到您如今这样,必定会很高兴。”   这个“他”字谁也不曾说明,可屋中的两人却都知晓说得是谁。   陆起淮收回了放在陆步侯肩膀上的手,他负手踱步走到窗前,夜深人静,这世间都是静寂无声的一片,而他站在这窗前,任凭凉风袭面,却是过了许久才说道:“夜深了,回去。”   陆步侯闻言也不曾多言,他是朝人又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他却还是回身看了一眼身后。   窗前的那个男人其实并不像记忆中的那个温润男子,大抵是经历了这世间的悲痛和黑暗,连带着身上也平添了一层抹不去的黑暗,陆步侯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当初先太子还在的时候,他也不过二十未至的年纪,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如现在沉稳,心中也还尚存着些意气风发,倘若不是因为那桩事只怕他真得会誓死效忠于那人。   好在,没能等到那人。   他却等到了…他。   陆步侯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他什么也不曾多说只是伸手握起布帘,而后往外走去。   等到陆步侯走后,等到这一室之内又归于寂静,陆起淮才缓缓睁开了眼,他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明月,今日靠近东宫的时候,他是真得想不顾一切进去看看,那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重新被翻新过,其实已经寻不到大火蔓延过后的模样了,也寻不到当年的模样了。   可那个地方有着他为数不多的欢乐。   他想按着旧日的回忆,重新走一遍那个地方。   陆起淮想到这,素来平静的面容此时却有几分龟裂,他的手紧紧扣着掌心下的木头窗橼,连带着眼中的神色也开始变得幽暗…他就这样看着天上那弯虚淡至极的明月,口中是冷声说道:“赵准。”   …   翌日。   沈唯昨夜心里掺着事,一夜都未曾睡好。   秋欢一面服侍着人净着面,一面是不自觉得朝沈唯看去,她心中却是觉得奇怪,夫人是有什么心事吗?昨儿个她在外间守夜听夫人翻了好几次身,倘若不是夫人不喜欢她们夜里进去,她真想进去问一问夫人是怎么了?   昨儿个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自从出了宫后,夫人看起来便有些不对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倘若是以往,秋欢这样明目张胆得打量,沈唯自然早有察觉,可如今她心思乱得很,哪里顾得上这些?沈唯虽然手里握着帕子擦拭着手,可心中思绪却是没个间断,发现陆起淮这样一个秘密,难保他不会杀人灭口。   要是她不曾记错的话,书中原身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被送去寺庙,难不成她还是没能逃脱这个宿命?   沈唯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便又是一顿。   秋欢看着沈唯这幅模样越发觉得奇怪,她刚想张口说话便见水碧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握着一封信,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又有丫头急匆匆得打了帘子进来禀报:“夫人,三爷晕倒了。”   陆步侯近来鲜少发病,原本家中也过了一阵太平日子,倒是未曾想到如今竟然又发病了…沈唯念着谢老夫人又念着韦桑柔,心下一时也没了心思先去理会这些,左右如今陆起淮还不知道…她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而后是开口说道:“我过去看看。”   等沈唯走到三房的时候,那里已围满了不少人。   除去三房原本伺候的人,谢老夫人和王氏也在,而屋中进进出出的除了丫鬟婆子还有几个背着箱子的大夫…因着陆步侯的病,家中一直是有大夫坐镇的,唯恐人出个什么事还得去外头寻费了时间。   沈唯受了众人的拜见往里头走去,眼瞧着屋中气氛紧张,每个人的面上神色都不算好,心下便也跟着一沉,她先拜见了谢老夫人,而后是又受了韦氏和王氏的礼。   等礼数尽全——   她刚想说话,外头便来了个人禀报道是:“有位姓杜的大夫说奉了大夫人的命来给三爷诊治。”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愁鸭,难道还是躲不过宿命要死在佛堂?   小淮:我精心设计诱你入局,只想让你发现我喜欢你,你却以为我要杀你? 第76章   这话一落——   屋中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沈唯的身上。   沈唯似是也有些怔忡, 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那外头候着的丫鬟却是又跟着一句:“那位杜大夫自称是唤杜岐山。”   杜岐山?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熟悉了些, 熟悉到就连沈唯也知道这个人。   当初韦桑柔和她说过杜神医的事后,她特地遣人去了解了下,知晓那位杜神医名叫杜岐山是京州人士。他几十年前因为就诊了几个垂死之人而出名,只是几十年过去再无人探寻到他的踪迹,这个杜神医也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些年, 荣国公府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去找寻杜岐山的踪迹都未能寻到此人。   因此后头大多人也只是当这位杜神医只怕早就不在人世, 若不然这好生生得一个人怎么会怎么寻都寻不见?可偏偏此时却出现了一个自称叫杜岐山的人,还说是奉沈唯的命?   屋中众人皆朝沈唯看去,谢老夫人更是直接问出了声:“岁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杜大夫可是, 可是…”或许是太过激动的缘故, 她竟然一时说不出下去, 却是等了许久才终于说了个全:“可是传说中的杜神医?”   韦桑柔虽然不曾说话, 脸上也带着掩不住的激动,一双目光更是一错不错地朝沈唯看去。   沈唯眼看着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却是还未曾回过神来, 她哪里认识什么杜神医?还有先前那丫鬟怎么说的,说这个杜大夫还是奉她的话来的?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这厢不说话——   王氏倒是先开了口:“大嫂莫不是被什么江湖郎中骗了, 那杜神医大家可都只是听过他的名字,谁也不曾见过他,可别又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她这话一落便又朝谢老夫人看去,语气较起对沈唯的倒是恭敬了许多:“母亲,您忘了前几年的事了?那些江湖郎中知晓咱们在寻杜神医便都编了名字来咱们府里骗吃骗喝, 要让他们救三弟却是一个真本事都没有。”   “我看呀——”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朝沈唯看去,声调微微上扬,连带着面上也泛了几分轻嘲:“大嫂准是被人骗了,也是,大嫂到底还年轻,不知这人心险恶。”王氏这话说得好听,可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沈唯年纪小,不知好恶。   倘若沈唯只是一个寻常内宅妇人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却是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堂堂士族大妇,若连识人也不会又怎么管好一个家?   沈唯自然也知晓王氏此言何意,只是现下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杜岐山的事,何况在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同她争口舌之辩,因此她什么话也不曾说。   也许是王氏的话惊醒了屋中众人,谢老夫人和韦桑柔原先面上的激动都跟着隐没了下去,是啊,那位杜神医可从来不曾有谁见过,谁知道这位杜岐山又是哪个杜岐山?相较韦桑柔,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却越显颓然。   这么多年她从未放弃过,可老三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差。   她想起先前几个大夫的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老三的身子只能靠吃药拖着,等到哪一日连药也不管用了,那就真得到了撒手人寰的时候了。谢老夫人纵然平素再坚强,可到底也是一个母亲,想到这些,她面上的神色却是越发颓然起来。   不过想着王氏先前所言,谢老夫人还是强撑着身子骨说道一句:“岁岁也是好心。”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心下还是起了几分感动。虽然不知那位杜岐山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母亲,外头那位杜大夫是不是杜神医,等他给三弟诊治过不就知道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里间看了一眼,紧跟着是又一句:“三弟的身子,多个机会总是好的。”   她这话说完——   谢老夫人还未曾开口,倒是韦桑柔先说了话:“母亲,大嫂说得有道理,不管他是不是杜神医,多个人诊治总归多个希望,三爷…”她念道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有化不开的柔情:“他也不差这一试了。”   两个儿媳都开了口,谢老夫人自然也就不再多言,就如她们所言,多个机会就是多个希望,何况人都来了也没有让人侯在外头的道理…谢老夫人想到这便又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同外头候着的丫鬟说道:“快去请杜大夫进来。”   那丫鬟闻言便忙应了一声,待给几人打过礼后便去外头传人了。   等到丫鬟退下——   沈唯便先扶着谢老夫人入了座,而其余几人也都跟着坐在了圈椅上。   屋子里静悄悄得,无人说话,静得仿佛落下一根针也能听见似得,大家都在等着那位名唤“杜岐山”的大夫进来,就连王氏也未曾开口…不过相较起旁人的担忧,王氏更多的却是看好戏。   那位杜神医不过是早年名声远播,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知道这世间有没有这么个人?   更何况沈氏这个女人平日鲜少出门,她能认识什么神医?现在她们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到得那时,看沈氏怎么收场。王氏想到这,脸上的笑却是又扩散了几分,只是她终归还记得现下是个什么状况,若是让谢老夫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必定饶不了她,她想到这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没过一会——   那丫鬟便领着人过来了。   众人听到脚步声自是忙站起了身,只是眼看着站在丫鬟身后的那个人,众人的话便都被梗在了喉间。   来人一身灰色道袍,形容萧索,不仅是衣裳破旧,头发也乱的很,他手里除了个破旧箱子,就只在腰间系了个葫芦…这幅打扮不说有神医的模样,就连一个大夫该有的样子也没有。   那人好似并未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刚刚走进屋子便皱了眉:“怎么这么多人?”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看了眼四处,紧跟着是一句:“病人呢?在哪里?”   谢老夫人到底是见惯了事,虽然瞧见这位杜大夫的模样的确是愣了一回,可还是客客气气得喊了他一声:“杜大夫…”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我儿正在里间,劳请大夫移步里间,以南,你带杜大夫进去。”   杜岐山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没有半点收敛,仍旧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不过话倒是未再多说一句,只是跟着以南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等到杜岐山被以南引着走到了里间,王氏终于还是不高兴得出了声:“这什么人啊?提着个破药箱就敢说自己是大夫…”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转向沈唯继续说道:“大嫂,不是我说你,就这么个人,你竟然也能相信他是神医?”   “这人可比以前那些骗吃骗喝得还不如?”   她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不高兴得瞪了一眼过去:“不管是不是,先等着。”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神色未变,可声音还是沉了些许…这个儿媳就是这样,完全分不清场合说话,就算他真是骗吃骗喝,可既然如今人已请进来了,哪有当着人说这样的话?   王氏耳听着这话有心想说什么,可眼看着谢老夫人那副面貌却又不敢多言。   她埋下了头乖乖重新回了座位,只是心下还是怪老太太偏颇,倘若今日是她领着这么一个人进来,指不定要被怎么数落?她想到这对沈唯和谢老夫人的不满便又多了几分。   因着谢老夫人置了一回气,余后屋中众人倒是也未再说话只是重新回了座位,目光却都是放在里间的那块布帘上…约莫过了有两刻功夫,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打先的就是杜岐山。   杜岐山眼看着屋中这一众人还是不自觉得皱了眉。   谢老夫人倒是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要他真得有本事,且不说这幅冷面冷眼,就算让她给他磕头,她也愿意。因此眼瞧着杜岐山出来,她便忙起身迎了过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杜大夫,我儿还有救吗?”   杜岐山眼看着面前这位老妇人,大抵是觉得她的态度不错便开了口:“他运气不错,要是再过几年就真得回天乏术了,好在今日遇见了老夫。”   王氏耳听着这话心下便越发认定这和以前那些江湖郎中都是一路货色,没什么本事还爱装大头,不过念着先前谢老夫人的话,她到底还是闭紧了嘴不曾说话。可她不说话,面上的神情却是掩不住的,还有其余一些丫鬟、婆子也是这样一幅神色。   真得是见多了江湖郎中,他们对这样的话实在是免疫力。   杜岐山自然也看出了她们面上的神色,不过他也懒得理会这些,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我先前写了几个药方,该怎么吃也都写在上头了,你让他按照上面的吃。”他的语气淡漠,说话也很是直白利落,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近段日子老夫都会住在汴梁,每隔半个月会过来替他诊治一次。”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听杜岐山这话的意思是不住在府上?还是只是推托之词?她想到这便看着杜岐山温声说道:“杜大夫不如住在府上?外头的客房都是一致有人打扫的,何况有您在府上,我心里也能放心。”   原本众人以为,这老头必定会应允。   毕竟那些江湖郎中行坑蒙拐骗,能有一个地方好吃好喝供着谁会想往外头走?哪里想到这位杜大夫耳听着这话却是不高兴得摆了摆手,连带着语气也颇为嘲讽:“老夫可住不惯你们这些高门大宅,再说他今日傍晚便会醒,日后也只是喝药泡药汤,我留在此处也无什么用。”   杜岐山这话说完便收起了自己的药箱,跟着是又淡淡一句:“我住在七远巷十八号,你们日后若有什么事就去那里寻我。”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理会众人径直往外走去。   屋中众人皆被他这一番话语和动作弄得一怔,她们的确未曾想到杜岐山竟然会真得走,难道这位杜大夫真不是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众人还在怔忡之中,倒是沈唯先回过了神,他眼看着杜岐山离去的身影想着心中的那抹疑惑便与谢老夫人说道:“母亲,我去送下杜神医。”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她眼看着杜岐山越走越远的身影忙点了点头。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跟着杜岐山的步子往外走去,那杜岐山先时走得快,后头好似知晓有人会跟出来便放慢了步子,等到沈唯跟上了他的步子还不等她说话,杜岐山却率先停下步子打量她:“你就是荣国公夫人?”   他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沈唯也未曾避讳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客客气气得与人说道:“杜大夫应该也知晓我出来的原因…”   她是真得觉得奇怪,这个杜大夫看来的确有些本事,或许真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那位杜神医,可她从未见过他,他又怎会奉她的话?沈唯想到这便又跟着一句:“我和杜大夫素味平生,不知杜大夫今日究竟是奉谁的话来得?”   杜岐山闻言却不曾说话,他是细细打量了一回沈唯,而后才笑着说道:“你这个小女娃倒是个好福分的,那个小子费尽心思把我寻来还特地纡尊降贵亲自来拜见我,未曾想最后却把这个名声给了你。”   沈唯耳听着这话,心中的疑惑却是更深了,小子?   只是还不等她问,杜神医却不再与她多言,只是摆了摆手便往外走去。沈唯眼看着杜岐山越走越远的身影,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未再追上去,只是眼瞧着人穿过小道便重新往屋中走去。   屋子里。   沈唯刚刚跨进门槛,便听到王氏劝着谢老夫人:“母亲,杜神医的事本就不可听信,何况那个老头看起来疯疯癫癫的,难不成真要拿这样的药方去救三弟?三弟现在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了,这要是出个什么差错,三弟可如何是好?”   事关自己儿子的身体,谢老夫人不免也有些犹豫。   沈唯自然知晓谢老夫人心中在想什么,便温声与她说道:“母亲不如把这个单子先给宫中的太医看过?倘若无事的话再给三弟服用也不迟。”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她虽然觉得那位杜大夫与其他江湖郎中不同,可心中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对方便是杜神医,因此保险点总是好的。她想到这便同身侧的以南说道:“你明日拿着我的牌子让人去宫中请李院判来家中一趟。”   至于其他,她也未再多说,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朝那里间又看去一眼,而后是撑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去。   谢老夫人走了,韦氏又要去照顾陆步侯,沈唯和王氏也就没了再待下去的必要…沈唯刚由秋欢扶着出门便听到王氏说道一句:“大嫂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还真是费尽心思,如今连这种坑蒙拐骗的人也敢领进家中了,你也不怕治坏了三弟?”   沈唯先前不想多言,一来是不确定杜岐山的身份,二来是不想同人在谢老夫人和韦氏的面前吵,可这却不代表着她要一直忍受王氏,因此耳听着这话她便止了步子…沈唯的手撑在秋欢的胳膊上,脊背挺得很直,面上什么神色也没有。   她不说话的时候,模样很是骇人,就连王氏也忍不住被她这幅模样骇了一跳。   王氏的手撑在暗香的胳膊上,步子止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口中也是结结巴巴的一句:“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沈唯的声音没什么情绪,眼看着王氏这幅模样,一双好看的杏目中却是泛起几分冷嘲:“二弟妹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只要我在家一日,在这个位置一日,那就是你的长嫂…日后说话行事,你心中该先计较一番。”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王氏走去。   王氏的身后就是台阶,自然也不好再往后退。   沈唯索性便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用得力道十足,王氏竟是疼得拧了眉…而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也不曾有半点动容,她只是微微俯下身子,靠近她的耳畔说道:“若是真惹了我生气,你说我会做什么?”   等这话说完,她也懒得再理会人,只是甩开王氏的胳膊,而后便转身往陶然斋走去。   王氏被人这一甩虽然未曾摔倒,可还是趔趄了一回,好在暗香就在她身边忙搀扶了一把才让她不至于摔去…可即便如此,王氏还是觉得丢了脸,虽然外头没什么丫鬟、婆子,可只要想着竟然在沈唯面前败下阵来,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会她的手紧紧掐着暗香的手腕,口中是咬牙切齿的一句:“沈氏!”   作者有话要说:  属于小淮的柔情,马上开始第二层马甲剥落。   今天的沈姐攻气十足!   沈姐不发威,当她是HelloKitty?就算是,那也是最攻的一只! 第77章   沈唯耳听着身后这道声音也未曾理会什么。   她今日心中事情烦乱, 陆起淮的事还没个思绪,现下又出了个杜岐山, 这王氏也是正好撞到她枪口上了…   先前王氏在场,秋欢也不好多说什么,如今四下无人,她拧头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这幅冷冰冰的模样竟然丝毫都不觉得害怕, 反倒一双眼睛亮晶晶得盯着人看。   这样毫不掩饰得注视自然瞒不过沈唯的眼睛, 她侧头朝秋欢看去,眼见她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怔,好一会才开了口:“怎么这样看着我?”   “夫人先前好生厉害…”   秋欢说着话的时候,脸上全是崇拜的样子, 一双眼睛也亮得厉害。她跟了沈唯也有一段日子了, 以往总觉得夫人为人寡言少语, 平素也鲜少与人计较。这样好是好, 可总归让人觉得憋屈,尤其是在王氏面前…原本先前她以为夫人还是会像以前那样爱答不理的样子, 却未曾想到她今日竟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等前话一落,眼看着沈唯面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神情, 秋欢忙又跟了一句:“以后夫人就该这样,您是家中的大妇,若是硬起来,二夫人哪有底气和您胡言乱语?”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心中先前乱糟糟的思绪也好了不少, 只是想起陆起淮的事,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却又落了下去…就算她是大族宗妇又如何?如今知晓陆起淮这么一桩要紧的秘密,谁还知道活不活得过明天?   她想到这也就敛了脸上的笑,不再多言。   秋欢不知沈唯是怎么了,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有心想说些什么,又见她这幅容色又不敢多言了。   主仆两人就这样回到了陶然斋。   沈唯刚走到陶然斋,水碧就迎上了前,她素来心细,此时自然也察觉到了沈唯的不对劲,眼瞧着沈唯一言不发地往里头走去,她便转眼看向了秋欢。此时布帘已落下,她索性便压低了声问了一句:“好端端的,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秋欢原本想说一句“先前还好好的”,可话到嘴边,她又想起夫人昨儿夜里就有些不对劲了…她想到这便也只能说道一句:“昨儿夜里,夫人便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夫人的性子,姐姐也是知晓的。”   “她不说,我也不敢多问。”   理倒是这个理,水碧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她想到先前的那封信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与秋欢说道:“你昨儿又是守夜,今儿个又陪着夫人来来回回,先去歇息。”   倘若是以前,秋欢自是不肯的,可如今她和水碧也相处久了,相较其他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水碧虽然少言,可人却是个好的,这内宅大院,和这样的人相处总归自在。   秋欢想到这便也未曾拒绝,只是与人点了点头,而后是道:“那我先去歇息一会,倘若有事的话,你便遣人来寻我。”   等这话一落——   秋欢是又看了一眼那面平静的布帘,而后便什么也不曾说,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秋欢走后,水碧便从原先的架子上握过信打了布帘朝里头走去,她眼看着半躺在软榻上合着眼睛的沈唯便不自觉得放轻了脚步。   她也不知道沈唯有没有睡着,待把手上的信放到架子上,便想替人合了那开着的轩窗。如今天气越发凉了,尤其像今日没个太阳,那风打在人身上倒是有些凉飕飕的,只是她的手还未曾碰到轩窗便听得沈唯开了口:“开着…”   沈唯的声音很是清醒,可见先前并未睡着。   水碧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她眼瞧着仍旧闭目沉默的沈唯,瞧了一眼桌上的信,还是开了口:“夫人,先前楼主遣人送来了信。”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是睁开了眼,早间的时候,她的确见到水碧手上握着封信,只是那个时候恰好丫鬟过来传话,她一心记挂着三房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信,可如今听水碧这一句,这信是那个男人送来的?   好端端的,他送信过来做什么?   沈唯想到这,不知怎得就想起杜岐山临走之前和她说的那一句,难不成他说的那个人竟是…他不成?她的脸上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只是眼看着桌上摆着的那封信还是接了过来一看,信还用红漆封着,她索性便直接撕开了封红,而后是取出里头的信一看。   那信上不过寥寥几字,说得便是杜岐山的事。   虽然沈唯先前心中便已有所猜测,可如今乍然瞧见这一封信还是止不住一怔,她手中握着信,神色微怔得坐在软榻上,心中却是有些不明白那个男人此举是何意。   …   蓬莱斋。   此时已近傍晚,韦桑柔仍旧坐在拔步床前,她的手里握着一方温热的帕子,此时便细致得擦着陆步侯的手…距离陆步侯昏倒也有大半日的功夫了,她想起先前那位杜大夫所言道是陆步侯傍晚就会醒来,可此时夜色快笼罩大地,陆步侯却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近些月,陆步侯的身子越发不行了。   以前他发病施一回针便能醒来,可如今他却得昏睡一日两日才能醒来,她是真得害怕有朝一日陆步侯会一睡不醒。   韦桑柔想到这,替人擦拭的动作便是一顿,眼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她的心中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怎得,都过去这么久了,虽然每每在人前说着无所谓,可她心里总归还是存着一份希望。   希望那位杜大夫是真的杜神医,希望陆步侯真得能够好起来…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奇迹?   韦桑柔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她还是贪心了,以前只希望陆步侯能陪她久些,可如今她却希望他能够陪她一辈子…屋中烛火尚未点起,轩窗外头的天色已越渐昏沉,她沉默而又温柔得看着陆步侯,等察觉到手上的帕子冷了便收了起来置于一侧,而后是垂着眼握着陆步侯的手刚想把他放进被褥之中。   只是她的手刚刚碰到陆步侯便被人反手握住了…   她先前正垂着眼,自然瞧见了此时覆在她手背上那只骨节分明而又修长有力的手。   那手上有着属于那人独有的热度,此时正透过这一层皮肤直入她的心肺。韦桑柔怔怔抬了眼朝人看去,便见床上的男人正笑目对她,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陆步侯一面伸手抚平她眉宇之间的折痕,一面是温声与她说道:“怎么这么惊讶?”   韦桑柔自然是惊讶的,原本依照陆步侯的身体最早也得到明日才能醒…   难道那个杜大夫真是杜神医?她心下激动,脸上也泛着欣喜的神色,待握住陆步侯覆在她眉间的手,却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得又喊了人一声:“三爷?”   陆步侯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他任由人握着他的手,口中是温声一句:“我在。”   他这话刚落——   韦桑柔便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了人的胸前,她仍旧握着陆步侯的手,口中却是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遭,紧跟着是又一句:“看来那位杜大夫真有可能是杜神医,家里其他几位大夫都说你得明日才能醒来,唯有他说你傍晚才会醒…先前我还不信。”   她这话说完便半抬了眼朝人看去,一双眼睛亮晶晶得,带着近些年少有的神采,语气也不掩激动:“你说,倘若他真是杜神医,是不是,是不是你的病就有得治了?”   她是真得激动。   原本早已接受了陆步侯快要离开她的事实。   可如今却有着这样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纵然此时真假尚且难辨,可还是不能让她心中这份激动减少半分。   陆步侯眼看着韦桑柔这幅模样,心下也有着说不出的柔情,虽然早就知晓杜神医的事,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颓败,纵然有那个男人的保证,他也不敢百分百确认真得可以万无一失…既然还无法保证,那又何必给她希望呢?   他想到这眼中温柔不减,手却覆在韦桑柔的头顶轻柔得抚摸着,眼看着人光彩夺目的眼睛,口中是柔声一句:“杜大夫怎么说?”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便与人温声说道:“杜大夫留下了几个药方,说让你按照上头的服用,还说每隔半个月会进府来给您诊一次脉…”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溢不住的笑容,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这回多亏有大嫂。”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撑在人发上的手一顿,眼中也有怔忡似是不解此事与沈唯有什么关系。   韦桑柔见他这幅模样便笑着与他说了此事,话中也有着掩不住的惊讶,更多的却还是欢喜:“虽然不知道大嫂是怎么识得杜大夫的,可他若真得能治好你,日后大嫂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千言万谢也不够的。”   陆步侯一直侧耳倾听着韦桑柔说话,面上却有沉吟之色,等到韦桑柔察觉到奇怪问了他一声“怎么了”,他才笑着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道:“没事。”   夜色逐渐覆盖了整个天空,而这一室之内,夫妻两人却还在絮絮说着话,只是相较于韦桑柔无法言喻的欢喜,陆步侯的脸上却还是添着几分泛不开的沉吟。   …   宫中的李院判在收到谢老夫人遣人送进宫去的几个药方,还有一个疑似杜神医现世的消息却是什么也未说,急巴巴得就赶到了荣国公府…他的名声很大,平日只为帝后还有那位德太妃娘娘诊脉。   谢老夫人也是因为有着先帝赐下来的令牌,又因为陆步巍和赵准的关系,这才能得李院判帮忙诊治几回。   李院判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早。   因着陆步侯昨儿夜里醒来的消息,谢老夫人也难得展开了笑颜,只是对那位杜大夫的本事却还有所保留…这会一众人坐在屋子里,韦桑柔因为还在照顾陆步侯便未曾过来,因此此时在这大乘斋中的除了沈唯、王氏,也就几个府中未出阁的姑娘。   这厢几人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来禀报道是“李院判”来了。   这话一落,屋中原先说话的声音便戛然而止,谢老夫人掐着佛珠的手也是一顿,她的确未曾想到李院判竟然来得会这么快…不过此时也不是耽搁的时候,因此她也未曾多想只是同人说道:“快请李院判进来。”   李院判如今年有四十,何况屋子里的不是成婚了的便都是些幼童,自然也没有必要去避讳他。   因此众人也就未曾动身,只是等着李院判进来…   李院判来得快,没一会功夫便走了进来,相较往日沉稳的模样,今日的他却有着难言的激动,只是等到走进了屋子眼瞧着这一众人,总归还记着些…他拍了拍袖子,而后是端端正正得朝谢老夫人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老夫人安。”   “李院判快不必多礼…”谢老夫人这话说完,一面是让人入座,一面是让人上了茶,而后才开口问道:“李院判这么着急过来,可是那几个药方有问题?”   李院判耳听着这话却是忙摆手开了口:“不不不,老夫人误会了,那药方并没有问题…”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从怀中郑重其事得取出那几个药方摆在桌上,而后是同人说道:“只是我想拜见一下这位前辈。”   前辈这样的称号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尤其是像李院判这样的大家…   因此众人耳听着这一个称呼皆是一怔,就连坐在上位的谢老夫人也是一副怔忡模样,她手里仍旧掐着佛珠,目光却落在李院判的身上,眼看着人这幅郑重的模样,她原先那颗平静的心止不住便悬了起来,就连掐着佛珠的手也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道。   “你是说那位…”谢老夫人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不敢置信,显得有些轻颤。   李院判知晓谢老夫人想说什么,只是此时他也不敢确认便只能与人说道:“我现在也不敢确认,只是这样的药方,无论那位是不是杜神医,都是值得尊敬的前辈…”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老夫人,请恕我直言,陆三爷的身体原本已是油尽灯枯之相,可如今若是用这个药方…”   “若是再配上杜神医独有的针灸之法,陆三爷日后的福分还厚着。”   这话一落——   纵然是谢老夫人也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这样的激动是无法用言语表露出来的,就像你已经走到了绝境,可突然前面又出现了一条光明大道…她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就连一双眼睛也忍不住有些湿润起来。   屋中的丫鬟、婆子自是忙恭贺了起来。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些声音,纵然心中再是激动,到底还是收敛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同李院判郑重其事得道了一声谢:“多谢李院判今日特地来这一回,只是那位杜大夫却不肯住在府中,如今他住在七远巷十八号,还有…”   她说到这却是一顿,待又过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那位杜大夫看起来并不爱与人相处。”   她这话其实说得还是含蓄了,那位杜大夫岂止是不爱与人相处,那张脸上就差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了…谢老夫人想到这还是忍不住朝沈唯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此次还多亏了我这个大儿媳,若不是她,我们也见不到这位杜大夫。”   李院判倒是未曾想到此事竟然与沈唯有关,他拧头朝沈唯那处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能认识这样的前辈实在是福缘深厚。”   沈唯骤然听到这一句,握着帕子的手便是一顿,眼看着众人看来的目光,她倒还算得上是泰然自若,口中也是如常一句:“我也只是恰好认识一位朋友,得他引荐罢了,原先也不敢确信,若是能对三弟的病有帮助就再好不过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寻常,可落在李院判的耳中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能够认识这样的前辈还能如此不骄不躁,实在难得。   既然得了那位前辈的住址,他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起身朝谢老夫人行了一礼,而后是道:“老夫人尽管按照上头的法子替陆三爷开药。”   谢老夫人知晓他还要去拜见杜大夫便也未再拦人,只是起身又谢了人特地走这一回,等到送走了李院判,她便让一众人先退下,而后是让以南拿着药方去交给药房让他们按照上头的抓药,余后还特地叮嘱了人一句:“这事你亲自去办,日后三爷的药也让专人看管着。”   这回——   她可不能再让老三出事了。   以南知道事情的紧要自然也不敢耽搁,忙应声去差办了。   等到以南退下,魏嬷嬷眼看着坐在罗汉床上,神色还是有些恍惚的谢老夫人便柔声说道:“若是三爷的病真能好起来,以后国公府也就有人撑着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神色倒是恢复了些,她拧头朝窗外看去,好一会才呐呐说道:“是啊…”老三的身体要是能好起来,她也就不用担心许多事了。   她想到这便又说了一句:“今次之事,岁岁的功劳是抹不掉的。”   …   而此时外间的小道上。   王氏眼看着走在前头的沈唯,脸色还是阴沉着,她的确未曾想到那位看起来一副骗子样的老头还真有些本事。   以前沈氏在府中的地位就已经不得了了,若是陆步侯的身体真能好,那这沈氏可是直接成了他们荣国公府的大恩人,日后谁都得念着她的好。老太太原本就偏颇沈氏,日后这心还不知道要偏到什么地方去?王氏想到这,心下这口气就难平,原先攥着暗香的手腕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暗香吃痛也不敢吱声,若是吱声免不得又得挨一顿罚,因此她也只能抵着舌尖把那疼呼给咽了回去。   沈唯却不曾知晓身后的这些事,当然,就算她知晓也不会去理会…   只是等回到了陶然斋,她便让秋欢喊了水碧过来,等人进来后,她也不曾说话,只是伸出指尖扣着茶案,却是过了许久才看着人说道:“你现在能否联系到他?我想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的搓起小手手。 第78章   水碧耳听着这话, 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试探性得问道:“夫人想见楼主?”除了楼主,她也实在想不到夫人这个时候要见得那个“他”会是谁。   沈唯闻言却未曾出声, 她仍旧半垂着眼, 修长的指尖依旧轻轻扣着茶案, 此时外头没什么声音,这一声声轻扣便越发显得清脆…她其实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见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并不舒服, 每次靠近他的时候, 她总觉得有些踹不过气。   明明那个男人什么都不曾做, 可她就是觉得被人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   可是——   沈唯偏头朝木架上的那只木盒看去。   那木盒里头放着昨日那封已经拆封过后的信,那个男人此番举动实在令她疑惑不已, 倘若不去问清楚,她实在寝食难安。她想到这索性便合了眼, 待把放在桌案上的指根一根根收拢起来, 而后沈唯便对着水碧点了点头。   水碧见她应允便轻声说道:“楼主平日踪迹难寻, 不过奴可以试着去联系下施管事,看他有没有法子。”她这话说完见沈唯未曾拒绝便朝人打了一礼, 而后是又跟着一句:“那奴现在就去安排。”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轩窗外头的天色看起来有些昏沉, 而她半仰着头望着外头,一双眉却还是拢得厉害。   …   水碧办事向来利落,很快就来回禀了结果, 道是“明日楼主有空,他会在宅子里等您…”   沈唯闻言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她既然想清楚了要去见人便也不会再有所犹豫,因此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她给谢老夫人请过安后便由水碧扶着出门了,照旧是李大赶得车。   自打有了先前的事,李大如今面对沈唯自然也知晓该说什么不该问什么,何况如今因为那位杜大夫的事,大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却是又高升了好几截。   陆三爷性子温和,为人也和善,他若是能好,不说上头的主子高兴,他们这些底下人也高兴。   因此等马车停到宝茹斋前的时候,还不等水碧说话,李大便先笑着开了口:“夫人且好生逛着,小的便把车停在前头,您若是好了且差人来喊小的便是。”等这话说完,他便笑着先赶了马车往前去。   沈唯眼看着这幅模样自是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抬眼看着眼前这座铺子悬挂的那块门匾,那块黑木底上用漆金描写着三个大字“宝茹斋”。   穿过这个铺子便是那座宅子,而那个男人此时就在那座宅子里等着她…她来时什么都未曾想,可此时真得到了这却又不知怎得竟心生了几分犹豫,她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下乱糟糟的,往日的清明也被那些紊乱的情绪给压着。   水碧见人一直不曾走便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她索性便压低了声轻轻喊人一声:“夫人,我们该进去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仍旧什么也不曾说,先前一直落在那块门匾上的视线却是收了回来,而后她便迈步往里头走去…铺子里照旧没什么客人,那位风流妇人眼瞧着两人进来也没什么疑惑,只是笑着朝她们迎了过来。   而后她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引着沈唯朝里头走去。等到那块木板推开,这一回不用那个妇人开口,沈唯便先收回了放在水碧胳膊上的手,口中是跟着如常一句:“你在外头等着。”   等这话一落,她便率先迈步往里头走去。   眼前的木板已经被重新合上,年轻妇人眼瞧着水碧仍旧站在那处便笑着出了声:“哎,主子当真喜欢这位?”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美目微微流转,脸上也是说不出的好兴致:“主子寻了杜神医这么多年,把人迎进汴梁还特地去拜访了几回,没想到如今却把这名声给了这位,这还真是一桩稀奇事。”   妇人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啧啧出声,似是有所感叹又觉得颇为惊奇:“以前瞧主子冷心冷情的,还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了…”她这话一落,那双美目也朝眼前那块木板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果然只要是人啊就逃不开一个情字。”   说到这个情字的时候,妇人原先眼中的洒脱却是显得落寞了许多。   水碧耳听着这一字一句便拧眉看了人一眼,她的声音冷硬,容色也算不得好:“主子行事何时轮到我们置喙什么了。”   起先的时候她心中也觉得奇怪,主子竟然会把杜神医的事落到夫人头上。他们寻了杜神医做了多年,耗费的人力物力数不尽数,自然是想为了让荣国公府好生为主子效力,而为主子效力,除了心中的那一份道义之外,自然还要多一些筹码…可如今这个名声主子却平白给了夫人,此后荣国公府上下皆得念着她的好。   不过想着主子为夫人所做的那些事,她倒是也不觉得有所奇怪了,只是心下还是不免感叹一句,主子为夫人还当真是费尽心思。   妇人听水碧这般说,脸上倒是收起了原先的落寞,仍旧端得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丝毫不见生气。只是在与水碧擦肩而过往外头去的时候,她却轻飘飘得说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那位知晓了主子的身份会怎么看你?”   妇人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句砸到了水碧的心上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要是有一日夫人知晓了主子的身份会如何看她?依照夫人的性子,必定不会再容她伺候在跟前。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可如今她和沈唯相处久了,心中也是真得拿她当主子看…   她实在无法想象若是真到了那日,她该怎么办?水碧想到这,容色也开始变得惨白起来。   …   沈唯却不知水碧此时在想什么,她只是继续往前走着,等穿过暗道她便瞧见了侯在外头那位白衣少年…来过两回,如今眼瞧着这位白衣少年,她自然也不会多言,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这个少年引路的时候却要比往日多几分恭敬。   她心下思绪未减,脚下步子却未停。   “贵人,到了。”白衣少年停下步子,而后是半弓着身退下了。   沈唯见人离去也未曾多言,她只是往前看去,眼瞧着仍旧是当日那个水榭,虽然还有些距离,可她还是能透过那层层帷幔交叠之处瞧见一道身影…她也不知怎得,眼瞧着这个身影却停下了步子。   风拂过她的发,她的衣袍,却是足足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走得越近,里头那个身影也就越发清晰,而她心下那股子紊乱的情绪也就越发厉害。   沈唯其实鲜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可每每碰到这个男人却总是不自觉这般。   她想到这,脚下的步子便又停了下来。   里头坐着的玄衣男人自然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未曾转身,依旧背身坐着,口中倒是说了一句:“你来了。”   声音如故,依旧带着几分不同于常人的磁性和淡漠。   沈唯闻言倒是略微收敛了心下的思绪,她点了点头,待察觉到男人仍旧是背身便又轻轻“嗯”了一声,余后她也不再多言只是掀开了眼前的帷幔往里头走去。   水榭之中依旧是往日的那副装扮,就连那炉中燃着的香也一如旧日。   不知道是不是这香料有镇定凝神的效果,沈唯此时的心绪较起先前却是好了许多,她眼看着男人的背影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走去。等坐在男人对侧,还不等她说话,男人便先倒了一盏茶推到了她的面前,跟着还有一句:“如今天气转寒,喝点茶。”   她今日来此是想问人杜岐山的事,自然也不介意迎她的是酒还是茶。   因此沈唯也只是对人致了一声谢,而后她是握过那盏茶揭开了茶盖,等饮下一口盏中茶,她才朝对面的男人看去,眼看着那张被面具遮掩的面容,她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今日来此的原因,楼主大概也能猜到几分…”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我往日从未见过那位杜神医,楼主为何要以我的名义请那位杜神医上门?”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掀开了茶盖,茶水是刚煮开的,里头的茶叶已经闷了一会,香气也已经蔓延开来…武夷山的大红袍有着独有的兰花香气。可他揭开了茶盖也未曾饮用,只是握着茶盖轻轻扫着上头的茶水,眼看着盏中茶水轻泛涟漪,他才稍稍抬了几分眼朝人看去:“我以为你知道。”   仅仅六个字,声音如旧,未有多少起伏也没有多少情绪,却让沈唯一怔。   沈唯的确是怔忡的,她心中的确可以猜到男人的用意,现下整个陆家都拿她当救命恩人看只差将她供起来,这样于她而言自然是有利的,纵然以后被人发现身份,因着陆步侯这桩事他们也不会拿她如何。   这些好处,她都知道…   她只是不明白这个晋江楼楼主究竟为何要如此帮她?这样帮她,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沈唯的掌心贴着茶壁,茶水仍旧是热的,这样贴在掌心,那股子热便透过茶壁穿到她的皮肤。她不曾言语,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人看,眼神略显复杂,其实她心中一直都觉得奇怪这个晋江楼楼主对她好似有着出乎意料的关心。   这样的关心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合作关系。   这个男人…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陆起淮察觉到沈唯看过来的视线也不曾说话,他只是端起茶盏半垂着眼喝着手中的茶,茶水温热,入口正好。等到那股子兰花香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他才抬眼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如常一句:“你只需知道此事于你并没有坏处,而我也未想过要从你的身上得到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话,眼中的探究却是越发深了几分。   她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那张面具遮掩了大半面容,她能瞧见的也只有那双眼睛。可那双眼睛就如那井中的古水一般,泛不起丝毫涟漪,她自然也无法从那双眼中看出什么…虽然心下疑虑不解,可沈唯到底还是什么也不再说,她只是敛下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垂下头又饮下了一口盏中的茶水。   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重新抬头看着男人继续说道:“不管如何,我都要谢楼主一回。”   杜岐山这样的恩情,可不是一个“谢”字便能全的。   只是对于这位晋江楼楼主而言,她如今除了这个“谢”字其余却什么都做不了,沈唯想到这却是又深深看了男人一眼,而后是与人说道:“今日我还尚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玄衣男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只是与人点了点头。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如常起了身,只是在与男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外头的风恰好打进水榭,原先水榭中的香味被风吹得也消散了几分,只残留了一些余味…她闻着这股子香气也不知怎得就停下了步子。   而后她垂眼朝身侧的男人看去,眼瞧着他仍旧是那副品茗不语的样子。   沈唯心下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而后她也不知怎得竟朝人伸出手,等到指尖触到冰凉的面具,等到那张面具被掀开…男人原本掩埋在面具下的面容再未遮掩,清晰得暴露在她的眼前。   而她看着这幅面容,红唇微颤,眼中说不出是不敢置信还是原来如此,口中却喃喃说道:“果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激动得搓手手。   下章,沈姐会不会发飙呢? 第79章   水榭外头的风还是没个间断, 此时便轻轻拍打着帷幔让这四面的帷幔都跟着飞舞起来,香炉中的香好似又淡了许多,闻起来的味道没了先前的旖旎,却是正好…而这一切却都未引起沈唯的注视,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那个男人。   男人没了面具的遮挡, 原本的风华便再也遮挡不住。   陆起淮…   沈唯的心中轻轻划过这个名字。   他是陆起淮, 却又与平日所见到的那个温润男人有所不同,好似剥去了所有的伪装,把真正的面貌和本性尽数显露出来…此时端坐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面容无波, 身上的气势凛冽而又强大, 偏偏仪态看起来很是优雅。   这是一个真正的天潢贵胄, 比她往日看过的那些皇室子弟都要符合。   沈唯的心中如是想到。   她的手上仍旧握着那半截金面具,身子却有些止不住得打起颤来, 沈唯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什么,她只是这样看着陆起淮, 眼神没有丝毫错开。   先前路过男人的时候, 凉风消散开屋中的味道, 而她却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个味道——   她曾经在陆起淮的身上闻到过,只是那个时候太过短暂, 她虽然觉得有些熟悉却也未曾多想。可就在先前, 那股子熟悉味道却又出现了, 而她的心中也不知怎得竟然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原本只是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猜测,可没想到这幅面具下的面容竟然真得是陆起淮。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却总能从他的身上感知到一抹熟悉感。   原来, 如此。   原来陆起淮就是晋江楼楼主。   不,他又岂止是这两个身份?早已死在十一年前的皇长孙,如今的荣国公长子,晋江楼的楼主…他,还真是厉害。   沈唯握着面具的指根收拢,那指根上头脆弱的皮肤在触到这冷硬物件的时候其实有些疼,可她却好似已经忘记了疼痛的感觉,她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的身影,眼看着他平静的面容,身体却有些发冷。   这个男人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却一直佯装不知。   当日在宫里,或许这个男人早就知道她跟着,甚至早就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却半点不曾揭露反而还跟她扮得一副母子情深。   沈唯不傻,相反她还很聪明,原先的迷雾和疑团逐渐散开,该有的清明重新回归。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仍旧放在陆起淮的身上,却是过了许久才出声:“当日在东宫,你是故意引我前去发现你的身份,是不是?”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语调却很是冷静,说话的语速也不快,反倒比平日还要放缓几分。   陆起淮的手中仍旧握着那杯茶盏,只是时间过去得久了,那茶水也变得有些凉了,可他却恍若不知一般,他如常端坐在椅子上,待压下唇又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才好整以暇得把茶盏放到桌上。   而后他是抬了眼朝身侧的女人看去。   外头的风好似又没了,四面的帷幔也跟着平静下来,而他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沈唯的容色,眼中倒是泛开了几分笑意…这抹笑意与往日不同,少了温润与含蓄,直直白白得却是属于男人看女人时的欣赏神色。   陆起淮好似并不奇怪沈唯会揭开他的面具,也不奇怪沈唯会问出这样的话。   他只是这样笑看着她,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温声说道:“你的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他的声音少了原本的淡漠和凛冽,平添了几分温和和笑意衬着那金玉一般的磁性声音,很是好听。   少了旧日的伪装——   如今在沈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富有魅力和吸引力的男人。   这个男人平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模样,偏偏面对沈唯的时候却很是温和大度,而他即便知晓却也丝毫不吝啬把这样的一面展现给沈唯看。   倘若此时在陆起淮面前的是其他女人,只怕如今早就受不住了。   可此时站在陆起淮面前的是沈唯,她的确喜欢美色也欣赏美色,尤其是像陆起淮这样的男人,纵然是她只怕也难以抵抗他的诱惑。   可她却不喜欢这样“猫抓老鼠”的游戏。   因此耳听着陆起淮的这一句,沈唯什么都不曾说,甚至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她仍旧是冷静得,甚至是超乎以往的淡漠注视着陆起淮,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看着他淡淡说道:“你一步步费尽心机让我知道你的身份,究竟想做什么?”   陆起淮并不意外沈唯这样的态度,倘若她真得和其他女人一样,也就不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机了。他只是笑看着她,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先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这个味道其实并不算浓,可他的嗅觉很好,自然未曾遗漏。   陆起淮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而后是垂眼朝人的左手看去,沈唯葱白似的指根仍旧紧紧攥着那半截金面具,大抵是面具边缘并不平整的缘故,或许是她实在太过用力了些,此时那葱白的指尖上头便冒出了血珠。   他原先平展的双眉逐渐收拢,待从沈唯的手中握过那半截金面具便说道一声:“去把软玉膏取过来。”   这话显然不是对沈唯说的。   因此沈唯耳听着半空中应允的那声“是”也未曾有什么表示,她只是低垂着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陆起淮的头顶,她这样的角度其实并不能看见他此时的面容却隐约还是能够察觉出他的担心。   她不喜欢两人如今的这幅模样。   这样的亲近让她觉得浑身不舒坦,偏偏心下还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奇异。她抽了抽手,想从陆起淮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她刚刚有所动作便听得男人说道:“别动。”   这道声音冷硬而又霸道。   沈唯一时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当真未再有所动作。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沈唯的动作,他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面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眼中却是又添了几分笑意。   只是与陆起淮眼中的笑意不同,沈唯眼看着陆起淮这般,面上的那股子不自然便又消去了几分,化作的是冷漠。   她想重新抽回自己的手,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瞧见水榭之中凭空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一身黑衣,恰如当日她在晋江楼中见过的霍飞光的暗卫一般。   暗卫眼看着水榭里头的状况,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他只是把手中那用碧玉做得一小罐药膏放在桌上,而后便又往后退去,不消多久他便把自己的身影重新隐了去。   等到暗卫退下——   陆起淮便一面握着沈唯的手,一面打开那软玉膏从上头刮了些许,而后是细致得涂抹在沈唯的指尖上。   既然已经取来了药膏,何况她也抽不回,沈唯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水榭之中弥漫着一股子好闻的中药味,沈唯纵然不懂这些东西也知晓这个药膏价值不菲,她心中还是觉得陆起淮实在是大题小做了些,不过是几滴血珠,连个疤痕也不会留下,他也当真舍得。   她想到这便又想起这个男人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想着自己自从知晓陆起淮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落得一个和原身一样的下场。甚至她还想过要不要借助晋江楼的势力离开汴梁…哪里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男人的布局。   她思及此,心下那股子不高兴便又涌上心头,此时药膏已经涂抹完,沈唯也懒得理会他是否会不高兴径直抽回了手。   这一回,陆起淮倒是未曾阻拦。   他只是重新合上了盖子,而后是郑重其事得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他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你先前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可是我若说,你敢听吗?”   他这话一落——   沈唯原先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她想说有什么不敢的,可在触及到陆起淮那双眼睛的时候,喉间的话却再也吐不出来…此时她目光所及的那双眼睛有着说不出的柔情。   没了面具的遮挡,没了素日的伪装,此时显露在她面前的这双眼睛不再沉稳如古井一般,在外间日头的照射下,那其中的潋滟光彩竟然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并不傻,自然知晓那眼中饱含得是什么意思。   倘若先前心中还有些无畏,此时她却生出了几分少见的退缩…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情绪了,可偏偏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去总想着逃离。   沈唯合了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与他说“不必说了”。   可还不等她开口——   陆起淮却好似已洞察先机一般说道:“倘若我说我喜欢你,你可信?”   沈唯耳听着这话,身子竟是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她说不出这是害怕还是什么,只是她的确不肯睁眼去看一看眼前的男人…她袖下的指尖紧紧攥起,红唇也紧紧抿着,不肯说道一个字。   纵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得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有些想退缩了。   陆起淮还是头一回瞧见沈唯这幅模样,他也不知怎得竟然觉得有些别样的可爱。他的眼中盛满了遮掩不住的笑意,而后他握过沈唯的手,察觉到她身子不自觉又打了个轻颤便笑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说这话的时侯,脸上是少见的松懈和温和,待把那罐软玉膏放到沈唯的手心,他是又跟着一句:“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那么沈唯,你如今想怎么答复我?”   他的声音很是温和,这样听着就如四月的春风一般温和…   可沈唯听着却有些忍不住想咬牙,他什么时候给过她选择的机会了?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他诱她入局,让她亲手揭穿这一切,如今却还敢来问她的答复?只怕无论她怎么答复,这个男人也不会理会她。   都说天家霸道,果真如此。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把心中的那股子紊乱散了个干净,而后便在陆起淮的注视下睁开了眼。   此时外间的日光仍旧很好,而沈唯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情绪,没有被表白的欢喜也没有什么怒意,清澈干净得一如往日…或许就是这样的一幅清平冷静让陆起淮一怔,虽然早就知晓沈唯的心性非常人能比,可先前他明明还察觉到她的生气、愤怒甚至还有几分不甘,却是未曾想到就在这转眼的功夫,她竟又恢复了如常。   不等他说话——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这幅怔楞的模样却先笑着开了口:“你想要我怎么答复你,嗯?”   她的声音带着少有的调笑,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不复先前冷静自持的模样反而多了几分少见的风流味道,沈唯便这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低了头。   往日不曾觉得,如今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个男人实在是高,纵然他此时坐着,她也无需弯腰只需半低个头便足矣…   沈唯便这样半低着头看着他。   两人此时面对着面,甚至就连呼吸也交织在一道。   这样的模样实在太过暧昧,陆起淮面上的怔忡不仅未消反而又添了几分…   沈唯察觉到陆起淮面上的神色,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的指尖稍稍往前探去待拂过他的眉眼察觉到男人微颤的身子,她是又朝人靠近几分,而后便在他的怔忡中对着他的耳畔轻轻吹着气:“想要我说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越发低沉,还带着几分惑人的低哑。   这样的风情是往日陆起淮从未见到过的,他拧头朝人看去,眼看着那半偏的面容,声音也有着少见的几分喑哑:“沈唯…”   他说这话的时候朝人伸出手,却是想握住沈唯的手腕。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沈唯却已先离开了人,她重新站直了身子,就在男人怔忡的目光中冷声说道:“陆起淮,你凭什么觉得一切都会如你所愿呢?”她这话说完便也不再理会男人的目光,转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她眼看着先前被陆起淮放于掌中的软玉膏,径直扔入了湖中。湖水泛起涟漪却抵不过沈唯此时心下的紊乱,她先前说得信誓旦旦毫无畏惧,其实也不过是伪装的罢了。   沈唯知道那个男人的厉害,也知道那个男人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她也不过是仗着他心中的几分喜欢才敢如此行事…只是,她却不后悔。   他精心设计诱她入局,自以为万无一失,可她却偏偏不如他的愿。   …   水榭。   暗卫原先一直隐于暗处,倒是未曾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眼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又瞧了瞧自己主子的模样,他想了想还是现身唤了人一声:“主子…”等这话一落,他也未曾听到声响便又试探性得问了一句:“可要属下去把她带过来?”   他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在主子面前如此放肆。   他以为依照主子的性子必定是要生气了…   只是与他所想的不同,水榭之中未曾传来冷漠的命令,反而传出一阵轻笑声…陆起淮的手肘半撑在桌子上,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沈唯离去的身影,他的脸上和眼中都漾着笑意,眼瞧着沈唯越行越远的身影便笑着说道:“不用,随她去。”   她是他喜欢的人,他并不介意她的放肆,也愿意纵容她的性子。   既然她要玩闹,那他便陪她慢慢玩。   暗卫耳听着这话,脸上却泛着几分怔忡,他的确未曾想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稍稍抬了眼往前看去,眼瞧着在那暖日照射下主子面上挂着的懒洋洋的笑,还有那抹眼中去不掉的兴味,目光也不自觉得朝水榭外头的那道疾走的身影看去。   余后,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重新隐了身子…而陆起淮却是眼看着沈唯的身影瞧不见才收回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A爆!!!!   看到大猪蹄子吃瘪,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如此爽,我一定不是亲妈ε=ε=ε=(~ ̄▽ ̄)~ 第80章   沈唯走得飞快,她甚至不曾等那个白衣少年出现便径直往外走去。   相较于她面上的淡漠, 其实她的心中却是有几分害怕的, 这个宅子不知隐藏着多少人, 各个武功还极其高强,倘若陆起淮不想她走,那她怎么反抗也是没用的…好在她一路走去未曾瞧见半个身影,倒是顺顺遂遂得走到了那块木板前。   等走到那块木板前,她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的思绪才伸手在上头轻轻叩了三下。   没一会功夫, 木板便往两侧移开了。   水碧先前就一直侯在外头, 如今眼瞧着沈唯出来自是朝人如常伸出了手, 只是还不等她扶住便被沈唯避开了。   沈唯目光沉沉地看着水碧,红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她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慨, 陆起淮的身份,水碧身为他的旧仆又岂会不知晓?她只要想到日夜跟随在自己身侧的人竟然是陆起淮的眼线, 身子便有些止不住发冷。   原本以为自从上回事件后, 水碧应该想明白了。   何况如今两人相处也越发投契起来, 她甚至早就拿水碧当自己人看待, 哪里想到这个人竟是从头到尾都在欺她瞒她。还有前两回她醉后的情形,原本以为是梦, 可如今细想只怕根本就不是梦…她想到这,脸色便越发阴沉了起来。   沈唯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好似不这样的话便会抑制不住气愤到颤抖, 待狠狠闭了闭眼睛,她总归是恢复了几分情绪。   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迈步往外走去。   水碧眼看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一怔,她的手仍旧悬在半空似是不解沈唯这是怎么了?只是眼见沈唯一言不发得疾步往外走去,她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只是忙跟着人的步子往外走去。   而原先侯在一侧的年轻妇人却是等两人离去后才摇了摇头,看来这位贵人是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不过眼见贵人这幅模样,恐怕她是真得气坏了…她想到这又觉得有些好笑,依照这位贵人的性子,只怕日后有主子受得。   妇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只是拧着腰肢往里头走去,眼瞧着轩窗外头的湛蓝天空竟是不自觉得笑出了声。   …   沈唯一路也未曾和水碧说道什么,只是等回到陶然斋的时候,她才淡淡朝人开了口:“你今日就回你旧主那边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愣,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停下步子朝人看去,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情绪,冷冰冰得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语气也颇为嘲讽:“你的旧主不是也在府中吗?”   等这话说完——   她也未再理会水碧,只是打了布帘往里头走去。   水碧怔怔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身形却是一僵,虽然心中早就有过猜想,可她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此时屋中并没有其他的丫鬟,水碧眼看着那面尚还在浮动的布帘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沈唯在生气,无论换了是谁,碰到这样的事都得生气…可她却不能就这样走掉。   倘若她真得就这样走掉,只怕这里,她就真得无法再回来了。   她想到这便迈步往前走去,等掀了布帘,里头的情形也就显露在她的眼前。   沈唯此时正背身坐在软榻上,她的手撑在一侧的红木茶几上,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也未曾回头。   水碧见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人又走了几步,待至人还有些距离的样子,她便屈膝朝人跪了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怪我,我无话可说,当日主子让我过来伺候夫人的时候,我心中是不愿的…只是与夫人相处得久了,我也知道了您的好,如今我心中是真得拿您当主子看。”   “至于主子的身份——”   她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您知道他的身份特殊,纵然是老太太也不敢多言,更遑论是我们这些做属下的。”   水碧这话说完也未见人出声便又重重给人磕了几个头,她旧日也是陆起淮身边的能人,何曾有过这样卑微的时候?可如今这磕头,她却是心甘情愿。她一面磕着头,声音也未曾间断:“我知晓现下无论说什么都消不掉您心头的气,我也不敢为旧日瞒下的事多加辩解,可您让我回去…如今我已是夫人的人,旧主那是肯定回不去的,晋江楼中也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夫人若当真让我走,我却是真得没有地方再可以去了。”   沈唯耳听着这磕头声,虽然依旧不曾言语,可面上的神色还是动了几分。到底是相处久了,多了一份情谊在,何况近些日子水碧的所作所为,她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倘若水碧依旧是当日那副性子,此时她自然不会多说半句赶人离去。   可如今——   她按在小几上的指尖稍稍蜷起几分,双目微敛,终归还是说不出让人走的冷硬话。   她心中也明白水碧身为属下自然拦不住那人,只是虽然情有可原可她心中还是觉得不高兴…因此沈唯也只是冷声说道:“你先下去,近些日子好生反省己过,不要到我跟前来。”   水碧闻言,先前高悬的心还是松落了几分。不管如何,夫人总归还是留她下来了,她想到这是又给人磕了几个头,而后是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要出去的时候,她却还是停下了步子朝身后看去,眼看着那道依旧背身而坐的身影,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一句:“夫人,主子他待您是真心的。”   “我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谁如此用心过。”   “那位杜神医,主子费尽心思寻了这么多年,您知道主子的身份,若是依照主子的名义送进国公府,如今国公府谁都得念他的好,可他为了您…”她说到这察觉到屋中的气氛又沉了些许便也不敢多言,只是垂了眼躬身往外退去。   沈唯耳听着脚步声越行越远,终于还是撑开了掌心。   她略有些疲惫的合了眼,而后是朝身后的引枕靠去,外间的风因着是午间的缘故倒还有些许温热,此时她一面靠在引枕上,一面是伸手轻轻按着疲倦的眉心。   香炉里点着她旧日喜欢的清和香,这香有凝神静气的效果,她闭目凝神了一会,心绪倒也不似先前那般。   沈唯的脑海中徘徊着先前水碧所说的那番话,她自然知晓杜神医对陆起淮的重要性,虽说如今谢老夫人是站在他这处,可若是没有什么筹码又怎能让他人真得死心塌地得跟随?可对于荣国公府或者对谢老夫人而言,功名利禄于她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   她的死穴只有陆步侯。   这个自幼便身体孱弱的幼子。   若是能救好陆步侯,且不说谢老夫人谢着他,就连陆步侯日后只怕也得为他效命…那个男人这么聪明又擅长算计,怎么会不知道这于他而言是天大的益处?可偏偏这个男人如今却把这样的益处给了他,他让荣国公府上下都谢着她,纵然日后这个身份被发现,他们也不能对她如何。   这些…   她都知道。   倘若没有这些欺瞒,就如她先前在水榭时候说的话,她是该好生谢他的。可只要想着那个男人的算计和筹谋,沈唯这先前才刚刚平静下去的心却是又乱了起来…她原先按着眉心的手收紧,红唇也抿成一条直线,一双眼睛半睁开望着外头。   那个混蛋不就是想让他谢着他记着他,忘不了他吗?   真是,混蛋。   …   午后。   秋欢一面服侍沈唯净面,一面是不自觉得朝人看去…她也不知道夫人今日是怎么了,只是无论是她还是旁人都能察觉出今日夫人的心情实在算不得好。明明早间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得回来后就成了这幅样子?   她想到这便也忍不住想起水碧,今日原本是水碧伺候夫人,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只需近身伺候夫人便行,可夫人先前却把人打发了下去,如今水碧便在厨房帮持着。   难道是水碧又惹夫人不高兴了?若不然一个好好的大丫鬟怎得会去厨房帮衬?倘若是以前,秋欢自然不会理会这样的事,可如今她和水碧相处得久了,难免还是想帮人说道几句话…她一面接过帕子置于盆中,一面是扶着人起身,口中是温声问道:“夫人,可是水碧惹您不高兴了?”   秋欢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的步子一顿,心下便略微清楚了些。   看来今日夫人生气的事还真得与水碧有关了,她想到这刚想再说道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已淡淡开了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与水碧关系不错想帮人说道几句话,只是我既然罚她自然有罚她的理由。”   等这话说完,沈唯便拧头看了一眼秋欢,她的目光寂寂,声音也没什么情绪:“让她好生去反省几日,这于她于我都好。”她说完这话也不管秋欢到底能不能听懂,只抽了手迈步往外头走去。   秋欢眼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终归还是什么也不再说,只是低着头跟着人的步子往外走去。   等到用完晚膳——   沈唯便如往日那般坐在软榻上翻着书,可屋子里的人都能察觉到今日陶然斋的气氛并不算好,往日夫人虽然也少言,可屋中的气氛却是好的,有时候还会由得她们几个小丫鬟逗趣。   可今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也不敢吱声。   屋中气氛如此压抑,谁都能瞧见,秋欢见几个小丫鬟一副踌躇惶恐的模样,而后是又朝坐在软榻上的那道身影看去,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先前傍晚的时候,她特地去寻了一回水碧,可不管她怎么问,水碧也只是说没事,还让她不要多说免得惹夫人不高兴…她想到这便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的人便走了个干净。   秋欢重新替人续了一盏茶,而后是又把香炉中的香料又添了一回,此外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静悄悄得坐在沈唯边上做着女红。屋子里主仆两人各自做着手头上的事,谁也不曾说话,倒是又过了一会,外头便有人轻声禀道:“夫人,大公子送了一罐药膏过来。”   秋欢耳听着这话便放下了手上的女红却是想去把药膏取进来,只是她刚刚起身便听见沈唯出了声:“退回去。”   沈唯这道声音很是淡漠,丝毫未曾遮掩话中的情绪,却是让秋欢一怔…往日大公子无论送什么东西来,夫人虽说瞧不出高兴不高兴却从来不曾拒绝过,今次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对水碧的处罚,如今连带着对大公子送来的东西又是这般。   她张了张口有心想说些什么,可眼瞧着沈唯那副模样便又住了嘴,她半低了头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往外走去却是想让人把东西退回去。   沈唯耳听着这串脚步声,心中乱得厉害,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再看手中的书?她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指腹便揉着微微拢起的眉间,眼见秋欢要打了帘子出去回话,她到底还是开了口:“罢了,拿进来。”   那人的性子,就算他退了这一回,他也有的是法子把这东西送到她的面前…她想到这,握着书页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心下也是少见得生了几分挫败。   秋欢虽然不知夫人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惯来是顺从的,因此闻言也未曾多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取了那罐药膏进来。   等到那罐碧玉制的小盒子放在了桌上,沈唯也未曾分眼看去,只是淡淡说道一声:“你先下去。”   秋欢见此也未曾多说,待朝人屈膝一礼后便往外退去,只是临来出去的时候,她手握着布帘却还是朝身后看了一眼,眼瞧着夫人手握着那罐药膏,眼中神色复杂,心下却是又添了几分疑惑…陪着夫人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夫人。   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心下疑虑不断,不过到底也未再多看,只是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而沈唯耳听着那越行越远的脚步声,手握着那罐药膏却是拧头朝轩窗外头的夜色看去,眼看着外头星河满天,她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叹息出声。   …   未央宫。   赵盱今日下完早朝后便被宫人引来了未央宫,他素来是个孝顺的,往常早朝后也时有拜见,只是近些日子他公事忙碌便也鲜少过来…只不过今日既然柳梦闲亲自传唤,他纵然再是忙碌也是要去一遭的。   他由宫人引至未央宫,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贵妇人是如常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母后。”   柳梦闲近些日子因为陆起淮的事鲜少睡好,平日也多有烦躁之相,可如今眼瞧着站在底下的那个年轻男人,她这颗烦乱的心却是也跟着平稳了下来…这是她的儿子,她和赵准的长子。   这个儿子寄托着她所有的希望,而他,也从未令她失望过。   柳梦闲想到这,眼中的神色越渐温柔,只是想着陆起淮,她面上刚刚泛起的温柔却又沉了下去,反而是沉声同人说道:“陆起淮此人,日后你莫再重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气啊。   小淮(偷摸摸牵手手):别气了。   沈姐(板着脸甩开手,不说话)   小淮(继续偷摸摸牵手手):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   沈姐(继续板着脸):你去跪键盘。   小淮(来自一个不知道键盘是什么的小淮同志的黑人问号脸) 第81章 未央宫。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他此时刚刚入座, 手中也刚握过茶盏, 只是还不等他饮用却骤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不要重用陆起淮?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便抬头朝柳梦闲看去,只是眼看着她神色沉沉的模样,握着茶盏的手便又落了下来。 殿中原本伺候的宫人早在先前就已被打发了出去, 此时无人说话便显得很是静寂。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 赵盱才开了口:“母后此话何意?”他的声音仍旧很是温和, 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一如旧日, 只是倘若细辨的话还是能察觉他此时眼中的笑意较起先前还是薄弱了许多。 赵盱的确有些不解柳梦闲的意思。 明明先前母后还让他重用玄越,怎得这一转眼的功夫便成了这幅模样? 他想到这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案上,而后是看着柳梦闲继续温声说道:“玄越虽然年幼却是个有本事的,何况往日母后不是也很喜欢玄越?” 往日是往日,可如今却不一样—— 倘若陆起淮没有那张脸,那她自然高兴能有这样一个人帮衬着她的盱儿,可那个人顶着那样一张脸,纵然与那个贱人没有什么关系, 可她却如何能够放心?她只要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人和那个贱人长得如此相像, 就恨不得直接遣人杀了他。 可陆起淮不是无名小卒,荣国公府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只是虽然无法要他的命, 她却能够阻止自己的儿子再和这样的人来往…盱儿素来听她的话,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应允。柳梦闲想到这,面上的沉郁之色却也好了许多,她眼看着赵盱面上的温和, 稍稍放缓了语气同人说道:“盱儿,荣国公府往日素来只听任你父皇行事,可如今你父皇一面让陆起淮听命于你,一面又不阻止那陆家二子跟随晋王,你可知道他是何意?” 赵盱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开口,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梦闲。 柳梦闲见他这般也不介意,只是继续同人说道:“你父皇素来多疑,只怕如今也是在窥探你们两兄弟是否对荣国公府有意,荣国公府的背后可是边陲的十万将领,但凡你露出半点迹象,只怕都会惹你父皇不喜…既如此,你倒不如就此摒弃陆起淮,由你那好二弟去争去抢。” “你是我们庆云的太子,只要你不行差踏错,那个位置总归是你的。” 她是赵准的发妻自然知晓他的疑心之重,以往她是被浮华和岁月遮蔽了眼,可自从经沈唯的提醒之后,她自然也就清楚了…以赵准的性子,只要盱儿不争不抢,他就绝对不可能放任晋王壮大。 自然她今日说这样的话,还是希望盱儿能弃用陆起淮,她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盱儿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那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柳梦闲只要想起那日陆起淮在琉璃灯盏下缓缓抬起的双眼,撑在扶手上的手便不自觉得收紧,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跟着沉了几分。 赵盱一直不曾说话似是安静得倾听着,可越往下听,他心下对母后的失望便越发多了几分。他虽然性子温和却不是没有主张之人,之前的婚事也就罢了,可这政务上的事,他却由不得母后插手。 他眼看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那样的阴郁是他往日从未见到过的。 他知晓这并不是母后的心中话,起码她还有所隐瞒…可他却不想知道,他只是看着柳梦闲温声说道:“这样的话,母后日后还是不要再提起了…”赵盱这话说完眼看着柳梦闲怔怔朝他看来便又跟着一句:“您也知道父皇的性子,若是今日的话让父皇知道,母后必定是逃不过一罚的。” “您是六宫之主,内宫事务繁忙已让您劳累不已。” “外头的事,日后母后还是少操心些吧。” 赵盱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的神情仍旧是温和的,可话语之间却强硬得不容人置喙…他是孝顺,却不是愚孝,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有些事他可以纵容母后,可有些事他却不能让母后摘指。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规矩。 柳梦闲耳听着赵盱这一字一句,似是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她的记忆中,自己这个儿子一直很是孝顺,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应允,就连当初和霍飞光的婚事,纵然他不喜欢却也从未干涉过他。 可今次他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还拿祖宗规矩来压他。她心下有气,可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柳梦闲也只好缓和了这口气同人说道:“盱儿,难不成母后还会害你不成?那个陆起淮给我的感觉并不舒服,我是怕他日后会害了你。” 赵盱闻言,面上的温和也薄弱了几分,看来他往日实在是太纵容母后了。 他不说话沉默着的时候,模样很似赵准…柳梦闲看着他这幅模样也有些微怔,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赵盱已开了口:“玄越很好,儿子也很信任于他,至于朝堂的事自有父皇看点着,以后这种话,母后还是别提了。” “今日儿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他这话说完便起身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一言不发地往外退去。 柳梦闲眼看着赵盱离去的身影,连着喊了他好几声也未曾见他回头,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赵盱脚步不停往外走去…等到那块锦缎布帘阻隔了她的视线,她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往后靠去。 没过一会,帘子重新被人掀起,却是柳梦闲的近侍如云走了进来。 如云眼看着柳梦闲这幅颓然的模样,心下也是一叹,她早先就已经劝过主子了,太子已经不小了,主子不能再像往日那样想着把太子紧紧攥在手中让他事事听从自己,何况前朝的事哪里容得主子摘指? 倘若是以往,主子必定不会如此。 可偏偏主子心中有这道坎,她自己走不过来,旁人想拉她一把也难。 如云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低垂着头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给人重新续了一盏茶,而后才同人说道:“主子,算了吧,那位早就没了,就算那陆大人长得再像也不是她,您又何必因为这个惹太子不高兴呢?”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言语,她只是握过茶盏,脸色仍旧沉得厉害,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去蒹葭宫一趟,就说本宫要见她。” 蒹葭宫住着的是庄妃,以往主子最是不想理会此处。纵然如今庄妃不受宠,主子也从未宣召过人…如云知晓柳梦闲的心思,她张了张口有心想再劝人一回,只是眼看着她这幅面容也只能低头应允。 … 蒹葭宫。 柳梦闲的话传到蒹葭宫的时候,庄尺素正对着铜镜梳着妆。 侯在一侧的宫人是庄尺素的旧侍,名唤留仙,她眼瞧着自己的主子,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惊艳,纵然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她也不得不赞叹一句,主子当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也怪不得能在这后宫长盛不衰,只是可惜陛下已许久不曾踏入这蒹葭宫了,倒也难为主子每日还费尽心思妆扮着。 只是这样的话,她却不敢同主子说,她只能柔了声调同人说道:“主子真好看。” 庄尺素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扯唇淡淡笑了笑,她把手上的胭脂盒置于桌上,而后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说道:“好看有什么用?”她这话说完便又朝轩窗外头看去一眼,跟着是又幽幽问了一句:“陛下有多久未曾过来了?” 留仙闻言却是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色,而后才如实回道,等说完,她眼看着庄尺素的容色忙又跟着一句:“陛下只是近日公务繁忙,他素来疼您,等再过些日子便会来看您了。”她说是这样说,心下却也不敢确定,这回陛下可有月余不曾来了,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就连主子近些日子送去的东西也都是依样退回来了。 庄尺素自然也听出了宫人话中的声调,她微微冷下眼,心中也不免有些责怪起自己实在是太心急了,明知道那个男人是个多疑的性子,杨继又是朝中大臣…只是她眼见柳梦闲一直属意霍飞光,她自然也不愿落于人后。 原本以为那个男人纵然再不高兴也会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恕了她,哪里想到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个男人却再未跨过蒹葭宫一次。 真是富贵闲日过得久了,她竟会以为那个男人真得会把她放在心上,那个男人根本就是没有心的人。 不,也不能这么说… 那个男人心中的确有人,只是那个人却不是她。 庄尺素想到这,袖下的手也忍不住攥紧了几分,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沉…留仙不知她怎么了刚想开口问她,外头便传来一声轻禀,道是“皇后娘娘遣人来请娘娘过去吃茶。” 外间这话一落—— 殿中的主仆两人却都愣了一回,自从主子禁闭后,那位皇后娘娘还免了主子的晨昏定省,说来好听其实不过是怕主子出去遇见陛下…今次倒是怎么回事?可不管如何,那位既然差了人过来,主子必然是要去的。 留仙想到这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主子…” 庄尺素心下也的确有些疑惑,只是她如今心情正不好,因此耳听着这一声也只是冷声说道:“让她等着。”她这话说完却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况,眼中神色越发阴郁,待又细细描绘了一遍妆容,到底还是由人扶着起了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外头—— 庄尺素眼看着来传话的竟然是柳梦闲身侧的大宫女,步子便又是一顿,看来柳梦闲是怕她寻了借口不去,这才连身边的大宫女都出动了…她想到这便又扯唇冷笑了声:“皇后娘娘还真是客气,这吃个茶都出动如云姑娘了。” 她这话说完也懒得搭理如云是副什么神色,径直坐上了自己的步辇,而后是懒洋洋得说道一声:“走吧。” … 未央宫。 庄尺素往日受宠惯了,纵然如今禁闭,可该有的气势还是在的…她一路由宫人扶着往里头走去,待瞧见柳梦闲也只是打了个寻常礼,而后也不等人说话便由人扶着坐到了一侧。 上头的主子不曾说话,底下的宫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只能如常上了茶水。 庄尺素丝毫不介意众人看过来的视线,她只是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茶,待饮下一口后才朝柳梦闲看去,口中是笑说一句:“姐姐来请我喝茶,可这茶的味道…”她笑着摇了摇头,待把茶盏落在茶案上,而后才又摇了摇头同人说道:“实在算不得好。” 她这番话语,却是使得殿中的宫人都变了脸色。 这位庄妃娘娘真是… 她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是副什么境况,竟然还如此嚣张! 柳梦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和庄尺素交了这么多年的手,自然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只是相较那个女人,庄尺素于她而言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何况别人不知道,难道她会不知道庄尺素受宠的原因?她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待握着茶盏饮下一口,而后才朝众人温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既然发了话,众人自然也不敢多言,纷纷往外退去,唯有原先侍候在庄尺素身侧的宫人留仙却还不曾动,到后头还是庄尺素发了话:“你也下去吧。” 庄尺素说话仍旧是懒洋洋得一副腔调,等到众人退下,她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早就知晓柳梦闲今日不会是喝茶这么简单,不过她也懒得同人拐弯抹角,因此等到殿中没了人,她也只是淡淡说道:“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梦闲不介意她的态度,闻言也只是温声说道:“前几日你说身子不好连千秋宴也未曾参加…”她这话一落眼见庄尺素面上浮起的嘲讽便又笑跟着一句:“倒是平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好戏? 庄尺素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那日虽然未曾来参加千秋宴却也着人打听了一回,那日可没什么好戏…这个女人今日究竟是做什么花样?她想到这刚想开口便听到柳梦闲先笑着说了话:“庄妃妹妹可还记得荣国公那位长子?” 陆步巍的长子,她自然是知道的。 当日在早朝太子亲自举荐陆起淮任都督佥事,那个职位原本可是睁儿相中的…何况如今赵盱身边平白多了这么一个助力,她纵然身处内宫却也不得不多提防着些。不过这好端端得提起陆起淮做什么? 庄尺素心中虽然疑惑不解,面上却仍旧是先前那副模样,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皇后娘娘如今说话是越发爱卖关子了。” 柳梦闲听她这般说也只是笑了笑,她的手上仍旧握着那杯茶盏,待又饮用了一口,她才笑着开了口:“庄妃妹妹却还是旧日的急性子…”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握着帕子拭了回唇角,跟着才又同人笑着说道:“本宫原先也不知晓,原来那位陆小大人长得竟是和废太子妃很是相似。” 她说这话的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庄尺素,眼瞧着她原先还没什么表情的神色顿时僵硬了几分便又笑跟着一句:“倒也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器重他。” 等前话一落—— 她是稍稍停顿了一瞬才又跟着一句:“当年废太子妃还在的时候,庄妃妹妹可最爱同人来往,若是那日你在,瞧见那副面容必定比我还要吃惊呢。” 后头柳梦闲说的话,庄尺素其实已经有些听不真切了,她的脑海中只萦绕着那句“那位陆小大人的容貌和废太子妃很是相似…” 废太子妃… 有多少年无人提起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就像一缕薄烟顺着那人的离世使得众人也渐渐忘掉了这个女人。可庄尺素知道,这个女人纵然早已经离开,可依旧存活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个女人是她屈辱的象征。 她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个女人死了,可如今竟然出现了一个和她长得很是相似的人,纵然是一个男人。 可庄尺素只要想到那张脸,只要想到那样一张脸时时刻刻在赵准面前出现,她便忍不住想起那些屈辱的岁月…她的身子有些发冷,袖下的手也紧紧攥着,只是她总归还记着是在未央宫,不愿柳梦闲瞧见她这幅容色。 所以庄尺素还是强撑着把心头的这些思绪压了下去,而后是同柳梦闲说道:“世上相像之人多了去了,皇后娘娘又何必如此奇怪?”她这话说完也不愿久待,只站起身同人一礼,口中也只是随意一句:“妾今日身子有些乏了就不陪娘娘久坐了。” 等这话说完,她也未曾理会柳梦闲只是往外走去。 而柳梦闲眼看着庄尺素离去的身影,眼中却是浮现了几分冷嘲…若论这世上,有谁比她更恨那个女人,那么必定是庄尺素了。 她倒是想看看庄尺素会真得放任这样一个人存活在这个世上。 … 外头的宫人眼瞧着庄尺素出来却是一怔,尤其是看着她较起先前略有些失神的面容更是一愣…才这么一会功夫,这位庄妃娘娘是怎么了? 庄尺素此时却无暇关注他们的神色,她只是由留仙扶着坐上了步辇。 等回到蒹葭宫—— 留仙刚想扶着庄尺素下来,便见她已率先走下往里头走去,留仙是跟着庄尺素的旧人,鲜少瞧见她有这样的时候,因此在一怔之后便忙跟着人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殿中伺候的人都被庄尺素赶了出来,留仙眼瞧着庄尺素的身影想了想还是先奉了一盏茶过去,而后是同人温声说道:“娘娘,您怎么了?” 庄尺素眼见是她倒也未曾说话,她接过了茶盏握于手中却也不曾饮。外间的天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下雨的缘故,有些渐渐昏沉起来,而她端坐在椅子上却是想起先前柳梦闲说得那些话…什么爱同人来往? 若不是因为赵准喜欢,她岂会同那个女人来往? 这宫中的人都以为她受宠,却不知道当初她刚进门的时候,赵准连看都不愿看她…若不是那一日她荡秋千的时候被赵准看见,只怕如今她也只是这后宫里的芸芸一株罢了。 庄尺素知道赵准喜欢那个女人,也知道他最喜欢那个女人荡秋千时的模样,所以她特意接近那个女人学她说话的语调,学她走路的样子,学她的神态穿扮…后来她终于如愿被赵准看上,也终于成了他最宠爱的女人。 可只有她知道—— 在那日日夜夜被赵准压在身下的时候,她的心中是怎样的屈辱。她喜欢这个男人,却只能学尽别人的模样来讨得他的宠爱。 庄尺素以为这样屈辱的日子早已随着那缕亡魂消失不见,没想到如今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偏偏还日日转悠在赵准的面前…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好似随时随刻在提醒着她那段屈辱的岁月。 她想到这再也抑制不住把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 茶盏应声而碎,而里头的茶水也四溅开来,留仙被她这幅模样吓得一跳,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声:“母妃怎么了?” 却是晋王赵睁。 庄尺素也未曾想到赵睁这个时候会过来,她稍稍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看着人温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赵睁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打发了宫人出去,待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而后他是皱着眉看着人说道:“可是未央宫那个女人又惹您不高兴了?” 这宫里,除了那个女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惹母妃如此生气。 庄尺素其实并不愿这些事去烦扰自己的儿子,她的儿子是要做大事的,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只是想着先前柳梦闲说的话,她面上的神色微顿,而后是与人说了一句:“你随我进来…” 等这话说完,她便率先往里头走去。 赵睁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过还是顺着人的步子往里头走去。 等走到里间,庄尺素是从一只旧木箱子里取出一幅画,那画卷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上头的人也有些残破不堪,可隐约还是能辨出几分容貌…她眼看着上头那个女人的容貌,眼中的神色越沉。 赵睁眼看着人取出一幅画,他原是想问些什么,可看着画卷上头那个女人的容貌却是一怔,待又过了一会功夫,他才皱眉开了口:“这个女人怎么长得和陆起淮有几分相似,她是谁?” 庄尺素耳听着这话,握着画卷的手却是又用了几分力,看来柳梦闲说得没错,果真如此…她合了合眼,等到心下的思绪稍稍平了几分才同人说道:“这是废太子妃。” 废太子妃? 赵睁听着这个名字却是几不可闻得皱了回眉,他对这位废太子妃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温柔可亲的女子,不过她的身体不好一直拘于东宫鲜少出来,他们这些晚辈也很少能见到她。 母妃怎么会存着她的画?他想到这是朝人看去一眼,待瞧清她的面貌便开口问道:“母妃不喜欢她?” “是——” 庄尺素未再遮掩,她一错不错地看着画卷上的人,锋利的指甲一寸寸划过那画上人的脸,口中是一字一句冷声说道:“我讨厌这张脸。” 她讨厌这张脸,讨厌所有和这张脸相像的人! 赵睁见她这般便又朝画上的女子看去一眼,此时那画上女子的脸已被指甲磨得有些模糊不清,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眼瞧着那张越发颓败的画卷,他也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母妃不喜欢,那么儿子就一道解决他吧。” 正好他也不喜欢陆起淮。 庄尺素闻言却是一怔,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拧头朝赵睁看去,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人继续说道:“今日儿子来此就是想与母妃说一声,儿子已决定对赵盱下手了…” 赵睁说这话的时候,容色冷漠,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赵盱要清政,要公廉,上回他去淮安查办了几个官员已经犯了众怒。此次他和陆起淮又奉父皇的命令去淮安继续整顿,正是儿子下手的好机会。”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外头的天色看去,眼瞧着外间的阴沉天气,他是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那些人已是必死之身不会在意生死之事,儿子便索性助他们一把。” …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 沈唯睡得早,起得也早,今日她刚刚起来便听到外头有人过来传话,道是:“大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她耳听着这话,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屋中几个丫鬟皆低着头,秋欢倒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朝人看去一眼,近些日子也不知夫人是怎么了,不仅未再召水碧回来,就连大公子的面也未再见过。 每回大公子过来请安,夫人都是寻了由头打发了人回去。 可往日也就罢了—— 今日却是大公子要出门公干的日子,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要多少日子…秋欢想到这还是同人说道了一声:“奴听说大公子今日就要出门了,您真得不见一见?” 沈唯闻言却不曾说话,她拧头朝半开的轩窗外看去,此时因着还早的缘故,天色还有些昏沉。其实过去这么几日,她心中的那口气也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还是未想好怎么面对陆起淮。 她的手触到脖子上的那方玉佩,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淡淡说道:“你去与他说一声,让他一路小心。” 这便还是不肯见了。 秋欢心下叹了口气,不过她到底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收了手上的活同人屈膝一礼往外退去…等走到外头,她便瞧见站在院子里的陆起淮,他仍旧是一副旧日的装扮,面容也很是温润。 秋欢看着他这副模样便垂了头,待又走了几步,她便与人说道:“奴请大公子安,夫人刚刚起来不好见您,不过她说了让您一路小心,如今天气转寒,您在外头多顾着些身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只怕这话是这个小丫头添油加醋又添了一通。 想着那人近些日子的举动,他心下觉得好笑,面上也当真浮现了几分笑意…他半抬了眼朝那一排轩窗看去一眼,明明瞧不见,可他却好似能透过轩窗看到那人一般,想着那人或许就站在轩窗前,他负在身后的手一顿。 有许多法子可以见到她,可还是不让她再生气了。 陆起淮想到这便收回了眼,而后是与人一句:“照顾好她。”等这话说完,他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转身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今天的媳妇还是不肯见我呢。 宫里这两个女人怎么说呢,都坏也都可怜,最渣的还是男人,不过这两个也不是好人罢了,之前有位小可爱说过“以前的真相应该很恶心”,的确如此,后续会慢慢把前面那段真相复原的。 今天是更得很多的桃发~ 第82章   日子到了十月, 天气也越渐寒了。打淮安通往汴梁的一条官道上有一行车马正往前驶去, 这一行队伍前后都是束身黑衣的侍卫, 中间却有两个俊美的年轻人,而再往后却是一辆囚车…正是八月下旬来淮安督查的陆起淮一行人。   他们刚出来的时候还是艳阳晴天, 此时天上却是乌云密布,竟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   这雨起初也不过是细细丝雨,可越到后头却越发大了,纵然他们已经穿起了雨披斗笠, 可那雨砸在人的脸上连路也看不清,自然也就不好再往前去了。   打首的一个黑衣侍卫姓林, 名唤庆云, 他拉紧了缰绳, 而后是朝身后身穿青衣的青年打马而去,等到人前,他是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是与人恭声说道:“主子,雨下得那么大,不如我们先稍坐歇息…”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前边有座茶寮, 正好可以让我们避会雨。”   这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正是着便服的赵盱, 他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 反而是朝身侧那个玄衣青年看去,口中是温声一句:“玄越,你觉得如何?”   陆起淮先前也已停下了马, 此时闻言,他是掀了眼朝不远处的那座茶寮看去,此处是通往汴梁的唯一一条道,一路过来也只有这座茶寮,倘若此时不歇,只怕这一路过去是难寻到第二个地方了。   他想到这却是又沉吟了一会,而后才同人说道:“就依林侍卫的话,去前面歇一会。”   赵盱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   主子既然应允了,其余众人自然也无话,一众人便赶马往那座茶寮去…这个季节又是这样一个时候,路上连个赶路的人也没有,那茶寮里头除了一个身穿褐色短布衫的老汉也就再无旁人。   老汉眼瞧着这一众人,面上倒是也没有什么怔忡的神色。这官道上时不时便有押解囚犯的队伍,看多了自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因此他也只是笑盈盈得朝人迎去,口中是恭声说道:“几位爷是只来壶热茶,还是配几个小菜?我们这有刚切好的牛肉,正新鲜着呢。”   赵盱此时正解下雨披,闻言是看了身后一众人,而后是笑着同人说道一句:“来几壶热茶,再配几个小菜。”   先前他们戴着雨披,老汉自然也瞧不见他们的相貌,此时见男人揭下雨披显露的这幅相貌倒是一惊,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瞧见他身侧的那个玄衣青年也揭下了雨披…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他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却是从未见过这样有贵气的人。   看来今次这个押解囚犯的队伍可不简单。   他想到这也不敢多看,只笑着“哎”了一声,而后便迎着几人往里头走去。   小菜都是原本就备下的,茶倒是需要重新沏起来,不过这荒芜之地自然也没那么多讲究…因此没一会功夫,这东西也就备齐了。   林庆云一直侯在赵盱的身后,眼见老汉端着东西上来,他便上前一步却是想先检查一回,只是还不等他动手,赵盱却先笑着拦了他:“好了,不必如此小心,你和他们一起去外头喝些茶,等雨停了我们再上路。”   林庆云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看了眼赵盱,眼见他面上的温和神色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两人拱手一礼便往外退去…老汉上了茶和小菜便继续去忙活了,而这并不算大的茶寮里头也只有赵盱和陆起淮仍旧对坐着。   外头的雨还是没个停歇,砸在地上还能冒出水花。   赵盱伸手倒了两盏茶,眼瞧着里头沉浮着的茶叶也未说什么,只是推了一盏到陆起淮的面前,而后他是先饮了一口…这荒芜之地的茶叶本就算不得好,入口也很是苦涩,可大抵是从未饮过的缘故,倒也有几分新奇。   他便又饮了一口,而后才放下手中的茶盏朝对面的年轻人看去,口中是道:“此次能如此轻松得查出淮安知府近些年的贪墨,玄越该居首功,等回去我就向父皇为你请功。”   陆起淮的手中亦握着一盏茶,闻言他也只是笑了笑,声音很是温和:“殿下谬赞,我也不过奉命行事罢了…”等这话说完,他便握着茶盖压着里头的茶水,茶水苦涩,而他却喝得不平不淡,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继续饮着盏中茶。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是闲散,可偏偏这股子闲散之中却透着几分贵气。   赵盱心下其实是有几分疑惑的,玄越自幼养在坊间,可他身上的这份贵气却仿佛与生俱来一般,一举一动都无法令人忽视…他想到这便又想起当日母后与他所说的那番话,而后是朝对侧的陆起淮又看去一眼。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赵盱看过来的目光,这一抹目光与先前有些不同。他不知道赵盱在想什么,心下思绪微转,面上却无什么表情。他如常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抬了眼朝人看去,面容温润,目光也很是温和:“怎么了?”   赵盱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他收回了先前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后是同人笑着说了一句:“没什么…”他这话说完便又垂眼喝起了盏中的茶,心中也有些怪责自己胡思乱想,玄越便是玄越,是他相中的人,他先前是在想什么?   何况自从有了玄越之后,他行起事来却是比以前更轻松。   以往他说得那些清政,无论是属臣也好还是门客也罢,都会不约而同得劝解他,让他再缓缓…而如今有了玄越,他却会帮着他一起完成。   他不仅是他的属臣,也是他的知己。   赵盱想到这,脸上便又扩散了几分笑意,他落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抬眼往外头看去,雨较起先前又大了些许,在外这么多日,他没有片刻安歇过,而此时坐在这处赏着雨,他的心中倒是起了几分平静的情绪。   他便这样望着外头的雨,而后也不知想到什么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问道:“玄越有喜欢的人吗?”   陆起淮此时正在倒茶,闻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就着先前的动作续满了盏中茶…茶水已满,而他看着上头沉浮的茶叶,就在赵盱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轻轻笑着说了一声“有”。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鲜少显于人前的温柔,若无旁人得说出自己的心意。   赵盱原本也不过是突然起意,并未想到陆起淮会真得回答他,因此耳听着他这个回答的确有些微怔。他眼看着陆起淮微微低垂的面上泛着的温柔笑意,心下的惊讶倒是越发添了几分…他倒是未曾想到玄越真得会有喜欢的人。   虽然玄越平日看起来很好相处,可赵盱却能察觉出他的心防很重,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他卸下心防?   赵盱想到这却是又想起当日在马车里,陆起淮说的“重要”…他思及此便又笑了起来,却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而后他接过先前陆起淮续好的茶水,待又饮用了一口才笑着说道:“若是有机会,我定然是要见一见玄越的心上人。”   陆起淮闻言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   …   此时外头的雨水已经渐渐消停了,因着还要赶路,他们便也不好再耽搁。因此赵盱两人也未曾久坐,只是放下一锭银子便往外头走去…外头的侍卫眼瞧着两人出来自然也忙起了身。   赵盱出去的时候是又看了一眼囚车里的犯人,那犯人今也不过四十有余,本应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在牢中待了几日又一路舟车劳顿,早就没了早先的模样…他素来厌恶贪墨之人,何况这柳长席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他想起从家中搜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只怕他这个太子还没有这个知府有钱。   区区一个知府就已如此,更遑论其他人了,只怕这条清政的道路并不好走。   可不管如何,既然决定要走,那他就没想过要往后退,赵盱想到这,眼中的神色也越发定了几分。   “看管好他…”   赵盱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柳长席,只是朝马匹走去。   陆起淮倒是在翻身上马前朝柳长席那处看去一眼,他总觉得柳长席近些日子的表现实在太过平静了,平静到让他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可每一回的感觉都未曾错过。   他想到这,眼中神色沉沉,话却未曾说道一句,只是也跟着赵盱翻身上了马。   其余众人也已翻身上了马,只是他们在路上还没赶多久,两侧便有无数支箭羽朝他们射来。众人一时不察,前后竟有不少侍卫被箭羽刺中倒了下去,好在跟着赵盱出来的也都是有本事的,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把赵盱和陆起淮团团围住,用手中的剑去抵挡那些数不尽的箭羽。   可即便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受了伤。   陆起淮抽出一侧的长剑朝两侧看去,怪不得他总觉得这一路走来太过平静了些,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们。   不过他眼看着那些朝他们射来的箭羽,眼中神色却是又多了几分思量。倘若只为救人,这些人根本无需用这样的杀招,可偏偏他们却只关注着这处,而并未趁乱劫走柳长席,看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劫走柳长席,而是想杀了他们。   陆起淮刚刚想到这,便发觉另有几十个黑衣人朝他们袭来。   赵盱原本以为他们是想劫走柳长席,眼瞧着这一众黑衣人便道:“看好犯人。”不管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劫走柳长席,这人如今对他而言还很重要,他绝不相信一个区区的知府竟能在十数年间搜罗这么多金银财宝,他的背后肯定有人。   他心中隐约有几个猜测,只是苦无证据。   可他相信,只要把柳长席带到汴梁好生审问,必定能找出其他人的罪证。   因此——   柳长席绝对不能有事。   谁知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柳长席,反而是朝赵盱和陆起淮袭来,大抵是秉着想让两人死,他们用得都是狠毒的杀招,跟着赵盱来的一众侍卫早先已受了不少伤,此时又要对抗这些黑衣人,原先成包围的圈子很快也就退散了开来。   圈子一旦散开就给了那些黑衣人可乘之机,不知是谁先砍了赵盱□□马的腿,马儿吃痛倒了下去,而赵盱也被扔在了地上,他虽然会些武功却并不擅长,尤其被马扔在地上的时候,膝盖碰到了地上的石头竟一时吃痛得起不了身。   因此眼瞧着那几个朝他袭来的黑衣人也只能咬牙拿着剑挡去几招,可他的武功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这些黑衣人?纵然拼力挡了几招却还是受了不少伤。   黑衣人本就是为取他性命而来,行得都是杀招,没一会功夫,赵盱便已受了不少伤,其余一众侍卫眼看着赵盱受伤自是心急。   可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少,此时又都被黑衣人包围着,哪里能分出手去救人?   柳长席还在囚车里,他抬眼看着那边的乱战,原先平静的面容此时却显露出几分癫狂的笑容…他不过孑然一身,死就死了,可他纵然要死也要拉人陪着。   堂堂庆云国的太子陪着他一个将死之人,岂不正好?   他想到这,脸上的笑容越发收不住,口中更是忍不住说道:“杀了他,杀了赵盱!”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朝柳长席看去一眼,眼看着他面上癫狂的笑容,他心下却是又添了一抹计较,而后他是收了心思对抗起围绕在他身边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虽然不错,可比起他却还是差远了。   身侧的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地上原先沉积的雨水溅起,倒是让他的衣裳也沾了不少污点。   陆起淮手握着长剑,在听到赵盱痛呼声的时候却是分神看去一眼…此时的赵盱再无往日的清风明月之相,他身上已经不知受了多少伤,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泛着痛苦之色。   身上的伤让他再也提不起手上的剑,而那些黑衣人却仍旧未曾停下手上的动作。   陆起淮眼看着站在赵盱面前的那个黑衣人高高举起的剑,他知道这一剑下去,赵盱必死无疑…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而他透过这稀稀疏疏的雨丝看过去,眼中却泛出了复杂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幼时赵盱最爱牵着他的衣袖唤他“哥哥…”   而后是夜里两人月下对酌的时候,他温声唤他“玄越…”   陆起淮看到那把剑朝赵盱越靠越近,也看到了赵盱已经合上了眼睛,就在一声又一声惊呼的“殿下”声中,他到底还是扔出了手中的剑,剑直入黑衣人的心肺,而黑衣人手中原先握着的剑也应声倒下。   其余黑衣人眼见如此却是一怔,而后皆朝陆起淮而去。   赵盱原本以为必死无疑,他先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一阵刀锋朝面门拍来,哪里想到等了许久却只听到一阵闷哼声。他睁开眼看着已经倒在身侧的黑衣人,而后是拧头往前看去…雨越来越大了,其实有些模糊人的视线,而他却看见陆起淮一身玄衣被一群黑衣人包围着。   以林庆云为首的侍卫眼见赵盱无事也就重新归于这场战斗。   没一会功夫,场中的黑衣人越来越少,而柳长席面上的神色也越发难堪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派出这么多人都无法杀掉赵盱。   陆起淮此时也已解决完身边的黑衣人,他现下的模样其实也不算好看,身上不是泥水便是鲜血,可他却恍若未察一般只迈步朝赵盱走去…等走到赵盱身前,他便弯腰朝人伸出手,口中是如常一句:“殿下,起来。”   赵盱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刚刚把手搭在陆起淮的手上便瞧见有几个黑衣人朝他们袭来,眼看着那两人的剑朝陆起淮砍去,他忙出声喊道:“玄越,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会受伤吗~ 第83章   夜里。   晋王府。   此时月上满天, 位于晋王府东面的书房里却有两个年轻人对坐着, 正是晋王赵睁和陆起宣。两人的手上皆握着酒盏, 酒是好酒,不过他们现下的心思却不在这个酒上头…屋子里静悄悄的,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赵睁才沉声开了口:“你确保他们真能万无一失?”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就落在对侧的陆起宣身上。   屋中烛火通明,打在赵睁的身上隐约能窥见他脸上有着少有的郑重。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 他的指腹缓缓抚过酒盏上的纹路,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王爷放心, 今次派遣出去的都是江湖中的高手, 必定会让他们命丧当场…”等这话一落, 他停下了磋磨酒盏的动作,跟着是又说道:“若是未曾估算错的话,今日他们应该已经动手了,很快他们的死讯就会传到汴梁。”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中的神采也越发浓烈了几分。   只是唯恐人瞧见这外露的情绪,陆起宣便又垂下了眼,待把手上的酒盏重新置于桌案上, 他便起身朝赵睁拱手一礼, 口中是跟着一句:“只要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日后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拦得住王爷了。”   “不——”   陆起宣突然抬起头,在烛火下,他的面容少了平日的温和, 却是添了几分未曾遮掩的野心:“很快属下就该唤您一声太子殿下了。”   或许是因为“太子”这两个字,赵睁原先面上的沉吟和思量尽数散去,他端坐在椅子上,手中仍旧握着酒盏,脸上是遮掩不住得高兴…没了赵盱这个绊脚石,他自然是高兴的。   他等这一日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从小到大,他自认为样样都比过赵盱,就连父皇也时常夸他,可偏偏因为赵盱投身的是未央宫那位的肚子,所以自小便压了他一头。   好在…   这个心腹大患很快就要消失了。   赵睁想到这,脸上的笑意更是收敛不住,不过他向来是个不羁肆意的,何况此时又是在自己的府中,既如此又何必收敛?因此他不仅未曾收敛,反而仰头饮下这杯盏中酒,而后是大笑一声,道一句:“好!”   他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桌上,眼看着仍旧持拱手之礼的陆起宣便起身亲自扶了他一把,等把陆起宣扶起,赵睁也未曾收回手,反而把手落在陆起宣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与他笑道:“你果然很好,本王没有看错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当日陆起宣求见他时说得一句“我知道王爷想要什么,我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样的话…   赵睁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他的门客,他的属臣,谁不知道他要什么?因此在听到这样的话后,他也不过是嗤笑一声。   论起本事,陆起宣不过一介白衣,还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竖子,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来与他说这样的话?   若是往日,他自然不会理会陆起宣这样自诩有本事的人,可那日或许是来了几分兴致,他倒是难得召见了人。   赵睁记得那日他坐在椅子上,眼看着伏跪在地上的陆起宣,懒洋洋得问了一句:“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那日,陆起宣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记得那日,陆起宣伏跪在地上,脸却是抬了几分朝他看来,这个往日在汴梁素有温润名声的少年,那日却未曾遮掩自己的野心与他说道:“我知道王爷想要赵盱死,而我愿意帮王爷一臂之力。”   或许就是因为陆起宣当日眼中的野心,还有他这一番话,终于让他对他刮目相看。   如今看来,他的确是未曾看错人。   他的那些门客和属臣纵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却从来只是劝他“再等等”,可他等了这么多年,实在等不下去了!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屈于赵盱之下的日子了。他那位好兄长有什么资格做储君?有什么资格压着他?   他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   只有他,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如今好了,赵盱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与他争了…赵睁好似已经看到了自己身穿储君服制受众人跪拜的日子了。   不仅是储君,还有那个位置,那个九五至尊的位置,终将也是属于他的。   陆起宣跟着赵睁这么久,自然也摸透了他的性子。如今见他脸上那一份遮掩不住的笑便退后一步,而后是朝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更是直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道声音其实并不算响,可在这夜里却很是清亮…赵睁垂眼看着伏跪在底下的那个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丝毫未曾遮掩自己的情绪,带着十足的野心和肆意,在这夜里迟迟萦绕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   赵睁终于止住了笑声,他弯腰亲自扶起陆起宣,而后是看着人说道:“你放心,你想要的一切,本王都会给你…”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荣国公的位置亦是。”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立时便抬了脸。   他眼看着烛火下的赵睁,素来温和的脸上此时也有着遮掩不住的激动…他做了这么多,为得不就是那个位置?他想到这还想再跪谢人一回,不过这次却是被赵睁拦了一把。   赵睁笑拍着他的肩膀,口中是道:“好了,以后你我二人的时候就不必再行这些虚礼了,今日本王要与你不醉不归。”   陆起宣见此自是也未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好”。   …   等到陆起宣回到陆家的时候,已近子时时分。他踉踉跄跄得由人扶着走下马车,今日他和赵睁不知饮了多少酒,他本就不善饮酒,此时自然也有些醉了。   原本身侧的小厮想扶着他回外院歇息,只是还没走几步便有人朝他走来。来人是陆步鞅身边的随从,待朝陆起宣拱手一礼后便道:“二公子,二爷已等您一晚上了。”   陆起宣虽然醉了,但神智却还有几分清楚,因此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说道一句:“走。”   他知道父亲等他是为着什么。   只怕他那个素来沉稳的父亲此时也有些寝食难安,若不然也不会这大夜里的还等着他,他想到这便又笑了笑,而后是推开小厮的搀扶往前走去。   那随从见陆起宣这幅模样索性便打发了小厮,而后是亲自扶着陆起宣往书房走去。   夜凉如水——   陆起宣吹了一路的风,神智倒也清楚了不少,等走到书房前,他便推开随从的搀扶,而后是自行推门走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烛火因为燃烧了一夜的缘故,此时已有些昏沉了,陆起宣手撑在门上,步子微顿,待朝里头看了一眼,他才继续往里头走去。   陆家惯来重规矩,因此陆起宣倒是还记着规矩,待朝陆步鞅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后才开了口恭声唤人:“父亲。”   陆步鞅看着眼前的陆起宣却是不自觉得皱了一回眉,先前书房外头吹进来一阵风,他自然也闻到了陆起宣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味。从小到大,他便教导长子要谨言慎行,可如今长子行事却是越发肆意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此时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陆步鞅想到这便又垂了眼,他亲自倒了一盏茶推于一侧,而后是看着陆起宣说道:“坐。”等这话一落,他眼看着陆起宣坐下才又沉声问道:“你确保这桩事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他为人为官多年素来行事小心,从来不曾有丝毫行差踏错的地方,可今次,他却行了一桩天大的事。   倘若赵盱和陆起淮没死,倘若他们查出了背后的真相,那么等着他们的就只有一个结果。   而这样的结果,必定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他是先握过茶盏待饮下一口热茶,仅剩的醉意也终于消散开来。他仍旧端坐在椅子上,手中也依旧握着那杯茶盏,却是过了有一会,他才抬眼看着陆步鞅笑道:“父亲就是太小心了,您放心,很快这世上就没有陆起淮这个人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想起这大半年来被陆起淮压着的那种心情。   往日这汴梁谁不夸他?   可自从陆起淮来了家中之后,所有的目光便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无论是家中的祖母,还是往日外头的好友,甚至就连他一直仰慕的杨先生也时常夸赞陆起淮。   好在——   陆起淮很快就要消失了,或许现在,陆起淮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陆起宣想到这,脸上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这股子强烈的激动甚至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的手紧紧握着茶盏,却是又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口说道:“殿下已经应允我了,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以后这荣国公府就是我们父子的。”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垂眼看着手中握着的茶盏。   茶水因为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已经有些泛凉,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哥和母亲,他一直敬重大哥和母亲,可如今却对大哥的子嗣动了手…只是想着在朝中的这些日子,自从陆起淮上位后,人人都爱把陆起淮与他相提并论。   他在朝中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才能坐上这个位置。   可陆起淮呢?他一上来便是都督佥事,如今又受太子和陛下重用,只怕不用多久又可以再进几品,到得那时,难道要让他这个做叔叔的给他行礼不成?所以他不仅纵容起宣跟着晋王,也纵容了他的这次行为。   只希望这次行动会万无一失,若不然…   陆起宣眼看着对侧父亲面上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言慎行,倒也怪不得这么多年,父亲也只能坐在这个位置…这世间之事,若是不拼一把,又怎么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若是按照父亲的那一套理论,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和陆起淮争?   有时候兵行险招才能取胜,战场如此,官场亦是如此。   陆起淮和赵盱此次出门统共也只带了几十个侍卫,他找的那些黑衣人各个武功高强,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   父亲真是杞人忧天了。   不过——   陆起宣想着那位杜大夫,如今陆起淮的事可以搁置一边,只是他那位好三叔,若是真得让他好起来…他想到这便搁落自己手中的茶盏朝陆步鞅看去,口中是一句:“父亲,您说三叔的病…”   他这话还未说全,陆步鞅却已先抬了眼朝他看来。   昏沉烛火下,陆步鞅的眼中是未曾遮掩的冰寒,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冷峭:“起宣,我与你说过,陆起淮的事,我不会管…可你三叔和祖母,你却不能动。”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错不错得放在陆起宣的身上,神色冰寒,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陆起宣眼看着陆步鞅面上的神色,只觉得身子发寒,他先前真是醉得糊涂了,竟然会在父亲面前提这样的话…虽然父亲此次纵容了他,可却不代表他会任由他对家中的其余人下手。   屋中的气氛仍然有些冷凝。   陆起宣的神色也有些忐忑,他不敢多言,只是起身朝人行了一个跪礼,而后才开口说道:“先前不过是儿子一时错言,父亲切莫放在心上。”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虽然面上的冷凝还是未曾收敛,可语气却还是缓和了许多:“你要记得,你祖母和三叔永远都是你的亲人…”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好了,夜深了,你先回去。”   等到陆起宣应声退下——   陆步鞅的目光却还是未曾收回,他眼看着陆起宣离去的身影,眼中神色复杂…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长子竟然变得如此?陆起淮自幼养在外头倒也罢了,可家中的其余人,他竟然也起了这样的算计之心。   倘若有一日,他这个做父亲的拦了他的道,是不是也会落得像陆起淮这样的结局?   陆步鞅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身子有些止不住发冷。   …   几日后。   荣国公府门前便停下了一匹马,马上之人大抵是经了一路长途跋涉,端得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门前的小厮眼见他翻身下马刚想去问一回,只是眼看着那人的面容却是一怔,口中也是呐呐一句:“明护卫?”   这位明护卫往日是荣国公府的护卫长,如今便被调遣到大公子那处做随从,上回大公子出门就带了他,小厮眼瞧着人急色匆匆自是又问了一句:“明护卫,出了什么事?”   明路耳听着这话也不曾多言,只是脚步匆匆往里头走去。   他一路朝里头走去,待至月门处眼瞧着以南便忙喊住了人,却是请人通传想要求见老夫人道是有要事通禀。   以南在陆家这么多年,自然是认识明路的,如今见他这般也是一怔,只是让人稍等,而后便去大乘斋通禀去了…约莫有两刻功夫,便有人来请明路了。   此时正是众人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满满一屋子自是坐了不少人。   明路一路低头走去,等走到里头待又给谢老夫人屈膝打了一道礼,而后才沉声说道:“老夫人,大公子他,出事了。”   …   而此时的陶然斋。   不知是不是近些日子天气转凉的缘故,沈唯前些日子便受了风寒。其实风寒这类小事,她从未放在心上,以往吃些药睡个觉也就好了,可不管是谢老夫人也好,底下伺候的人也罢,都当出了什么大事似得非得让她在屋子里好生歇息,就连谢老夫人那处的请安也都给免了。   沈唯倒是也不介意,只当偷得浮生闲罢了。   这会她刚刚用完早膳便斜靠在软榻上,她的身上盖着白狐制的毛毯只露出两只手翻看着书册…可即便是这样,秋欢进来的时候还是皱了眉,她一面是放下手中的汤药,一面是与人说道:“夫人,先前大夫已经说了让您好生歇息,您若想看书不如由奴念给您听?”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无奈笑了一回。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手上的书一合置于一侧,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汤药,只是目光在瞧见秋欢面上的神色时却是一怔,口中是跟着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   秋欢闻言,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便如常说道:“没什么事。”   她话是这样说…   可沈唯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七姑娘您慢些”、“七姑娘,夫人还在歇息”这类的话…她停下要饮用汤药的动作,拧头朝布帘看去,没过多久便瞧见陆觅知跟一阵风似得跑了进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笑了一回:“出了什么事,怎么跑这么快?”   打先前的时候,陆觅知才来给她请过安,若论时辰这会她应该在大乘斋才是…如今却是怎么回事?   沈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在瞧见陆觅知面上的神色时也不知怎得竟突然觉得心口有些疼,说来也奇怪,几日前她正在看书的时候,心下就跟被刀刺了一般说不出的难受,只是那时候也不过疼了一瞬,她也就未曾在意。   可如今看着陆觅知面上的神色,她却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唯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就沉了几分。   秋欢在瞧见陆觅知进来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她有心想拦一回人,只是还不等她说话,陆觅知却先急着开了口:“母亲,大哥出事了。”   沈唯手中的汤碗就在这一句话落了下来,青瓷做得汤碗应声而碎,里头的汤药也跟着四溅开来,屋子里几个丫鬟皆惊呼出声,而她却好似听不见别的声音…   她的脑中只徘徊着一句,陆起淮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这个小混蛋,不出点事让我担心是不是就不能过日子了?   小淮:哎,以前用脸吸引媳妇,现在只能靠受伤博取同情了——我一定是史上最惨楠竹。 第84章   那汤药原本就是滚烫的, 此时四溅开来自然砸到了沈唯的身上, 好在她先前穿着鞋袜倒是还有东西可以遮挡。可纵然如此,秋欢还是惨白了脸, 她眼看着那原本干净的素色鞋袜上此时被汤药覆盖着脏污一片忙蹲了下来,待握着帕子替人擦拭了一会, 又是朝还杵在一侧的丫鬟说道:“还不去给夫人去寻新的鞋袜?”   她这话甚是凌厉,那几个小丫鬟一听自是忙去里间寻起新的鞋袜。   眼瞧着几个丫鬟退下, 秋欢这才又转过头同沈唯说道:“夫人, 您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似是又有几分庆幸与人说道:“好在您今日穿得厚实,若不然真被烫到可不是小事。”   沈唯此时也已回过几分神,只是耳听着秋欢这话, 她却未曾开口。   她只是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陆觅知, 许是先前这幅模样让小丫头吓到了,此时陆觅知惨白着脸站在那处,却是一副出神不敢动的模样。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先平了平心下那股子紊乱的情绪, 而后才朝陆觅知招了招手,口中也是温和一句:“觅知, 你过来。”   陆觅知闻言却是抬着一张惨白的脸朝沈唯看去, 眼瞧着不远处那张一如旧日的温和面容,她终于还是依着人的话朝人走去。待走到人前,她握过沈唯伸出来的手,口中是颤声问道:“母亲,您, 您没事?”   只要想到先前是因为她的话才会让母亲这般,她便忍不住红了眼圈,没一会功夫,那几串金豆子便往下掉。她原先是不想哭的,可也不知道为何,这眼泪就跟止不住一般,她越擦,那眼泪便掉得越换。   沈唯见陆觅知这般却是又叹了口气,她握着帕子替人擦拭了一回眼圈,而后是同人柔声说道:“我没事…”等这话一落,她便又朝还在忙活着的秋欢说道:“好了,我也没被烫到,不用这么紧张。”   等到平复了两人的情绪——   她才又看着陆觅知开了口:“你先前说得是打哪儿听来的?”   陆觅知的眼圈还红着,脸上也还有几道泪痕,不过情绪较起先前却好了许多,如今听人问起,她便如实说道:“先前我们在大乘斋给祖母请安,哥哥身边的护卫回来了,他说,他说哥哥和太子出事了。”   沈唯听她这般说道便又皱了回眉,这样大的事,母亲那处怎么没人过来传话?   她想到这便又想起先前秋欢的不对劲,难道?沈唯也未曾说话,只是垂了眼朝秋欢看去…秋欢此时正替沈唯在换新的鞋袜,察觉到头顶的那道视线,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轻声回道:“夫人,奴不是想瞒您,只是老夫人特意嘱咐过了不许我们同您说。”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抬了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无奈一句:“老夫人说您尚还在病中,若是知道这些,只怕身子更加受不住。”   秋欢这话一落,陆觅知也帮衬着说了一句:“母亲,祖母的确是这样说得,她怕您担心不让别人告诉您,可我怕哥哥出事,这才…”她说到这却是未再往下说去,心中一时也有些踌躇,却不知道自己这一趟究竟有没有来对。   沈唯自然也注意到了陆觅知面上的神色,她什么都未曾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才又问道:“你哥哥和太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陆觅知年纪小,先前也只是听了一茬,后来就被谢老夫人打发出来了,自然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经过。   倒是秋欢说了一句:“以南姑娘来传话的时候,奴倒是问了一嘴,说是大公子和太子是在押解囚犯出淮安的时候遇见了埋伏,损失惨重,大公子也受了伤至今还未曾醒,如今他们还在路上周整只是唯恐再遇见埋伏,行踪皆隐了起来,奴便也不敢多问了。”   受伤未醒,那就不是小伤了。   沈唯拧着眉细想着,若论书中的时间线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段剧情,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只是想着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原书中也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么陆起淮这次受伤究竟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有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萦绕在耳中的只有那句“昏迷不醒”。   沈唯也不知怎得,只觉得身子有些止不住发冷,其实自从戴了这块玉佩后,她的身子便再未察觉到冷热过,可此时这股子冷就仿佛从心底蔓延看来贯通了五脏六腑,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秋欢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模样,她眼见人这般忙开了口同人说道:“夫人,您别担心,明护卫在路上赶了几日也不知大公子现下究竟有没有醒,或许他早就醒了也不一定的。”   陆觅知也红着眼跟着一道劝着,她先前不顾姨娘的阻止来告诉母亲就是想来看母亲有没有其余的法子?可此时看着母亲从未有过的慌乱模样,她却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听姨娘的话不和母亲说了,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要是母亲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好在沈唯也未曾让她们担心多久。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与陆觅知先说道:“别哭也别担心,你哥哥不会有事的…”那个人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她想到这,心神也略微安定了一会,等到陆觅知止了哭,她才又朝跟着陆觅知一道进来的丫鬟说道:“你先扶着七姑娘回去。”   丫鬟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是”,她走上前来牵陆觅知的手,陆觅知却还有些不肯走,只是她也知道此时不适合待在这,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跟着丫鬟走了。   等到陆觅知走后——   沈唯便收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起身同秋欢说道:“走,我去母亲那儿看看。”   秋欢原本还想劝人一回,只是看着沈唯的面色却也不敢多言,倘若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如今夫人既然已经知晓,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还坐得下?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只是从一侧的架子上取过披风,待替人披上后就扶着人往外走去。   …   沈唯走到大乘斋的时候,王氏和陆起宣两人正从里头出来。   先前老夫人知道事情的时候差点便晕了过去,因此王氏和陆起宣就一直待在里头照顾人,如今才出来…这会王氏眼瞧着沈唯过来也是一怔,待瞧见她苍白的面容,面上便止不住浮现了几分嘲讽的笑意。   倘若现下不是在院子里,她真想对人冷嘲热讽一回。   以往沈氏仗着有那个庶子撑腰,行事比起陆步巍还在的时候还要肆意几分,如今好了,那个庶子现在昏迷不醒…看沈氏以后还怎么嚣张!   沈唯自然也注意到了王氏的面容,她此时懒得去理会王氏,甚至连步子也未曾停留径直由秋欢扶着往里头走去。   王氏眼见着人这般,面上的神色自是越发不好,等到沈唯走进了里头,她便忍不住轻啐了一声:“最好那个庶子再也别醒来,看以后沈氏还怎么嚣张。”她想到这便朝身侧的陆起宣看去,口中是道:“起宣,走。”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有些未曾回过神来。   等到王氏又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朝王氏说道:“母亲先回去,我还有事。”等这话一落,他也未曾理会王氏喊他便往外走去。   王氏眼看着陆起宣匆匆离去的身影却皱了皱眉,先前在屋里的时候就察觉到长子不对劲了,陆起淮昏迷不醒不是好事?怎么长子看起来却有些不高兴?不过她也未曾多想,等到瞧不见陆起宣的身影,她便收回了眼。   而后她是又看了一眼那面已经悬落下来的布帘,略微挑了挑眉,口中是道:“走。”   …   谢老夫人眼瞧着沈唯进来却还是怔忡了一回,只是眼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原本是担心她近来身子不好,若是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必定会承受不住,这才打算瞒了人。   可如今看来,她这个儿媳还是知道了。   她想到这也就未曾多言,只是不等人行礼便朝人招了招手,口中是温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沈唯此时也没有心思再去记挂这些礼数,眼瞧着谢老夫人朝她伸出手,她便朝人走了过去,待握住她伸出的手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问道:“母亲,玄越他…现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他…”   她说到这的时候,声音却是止不住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哑了嗓声问道:“没事?”   谢老夫人却是等扶着沈唯坐下,而后才握着她的手说道,等察觉到她手上的冰凉却是又皱了回眉:“给大夫人沏盏茶来。”等这话一落,她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担忧才叹了口气与人说道:“明路来得时候,玄越还未曾醒,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   她说这话的时候,情绪也有些不太稳。   她从未想到过那人竟然会受伤,还是这样严重的伤,先前听到这道消息的时候,她差点便晕了过去。   那人身上担负着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出事?可她到底是历经了事的,此时虽然还无法恢复如常,总归还是能心平气和说一句:“你别担心,玄越他不会有事的。”   沈唯一直注视着谢老夫人,自然也未曾遗漏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   老夫人比谁都知晓陆起淮的底细,那个人的身边这么多能人,倘若真得没事,她又岂会是这幅神情?沈唯想到这,心下却又是一沉,可她知晓现下无论她问什么,老夫人也不会与她说,她想到这也只能问道:“那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可还安全?堂堂太子和三品大官在外公干竟然会受到埋伏,那群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不要命了?”   谢老夫人闻言倒是说了一句:“先前明路来回话的时候,倒是提及过,那群人应该都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想来是柳长席或者是他身后的那些人派出去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紧拧着眉,神色也不算好,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凌厉:“贪墨在先,如今又遣人杀害太子和玄越,真是吃了他们的熊心豹子胆!”   柳长席的事——   沈唯自然是知晓的,堂堂一个知府竟然从他的家中搜寻出无数的金银财宝,若说他背后无人自是不可能的。而今次赵盱和陆起淮去淮安为得便是把柳长席带到汴梁继续审问,想来就是因为这样儿触犯了柳长席背后那些人的利益,这才会痛下杀招。   这些朝中政务,她们自然也不好多说。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也住了口,而后是又看向沈唯继续说道:“如今太子和玄越还在外头,一来是因为玄越的伤,二来也是怕有人发现再行杀招…你身子不好,且先回去,陛下那儿也已有人过去传话,你且放心,他们必定能够安全回来的。”   沈唯纵然心中担忧未平,可也知道如今在这也做不了什么。   既然赵准也知晓了此事,自然不会再让人有可趁之机,只是那人的身体…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不过她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朝谢老夫人点了点头,又与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才往外走去。   …   秋欢见她出来原是想问些什么,可看着沈唯这幅面容却也不敢多言。   她微垂着头扶着沈唯往陶然斋走去,只是没走几步便听到沈唯说道:“等回去的时候,让水碧来见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担心了。 第85章   陶然斋后边的一排屋子, 这里住着得都是下人, 大多以院子里的品级而定,大丫鬟自然是一人住一间屋子, 至于那二等、三等丫鬟便几个人合住一间屋子。   如今天气冷了,因着沈唯惯来是爱清净的, 因此底下的丫鬟干完手头上的活便会坐在一道嗑瓜子说闲话,这会几个二等丫鬟刚刚说了几句闲话便瞧见打长廊那处走来一个身穿水蓝色的丫鬟。   那丫鬟身量高, 打扮得却很是素净, 全身上下除了在头上簪了一支发钗之外便再无她物…其实荣国公府待下人一直都很好,尤其是这一年来,每到换季的时候除了应有的衣裳外还会送些好看的头花发饰。   你的品级越高,首饰也就更多些。   可偏偏这个水碧时常都是如此打扮。   往日她地位高的时候, 她们这些人自然是夸她一句不张扬, 可如今…一个身穿绿衣的丫鬟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眼看着水碧要往自己的屋子去便阴阳怪气得说道:“她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竟然还要独占一个屋子?夫人心善仍旧保留着她大丫头的品级, 可但凡是知晓些脸面的就该知道什么能得什么不能得。”   “倘若我是她呀,如今就该上呈了夫人, 把这间屋子空出来。”   其实她们也不知道水碧究竟是怎么惹夫人不高兴了?可她们这些人惯来是拜高踩低的, 如今见水碧不得夫人的宠却还占着大丫鬟的位置,尤其她一个人住着这么大一间屋子,自是心下不高兴。   有人起了这么个头,自然便有人接二连三说起了话,她们看水碧不爽已经很久了。   以前她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 她们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可如今这个水碧每日都在厨房帮持着,做得活却是比三等丫鬟还不如。   起初的时候,她们以为夫人只是冷落她几天,自然也只能心下腹诽几句。   没想到过去都快有一个多月了也不见夫人传她回去,久而久之,众人也知道水碧这人啊是真得惹夫人生气了,若不然怎么会任由人在厨房做着最下等的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还保留着她的位置,可她们心下却已是低看她几分。   水碧耳听着这些话,脸上也未曾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这一个月来——   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听了有多少了。不过这些人于她而言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她们说的话,她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因此她也只是沉默着继续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那打先说话的绿衣丫鬟本就是个要强的,如今见水碧竟然理也不理她自是觉得被人剥了脸面。她涨红了脸拍了拍手,待把手上那些瓜子碎屑尽数拍落,而后是起身朝水碧迎去,长廊路窄,她正好拦在了水碧的面前却是不准人再往前走走。   水碧见她这般自是不得不停下步子,她本来身量就要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如今便低垂着眼朝面前的绿衣丫鬟看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那双眼睛却是冷峭得厉害,看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在看蝼蚁一般。   绿衣丫鬟乍然看见这样一双眼睛只觉得心神一跳,连着步子也止不住往后退去,她还从未见到水碧有这样凌厉的时候,往日只觉得这个人沉默寡言,无论她们说什么都不理会。可如今看她这幅模样,哪里是个软柿子?她心中已生了怯意,只是念着身后的那些人便只好梗着脖子止了步子,而后是冷声朝人说道:“看什么看?难不成你还以为是咱们院子里的大丫鬟?夫人看你可怜才给你留了脸面,我要是你…”   她这话还未说全,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声:“你要是她就如何?”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皆是一怔,待循声看去瞧见来人的身影便都惨白了脸色,夫人身边的秋欢如今可是最得宠的大丫头,偏偏这人和水碧惯来还很要好…那绿衣丫鬟连带着其余一众人眼瞧着秋欢越走越近皆低了头退至一侧,口中是恭声唤人:“秋欢姐姐。”   秋欢闻言却仍旧板着脸。   她什么话也未曾说,只是径直朝她们走去,待走到绿衣丫鬟身侧的时候才冷声说道:“不知死活的丫头,何时夫人的安排由着你们胡乱说道了?”她这话说完眼见她们都白了脸色才又朝水碧看去,声音也跟着缓和了几分:“夫人要见你。”   水碧先前的面容一直未曾有什么波动,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终于起了变化。她神色怔怔得朝秋欢看去,眼见着她点了点头,心下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跟着秋欢的步子往正院走去。   等走出院子——   秋欢还是止不住与水碧说道:“你也真是的,往日看你惯来是个有本事的,可如今却被这群人如此欺负,倘若我今日不来,难不成你还真让她们踩上头不成?”   水碧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笑了笑,那群人,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当然,她们倘若要真想踩在她的头上也得问问她愿不愿意。   她关心的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   今次叫她过去是原谅她以前做得那些事了吗?水碧想到这却是踌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夫人她,叫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秋欢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夫人当初为何生水碧的气,也不知道今次夫人叫水碧过去又是为了什么…因此她也只能这般说道:“我也不知道夫人叫你过去是为了什么。”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今日明护卫来家中传话说是大公子受伤了。”   “你说…什么?”水碧拧头朝秋欢看去,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是一幅出神模样。   主子受伤了?   这…怎么可能?   主子的本事,这世上很少有人能伤到他,他怎么会受伤?   秋欢倒是不知水碧在想什么,只是把此事笼统说了一遍,眼看着快走到正院,她便止了声,而后是与人说道一声:“你先在外等下,我去和夫人说一声。”   水碧闻言倒是也回过神,她收敛了心中的思绪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侯在外头。倒是也未过多久,秋欢便重新打了帘子出来了请她进去。   大抵是先前沈唯说了话,秋欢见人进去后便落下了手中的布帘侯在外头却是把里头的空间留给了两人…水碧眼看着布帘被重新落下,脚下的步子也未曾停顿,只是越往里走,眼看着周遭熟悉的布景,步子却还是缓和了许多。   可里头总归也只这么点大,脚程再慢也有走到底的时候。   水碧打了第二道帘子,眼瞧着端坐在软塌上的年轻妇人,步子便停了下来。其实这一个多月,她虽然未曾近前伺候,可每日却还是会来正院远远得看一眼夫人。她知晓这些日子夫人身体不好,所以便特地给人熬汤药,又知晓她不喜欢苦便会在里头添一些蜂蜜。   她私下做着这些事只是想赎自己的罪,若是能让人消气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   她却不敢确定如今夫人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水碧想到这,脸上的神色却是又黯淡了许多,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重新收敛了身子提了步子朝人走去,待走到人跟前的时候,她是恭恭敬敬给人打了个礼。   而后她也未曾多言只安安静静得跪在地上。   沈唯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也未曾说话,只是在看到她交叠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时却不自觉皱了一回眉。   原先水碧的手虽然因为练武的缘故有些粗糙,可若是不细察的话却是瞧不见的,可如今她的手上却布满着细痕还有几道红印,那细痕应该是砍柴的时候留下的,而那些红印大概是被什么烫到而留下的痕迹。   这才一月不见,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沈唯一错不错得看着她的手,心下思绪也有些乱,她对水碧当初的所为,有过不满也有过生气,原本以为可以托付信任的人却成了欺瞒她最厉害的那个人,这让她如何不气?   所以这一个月来她故意不去理会水碧,一来是眼不见心不烦,二来也是想好好罚一罚她,让她知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她知道水碧在厨房帮忙也知道她这个月过得并不容易却没想到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个丫头往日不是很厉害,如今却是怎么了?   沈唯握着茶盏的指尖收紧,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收回了眼淡淡开了口:“起来。”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又谢了人一回,而后才起身半垂着头侯在一侧。   沈唯见她这般也未曾说道什么,待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才朝人开了口:“陆起淮的事,你应该也知晓了,老夫人怕我担心不肯告诉我实情,你既然是他的旧仆应该可以打听到他现在到底如何。”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虽然平静,可面上的神色却还是添着几分担忧。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你现下出门去晋江楼打听一回,我要知道他到底怎样了?”到底是心存担心,若是不知晓个清楚,她实在寝食难安。   水碧闻言自是忙道:“奴现在就出去。”   其实就算夫人不说,她也会出去打听一回,毕竟主子受伤的事不是小事…不过她倒是未曾想到夫人竟然会先提起,而且听夫人的声调,对主子也不是不关心。   只是这些话,她却不敢开口。   夫人的主子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这些底下人还是静观其变就好…她想到这便又收了心神问了人一句:“夫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摇了摇头。   水碧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待朝她行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水碧办事素来利落,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约莫到午后的时候,她便带着消息回来了。   沈唯仍旧是单独见得她,水碧进来的时候,她端坐在软榻上,眼瞧着人进来,她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波澜,仍旧淡淡的,只是若是细辨的话还是能从她握着茶盏的手瞧出几分紧张。   还不等水碧请安,她便先开了口:“好了,不必行礼了…”   等前话一落——   沈唯是又跟着一句:“怎么样?”   水碧见此也就不再拘礼,只是站在一侧同人说了话:“奴去晋江楼问过了,主子和太子如今在淮安边界的一间小客栈里,因着主子早先就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他们出现,施管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唯听了许久也未曾听到关键,索性便皱着眉开口问道:“他的伤如何?”   水碧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却有几分踌躇。她是偷偷看了一眼沈唯的面色,眼瞧着她眉眼之间的疲态,却是思量了有一会功夫才如实说道:“主子的伤不算轻,他在救太子的时候一时未察被两个黑衣人正好刺中了心脏,至今…还未醒。”   心脏…   沈唯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本就算不得好的脸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水碧见她这般自是忙又说道:“您别担心,施管事私下已遣了楼中最好的大夫过去,主子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依旧未曾说话,她知道以陆起淮手下的那些人,必定不会让他有事…可她还是担心。她微微垂了长睫,午后的日光打在她的身上也瞧不出她现下是个什么模样。   却是过了许久——   沈唯才松开了先前紧握着茶盏的手,此时她面上的神色较起先前已好了许多,只是声音却还是有几分喑哑:“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她这话说完眼见水碧应“是”往外退去却是又喊住了人,待把手上的茶盏置于桌上,沈唯是把早先就备好的药膏朝人递去,口中是如常一句:“我身边的大丫头,可不能有这样粗糙的手。”   她这话一落——   水碧原先沉稳的面色此时却是一片怔忡。   她原本也是个聪慧的,可此时看着沈唯却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呐呐出声:“夫人,您,您是要我回来了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眼中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沈唯闻言却是看了她许久,而后才沉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水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有下一回,你就离我远远的。”   “我可以接受你有任何缺点,却不能忍受我的身边人欺我瞒我。”   她的声音沉静而又平稳,就如面上的神色一般。   就如她所言,这是她最后给水碧机会,若是再有下一回,她绝对不会再纵容她。   水碧耳听着这话立时便跪了下来,她重重得朝沈唯磕了一个头,声音因为激动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您放心,以后奴再也不会欺瞒您。”   沈唯不知道水碧此时这话到底有多少真心,可她既然给了她这一次机会便愿意再相信她一回,她眼看着人有些微红的额头也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托扶了人一把,而后才与人说道:“好了,今日你就下去好好歇息,等明日修整好了再过来。”   水碧见此自是忙应了“是”,她接过沈唯递来的药膏,待又朝人屈膝一礼才往外退去。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才垂眼朝脖子上悬挂的那块玉佩看去,她的指腹轻轻磨着上头的纹路,那玉佩上的图腾在她的指腹下一点点显露出来,而她眼看着外头的天色,面色沉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担心陆起淮,只是想着那个人如今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昏迷不醒就心乱得厉害。   这样的心乱,于她而言其实并不多见。   她心中明白她是在意陆起淮的,若不然也不会如此担心他…沈唯想到这,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却是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觉得秋欢和水碧有cp感,我大概有毒? 第86章   此时正值黄昏, 红墙绿瓦下的皇宫在那落日的照射下一如往日那般宁静而又安详,可谁又知晓在这样一层安静的表面下又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诡计?位于西面的蒹葭宫此时静悄悄得, 里头的内殿并没有什么宫人, 就连庄尺素最信任的近侍留仙也在先前被赶了出去。   如今这偌大的内殿唯有两人对坐着。   庄尺素一身素衣坐在椅子上, 她的手中握着茶盏却未曾饮用。外间的落日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时不时还能听到那停在枝头的鸟儿轻轻叫着,而她半抬着脸朝对侧坐着的年轻男人看去, 眼看着这个容貌像极了她的年轻男人却是不自觉得拧起了眉。   她想起先前男人所说的那番话, 终归还是开了口:“睁儿,你不是说此事万无一失, 为什么他们还会活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其实并不算好。   应该说自从赵睁带来这个消息后, 她的容色就未曾好过…前几日睁儿还信誓旦旦与她说必定会让赵盱和陆起淮有去无回, 哪里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竟又传来这样一个消息?赵盱和陆起淮没死, 那么他们所做得这些努力不是都白费了?   她想到这,神色越渐沉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有些微低:“你现在能不能找到他们在什么地方?”   赵睁的面色较起庄尺素其实也没好多少,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 手上的青筋都有些显露了出来…他微垂着眼,看着盏中沉浮的茶水,一双剑眉也拢得厉害。   他没想到赵盱竟然会躲过这一劫。   凭借赵盱和陆起淮带去的那些人,若要让他们去对抗那些黑衣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他的胜算更大。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赵睁想不通,他只知道他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如今都打了水漂,赵盱没死,而那个位置也仍旧不属于他…他只要想到这,脸上的阴郁便再也遮掩不住。   这些日子——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怎么祭奠赵盱的离世,想好怎么迎接属于自己的一切,可如今这样的结果就如当头一棒打在他的头上让他不得不醒来。   赵睁的心下恍如存着滔天怒火一般,就连那双微垂的眼中也带着掩不住的怒火,可他到底还记着现下是在什么地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抬头与人说道:“来传话的是赵盱身边的近侍,父皇单独接见得他。”   “我只知道赵盱没死,至于别的…”他说到这的时候,神色越沉,就连声线也有些泛冷:“儿子也不知道。”   倘若不是他以前就在父皇面前安插了内侍,只怕就连赵盱如今还活着的消息也不知道。   今次他原本是如常去给父皇请安,哪里想到内侍竟然会传来这样一个消息,而后他在面见父皇的时候也未曾见他有什么表态,可见父皇是打算秘密把人接回来。有了父皇的插手,他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庄尺素看着赵睁这幅面容,心下一沉,脸色也变得惨白了几分。   这么说,是没有办法了。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是什么也吐不出,到后头还是赵睁搁下了手中的茶盏劝慰起人:“母妃不必担心,虽然不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不过此事儿子遣人做得很干净,没有人会查到儿子的头上,您就放心。”   庄尺素见他这话说得信誓旦旦,先前拧着的心总算是松了几分。   虽然赵盱和陆起淮没死让她很不高兴,可只要睁儿没事,那么他们就还有机会…她想到这便也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同人说道:“既如此,此事你就不必再理会了,也不要让你父皇知晓你已经知道了此事。”   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皱了回眉,口中也是沉声一句:“你父皇素来多疑,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赵睁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一声。   余后他也未再多言,只是与人拱手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   赵睁回到王府的时候,天上那抹落日已被黑暗所吞噬。他刚刚翻身下马,门前原先候着的小厮便过来牵了马匹,待朝赵睁恭恭敬敬问过礼便又跟着一句:“王爷,陆家那位二公子来了,这会正在书房候着您。”   因着陆起宣时常来王府的缘故,王府中人对他自然也不陌生,尤其是近些日子,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都能瞧出那位陆二公子很得王爷的心意,甚至还有取代王爷那几位谋士位置的可能,因此他们伺候起来自是也多用了几分心力。   谁知小厮这话一落,赵睁原本尚还算平静的面容却黑沉得厉害。   外间的大红灯笼早已点起,此时在那摇曳的灯火之下,赵睁一言不发地阔步往里头走去,他走得很快,身上披着的墨色披风被风拍打得在这夜里发出不小的声响。   赵睁这一路走去自然遇见了不少丫鬟、小厮,只是还不等他们请安便见他黑沉着脸往里走着,虽然赵睁的性子一直都算不得好,可他们这些人还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时候,因此一时之间皆是两两对望,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惹得王爷生如此大的气?   书房离外头其实有段距离,只是赵睁走得快,自然也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等穿过院子,他眼看着那点着烛火的书房中透出的一道人影,脚步一顿,眼中神色也越发沉了几分。   原先侯在外头的近侍见他过来忙朝他迎了过来,待给赵睁行完礼后便恭声说道:“王爷,陆二公子侯您许久了。”   “退下。”   赵睁面上的神色在这夜色中有些难辨,可声音沉得厉害。   那近侍自然察觉出了他的异样,近些日子王爷的心情一直都很好,今日却是怎么了?他心下思绪未断,不过面对这样的赵睁也未敢多言,因此他也只是恭声应了一声后便往外退去…赵睁耳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便重新迈步往里头走去。   陆起宣自然也察觉到了从外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过来的,除了赵睁也不会再有旁人了,他想到这便忙站了起来。陆起宣在王府侯了有几个时辰了,自从知晓陆起淮和赵盱还活着的事,他便立马赶到了王府。   他不知道晋王知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也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与人说起这桩事,甚至就在先前那一刹那,他还想着不如就当做不知道先回去。   可他能躲得了一日,还能一直躲下去吗?陆起宣想到这心下一沉,耳听着书房被人从外头推开便收敛了面上的神色朝人迎了过去,只是还不等他行礼,他的脸上便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   陆起宣自幼也是习文练武,身子比起其余文弱书生也强劲不少,可此时面对赵睁的这一巴掌他却丝毫没有反击之力直直摔在了地上。他的手撑在地上,先前被人打过的左脸此时红肿得厉害,嘴角那处甚至流出了血迹。   他甚至还察觉到嘴里都是血水就连牙齿也有些松动,可他却不敢有丝毫动作,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看着朝他走来的赵睁。   屋中烛火通明,陆起宣眼看着朝他走来的赵睁却觉得眼冒金星,甚至就连耳边也萦绕着轰乱的声音。   他不知道赵睁在说什么。   可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知道了。   陆起宣思及此也不敢说道别的,他忍受着耳边的轰鸣声朝男人膝行而去,待跪到人跟前的时候忙与人说道:“王爷,我…”   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受了一巴掌的缘故,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怪异,只是还不等他说完,赵睁却已经半蹲下来,他的手紧紧掐着陆起宣的脖子,眼中是未曾遮掩的怒火,声音也沉得厉害:“废物,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这就是你跟本王保证得万无一失!”   赵睁的力道用得很重,陆起宣只觉得脖子被人掐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挣扎却又畏惧人的权力。   好在赵睁虽然怒极,可到底还记着陆起宣的身份,堂堂荣国公府的二公子可不是无名小卒,因此眼看着人已经翻起了眼白,他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陆起宣察觉到脖子上先前紧攥着的那股子力道消失,忙弯下腰喘起气来,他先前是真的觉得快濒临死亡了,倘若赵睁再用一点点力或者持续的时间再长些…或许现在的他就只是一具尸体了。   他想到这,心下怕得厉害。   可陆起宣却不敢多言,他能察觉到赵睁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仍旧是冷漠的,那样的目光就恍如是在看蝼蚁一般…他等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便重新跪在了赵睁的跟前,而后是哑着嗓子说道:“王爷,此次的确是属下的过失,属下也未曾想到赵盱和陆起淮的命会这么好。”   这是他从未想到过的结果。   他以为凭借那些人的手段必定会让赵盱和陆起淮有去无回,哪里想到…他们不仅没死,甚至还就此失去了他们的消息。   陆起宣思及此,心下也是恼怒得厉害,那个陆起淮不知是不是天生与他相克?自从他来了家中后,他的日子便没好过,往日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他费尽心思想置他于死地,偏偏还是让他侥幸逃过一劫。   前些日子,他还在于朋友大肆庆祝,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可如今…   陆起宣撑在地上的手收紧,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敛了神色半抬着脸朝赵睁看去,口中是道:“王爷,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赵睁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居高临下得看着陆起宣,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冷声说道:“你问本王,本王怎么知道?现在父皇已经知晓此事还遣人私下去接了,我们除了等还能做什么?”他说到这,心下那股子怒火不仅未减反而又添了几分。   外间寒风拍打着窗面,而他紧闭着双目待平了心下的情绪才继续说道:“近些日子你不要再来了,好生警醒着些,千万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们与此事有关。”   “至于柳长席…”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宣便忙道:“您别担心,柳长席的命脉如今还被我们握着,他绝对不敢说是我们指使的。”   赵睁听他这般说道,神色总归是好了许多,他也未再多言,只是看着陆起宣如今这幅模样便又皱了皱眉沉声说道:“让长岂领着你去大夫那里拾掇下,本王不希望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你可明白?”   陆起宣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下一凛。他也不敢多言只是忙点了点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王爷放心,属下是在外头喝醉了才会被人所伤,必然不会牵扯到王爷的身上。”   赵睁闻言倒是淡淡“嗯”了一声。   倘若是以往,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必然是不会放过的。可这个陆起宣总归还是有几分聪明,何况这个人和他一样有着极大的野心,若是日后好生使用的话必定会成为他手中的一颗好棋子。   他想到这便又淡淡说道:“今次之事,本王也就不再追究了,可若是以后,你再敢行差踏错…你该知道本王的手段。”他的声音在这夜色更显阴沉。   陆起宣耳听着这道声音,微微垂下的面容泛着苍白,甚至就连身子也有些开始发冷,他不敢多言只能恭敬应了一声…而后便在赵睁的注视下,迈步往外走去,直到门重新被合上,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天上星河满天,而他半仰着头看着那道明月受着凉风的侵袭,心下一时竟也生出了几分茫然。当初他义无反顾跟着赵睁,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他既然踏上了这条路便只能继续走下去…只是这次,便宜陆起淮了。   …   而此时淮安边界的一间民宅里。   屋外守着十余个黑衣侍卫,而里头一间烛火通明的屋子里正有人说着话。   “属下已遣人拷问过柳长席了,可无论属下怎么拷问,他都说此事是他一人所为…”说话的是一个黑衣侍卫,正是当日跟在赵盱身边的林庆云,他这话说完便又看了一眼身侧的青衣青年,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柳长席此人根本不畏死,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那青衣青年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说道:“罢了,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玄越的身体,至于柳长席…”他说到这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遣人日夜盯着,切莫让他死了。”   林庆云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是顺着赵盱的目光往里头看了一眼,可布帘遮挡着他也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便又垂了眼与人说道:“陆大人吉人有天象必定不会有事,反倒是您的腿…”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的膝盖看去。   那日太子被马扔在地上的时候,膝盖正好碰在石头上。   原本他们以为不过是小伤,可这么多日过去了,太子不仅未好,反而整条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想到这便又皱了眉,紧跟着是压低了声同人说道:“不若属下先带您回京,陆大人这儿有这么多人看着必定不会有事,您的腿可耽搁不得。”这荒郊野地的大夫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太医?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可不能出半点事。   赵盱闻言却未曾说话,他低垂着眼朝自己的膝盖看去,那里已经有好几日没有知觉了,起初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疼得难受,可这些日子却是连疼都感知不到了。他原先撑在膝盖上的手逐渐收紧,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略显暗沉。   却是过了许久——   他才开口说道:“我没事,何况此去路途遥远,你我二人又怎知路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埋伏?”   林庆云耳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以往他和太子两人悄然回京必定不会惹人注目,只是如今太子的腿…他想到这也只能单膝跪在人的跟前,口中是不掩自责的一句:“属下无能。”   若是他早些发现,太子也不会受这样的伤。   赵盱闻言,脸上倒是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他的手撑在林庆云的肩膀上,口中是温声一句:“这与你无关,若不是你们拼死相救,只怕如今孤早就成了一缕亡魂了…”他这话刚落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原先替陆起淮看诊的大夫出来了,赵盱见他过来便收回了手,而后是温声问道:“大夫,我那位朋友可有事?”   “这位公子也是个有福气的,倘若是旁人中了这两剑只怕早已死了,他倒是个有福分的竟还生生撑过了这几日…”那褐衣大夫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老夫能做得都已经做了,如今就看那位公子自己了,倘若他明日能醒来,那往后好生修养也不会有事,若是不能的话…”   他这话未曾往下说,可意思却已分明。   赵盱原先眼中的神采逐渐消落,不过他到底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等到那位大夫走后——   赵盱便由林庆云推着往里头去,屋中烛火寥寥几支,大抵是燃烧得久了,其实已经有些昏沉起来。而他便透过这昏沉的烛火朝不远处的那张床看去,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容色惨白,就连唇色也成灰白之相。   他就这样看着陆起淮,撑在膝盖上的手略微收紧,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拖着疲惫的嗓音出声:“走。”   林庆云闻言便应了一声“是”,他重新推着赵盱往外走去,而就在那道布帘重新落下后,床上原先昏迷着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 第87章   幽暗的烛火之下, 陆起淮半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乡野之地, 这床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早已呈颓败之相。他醒来其实已经有一会功夫了, 只是相较于眼中的清明, 脑海中的混沌却还存在。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等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稍稍散开才把手撑在自己的胸口上。   陆起淮能察觉到那里传来的阵痛感觉,其实当日那两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躲开, 只是眼看着赵盱, 他却还是生生受下了这两剑…那日赵盱在茶寮的时候,眼中的那抹思量虽然转瞬即逝, 可他还是瞧见了。   虽然不知道赵盱到底是怎么了?   可现在赵盱对他而言尚还有用,他还不能让赵盱对他起疑。   屋中的烛火轻轻一晃, 而他的床前也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一身青衣装扮的施庆俞。此时他站在陆起淮的床前, 往日沉默寡言的脸上现下却带着一抹未曾遮掩的担忧,还有几分责怪。   陆起淮早在他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只是在瞧见那一缕青衣的时候却还是皱了皱眉。他敛下了眼中的思量, 而后是看着人问道:“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平淡,只是因为病后初醒的情况便又添了几分嘶哑。   施庆俞自是也察觉出了, 他未曾说话却是先取过一侧的茶盏倒下一盏温水,而后是半扶着陆起淮坐起,等人用下半盏温水,他才压低了声恭声与人说道:“顾大夫说您夜里会醒,属下放心不下, 所以便想来看看您。”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您现下还觉得好吗?”   陆起淮先前用了半盏温水,喉间也润得差不多了,此时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说道:“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他话是这般说,只是胸口那股子锥痛的感觉却还存在,只是他惯来是会隐藏的。   纵然再难受,面上也瞧不出什么。   施庆俞跟了他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有心想劝说一回,可临来却还是闭了嘴。   待把手上的茶盏重新放回到原位,而后他是透过那幽暗的烛火下继续朝床上的年轻男人看去,男人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唯有一双眼睛仍旧保持往日那般清明。他想着早先日子暗一传来的话,等过了好一会功夫却还是抑制不住开口说道:“您可以不救他的。”   施庆俞说这话的时候,双眉微拧,话语之间也带着几分不认同:“这样好的机会,您明明可以任由赵盱死掉。”   就如他话中的不认同,施庆俞也实在不明白主子此次所为。这样好的机会,纵然赵盱当场死掉也可以把一概责任尽数推到柳长席的身上,而他们无需动手就可以解决这样大的一个绊脚石,这于他们而言岂不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主子竟然为了救赵盱而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通主子在想什么。   陆起淮耳听着施庆俞这番话也未曾说道什么,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连那双眼睛也没有什么波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赵盱就此死掉,日后朝中便无人可以压制赵睁。”   “何况我发现近来赵盱对我有所保留,不知是不是有人与他说道了什么?”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中也添着一抹沉吟,紧跟着是又一句:“倘若赵盱就此死掉,只怕我也逃不过一罚。”赵准本就疑心于他,何况当日柳梦闲又看见了他的脸,凭借那两人的性子,倘若赵盱受伤,只怕就算此事与他无关也会想法子摘指他的错误。   所以,赵盱不能死。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平淡,好似当真如此。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日在救下赵盱的时候,他心中所想的是赵盱幼时唤他“长兄”的画面,他只要想着当年赵盱跟一条小尾巴一样喜欢跟在他的身后,想着他喜欢仰着头唤他“长兄”,便有些不忍心了。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心软。   陆起淮想到这,眼中的神色突然翻滚起来,像是两道黑色的漩涡一般带着少见的复杂的情绪,好在此时屋中烛火昏沉,也无人能瞧见他眼中的模样。因此他也就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合了一会眼睛,等到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他才重新睁开眼与施庆俞说道:“汴梁事务繁多,如今我既然醒了,你也无需在此久待。”   他这话一落眼见人张口便又跟着一句:“何况,我也有事要交待给你…”   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似是在想些什么,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他才看着人继续说道:“除了旧日与柳长席接触的那些人之外,你再去查下近来赵睁可曾和柳长席有所接触?”   施庆俞闻言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他才压低了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此次遇害是赵睁所为?”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道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此事与赵睁究竟有没有关系,可想着当日那些黑衣人的行为还有柳长席的表现,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既如此,多个方向去查查总归是好的。   施庆俞见他这般便也未再多言。   他刚想拱手退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说道一句:“还有一件事,赵盱的腿…好像不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年轻男人的身上,眼瞧着他陡然间睁大的眼睛,心下便是一沉…看来并非如主子先前所言的那般,救下赵盱,只怕是主子还念着旧情。施庆俞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身为属下,他并不希望主子会如此。   成大事者,就该断情断爱。   可身为一个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终归还是舍不得主子真得成为那样一个人。   因此他也只是重新垂下了头,紧跟着是与人说道起来此事的缘故:“当日赵盱摔下马的时候,膝盖正好砸在石头上,他所受的冲击力太大,属下私下问过顾大夫,他说赵盱的腿只怕日后难再行走。”   “若当真如此的话,只怕庆云国又该起一番动乱了。”毕竟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身形不健全的人坐上那个位置的。   陆起淮什么话也不曾说,他脸上的情绪也只有在先前有一瞬的波动,此时的他又恢复成往日的淡漠模样,闻言他也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退下。”他这话说完,耳听着施庆俞应“是”。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也就没了施庆俞的身影。   而陆起淮仍旧睁着眼透过昏沉的烛火看着头顶的床帐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半个月后的一日。   沈唯侧躺在软榻上翻着账册,往日这样的账册,她无需瞧上多久,可今日过去快有大半个时辰了,她也未瞧上几页,可见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她索性合了手上的账册,半仰着头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   如今已近十一月,往日绿意盎然的一片园林如今也渐渐呈颓败之势…有风拂过,那树上的叶子便又落下不少,她就这样看着外头的光景,心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距离陆起淮离家快有两个月了,而距离当日他的伤势传至家中也过去大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她也曾在私下问过水碧,可淮安路远,一来一回又能打探到多少消息?因此她能知道的也只有陆起淮的伤势严重,醒过一会,还在养伤中。   沈唯想到这便又忍不住皱了眉,她的指尖稍稍蜷起搭落在账册上头,心下也有些责怪起那人,往日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做什么都是算无遗策,好似件件桩桩都能掌握于心,可如今却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都很厉害吗?怎么就眼睁睁得看着他受伤?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忧心过重,过于谴责了…纵然陆起淮身边能人无数,可当时那样的状况,他们又怎好出现?倘若真得出现,不说赵准,只怕就连赵盱也会有所起疑。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外间秋欢打了帘子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碗冬日润喉的雪梨汤。这些日子夫人挂心大公子的事,夜里睡不好,就连舌头也都起了泡,她们劝过也未见人听,只能在饮食上头多注意着些。   这会秋欢眼看着夫人紧拧的眉便知她又是在记挂大公子了,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而后她是半低着头朝人走去,待把手上的汤水置于桌案上,她才敛了心中的思绪同人柔声说道:“夫人,先喝碗汤水。”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把手上的书一合,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汤水…秋梨汤浓,入口倒是真得滋润了不少,她便这样一口一口慢慢用着,只是还没用几口,外头便有人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来人走得快,那帘子也用了不少力道。   如今天气越发凉了,这一番动作自是带进了外头的不少寒风。   秋欢有些不高兴得拧起了眉,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这么没规矩,明知道夫人近些日子心情不好竟还这般不知轻重,她想到这刚想低斥人一句,只是眼看着进来的是水碧却又是一怔。   水碧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尤其是这回她回到夫人身边后,行事却是要比以前还要规矩几分。   今遭却是怎么了?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番动作,她停下饮用汤水的动作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见水碧这幅模样也是一怔。她原是想出口问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那颗心竟不自觉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她知道水碧的性子,能让她有这样表现的必定是什么小事,难道…是他回来了?   水碧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便知晓她心中已经猜到了,她停下了步子,而后是看着人半喘着气笑说道:“夫人,大公子他,他回来了。”   纵然沈唯先前已猜到几分,可真得听到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有些怔忡。   她先前握着汤碗的手一松,好在水碧眼疾手快,早早就接住了那碗汤水才不至于摔落。等到这碗汤水重新被置于桌上,水碧便又看着人说道一句:“如今大公子已经被送回到文渊馆了,老夫人也遣人去唤杜大夫了,这会他们都朝大公子那处去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平了平自己的心绪,起身说道:“走。”   水碧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披风替人披上,紧跟着是扶着人往外走去。   …   沈唯到文渊馆的时候,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这往日最为清净的一块地此时却围着不少人。当日那个消息被老夫人瞒下了,因此这家中除了上头几个主子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陆起淮受伤的事。   因此今日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自是议论纷纷。   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围着不少婆子、丫鬟,她们正私下说道着陆起淮受伤的事,待瞧见沈唯过来才止了声,而后是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礼。   沈唯眼见她们行礼也未曾说道什么,她站在院子里眼瞧着那块锦缎布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停下了步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来人正是王氏和陆起宣。   沈唯转身朝他们看去,待受过他们的礼,脸上的神色倒是也跟着平淡了不少,只是目光在落到陆起宣脸上的时候却是一顿。   虽然过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陆起宣脸上却还残留着一道痕迹。   半个月前,陆起宣在一日夜里醉酒归来的时候,身上便带着不少伤,而最严重的便是脸上的这道伤,他说是和同窗喝酒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遇见歹人,不仅被抢了身上的银子还受了一顿打。   那个夜里,王氏一边哭一边咒骂着,非要让人去把那几个歹人寻出来好好关进大牢受一顿鞭刑,到后头还是陆起宣说算了,此事才就此作罢。   沈唯心中却觉得奇怪,这好好的汴梁城若说歹人也不是没有,可陆起宣这个人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他能在外头醉成这样可不是一件寻常事,何况这些歹人既然是为了抢钱把人打晕便是,何故要如此殴打陆起宣?   不过二房的事,她也懒得理会。   因此在与他们点头之后便算是受了他们的礼,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过身子迈步往里头走去。   王氏见她这幅模样,本就不好的脸色自是又沉了几分,不过她到底还记着如今是在外头,因此她也只能敛了面色朝里头走去。   倒是陆起宣…   眼看着那道起起伏伏的布帘,眼中神色沉沉,却是过了许久才迈步往里走去。   …   屋子里。   谢老夫人早就在了,就连陆步侯和韦桑柔也早早赶到了,如今眼看着沈唯进来便朝她一礼。   沈唯自是也朝他们点了点头,等给谢老夫人请过礼后,她才开口问道:“母亲,玄越如何?”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往里间看去,只是那块布帘遮挡着,她又能瞧见什么?   谢老夫人知她担心,闻言便道:“你别担心,我已让家中的大夫给玄越在诊治了,等过会杜大夫来了再让他看一遍。”她这话说完眼见先后进来的王氏和陆起宣,便又止了声,只是在等陆起宣行完礼后,谢老夫人看着他脸上的那道青痕才又温声说道:“起宣,你怎么也来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便又温声说道:“我知晓堂兄回来,心下高兴,何况我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他这话说完便也跟着问了一句:“祖母,堂兄的身子还好吗?”   “来得时候还昏迷着,如今还在由大夫诊脉…”谢老夫人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想起先前瞧见那位的时候,他惨白的脸色却是比当日在围场的时候还要厉害几分,虽说先前太子派来的人说玄越早先已醒过,可她这心里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心。   陆起宣听她这般说道,面上神色如初,心下却不知在想什么。   他眼看着那道紧合的布帘,落在两侧的手稍稍收拢了几分,眼中神色也略微有些阴沉,只是唯恐人瞧见,他便又低垂了眼。   …   杜岐山来的时候,原先替陆起淮看诊的两位大夫已经出来了。因着陆步侯的这桩事,如今在家中的这两位大夫每回瞧见杜岐山都格外恭敬,其实两人若论起年岁比杜岐山也小不了多少,可每回在杜岐山面前就跟初出茅庐的学子一般。   好在杜岐山虽然脾气不好,可但凡有什么问题倒是半点也不藏私。   这会他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等听了他们的回答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也未曾理会谢老夫人等人径直往里头走去。他替人诊治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观看,倒也不是怕旁人偷学,只是实在厌烦有人在一侧看着,因此早在他进去的时候,里头便已清理了一通…   帘起帘落——   杜岐山眼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倒是难得皱了一回眉。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坐在了床前的圆墩上,待替人诊了脉后便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是看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真是不怕死,要是这次再偏上几分,就算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而就在他这话落后,原先沉睡着的陆起淮却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是一派清明,可见先前就已经醒过来了。   这会眼看着杜岐山脸上的不赞同,他也只是笑着说道:“不是还有老先生吗?”   杜岐山耳听着这一句,一口气也不知是该进还是出,到后头也只能涨红着脸瞪了人一眼,口中是没好气得说道:“混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受你蹉跎。”   “你母亲素来是个乖巧的,就连你父亲也是个温和的,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么性子?”杜岐山这话说完眼见陆起淮的容色变得暗沉却是又叹了口气,他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胳膊上的手,而后是与人说道:“这几日你好好歇息,切记再操劳。”   等这话一落,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放于人的枕畔,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自己制得药,你每日照着服用,等用完后我会再来看你。”   陆起淮闻言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杜岐山见此便也未再多言,他起身往外走去,只是在走到布帘的时候却还是回身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想着当年那样温润的小子如今却变成这幅模样,他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眼看着那人已经重新合上了眼睛,他也就收回了眼,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外头的人见他出来自是忙迎了过来,仍旧是谢老夫人开得口:“杜大夫,玄越他没事?”   杜岐山此时已恢复成往日的面貌,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他此次受伤不轻得好生静养…”他说到这的时候便又皱了眉,紧跟着是又一句:“你们若没什么事别总是围在这里,就算没病也得给你们看出病来。”   他惯来是这么说话的,因此谢老夫人倒也不介意,她只是好生谢了人,而后才又同以南说道:“你送杜大夫出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开口说了一句:“母亲,还是我送杜大夫出去。”   谢老夫人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什么,原本就是因为岁岁的缘故,他们才能见到杜大夫,因此她也只是温声说道:“也好。”   沈唯便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是送杜岐山往外走去,等走到外头远了人群,她才看着杜岐山问道:“杜大夫,他的伤势严重吗?以后,以后他可会有什么遗留的问题?”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拧着眉,虽然神色如常,可声音若是细辨的话还是能听出几分紧张和担忧。   杜岐山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只是停下步子朝人看去,想着那个小子对她的关心,他却是细细打量了人一回…而后才在沈唯的注视下开口说道:“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是现在不好好休息的话,总有一日能把自己糟蹋坏。”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好气,只是眼看着沈唯的面容倒是又缓和了几分语气,等前话一落,他也不知想到什么却是又笑跟着一句:“小女娃,你这么关心他是因为什么?”   沈唯闻言却是一怔,她张了张口,只是看着杜岐山那副笑容,喉间的话却有些吐不出来了。   好在杜岐山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眼见人这幅模样也只是笑道:“好了好了,老头子也没心思在意你们年轻人想什么,不过你若是真担心他,倒不如多关心他些…他是个倔脾气,平日谁的话也不听,不过我瞧他对你倒是有几分不同。”   他这话说完也不再理会沈唯,只是继续大摇大摆得往外走去…而沈唯眼看着他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转身,眼看着不远处的那个院落,她也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杜岐山:小丫头,你这么关心他是因为什么?   沈唯(一脸正经):因为...我是他母亲。   小淮:假的。   沈唯(正经的脸出现龟裂,咬牙继续说道):一日是母,终身是母。 第88章   沈唯回去的时候, 王氏等人也已经走了。   谢老夫人见她回来倒是一怔,而后是与她笑着说了一句:“怎么又回来了?”她此时由以南搀扶着,也是一副要走的模样。   沈唯闻言便说了一句:“儿媳担心玄越的身子, 想去看看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避讳,只是较起以往, 她也不知怎得总觉得心下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尤其是在谢老夫人的注视下, 更觉有几分不自在。   谢老夫人听她这般说却也只是笑了笑, 她朝人点了点头, 口中也只是温声一句:“既如此, 你就去…”等这话一落, 她眼看着沈唯眼下的乌青却是又跟着温声一句:“你也别待太久, 这几日你为着玄越的事自己都未曾睡好,如今他回来了, 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她这话说完见人应允便由以南扶着往外走去。   沈唯等人走后却也未曾动身, 她只是转过身子一瞬不瞬地朝那道绣着大好山河的宝蓝色锦缎布帘看去。回来的路上, 她什么也不曾想,可真得站在了这儿, 想着打起这面布帘就能瞧见那个人,她这心下却又生了几分踌躇。   往日她行事最是利落不过,就算是面对梁令岳的告白也没有如今这般忐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水碧就站在沈唯的身侧, 她自然也注意到了夫人面上的神色,她心中隐约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其实有时候这世间的事就是这样,入局者迷, 旁观者清。不过这些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解决,因此她也只是低垂着头不曾出声。   屋子里静悄悄得连个声音也没有。   外头的婆子、丫鬟也早在先前谢老夫人走后便已经被人打发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   沈唯终于还是迈了步子往里头走去。   而水碧眼看着她的身影,脸上倒是忍不住浮现了一抹笑,只是唯恐人瞧见,她很快便隐了去。等到那块布帘重新落下,她便转身往外走去,一来是把这一室空间留给了两人,二来也是唯恐有人进来提防着些。   …   沈唯自然也听到了那一串离去的脚步声。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那个躺在拔步床上的男人看去。   其实若当真说起来,沈唯上一回见到陆起淮还是在外间那座宅子的时候了,如今两个月过去了,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较起当时消瘦了不少。不知是因为这一场病,还是舟车劳顿的缘故,他往日那张俊美的五官如今却是变得更加深邃起来。   少了少年人该有的稚气,多了几分成年男人的感觉。   如今床上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成熟了。   沈唯的步子便停在布帘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眼看着仍旧沉睡着的陆起淮,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原先炉子上煨着的水壶往盆子里倒了些水,待又探了一回里头的水,她才端着盆朝拔步床走去。   等走到拔步床前——   沈唯是又看了一眼陆起淮,而后才把手中的水盆放在一侧,跟着是坐在床沿上。   她的手中握着先前已经绞干了的帕子,而后是半垂着眼擦拭着陆起淮的额头…沈唯做这些事的时候,眉目平淡,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一如旧日。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这颗心上上下下跳得厉害,却是比先前还要快上几分。   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稍稍平复了那种感觉才又继续就着先前的动作擦拭起来,床上的男人依旧沉沉睡着,而她一面替人擦拭着,一面是一错不错地看着人。她的动作不仅小心翼翼也很轻柔,像是会惊醒人,只敢放轻了动作替人擦拭着额头和双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说不清楚现下是个什么心情坐在这边照顾着人。   这不是她头一回照顾陆起淮——   上一回陆起淮在围场受伤,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只是那回她是担心陆起淮死掉以至于她日后也无法好好好活着才会如此费尽心思照顾他。可这一回呢?这回,她又是因为什么如此担心他,担心到自从知道他受伤的消息好便没有一日睡好?   不是讨厌这个男人嘛?   讨厌他“猫抓老鼠”似的精心算计,讨厌他说着喜欢她却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倘若这次陆起淮就此死掉的话,以后她便再也不用被人拘束,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如此算计她,那个时候她若是想离开汴梁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自从知道陆起淮受伤后,到现在看着他如今还昏迷不醒的模样,她却如此担心?   沈唯握着帕子的手又收拢了几分,她想起先前在外头的时候,杜岐山与说的那句话,她为什么如此担心陆起淮?她不是傻子也能看出自己的心意,纵然她现下还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陆起淮,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心中的确是有他的身影。   若不然她也不会因为陆起淮如此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沈唯想到这,目光是又朝榻上还沉睡着的陆起淮看去,她的红唇紧抿成线,眼中的神色也颇为复杂…这个混蛋还真是好样的,他一步步用自己的方式走进她的生活,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而如今他却轻轻松松躺在这儿。   真是…混蛋。   手中的帕子已经凉了,沈唯也终于回过了神,她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身上的目光,而后是把手中的帕子重新扔回到水盆里。外头的天色已经有些沉了,她脸上的神色在外头落日的照射下其实有些看不清晰。   她便这样看着陆起淮,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回了眼,而后她是替人重新掖了一回被子便打算离开了。   只是沈唯刚刚起身,便被人握住了手——   沈唯骤然被人握住了手,步子却是一顿,就连身形也变得有些僵硬,她半垂着眼朝被握住的手看去,握着她的那只手修长而又有力,除了陆起淮还会有谁?他,醒了?她想到这,那颗心便又忍不住跳动起来,却是高兴的。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那双眼中的清明时,原先的激动和欢喜却又沉了下来。   陆起淮的那双眼睛虽然沾着病容和疲态,可还是能瞧见几分清明,这个混蛋根本不是刚醒!她想着自己先前在这坐了大半天,为这个混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倒好,明明早就醒了却不吱声。   沈唯想到这,神色越发黑沉得厉害,口中也是咬牙切齿的一句:“你早就醒了?”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自己还被陆起淮握着的手便想抽回来,只是她刚刚有所动作便听到陆起淮那处传来一阵压抑的闷哼,这道声音像是抑制不住疼痛才会痛呼出来。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先前的动作便是一顿。她不知道这次是不是陆起淮做戏,只是看着他较起先前又惨白了几分的面容,又想起杜岐山所说的那番话,终于还是不敢有所动作。   她任由陆起淮握着她的手,心中虽然有几分担忧,脸却还是板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没什么好气:“你没事?”   陆起淮一手握着沈唯的手,一手却是撑在胸口上,那声闷哼虽然是为了留住沈唯,可先前那一番动作也的确是牵扯到了他的伤口处,那里这会疼得有些厉害。只是耳听着沈唯这话,他却是稍稍抬了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笑语声:“我若说有事?”   沈唯看他这幅模样也不知他现下究竟是什么情况,因此也只是皱着眉说道:“我去给你叫大夫。”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一时也有些无奈。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人,眼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却是又叹了口气,口中也只是说道:“那就罢了,你且陪我坐一会…”陆起淮这话说完眼见人皱起的眉,便又软了几分声与她说道:“你别气,我也是怕你见到我醒了就走才会这样。”   “你不知道,那日那两把剑刺到我胸口的时候,我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你…”   陆起淮说着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沈唯,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响,甚至还有些低哑,脸上却带着一抹笑,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他是又跟着一句:“我想啊,我这一生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却还没有给我回答,倘若就这样死去,我实在是心有不甘。”   沈唯的确是怔忡的。   她见过陆起淮的许多面,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起淮。   她看着陆起淮,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许久才哑着嗓音开口问道:“陆起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表白就捶爆小淮的狗头! 第89章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外间的日头透过轩窗打进屋中也正好打在了两人的身上, 沈唯仍旧站在拔步床前,她纤弱的身姿丝毫未曾遮掩得曝露在日头之下。因着是背身的缘故,沈唯的眉眼看起来其实并不算清晰, 她便这样微垂着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却是在等他的回答。   陆起淮耳听着这个问题, 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   他并不意外会从沈唯的口中听到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曾想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沈唯?仅仅是因为她的聪明, 她的独特, 她的与众不同?自然是有这些原因的。   若不是因为这些, 他也不会在最初的时候被她所吸引, 然后在那一步步的探索之中泥足深陷。   只是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每当他靠近她的时候, 便会觉得自己这黑暗而又寂寥的人生好似突然出现了一道光。这么多年, 他其实早已习惯了黑暗和冷寂,于他而言, 黑暗和冷寂并不可怕, 而他也早已坦然接受这一生都将会如此。   可沈唯的出现就好似突然有了一道光打在他的心房上, 让他这样习惯了黑暗的人都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抓住这一道光芒。   就如他现在握着她的手,他不愿放开的缘故是因为她指尖上传来的温度是这世上唯一一道可以暖他肌肤与心房的热源。   陆起淮想到这,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样的男女情长、缱绻缠绵本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能体会的,他也从来想到过有朝一日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这世间的男女情爱于他而言实在太过虚无缥缈, 他从来不想尝试也并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值得他驻足和动心的人。   他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可如今看来…这种感觉好似并不坏。   至少在握着她指尖的时候,望着她眉眼的时候,他的这颗心有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定。   沈唯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陆起淮的回答, 她只能瞧见他的脸上扩散开一抹笑容,这样的笑容,她往日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一时也有些想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而就在她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陆起淮却率先抬了眼朝她看来。   陆起淮的眉眼在日头的照射下好似平添了几分往日从未有过的柔情。   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沈唯,眼中的潋滟和缱绻不曾带有丝毫遮掩,眼看着她眉宇之间的疑惑,他便笑着开了口:“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世间之事什么东西都有解,唯有这情之一字是无解的。”   “就像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喜欢上一个人。”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温和的,眼角眉梢也带着柔情,他便这样看着她,而后是继续与她说道:“当日你生我的气是因为我口中说着喜欢你,做得那些事却没有一件让你喜欢的,你没错,你是该生气的。”   “可是沈唯,我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自从当年那场变故后,我便已经习惯了算计习惯了筹谋,习惯了把所有的后路都铺好…”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连眼中的神色也没有波动,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口中是清清平平的一句:“我这辈子都做不到梁令岳的坦荡,也不会有陆步巍的大义,我这一生都将和这些算计牵扯不开。”   室内很安静,就连外头的风好像也停止了。   沈唯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陆起淮说话,而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却忍不住抽动了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男人这样平静得说着这样的话,可她却觉得有些难受,这股子难受没有缘故没有来由,就是突然一下子好似这颗心脏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似得,难受得让她竟然想哭。   她记得书中对当年那位皇长孙没有怎么提及,只有在一个片段中曾有人用这样的一句话去形容他:“皇长孙赵睢年幼而聪敏,有先贤之风。”   这样一个曾被世人形容有“先贤之风”的男人,如今却与她平静得说着自己并不是一个坦荡和大义的人…沈唯眼看着陆起淮平静的面容,原先被他握住的手也忍不住用了几分力,像是在回应他一般。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他眼中的笑意较起先前又温和了许多。他仍旧看着她,口中是继续说道:“其实我这样的人不该喜欢上任何人。”   较起先前,这一句话陆起淮却添了几分自嘲,只是也就这一瞬息的事,他便重新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我也曾迟疑过也想过要放手,甚至当日在西山寺中,我也犹豫过,或许让你就这样跟着梁令岳离开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   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他才又看着沈唯继续说道:“我还是舍不得,我舍不得就这样把你拱手让于旁人,舍不得日后再也见不到你,更舍不得日后看着你与旁人双宿双栖。所以我精心算计诱你入局,逼着你一步步发现,逼着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看,我是不是很坏?”   “陆起淮…”   沈唯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她的嗓音较起先前有几分喑哑,眉宇之间也有着几分踌躇。在先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曾有过许多设想,也曾想过陆起淮会回答什么样的话,可她却未曾想到他竟然会这样温柔的,不带丝毫遮掩的曝露出自己最不好的一面与她说道这样的话。   这样的温柔和不加掩饰,竟让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道什么。   “嘘——”   陆起淮伸出指尖停留在她的唇畔上,恰好拦了她要继续说话。这样的动作其实有些暧昧,可此时两人却好似都未曾注意到…陆起淮便这样看着沈唯说道:“不要先拒绝我,好好想一想,你是真得厌恶我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犹豫,直接摇了摇头,纵然陆起淮做了这些事,她也没有厌恶过他,若真要说一说也不过是觉得生气罢了。   生气他的精心算计,生气他不顾她的意愿,一步步诱她入局。   陆起淮见她摇头,眼中的笑意越深,而后他是看着沈唯继续说道:“沈唯,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互补,有时候相像的两个人更能够知晓对方在想什么。我无法像你保证在以后的日子可以对你毫无保留,可我愿意尝试着对你坦露,愿意把所有的弱点呈现在你的以前。”   “这世间无人可以伤害我,唯有你可以成为那一把刀。”   他说不了什么情话也无法对以后的日子做什么保证,可他愿意把自己所有的弱点曝露在她的眼前,倘若这世间真得有人可以伤害他,唯有她一人。陆起淮收回了她唇上的指尖,目光却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他就这样看着她:“那么,你现在能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那么,你现在能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沈唯的脑海中萦绕着陆起淮的这一句话,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呐呐不得言语…她喜欢他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心动了,在他这样柔声与她诉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这颗心有着许久不曾有过的悸动。   她看着眼前那双眼中的笑意,指尖忍不住稍稍蜷起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   沈唯终于开了口:“陆起淮,我现在没有办法回答你。”她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接受他的爱意,与他不顾所有的在一起。   陆起淮好似并不意外沈唯会有这样的回答,他仍旧是笑着的,口中也只是温声一句:“我可以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想,只是…”他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不要再躲我,也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他竟然会如此轻易得松口,一时也有些怔忡,而就在她的怔忡中,陆起淮却轻轻一笑把她带到了怀中。   等到沈唯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大半身子已经伏在了他的身上。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可这却是头一次沈唯在清醒的情况下,离人这么近…她甚至可以清晰得闻见属于陆起淮身上的气息。   熟悉而又清冽,独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   果然当初那两次酒后的接触并不是她的梦,这个混蛋…   沈唯半抬了脸朝人看去,眼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素来清平沉稳的脸上此时却添着几分未曾遮掩的愤然,她想挣扎着起来,只是刚刚动身便听到陆起淮闷哼一声。她听见这一声闷哼自是不敢再动,口中也是不掩紧张的一句:“你没事?”   陆起淮看着她面上的紧张,眼中却是一片笑意:“这么紧张,还说不喜欢我?”   两人靠得这样近,说话时候的温热气息都缠绕在一起,沈唯听着耳畔的这句戏谑之语,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调戏,这样的调戏让她忍不住有些红脸。而就在这短暂的羞赧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瞪了男人一回,这个混蛋明知道她担心偏还做得这般举动。   “好了,别生气…”   陆起淮一手撑着她的腰,一手拂过她的眉眼,口中是柔声的一句:“是真的疼,只是更想与你这样说会话,只有把你真正抱入怀中的时候,闻着你身上气息的时候,我才觉得你是真得在我身边,而不是做梦。”   “这些日子我常常会梦到你,只是每回醒来,你却都不见了。”   他这话说完察觉到身上的人不再有所动作,便就着先前的姿势揽她入怀,口中是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不曾睡过一日好觉,每每闭上眼睛便觉得身处那场大火之中,可如今有你在身边,我这颗心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定。”   “沈唯…”陆起淮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眼见她抬眼朝他看来,便又笑着说了一句:“真好。”   往日他不屑有情也不希望有情,人有了情便有了执念,同样,也就有了软肋,有了这样的软肋,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可如今…他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就如他所言,有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有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平静。   或许是真的心静了,这大半个月来的疲倦袭上心头。这次的伤实在是太严重了,纵然是他都有些抵抗不住,陆起淮覆在她眉眼之间的指尖往一侧落下,而那双眼睛也逐渐轻合了起来。   沈唯看着眼前这个昏睡了过去的男人,心下一时也不知在想什么。其实她现在就可以走,可看着他眉宇之间萦绕的那抹疲倦,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伸出指尖轻轻揉着他那处的疲态。   等到日暮四斜,等到黄昏落日,等到黑夜终于覆盖了大地…还是水碧过来喊她:“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帘外水碧的声音带着几分踌躇,她是真得不想过来打扰主子和夫人,可如今说到底还是在荣国公府,夫人今日在里头的时间待得实在也有些太长了,若是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这对夫人而言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喊了许久也未曾听到里头出声,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眼前的那块布帘终于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沈唯出来了。   水碧眼看着沈唯便又松了一口气,她刚想伸手去扶人,只是看着沈唯较起先前有些微乱的服饰,还有她走路的步子,朝人伸出去的手却是一顿…   沈唯倒是未曾注意到水碧的面容,她只是在落下手中布帘的时候又朝里头看去一眼,眼瞧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并未有苏醒的迹象才落下了布帘。而后她是喑哑着嗓音同人说道:“好了,我们走。”   紊乱的衣摆,缓慢的步子,还有喑哑的嗓音…   难道夫人和主子?水碧虽然也未人事过,可她到底也不是那闺中养大的姑娘,对于这些纵然未曾经历过却也是知晓几分,她心下思绪乱得厉害,一时竟也未曾听到沈唯说话。   沈唯等了许久也未曾见水碧出声便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这幅神色,又见她一瞬不瞬地朝自己的衣摆看来,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也不知怎得,脸上竟起了几许绯红,心中也忍不住暗骂了陆起淮一回。   若不是见他这回受的伤实在严重,她才不会理会人,只是事到如今,该解释的话却还是该解释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水碧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她看着沈唯清冷之间又带着几分绯红的面容忙又垂了头,口中是应了一声。而后她扶着人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快走到外头的时候却是又说了一句:“夫人,主子这些日子身体还不好,您…”   她这话说完眼见沈唯看过来的眼神,便又轻咳了一声:“奴多嘴了。”   虽然心中觉得主子和夫人的发展实在是太过迅速了,不过他们只要不像以前那样就好,当然,若是夫人再生个小主子便再好不过了。   沈唯心下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无奈,她有心想再说一回,可眼看着水碧半低着头拧眉思虑的模样,到底还是住了嘴,无论她怎么说,这丫头只怕也会以为她和陆起淮…她想到这,心中难免是又把陆起淮好生骂了一顿。   先前她见陆起淮那副疲倦的模样,到底还是不忍心立马就走,因此她就这样伏在人身上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这么久到现在自是腰酸脚痛,偏还被人误会。   等他好了,看她怎么折腾他!   沈唯想到这却是又朝那处的轩窗看去一眼,想着那人先前的那番话语,原先的愤然和羞赧倒是渐渐散去,心中的平和也重新归来…罢了,不折腾他了。   她只希望…他能够早些。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混蛋,害我名声不保,等他好后看我怎么折腾他!   小淮(一脸笑意):嗯,你想怎么折腾我?   PS:睢,唯,淮,起名的时候没注意,现在一看还真是情侣名。   其实小淮真的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告白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还真得是觉得有些难受,倘若没有那场变故,现在的小淮一定会是一个温润坦荡心怀大义的好人。   好了,不矫情了,小淮和沈姐终于解开心扉,虽然沈姐嘴里说着不知道,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小淮温柔技能get 第90章   日子到了十二月中旬, 陆起淮的伤终于也养得差不多了。   今儿个恰好是个晴日,沈唯正端坐在软榻上和陆觅知说着话,如今快过年了, 小丫头也越长越水灵了, 较起她头一回见到陆觅知的时候,如今小丫头不仅越发水灵,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害羞畏缩。   这会陆觅知正与她说着趣事,倒是惹得一整个屋子都欢声笑语。   沈唯的脸上也挂着笑, 她从果盘里头取出一个金灿灿的橘子正在剥着,一面是听着陆觅知说话, 耳听着人又说了几句,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 道是:“大公子来了。”   耳听着这话,沈唯剥着橘子的手便是一顿, 近些日子她倒是也去文渊馆见过几回陆起淮, 不过因着两人如今的关系, 该避讳的地方到底还是得避讳,因此这大半个月来,他们若论说话还真得未说过几回。   大抵是因着当日陆起淮说得那番话的缘故,沈唯如今这心里到底还是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去看待陆起淮。   她想到这, 一时也未曾说话。   沈唯这厢未曾说话。   陆觅知倒是开怀得很,她原本还打算等见完母亲后就去看看哥哥,没想到哥哥这便过来了,只是她等了许久也未曾见母亲说话便侧拧着身子朝人看去, 眼瞧着母亲微垂的面上似是在想着什么,她半歪着头想了想,而后是伸手牵了牵人的袖子,口中是略微疑惑的一句:“母亲,您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眼看着陆觅知这张纯真的面容。   若是让她知晓如今她的母亲和哥哥都不是真的,也不知她会想什么?这也是当日她未及时回应陆起淮的缘故…说到底,如今她也占了原身的身份,要和陆起淮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谈何容易?   自然——   若要让陆起淮出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可面对这些相处了一年多的人,若说没有感情却是假的,倘若让他们知晓,也不知他们会想什么。沈唯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不过她到底什么也未曾说,她只是笑了笑待把手中的橘子置于一侧的果盘上,便又朝一侧的秋欢点了点头却是让人进来。   没一会功夫,那块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来人仍旧一身玄色衣裳,因着此时外头的太阳正好落在那人的身上,倒是让他的身形看起来更加伟岸了不少,就连那张往日俊美的面容也多添了几分成熟与平和。   他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脸上挂着笑,目光也一直落在沈唯的身上。   屋子里这会除了秋欢和水碧,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小丫头大多是少女怀春的年纪,乍然瞧见陆起淮进来,又见他一副春风拂面的温柔模样,自是各个都红着低了头。   水碧见到这幅模样却是不自觉得便皱了回眉。   但凡是内宅里的丫头,总有不少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何况主子如今又没通房又没娶妻纳妾,对于她们而言自是再好不过的了,往日她在后院路过的时候便曾听到过不少丫鬟在说着主子。   她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夫人那处看去一眼,心下也有几分忐忑,却是害怕夫人不高兴。   沈唯倒是不知道水碧心中所想,不过就算知晓,她只怕也只是一笑了之。府里这些丫头想什么,她自然是知晓的,可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只要陆起淮无意,那么这些丫头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何况说到底如今陆起淮也在“守孝”期间,这些丫头胆子再大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来。   只是——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越走越近,还是忍不住皱了眉,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如今陆起淮看她的眼神越发不知收敛了,如今还这么多人呢,他也不怕人瞧见…她想到这便又瞪了他一眼。   陆起淮见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   不过他到底还是如她的意愿收回了眼,等又走了几步,他便端端正正朝人拱手了一礼,口中也只是唤人一句:“母亲。”   屋子里的丫头都低着头,陆觅知虽然不曾低头,可她年岁还小又懂什么?因此两人这番互动自然也就无人瞧见。   沈唯见人收回了眼,脸上的神色倒是也好了许多。不过耳听着他这“母亲”两字,心下却还是突兀得跳了一回,明明他用得是如常的语调,可她还是从他的话语之间听出了几分缠绵缱绻的味道。   往日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算他哪门子的母亲?   沈唯心中想着这些,面上的神色却一如先前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也只是如常说道:“起来。”   陆起淮便又谢了人一声,而后才起身。   他刚起来,陆觅知便也起身朝他行了一礼,而后她是走过去牵着陆起淮的袖子,皱着眉问道:“哥哥,你现下好了吗?先前我还和母亲在替你担忧你,你都不知道,上回你的伤势传至家中的时候,母亲担心的连脸都白了。”   沈唯原先听得好好的,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却立马抬了脸,她哪里会想到陆觅知会提到这事?虽然是实情,可她实在不想让陆起淮知道。她刚想让陆觅知不要再说,却恰好瞧见陆起淮朝她看来的眼神。   那双眼中带着十足的柔情,未曾有半点遮掩,而那柔情之间却还带着几分戏谑。   沈唯眼看着这双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当日他在她的耳边轻笑着说道:“这么紧张我,还说不喜欢我?”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可那日他喷在耳垂上的热度却好似仍旧残留着,沈唯先前想说的话哽在了喉间,脸上也平添了几分不自在,她索性拧过头避开陆起淮的目光。   陆起淮见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不过他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收回了眼。而后是半垂着眼朝陆觅知看去,他的手撑在人的头顶,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让你们担心了,如今我已经好了。”   等这话说完——   他是又看着沈唯说起正事:“今日儿子来见母亲,一是请安,二来是想去见一见太子。”   沈唯听他说起正事倒也回过了头,前些日子陆起淮便与她说过,当日赵盱从马上摔落,膝盖骨正好磕在石头上,后来腿上又被砍了几刀,如今已经站不起来了。虽然如今城中还无人知晓这一桩事,只是用赵盱受伤的借口推脱了他近些日子无法上朝的缘故。   可是倘若赵盱的腿真得站不起来,又怎么可能长久以往得瞒下去?她想着那个记忆中的温润男子,心中一时也觉得有些可惜。   当初第一部 的《权臣》里,赵盱一直都没事,不过想着陆起淮的身份,只怕赵盱就算没有这桩事,到了日后两人难免还是得对上。   到得那时,谁又会知晓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呢?   沈唯未曾问过陆起淮关于当年的事,纵然如今时间久远,可当年那些事定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她不愿去撕开他的这层伤口。可即便不知情,她心中大抵还是能猜到几分,当年那一场火只怕和赵准脱不了干系。   还有那位太子妃的事,只怕也不简单。   沈唯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不是善人,论亲疏远近,自然是站在陆起淮这一面,只是心中难免还是为他感到几分悲伤,往日同出一族的堂兄弟,可两人如今的局面只怕日后也见不得会有一个好结局。   或许如今赵盱的腿受伤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倒是未有什么变化,口中也只是说道:“你去。”   陆起淮闻言便也未再多说什么,他是又拍了拍陆觅知的头,口中是温声一句:“好好陪着母亲…”等这话一落,他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而后便笑着收回了眼往外走去。   …   赵盱的太子府离荣国公府并不算远,陆起淮虽然如今伤情好转,可到底不似以前,因此他也未曾骑马。   等马车到太子府门前的时候,外头候着的小厮便迎上了前,他是认识陆家的马车的,眼瞧着陆起淮下来便笑着给人打了个礼,口中也是恭声一句:“您来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门前的牌匾,冬日萧索,就连这往日最为热闹的一处地也显出了几分清冷之色。   自从赵盱回来后便闭门谢客,对外宣言“病体未愈不好见客”,其实私下却是未央宫的那位怕旁人知晓赵盱的腿,这才下了这样的命令。   他想到这便又收回了眼,而后是淡淡与人说道:“我去见殿下。”   陆起淮不是头一次来太子府,何况早先太子便下了命令,若是陆佥事来的话,无需拦他,因此小厮闻言便笑着应了一声,而后是躬身引人往里头走去。   赵盱此时正坐在正院门前的一株铜钱树下,他的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半低着头翻阅着,清晨的日光打在他的身上竟让人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耳听着那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赵盱半抬了眼朝人看去,待瞧见是陆起淮的时候,面上便又添了一抹笑,他合了手中的书册,口中是温声一句:“你来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他是如常给人请了一礼。而后他是朝人看去,眼前人一如旧日好似并未有什么差别,只是他此时坐着得却是轮椅,膝盖上头也盖着一层白狐毯子。   赵盱眼瞧着他看过来的目光,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小厮早已退下,赵盱把手中的书置于一侧,而后是抬手倒了一盏茶递到陆起淮的身前,他的眉眼温和,口中是继续说道:“你的伤如何了?”   陆起淮坐在赵盱的对侧,闻言便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别担心。”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人看去一眼,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口中是一句:“您的腿…”   赵盱闻言便笑了笑,他把茶盏握于手中,声音如旧未有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饮下一口茶,眼看着人皱眉不语的样子,便又笑着说了一句:“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这几日是他这些年来少有清闲的一段日子。   朝中之事皆不必管,每日在这四方天地之下,醒时看书品茗,或作画或下棋,倒也悠然自在。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轻松而又自在的日子了,除了母后那儿…赵盱想到这却是又笑着摇了摇头,他半抬了眼朝头顶的铜钱树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又轻声说道:“有时候想想,要是真得不做这个太子倒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在旁人面前说起,可面对着陆起淮,他却不想遮掩。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饮下一口盏中茶,而后才看着赵盱如常说道:“今次您遇害的这件事,我认为并不简单,今日拜访您之后,我会亲自去大理寺见一见柳长席。”   赵盱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只是口中却还是说道:“柳长席的身后有不少人,今次父皇下令要严查此事又把柳长席关在大理寺卿减少他和旁人的接触,可这并不代表没有危险…你如今重伤初愈,万事都要小心。”   他说完前话,便又跟着一句:“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寻我。”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说道:“冬日天寒,您也要注意身体,您的腿…”他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总会有法子的。”   他这话说完也就未再多说旁话,待又朝人拱手一礼便往外走去,只是他还未走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赵盱的一声:“玄越。”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便止了步子,他转身朝人看去,问人:“殿下有何吩咐?”   赵盱见人止步,撑在扶手上的手却是又收了回来,他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看着不远处男人的面容也只是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孤欠了你一条命…”等前话说完,他便又继续说道:“好了,你去忙。”   陆起淮能察觉出赵盱原先想说的话并不是这个,只是他不想说,他也就不愿多问。因此听他这般说道,他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继续迈步往外走去…这回,赵盱未曾拦他。   赵盱只是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等人穿过了小道,等到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才收回了眼。他先前想说的的确不是那一句,他原先想问的是“当日,你救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即便已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可当日在淮安发生的那些事,他却记得很清楚。   当日玄越救他的时候,眼中曾闪过一抹挣扎。   那个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   …   陆起淮刚刚走到府外,还未登上马车便瞧见门前将将停好一架凤辇,如今能用得起这样辇车的,除了柳梦闲还有何人?他面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远远看着那道过来的身影便侯于一侧,唤人一声:“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如故,声线也很是平静。   柳梦闲原本急着进去倒也未曾注意到这儿有什么人,待听见这道声音,她倒是循眼看去,眼瞧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素来温和的脸色却泛出几分阴沉。 第91章   柳梦闲身侧的如云自然也瞧见了站在一侧微微垂着头拱着手的陆起淮,眼瞧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 她心下也是止不住一凛。当日在章华宫中, 她离得远倒是也未怎么瞧清这位陆大人的面貌,如今一看…   这幅面容和先太子妃实在是太像了, 倒也怪不得娘娘会如此不喜。   她想到这便察觉到手腕一疼, 却是柳梦闲的指甲掐在了她的皮肉上头。这手腕上也没个衣服遮挡, 那尖锐的指甲掐进皮肉里头自是疼得厉害,可她却不敢有丝毫动弹也不敢吱声, 她只能微垂下头敛下面上的神色,唯恐旁人发觉她的异样。   柳梦闲的确未曾想到陆起淮会在这儿, 早先时候她就已下令不许任何人来这打扰盱儿,可看陆起淮这幅模样却是刚刚从里头出来。   虽然知道赵盱的腿纵然瞒得住旁人也瞒不住这个陆起淮…   可她心里还是不高兴,尤其是看着这张面容的时候,她更是恨不得想撕碎了他。   当日盱儿回来的时候, 她便想过严惩陆起淮等人,这群办事不利的废物竟然能让她的盱儿沦落到这种地步!可是盱儿像是早就知晓什么通过如云传来话道是那日若是没有陆起淮的话,他可能就要死在那群人的手中了。   何况陆起淮为救他还受了重伤,却是要好生嘉赏于人。   可如今呢?   如今这个陆起淮好生生得站在这, 而她的盱儿却只能窝在这个宅子里坐在那把轮椅上, 这辈子能不能再站起来都不知道。   柳梦闲思及此,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更是遮掩不住厉色和阴郁, 这个陆起淮真的不是那个女人投身回来找她报仇的吗?赵准也就罢了,就连她的儿子如今也一心向着他!   真是混账!   如云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那阵疼痛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她咬着舌尖把那声痛呼抵了下去,而后是平了平心中的思绪才用往常的语调与人说道:“娘娘, 外头天寒,您该进去了,太子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倒是终于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平了心下那股子滔天怒火才终于恢复了往常的面貌。她也未曾理会陆起淮,只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而后是由如云扶着往里头走去。   等到这一行人走后——   陆起淮才站直了身子,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连目中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波澜,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朝里头走进去的那道身影,冬日的阳光之下,那人的衣摆上头有凤凰腾飞的纹路在半空中摇曳着。   凤凰腾飞,母仪天下。   倘若没有当年那件事,如今穿着这身衣裳的该是他的母妃。   陆起淮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润的女子,想起她临死之际揽着他的身子,用尽最后一口气与他哭说道:“我这一生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可是天不怜我,天不怜我啊。睢儿,不要怪我,我不能用这样一身污名再陪在你和你父亲的身边。”   他的母妃——   一生小心翼翼从来不曾行差踏错半步,最后却落到这样的结局。   而他的父亲——   一生磊落光明却被人诬陷至斯。   世人用尽最恶毒的语言去构陷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让他们纵然早已魂断也无法安生,这世间杀人的利器太多却没有一样比得上“流言蜚语”来得更加透彻。赵准阴狠毒辣,柳梦闲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年若不是柳梦闲的那番话,母妃也许根本不会自缢身亡,至少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割舍了这一切。   不过不要紧,现在他回来了。   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会一件件夺回来,当年他们是怎么对付他们一家人的,他都会一件件回报给他们。   十二月的冷风在空中盘绕着,而后牵起他的衣摆在半空中化开一道又一道痕迹,陆起淮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柳梦闲离去的方向,他那双一直未曾有过波澜的眼睛在这一瞬间也黑稠得好似浓墨一般,在这寒冬腊月的青天白日里怎么也化不开。   原先侯在一侧的小厮见陆起淮还未动身,心下也有几分疑惑,他躬着身子走过来,而后是看着陆起淮轻声说道:“陆大人,您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收回了目光,他循声朝人看了过去,腊月寒冬,他眼中的神色却是要比这冬日的冷风还要凛冽几分。   那个小厮被他这抹神色吓得忍不住往后倒退了一步,他见过陆起淮这么多面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时候,只是再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陆起淮却又恢复成旧日的模样,好似先前那一抹冷冽只是他瞧花了眼罢了。   小厮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惨白着脸色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等到那辆马车逐渐远去,他的心神才逐渐平定下来。   …   太子府内院。   赵盱仍旧坐在那颗铜钱树下,他的手中重新握着先前翻看过的那本书籍,只是还未曾翻上几页便有人过来传话,道是:“皇后娘娘来了。”他耳听着这话,翻看书页的手便是一顿,而后是深深叹了口气。   回到汴梁的这段日子,母后每日都会遣人来看他,倒是未曾想到今日母后竟然会亲自过来。   他心中明白,应该是昨日御医的那些话扰乱了母后的心,这才使得她今日不管祖制亲自出宫来探望他。   赵盱想到这便又微微垂了眼帘朝自己的膝盖看去,纵然如今被白狐毛皮遮盖着,可这双腿不畏冷也察觉不到什么热度,无论是针扎也好,用拳头打它也罢。   他始终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的腿废了,这对于母后而言的确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母后一心希望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可若是他的腿真得废了也终将是再无缘那个位置。   赵盱轻轻叹了口气,耳听着那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又收敛了面上的神色。他合了手中的书册置于一侧,而后是半抬了眼朝来人的方向看去,面上的神色一如旧日温润,甚至就连唇角也微微勾着一抹好看的弧度。   等到来人越走越近,他便温声唤人一声:“母后。”   柳梦闲耳听着这道声音又见他如今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虽然早就从如云的口中知晓盱儿如今的模样,可真得亲眼看见,她这颗心还是受不住…她的盱儿怎么能坐在轮椅上?他是储君,他是未来的天子,怎么能够坐在轮椅上!只是唯恐赵盱窥见她的心思,她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而后她是拍了拍如云的手背。   如云会意便收回了自己的手,而后是半躬着身子把其余一众侍从皆领了下去。   没一会功夫——   这一处院子便只剩下母子两人。   柳梦闲重新拾起旧日的模样,而后是朝人走去,等走到赵盱面前的时候,她才开口说道:“盱儿,你还好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他那双被白狐毯子遮盖的腿上,眼中神色有着未曾遮掩的复杂。   赵盱自然是瞧见了她泛红的眼圈,他心中是又叹了口气,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闻言也只是温声与人说道:“母后不必担心,我很好…”   等这话说完,他是抬手倒了一盏茶递到柳梦闲的跟前,而后才又同人说道:“其实母后,您不该到这儿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初,可话语之间却还是带了几分不赞同。   柳梦闲自然是知道自己不该出宫。   她是庆云的皇后,一举一动都受人关注,所以早在知晓盱儿受伤的那日,她纵然心中再是担心也只是遣了自己的身边人来看他,可昨儿个御医的那番话实在让她承受不住了。他们说盱儿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这怎么能行?   他的盱儿是未来庆云的君主,怎么可以不良于行?所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祖宗祖制也顾不得旁人会怎么看,到底还是出宫了。   柳梦闲眼看着赵盱面上的无奈,便与人说道:“别担心,我今日出宫,你父皇也是知晓的。那些御医,还有你府中的人,母后也早就遣人打点过了,不会有人知晓你受伤的事…”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郑重其事的一句:“盱儿,你放心,你的腿一定会没事的,还有储君的位置也永远都会是你的。”   “没有人可以抢走属于你的东西。”最后一句,她说得端肃而又认真。   太子之位,储君之位,庆云国未来的天子之位,都是她的盱儿的,没有人可以抢走,她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会去抢走。   却是又过了一会,柳梦闲才又说道:“至于你的腿…”她说到这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得朝人的膝盖看去一眼,想起昨日那些御医说的话,柳梦闲还是忍不住收拢了指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抬了眼同人说道:“那些庸医的话,你不必信,母后一定会找到人替你诊治的。”   他就不信这世上无人可以替盱儿诊治。   陆家不是来了个大夫替那陆步侯诊治吗?陆步侯这样生来带有顽疾的人若是都能治好,她的盱儿也一定会好的。   赵盱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她说着话,等听到最后一句,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把手中的茶盏重新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柳梦闲头一回用郑重其事的语气与她说着自己的看法:“母后,有时候不必苛求太多,顺应天命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对庆云好,那个位置谁坐都可以。”   这是他头一回把自己的心中话说于母后听,他是真得累了,从小到大,因为这一层身份,他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自从父皇登基,自从他成为这个太子,他便只能抛弃自己所有的爱好,把所有的时间用来学经国之道。   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想法,纵然是他最亲近的人亦是如此。   他们只会希望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以至于日后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子。   以往——   他从未想过反抗。   他是赵家的子孙,既然享受了这个身份带给他的便利,那么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可如今,他的腿废了,庆云不需要一个不良于行的君主,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能够稍稍放下这些年一直背负着的这些包袱?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勃然大怒,她从未想到赵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从未想到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脊背端直着,修长的手紧紧撑在桌子上,脸色阴沉而又带着怒气,却是想冷声斥责人一回…只是眼看着赵盱如今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怒气,重新软了声与人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我先前就和你说了,你不用想太多,母后一定会不遗余力让你好起来的。”   她不相信盱儿会站不起来。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要耗费多少时间,她都会让他好起来的…在此之前,没有人可以抢走属于盱儿的一切。   柳梦闲想到这,便又看着赵盱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以为你不坐这个位置就没事了?倘若你不坐,那么日后便是赵睁登基,你与他向来不和,难道以为日后他坐上那个位置会放过我们母子不成?”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在这暖日之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等前话一落是又跟着一句:“你此次遇害保不准就与你那个好弟弟脱不了干系,若是让本宫查出证据,绝对饶不了他!”   她相信此次事件必定和庄尺素和赵睁脱不了干系。   当日她找来庄尺素就是想通过他们的手杀了陆起淮,可她没想到会连累盱儿。   若是早知道会这样——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后悔药,她想到这,袖下的手还是忍不住收拢了起来,就连脸上的神色也带了几许暗恨和阴郁。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皱眉,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与人说道:“母后,没有证据的事不能胡乱说道。”这些日子,他的心里也有过猜测,除了柳长席身后的那些人,最想置他于死地的自然还有赵睁。   只是猜测归猜测,除非有真凭实据。   不过——   赵盱眼看着柳梦闲面上的神色却是一怔,母后眼中的那抹神色除了阴郁之外还有几分暗恨,这样的神色倒不像是猜测,难道母后是知道些什么?只是再等他看过去的时候,柳梦闲面上的神色却又恢复如初,好似先前那一抹神色只是他看花了眼。   柳梦闲倒是未曾注意到赵盱眼中的神色,她只是收敛了那些思绪,而后是与人温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母后也只是同你说,只是若当真是赵睁所为,母后自然不会放过他。”她说到这的时候,眼中还是闪过几分阴狠,只是这样的阴狠也不过转瞬即逝,没一会功夫,她便又恢复原本的面貌与人说道:“你就在在府中好生修养,什么都不要想,母后一定会找人救好你的。”   她到底是六宫之主,自然不好在外多待,纵然心中再是不舍,这会她还是得走了。   柳梦闲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只是在临走之前却还是同人说道一句:“盱儿,不要胡思乱想,该是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她心中还是以为赵盱先前那番话是在赌气,这世上有谁是不爱权力的?   坐上那个位置,受着万人的跪拜,世人的生杀大权都握在你的手中。   这样的权力,谁能够抗拒?   后话,柳梦闲倒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又嘱咐了赵盱几句,而后便迈步往外走去。   赵盱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却是又轻叹了口气,他一直都知道,母后想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可他却没有想到,母后的执念竟然会如此之深。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湛蓝,云层疏散,他先前说的那些并不是玩笑话也不是赌气,他是真得累了。   “皇长兄…”   他的口中突然轻轻呢喃起这个名字。   这些年,赵盱其实很少会提起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和这个人好似都随着那场大火消失干净…当年那场大火席卷了整个东宫,所有人的性命无一复还,他们都说是因为皇伯父畏罪自杀才会放了这一把火。   可他却不信。   皇伯父这样磊落的人怎么可能会给祖父下毒?   这世间让他疑惑之事太多,就如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皇伯母去世后,皇长兄对他的态度也一落千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他知道,若是皇长兄还活着的话,如今他的这些疑难和困惑,肯定能够有人为他解答一二。   皇长兄…   还是走得太早了些。   …   陆起淮的马车一路到大理寺的门口才停下。   门前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眼瞧着陆起淮走下马车先是一怔,而后便忙迎了上去,对于这位汴梁最年轻的官员,纵然是他们这些小吏也是知晓的。因此这会等给陆起淮拱手行过礼后,其中一名小吏便开了口:“陆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   他们听说这位陆大人早些和太子在淮安遇害还受了挺严重的伤,。   如今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好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未曾说话,他是先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悬挂的那块匾额,上书“大理寺”三个字,而后才收回了目光开了口:“我来看看柳长席。”   小吏闻言,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   自从当日柳长席被押解进京后便一直被关在大理寺中,至今尚无审判,平日也不准任何人探望。不过这位陆大人却不是其他人,柳长席的事当日就是一直由他和太子审查者,许大人早些时候也曾叮嘱过他们,因此如今听得陆起淮这句,其中一名小吏便拱手与人说道:“陆大人且稍候一会,属下现在就去禀报许大人。”   陆起淮闻言便点了点头。   小吏见此却是又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才转身往里头去禀报,他一来一回也没费上多少功夫,等再出现的时候便朝人拱手说道:“陆大人,您请。”   陆起淮点了点头,他迈步往里走去,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绯袍、头戴乌纱的官员。那位官员正是大理寺卿许昌,许昌如今不过三十却一直以严苛公正而闻名,很受赵准和赵盱信任,因此当初赵盱回来后便径直把人送到了这儿。   许昌眼见陆起淮过来便与人拱手一礼,口中亦唤人一声:“陆大人。”虽然较起官职,他比陆起淮还要高出一截,不过对于这位年轻人,他心中却是有几分佩服的,因此等陆起淮也朝他行完礼后,他也未曾与人有什么寒暄,只是与人说道:“陆大人,走。”   他这话说完便径直领着陆起淮往里头走去。   陆起淮倒是很喜欢许昌这样的做事方式,因此耳听着这话便与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有劳许大人了。”他这话说完便跟着许昌往里头走去,等穿过小道,大抵是因着隐蔽的缘故,这里的阳光较起外头也薄弱了许多,瞧着便也有些阴冷了。   只是——   他看了看四处,这儿瞧着倒不像是寻常关押犯人的地方。   许昌见他打量便开口解释道:“柳长席身份特殊,本官不敢让他待在大牢,便私下给人换了个地方,由亲信照看着。”   陆起淮闻言便收敛了心中的疑惑,倒也难为这位许大人想得如此周到了,柳长席身后的利益纠葛太深也太广,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若是放在寻常的大牢,只怕不用几日,这世上便没有柳长席这个人了。   他想到这是又朝许昌看去一眼,眼瞧着他眼下的那抹乌青,口中便道:“许大人近些日子为了此事也未曾歇息好。”   许昌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这人既然来了大理寺,本官自然有责任好生看管人,不过…”他说到这倒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这个柳长席实在是油盐不进,无论本官怎么拷问,都没有法子。”   “他孑然一身又知自己必死无疑,自然是油盐不进…”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容色一直都很平淡,就连声音也没什么起伏,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不过,但凡是人总归是有弱点的。”   许昌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这般说,他拧头朝人看去,眼见身侧的年轻人依旧是平淡无波的神色,心下虽有疑惑,不过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关押柳长席那处的时候才停了步子朝陆起淮开了口:“柳长席就在里头,陆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进去。”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侯在门前的两个侍从说道:“开门。”   侍从应“是”开了门。   陆起淮便又朝许昌拱手一礼,而后才迈步往里走去…这扇屋子大抵是特制的,除了这一扇门之外便只有在头顶才有一小扇窗,等他走进去后,身后的那扇门便又被人重新给关上了,而这屋子里的所有光亮也只有头顶那一束光。   柳长席合衣躺在床上,听到身后的动静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待瞧见陆起淮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倒是有些微怔…不过也只是这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如常,口中也只是淡淡讥讽着说道一句:“原来是陆大人,还真是稀客。”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坐在长椅上。   桌子上的茶大概是早先取进来的,尚还热乎着,他也未曾避讳,等倒了一盏茶便握在手中慢慢喝着。   柳长席见他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他刚想开口便听到陆起淮淡淡开了口:“柳大人自从发妻死后就未再娶,还真是有情有义…”陆起淮这话说完便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皱眉不语的样子,便又是一句:“不过我怎么听说柳大人在外头还有一双儿女和一个心上人?”   柳长席起初带着疑惑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话后骤然变得惨白,他的手撑在木板床上的灰褐色被褥上头,因为用力,那攥着被褥的指根都有些发白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坐在长椅上头喝着茶的年轻人,因为许久未曾歇息好而显得有些颓废的脸上萦绕着不敢置信的神色。   可他到底在官场多年,心性非常人能比,因此这样的不敢置信也不过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小会。   柳长席重新松开了紧攥被褥的手,他伸手掸了掸衣摆,而后是用起初面对陆起淮的那抹神色重新面对他。   他眼中的神色略微有些讥嘲,连带着说来出的话语也没什么好气,他便这样看着陆起淮,口中是冷笑一句:“陆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就算陆起淮真得知晓了又如何?   他早已经遣人把他们安顿好了,陆起淮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柳长席想到这,先前收拢的指根便又松开了几分,连带着面上的神色也平稳了许多。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字一句,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他只是依旧握着一盏茶慢悠悠地喝着…柳长席是重犯,虽然这处该有的都有,可这茶终归算不得好,大抵是因着天气的缘故,这茶都显得有些潮了,喝起来也带着几分涩意。   因此他也只是饮了两口后便不再饮用。   屋中仅头顶这一束光,陆起淮手握茶盏,而后是透过这一束光朝人看去,眼看着柳长席面上的神色,他也只是淡淡与人说道:“你年少的时候曾爱慕过你的表妹,可惜当时你的处境并不算好,你们虽然彼此有情却未能如意。后来你的表妹嫁给了当地的一位乡绅,而你也成功入仕娶了你那门早逝的妻子,十多年前,你的妻子仙逝,而你那个表妹也成功和离,只是奇怪的是你的表妹并未归家也无人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陆起淮说这些的时候,神色一直是平静的,他越往后说,对面柳长席的脸色也就越发苍白。   等到前话一落——   陆起淮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看着柳长席继续说道:“也是,谁又会想到我们的柳大人竟然会金屋藏娇呢?这十年来,你把她安在外头还与她生下了一双儿女,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何你不把他们接进府中?”   “你是为了你那虚薄的名声,还是…”   陆起淮说到这的时候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才又看着人继续说道:“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柳长席早在陆起淮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便惨白了脸色,他原先掸衣服的手紧握成拳,脊背也开始变得有些僵硬。他自发妻死后便再未娶妻,旁人都当他是孑然一身,可这个男人却能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调查得如此清楚,的确本事不小。   可是,那又如何?   就算他现在知道又能做什么?   柳长席知晓自己这一趟必死无疑,他也从未想过要活着离开,他只要他们能够好好过完余后这一生便再无遗憾了。他想到这便松开了先前紧握的拳头,脊背也稍稍放松了几分,唯有脸上的神色尚还带着几分惨白,只是语气却早已恢复平静:“就算你说得全部都是实情,那又如何?”   陆起淮明白柳长席的意思,就算他已经知晓可若是找不出那几个人自然也就威胁不到柳长席,他想到这便摇了摇头,只是这一回他的脸上却是带着几分好笑。   大抵是陆起淮脸上的这抹神情刺激到了柳长席,柳长席收敛了原先面上的讥讽,而后是皱着眉说了话:“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重新朝柳长席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嗤笑一声:“我笑柳大人在位二十多年,竟然还能够如此天真,实在是令陆某刮目相看。”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柳长席开口,便又说道:“倘若我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今日又岂会坐在这与你说这些?这些年,你的确把他们保护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除了一个人。”   柳长席在听到“一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一凝。   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又听得陆起淮继续说道:“荣国公府的陆二爷,户部侍郎陆步鞅,你和他同出一门,关系一直都很好。虽然这些年你们一个远在淮安,一个身处汴梁,可私下却还是有书信来往。这一回你自知没命,所以在陆步鞅找上你的时候你未曾拒绝,左右于你而言,一个必死的戴罪之身能够拉太子和朝中大臣赴死本就是一桩不亏的买卖。”   “不过…”   陆起淮停了先前的话语,眼看着柳长席越发惨白的面容才又慢悠悠地说道:“柳大人确定你的夫人和儿女如今真得被安顿好了吗?”   柳长席也不知怎得,明明先前早就安定了的心神却在陆起淮这一番话后又有些迟疑了,尤其是看着陆起淮如此淡定自若的模样,他一时竟也有些不敢确定。只是这抹迟疑刚起也没过多久便又被他压下去了,陆步鞅和他同出一门又是几十年的好友,何况他如此帮他…他既然应允了他,便一定会护好他的妻儿。   这一切不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激将法罢了。   柳长席想到这便又定了定心神,等再朝陆起淮看过去的时候便冷嗤一声:“陆大人无需激我,我…”   他这话还未说全——   陆起淮却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他正坐在天窗底下,那束光明晃晃得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柳长席看得真真切切。   柳长席眼看着陆起淮手中的那支发钗,先前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便是一顿。他脸上原先带有的冷嗤讥讽尽数褪去,身子止不住向前倾了几分,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像是要把他手中的发钗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你…”   “难道柳大人如今还以为本官是在与你说笑吗?”   陆起淮的声音很淡,在这四寂无声的一处越显凛冽:“朝中多年,柳大人应该知道这世间从来没有可以真正相信的人,陆步鞅与你是旧友,可陆起宣却不是…”他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发钗扔到柳长席的跟前,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本官寻到你夫人和儿女的时候,他们被关在一间宅院里,出行皆有人看着。”   “难道这就是柳大人替他们安排的后路?”   陆起淮眼看着柳长席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支发钗,声音也带了些嘲讽:“那么柳大人以为,等到你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又会有什么下场?”   柳长席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支发钗,早在陆起淮扔过来的时候,他便伸手接了过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发钗,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像是要仔仔细细把发钗辨认一回…发钗的材质其实并不算多好,不过它的主人应该把它保护得很好,因此即便经了一段漫长的年岁也依旧很是通亮。   柳长席便这样半低着头握着发钗,指腹一寸寸抚过发钗的纹路。   没错,这的确是覃娘的发钗。   这支发钗是他早年还未发迹的时候亲手给覃娘雕刻的,这些年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即便现在他有钱了,可以给她买得起这世间最好的珍宝,可她最喜欢的还是这支发钗。   倘若先前他还以为陆起淮说得不过都是激将的话。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陆起淮的确知晓了覃娘的所在,甚至有可能现在覃娘就在他的手中。他想到这,身子也止不住有些发冷,就连握着发簪的手也止不住有些打起颤来,他把那支发钗紧紧握于手中,而后是抬了眼朝人看去:“陆大人想知道什么?”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的变化,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柳大人应该知道才是。”   柳长席什么话也不曾说,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早就听说这位陆大人是个有手段的,若不然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做上这个位置还深受赵盱信任。   可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又岂止是有手段?光他这一份气定神闲的态度就已经比过这世间的许多人了。   他想到这便又垂下眼,而后是把手中的发钗小心翼翼得藏入怀中。柳长席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未曾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坐到陆起淮的跟前,桌子上早在他进来的那日就备下了笔墨纸砚,只不过他从来也不曾动过,如今那纸张上头都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了。   等到磨好砚,柳长席伸手抚过纸张上头的灰尘,而后是写下两张纸…一张是这些年与他交涉的那些官员,而另一张却是此次太子遇害的真正缘故。等写完后,他便放下手中的毛笔置于一侧的砚台上,而后他是抬眼朝陆起淮看去。   日头照射下,他的面容有些苍白,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他不知这样看了陆起淮有多久才出声说道:“怪不得陆步鞅和陆起宣会如此忌惮你,你的确很厉害。”   如此年岁已有这般心性和手段,只怕无需几年,这个年轻人便能登上这汴梁权力的顶端。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取过那两张纸翻看了一遍,其实这上头的东西他早些日子就已经调查出来了,如今也不过是向柳长席要个证据罢了。不过,他想着陆步鞅和陆起宣两父子竟然为了杀他而做出这种蠢事就忍不住皱眉,陆家有这样的人存在终将是个祸害。   冬日天寒,纸张上头的墨水也早就干了。   他把那两张纸一折放于袖中,而后也未曾理会柳长席的那番话只是起身往外走去。   陆起淮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柳长席出声说道:“陆大人,我不求您别的,只求您让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么多年,我把他们放在外头就是怕有朝一日会害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我做得这些事,对您也没有丝毫不利之处,请您让他们离开。”   男人的声音带着乞求,甚至还朝他跪了下来,没一会功夫,身后便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磕头声。   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给他下跪,他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柳长席也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这个男人最是骄傲不过,纵然身为阶下囚也从来不曾弯下过膝盖,可如今却为了自己的女人和子女向人下跪…倒也实在是稀奇。   他也不知怎得,竟突然想起了沈唯。   若是有朝一日,沈唯出事了,那他会如何?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会让她出事,他不是柳长席只会把人放于外头护着,他会把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陆起淮想到这也就不再理会身后的磕头声,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许昌仍旧侯在外头,眼瞧着他出来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目中的神色却还是多了几分郑重,先前门开的时候,他看见柳长席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交待了什么,可他心中明白陆起淮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这大半个月,无论他怎么问柳长席都不曾见他开口,可如今这个年轻人一来竟能让他失色到这种地步。   这位陆大人…   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他想到这便朝人迎了过去,口中是温声一句:“看来陆大人已经让他开口了?”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曾有什么避讳:“柳长席的确开口了,只是这件事牵涉太多,恕下官暂且不能把其中的东西交予许大人。”   许昌耳听着这话,神色倒是也没有变化。   柳长席的事本来就是由陆起淮和太子一应查办,何况于他而言,只要能查出来那就足够了…至于是谁查出来的,这并没什么打紧的。因此他也只是朝陆起淮点了点头,口中是如常一句:“陆大人不必在意本官,只是柳长席身后势力不小,陆大人…还是要小心为上啊。”   近些日子,大理寺大牢里就被换了几波人,倘若不是柳长席早就被他迁到此处,还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陆起淮自然知晓许昌此言是为何意。   因此他是朝人点了点头,又与人致了一声谢意,而后才与人拱手一礼往外走去。   而许昌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却是又看了一眼那扇被重新合上的屋门,到底陆起淮和柳长席说了什么,竟能让柳长席变得如此模样?   马车仍旧停在大理寺门口,明路见他出来便与他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问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未曾做声,待又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先回陆家…”他这话说完便登上了马车,只是在车帘落下的时候,他却又淡淡说道一句:“柳长席的夫人和孩子,你寻个时间亲自护送他们出城。”   明路闻言却是一怔,他拧头朝马车看去,眼看着马车里的那个年轻男人依旧是素日的模样便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恭声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二房马上完蛋了~   PS:看了下存稿,11.1-11.5这五天可以继续每天日万,因为时间不长就放在一章了(仿佛自己打自己脸) 第92章   等到陆起淮回到荣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近傍晚。   影壁那处的几个小厮见他回来便朝他行礼, 口中是恭声唤人:“大公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些声音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径直朝大乘斋走去,他走得快, 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大乘斋。院子里候着的几个丫鬟眼瞧着他过来也是一怔,刚想开口说话便见人先迈步往里头走去。   众人眼见陆起淮这幅模样, 一时也有些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的大乘斋较起往日却要格外热闹些,如今陆步侯的身子经杜岐山诊治好也好了许多,又快近年关, 这会一大家子便坐在一道说着话却是打算今年过年好生热闹一番。去年因为陆步巍的事, 他们却是连过年也没怎么过, 只是一大家子坐在一道吃了一餐饭。   王氏这会正和谢老夫人说着:“母亲说得对,咱们也的确是该好好过个好年了, 起言在外头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 打前阵日子他才寄来信说是想您了…”她说到这是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怪是个实诚的,您让他在外头做事便也不敢私自回来,上回说是病了,可怕耽误几个掌柜的事也还是强撑着身子。”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握着佛珠的手倒是一顿。   自打起言离开汴梁也的确有不短的一段日子了, 到底是自己的孙儿,她自然也是有些想他了,因此如今听得王氏这一句, 她便也开了口:“既如此,那就…”   她这话还未说全,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众人耳听着这个声音自是皆循声看去,便见陆起淮一身玄衣阔步走了进来。相较起往日,今日陆起淮的面容却是要冷淡许多,看着便让人有些发憷。   沈唯原先正好生坐着,如今见到陆起淮这幅模样也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她还从未见到过陆起淮这样的面容,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氏本就对陆起淮有所不满,又见陆起淮的出现打断了谢老夫人的话,索性便也不管不顾对人冷嘲热讽起来:“陆大人还真是好大的官威,这家中的长辈都坐在这处,不行礼也就罢了,竟也不知让人通传一声?”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沈唯看去一眼,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看日后大嫂还真是得多花费些时间好好管管玄越了,可别让旁人觉得我们陆家的子孙没个规矩。”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暂且收敛了心中的那抹疑虑。   她的手中仍旧握着那盏茶,目光却是从陆起淮的身上收了回来朝王氏看去。   王氏眼瞧着沈唯眼中的那抹冷寒之色,原先还想说出的话一时却有些吐不出来了,她想着当日在院中,这个女人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虽然过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那日沈唯给她那种害怕的感觉却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   因此她也只是拧过头朝谢老夫人看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母亲,咱们陆家可最是有规矩不过的,您…”   她这话还未说全——   谢老夫人便先皱眉开了口:“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少说几句…”她这话说完见王氏止了声才又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们先回去,玄越留下。”若不是有事,他绝不可能是这幅模样,看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旁人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   王氏却是被气得红了脸,老太太还真是个偏心的,一样都是她的孙子,她却独独最偏爱这个外室子。这个外室子这么没规矩,可她却半点也不说,反而让他们先走,可再怎么生气,她也不敢多言,如今言儿能不能回来还都在老太太的一念之间。   若是这会得罪了老太太,那她的言儿…   她想到这也只能咬牙起身,只是目光还是如刀子一样朝陆起淮看去。   陆起淮自然是瞧见了这个眼神,他也未曾理会,只是见他们起身便说道:“祖母,我的确有事要与您说,不过此事涉及家中人,倒也无需都退下…”等这话一落,他是看了一眼立在谢老夫人身后的魏嬷嬷,而后才又说道:“魏嬷嬷,你领着屋中的丫鬟先退下。”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是朝谢老夫人看去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才应了一声“是”,而后是领着一众丫鬟往外退去。   没一会功夫——   这屋子里的人便只剩下陆家的几位主子。   沈唯等人仍旧留在屋中,一时也有些不明白陆起淮到底要做什么,尤其是王氏,她心中本就对陆起淮有一肚子的气又见他如此发号施令便冷着脸开了口:“到底是什么事?”她这话刚落,便见陆起淮拧头看来。   他眼中的神色没有丝毫温度。   王氏乍然瞧见这抹神色却是脸色一白,连带着步子也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   陆起宣见王氏这般自是忙伸手搀扶了一把,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自从陆起淮回来后,晋王便再未召见过他,如今他只能日日待在家中。倘若当日陆起淮死了,如今的他又岂会是这幅模样?   他想到这便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语气也有些不好:“堂兄在外头是大官,想发官威,自然也无人拦你。可如今是在家里,这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是你的长辈,堂兄未免也有些太放肆了些!”   “放肆?”   陆起淮没什么情绪得念过这两个字,而后他是一步步朝陆起宣走去。   陆起宣见人过来,一时也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心中对陆起淮其实是有几分畏惧,只是想着如今大庭广众,难不成他还敢做什么不成?他想到这便想继续说道,只是还不等他说话,陆起淮却已经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朝地上扔去。   陆起淮的力道十足,陆起宣在他的手中竟没有半点还击之地。   大庭广众,陆起淮都敢如此!陆起宣纵然是个惯来会隐藏情绪的,此时也被人给激怒了,他的手撑在地上,一双眼睛半点不掩情绪朝人瞪去,口中是一句:“陆起淮,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陆起淮居高临下得看着陆起宣,耳听着这话也只是冷声一句:“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袖中的一张纸朝人的脸上砸去,紧跟着是又一句:“你做得好事!”   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想到会生出这样的事,就连沈唯和谢老夫人一时也被这幅场景给怔住了,她们谁也没有想到陆起淮会生这样大的气。这个男人纵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可他向来事事了然于心,行事也惯来是自在闲适的,何曾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让他会如此?   陆步侯也跟着皱了一回眉,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朝扔在陆起宣脸上的那张纸看去。   这个时候能让这位生这么大气的,看来是和柳长席那桩事脱不了干系,而看这位的模样,难道此事和起宣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他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   而王氏在那一瞬得怔楞之后却尖叫出声,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陆起淮都敢有如此行径!她一面朝陆起宣扑了过去,一面是拧头朝谢老夫人愤然说道:“母亲,您看看他,这还是在您的跟前呢,他都敢这样欺负起宣!私下还不知是怎样的行径?”   “您常说阖家和睦,难道这就是您想看到的结果?”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皱了眉,不过她倒不是因为陆起淮的此番行径,纵然她不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这位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既然他如此生气,必定是起宣在外头做了什么。她想到这便看着陆起淮问道:“玄越,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氏见这会谢老夫人都还庇护着陆起淮,更是气得发抖。   老爷日日说要孝敬老太太,可看看,看看,老太太这是个什么心肠?自幼养到大的孙儿不管不顾,非对着一个外室子如此袒护!她紧咬着唇,身子也有些发起抖来,她有心想扶着陆起宣起来,却见陆起宣怔怔握着那张纸,惨白了脸色。   她眼瞧着陆起宣这幅模样,心中的气愤也是一顿,口中是跟着一句:“起宣,你怎么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回答,他只是怔怔看着手中的那张纸,好一会才抬头朝陆起淮看去,声音有些微颤:“你…”   陆起淮见陆起宣朝他看来也只是冷声说道:“柳长席已经认罪了,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差点牵连了整个国公府?”   柳长席?   这个名字于屋中众人而言自然是不陌生的。   当初陆起淮和太子受伤就和这位柳长席就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   难道?   谢老夫人似是想到什么,她朝仍旧躺在地上的陆起宣看去,眼瞧着他惨白的面容,还有紧攥着那张纸有些微颤的手,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抖着唇有些不敢置信得问道:“起宣,当日太子和起淮遇害,竟是你所为?”   屋中无人说话,他们全部朝陆起宣看去。   王氏在听到这句话吓得腿都软了,她本就是蹲着的,此时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当初陆起淮遇害的时候她还很高兴,心中也希望陆起淮直接死在了外头。可这不代表这个害人的人是她的儿子,尤其此事还牵涉着太子,这若是让旁人知晓,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她想到这忙朝陆起宣看去,而后是拉着他的衣袖,抖着唇说道:“起宣,他是胡说的,是不是?这都是他的一派胡言,与你无关是不是?”   陆起宣什么话也不曾说,他只是紧握着手中的纸张朝陆起淮看去,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哑声说道:“我和太子和你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纵然这纸上所言皆是实情,可他不信柳长席真得敢认罪,难道他不怕?   “为什么?”   陆起淮仍旧半垂着一双眼,此时正值黄昏,外间的红日透过窗户打进屋中,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他便这样负手立于此处,身形被红日覆盖得有些瞧不清晰。屋中无人能窥见他此时面上是副什么神色,只能听他冷声说着话:“你和晋王狼狈为奸,此举一为晋王取代太子,二来自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只要晋王当上储君,日后这荣国公府就是你说了算。”   他越往下说,陆起宣那张面容便越发苍白。   等到前话一落,陆起淮是又跟着一句:“可你有没有想过,此乃大罪,太子如今伤情未好,陛下震怒要查个究竟,难不成你是想让整个荣国公府跟你一起陪葬不成?”他这话一落,眼瞧着陆起宣还要张口来辩,却是直截了当得开了口:“你置在青竹巷,柳长席的那位夫人和儿女,我早已经遣人接出来了。”   若是起初的时候,陆起宣还能安慰自己此事不过是陆起淮的一面之词,可如今他却知道…   陆起淮,他是真得知道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所有的筹码也都不见了。   当初他瞒着父亲私下囚下柳长席的夫人和子女,为得就是怕日后柳长席反悔以此可以威胁他。可他没想到,他安置得如此隐秘,甚至怕人发现从未亲自现身过,就连父亲和晋王都不知他们身在什么地方。   可这一切却未能瞒过陆起淮的眼睛。   陆起宣原先紧攥着纸张的手松开,身子也显现出几分颓然之色,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惨白着脸色静默得半躺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柳长席认罪了,他的筹码没有了,祖母他们也都知晓了…荣国公的那个位置,再也不会属于他了。不知过了多久,陆起宣才仰头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那个站在红日底下的男人,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问人:“你想如何?”   “把你和晋王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   陆起淮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宣略微有些挣扎的面容,便冷笑一声:“难不成你以为事到如今,赵睁还会保你不成?陆起宣,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倘若我这张纸呈上去,你可曾想过你会有什么后果?荣国公府会有什么后果?”   他说到这的时候倒是放慢了语调:“可你牵连了赵睁,这桩事便不同了,陛下如今统共也就这两个儿子,行事总归要顾忌着些。”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看着陆起淮良久,而后他是拧头朝屋中的几个人看去,屋子里的这些人,他们朝他看来的眼神,有淡漠的也有失望的。   王氏见陆起宣事到如今还不曾说话,心下也有些着急,她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陆起淮先前说得那番话有道理。倘若起宣一个人认了此罪,天子会有什么表示?可若是牵扯了晋王,他自己的儿子总归还得顾忌着些。   只要赵睁没事,那她的起宣…   她想到这忙与人说道:“起宣,你还不答应?难不成你真想死不成?”   陆起宣眼看着素来疼爱自己的母亲面上未曾遮掩的焦急之色,终归还是点头应下了,他重新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一字一句得说道:“我会把和晋王的筹谋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只是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是我不满祖母如此疼爱你,不满你一来就抢了所有的目光,才会联合晋王置你于死地。”   陆起宣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遮掩对陆起淮的恨意,他是真的恨陆起淮,这个人的存在好似天生就是克他的。这一年来,他三番四处想置陆起淮于死地却都被他逃脱,不仅如此,每回陆起淮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和他的身边人成了受难的那一方。   若是没有陆起淮这个人,他又岂会有如此下场?   他本该是荣国公府最受人尊崇的大公子,是祖母心中最好的孙儿,而荣国公的位置也将属于他…可这一切,却因为陆起淮的缘故都不存在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陆起宣想到这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外头的天色越渐昏沉,伴随着那沉沉的风声,他这笑声越发让人生出几分害怕。   谢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眼中是一片失望之色,她知晓自己这个孙儿素来是个聪慧,也知晓他心有不甘。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了权力为了那个位置而做出这样的事。   或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她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屋子里其余人都未曾注意到,倒是沈唯离得近先察觉到了异样,她眼瞧着谢老夫人灰白着脸色忙替人重新斟了一碗茶,而后是一面伸手抚着她的背却是在替人顺气。   旁人此时也察觉到了这番动静,眼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急声问道:“母亲,您没事?”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些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摆了摆手,等到心中的那口气被沈唯顺得差不多了,她才握着沈唯的手止了她的动作,而后是朝众人说道:“我没事,你们都先下去,玄越留下。”   众人知晓他们是有话要说便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谢老夫人行完礼后便往外退去。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的便走了个干净。   谢老夫人手撑在扶手上起了身,而后她是朝陆起淮走去,等走到他跟前,她便屈膝朝人跪了下去。   陆起淮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是一惊:“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弯腰伸手却是想扶人起来,只是谢老夫人却很坚持,她拂开陆起淮搀扶她的手仍旧跪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是老妇人管家不力才会让这样的不肖子孙留在家中,倘若——”   倘若当日陆起淮真的出事,那她如今还有何脸面存活在这世上?   她想到这,脸上却是又显出了几分愧色。   “这与老夫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如此…”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淡漠的,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冷,当初的赵准不就是如此?父亲处处信任维护于他,可他又做了什么?   那个男人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陆起宣会行出这样的事,他并不意外,就如他所言,这世上的人时常都是如此。   陆起淮想到这是又垂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眼瞧着面前这张略微显得有些苍老的面容,他却是又缓和了面容,而后他是又用了几分巧劲扶人起来,口中也跟着温声一句:“所以老夫人不必放于心上,此事是陆起宣所为,于您和荣国公府并无干系。”   谢老夫人这回倒是未曾坚持,她是谢过人一声,而后便任由陆起淮扶着她站了起来。   陆起淮扶着谢老夫人起来后便又扶着人重新坐回到了那张罗汉床上,而后他也未曾离开,只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眼瞧着不远处的那位老妇人,他才又开口说道:“今日之事,老夫人也瞧见了,我如今留下也是想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这张罪诏是要呈还是留?”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就连语气也一如既往。   他便这样看着谢老夫人,口中是继续说道:“如今此事除了柳长席之外便只有国公府的人知晓,老夫人于我有大恩,这事,我愿意听听老夫人的看法。”   此时外间只余星点光亮——   谢老夫人侧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她一时之间却未曾说话。她承认自己的确是犹豫了,无论她经历再多的事,可面对自己的子孙到底还是留有几分牵绊…倘若此事真得呈到赵准面前,就算赵准看在赵睁的面上瞒下此事,可私下又岂会什么都不做?   起宣,这是犯了大错啊。   她有些苍老的手撑在扶手上头,却是过了许久似是想到什么朝人问道:“那位太子殿下的伤势…”   谢老夫人此话与先前陆起淮所言并没有什么干系,可她心中的确有几分奇怪,这位贵人如此严重的伤势如今都已好了,可赵盱却一直未有伤情转好的消息,更奇怪的是还不准任何人探望。   她实在想知道赵盱到底是什么伤。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看着人开了口:“赵盱的腿废了…”他刚刚说完这句便看见谢老夫人骤然放大的瞳孔,以及僵硬端直的脊背,他未曾移开眼只是看着人继续说道:“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谢老夫人在听完这话后一直不曾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外头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干净,她才终于颓然得往身后的靠垫靠去…她合了合眼,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您呈上去。”   倘若赵盱只是小伤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幅模样,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留下这份罪诏?   若是真得留下了这份罪诏,那么真得就如了赵睁的愿了,毕竟庆云不需要一个不良于行的太子,到得那时,这庆云的风向也就真得变了。   陆起淮眼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坐在圈椅上,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老夫人放心,我会尽力保全荣国公府,至于陆起宣的性命,我却只能量力而行。”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终究是睁开了眼睛。   她朝陆起淮看去,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您了。”   其实这样的事,陆起淮根本没有必要与她商量,他明知道怎么做却是于他更有利的…她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说道:“起宣自幼就不曾经历过什么磨难,又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和夸赞,骤然遇见您这样一个对手,他也是心有不甘。”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几分怪责自己。   起宣的年岁终究还小,这一年家中又出现这么多变化,如今他变成这幅样子,她多多少少也有责任。   陆起淮自然是察觉到了谢老夫人心中的自责,他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曾有什么变化,口中却是说道一句:“难道老夫人以为,这桩事,陆家真得只有一个陆起宣牵涉其中吗?”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那份罪诏,她先前也看过了,那里头只提及了和起宣的事,并未说起旁人。   可如今看这位的意思,难不成?   陆起淮眼看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疑惑,索性便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道:“老夫人难不成忘了,当年陆二爷和柳长席可是同门师兄弟,若不然你以为,凭借陆起宣又怎么可能让柳长席点头?”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谢老夫人面上的震惊便又淡淡说了一句:“原先荣国公府的家事,我本不该干涉。只是身为晚辈,我却不得不给说一句心中话,陆二爷的心只怕也不小。”他说完这话也不再多言,只是起身与人告辞。   而谢老夫人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面容惨白,却是久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起宣年纪小,可步鞅呢?   …   陆步鞅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冬日的夜便是这样,如今也不过刚刚酉时的样子,天色却已全黑了,他一身绯色官袍走下马车,只是刚刚走下便见以南迎了过来…陆步鞅看到以南倒是驻足了步子,以南是母亲身边的红人,向来在母亲身边伺候着,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想到这便皱着眉开了口:“可是母亲有事?”   以南耳闻言却是先朝陆步鞅如常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同人点了点头说道:“二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便也未曾说话,母亲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他只当是有要事自然也不敢耽搁忙提步往大乘斋走去。他走得快,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大乘斋,只是相较以往,今日的大乘斋看起来却很是安静。   他心中疑惑不断,话却是不曾说道一句,只是如常走了进去。   等走到屋子里头,他透过满室烛火便瞧见谢老夫人独自一人坐在罗汉床上合着眼掐着佛珠,陆步鞅心中觉得今日屋中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不过他也未曾多想,只是迈步朝人走去,却是如常给人行了个礼。   只是他刚刚给人请完安,还未曾起身——   谢老夫人便睁开眼站起身狠狠扇了陆步鞅一巴掌,她这一巴掌的力道用得十足,陆步鞅又不曾察觉,却是往后倒退了两步才停下,他怔怔朝人看去似是不解她的行为,刚想说话便听得谢老夫人先开了口:“这些年,我和陆家可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惊,尤其是在看到谢老夫人那张从未有过的阴沉面容后忙跪下同人说道:“我虽然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可母亲自幼待我与大哥、三弟并无不同。这些年,您待我恩重如山,又岂会有对不起儿子的地方?”   谢老夫人见人跪下也不曾说话,先前那一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她是喘着气,把手撑在了茶几上头才能够站稳。却是过了许久,她才稍稍平了心中的那口气,看着他冷声说道:“既如此,你为何要联合起宣做出这样的事?”   她这话刚刚落下便见人抬起了脸,那脸上的不敢置信和惨白没有丝毫遮掩。   倘若先前她还能替步鞅开脱,可如今她却知晓,先前那位说得是实情,此事与步鞅的确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谢老夫人思及此再也撑不住颓然得坐回到了罗汉床上,她的手用尽力道撑在茶几上,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哑然出声:“玄越是你的侄子,太子更是储君,你为了荣国公的这个位置竟连忠义仁孝也不顾了吗?这么多年,难道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她自问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可为什么老二如今会变成这幅模样?   陆步鞅的脸色在屋中烛火的映衬下更显苍白,他抬眼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中知晓她是全部知道了。他有心想说几句,可到最后也只能半低了头哑声说道:“儿子曾经迟疑过,可是母亲,人只要心中有了贪念就再无回头之路。”   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人就是如此,一旦有了贪念行错了步子便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一切可以瞒住的。   可如今看来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他从来不会蒙蔽任何人犯下的过错,只要你走错了路便终将会公之于众。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眼看着跪在跟前的陆步鞅终归还是什么话也未曾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合了眼哑声说道:“你下去。”   陆步鞅闻言是朝谢老夫人看去一眼,烛火之下,她的容色十分惨白。他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在临走前,却还是问了一句:“母亲,起宣他——”他这话说完也未曾听谢老夫人开口,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他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才往外退去。   等到陆步鞅走后,魏嬷嬷便打了帘子进来了。   她眼看着坐在罗汉床上仿佛苍老了几岁的谢老夫人,心下却是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走过去给人轻轻按起头来。   谢老夫人察觉到她的动作也未曾睁眼,口中却是喑哑着嗓子说道:“老天爷究竟为什么这么对我?步巍死了,步鞅和起宣又是这幅模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这一家子变成这幅模样?”   “您别多想,国公爷是为国捐躯,至于二爷和二公子不过是因为起了贪念,这与您没有丝毫关系…”魏嬷嬷一面劝解着人,一面是又说道:“其实那位说得也没错,老夫人您也的确该好生想想了,说到底二爷始终不是从你肚子里托生出来的。人心隔肚皮,纵然您养育了他三十多年,可这人心,到底还是难说。”   “如今二公子做出这样的事,陛下必定是容不得他的,二夫人又是那样的脾气…”   她说到这的时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当年那位柳姨娘死前的模样还一直萦绕在老奴的眼前,往日二爷一直恭谨顺从也就罢了,可如今——三爷的身子刚刚起色,可再受不得半点差错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掐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开口说道:“你让我想想。”   …   陆起淮从大乘斋出来后便按着往日的小路朝文渊馆走去,只是刚刚走到一条小道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披着月白色的斗篷立在一株梅树下。如今这个季节,梅花早已经开了,她那样立在梅树底下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步子却又快了几分,等走到人前,他便微垂了头与人笑说道:“你在等我?”   此时已是夜色沉沉的时候了。   小道两侧早在先前便已点起了大红灯笼,只是这会被风吹得,那光线却也不怎么清晰。   沈唯在这处已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听着这一道声音便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前男人的面容在那昏沉的光线下越发显出几分如玉之姿。   两人往日也不是没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只是自从当日陆起淮说了那番话后,她对他的心思终归不能再像以往那般,尤其是看着他眼中这抹未加掩饰的缱绻笑意,更是让她忍不住牵动了心弦。   她也未曾回答陆起淮的话,只是拧头朝身侧的水碧看去,声音倒还算得上是平稳如常:“你先退下。”   水碧会意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是朝两人打过礼后才往后退去,大约隔了有一段距离才停下。她站得这处位置离两人的距离虽然算不上远却也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又可以瞧见四处的光景,倒是正适合放风。   这会她便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大红灯笼之下的两人,一个披着月白色的斗篷,大半面容都被遮在兜帽之中,而另一个仍旧着一身玄色衣裳,她也不知怎得,心中竟忍不住浮现出“璧人”这两个字。往日璧人这两个字,她只从说书先生那处听过,而如今这样远远瞧着两人,她却觉得倘若这世间当真有璧人,大抵就该是这样的。   水碧这样想着,眼中便又浮现了笑意。   她很高兴主子和夫人能够消除所有的误会开始亲近起来,虽说夫人还未曾完全接受主子,不过她想这一日也不会太远了。   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   …   沈唯眼瞧着水碧退下也未曾朝陆起淮看去,她只是沿着小道往梅林慢慢走着。此时已是夜下,又是冬日,这处白日的时候就没有多少人,更何况是这个时候,因此她倒也不担心会被人瞧见。   何况这人身边这么多高手,他若是不想让人发现,自然是有办法的。   不过她还未曾走上几步便被人握住了人。   沈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这么大胆,她的身形一僵,步子也停了下来。她半低着头朝被他握住的手看去,昏沉光线之下,那人修长的指尖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近距离得观察陆起淮的手,他的指尖修长而又白皙,在他中指的第二个关节上头有一颗细小的痣,若是不细辨的话是瞧不见的。   明明看起来像是文弱书生的手,可力道却十足。   沈唯挣扎了几回也未曾挣开,到得后头,她索性也不再挣扎,只是半抬了眼朝人看去,有些不高兴得压低了嗓音说道:“陆起淮,你做什么?还不快放开。”上回他在病中也就罢了,可如今…她还未曾应允人,也没有准备好和他这般亲近。   陆起淮见她这般却仍是垂眼笑着。   他不仅未曾放开她的手,反而是又朝人靠近了几分,就连原先缠绕在一道的指尖也变成十指交扣的模样…就在沈唯略微带些恼意的眼中,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微弱,语调也带着些委屈:“我冷。”   沈唯耳听着这话,原先还未曾吐出的话语便被哽在喉间。   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陆起淮的指尖传来的凉意,原先倒也未曾觉得什么,可如今细想,这人好似天生就是如此,有几回天炎的时候,两人也曾有过短暂的指尖相碰,那个时候她便觉得奇怪,如今看来大抵是他的体质缘故了。   她想到这便拧着眉说:“你既然怕冷,为何要把玉佩送给我?你先放开,我把它给你。”   沈唯心中也有些责怪陆起淮,既然自己身子不好,为何要把这样的东西送于她?她只是怕热却不畏冷,何况陆起淮这手上的凉意也实在是有些太过可怕了些,冷冰冰得,竟是半点热意也探查不到。   陆起淮未曾想到沈唯会说出这样的话,又见她面上显露的担心,眼中的温度倒是也添了几分,他伸手按住她的另一只手止了她的动作,而后是在她的注视下软声说道:“玉佩我也有,只是我这体质向来如此,纵然戴着玉佩也是没用的。”   “何况——”   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沈唯轻轻笑道:“那是母妃给她的儿媳的,你若还我,她却该不高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是未曾遮掩的笑意,就连语气也要比先前更加低柔几分。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怔怔抬着头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眼下的笑意和脸上的那抹柔和,却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混蛋当真是半点都不害臊,她何时答应过他了?   她想到这便又想起当日陆起淮的所作所为,索性是没好气得开了口:“你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好似认准了我一定会应允你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王氏:大嫂,好好管管你儿子。   沈唯笑眯眯:管儿子是管不动了,管相公还是可以管管的。 第93章   陆起淮自然是看出了她面上的不高兴。   他轻轻笑了笑, 口中却是低声说道:“我不是不担心,也不是认准你会应允, 相反我很害怕…”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说这样的话, 因此她倒是敛了几分心中的不高兴朝人看去。   此时有风拂过, 吹落了她戴着的兜帽, 她刚想伸手,陆起淮却已先伸出手替她重新戴起了兜帽。等重新替沈唯戴好, 陆起淮才又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得说道:“我的确有许多办法可以留下你,可是那样的法子到底不会让你喜欢, 所以我说害怕是真的害怕。”   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 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我说这些话并非哄你也不是为讨你高兴,当日我把玉佩送给你也不是因为我认准你会答应, 只是这块玉佩, 除了你,这世间再无人可配得上。”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跟着是又一句:“倘若你不喜欢,那它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沈唯耳听着这段话, 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   她只是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却是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了口:“陆起淮,我…”   陆起淮见她这般,脸上却是重新挂起了笑意,他伸出指尖抵在她的唇上拦了她的话,而后是温声与人说道:“我答应过你, 给你时间慢慢想,你不必急着给我回答…”等这话一落,他便收回了手,而后是看着人问道:“你先前特意在此处等我,可是要问我关于陆家的事?”   他知晓沈唯的性子,她素来行事最是小心不过,如此特意等他,自然不是因为要与他说话。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收敛了心中那抹略微有些紊乱的思绪,而后是看着陆起淮点了点头…她特意候在此处,的确是想问他关于陆家的事。   陆起宣行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是死是活皆是他该有的命数,并不可惜。   可陆家——   若是因此事被牵连却太过可惜。   何况如今陆起淮寄身于陆家,若是陆家出事,想必他的处境也会艰难许多。再者,她心中总觉得赵准并非十分信任陆起淮,若不然他也不会任由陆起淮和陆起宣两人同时跟随太子和晋王,他这样的举动,只怕也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意思,此次出了这样的事,难保赵准不会借题发挥。   她想到这便皱着一双好看的柳叶眉问道:“陆家会有事吗?”   “你别担心,陆家不会有事的…”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牵着沈唯的手继续缓步往前走去,此时天上的星河也越发璀璨起来,伴随着那道明月打在林中,倒是要比那两侧的灯笼还要来得明亮几分。   “荣国公府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大,赵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它。”   “何况——”陆起淮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这样的事,纵然我上呈给赵准,只怕他也会秘而不宣。柳家势力本就不小,早先还有赵睁牵绊着,倘若让他们知晓,赵盱此次受伤竟是赵睁所为自然会闹得不可开交,到得那时,朝中的风向自然会有所变动。”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皱了眉:“难道就这样放过赵睁?”   她这话刚落却又觉得不可能,倘若陆起淮真得打算如此放过赵睁,自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何况如今赵盱受伤,若是真得放过赵睁,日后让赵睁在朝中独大,这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便又轻轻笑了笑,他伸手轻轻抚过她微微拢起的眉心,而后是看着她柔声说道:“若是让赵睁在朝中独大,这不仅于我而言,就算于赵准也并非是一件好事。那个男人早已享受惯了那个位置,这些年他费尽心思让赵盱、赵睁两人互相牵绊也不过是想通过制衡的办法长久坐在那个位置。”   “赵睁可不是赵盱,这个男人像极了赵准,倘若立他为储君,日后必定会让赵准夜不能寐。”   “所以我真得很好奇——”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皇城那处看去,他的脸上不知是带着兴致还是讥嘲,口中是冷声一句:“当我把这一份罪诏呈上去的时候,赵准会做什么?”   夜空之下,陆起淮的面容一面向着光,一面却被隐于黑暗之中。   沈唯透过那依稀的光亮,一时却有些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寒,这种寒意并非因为外在的环境,而是心思作祟。   她知道帝王心术向来可怕,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步步为营精心算计,最终的目的便是要登上那个位置…倘若有朝一日,他真得坐上了那个位置会变得如何?   她不知道。   若论手段和心思,他不比赵准差。   那他…   陆起淮察觉到眼前人的身子在打颤,他收回了看向皇城的目光,而后是落在了沈唯的身上,眼看着灯火之下,她略微有些惨白的面容便皱着眉开了口:“怎么了?”他这话说完便察觉到沈唯的手也泛出几分凉意,他一面是伸出双手轻轻搓着她的手,一面是半低着头问道:“怎么突然冷成这样,可是这儿的风太大了?”   沈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低头看着陆起淮。   她能察觉到陆起淮的担忧,也能看出他小心翼翼的对待…沈唯合了合眼,而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以后的陆起淮会是什么模样,可她知道现在的陆起淮至少是真得关心她的。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陆起淮,答应我,你别出事。”   她的声音在这夜色中其实并不算响,甚至还因为有些喑哑的缘故而显得有些低沉。   可陆起淮却还是听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而后是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担忧却是一怔,而后是又突然笑了起来:“沈唯,你在担心我?”他的声音低哑而又迷人,尤其是眼中的那抹神色在这夜色之中更是璀璨得令人有些晃神。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把人揽于怀中,而后是带着喟叹和欣喜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很高兴,高兴你如此担心我。”   往日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可如今——   他却觉得在这世间有个人能够如此担心你,牵挂你,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陆起淮想到这,脸上的笑意越深,这抹笑意不如以往那种事事了然于心的闲适,反倒是多了几分少有的稚气,他便这样一面揽着人一面是柔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这条路其实并不好走,他也曾设想过许多结局,纵然最后失败,他其实也有足够的能力让沈唯好好存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他不是柳长席,他不想也不会把她的余生寄托在别人的手中。何况,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喜欢他这样的安排。   所以纵然是为了她,在余后的这一条道路上,他也会走得更加小心。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语却什么话也不曾说,她只是微微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这一回她却未曾抗拒他的拥抱,反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起淮察觉到她的动作却是一怔,这还是头一回沈唯未曾抗拒他的亲近,他微垂了眼帘朝沈唯看去,眼见她面上的神色一如旧日,原先的怔楞倒也被笑意所掩盖。他轻轻笑了笑,话也未曾多言一句,只是揽着人的力道却又多了几分。   两人余后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互相拥偎在一道。   夜色寂寥,晚风其实也有些峭寒,可两人倒好似未再感受到这抹凉意。   等到沈唯从梅林出去的时候,距离先前两人进去已经过去有三刻钟了,水碧见人出来便忙迎了过来,待又瞧了一回沈唯的身后便开了口:“主子呢?”   “他去陆起宣那了…”   等这话一落,沈唯想起先前陆起淮的那番话,索性便开口问道:“他的身子,向来都是这么冷的吗?”先前在里头的时候,她也不好问陆起淮便想着问一问水碧,说到底,她往日总归是跟着陆起淮的,有些事总比她要知晓些。   水碧耳听着这番话,倒是也未曾遮掩。   她一面扶着人朝陶然斋走去,一面是压低了嗓子同人说道:“奴跟着主子的时间其实也不算长,不过听楼中的大夫说过,主子的体质应该是当年那场大火遗留下来的…”水碧说到这的时候是又看了沈唯一眼,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当年除了那场大火,赵准还遣人下了毒,若不然东宫百余人也不会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沈唯虽然知晓这段往事必然算不得干净,可她却未曾想过赵准此人竟然如此卑鄙。   倒也怪不得陆起淮会如此厌恶赵准…   水碧看着沈唯面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却是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夫人,奴想斗胆与您说句胆大的话,主子的性子也许并不算好,可他自幼便看尽了阴谋算计又尝遍了亲人的背叛,或许您不喜欢这样的他,可不能否认,他待您是真心的。”   “您不知道,这些年待在主子身边的人不是他的旧臣就是我们这些下属,他又惯来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高兴不高兴都是一个样。可自从他的心中有了您之后却变了许多,奴往日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用心待过一个人,也从未见过主子有这样柔情的时候。”   “他是真得喜欢您。”   水碧这话说完也未见沈唯有什么反应,一时心下也有些忐忑,便又垂了头轻声说了一句:“您莫怪,奴…”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握住了水碧的手:“你说得这些,我都记下了…”等前话一落,她是看着先前陆起淮离去的方向才又跟着一句:“你让我好好想想。”   水碧见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扶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   而此时的外院。   陆起宣所居之处名唤“临溪馆”,自从先前他回来后,谢老夫人便遣人在外头看守,不许人进去也不准人出来,却是把人软禁起来了。这处本来也是国公府中热闹的一处地,可此时却显得格外冷清,早先伺候陆起宣的人尽数都被赶到别处去了,如今在此处的也只有谢老夫人先前派来看守的两人。   这会侍立在门前的两个侍从见他过来便与他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大公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迈步往前走去…早先谢老夫人便说过,若是大公子来得话便不必拦人,因此两人自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打开了门前的锁,躬身请人进去。   门被打开,里头的情形自然也显露出来。   陆起淮眼看着里头的光景,脸上也未曾有什么神色,他只是继续提步往里头走去,等他走进去后,身后的门才又被重新关了起来。   屋中烛火三两只,不算通亮倒也不算昏沉,桌上的饭菜原样未动,唯有酒瓶已堆了不少。陆起宣虽然被软禁,可到底还是府中的二公子,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外头的侍从自然也是会应允的。   此时陆起宣的手中仍旧握着酒壶,他好似并不意外陆起淮会出现在这,等又饮了一口便冷声说道:“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桌上,拿着你要的东西走。”   他这话说完便又连着喝了好几口酒。   如今的陆起宣哪里还有往日被旁人称为“温润公子”的模样?他的头发散乱着,衣裳也乱得厉害,身子歪歪倒倒的,时不时还大笑几声,除了眼中还留有几分清明之外,其实和疯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话,他取过桌上的两张纸,而后便往外走去,他没有什么好兴致去与陆起宣说道什么,何况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他多费什么口舌。   陆起宣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却是突然止了笑声,开了口:“陆起淮,你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他说这话的时候,脊背端得很直,就连神色也是一片肃严,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区区的外室子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有这样的成就。   还有祖母——   祖母对底下的小辈从来都是一样的,可只有面对陆起淮的时候却有些不同,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精怪变得?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他只是在要走出门前的时候才淡淡说道一句:“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寻错了方向。”等这话一落,他便推门往外走去。   而陆起宣眼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却迟迟未曾反应过来,从一开始,他就寻错了方向?   …   翌日。   晋王府。   时下天色还早,赵睁却睡不着,他昨日便听说陆起淮去了大理寺,只是现在大理寺里里外外都看守得很严,许昌更是日日待在大理寺中,他纵然有再长的手也探查不到什么。因此他今日一大早便遣人去传唤陆起宣,却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听着外头传来的一阵脚步声便抬了眼朝外头看去。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身黑衣的长岂,只是除他之外却再无旁人…赵睁眼见这幅模样便皱了眉,声线也不算好:“陆起宣呢?”   “属下并未见到陆二公子,不过…”   长岂话说到这,神色也有些不好,他稍稍抬了脸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看到陆起淮进宫了。”   …   紫宸殿。   此处是平日赵准处理政务的地方。   如今早朝已歇,赵准端坐在龙椅之上,目光却是落在底下跪着的那个年轻人身上。他脸上依旧挂着旧日的笑,可眼中的情绪却略微显得有些复杂,等到内侍上了茶,他才端着茶盏笑着开了口:“朕不是特意准陆爱卿在家多休养几日?”   “陛下厚爱,然臣如今身子已差不多将养好了,何况柳长席的事一日未曾了结,臣于家中也实在坐立不安…”等这话一落,他是从袖中取出一纸罪诏,而后是双手举于半空之中,跟着是道:“臣昨日去大理寺探望过柳长席,这是他亲手所书。”   赵准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倒是一顿。   柳长席被关押在大理寺中已长达半个月之久,可无论怎么拷问,他却迟迟不肯说出朝中与他勾结的那些人,眼前这个年轻人竟能让他如此快得开口?虽然不知道陆起淮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也不管他心中是如何看待陆起淮的,可此时却也不得不夸赞一声陆起淮,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厉害的。   他把手上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朝身侧的内侍点了点头,内侍会意便躬着身子去接过那张罪诏呈了上去。   赵准在接过罪诏后也不曾说话,他只是半低着头打开手中的纸卷看了起来,纸上所书的名字有十多个。   这其中有些人,他原先早有猜测,可有些人就算是他也未曾想到…他越往后看,脸上的神色便越发黑沉,到得最后更是重重拍了下面前的桌案。   桌上的茶盏因为这一拍有些晃动,里头有不少茶水都被颠簸了出来,原先被堆积在一道的奏折也都四散开来。   天子震怒向来是不容小觑的,屋中一众伺候的内侍自是都跪了下来,自从赵准登基后,除了起初雷厉风行了几年,而后倒是收敛了脾气,因此他们也的确是许久未曾见到赵准有过如此震怒的时候了。   如今乍然瞧见,自是各个颤颤巍巍得不敢说话。   而相较起这些内侍的惶恐,陆起淮却一如先前,他只是微垂着头继续跪在地上,脸上神色如初,并未有丝毫变化。   屋中无人说话,一时显得格外寂静。   唯有外头的寒风拍过雕花的木头窗棂,在这寂静的殿中散出几分声响。   赵准的手仍旧撑在桌案上,他垂眼看着被他压在底下的那张纸,这上面所书的名字大多都是朝中大臣,有些更是身初要职。这些人平日看起来都是老实拘谨之辈,端得是一副两袖清风的样子,没想到背后一个两个竟然都敢如此放肆!   区区一个淮安知府都能在他的府宅之中搜罗出如此多的金银财宝,更遑论是朝中这几位大臣了。他想到这,神色越渐黑沉,连带着声音也越发冷峭起来:“查,给朕彻查!朕倒要看看这群混账东西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身为帝王,他可以纵容底下的人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可却不代表着容许他们发国难财。近些年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国库里运出去一拨又一拨银子,可如今看来,真得分到百姓手中的又能有多少银子?   只怕这其中大部分的钱都落在了这群混账手中。   他是天子。   但凡身处这个位置,又有多少是真得可以不在乎名声的?他要让庆云的百姓都认为他是一个好皇帝,这样才能长久泰安得坐在这个位置。可如今,这些人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生出这些事来,让百姓以为他是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这让他如何不怒?   赵准合了合眼,等到稍稍敛了几分心中的怒气才重新朝底下看去,眼看着底下这个年轻人,他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说道:“今次之事辛苦你了,你救下太子又查出这样的事,功劳匪浅,可有什么想要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忙开口回道:“陛下谬赞,臣所做得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既是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可以值得嘉奖的?”   赵准听他所言倒是难得赞赏的点了点头,连带着声音较起先前也温和了许多:“你这点倒是和你父亲很像,你父亲往日也是这样的性子…”等前话一落,他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收敛了面上的神色,肃声说道:“此事,朕交由你全权查办。”   他这话说完是从一侧的盒子中取出一块令牌,而后是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你拿着这块令牌,无论这纸上所书的人是何要职是何身份,都无人敢阻拦你。”   “这个朝廷也是该好好清洗下了。”   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赵准的脸上已是一派端肃威严之色。   陆起淮接过内侍递来的那块金牌,金牌一面刻有龙纹,一面刻有“如朕亲临”四个大字,他眼中的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只是伸手把金牌握于掌心之中,等触到那金牌上刻有的龙纹才对着赵准拱手一礼应了一声“是”。待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还有一事,臣已查出当日太子与微臣在淮安遇害的真相了。”   赵准闻言却是一怔,柳长席被关押了这么久,一直说是自己一人所为,此次竟会改口?这个陆起淮…还真是令他刮目相看。他想到这便又垂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见他面上显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便皱了眉,而后他也未曾接话只是开了口:“你们都先退下。”   没一会功夫,殿中的内侍便都退了个干净。   等到殿中仅剩下他们两人时,赵准才又看着陆起淮开口说道:“天寒地凉,你身子未好,起来回话。”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应允起来,他仍旧跪在地上,口中是道:“此事牵扯太多,臣不敢起来…”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比起先前还要端肃几分,等前话一落,他是从袖中取出两份认罪书,一份是当日柳长席所书,一份是陆起宣所写。   他把两份罪诏呈于头顶,口中继续说道:“这两份罪诏,一份是柳长席所书陆起宣联合他派遣黑衣人行刺太子,而另一份是陆起宣道出受晋王殿下指使才行出此事。”   赵准原先心中的疑虑以及面上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变得冷凝起来,就连殿中的气氛也一下子冷滞了许多。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端坐在椅子上一瞬不瞬地朝底下的年轻人看去,眼瞧着他呈于半空的那两张纸卷,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淡淡说道:“呈上来。”   陆起淮在听到这话后倒是应了声,他站起身,而后是把手中的两张纸卷呈了上去,余后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微低着头侯于一侧。   而赵准在接过那两张纸卷后却是停了一瞬才翻阅起来,无论是柳长席的也好还是陆起宣的也好,上头所书的内容挑不出丝毫毛病,这的确是两份认罪书。他闭了闭眼,说不出心下是个什么情绪,只是握着认罪书的手却不自觉得收紧了几分,纸张碰撞在在一道而发出摩擦的声音。   当日赵盱在淮安遇害的事传到汴梁后,赵准便私下遣人调查了一回。   他知晓此事必定不简单,只是起初也只是认为此时是柳长席背后的那些人所为,为得是不让赵盱再查下去,可没想到这真正的幕后主使竟然会是他的好儿子!其实这也难怪,他这个儿子素来要强,为人也很聪明,可有时候聪明却没有用在点上。   这些年他纵容着赵睁,以至于让赵睁生出一种处处比过赵盱,因此他才会觉得被赵盱压着心有不满。   这种不满,往日他从来不曾去干涉过,他们两兄弟互相牵制,这才是他所想看到的结果。   可这却不代表他会纵容赵睁去弑兄!   倘若此次赵盱真得遇害,以赵睁如今的实力必定会受百官拥戴成为新一任的储君,而没了赵盱的牵制,赵睁日后行事自是会更加肆意。   他这个儿子啊,是真得心大了,连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都分不清楚了。赵准想到这,神色也黑沉了许多,连带着原先握着纸张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   不知过了多久——   赵准才半抬了眼朝侯在一侧的陆起淮看去,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此事如今有多少人知晓?”   “请您恕罪,臣在知晓此事后便去寻了陆起宣,只是未曾想到竟会牵扯出晋王殿下…”陆起淮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朝赵准拱手一礼,跟着是又一句:“只是您放心,荣国公府上下向来服从您的命令,无论您有什么决定,臣等定会受令。”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倘若此事真得只是陆起宣一人所为,荣国公府自是也免不了一顿责罚。可如今牵扯出赵睁,倘若此事真得要公之于众,要责罚荣国公府,赵睁这个“弑兄”的名义自然也是逃不开的。   这个年轻人口中说着“未曾想到”,只怕早已算计好了,陆起宣本身就是晋王的人,何况他一个没有功名的世家子有什么理由去谋害太子?纵然没有这张纸,旁人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着他?   这样的小心思自是瞒不住他的眼睛,可但凡是人自是怕死的,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何况荣国公府这些年扶持着他,背后还牵扯着不少势力,他自然也不会真得对荣国公府下手。   只是赵睁——   赵准想到这个名字便又皱了眉,纵然赵睁行事再是荒唐,可他却不能真的把这“弑兄”的罪名冠在他的头上,柳家身为士族在朝中身处要职无数,这些年他纵容赵睁,一来是为了牵制赵盱,二来也是为了抵抗柳家的势力。   倘若真得把此事公之于众,柳家那处自是会闹得不可开交。   赵准想到这,眼中神色越沉,他的手撑在桌案上,却是过了有一段时间才看着陆起淮开了口:“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他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面上的踌躇便又说道:“如今殿中无人,你不必担心,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朝人拱手一礼,口中应了一身“是”,而后他是斟酌着开口说道:“若为太子属臣,臣自然希望陛下严惩晋王。可若身为陆家的人,臣却深知荣国公府从来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微垂着头拱着手,声音倒还算如常:“如今太子腿疾难治,只怕日后能不能再站起来也不一定,若是真得纵容晋王殿下,只怕朝中风向也要跟着变了,可若是真得制裁晋王,日后朝中也就无人再去制衡柳家。”   他说到这,神色也略微浮现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语气也有些不好意思:“微臣年幼才疏学浅能看清的也只有这些,至于该如何处置,微臣实在不敢断言。”   “只是微臣心中尚有一话——”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微微抬了眼朝赵准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其实陛下尚还年轻,后宫妃嫔芸芸,日后也不是没有子嗣了。”   陆起淮这话说完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滞,连带着赵准的面色也沉了几分便忙跪了下来,口中是紧跟着一句:“陛下恕罪,这不过是微臣的浅见。”   赵准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开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跪在底下陆起淮的脸上,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好了,先前朕就说过,无论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等前话一落,他才收回眼,而后是又跟着一句:“起来。”   等到陆起淮起来后——   赵准才又开口说道一句:“此事你让国公府上下守口如瓶,朕不希望旁人会知晓此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恭声应了“是”。   余后——   赵准也未再多说别的,他只是让人退下,只不过眼看着陆起淮将要退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一句:“你很聪明,比你父亲还要聪明。”   陆起淮听着这一句,步子却一顿,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抬眼朝赵准看去,眼看着赵准面上如故的神色,他也只是微垂了眼如常说道:“陛下谬赞了。”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赵准拱手一礼,而后才转身往外走去。   而赵准眼看着他离去,眼中的神色在日头的照射下却显得有些复杂。   不过他眼中的复杂也未曾停留多久,眼看着那人的身影不见,他便往外头喊了一声:“李德。”他这话刚落,便有一个内侍走了进来,他是朝赵准拱手一礼,而后才开口说道:“陛下有何吩咐?”   赵准眼看着桌上摊着的那两张纸,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宣柳太师进宫。”   李德听着这一句却是一怔,这个时候,陛下宣柳太师进宫会是因为什么事?不过他也不敢多言,只是恭声应了一声便往外退去。   …   没过几日,这日子也越近年关了。   汴梁城中张灯结彩的,各家各户都是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而就在这样人人盼着过年的日子里却传来两桩消息。头一桩是荣国公府的二公子也不知怎得竟得了重病,昨儿夜里竟然殁了,而另一桩却是晋王殿下在宫中触怒龙颜被天子责罚软禁于家中。   这两桩消息传入众人的耳中免不得要被他们咂叹几句,道一句“这都快过年了,也不知是没请好菩萨才会生出这样的事?”不过这与汴梁城中的百姓到底也算不上有什么干系,于他们而言,能过个好年才是最主要的。   自然也有朝中的官员能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太子重伤未愈,晋王又被软禁府中,这怎么瞧都有些不同寻常,只是天子不说话,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言。   …   而此时的皇宫。   柳梦闲寒着一张脸朝帝宫走去,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雪,如今这天上还下着小雪。身侧的如云一面撑着伞,一面是跟着人的步子往前走去,眼瞧着柳梦闲面上的冷寒,口中还是忍不住轻声劝道:“娘娘,您这样去见陛下,难免会惹陛下不高兴。”   “若不然您先回去,让奴先去通传一声,看陛下今日得不得空来未央宫。”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仍旧寒着一张脸往帝宫走去。此时小道上还有些扫雪的宫人,远远瞧着柳梦闲这幅模样皆是一怔,等要跪下给人行礼的时候便发现她已走远了…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不明白素来好脾气的皇后娘娘今日却是怎么回事?   等她走到帝宫的时候,李德正好端着一碗茶走在长廊上。   他眼瞧着柳梦闲过来也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哎唷”一声,他把手中的茶盏递给了身后的小厮,而后是忙朝人迎了过来。待给人打了礼,他才又说道:“娘娘怎得也不备个辇,这大冷天的,若是冻着您的凤体可如何是好?”   柳梦闲在瞧见李德后,神色倒是也好了许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稍稍敛了心中的情绪才温声与人说道:“李公公,本宫要见陛下。”   李德是赵准身侧的旧人,自然要比旁人多知晓几分,因此耳听着这话心中也多了几分计较:“陛下这些日子忙于政务未曾踏足后宫,可他心中记挂着您,还想着午后去您那处…”他这话说完眼见着人的面容和缓了许多便又跟着一句:“娘娘且先到廊下稍候下,老奴这就去通禀一声。”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人打了一礼,而后才转身进去通禀。   柳梦闲眼看着李德往里头走去,便也迈步往前走去,如云收了手中的伞,待又替人掸了一回衣裳才又斟酌着开了口:“娘娘,您…”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便朝人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担忧和踌躇倒也松了口说道:“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本宫知道该怎么做。”她这话刚刚说完,李德便出来了,却是请她进去。   她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扶了扶袖子,而后才往里头走去。   殿中并未点炭火,较起外头的气温也没什么差别,柳梦闲甫一进去还是觉得冷得不行,她知晓这是赵准常年来的习惯自然也不敢多言,她只是朝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的赵准看去,而后是又垂了眼如常给人请了安。   赵准耳听着这一道请安声也未曾抬眼,他只是继续批阅着手中的奏折,而后才淡淡说了话:“皇后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何事?”   柳梦闲起初进来的时候的确是想好生与人说话,可在听到这一句冷淡至极的话语后,还是忍不住起了怒气。这些年,她行事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就连说话也是小心翼翼,可她得到了什么?   她的儿子现在还只能坐在轮椅上,可这个男人呢?他不管不顾,明明知晓是赵睁所为也只是软禁了他!   她想到这,声音也忍不住有些低沉下去:“陛下,当日盱儿遇害可是赵睁所为?”   柳梦闲这话一落便发觉赵准原先批阅奏章的手一顿,她心下一沉,看来事实果真如此,这个男人果真早已知晓了实情…她思及此,神色也有些暗沉,连带着语气也有些泛冷:“赵睁弑兄谋害庆云储君,陛下难道就打算这样放过他吗?”   赵准先前一直不曾说话,等听到柳梦闲这一句,他才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笔,而后是看着柳梦闲淡淡开了口:“今日皇后的话,朕权当未曾听见,你是朕的发妻也是庆云的国母,该知道谨言慎行。”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淡漠,就连声音也带着一股子冷冽…   柳梦闲与他相处多年自然知晓赵准这是生气了,她先前脸上的暗沉和心中的怒气在看到这样的赵准时还是忍不住敛了下去,说到底,她心中还是畏惧赵准的,只是想着盱儿如今这幅模样,可赵睁却只是被禁闭,她心中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她想到这便张了口却是想说道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赵准先说道:“前些日子柳太师进宫了。”   柳梦闲耳听着这一句却是一怔,父亲进宫?近些年父亲虽然还保留着太师的名号却已不再干涉朝中事,这个时候父亲进宫是为了什么?而就在她的怔楞中便又听得赵准继续说道:“你父亲想让你侄女进宫,朕已经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现在不仅会用美色,还知道示弱,知道调戏,大猪蹄子谈起恋爱来还是棒棒的。   今天教考哎,祝参考的小天使都通过~ 第94章 (捉虫)   柳梦闲抬头看着他,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愤然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怔楞之色。好似未曾听清赵准所言一般,她就这样半抬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看着赵准面上一如旧日的平淡神色,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呐呐说道:“您…先前说什么?”   父亲让穗儿进宫,这是什么意思?   她惯来是个聪慧的,可现下却觉得思绪乱成一团, 脑海中也是嗡嗡一片嘈杂之声, 竟是什么都未能反应过来。   赵准仍旧端坐在龙椅上,他的手撑在雕着腾龙的扶手上, 眼看着柳梦闲面上的苍白之色却是叹了口气。他起身朝底下走去, 等走到柳梦闲面前便与她说道:“盱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朕的儿子, 他现在这样, 朕比你更加痛心。”   “可是皇后,朕首先是一名君王, 其次才是一名父亲…”   他说这话的时候,剑眉微拢,神色较起先前也带着几分惆怅之色:“你瞒下此事让人给盱儿诊治,不许旁人去探望盱儿,朕都未曾说什么, 可如今过去已快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底下朝臣议论纷纷,你以为又能瞒得住多久?”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将将也有些回过神来,她仍旧半仰着头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也不知道此事能瞒住多久。   这些日子,她整日把心思放在盱儿的腿上,太医无用,她便去寻外头的神医,可不管是那位所谓的杜神医也好,还是父兄寻来的那些大夫也好,他们给的话语却都是一致的…盱儿的腿只怕是好不了了。   柳梦闲知道只要盱儿的腿一日好不了,这个事就肯定瞒不了多久。   他是太子,是储君,只要他一日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这些议论声便不会断…可她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这个男人就等不住了,还有,还有她的父兄。柳梦闲想到先前赵准所说的那句话,撑在地上的手却是又忍不住攥紧了几分。   他们是她的至亲,是她的依靠。   这些年她为柳家不知付出了多少,可现在又得到了什么?盱儿的身上也有着柳家的血脉,也要喊他们一声外祖父和舅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然能够如此冷血?如今盱儿伤势未好,他们不想着替盱儿多做些筹谋,竟然想着要把她的侄女送进宫?   他们是要做什么?让她的侄女进宫与她争宠?还是觉得她已经不行了,所以直接打算找个人来替代她的位置?   柳梦闲不知道怎么了,她只是觉得浑身有些发冷,殿中未曾点炭火,就连地上也未曾铺毛毡,她跪了这么久,起先也未曾觉得什么,可如今却觉得那股子寒意好似穿过膝盖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只是现下她也分不清楚这股子寒意到底是因为这外在的环境,还是从心底生出的凉意。   赵准看着柳梦闲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他把手放在柳梦闲的胳膊上,而后是弯腰把人扶了起来,跟着才又继续说道:“朕向你保证,庆云的太子只会是柳家的血脉,就算日后这个孩子出生,他也会称呼你为母后,而在此之前,盱儿依旧会是庆云的太子,纵然是以后,他也会享受着该有的殊荣。”   “至于晋王——”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如今朕已把他软禁在家中也收回了他手中的权力,如今的他不过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根本牵涉不到什么,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何必如此在意?   赵睁害他的盱儿废了一双腿,连带着太子之尊也保不住,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为盱儿好,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好?柳梦闲嫁给赵睁也快有二十年的光景了,这些年,她对他不是没有失望过。   可往日的失望和怨恨却都比不过今日赵准的这一番话。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她不是早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如今又失望什么呢?只是以前她尚可用谎言欺瞒自己,可如今呢?如今…柳梦闲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前些日子才修缮过的指甲边缘还有些毛糙,如今压在皮肉之中疼得厉害,可她却好似已经感受不到这种疼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穗儿何时进宫?”   柳梦闲的声音有些嘶哑,脸色也还有些苍白,可语气却转化为平静,她就这样目视着赵准,跟着是又一句:“陛下又打算予她什么位份?”   赵准见她已恢复如初,面上便也化开一道笑,他的手握着柳梦闲的手,口中是喟叹一句:“这才是朕的皇后该有的样子…”等前话一落,他才又说道:“朕已着人下旨,腊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朕会以妃位迎她入宫,断不会委屈了你们柳家。”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柳梦闲看去,跟着才又笑说一句:“皇后觉得如何?”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在赵准的注视下微微垂下了眼帘,心下嘲讽万分,口中却依旧是用平静的语调回道:“陛下思虑周到,臣妾自是无话可说,不过…”她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穗儿年幼又惯来受父兄宠爱只怕入了宫后难免娇气,若把她置于别处,臣妾也不放心,倒不如置在未央宫中由臣妾照顾。”   她这话说完便又半抬了眼朝赵准看去,而后才又继续说道:“陛下觉得如何?”   这些不过小事,何况于他而言,让柳穗进宫不过是起着安抚柳家的作用,何况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孩子,至于她住在什么宫又有什么大碍?因此赵准想也未想便应允了柳梦闲。   柳梦闲见他应允,脸色较起先前倒也好了几分,而后她是看着赵准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庄妃不敬臣妾也非一日两日了,往日臣妾看在她是服侍陛下的旧人倒也不愿与她计较,可如今六宫新人越发多了,若是各个都和庄妃有样学样,臣妾这个国母也实在是无颜面对祖宗了。”   赵准在听到这句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皱了回眉。   他微垂了眼帘朝柳梦闲看去,神色也有些不好,他知道柳梦闲这是在借题发挥,只是眼看着她面上平静的神色,还有那不曾避讳的目光,原先的话一时倒有些说不出口了。   待又过了一会,赵准才看着她开了口淡淡说道:“庄妃到底是陪着朕的老人了,该有的体面,皇后还是要给的。”等到前话说完,他便抽回了手,跟着是又一句:“朕还有公务要忙,皇后若无事便退下。”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柳梦闲只是转身朝龙椅走去。   而柳梦闲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只是屈膝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转身往外走去,她的裙摆在半空中飞舞了一瞬而后有归于平静,却是半点也未曾停留。   赵准眼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今日的柳梦闲较起往日有些不一样,不过他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要柳梦闲好生守着这个位置,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自然不会收回给她的殊荣。   说到底,她也是他的发妻。   何况较起旁人,她的确是个聪明的。   …   如云一直候着外头,时间过得越长,她也就越着急。   这会眼瞧着柳梦闲出来自是忙迎了过去,她是先觑了一回柳梦闲的面色,刚想说话便察觉到她脚步一个趔趄竟似支撑不住要摔倒的样子,如云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她一把,口中也是跟着焦声一句:“娘娘,您…”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是紧紧扶着如云的胳膊,等到稍稍平复了几分心情,她才哑声开口:“本宫没事,走。”   如云见她这般自是也不敢多言,只是扶着人往外头走去。   等回到未央宫——   柳梦闲把其余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如云在身旁伺候,等接过她递来的茶盏用了一口,她才淡淡开了口:“过会把偏殿收拾出来。”   如云先前便存着满腹疑问,只是眼瞧着柳梦闲的神色并不算好便也不敢多问什么,可如今乍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她微垂着眼帘朝身侧的柳梦闲看去,待又过了一会才试探性得问道:“娘娘收拾偏殿是要给谁住?”   柳梦闲闻言也未曾抬头,她的手仍旧握着茶盏,茶水是刚冲出来的,连带着茶壁也是温热的,可她这样握着茶盏却是半点热度都感受不到。殿中很安静,而她便这样微垂着眼慢慢地喝着盏中茶,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开了口说道:“过几日,柳穗会进宫。”   如云听到这话,原先的疑问消下,脸上也跟着化开几分笑意,或许就是因为这一份喜悦,她竟然未曾发现柳梦闲在提到“柳穗”这个名字时略微显得有些复杂的语气:“是,奴这就遣人去打扫,您近些日子为了太子的事已好些日子未曾歇息好了,有穗儿小姐陪着您,您也能开怀几日。”   柳穗是柳梦闲兄长的独女,柳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娇女,自然是百宠千宠着。   柳梦闲对待这个侄女也是格外疼爱,又因为柳穗是个讨巧的,每年都会让人在宫里待上一段时间陪着她说话解闷,连带着未央宫上下都很喜欢她。因此如云在听到柳梦闲说柳穗进宫,她却是想也未曾多想,只当是她这几日心情不好,打算让人进宫来陪着住上几日。   柳梦闲眼看着如云面上的喜悦,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她仍旧端着手中的茶盏,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以后你要称呼她为柳妃。”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一直都很平淡,连带着神色也一如先前,唯有眼中终于浮现起几分冷嘲之色。   她看着如云原先喜悦的面色化为震惊,而后是又转变成苍白便又讥笑一声:“你也不信?是啊,本宫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也实在不敢相信。盱儿如今伤势未好,本宫日夜忧心不曾有一日歇息好,可本宫的父兄,本宫的至亲,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他们啊,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在他们的眼中,只要庆云的君主有着柳家的血脉便足够了,至于是不是盱儿坐上那个位置于他们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还真是残忍啊。”   柳梦闲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不远处的铜鹤上,殿中暖炭生热,可她却好似察觉不到丝毫热度,她只能紧紧得握着手中的这杯茶盏汲取着上头的温度,好似只有这样才不会被这外头的冷意所覆盖。   如云怔怔看着柳梦闲的面色,耳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她心头却是茫茫一片。   她也是从柳家出来的,自然要比旁人知晓柳家人的性子,只是她未曾想到,有一日他们竟然会对娘娘也起了算计之心,如今太子伤势未好,娘娘日夜忧虑,可本该是至亲的他们却成了刺向娘娘心坎的一把刀。   她看着眼前的女人面容依旧是平静的,就连眼中也没有丝毫波动,可她自幼就跟在柳梦闲的身边又岂会不知道现下她是什么心情?如云屈膝跪倒在柳梦闲的跟前,她的手朝柳梦闲的手探去,等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她才哑声说道:“娘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倒是垂眼朝人看去一眼,眼看着如云的面容,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讥嘲出声:“怎么办?柳家难道真以为一个柳穗就能取代本宫不成?本宫是庆云的国母,以前是,以后也是。”   “而柳穗——”   她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中还是闪现出复杂的神色,想着记忆中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柳梦闲合了合眼,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她一个不知世事的稚女,本宫自然会好生对她。本宫会把她放在未央宫,给她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等到她产下柳家的孩子,而本宫…将是他唯一的母亲。”   “倘若日后盱儿真得不能治好,那本宫会亲自带着这个孩子坐上那个位置。”   “倘若——”柳梦闲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她的眼中闪现出一抹希冀的神色:“倘若盱儿能够治好,那么这个孩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如云怔怔看着柳梦闲说着这些话,她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可真得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她知道娘娘是真得伤心了,这些年娘娘为柳家付出了太多,而如今柳家的做法实在是太让人心寒,因此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   殿中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柳梦闲耳听着外头的呼啸风雪声才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冷声说道:“其实本宫早该这么做的,要是本宫早点动手,早点让赵准消失在这个世上,那么本宫的盱儿早就坐上那个位置了…”她在说到这的时候,神色终于出现了波动。   她握着茶盏的指根收拢,眼中神色也终于显现出几许悔恨:“当年赵准弑兄弑父坐上这个位置…”   她这话还未说全便被如云伸手掩住了嘴。   如云的脸色惨白着,神色也有些慌张,她的手掩在柳梦闲的唇上,等把四处都循了一遍才压低了嗓子慌张说道:“娘娘,祸从口出,这样的话,您以后切莫再说了。”   柳梦闲眼看着她面上的慌张也未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拂开了她覆在唇上的手,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说道:“放心,本宫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只是悔恨当日对赵准尚还留有几许真情,才会落到如今腹背受敌的模样。   倘若她早些消磨掉对赵准的情意,早些联合父兄杀掉赵准,让盱儿登基,那么如今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她想到这便又垂了眼,却是又过了一会,柳梦闲才又说道:“让人去备辇。”   如云乍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到柳梦闲说道:“本宫要去见庄妃。”   庄尺素敢联合赵睁谋害她的儿子。   赵睁,她对付不了,可一个庄尺素,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往日她念着赵准对她多番纵容,可如今,她不想了。   …   柳梦闲的凤辇到蒹葭宫的时候,天上的雪不仅没个间断,较起白日好似更大了些。   外头如云轻轻喊了一声,柳梦闲便掀开了眼前的两片帷幔往外头看去,外头白雪苍茫,而往日这六宫之中最为热闹的一处宫殿如今却显得有些寂寥。   庄尺素被禁闭于此处已有几个月之久,起初的时候,这里的宫人只当陛下不过是生几日气,因此也未曾多想什么。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未曾见陛下过来,何况昨儿的时候,晋王殿下也被禁闭于王府之中。   但凡是在这宫里伺候的,哪个不是聪明的?倘若往日他们还能说道几句,庄妃娘娘还是能够夺回陛下的恩宠,宠冠六宫的,可如今,他们却不会在做这样的白日梦了。   他们心里明白,这蒹葭宫的庄娘娘是真得落败了。   因此他们有门路的便已经想着法子去别的宫里了,若是没有门路的便只能继续窝在这四方宫殿里,只是自然也未再像以前那般勤快。等柳梦闲由如云扶着走进去的时候,这偌大的宫殿竟然连个看守的宫人也没有。   如云看着这幅光景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是偷偷觑了一眼柳梦闲的神色见她未曾有什么表示便也不曾说话,只是继续扶着人往里头走去。   等走到里头的时候,倒是瞧见几个宫人正坐在廊下围着暖炉吃着瓜子,那两个宫人原先正在说道着宫里的闲话,乍然瞧见柳梦闲过来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眼见着人越走越近才惨白了脸色颤颤巍巍得跪了下来,口中也跟着慌张一句:“奴,奴请皇后娘娘大安。”   这两个宫人也是未曾想到柳梦闲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位皇后娘娘素来和里头那位庄娘娘不合,更别说亲自来到这蒹葭宫了,虽然不知晓她今日过来为着何事,可先前她们这幅模样被人瞧见,难免得挨一顿罚。她们想到这,脸色便越发苍白了,口中也直呼着“皇后娘娘恕罪”的话。   柳梦闲耳听着这两道声音倒是止了步子,她半垂了眼朝两人看去,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而后她是重新抬了眼朝四处看去——   这往日六宫之中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如今却已成颓败之势,想着往日庄尺素宠冠六宫之际,就连她也不得不避她锋芒,可如今呢?如今这个女人却是连底下的宫人也把控不住了。柳梦闲想到这,眼中也浮现出几分嘲讽之色,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继续迈步往里头走去。   宫人见她未曾发怒也未曾说道什么,一时也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们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柳梦闲往里头走去的身影,却是过了好一会,其中有个宫人才压低了嗓子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今儿个瞧着怎么怪是让人发憷的?”   往日柳梦闲无论何时都是一副笑颜,气度也很是雍容,今儿个她虽然什么也不曾说,可就是让人觉得有些害怕。   另一个宫人听得这一句也忍不住皱了眉:“那,那里头那位不会有事?今儿个留仙姐姐也不在,我,我有些怕。”   “你管她有没有事?”打先说话的宫人等前话一落,却是又看了一眼那块布帘,而后才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们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在这宫里,多做少说少看才能活命…何况要是皇后娘娘真想做什么,难不成她们还拦得住不成?   她想到这便又收敛了心神。   …   偌大的里殿也只是摆了两盆炭火,在这寒冬腊月,区区两盆炭火又能起什么作用?庄尺素裹着厚重的被子躺在床上,她的脸色苍白,往日那张婉约温柔的容颜如今也掺杂着病容,瞧着哪里还有往日宠冠六宫的风华?   自从入了冬,她这身子便有些不好。   尤其是在昨儿个听到睁儿触犯龙颜被软禁在家中的时候,她更是直接晕了过去,这病情自是更加严重了。这会她手撑在额头上,那里滚烫一片,有心想喊人进来却又提不起声,只能微闭着眼睛咳嗽着,口中是喃喃一句:“水…”   眼前的床幔被人掀开,没一会功夫便有一盏温水递到了她的唇边。   庄尺素干涸的唇碰到这温水自是忙饮了几口,等到喉间润了她才睁开眼朝人看去,只是在看到眼前人时,她脸上的神色却是一僵,口中也是不敢置信得一句:“怎么是你?”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往床榻里头又靠去几分,而后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被褥,看向柳梦闲的目光带着几分冷寒和小心,声音因为缠绵病榻而显得有些喑哑:“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人身后看去一眼,柳梦闲的身后空无一人。   今日留仙奉她的命令去外头打探情况了,而在外头的那些人,她大抵也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庄尺素想到这,心下是又一沉,尤其是看着柳梦闲面上这幅神色的时候后,她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心下跳得厉害。   柳梦闲从未来过蒹葭宫,今日她突然登门,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庄尺素不知道。   她只知道,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实在太过危险,她想到这,攥着被褥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柳梦闲自然注意到了她神情的变化,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便神色自若得坐在了床沿上。她脸上的神色一如往日那般雍容华贵,唯有眼中的神色无波无澜得格外让人害怕,她就这样望着庄尺素,却是过了许久才轻笑一声:“庄尺素,你怕什么呢?”   “本宫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朝人的脸探去,跟着是又一句:“怎么,事到如今,你倒害怕起本宫了?”   庄尺素眼看着柳梦闲的那只手,还不等她碰到便避了过去,而后她是冷着一张脸朝人看去,声音也带有几分冷色:“柳梦闲,你发什么疯?”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女人今日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得竟跑到她宫里发疯。   柳梦闲听到这一句,脸上却是突然地漾开一抹笑意:“疯?”   她这话说完,一面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面是朝人的脸探去…柳梦闲的力道十足,庄尺素根本挣扎不开,她只能任由人的指甲滑过她的脸,而后是听着她冷声说道:“是啊,本宫的确是疯了,被你们给逼疯了。”   殿外风雪依旧不曾间断,有些还拍打着窗户传来嘈杂的声音。   而柳梦闲的指尖一寸一寸滑过她的脸,最后是移到她的脖子处,她居高临下得俯视着眼前这个女人,口中是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本宫的盱儿废了,他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庄尺素一直注视着柳梦闲的指甲,生怕她多用几分力道便会割花她的脸。只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一滞,赵盱站不起来了?她怔怔得朝柳梦闲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那抹神色便知晓她所言非虚。   她其实早先时候便觉得奇怪为何赵盱从淮安回来后便一直托病在家中,连外人也不曾见过。往日她心中也有过几则猜测,却是从未想过原来赵盱不曾见人不是因为伤得有多重,而是因为他残废了。   倘若不是现下这个情况,她真想放声大笑…   赵盱的腿废了自然无缘帝位,那她的睁儿不就是唯一的储君?庄尺素这个想法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倘若陛下真得有意睁儿又岂会在这个时候把他软禁在家中?还有看柳梦闲这幅样子,看来她是知晓了些什么才对。   难道陛下也知道了不成?   若不然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软禁睁儿?   柳梦闲看着她眼中神色变化便又嗤笑一声:“庄尺素,你放心,就算本宫的盱儿再也站不起来,储君的位置也轮不到赵睁坐。”她这话说完察觉到眼前人神色一僵便又笑道:“陛下已经下旨让柳家送人进来了,他说了,天子之位只能由柳家的血脉来坐。”   庄尺素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倒是的确未曾想到赵准竟然宁可再培养一个子嗣也不肯把储君之位给睁儿。她想到这便又朝柳梦闲看去,眼看着她如今这幅模样有心想讥讽几句,只是察觉到她的指甲还掐在她脖子上便又忍气吞声开了口:“既如此,皇后娘娘不是该开心才是?”   柳梦闲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她的指尖慢慢划过庄尺素的脖子,察觉到她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子才又说道:“是啊,本宫的确是开心的。不管如何,本宫都是庆云的皇后,日后的太后,可是本宫只要想到是因为你和赵睁才让我们母子落到这种地步,本宫的恨意便掩不住。”   “盱儿的腿废了,赵准竟然只让赵睁禁于王府之中,你说本宫不该气吗?”   庄尺素能察觉到眼前人的状态不对劲,她有心想开口说道几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柳梦闲说道:“不过没事,赵睁,本宫如今的确对付不了。”   “可至于你…”柳梦闲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重新用指尖滑过她的脖颈和五官,而后就在她还未曾察觉的时候,扯过一侧的帷幔紧紧环住了庄尺素的脖颈,她的力道十足,可面上的表情却有些云淡风轻,好似根本不曾注意到庄尺素的挣扎一般。   柳梦闲就这样居高临下得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庄尺素因为窒息而憋红了的脸,那双往日巧笑倩兮的眼睛如今也瞪得很大。   她手中的力道不曾减少半分,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扩散开来,她就这样看着庄尺素,口中是跟着说道:“这些年,你和本宫处处作对,本宫忍你让你,不曾对你动过一次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本宫的盱儿下手。”   庄尺素本来就生着病,力道自是不能与柳梦闲比。她挣扎了许久还是挣扎不开,只能伸手扯着环绕在脖子上的帷幔,而后是朝柳梦闲看去,声音因为气弱而有些微不可闻:“柳梦闲,你,你私下残害宫妃,不,不怕陛下治你的罪吗?”   她的确被柳梦闲的这番做法给吓到了。   她和柳梦闲交手也有十多年了,这个女人向来是克制而隐忍的,可是今天这个女人竟然敢,竟然敢…她是真得疯了不成?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微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庄尺素,声音轻柔而又略带嘲讽:“你以为若是没有赵准的授意,本宫敢做出这样的事?”她这话说完察觉到庄尺素原先挣扎的动作一顿便又嗤笑一声:“庄尺素,难不成你真得以为自己是戚杳那个女人不成?就算你学得再像,你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玩物,一个玩物是死是活,你以为他真得会关心不成?”   庄尺素怔怔看着柳梦闲,眼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她却是久久都未曾回过神来。她原先掐在柳梦闲手上的手散去力道,神色怔忡,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敢置信:“不,不可能,我不信。”   她不信…赵准会这样对她。   她陪着赵准十八年还给她生了儿子,这些年赵准如此疼爱她,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她不信这些年的宠爱真得只是她的一场虚妄,她相信赵准心中是有她的,即便比不过那个女人,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柳梦闲这个女人一定是在骗她,一定是这样的!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开始挣扎起来。   柳梦闲眼看着庄尺素神色的变化,眼中却浮现出几许怜悯,她手上的力道并未减轻,口中是继续说道:“我和赵准说要处置你,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给你留一份体面…”她这话说完眼看着庄尺素眼中的光彩逐渐减少,就连先前挣扎的动作也变得一顿,才又轻轻笑道:“你放心,你会以妃位入葬妃陵,至于你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本宫会亲自处置她们。一群照顾不好宫妃的宫人,留着有什么用呢?”   她察觉到庄尺素挣扎的动作越来轻,手上的动作便也放开几分,口中声音却不曾间断:“你知不知道,当年本宫也曾想过要这样亲手杀了戚杳,就用我这双手掐住她那纤细的脖颈,看着她在我手中挣扎,那一定很解恨…可是她命好,占着那个位置,又有这么多人护着。”   “若是我真得敢动手,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可是那个女人实在太蠢,她听我说了那几句话便再也撑不住,一条白绫把自己给解决了。”   柳梦闲说这话的时候,好似能想起当日戚杳死前的模样,她的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她以为她的死会让一切都归于平静,却不知道她的死只是开始。她呀,还真又蠢又天真。”   庄尺素此时已经听不清柳梦闲在说什么了,她原先挣扎的手也渐渐颓落在两侧,往日被赵准夸赞过的那双眼睛现下也瞧不清是个什么情绪了。   她只是依旧念着柳梦闲先前与她说得那句话,此事是赵准授意的。   她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男人,以为的夫君,却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消遣的玩物。   庄尺素想挣扎,想呐喊,可她却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外间的两个宫人原先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了,虽然先前说着不去理会,可听着那些声音,她们心里也实在是有些后怕,说到底她们如今也是蒹葭宫的宫人,若是庄妃真得出事,她们自然也逃不过一罚。   两人想到这便想着进去瞧一眼,只是刚刚动身便瞧见如云站在那处冷眼看着他们:“你们做什么?”   宫人耳听着这一句,心里还是有些发憷,话却还是说了一句:“如云姑姑,庄妃,庄妃娘娘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奴,奴…”她这话还未曾说全便瞧见柳梦闲从里头走了出来,两个宫人见她出来自是忙退了下去避在一侧给人请安。   柳梦闲眼看着她们也未曾说话,只是由如云扶着走出去的时候才说道一句:“庄妃没能熬过这个严冬,已经病逝了。”   她这话说得很是平淡,可落在两个宫人的耳中就恍如惊雷一般。   她们怔怔看着柳梦闲离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往里头走去。   …   荣国公府。   天色渐渐昏沉,沈唯由水碧扶着从大乘斋往陶然斋走去。自从陆起宣死后,陆步鞅也跟着辞官,今儿清晨,他已经带着王氏和女儿去了陕西的祖宅。   老夫人因着这几桩事自是又生了一场病,先前沈唯就是去大乘斋照顾人了。   外头冬雪不断,而她一路由水碧搀扶着穿过长廊,眼看着外头白雪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模样,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明明早几日还是张灯结彩一派喜迎新年的模样,可谁又能够想到,这才短短几日的光景便能生出这样的事?如今荣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一片苍白之色,半点年味都没有。沈唯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   因着外头还在下雪的缘故,她这一路过去也未能见到几个人,不过在路过一处的时候却听见几个扫雪的下人在外头说着:“你们说二公子真得是病逝的吗?前几日我还见他好好的,怎么说病逝就病逝?”   “还有二爷和二夫人,好端端的,他们怎么就想到这个时候回祖宅了?”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便停了步子,她透过那树丛间的缝隙看去便瞧见两、三个婆子在那处扫着雪,打先前说话的是一个褐衣婆子,等她说完便又有个穿着绿色袄子的婆子压低了嗓音开了口:“你不要命了?前几日魏嬷嬷就说了不许咱们讨论这些,若是被人听见指不定该怎么处置呢?这大宅里的阴私事什么时候少过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少说多做便是。”   她们说着说着也就没了声,没一会功夫也就离开这处到别处扫雪去了。   沈唯眼看着她们离去却也未曾动身,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白雪苍茫依旧不曾间断,而她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外头的光景,而后她是朝廊外伸出手…外头的雪落在手心,没一会功夫就化成了雪水,冰冰凉凉的。   水碧见她这般自是忙伸手来阻拦,口中也跟着一句:“夫人,您别受凉了。”   沈唯倒是也未曾阻止水碧,她任由水碧握着她的手擦拭着,口中是突然得说道一句:“快过年了。”她记得当时醒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日子,没想到转眼的功夫竟然也快有一年的光景了,她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突然很想见他。   她想到这便迈步朝文渊馆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柳皇后这章还是蛮拉好感的,所以多花了些笔墨写她。   沈姐:突然想见小淮,是一种什么心情?   小淮:是心动的感觉。 第95章   文渊馆。   如今快近年关, 庆云国的官员们自然也到了休沐的时间。陆起淮如今一身常服坐在椅子上,而他的对面却是一身青衣的陆步侯…两人中间的那张桌子上摊着一张纸,上头所写的便是当日柳长席所说的那十余个人以及他们对应的官职。   这会陆步侯一手握着茶盏,一面是道:“若不是柳长席, 只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些人竟然也参与了贪墨。”   这纸上的人大多都是朝中要臣, 有不少年岁都已经不小了还深受赵准信任,这些人平日看起来皆是一副清廉的模样, 就如这纸张上头的这位户部尚书, 平日连同僚的宴席也从来不曾参加, 就连自己的寿宴也只是简简单单摆上几桌。   可谁会想到, 就是这样所谓清廉的要臣, 却是这十数人中贪墨最厉害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神色不改, 他只是握过一侧的茶盏用了一口, 而后才淡淡说道:“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清白的?”   陆步侯听得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也是, 这世上但凡任要职者,又有多少能真得做到光明磊落?他想到这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重新握过一侧的朱笔对着桌上的纸张圈点起来:“这其中户部和刑部两位尚书都是要职,若是能在这两个地方安插上属于我们的人,以后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若是其余几个官职想要安插进他们的人倒不是很难。   可这六部尚书向来是朝中要职, 就连赵准也得细细斟酌再安排人选,因此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要么是赵准信任之人,要么是实在挑不出半点错处的能人…比如现下任职吏部尚书的沈西风, 还有兵部尚书霍龙亭。   陆起淮听他此话却也是细细斟酌了一番,眼看着纸张上头被陆步侯所圈出来的几个名字,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口说道:“这两个位置能安插进去我们的人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也只需要让处在这个位置的人坐到公正就可以了。”   他此次引到赵盱探查柳长席,继而拉下这一众官员,并非是要把朝堂中的人尽数换成他的人。   他只是想好好清洗下这个朝堂,让处在这些位置的人能做到敢说、敢做,那就足够了…至于这些人是不是听命于他,这并不重要。   陆步侯知他所言倒是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佩服这个年轻人,接触的越多,他便越发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胸襟广阔…说到底他也是那人的血脉,纵然两人性子不同,可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抹不掉的。   他想到这,眼中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   当日想跟随陆起淮,一来是因为陆家,二来也是不想虚度这短暂的一生,而如今…他对这个年轻人却是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敬服。   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终将有一日会坐上那个位置,引领着他们开辟一个新的盛世。陆步侯思及此,素来清平的思绪竟也露出了几许少见的激动,而后他是收敛了心神继续与陆起淮说道起旁的事体。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却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陆起淮的身后。   陆步侯眼看着他的身影便止了声。   黑衣人正是陆起淮的暗卫,名唤暗一,陆起淮见他出现也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什么事?”   暗一耳听着这话倒是难得有些踌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出现,不过想着主子对那位的紧张程度,想了想还是拱手与人说道:“主子,夫人来了…”他这话说完察觉到陆起淮饮茶的动作一顿,便又跟着一句:“不过属下看她,好似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陆步侯起初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是一怔,只是细细一想,心中倒是也明白过来,想来这位暗一所说的夫人应该便是他那位“大嫂”。   其实他心中对沈唯的身份也早有疑虑,若是不细究的话,他这位大嫂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可你若是真得细细探究一回的,还是能摸索出许多不对劲的…而其中最令他好奇的却是这位对她的心思。   当日杜岐山的事,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的。   陆步侯想到这便又抬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前的年轻人起初好似有些怔忡,而后脸上却又浮现了几分笑意,还不等他说话,陆起淮却已起身往外去了。他眼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心下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   他和陆起淮交涉也有一段时间了,自是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   可如今陆起淮这幅模样哪里有平日的样子?他抬头朝暗一看去见他也是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便也跟着摇头笑了笑。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眼看着桌上摊着的这张纸,无奈得重新收拢起来,而后是跟着男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而此时的文渊馆外头,沈唯眼看着面前那一道布帘却又起了几分踌躇。先前来得时候义无反顾只是想立刻见到陆起淮,可真得来到了这个地方,只要穿过这一道布帘,她便能见到陆起淮,可她却又有些犹豫了。   她也不知道真得见到了陆起淮要说些什么。   她只是突然有些想见到他。   水碧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先夫人走得风风火火,可真得到了院子却又不再往前了,她偷偷觑了一眼沈唯的面色,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夫人,您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开口,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而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那道布帘,跟着是又收回了目光说道:“没什么,先回去。”   她这话说完便打算转身离开,只是还不等她动身,那道布帘却被人掀了起来,陆起淮就站在那道帘后笑目盈盈得看着她,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突然出现,她怔怔得看着他的身影,一时也忘记了动作。   陆起淮见她脸上这幅怔忡的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   他也未曾说话,只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朝沈唯走来,等走到沈唯跟前,他也未曾理会水碧的请安只是垂眼看着沈唯的身影,口中是温声一句:“来了怎么不进去?”他这话说完察觉到她有些微微发白的脸颊便又皱了眉握过她的手,等察觉到上头指尖的寒意是又跟着一句:“怎么也不知道带个手炉?”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搓起手来。   沈唯骤然被人抓住了手还是有些不自在,虽说如今她对陆起淮的亲近倒也不是那么抗拒了,可前几回都是四下无人的时候,这会…她拧头朝身侧的水碧看去,眼瞧着她半垂着头好似一副未瞧见的模样,可若是细看的话还是能从她那张微垂的脸上看出几分忍笑的痕迹。   她想着往日在几个丫头面前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遂又抽了抽手,只是陆起淮看起来没用多少力道,可任凭她怎么抽也抽不走。   沈唯索性便伸手拧了下他的手背,眼见人终于抬了眼朝她看来便又瞪了他一回。   陆起淮被人这般瞪了一回,一时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等看到她脸上半是含羞半是带怒的模样便又与人笑道:“好了,别生气,这儿又没有外人。”如今这文渊馆上上下下皆是他的人,自然也就不必怕被人看见。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沈唯敢这般过来的原因。   可话是这么说,如今到底是在荣国公府,他们两人又是这个身份…若真说一点都不在意,却是不可能的。   陆起淮见她这般便又叹了口气,他不再替人搓手,只是改为握着她的手说道:“外头天寒,我现下也无事,不如你去里头坐会?”   沈唯耳听着这话刚想点头便瞧见那块布帘又被掀了起来,这一回出来得却是陆步侯。   陆步侯眼看着两人握在一道的手,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甚至在沈唯变幻莫测的面色中笑着走过来:“外头天寒,你们进去,我也该回去了。”等这话一落,他也未再说旁的,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往外头走去。   陆起淮见人离去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握着沈唯的手往里头走去。   倒是沈唯,她虽然早些日子便已从陆起淮的口中知晓现下陆步侯正在替他做事,却未曾想到今日会在这碰到他,还被他撞见这一幕,只是眼看着陆步侯先前那副容色倒好似半点也不曾意外,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和他说过吗?”   纵然她未曾说个明白,可陆起淮还是听出她话中这个“他”字说得是何人。   他仍旧牵着沈唯的手往里头走去,屋中并无旁人,陆起淮是牵着人先行坐下,等替人倒了一盏茶供人驱寒,而后才看着沈唯说道:“陆步侯心智本就高于常人,只怕他早就对你的身份有所疑虑了。”   纵然沈唯掩实得再好,可又岂能真得把所有人都瞒过?但凡是有心想探寻一二总能瞧出这其中的不对劲,当初的他不也是如此?   不过眼看着沈唯拧眉不语的模样,陆起淮便又温声与人说道一句:“别担心,现下府中除了陆步侯也无人对你的身份起疑,只是…”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抓过沈唯的手握于手中,口中也是跟着一句:“总有一天,他们得知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沈唯的身上。   沈唯知晓他这话的意思,倘若他们真得要在一起,她的身份自然是瞒不过陆家人的,这也是她心中的踌躇之处。这一年来的相处,她也早就从起初的局外人逐渐成了这局中人,无论是谢老夫人也好还是陆觅知也罢,甚至是韦桑柔、魏嬷嬷等人,她心中早就割舍不掉这些人了。   若是让他们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她实在有些不敢想象他们会如何?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他伸手把人带入怀中,手撑在她的头顶,指腹却是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待又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垂眼看着她的眉眼说道:“沈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语调却很轻柔,落入沈唯的耳中倒是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静。   沈唯此时倒也未曾抗拒他的怀抱,她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陆起淮,却是过了许久才看着人点了点头。   陆起淮见她点头,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还不等他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轻微的动静,他神色暗敛,知晓暗一这是有要事禀报便先松开了沈唯的手,而后是朝身后淡淡说道:“什么事?”   暗一耳听着他话中的不喜,心下也有些微怵,只是想着先前外头禀来的话还是朝人半低着头朝人禀道:“主子,蒹葭宫的庄妃殁了,据来传话的人说是柳梦闲亲自动的手。”   他这话一落——   屋中的其余两人却皆是一怔,就连陆起淮也难得皱了眉,他转身朝暗一看去,口中是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暗一闻言便又恭声回道:“柳家好似有意送柳穗进宫。”   这个时候送柳穗进宫,意思自然不简单,想来柳家如今是已经打算放弃赵盱和赵准统一了战线,打算再重新培养一个储君了。陆起淮想着当日随口那一提,倒是未曾想到赵准真得动了心,也是,赵准一直认为自己英勇盖世可与长生天比肩,重新培养一个子嗣,于他而言还有很长的一段岁月。   陆起淮想到这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等到暗一退下——   沈唯才皱着眉开了口:“柳家这是打算放弃赵盱,重新培养一个拥有柳家血脉的储君?”   陆起淮知晓沈唯的聪慧,因此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有什么奇怪,只是牵着人的手点了点头:“看来柳家那两位已经和赵准统一战线了。”柳家那位老太爷和现任家主是个什么性子,他再是清楚不过,和赵准也算得上是一丘之貉。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原先皱起的眉也未曾消落,口中是跟着一句:“柳梦闲就没想过反抗?”在她的记忆中,这位柳皇后也不是个善类。   不过也不等陆起淮说话,她自己却已给了自己回答,说到底,柳梦闲如今的一切也都是柳家给的,若是没有柳家,她什么都不是,既如此,她又能反抗什么?何况无论是赵准也好、柳家也罢,根本只是为自己的利益所算计。对于柳家而言,只要未来天子是他们柳家的血脉,究竟是谁坐上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到这,却是叹了口气,口中也跟着一句:“只是可惜了赵盱,他的性子不错,如今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也实在是有些太过残忍了。”   这世间——   无论外人拥有再厉害的刀刃其实也伤不到什么,可亲人的背叛却是致命的。   赵盱如今腿伤未愈,又被至亲背叛,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一时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伸手握着沈唯的手,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说道:“如今这个结果于他而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沈唯知道他这番话的意思,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把目光放在陆起淮的身上,而后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陆起淮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度倒是又朝人看去一眼,眼看着她面上如故的神色,他也跟着收敛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在沈唯的注视下温声说道:“别担心,我没事…”若是赵盱真得可以放下一切,远离这汴梁纷扰,那么他们至少也就不用站在敌对的一面。   虽说他恨极了赵准和柳梦闲,可说到底,赵盱是无辜的。   当年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稚儿。   他想到这便又握过沈唯的手,而后是朝木头窗棂外的天色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等明日,我去看看他。”   …   翌日清晨。   陆起淮起了个大早朝太子府去。   今日是除夕,可这偌大的太子府却不曾张灯结彩,看起来竟是要比往日还要冷清几分,门口候着的小厮正窝在避风处搓着手避着寒,眼瞧着那挂着“陆”字木牌的马车过来倒是醒过神来迎了过去。   等到马车停下,陆起淮便掀了车帘走了下来,小厮见到他自是又躬着身子问了一声“安”。   陆起淮耳听着这问安声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掀了眼往前看去,眼瞧着这冷清清的一片,就连那大红灯笼用得也仍是旧的便又皱了一回眉。不过他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撑着伞侧头朝小厮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一句:“我来见殿下。”   陆起淮是太子府的熟客了。   何况这两个月来,也只有这位陆大人时不时来府里探望太子,因此小厮在听到这话后便笑着与人说道:“殿下这会正在雅舍,小的引您进去。”他这话说完便引着陆起淮往里头走去。   等走到一间雅舍前——   小厮是先去通禀了一声,没过一会功夫,他便出来请陆起淮进去了。   陆起淮见此自然也未曾说什么,他只是把手中的伞递给小厮,而后是掸了掸大氅上的雪才往里头走去。屋子里摆足了炭火,他刚刚走进去便觉得那股子暖风迎面而来,他向来不习惯这样的热度,一时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也未曾止步。   等走到里头,陆起淮便循了一眼屋中的景象,而后是瞧见了一个身穿鹤氅的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此时他正握着一只狼毫半低着头写着字。   那年轻男人正是赵盱,他早先便已听到了声音,这会也未曾抬头只是同陆起淮笑说道:“你先坐会…”等这话说完,他是又继续握着狼毫写起字来,约莫过了有一刻的功夫,他才放下手中的狼毫,而后他是先擦拭了一回手,跟着才摇着轮椅到了陆起淮的对侧。   赵盱笑着接过陆起淮递来的茶盏,而后是握着茶盏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笑着问了一句:“大雪天的,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看着赵盱说道:“今日是除夕,我备了些年礼过来。”   赵盱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的凝滞。他半垂了眼朝桌上看去,果然瞧见那桌上放着一些年礼,他无声得笑了笑,而后是握着手中的茶盏饮了一口茶,跟着才说道:“今年的冬日来得好似特别早。”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从年礼处收回,而后是落在轩窗外头的光景,窗外白雪苍茫,瞧着便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   两人靠坐得这处毗邻轩窗,这会那外头风雪便透过半开的轩窗打进屋中,甚至还有些打在两人的身上,可他们却没有丝毫要去合窗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赵盱才收回了眼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他握盏不语的样子便又笑着说了一句:“多亏玄越来这一趟才让我知晓今日却也到了除夕佳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和目光都含着笑意,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温和…可落入旁人的耳中难免与那外头的风雪一般,在这寒冬腊月起了几分萧索之意。   陆起淮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握着茶盏的手也是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看着对侧的赵盱开了口:“您如今不过是在养伤,外头又有门禁。”他原是想宽慰人几句,不过他本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谈的,何况赵盱这个伤…倘若真得传出去,只怕日后这太子府是真得门可罗雀了。   他想到这,目光却是又朝赵盱的腿看去。   赵盱眼看着他看过来的眼神也没有丝毫不自在,他仍旧端坐在轮椅上,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后,他便把手撑在膝盖上…那里仍旧没有丝毫知觉,这两个多月,能试得法子,他都试了,可还是没有什么用处。   起初的时候,他也曾萎靡不振过,可日子过去那么久,他却也看开了。   这世间事事皆是如此,你只要慢慢去习惯,总能习惯的…比如早年的时候,他并不想当太子,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而如今,他自然也能慢慢适应去当一个清闲散人,何况,这原本就是他所希望的。   赵盱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他收回了撑在膝盖上头的手,而后是重新朝陆起淮看去,口中也是温声一句:“想来无需多久,那外头的门禁也就没有什么用了。”他纵然身在府中,可对于外头的事却也不是不知晓。   比如赵睁的禁闭,比如庄妃的死,比如…柳家的做法,这些他都知晓。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目光倒是也从赵盱的膝盖处收了回来,他亦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眼看着赵盱一如旧日的目光,却是过了有一阵功夫,他才开了口:“殿下好似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赵盱听他发问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的目光从陆起淮的脸上收回,而后是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眼看着外头鹅毛大雪,苍茫一片,他是缓缓而言:“父皇素来喜欢二弟,其实我知道他的这份喜欢也不过是想维持如今的现状。”   其实他比赵睁更懂父皇的心,也知道父皇最想要得究竟是什么,所以对这样一个结果他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他不明白那个位置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竟让本该最为亲近的一家人变成这幅模样?   父亲不像父亲,兄弟不像兄弟,倒像是天生的仇家一样。   赵盱想到这,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淡淡的嘲讽和怅然,外头的风雪有些许落在他微微仰起的脸上,那雪落在温热的脸上自是无需多久便化成了雪水。他伸手拂开脸上的雪水,原先的怅然和嘲讽倒是也逐渐消去。   若说这几件事中,真得令他感到意外的,大抵也只有柳家的所作所为了。   他想起旧日里的这些亲人,无论是素来刻板的外祖父也好,还是严谨的舅舅也罢,无论他们私下是个什么性子,可不能否认得是他们待他的好。可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好只怕也是掺杂着利益,当初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而今…他不过只是一个废人。   既然注定成为不了日后的天子,他们又岂会再花费心思在他的身上?   这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可赵盱的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平。这不平,一半为他自己,一半却是为了母后,母后这大半辈子都在为柳家的利益而筹谋,如今这幅模样只怕她也接受不了。他心下这个想法刚升起,外间便传来一道禀报声:“殿下,柳家表小姐的马车已经被迎进宫了。”   赵盱在听到这句的时候,拭脸的动作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开了口:“知道了,退下。”   外间有人应声退下,等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世间便又化为清寂一片。赵盱仍旧仰着头望着外头的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着外头的苍茫一片开了口:“这世道,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恶心。”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他仍旧握着手中的茶盏,低垂着一双眉眼慢悠悠得用着茶,等到四下无声,唯有风雪依旧,他才抬了眼顺着赵盱的目光一道往外头看去:“我以为您早应该习惯了。”这世间,这世道,本就是这幅模样。   早在许多年以前,他就看清了。   父子成仇,兄弟相残,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   陆起淮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就连面容也是一派沉静之色。   赵盱似是有些意外会从陆起淮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拧头朝人看去,眼看着对侧年轻人沉静的面容,他心下也不知是个什么感受。   明明他说着这样残酷的话,可面容却能够如此平静。   其实他心中对陆起淮一直是有几分疑惑的,这个明明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有时候行事却比他还要老道,还有…这个年轻人好似早就看透了这个世道。赵盱不知道身侧的这个男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心中有几缕说不出的复杂情绪,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也只是说道:“这样也好,日后倒是真得可以好好想想要做些什么了。”   等前话一落——   赵盱是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我听说父皇把此次调查贪墨的事全权交给了你,这样也好,即便日后没有我,想必玄越也能够青云直上。”这却是他的真心话,他比朝中所有人都知晓身侧年轻人的能力,这是一条蛰伏的潜龙,只要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他必定会走得更高。   他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赵盱伸手拍了拍陆起淮的肩膀,而后是看着他继续说道:“我等着玄越青云直上的那一天。”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朝对侧的男人看去一眼,他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盏,目光也一错不错地落在赵盱的身上…不过也未过多久,他便收回了眼。他把手中的茶盏置于桌上,而后是看着赵盱说道:“今日臣还有些事,便不打扰殿下了。”   赵盱闻言便也笑着点了点头,今日是除夕夜,他孤身一人自是无碍。   他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肩膀上的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同陆起淮说道一声:“你上回与我提到的那个心上人,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见一见。”   陆起淮闻言,往外跨出去的步子却是一顿,他转身朝身后的男人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口中是道:“会有机会的。”等这话一落,他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赵盱点了点头,而后便往外走去。   外间风雪不断,原先侯在外头的小厮见他出来便忙迎了过来,却是想送人出去。   陆起淮却是推拒了,他只是接过了小厮送来的伞,等站在廊下又看了一会外头的雪才独自一人往外走去。这一路走去,他也未曾见到几个人,倒是临来快走到大门的时候,他看见大门口有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正在和管家说着话。   女子头戴帷帽其实也看不清面容和年岁,只能隐约从她的衣饰和仪态瞧出应该出自书香世家。   这会管家眼看着站在眼前的女子,神色无奈,连带着语气也颇有些无奈:“许小姐,太子不肯见您,为了您的清誉着想,您还是回去。”   女子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离去,她只是看着中年男人温声说道:“我知他不肯见我,只是想托您带句话给他,既然我和他已有婚约,那么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夫君…”等前话一落,她是从身后丫鬟的手中取过食盒,而后是递到了男人跟前,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亲手做的汤圆,劳您送进去,倘若他不愿,再请您随意处置了。”   “今日到底是除夕。”   她这话说完也未再多说旁的,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身后的丫鬟扶着走向马车。   等到马车走后——   陆起淮才撑着伞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管家手中提着的食盒又看了一眼离去的马车,口中是淡淡一句:“那是谁?”   管家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他是先朝陆起淮打了一礼,而后是回答了他的话:“那是和太子早先定下婚约的许家小姐,自从殿下受伤后,那位许小姐每日都会来,只是殿下他…”他说到这却是未再继续,只是长叹了口气。   陆起淮闻言也未说什么,他只是看着管家手中提着的东西,却是过了有一会才说道:“送进去。”   “这…”   管家闻言,面上却有几分犹豫之色。   早先时候太子便说过了,不许收下许家小姐的东西,先前他也是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才收下了。   陆起淮看着他面上的犹豫也只是淡淡说道一句:“她说得对,今日再怎么说也是除夕,送进去。”等这话说完,他眼见管家点了点头却也未再多言,只是继续迈步往外走去。   马车早已侯在外头,明路便站在马车的一侧,见他过来便与他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属下已奉您的话送柳长席的夫人和子女出城了,又跟了他们三十里见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回来。”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在登上马车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我记得你的夫人往日是在陶然斋伺候的?”   明路乍然听到这一句,起初倒是怔了一会,而后才温声笑道:“是,她原先是伺候大夫人的。”   “若是家中无事,便让她来国公府陪她说说话…”陆起淮这话说完见人点头便也未再多言,只是落下了眼前的车帘。没过一会,马车便缓缓往外驶去,等穿过东街的时候,他耳听着外头喧闹的声音倒是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待瞧见一家首饰店的时候,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才倒是笑着开了口:“停车。”   …   而此时的太子府。   赵盱眼看着面前的食盒,眼中神色也略显复杂。   管家不知他在想什么,又唯恐自己擅自的行为惹人生气便低着头开了口:“殿下,许家小姐日日过来,今儿个又是这样的大雪天,老奴,老奴实在是心有不忍啊。”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等到屋中没了人,他到底还是伸手打开了食盒,上头的盖子被打开,里头的光景也就显露了出来,这偌大的食盒就放着一碗汤圆,也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此时那汤圆还冒着热气。他以往惯来是不爱这些甜腻之物的,只是今日看着这碗汤圆却还是取了勺子用了起来。   汤圆里头裹着的是芝麻馅,一口下去,那里头的芝麻香味也就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   等如云过来的时候,赵盱也将将刚用完这一碗汤圆。   如云今日是奉柳梦闲的令出宫,她的手中也提着一只食盒,待给赵盱行完礼刚想与人说话便瞧见被人放置在桌上的那只空碗,想起先前管家说得那些话,她心中倒是也明白了过来。她眼中起了几分笑意,面上却依旧是往日的神色,待把手中的食盒置于桌上,她才看着赵盱说道:“今日是除夕,娘娘特意嘱咐奴给您备了些您旧日里爱吃的菜。”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赵盱的腿,神色却又低落了许多,连带着声调也有些微沉:“娘娘原是想亲自出宫看您,只是宫中事务繁多…”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赵盱却已笑着接过了话:“我知道,母后是六宫之主,其实她上回就不该来,你和母后说,我很好,她不必为我太过忧思…”等这话一落,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如今母后身边也就你了,平日你多照看着些母后,她本就有头痛之症,若是忧思过多,难免夜不能寐。”   如云耳听着这一字一句还是免不得红了眼眶,她趁着赵盱不注意的时候先抹了一回眼睛,等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同人说道:“您放心,奴会注意的,您也不要多想,好好养伤,您…总有一日会好的。”   其实她后话也说得不确定。   这么多名医、太医都瞧过了,都说太子的腿没得治了,她…也只能烧香拜菩萨求太子的腿能好起来。   赵盱听得这一句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口中也只是如常一句:“天色深了,你回宫去照顾母后。”   如云见此倒是也为再多言,只是在要走前却是同人说了一句:“先前管家同奴说,许家小姐又来了,她是个纯善的,不如殿下早先迎她进府。”这府里到底还是缺个女主人,何况太子身边若是能多个人照顾,娘娘也能够放心。   赵盱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却是一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说道:“我现下这幅模样,如何能娶她?再说。”   如云见他这般有心想再劝说几句,可是看着他这幅神色却也不敢多言,她重新朝人打了一礼才往外退去。等到屋中没了人,赵盱垂眼看着自己的腿,而后是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只空碗,良久才长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掰掰指头,陆三都知道了,沈姐脱下马甲的日子还远吗? 第96章 (捉虫)   荣国公府。   如今天色已有些昏沉, 而此时的厨房却很是热闹,沈唯和韦桑柔站在一道,两人正在布置着今日的年夜饭。虽说今年家中出了这么多事,谢老夫人的身子也未曾好全, 可既然是过年,一家人总是得在一道热热闹闹吃餐饭。   厨房里面萦绕着烟火气, 而两人的面上也带着笑意。   尤其是韦桑柔,她往日是个沉静性子, 纵然是笑,也只是清清浅浅的一抹, 可现下她脸上萦绕着的却是溢不开的笑颜, 瞧着竟有几分难得的稚气。她是真得高兴,自从杜岐山给陆步侯诊治过后, 虽说还未曾完全康复, 可这几个月陆步侯却是连一次发病都没有。   何况昨日,她已经把望儿和仙儿接回来了,想着昨儿两个小家伙围绕在她身边, 细细碎碎说道着趣事的时候, 韦桑柔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些许。   沈唯就站在韦桑柔的身侧, 自然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笑意。   她把手中的菜单一合递给水碧, 而后是同人说道:“日后就把仙儿和望儿留在家中…”沈唯这话说完眼瞧着韦桑柔看过来的视线便又笑着说道一句:“如今家中也没多少人, 何况母亲如今年岁也大了,总归是希望小辈能环绕膝下。”   自从二房走了个干净,这家中的人也的确一下子少了许多, 早先陆起望和陆觅仙还未曾回来的时候,家中若说起小辈也只有陆觅知一个。   老人家年岁大了,若是有这些小辈陪着,到底也能高兴几分。   这个道理,沈唯知道,韦桑柔自然也知道…可韦桑柔的心中却还是有几分踌躇,这样的话,沈唯不是头一次与她说起了,可家中这个国公爷这个位置一日不定下来,她这心下便有些不安,何况如今三爷的身子也越发好了,她的确是怕家中再生出二房那样的事…只是眼看着沈唯脸上的真诚,她也不知怎得,竟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点了点头。   她和大嫂相处了也这么久了。   她相信大嫂不是二嫂,也相信他们不会变成那副模样。   韦桑柔想到这,脸上便又重新拾起了笑颜,而后是看着人柔声说道:“等回去后,我会与三爷说的。”身为母亲,她自然也希望子女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   沈唯见她应允便也未再多言,只是笑着又与她安排起今日的晚宴,等到夜色黑沉,外头便有人来禀话了:“大夫人,三夫人,三爷和大公子都已经到了,老夫人问晚宴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好了…”   沈唯这话说完便又嘱咐了厨房中的管事几句,而后才和韦桑柔一道往外走去。   外头的雪还是未停,不过较起白日的时候倒是少了许多,这会两人便由丫鬟撑着伞往大乘斋走去。因着下雪的缘故,两人走得也不算快,等到大乘斋的时候,却是又过去两刻钟的光景了…其实若较起往日,今年的冬日还是有些冷清。   陆起宣出丧才只有几日,家中也未曾张灯结彩,只是把那灯笼里的烛火全部换成了新的又在门窗处贴了迎春的对联,也算是添了几分喜气。   原先侍候在门前的丫鬟、婆子瞧见她们过来便忙朝她们打了一礼。   而后有人打了帘子迎她们进去,屋子里热烘烘的烧了不少炭火,两人还未曾走到里头便已听到里间传来的欢声笑语,大概是几个小孩再逗谢老夫人,一屋子都萦绕着小孩和老人的笑声。沈唯和韦桑柔互相对望了一眼都瞧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她们也未曾说话,只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谢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自是头一个便瞧见了她们。相较起前些日子,今日她脸上的气色却是好了许多,这会见她们进来便弯着眉眼温声笑道:“你们来了。”   她这话一落——   屋中原先的说笑声也就止了下来,坐在一道的陆步侯和陆起淮皆循声看来,而其余几个孩子也笑着过来给她们请了安。   沈唯看着眼前这三个小孩,眼中的笑意却是也柔和了许多,她笑着伸手抚过他们的头算是应了他们的礼,而后是朝谢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母亲,可以用膳了。”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而后她是笑着抬了手,身侧的以南自是忙伸手来扶了人一把。   等她起身往偏厅走去,其余一众人才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   如今家中左右也就这些人,何况又是过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规矩…一众人围坐在一道由着身后的丫鬟布着菜,等布得差不多了,谢老夫人便让身后的以替她南斟酒。   她这话一落,屋中几人自是忙拦了一回。   谢老夫人见他们这般却只是笑了笑:“今儿个是过年,过年自然该有过年的气氛,何况少饮几杯也没什么大碍。”   她这般坚持,旁人自是不好再劝,好在沈唯今日挑得原本就是暖身的黄酒,虽然味道不比别的酒,对身子倒有几分好处。   谢老夫人等到接过了酒盏,而后目光是从屋中的几人一个个看去,等尽数瞧了一回,她才笑说道:“往年家中规矩多,就算是过年,咱们一家人也从未在饭桌上说道什么话。以后这规矩也就不用再立了,你们想吃什么便吃,想喝什么便喝,想说什么便说…一家人热热闹闹得才是最重要的。”   大概是真得这一年来经历得事情太多了…   如今她心中只希望一家人能够好好得坐在一道,热热闹闹的,那就足够了。   屋子里的几人听她这般说道,心下情绪一时也有些复杂,老夫人接连失去儿子和孙子,如今二房又去了祖宅,只怕心里头难受着。可想是这样想,未免人伤心,他们的面上却都挂着笑意,口中也笑应着“是”…几个孩子原本就是闹趣的年纪,原先拘着,这会听谢老夫人说道,自是各个憋不住性子说起话来。   有着他们闹趣,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呈现出一副热闹模样。   等到用完膳——   谢老夫人瞧着几个孩子便笑说道:“好了,你们出去看烟花。只是有一点,那东西到底危险,让你们身边的丫鬟、小厮盯着些,可别闹出什么事…”原先他们在用膳的时候,外头便已有人家放起了烟花,扔起了爆竹,几个孩子耳听着那些声音哪里还坐得住,只是先前还在用膳,他们也不敢擅自离桌。   这会听谢老夫人发了话,自是再也待不住,等到给屋中几位长辈行完礼后,几个孩子便由人引着往外头走去。   谢老夫人眼看着他们离去,这才又笑着朝屋中几人看去:“你们也去外头看看。”她这话说完,还不等他们开口却是又说道一句:“好了,你们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何况我也有些累了。”她的身子本就还未好全,今日又陪着几个孩子闹了大半日也的确有些累了。   众人见她的确面呈疲态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等到以南扶着谢老夫人进去,他们才往外走去。   外头的雪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停了,这会天上的烟花璀璨得倒是把这黑夜都照亮了几分,而对于孩子而言,最喜爱的却还是爆竹,这会几个人便由丫鬟牵着瞧着小厮扔着爆竹,而原先在院子里的几个丫鬟眼瞧着这幅模样也都是掩着耳朵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得见人扔着爆竹。   这不大不小的一个院落充斥着近些日子少有的笑语声。   沈唯自从出来后就站在长廊下看着外头的烟花,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瞧见烟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年味。其实在现代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年味了,逢年过节,也只是一群人聚在一道吃吃饭说说话,就连烟花也已经很少能瞧见了。   今年没了她在身边,也不知道爸妈是怎么过年的?她想到这,眼中的神色也有些复杂起来。   陆步侯和韦桑柔出来后就径直去了几个孩子那处却是在照看他们,免得几个孩子玩闹起来,丫鬟们照看不住。而这偌大的长廊,起初水碧倒是陪在沈唯的身侧,可此时,原先水碧待着的地方却变成了陆起淮。   陆起淮本就比沈唯要高出不少,如今他站在沈唯的身侧,眼瞧着她眼中的这抹神色便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沈唯的心中有着不少的秘密,这个秘密或许与她的来历有关…   可她从来不曾提起,他便也不愿多问,只是先前沈唯眼中的那一抹神色却让他的心神有些慌乱,陆起淮也不知怎得,总觉得身侧的这个人好似随时都会离开他一般,他想到这,握着她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沈唯骤然被人牵住了手也是一怔,不过这一抹怔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这个时候,又是这样的地方,除了陆起淮还会有谁?若是往日,沈唯必然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牵着手的,可今日…或许是心中的这一抹哀愁让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一时竟也不舍得放开他的手。   她未曾转身也未曾与人说话,只是任由他牵着手,半仰着头看着半空中的烟花。   韦桑柔正陪着几个孩子玩闹,或许是心头落了几块大石,如今的她也多了几分稚气,这会她一面伸手替几个孩子拭着额头的汗,一面是拧头朝长廊看去,原本是想喊沈唯一道过来,只是看着长廊那处站着的两人,她手中的动作却是一顿。   此时已是夜色沉沉之际,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打晃,而站在那处的两人竟让她生出一种“恍如瞧见了璧人”的念头。   她这个念头刚起便又被她压了下去,心中也有些责怪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玄越和大嫂是什么身份,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   韦桑柔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眼瞧着他们一个俊逸一个柔美,在这夜色烛火的映衬下竟是难得的般配。其实她这处看过去也只能瞧见两人离得有些近,何况两人这个身份,她自然也不会多想什么,可她心中总觉得两人好似有些别样的亲近。   陆步侯察觉到韦桑柔的异样便半垂了眼朝人看去,他牵过她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在想什么?”   韦桑柔耳听着这一句倒是回过神来,她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面前这一张温润的面容,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张口也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无事。”她任由陆步侯抓着他的手,想着先前瞧见的那一幕也只当自己是想多了。   …   等看完烟花,夜色也差不多深了。   因着谢老夫人早些时候已经挨不住睡下了,众人未免吵醒她便也只是在门前给人打了个礼,而后便各自往外处走了。陆步侯他们住的西院走得是另一条小路,因此刚到外头便和沈唯他们告辞了。   而沈唯眼瞧着他们离去,却是朝被陆起淮抱在怀中的陆觅知看去,脸上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   原先在里头的时候,陆觅知还闹着要和她一道守岁,可小丫头到底还小,先前又玩得太过厉害,这会夜深了自然是撑不住了…沈唯想着先前她一副眼皮子都在打架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却是又添了几分笑意。   陆起淮看着她一副笑意深深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倒是又多了几分。   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抱着陆觅知和沈唯一道朝她的院子走去,身后几个丫鬟因为水碧的缘故也只是远远跟着。两人这一路,谁也不曾说话,除夕夜的年味仍旧未消,天上也时不时有烟火出现,两人便这样缓步朝陆觅知的院子走去。   等把陆觅知送到了她的院子——   沈唯便亲自给人擦拭了一回手和脸,等到陆觅知安安稳稳睡下,她才往外头走去。先前在里头她停留了有两刻的功夫,原本以为陆起淮早就走了,倒是未曾想到他还站在外头…此时四下无人,烛火也很是昏暗。   而那人站在那处,身后是蔓延无边的黑夜和苍茫大雪,竟璀璨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沈唯也不知怎得,瞧着瞧着,脸上便溢开了一抹笑意,而后她是迈步朝人走去,等走到陆起淮跟前,她便朝人伸出了手,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今天媳妇牵我手手了,真是元气满满的一天鸭!   今天随机抽红包~ 第97章 (捉虫)   陆起淮看着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 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两人私下相处虽然较起往日的确亲近了不少, 可从来都是由他主动的。   而现下…   他眼看着这昏沉灯火之下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白皙而又修长, 尤其是在这雪夜与灯火的映衬下, 美得竟好似不是这俗世之物一般…像是在辨别这一幕是不是真的, 陆起淮朝沈唯伸出的手格外小心翼翼, 待把她的手握于掌心之时,察觉到那温热的暖意时, 他却好似还是无法辨别究竟是真是假。   四下寂静,他什么话也不曾说, 只是握着她的手半抬了眼朝她的面容看去。   等到瞧见沈唯脸上洋溢着抹不开的笑容时,陆起淮脸上原先的怔忡终于是消了个干净, 他重新扬起了笑, 而握着她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沈唯自是注意到了陆起淮神色的变化,眼瞧着他脸上此时这一抹较起平日稍显稚气的笑容,她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原本以为陆起淮少年老成,大抵世事都掀不起他的波动, 可如今看来这万事倒也不是这么绝对。   她想到这, 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她也不曾说话,只是任由陆起淮牵着她的手, 而后才看着他温声说道:“走。”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却是牢牢得牵着沈唯的手往前走去。   此时已是夜深之际,天上的烟火早就消散了, 而这府中的人大多也都回去歇息了,这偌大的府中此时除了这仍旧不曾消散的晚风却再无别的声音了…两人在前头慢慢走着路,水碧便在后边慢慢跟着。   她距离两人还是有一段距离。   这会她便稍稍掀了眼帘朝前方的两人看去,雪夜之下,前方两人牵着的手被掩于宽大的袖中,而被风吹起的衣袍却萦绕在一道,迟迟都不曾分开。   水碧看着看着,脸上也跟着漾开了一道笑。   她想起先前主子脸上的那抹怔忡,心下还是觉得有些好笑,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见惯了他事事了然于心的模样,还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时候…还真是稀奇。   倘若先前主子这幅模样被楼中的其余人瞧见,只怕都该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   陆觅知住得这处地方和沈唯的陶然斋其实也没有多少距离,往日只需走上一刻便能到了,只是如今已过去一刻,这路程却还未曾走上一半。两人都知道,可谁也不曾说,只是仍旧这样慢悠悠得往前走着。   等路过梅林的时候,陆起淮倒是突然停下了步子。   沈唯见他停下便也跟着一道停了步子,而后她是半抬了头朝人看去,虽然不曾说话,可眼中的意思却很分明…却是在问他“怎么了?”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脸上的疑问却是笑了笑,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松开了沈唯的手,而后是从怀中取出一支被锦布包着的珠钗。珠钗的头部用得是东珠,而东珠又被一排细小的珍珠围绕着,在这灯火的照映下竟呈熠熠生辉之势。   这是先前在东街买的。   店中其实有许多好物,可他一眼便相中了这支珠钗。   而如今陆起淮便握着珠钗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眼中的怔忡,他仍旧不曾言语,只是伸手把手中的这支珠钗插到了她的髻上。   沈唯察觉到他的动作,一时却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只是半仰着头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握着珠钗替她插在髻上。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就连彼此的呼吸也萦绕在一道,她这样半仰着头看着他的时候,甚至能清晰得瞧见他微微垂下的那双眼中正倒映着她的身影。   其实不是没有离得这样近的时候,只是也不知怎得,今夜她的心却有着少有的悸动。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仰着头看着陆起淮…   此时陆起淮已替沈唯插好了珠钗,就如他先前所想的一样,这支珠钗的确很衬沈唯。他伸手轻轻拂过她有些微乱的青丝,待把青丝尽数别于耳后才微垂着一双眼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怔忡,他的口中是温声说道:“好看。”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微微勾起,眼神缱绻而又温柔。   这样温柔而又专注的眼神,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抵抗得住?沈唯在他这样一错不错地注视下也忍不住红了脸,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被人带进了怀中。   骤然被人带进怀中,沈唯起初倒是吓了一跳,不过这惊吓也只是一瞬,很快她便平复了下来。她察觉到陆起淮放在她腰上的手也不曾挣扎,只是半仰着头朝人看去,眉目微挑,语调也跟着微微上扬:“陆起淮,我还没答应你呢。”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脸上的笑意也未曾消散。   他仍旧环着她的腰肢,而后是看着沈唯点了点头,口中也是如常一句:“嗯,我知道…”等这话说完,他却是又低头朝人靠去几分。   沈唯见他靠过来便伸出指尖抵在他的胸口处,却是阻止人再靠过来,而后她才看着人继续说道:“你既知道,还不松开?”   “不松…”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也学了沈唯的模样微微上扬,眉宇之间更是带了几分掩不住的含笑意味,眼看着她一副嗔怒的模样,他也不曾松开环绕着沈唯的腰肢,反而是开口问道:“你先前好似不开心?”   沈唯原是想啐人一句“无赖”,只是在听到后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是一僵。   她知道陆起淮说的“先前”是什么时候,也知道她原先那副模样纵然瞒得过任何人却也瞒不住眼前这个男人。   此时被陆起淮提在手中的琉璃灯盏已呈颓败之势,这昏沉的烛火竟还不如这四处的白雪来得更加明亮,她仍旧半仰着头看着陆起淮,眼中神色也有些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起淮以为沈唯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她轻声说道:“我先前的确不开心。”   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抵在陆起淮胸膛处的那根指尖,她微垂了头,等到指尖搭在陆起淮提着灯笼的手背处才又开口说道:“你说得没错,十一年的那个雪夜的确有事发生。”   这段稀奇古怪的事,她也不知该怎么诉说,索性便从头开始慢慢说道:“我一直未曾与你说过我的来历,实际上,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种事太过离奇也太过玄幻,倘若不是亲身经历,就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以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从来不相信什么玄学之事。   于她而言,这世间一切的离奇之事都有解答的方法,可就是这样的她却遇到了如今这样一个她无法用所认知到的知识来解释的现象。   沈唯想到这,脸上也忍不住显露出几分嘲讽之色。   她虽然低着头,可陆起淮隐约还是能察觉出几分她此时的心情。他把沈唯放在她手背上的手握于掌中,而后他也不曾说话,只是在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沈唯眼看着被陆起淮握于掌心的手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合了合眼,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了口:“我醒来的那个夜里就成了这荣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那个时候的我的确不相信,在我的认知中,不相信会有这样离奇的事存在。那个时候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等梦醒来,一切都会好了,可无论我醒来多少回,眼前的景象都是一样的。”   “古色古香的房间,陌生的世界,还有一群以为我中了魇术的奴仆。”沈唯说这话的时候,声调虽然如常,可神色却稍显得有些淡漠。   陆起淮察觉到沈唯语气的变化,纵然未曾亲眼瞧见,可他能够想象得到那个时候的沈唯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握着人腰肢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待把人带入怀中才开了口:“那你…”   沈唯任由陆起淮把她带入怀中,等听着耳边传来的那一句还不等他说完便接过了话:“你想问,我来自什么地方?”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半抬着脸朝人看去,眼见人点了点头才笑着说道:“我不是精怪也不是神仙,若说亡魂倒是要妥帖些。”   等前话一落,她却是又停了一会才开了口:“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原先居住的那个世界和如今你所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似眼前重新看见了以往每日都能瞧见的景象一般,她便看着那样的景象缓缓与人说道:“我们那个地方呀,出行不需要马车也不要马匹,你若想去一个地方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常常你睡一个午觉的时间便能到达目的地了。”   “那里的女人也可以出去工作…”   “所有人的都是平等的,没有君王没有臣子,也没有男尊女卑、三六九等之分。”   陆起淮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沈唯诉说着,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世界,在他的认知中也无法想象到会有这样的世界存在…世人都是平等的,这怎么可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离奇的话语,可听着眼前人这样诉说着,他却好似已经信了几分。   他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也相信真得有这样的世界存在,若不然怎么解释她的独特?   他怀中的这个女人和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她的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不同于这世间所有人的气质,往日父亲曾与他说过“这世间之大,绝不止我们肉眼所见的这般,或许在我们认知之外还拥有着其他的国度”。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的确是存在的。   沈唯一直絮絮诉说着,往日她无人可以诉说,生怕旁人以为她疯了…可今日,她也不知怎得,竟是突然不想再这样隐瞒下去了。她不知道陆起淮会怎么想,她只是想把心中的这些事都说出来。   她憋得实在太久了,久到她都快遗忘那个世界的存在了。   这样的感觉让她害怕。   她不希望忘了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有她的父母,有她所熟悉的亲朋好友。倘若真得忘了,那么也就切断了她和那个世界仅有的联系。   所以沈唯就这样慢慢诉说着,她说得其实很乱,像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了声拧头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他一如最初的神色却是在一怔之后才开了口:“你…就没有半点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知晓陆起淮于旁人的不同,可她先前所说的话太过离奇,若是落于别人的耳中只怕都该以为她疯了。   可眼前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仿佛她所说得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看着沈唯说道:“你说得这些的确不可思议,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信,可是现下与我说这话的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你说得一切我都愿意相信。”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她脸上的怔忡却是又笑了笑。   陆起淮未再说话,只是抬手拂着她的脸,不知过了多久,他却是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眼看着她看过来,他才又半低着头看着她继续说道:“我很庆幸,上天把你送到了这儿,而我遇到了你。”   倘若没有这一桩离奇的事,或许这一生,他都不会有机会遇见她。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后才哑声开了口:“陆起淮…”她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她是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不要骗我,也不要背叛我。”   她这话说完,双手捧着他的脸,而后她是微微踮起脚尖把稍还带着些热意的唇贴在他凉薄的唇上:“倘若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一定会离开你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鲜有的决绝。   陆起淮自是也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决绝之意。   他未曾说话,只是握着她腰肢的手却又多用了几分力。   两人的这一吻没有丝毫旖旎,就像是这世间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   等到沈唯回到的陶然斋的时候,已是子时了。院子里的丫鬟大多都已回去歇息了,秋欢也在里头打着盹,等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她才醒过神来,眼瞧着沈唯由水碧扶着进来,她便起身迎了过去:“夫人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沈唯见她一副眼皮都在打架的模样便温声说道:“你今儿个也累了,早些下去歇息。”   秋欢耳听着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她现下醒了也睡不着,眼瞧着水碧去端热水,她便扶着人往里头走去,等扶着人在铜镜面前坐下,她刚想替人卸钗却瞧见了沈唯髻上的发簪:“夫人这支簪子,奴好似从未见过。”   她记得今日夫人出门的时候戴得还不是这支簪子。   她这话刚落——   水碧却已端了热水过来,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说道:“夫人这么多簪子,难不成你各个都见过不成?快些服侍夫人洗漱完,明儿个夫人还得见管事呢。”   秋欢听她这般说道倒是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替人卸钗梳发。   屋中无人再说话,而沈唯眼看着被卸下来的那支簪子却是细细抚过一回,而后才妥善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沈唯(戳胸口):松开   小淮(抓住手):不松   沈唯(挑眉):你再不松开,我就...   小淮(兴致勃勃,以为会有什么好事):你就什么?   沈唯(冷着脸拿手指掐胸口):我就拧你。   小淮(可怜巴巴得控诉):疼。 第98章   日子到了正月初一。   伴随着外头的爆竹声, 沈唯也跟着悠悠转醒过来。她醒来的时候, 时辰还早,那覆着白纱外头的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过外头已经有丫鬟在悄声说着话了, 虽然隔着远,可隐隐还是能听出她们是在说道着些新年开初的吉祥话。   沈唯合眼躺在床上, 她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 这会其实还有些困, 只是耳听着那外头迎新年的爆竹声还有丫鬟们的笑语声,她倒是也没了再睡的心思。   她便这样合着眼躺了一会,而后才往外头喊了人。   她这声刚落——   外间的说笑声便是一顿,没一会功夫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挂在拔步床前那绣着“万事如意”的茜纱红帷幔便被人掀了开来,却是水碧过来了。水碧眼看着躺在床上的沈唯,一面是把手中的帷幔绕到那金钩子处,一面是轻声问道:“可是外头的声音扰到您歇息了?”   她这话一落,眼看着沈唯眼下的乌青便又担忧得出了声:“现下还早, 不若您再睡会?昨儿夜里您歇得晚也没睡上几个时辰。”   昨日沈唯子时才回到陶然斋, 后头又因为心中念着些事却是直到丑时才睡下,若算起来其实也就将将睡了三个时辰不到的样子。只是耳听着这话, 沈唯却还是摇了摇头, 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何况今日又是大年初一,她还有不少事要做, 再说现下外头吵吵闹闹得她也实在是睡不着了。   水碧见她这般便也不再多劝。   她扶人半坐起身,待又给人披了一件外衣便又去沏了一盏蜂蜜水端过来,这是沈唯旧日里的习惯,每日清晨都得用一盏蜂蜜水润喉。   沈唯便这样披着外衣靠在引枕上,屋子里的地龙烧得足,她这般穿着倒是也不觉得冷,等接过水碧递来的茶盏用了一口,她才一手撑着眉一面是开口问道:“昨儿让你给他们发的封红可都发下去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便笑着回了话:“早已经按着您的吩咐都发下去了,底下的人收到封红,各个都说您是菩萨心肠,还说要给您来磕头说吉祥话…”她这话说完便又笑跟着一句:“不过奴那会见您还没起便拦了一回,他们便也只是在门前给您磕了个头就先回去了。”   这封红是旧时就有的习惯,大多是给底下人新年讨个吉祥。   不过今年沈唯又用自己的银子伴着公中的银子多贴补了些进去,却是要比往年要多出不少,底下的那些人收到自是开怀不已。   沈唯闻言却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她半低着头用完了手中的这杯蜂蜜水,而后才又开了口:“好了,让她们进来伺候。”   水碧接过她递来的杯盏置在一侧,跟着是又轻轻应了一声“是”。   而后她是朝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秋欢便领着一众丫鬟进来了,今儿个是大年初一,也是一年初始的时候,件件桩桩都得图个喜庆和新鲜,不过因着沈唯如今还在孝期,那衣饰上头便又多了些规矩。   因此如今被置在那托盘上头的衣物虽然瞧着繁复而华贵,却都不是大红大紫这一类的颜色。   沈唯伸展着双臂由着她们穿戴好,等由秋欢扶着坐到铜镜前的时候便听得人问了一句:“夫人今日要用哪一支珠钗?”沈唯闻言倒是朝她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被她挑出来的几支珠钗,那里大多都是以往她的喜好之物,唯有最后一支…她的目光落在了昨儿个陆起淮送她的那一支珠钗上头。   她伸手取过那支珠钗,想着昨儿夜里陆起淮替她簪上时的那副样子。   那个时候,灯火已呈昏暗,而他眼中却恍如有光一般,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沈唯想到这,指腹便又轻轻抚过手中这支珠钗,而后才与人说道:“就这支。”   秋欢闻言自是轻轻应了一声,她接过沈唯递来的发钗替人簪上,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昨儿夜里倒是未曾发觉,这支珠钗的确很衬夫人…”不过她心中其实还是有些疑问的,先前瞧夫人的模样好似很喜欢这支发钗,只是以前都不曾见夫人取出来过,她惯来管着妆盒的却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支发钗,倒是不知道这支发钗是从何来的?   沈唯倒是不知道秋欢现下心中所想,她只是朝铜镜中的自己看去。   铜镜中的女子是清丽之姿,虽然算不得绝色,却是天生就有一段风韵在,尤其是眉宇之间的那抹清平更是十分独特。只是无论是原身也好还是沈唯也罢,一个是不会装扮一个是不爱装扮,倒是平白要把这份好颜色多压下几分,而如今她戴着得这支珍珠发钗却是十分显颜色。   此时外间已有日头渐渐升起,那光亮便透过这覆着白纱的木头窗棂打进屋中,有不少余光恰好打在沈唯簪着得这支珍珠发钗上头,熠熠生辉得倒是越发衬得她容色千秋。   那人倒惯是会挑得。   沈唯心下滑过这个念头便又收回了眼,她只是任由着秋欢又替她上了妆面,而后才由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   等到沈唯用完早膳,也快到辰时了。   因着还未到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她便想着让人把昨儿个留下的账册取过来先翻阅一遍,只是沈唯刚由水碧扶着起身,外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外头伺候的丫鬟在给李氏和陆觅知请安。   没一会功夫,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穿着一身崭新衣饰的陆觅知走了进来。   过了这个年,陆觅知便又长大了一岁,如今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绣着缠枝花的袄裙俏生生得立在那,却是格外引人注目。她原本就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往年因为年岁小的缘故瞧着便有些稚嫩,而如今日益长大,那五官自然也长开了不少,模样自是也就越发好看了。   她眼瞧着沈唯,原先盛满笑意的脸上自是又多添了几分笑,而后她也不顾身后几个丫鬟的叫唤,小跑着朝沈唯去。   沈唯见她过来便笑着止了步子,等到陆觅知跑到跟前,她便伸手托扶了人一把,而后她是笑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陆觅知的脸,跟着才又柔声与她说道:“怎么跑得这么快?外头的雪还没化,地还滑着呢,你也不怕摔倒。”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却仍旧是笑盈盈得一副模样,她任由沈唯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而后是伸手牵住沈唯的手,口中是跟着娇娇一句:“我想母亲了,便想着早些见到您。”   她这话说完——   李氏也已经迈步走进来了,耳听着陆觅知说这样的话,她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仍是如往日那样的一副温柔模样。等到给沈唯屈膝行了礼,她才柔着嗓音同陆觅知说道:“七姑娘,不可这般没规矩。”   陆觅知闻言,倒是也不怕。   不过还是依着规矩先松开了沈唯的手,等朝人恭恭敬敬先打了一个礼又问了安好,她倒似记起了什么似得同沈唯说道:“我给母亲准备了新年礼物…”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小心翼翼得从怀中取出一只荷包递给沈唯,而后是仰着头看着沈唯问道:“母亲,这是我绣得,您喜欢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已没有往日的踌躇,可到底还存着几分担心。   小孩子总是希望自己是被人认可的,无论是再懂事的孩子都是如此。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轻轻笑了笑,她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而后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荷包,等把荷包握在手中,她却是细细看了一回,相较起上回陆觅知送她的荷包,如今手中的这只荷包无论是绣法还是配色都显得更加出挑了。   自从杨双燕被禁于家中之后,陆觅知便仍旧由家中的绣娘教导着刺绣,只是因为那位绣娘早几个月家中出了事,至今还未曾回来。   因此如今陆觅知都是由李氏教导着刺绣。   沈唯想到这便笑着朝陆觅知看去,眼瞧着她面上还残留着的几分担心便与她笑说道:“很好看,我很喜欢…”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陆觅知脸上重新散开的笑意便又笑着抚了抚她的头,而后她是又朝李氏看去一眼,口中是跟着真心实意的一句夸赞:“你教得很好。”   李氏耳听着这句,却也只是柔柔笑了笑:“您谬赞了。”   等前话一落——   李氏眼瞧着沈唯牵着陆觅知的手往里头走去便跟着一道举步往里头走去,等到两人都坐下后,她才跟着一道坐下。她纵然是坐也未坐得满席,只是将将占了半边椅子,而后她是从一侧的丫鬟处取过一双绣鞋,跟着才又看着沈唯柔声说道:“妾也无什么所长,好在还有一双手尚且还有几分用处,索性便趁着新年给您做了一双绣鞋,您莫嫌弃。”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循了一眼看去,纵然隔着有些距离,她也能瞧见李氏手里握着的那双绣鞋绣艺极其出色。   这样的绣鞋,只怕是城中最好的绣娘也比不过。   因此听李氏这般说道,沈唯便也只是与人说道:“你惯来生得一双好手,家中无人能比,我又怎会嫌弃?”她这话说完便有人接过了鞋呈了上来,沈唯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上头的纹路,而后才又看着李氏说道一句:“只是我身边的绣娘不少,你若真的得闲倒是不如给老太太做上一些。”   她这话一落——   李氏却是一怔,她怔忡着一张脸朝沈唯看去,似是有些不解她的意思。无论是那小的门第还是士族大家,但凡是主母总归不希望底下的妾氏太过出挑,有些人家都是妾氏做了东西由着主母拿了名义去孝敬上头的长辈。   她心中一时也有几分踌躇,却是在想是不是何时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太太说道这样的话?   只是眼瞧着那主位上的人依旧是往日的神色,就连语气也未有什么变化,倒不像是在责怪她的样子…李氏惯来也是个聪慧的,可此时她却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沈唯先前说那话的意思了。   沈唯眼瞧着李氏面上的神色,心中自是也能猜到几分。   她知晓李氏心中在想什么,若是往日,她自是不愿过多解释,可如今…她垂眼看了看坐在一侧乖巧着吃着福橘的陆觅知,想了想还是与人说道了一句:“你也不必想太多,如今老太太身子不好,我惯来又是个忙的,你能多孝敬着些总归是好的。”   李氏闻言,原先心中的不安倒是少了几分。她轻轻应了一声,只是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疑虑,虽说夫人这话听起来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可她总觉得夫人好似未曾把话说全。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认的,夫人这是好意…   若是能得老太太的喜欢,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七姑娘,都是一桩好事。   因此纵然心中不解夫人此举何意,可她心中还是真心实意想谢夫人一回,李氏重新回到了座位,目光却仍旧朝座上之人看去,眼瞧着夫人正半低着头和七姑娘说着话,她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添了几分…自从七姑娘由夫人教导好,无论是性子也好见地也罢,都不是以前能比的。   如今在七姑娘的眼中,只怕她这个生母都比不得夫人。   可她却没有什么好嫉恨的,夫人待七姑娘的好,不比她这个做生母的少,上回七姑娘生病,还是夫人在她跟前照顾了一宿…这样的情谊,她做牛做马也是无法回报的。何况人贵有自知之明,她自问是个没本事的,只要七姑娘好,就算让她去死也是值得的。   沈唯察觉的李氏的目光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从秋欢的手中取过一只封红递给了陆觅知,眼瞧着她一副怔忡的模样便笑着抚着她的头说道:“这是母亲给你的压岁钱,保佑咱们觅知呀万事顺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很柔,眉眼之间也是一股子掩不住的笑意。   陆觅知眼看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怔忡也跟着消散,而后是化作几分掩不住的高兴,她笑着把封红放到了自己的荷包里头,而后是半抬着一张娇俏的脸同沈唯说道:“多谢母亲。”   她这话刚落,沈唯还未曾说话,外头便有人禀道:“大公子来了。”   没一会功夫,那块锦缎布帘便又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起淮走了进来。他今日穿得也是新衣,看起来倒是比平日还要器宇轩昂,他一路往外头走来等受过屋中一众丫鬟和李氏等人的礼数便笑着朝沈唯打了一礼。   陆觅知见他过来却是笑着从榻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陆起淮的跟前,而后像是献宝似得把原先沈唯给她的红包给人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兴奋的话:“哥哥,你瞧,这是母亲给我的压岁钱。”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伸手抚了抚陆觅知的头,眼瞧着那一只红包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便抬眼朝沈唯看去。两人的距离并不算远,旁人瞧不见他面上的神色,沈唯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原先正握着盏茶打算饮用,骤然瞧见陆起淮看过来的视线也是一顿,那双璀璨潋滟的眼中端得是一副委屈模样,倒像是在质问她“他怎么没有”。   沈唯的确不曾给陆起淮准备红包,这过年的压岁钱大多都是给小孩子讨个吉祥的意头用得,陆起淮都多大年纪了…只是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她心下也有几分无奈,只好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秋欢的手中取了一只红包递给了人,口中是跟着干巴巴的一句:“给你的。”   这红包原先是给三房的两个孩子准备的。   陆起淮见人递过来,眼中原先的委屈顿时消了个一干二净,他笑着朝人走去,等接过沈唯递来的红包时,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无人瞧见的时候用指尖轻轻划过人的手心,口中是跟着一声笑语:“多谢母亲。”   他这一声说得很轻,那话语之间更是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缱绻味道。   沈唯哪里想到陆起淮会这般大胆,以往也就算了,今日屋子里还有这么多人,她狠狠瞪了人一眼,好在他也未曾太过放肆,没一会功夫便退回去了。   两人这番动作自是无人瞧见,只是坐在一侧的李氏却不自觉得皱了皱眉。   她心里总觉得夫人和大公子的相处看起来有几分不对劲,只是到底是哪儿不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也未等她多想,外头便有人过来传话了,却是已经到了给谢老夫人请安的时辰,因此一众人也未再说话,只是往外头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不高兴,觅知都有红包,我没有。   沈姐(头疼,无奈):你还真把自己当儿子了?   PS:感谢 奈何莫、钟爱小甜饼、21924388、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 的地雷,感谢 水水x50、思洁。x57、九幽x6、谷蕊x2、宁静致远、juliet、艾青草、篱栽些书x2、徐徐图之、箫声慢慢、维勒x3、懿x5、吃瓜群众x2、610x20、大可土土x3、AYU小代购?x39、佳期如梦x10、幼清x10、绥草 的营养液 第99章   因着这两年荣国公府实在是出了太多的事, 未免旁人忌讳也就未曾开门迎客。不过即便如此, 门房收得礼却还是不少,古往今来,人情来往向来是最重要的…因此这几日, 沈唯除了去了一趟沈家陪着沈西风等人走了个年,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折腾这些人情来往上的事。   这东西瞧着简单, 可真要办起来却很是繁琐。   不仅得看他们与陆家旧日里的关系, 还得看他们送来的东西, 若是往日关系好的,这送来的东西便照着差不多等价的送便好了。可若是以往关系不算好的,骤然送来了个好物,却得掂量掂量其中的份量了。   因此这几日来,沈唯大多都是在折腾这些东西。   好在如今正是年里,陆起淮又在忙之前贪墨的事,沈唯平日除去见几个管事或者去瞧一瞧谢老夫人倒是只需费心这一桩事。   等日子到了正月初七,这年也算是出了个头,她那物什也理得差不多了, 等把该送的礼理了出来, 沈唯便让秋欢拿着册子去给回事处,却是让他们按着上头的把礼回了。   等到秋欢捧着册子出门, 沈唯索性是让水碧寻了本书, 她这将将靠在引枕上头还未曾翻上几页,外头便有人拿着帖子进来道是门房刚送来的。   沈唯原本以为又是一些其他门第送来的拜帖,虽说荣国公府近来这生出的事都不算好, 可到底是汴梁的老士族了,自然有的是人想攀交一二,何况如今陆起淮奉赵准的令彻查贪墨之事,只消此事办妥,日后加官进爵自是不必说的。   她想到这心下也有些厌烦,刚想让人搁置在一侧,便听得那来回禀的丫鬟轻声说道:“夫人,这是昌平郡主遣人送来的。”   沈唯耳听着这个名字却是一怔,就连翻看书页的手也跟着一顿。   前段日子霍飞光给她来信说是西南王身体抱恙,要去边陲待一段时间,因此她们也的确有一段时日未曾见面了。打前几日除夕的时候,她倒是遣人给霍家送了些年礼过去,不过得来的消息也是霍飞光还未曾回来。   倒是未曾想到如今她竟是回来了。   沈唯想到这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把手中的书册一合搁在一侧,而后是接过丫鬟递来的信瞧了一回,那信中所书的内容就和霍飞光的性子一般,寥寥几言,却是邀她去孙记喝酒。   来到这个世上,若真要论起好友,沈唯统共也就霍飞光这么一个朋友,因此她却是想也未想便合了手中的帖子让水碧去喊人准备了马车。水碧知她和霍飞光关系要好,自然也未曾多说什么,待给人打过礼便往外头去安排了。   等到水碧安排完回来的时候,沈唯这处收拾得也差不多了,眼瞧着人过来,她也只是与人说道一句:“走。”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然也未曾多言,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取过架子上的斗篷给人戴上,跟着才扶着沈唯往外头走去,如今还是元月,虽说早几日雪已经停了,可这天气却还是冷得很,因此沈唯除了裹了一身斗篷之外还带了个兔毛手笼用来避寒。   …   如今再怎么说还是在年里。   这长街上不仅没多少车马,就连人也是三三两两瞧不见多少。   因此沈唯这一路自然是通顺无比,等她到孙记的时候,距离和霍飞光约定的时辰也未差多少,她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李大照旧牵着马车往一处候着,而她便由水碧扶着往里头走去。   碎花蓝布被打起,里头的光景也就跟着显露了出来。   屋子里头仍旧是往日那副样子,外间的大厅里摆着不少桌椅,而那对年轻夫妇正在做着手头上的活,耳听着有人进来,那位唤作孙娘的年轻妇人便笑着说了一句“抱歉客官,今日小店不营业”,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头朝门口看去,眼瞧着是沈唯却是一怔,而后她是笑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迎了过来,等走到人前,便又笑跟着一句:“原来是贵人来了,郡主已经在里头侯着您了,您快请进。”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笑了笑,她刚想说话便瞧见眼前妇人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回来到这儿还是八月时的光景了,倒是未曾想到再来,这位孙娘竟已有身孕了。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也柔和了许多,口中是笑着与两人说起恭喜的话:“恭喜你们了。”   孙娘听她这恭贺的话,脸上的笑意自是越发深了些许。   她的手撑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口中是笑跟着说道一句:“多谢贵人了,这外头凉,您快请进去…”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郡主还特意点了您爱的菜,马上就好了。”   沈唯闻言自是也不再说道什么,她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举步往里头走去。   水碧照旧侯在外头,沈唯便自行打了布帘往里头去,这手中的布帘刚被打起,里头的那股子热气便迎面扑了过来,暖烘烘的热风打在身上格外让人舒服。沈唯眼瞧着已经坐在椅子上喝起酒来的霍飞光,一面是笑着落下手中的布帘,一面是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和兔毛手笼,而后她便笑盈盈得朝人走去,口中是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霍飞光眼下的乌青,心下一惊,跟着是皱着眉问道一句:“西南王,他没事?”   霍飞光眼瞧着沈唯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心下却是一暖。   她温温笑着摇了摇头,等替沈唯斟了一盏她旧日里用得果子酒后才开口与人说道:“你别担心,外祖父没事,只是他年岁到底大了,近来边陲时有番邦来犯,外祖父又是个好强的,上了几次战场便耗了身子骨。”   前段日子又是冬寒,边陲那个地方,风打在身上就跟刀子一样,外祖父的腿又是有旧疾的,经了几次战役,自然身子也就撑不太住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原先面上的担忧却还是未曾消下。   她坐在霍飞光的对侧,接过她递来的酒盏也未曾饮用,只是拧着一双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是她记得没错的话,如今几个番邦应该还未曾联合才对。她想到这便压低了嗓子开口问道:“你上回说的事,难不成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霍飞光知晓沈唯问得是什么,其实这大多属于机密,纵然是朝堂之上也未能有多少人知晓。   不过她倒是不愿意瞒沈唯…   因此听人问起,她便开口与人说道:“虽说如今还未曾传来他们联合的消息,不过早些时候我听外祖父提起过,几个小国之间已经有人在走动了,想来他们也是在考虑…”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心紧锁,握着酒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微沉:“如今他们弄些小战也不过是想探一探我们庆云的虚实。”   所以外祖父才会这般着急。   他亲自上场控制局面为得就是让几个小国知道庆云的厉害。   只是如今的外祖父纵然还有当年的英勇,可他的身子却已经吃不住这一场又一场的战役…这样长久以往,只怕外祖父的身子终将被他们给耗尽,到得那时,那几个小国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她想到这,原先紧皱的眉却是又拢了几分。   她此次回来,一来是为了把此事禀于父亲,二来也是想再探一探母亲的口风。   只是母亲那处…   霍飞光想到这却是又无声得叹了口气。   沈唯见她面上的神色不如先前,大概也能猜出几分她在想什么,她伸手握住霍飞光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声劝慰:“你别太过担心,西南王不会有事,庆云也不会有事的。”书中这一场战役的确厉害,可是最后也还是顺利解决了。   只是…   倘若此次战役真得爆发,陆起淮只怕是要离开一段日子了,她想到这,神色却是又微敛了几分。   霍飞光倒是不知沈唯心中所想,只当她也是在为此事担心,索性是轻轻握了一回她的手。等到沈唯循眼看来,她想起今日邀人出来的原因便又开口说道一句:“我前些日子遇见梁令岳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这个名字,她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听见了。   她想到这便半抬了眼朝霍飞光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功夫开口问道:“他如何?”自从当日西山寺一别,她与梁令岳却是再未见过,原本以为他早就离开汴梁了,倒是未曾想到他还在。   “还是老样子…”   霍飞光的声音并不算响,目光却一直落在沈唯的脸上,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当日会应允他的。”她想起往日沈唯和梁令岳的几次会面,那个时候沈唯的目光不像是对梁令岳毫无感觉的模样。   所以她实在未曾想到沈唯会拒绝他。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想起那日在夜里遇见梁令岳,那日她正好打马路过那,眼瞧着梁令岳独自一人坐在一间酒馆之中自斟自饮,脸上是她往日从未瞧见过的失意模样。许是见惯了梁令岳素来潇洒不羁的模样,她很是不习惯那个男人流露出那样的神色。   她记得那日,她就站在梁令岳的面前皱着眉看着他。   而梁令岳呢?那个男人似是对她的出现有些震惊,只是在那一瞬得惊怔之后便又展露了笑颜,他笑着给她斟了一盏酒,而后便在她的注视下笑着说道:“郡主若是得空,不如陪梁某饮一盏酒?”   那一夜,她陪他喝了整夜的酒,也听他说起了白日所发生的事。   原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一件事,竟会有这样的变故,这却是霍飞光未曾想到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盏,而后是看着霍飞光温声说道:“我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那个时候,她的确有这样想过,可这世间之事尤其是这男女之情原本就说不好。   梁令岳的确很好,只是恰好不适合她罢了。   沈唯想到这便微垂了眼,眼看着盏中沉浮的酒,轻声说道:“梁公子很好,他以后一定会寻到属于他的那个人,只是那个人,不会是我。”   霍飞光耳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却一直不曾说话,直到沈唯说完最后一个字,她才握着沈唯的手拧着眉开了口:“那你呢?”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抬眼朝她看来,便又拧着眉说道一句:“难不成你真得打算就这样一辈子?”   虽然沈唯不曾与她多说,可她隐约也能猜出几分如今在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当年那个荣国公夫人,或许这样的想法太过离奇,可她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若不然该怎么解释她这么大的变化?   霍飞光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成为荣国公夫人的,还能让所有人都未曾发现异常,她也不想过多探究什么,她只是想知道沈唯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她的心中这样渴望着自由,可如今却不得不被困在那四方天地之下。   难道,她真得打算一辈子就这样?   沈唯任由霍飞光抓着她的手,眼瞧着她那紧皱的双眉,心中却有些感动。   她知道霍飞光这是在担心她。   她从未和霍飞光提起过自己的来历,也知道她心中隐约是猜到了些什么,可即便如此,霍飞光却从来不曾对她质疑过,反而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担心替她筹谋。沈唯想到这却是反握住霍飞光的手,而后是看着她一字一句得说道:“你不必担心我。”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温柔,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柔和…   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又跟着一句,只是较起先前,此时她的声音却显得有几分踌躇:“有些话,我现下还不能与你说。”   她还不知道怎么去诉说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怎么去说道自己和陆起淮的关系。若按照身份来说,陆起淮与霍飞光还是表兄妹,只是他那个身份,现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不希望霍飞光会受到伤害。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她知晓沈唯心中有不少秘密,只是她不愿说,她也不愿过多询问,因此如今听得这一句,她也只是与人说道:“没事,等到你想说的那一天再与我说。”   朋友之间,坦诚固然重要。   可但凡是人,又有多少是没有秘密的?何况看沈唯这幅样子,只怕她心中的秘密并不简单,她不愿意让她为难。霍飞光想到这便又同人说道一句:“只是有一点,倘若你有任何为难之处,一定要与我说…”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端肃,语气也有些郑重:“不管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沈唯是她唯一认可的朋友。   无论她的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也无论她究竟是什么人,她都是她霍飞光的朋友。   她会一直站在她的身边。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霍飞光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下情绪复杂,就连眼中也好似有泪花在闪烁着,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握着霍飞光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帘外孙娘轻轻禀道,却是可以上菜了…   两人余后自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手又收拾了一会心情才让人进来。   等到沈唯离去的时候,天色也有些趋向傍晚了,她与霍飞光辞别后,而后是由水碧扶着往外走去。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沈唯今日用得其实也不算少,不过她今日的精神却还算不错,倒也未像往日那般醉得迷迷糊糊。   她婉言拒绝了孙娘的醒酒汤,只是由水碧扶着走上马车。   等坐上马车的时候,靠在软垫上的时候,沈唯便瞧见水碧正皱着眉看着外头,神情端肃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一手撑在额头处轻轻揉着眉心,一面是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她恭声回了一句“没什么”,只是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她还是往外头看了一眼。   她心中总觉得好似有人在暗处看着他们,只是瞧了许久也未曾发现,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松开了手中的布帘。   而就在他们走后,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却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啾~   祝小宝贝们周末愉快,明天加个更,早八一更,晚八一更~不要错过哦~   PS:感谢 篱栽些书、谷蕊、吃瓜群众x5、沧世暮雪x15、绥草x5、艾青草、九幽 的营养液 第100章   此时日渐黄昏, 这小巷之中除了这一道白色的身影也就再无旁人了。   男人外披鹤氅,头发高高束起, 手中单握一只玉笛, 而他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他眼中并没有什么情绪, 面上的神色也未曾有什么变化, 只是眼瞧着那辆马车越行越远。   等到再也瞧不见,他才举步往孙记走去。   孙记里头,年轻夫妇因着已经忙活好了便坐在一道, 男人的手撑在妇人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此时正半弯着腰身靠近妇人的小腹侧耳倾听着里头的声音, 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 他素来沉默寡言的脸上这会正洋溢着掩不住的笑容。   大抵是因为太过欢喜的缘故, 两人都未曾瞧见梁令岳进来,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梁令岳已经走到了里头。   孙娘先瞧见了梁令岳, 眼瞧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也忍不住红了脸。她伸手轻轻推了男人一下,而后是看着梁令岳笑说道:“梁公子来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看了一眼那仍旧合着的锦缎布帘便又笑说一句:“郡主还在里头, 您进去。”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 却是又笑了笑。   他朝两人点了点头, 而后也未说旁的,只是提步往里头走去。   等到那块布帘被重新落下,孙娘才回过头朝男人轻声说道:“这位梁公子倒是个好品性的, 瞧着和郡主也格外般配。”她心中总觉得这汴梁城里的那些士族公子书生意气太重,大多又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性子要么太过软弱要么太过骄矜却是没一个配得上郡主。   倒是这位梁公子,虽然不知晓他的来历,可看着清风朗月,武功也不错,若是郡主能和他在一起,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男人耳听着这话,虽然未曾说话,目光却还是朝那块已经落下的布帘看去一眼,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收回眼握着妇人的手开口说道:“郡主惯来是个有主意的,她的事,你我还是不要多言。”   妇人闻言自是也未再说道旁的。   …   而里间,霍飞光早先便已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如今见梁令岳打帘进来也不过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她也未曾说话,只是倒了一盏酒推到了对侧,跟着是看着他淡淡说道:“见到了?”   “见到了…”   梁令岳轻轻笑了笑,他看着霍飞光推来的酒盏也未曾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的布帘,而后举步朝人走去。等坐到长椅上,他是接过那一盏酒先饮下一口,而后才看着坐在对侧的霍飞光笑说道:“多谢你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是不自觉得皱了回眉,她半低着头倒下一盏酒,口中也不过是淡淡说道一句:“我不是为你。”   她的确不是为了梁令岳。   今日见沈唯,她只是想问一问她的意思,看一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   霍飞光握着重新斟满的酒盏,而后是重新掀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梁令岳的面容,她是又跟着一句:“你如今见到了,有何打算?”   梁令岳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握着手中的酒盏朝木头窗棂外的天色看去,等到指腹把杯身轻轻转了一圈,他才收回了眼落在霍飞光的脸上…外间斜阳落日,有不少余光打在她的身上,倒是把她那双如画的眉眼又添了几分精致。   他轻轻笑了笑,等饮下手中这一盏酒,而后才看着霍飞光说道:“我见她安好,也就无所求了。”   他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只是又重新斟满了一盏酒,而后才举杯对人,跟着是又笑言一句:“今日不说旁事,趁着临走前,梁某也是该和郡主好好喝一回酒了。”   霍飞光原先正握着酒盏打算要饮,骤然听到梁令岳这一句,手中的动作便是一顿。她止住了饮酒的动作,而后是抬眼朝对侧的男子看去,眼瞧着梁令岳含笑温和的容色,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口说道:“你要走?”她说这话的时候,握着酒盏的手忍不住收拢了几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好似有些收紧。   梁令岳倒是未曾察觉到霍飞光的异常,他只是看着她轻声笑道:“梁某本就是率性之人,此次来汴梁的时间也够久了…”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饮着盏中酒,唇齿之间酒香四溢,而他继续缓缓说道:“何况这大千世界,梁某尚还有许多地方未曾看过,如今也是时候该走了。”   霍飞光知晓梁令岳所说得都是实情,他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地方久待?何况这个地方…已没有他眷恋之事。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垂了眼,眼看着盏中沉浮的酒水,她心中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觉得情绪复杂,只是这一时,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缘故。   外间的天色越来越沉,而屋中的两人便这样无声得饮着盏中酒。等到夜色席卷了整个大地,霍飞光搁下了手中的酒盏,而后是看着对侧的男人无波无澜得说道:“我该走了。”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笑看着人点了点头,眼瞧着霍飞光举步往外走去,他却突然喊了人一声:“郡主。”眼见霍飞光止了步子,他便这样看着她的身影笑跟着一句:“若是日后有缘再见郡主,那么梁某再和郡主不醉不归。”   霍飞光闻言,也未曾回头,她的手已经碰到了那块布帘,耳听着身后传来的那句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点了点头。   余后,她也未曾多说旁的只是打了布帘往外走去,只不过在打帘出去的那一刹那,她还是轻轻说了一句:“万水千山,望君珍重。”   等这话说完——   她便不再停留,只是继续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越渐黑沉,外间倒是已点起了烛火,眼前的那块布帘尚还未曾尽数落下,梁令岳就这般握着一盏浊酒坐在里间,眼看着霍飞光一如旧日挺直的脊背还有那不曾停留的步伐,却是过了有一会,他才轻笑出声。   眼前的布帘已尽数落下,而梁令岳也也就此收回了眼。   这一室之内已无多少光亮,他便这般喝了一盏又一盏,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离开。   …   夜里,陶然斋。   沈唯因着午间多用了些酒,回来的时候便睡了一觉。   此时外头天色已尽数黑沉,屋中烛火倒是点了几支,只不过也只是透了些光,并不算明亮,她的手撑在额头上,刚想出声喊人进来便察觉到喉间有些哑涩,大抵是先前用得酒多了,这会便有些口渴。   她索性便这般合着眼躺在床上,指腹搓揉着略微有些紧皱的眉心,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沈唯才缓缓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眼,她原是想喊水碧进来伺候,只是还未曾开口便发现了躺在一侧的陆起淮。   沈唯骤然瞧见躺在一侧的陆起淮先是一惊,而后便又皱了眉。   今日是水碧守夜,倒是也不必担心旁人会发现,只是这个男人现下是越发不知收敛了…她想到这便伸出手却是想推人醒来,只是她的手还未曾碰到陆起淮的身子便发觉他眼下厚重的乌青。   屋中烛火虽然不算通亮,可两人离得这样近,沈唯自是能看得清他面上的神色。   男人的双眉紧皱着,神色也很是疲倦,尤其是那双眼下的乌青更是遮掩不住…这些日子,陆起淮日日在为贪墨之事忙碌着,虽说已有柳长席的罪供,可真要把这名单上的人一网打尽又岂是这么容易?   如今尚还在年里,可这个男人为了此事却是连个安稳觉都不曾歇过。   沈唯想到这,心肠便软了几分,她收回了半空中的手,眼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衫便想把身上的锦被往人那处移过去,即使屋中烧着地龙,可这样合衣躺着难免还是有些凉。   可她手中的锦被还未曾移到陆起淮的身上,男人却已经睁开了眼。   陆起淮刚睁开眼的时候,眼中的神色是一片凌厉,连带着身上的气势也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在看到沈唯的时候,他眼中的目光却是一下子柔和了许多:“你醒了?”他说话时的声音略有些喑哑,几分是因为初醒的缘故,还有几分却是连日来的疲惫所造成。   等这话说完,陆起淮眼看着沈唯握着锦被的动作,倒是有些错愕,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已笑着回过神来,他半抬了眼朝沈唯看去,眼中的神色是遮不住的温柔,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许缱绻:“你是怕我着凉?”   沈唯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有几分不自在。   她自认先前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倒是未曾想到还是把陆起淮给吵醒了,她心中这样想着,一面是把手中的被子朝人的身上扔去,一面是没什么好气得与人说道:“你若受寒生病,费心的还是我。”   等这话说完——   她却是又跟着一句:“你如今既然醒了就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陆起淮眼看着她脸上的愠怒,却是轻笑出声。他的笑声又沉又低,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深夜,更是平添了几分勾人的味道,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把手中的锦被重新盖在了沈唯的身上,等替人严严实实盖了个全,他才伸手把人带进了怀中。   “陆起淮,你…”   沈唯不自在得想从人的怀中挣扎出来,只是她还没怎么挣扎便听到身侧的男人轻声说道:“乖,让我抱一会,就一会…”他的声音仍旧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疲倦,等前话一落,他是又轻声跟着一句:“过会我还得出门。”   这个时候还要出门?   沈唯耳听着这话,原先挣扎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她拧着眉半抬着眼朝人看去,眼瞧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显露着往日从未有过的脆弱,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也未再挣扎只是任由人抱着,口中却是问了一句:“这事很麻烦吗?”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曾避讳,他只是伸手揽着沈唯的腰,下巴抵在人的头顶,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和喟叹轻声与人说道:“的确有些麻烦,到底都是些朝中重臣,何况他们一个一个牵连甚广,虽说有柳长席的罪供还有他提供的名册,可真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却还是要花费些时间。”   等这话说完,他眼看着怀中人眼中的担忧便又软声安慰道:“你别担心,这些不过都是小事,只是要多费些时间。”   沈唯听他安慰之意,心中却未曾有半点放松。   陆起淮说得简单,可倘若当真是小事,他又怎会如此劳累?她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不过她也未曾说道别的,只是伸手轻轻抚着他仍旧紧皱着的眉心,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起午间霍飞光说得那番话便又开口问道:“你可知道边陲近来频发的战事?”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倒是有些怔忡,边陲的战事,他自是知晓的,只是这些事唯恐乱了民心还未曾传到汴梁,甚至就连朝中大部分官员也不知晓,沈唯是怎么知道的?他想到这便又想起了霍飞光,想来这些事是霍飞光告知她的。   他思及此便微垂着眼与人说道:“我已经知晓了…”   他这话说完却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看着沈唯沉声说道:“也许如今的太平日子很快又要被这战火给消磨了。”   沈唯知晓再过几个月,几个番邦小国就会联合在一道举兵对抗庆云,这一场战役折损了不少庆云的大将,也让庆云损失了不少…可纵然她早就知晓,这些事也不是她能够拦下的,甚至,明知道这个男人也会参与这场战役,她却不能开口拦人。   她知晓这一场战役于陆起淮而言是或不可缺的,只有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他才有资格去对抗赵准…这个道理,她知道,陆起淮自然也知晓。   因此此时看着沈唯眼中那抹复杂的思绪,陆起淮是又叹了口气,他伸手把人揽于怀中,等把手撑在她的头顶,察觉到怀中人的温度,他才喑哑着嗓子用着郑重而又保证的语气同人说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有事的,也向你保证过,不会让你有事。”   “我很少许诺,你是第一个,我既应允了你便一定会做到。”   沈唯的脸枕在陆起淮的胸口,她能听到从那胸腔处传来的声音,浑厚而又有力,带着十足的力道,却是抚平了她心中的那抹担忧。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半仰着头朝陆起淮看去,外间烛火轻轻晃荡,而她眼看着眼前人璀璨而又温柔的目光,却是轻轻映上了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抱一会,就一会..   沈姐(掐着时间):好了,一会到了。   小淮:一会复一会,一会何其多。   沈姐:..s:老公越来越不乖,该怎么办呢?   PS:今天推下桃发的下一本预收文《嫁给前夫他弟》【CP:重生之后疯狂打脸的小娇妻*六亲不认只认媳妇的大猪蹄子】   王七娘一生为丈夫筹谋,殚精竭虑,没想到最后会被渣男丈夫休弃,还被白莲花闺蜜抢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过好在——   她重生了。   齐王殿下骁勇善战,英勇非凡,可惜是个六亲不认的主,世人惧他畏他,王七娘同样不喜欢他,直到有一天,这个男人坐在马上弯腰朝她伸出手:“燕燕,过来。”   还有基友的一篇文章《妖女诱贤相》by喵哦【CP:敢想敢撩真妖女*不近女色美贤相】   大夏朝出了件奇事,那个总闹着让小娘子们读书的妖女柳绵绵和贤相卫韶定亲了!然后第二天,卫韶就被一贬数千里。众清流愤愤不平:女色误国!皇帝咬碎钢牙:有胆跟朕抢女人,走着瞧! 第101章   翌日清晨, 沈唯醒来的时候,已快至辰时了, 因着这几日陆步侯领着韦桑柔去韦家拜年了,家中也没几个人,谢老夫人索性也就免了请安的规矩。她这厢刚起来还未曾唤人,外头便有人打了帘子进来了,正是水碧。   水碧本就六识过人,察觉到沈唯醒了自是忙进来了。   这会她眼看着半坐起身的沈唯, 还不曾等人说话便已经先跪了下来。   昨儿个是她守得夜, 因着夫人睡得早,她也就早早在外头歇下了。原先倒是一直未曾生什么事, 哪里想到后头她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而后她便瞧见了主子从里头出来…水碧想到这便又惨白了脸, 身子战战兢兢的,连带着声音也打着几分颤,却是恐人责怪的模样:“夫人,昨儿夜里奴的确未曾瞧见主子进去。”   水碧是知道沈唯性子的, 知道她最不喜欢这样的事。   何况如今她是真心把沈唯当主子看戴, 又怎敢背弃她?原本她是想着昨儿主子走后就进去和夫人去赔罪,可主子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不要扰她睡觉”, 何况那会夜已经深了,她也实在不敢过多打搅。   她惯来是个冷静的,可此时却心生害怕,却是真得害怕夫人误以为是她把主子放进去了。   她想到这, 容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一怔,她原本以为昨儿个陆起淮是水碧放人进来的,不过眼瞧着她这幅不安的神色又见她眼下这一片青黑的模样,心下倒是也定了几分。虽说她如今的确不再排斥陆起淮,却也不代表纵容着底下人吃里扒外。   看来当日她说得那番话,水碧是真得放在心中了。   沈唯想到这,神色和缓了许多,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好了,起来…”她们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水碧如今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自是可以分辨出…她信水碧所言,昨儿夜里陆起淮在里头,她的确是不知情的。   那人武功高强想悄无声息进来,自是易如反掌。   她想到这,眼瞧着水碧仍旧长跪不起便伸手扶了人一把。等到水碧站起身,沈唯才又开口问了一句:“他昨儿什么时候走得?”   昨儿夜里,她和陆起淮倒是说了许多事,有她在现代生活过的事,也有陆起淮幼时的事。到后头,或许是夜色太深的缘故,她便有些撑不住困意睡下了,至于陆起淮什么时候走得,她倒是的确不知道。   水碧见沈唯当真不曾生气,脸上的神色也好了许多。   她一面是取过外衣替人披上,一面是又给人倒了一盏蜂蜜温水,而后才同人轻声说道:“主子是亥时走得,他走前还嘱咐了奴一句,这几日他要忙贪墨的事,可能没时间回来,让您好生歇息。”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只是接过杯盏用了一盏温水,等到喉间润了才又同人说道:“好了,让她们进来伺候。”   …   等到沈唯用完早膳,又见了几个管事吩咐了几桩事便又空闲下来了。她斜靠在引枕上头,手中握着一杯茶盏,原是想让水碧去把昨儿还未曾看完的书册寻出来,只是她还未曾说话,秋欢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秋欢的脸上挂着萦绕不住的笑,眼瞧着沈唯循目看来,却是先神神秘秘得与她说道一句:“主子,您瞧谁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又见秋欢这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倒是一愣。   还不等沈唯说话,她便瞧见有个女人的身影跟着秋欢一道从外头走了进来,女人身穿水红色的袄裙,满头青丝扮作一个妇人发髻,身上虽然没有多少装饰,瞧着却还是清爽干净,此时她站在那处,脸上虽然挂着笑,可双目却泛着泪花。   沈唯骤然瞧见这一个身影也是一怔,她停下要饮茶的动作,而后是看着妇人呐呐说道:“墨棋?”   墨棋听着这一声轻唤却是再也忍不住掉落了眼泪,只是唯恐人瞧见,她却是把脸上的眼泪抹了个干净才朝沈唯走去,而后她是想如常给沈唯打礼。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   沈唯便把手中的茶盏搁置在一侧,而后是先扶了人一把止了她的动作,口中是跟着一句,却是有些嗔怪:“你如今怀着身子,做什么行此大礼?”等这话一落,她是让人又取了几个引枕过来,待亲自扶着人在榻上坐下,跟着才又问道:“这大冷天的,你又怀着身孕,怎么过来了?”   墨棋由人扶着坐下,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是自幼伺候沈唯的,纵然如今已是自由身,可心中到底还是拿沈唯当做主子看待的,哪有做丫头的和主子平起平坐的道理?不过眼瞧着沈唯如常的模样,她倒是也收拾了几分心情,而后是如常回了话:“原是想早几日来看您的,只是前几日身子不舒坦又怕您事务繁忙,这才耽搁到了至今。”   她这话说完便又把原先握在手中的一只包袱打了开,而后是从里头取了一个绣着蝶穿牡丹的手笼递给人了,紧跟着是又与人笑说一句:“这是去年冬日明路打来的白狐,我瞧着皮毛不错便给您做了个手笼,如今日子还寒着,您正好用得上。”   沈唯眼瞧着手中的这只白狐手笼,心下却是一暖。   这样好的皮毛,只怕墨棋是把白狐上最好的一处做了这个手笼,她想到这,心下便又叹了口气,口中是同人无奈说道:“上回便与你说过了,我这处什么好东西没有,你以后呀多为自己费些心思,别整日惦记着我,再说你如今怀着身孕,何苦再做这些费眼的活计…”   自从墨棋出嫁后,虽说她们未曾见过几面,可时不时却能收到她送来的东西,小件的如绣鞋、绣帕这一类,若是大件的也有衣裳、斗篷这一块,件件桩桩都是耗尽了心思的。   墨棋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笑了笑:“您别担心,我也没怎么费工夫…”   等前话一落,她眼看着沈唯面上的责怪便又跟着一句:“何况我如今在家里,左右也没什么事,绣些东西,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自从她怀孕后,明路却是这个也不准她做,那个也不准她碰,生怕她累着。   她也只能做些绣活,或是给肚子里的孩子念念书。   沈唯知晓墨棋的性子,纵然这会满口答应,回头她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她想到这也就不再说道这个话题,只是把桌上的手笼递给秋欢却是让人先收了起来,没得在外头弄脏了,而后她是看着墨棋继续说道:“你如今身子可还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放在墨棋的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如今墨棋也快有七个月的身孕了,想想这日子过得也实在是快,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她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都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墨棋眼看着沈唯看过来的目光,却是又轻轻笑了笑。她把手撑在下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而后是半低着头柔声说道:“早几个月的时候,这孩子却是把我折腾惨了…”她这是头一胎,头三个月时候的孕吐却是真得把她折腾惨了,吃什么吐什么,让她整个人都瘦得不成人样。   等过了前三个月,后头倒好了许多,她想到这便又同沈唯柔声说道:“好在如今月份大了,这孩子也乖巧了不少,倒是也没怎么折腾我了。”   沈唯一直安安静静得听着墨棋说道这些,想着往日在她身边行事沉稳而又老道的丫头,如今因为怀着身孕让整个人都散发出说不出的温柔光芒。   她想到这,一时也有些恍然,好似只要有了身孕,女人就会变得不一样。无论她以往是什么样的性子,等有了孩子、有了这个血脉的牵绊后便好似心底突然生出了一块柔和的地方一般。   墨棋眼瞧着沈唯默然不语的样子,只当她还是在为没有孩子的事耿耿于怀,索性便错开了这个话题柔声问起人:“侯夫人是不是就这几日要生产了?”   她说的侯夫人便是褚浮云。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神来,她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笑着与墨棋说道:“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了。”   她这话刚落,外间便有丫头急急忙忙打了帘子跑了进来,如今还在元月,外头刮得又是寒风,丫头这般进来自是漏进了不少寒风。   这番动作,不仅沈唯皱了眉,就连秋欢等人的面色也不算好,只是还不等她们说话,那个小丫头却已经先行跪了下去,她抬着一张苍白无色的面容,口中是颤颤巍巍得一句:“夫,夫人,沈家有人过来传话,说是侯,侯夫人出事了。”   她这话一落,却是让屋子里的一众人都白了脸,尤其是沈唯,她原先还挂着笑的脸色此时却骤然变得惨白。   沈唯的手撑在茶几上头,她的脊背挺得很直,目光也是一错不错得看着底下跪着的小丫头,等稍稍平复了心下那片紊乱的思绪,她才开口与人说道:“你先别急,好好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听着这不慌不乱的声音,心神倒是也跟着定了一回,她平了平心绪,而后是同人继续说道:“来传话的人急急忙忙得也没说个清楚,只说侯夫人吃了什么之后便出了血,怕是,怕是孩子要生了。”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只是这后头的话却是又添了几分焦急:“这会侯爷不在家中,府里也没个能主事的主子,现在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未再说话,她只是看着水碧吩咐道:“你去准备马车。”   水碧闻言自是忙应了下来,她脚程子快,没一会功夫便打了帘子出去了…而后沈唯是又看了一眼秋欢,跟着是又一句:“你过会和母亲去说道一声,就说沈家出了事,我要归家一趟。”   秋欢此时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听着沈唯吩咐也是忙应了下来。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旁的,原本按着早先定下的,距离褚浮云生产还有几日,而沈西风这几日在忙碌一桩要紧的差事又不在城中,她想到这便又皱了眉。她不知道今日褚浮云的事是不是意外,可她知道现在沈家乱得厉害,若是再没人主持大局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   她想到这也就不再滞留,只是任由秋欢替她披上了斗篷,而后是同墨棋柔声说道一句:“我今日还有事,你过会让人送你出去,外头天寒地冻,你注意着身子。”   她这话说完见人点头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迈步往外头走去。   墨棋眼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却是也未再说道什么,她知晓自己这个身子,若是跟着过去也只是给人徒惹麻烦,不过想着先前夫人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却是一点都不像以前。她想到这便又皱了皱眉,只是眼瞧着小丫头过来扶她,墨棋倒是也收敛了心思未再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  嫂嫂出事了~   PS:今晚有小宝贝相约剁手吗? 第102章   沈唯赶到影壁的时候, 马车早已经准备好了。   水碧就侯在马车旁,眼瞧着沈唯过来便忙迎了过去, 她原是想扶着沈唯上马车,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沈唯却先止了步子开了口:“你现在去一趟杜大夫那处,把他请到沈家。”沈唯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显得有几分郑重,连带着声音也稍显得有些端肃。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她的手仍扶着沈唯的胳膊, 目光却是微微往上移朝人的面容看去, 眼瞧着她拧眉不语的样子,口中是试探性得问了一句:“您是觉得侯夫人这事不寻常?”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 她也不知道褚浮云到底是怎么了, 书中并没有提起这桩事, 所以她此时也的确不确定褚浮云会有着什么样的事,可多个保障总归是好的…杜岐山的医术高超,有他在,总归会好上不少。   她想到这便也不再迟疑, 只与人说道:“你现在就骑马去寻杜大夫, 快去快回,我先去沈家。”   沈唯这话说完也就不再停留, 只是踩在脚凳上了马车,等到车帘落下,李大便扬了鞭子赶了马车朝沈家的方向去。而水碧眼瞧着离去的马车身影也未再迟疑,她遣人寻来了一匹马, 而后是翻身上马却是朝杜岐山所居的地方去了。   …   李大赶得一手好车,加之今日外头天色昏沉,街道上也没多少人。   因此等到沈唯的马车赶到沈家的时候,距离先前有人过来传话倒是也没过去多少时间,马车刚刚停下,还不等李大说话,沈唯便率先打了帘子走了下去。门前的小厮眼瞧着沈唯下来,自是忙迎了过来给人请了礼,口中也是紧跟着一句:“姑奶奶,您可算是来了。”   先前府里头没个主子,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慌慌张张的,如今眼瞧着沈唯回来,他们这颗心也总算是安定了不少。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也未曾言语,她只是冷着一张脸往里头走去,却是径直朝褚浮云所居的东院走去。   她这一路走去也没瞧见多少人,想来是这处的人都到东院去了,她想到这便又加快了步子往东院走去,距离东院越近,那处的哄闹声,沈唯自然已能听得一清二楚,耳听着那些轰轰乱乱的声音,她原先便寒着的脸却是又沉了几分。   等到沈唯步入东院——   原先说话的那些人眼瞧着她的身影,自是纷纷住了嘴,跟着是半低着头给她请了安,口中是恭声唤着:“姑奶奶。”   盼巧先前正焦急得站在廊下,等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些请安声,她便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瞧着沈唯越走越近的身影,她忙小跑着朝人迎去。等到沈唯跟前,还不等她行礼,沈唯便已托扶了她一把,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嫂嫂怎么样?”   “夫人,夫人她…”   盼巧往日也是褚浮云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老道为人又沉稳,沈唯与她相交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她这样慌乱无措的时候。好在也没让沈唯等上多久,她便平了心绪开了口:“夫人进去有一个时辰了,先前叫得厉害,这会又没了声。”   她这话说完,一时也顾不得身份,竟伸手抓住了沈唯的手,紧跟着是仓惶一句:“您,您说夫人她,她会不会有事?”   沈唯垂眼看着被盼巧抓着的手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眼朝那紧闭的屋门看去,那处除了隐隐传来几道稳婆们有些焦急而又有些慌乱的声音便再没有旁的声音了。   褚浮云已经晕过去了。   纵然未曾生过孩子,可沈唯也知道这样的时候,你晕过去会有什么影响。她想到这,心神一时也有些慌乱。   只是如今这样的光景,府中没有半个能主事的人。   若是她再乱,只怕底下的人就更得慌乱了…沈唯想到这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后,她才看着盼巧说道:“别担心,嫂嫂吉人有天象,定然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因为沈唯话语之间的平静,又或许是因为她面上的镇定——   盼巧看着看着,先前错乱的心神此时也好了许多,只是即便如此,可她的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对。她松开了先前紧握着沈唯的手,而后是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喃喃自语得说道:“夫人吉人有天象,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唯眼看着盼巧这幅模样,却是又皱了皱眉,她伸手握着盼巧的手问道:“春庭呢?他可曾回来了?”   盼巧耳听着这个名字,倒是回过神来,她苍白着脸朝沈唯看去,而后是在她的注视下说道:“世子还在学塾,未曾回来。”   沈唯听人这般答道,心神倒是安稳了许多,家中发生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让春庭知道的好。她想到这便与人说道:“这儿有我看着,你遣人去一趟学塾,就说今日家里有些事让那儿的夫子照顾着些春庭,别让他这么早回来。”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观察着盼巧的神色,眼瞧着她虽然容色惨白却已没有原先那副慌张错乱的模样,便又跟着问了一句:“还有一事,先前嫂嫂用了什么,还有什么人伺候嫂嫂,可都调查清楚了?”   盼巧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有些惭愧:“先前夫人出了事,奴也不敢多耗费时间,不过夫人吃用的东西,奴已遣人额外放置了,还有原先在屋中伺候夫人的人,厨房里经手的奴仆,奴也着人先看押起来了。”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只要东西还在就不必担心。   倘若真得是有人故意加害,这个人必定得早些铲除,若不然以后还不知生出什么样的事。她还想说话,里头便又响起了褚浮云的喊叫声,大概是因为先前喊得时间太长,这会她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疲惫不堪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惨叫声,刚刚舒展的眉毛便又皱了起来,只是眼瞧着身侧的盼巧还有院子里这一众人,她是凝神与盼巧吩咐道:“等遣人去学塾后,你便在外头看着,若是无关紧要的人便都打发到原先的地方去。”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盼巧惨白的脸色便又捏了捏人的手背,跟着是又一句:“你放心,嫂嫂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嫂嫂有事的。”   盼巧眼瞧着沈唯脸上的神色,不知是因为她的这番话还是脸上的神色竟让她不自觉地就相信,好似有她在的话,夫人就真得不会有事。她想到这也不再耽搁,只是朝人打了个礼后便往去安排这些事。   而沈唯眼瞧着重新恢复如常的盼巧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提步往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盼巧已吩咐了人去了学塾,又让不相干的人都回到了原本该去的地方,而后她是转身朝身后看去,原先沈唯站得那处已没了人。她稍稍抬了眼,而后是看着沈唯挺直着脊背朝产房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总觉得这位沈家的姑奶奶好似变了许多。   …   沈唯甫一走进产房,那股子血腥气便袭面而来。   她惯来闻不得这样的味道,一时便忍不住止了步子,只是耳听着那帷幔后头褚浮云的惨叫声,沈唯便又紧皱着眉快步朝人走去。   此时几个稳婆正围绕着褚浮云让她再用些力道,可褚浮云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力道可以用?她咬着牙关、紧攥着拳头也无济于事。   几个稳婆见她这般,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女子生产,耽误的时间越长也就越危险…何况这位侯夫人今次原本就是出了差错,只怕再这般耽搁下去,不妙啊。   她们虽然不曾说话,可褚浮云又岂会不知道她们的神色代表着什么?她素来端庄的面容此时是一片惨白,她松开了原先紧攥的手,而后是握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位稳婆的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救,救我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要救我的孩子。”   稳婆耳听着这话,脸上也有几分为难,她们这些人早些时候就被请到了沈家,连着这么久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为了让这位侯夫人和她的孩子顺顺利利的,可如今这副模样,且不说这个孩子了,就连这位侯夫人,若是再这般折腾下去,只怕性命也难保啊。   她想到这刚想开口说话,只是还不等她出声,帷幔外头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嫂嫂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一个身披着月白色绣红梅斗篷的年轻妇人打外头进来,她的神色平静,语气也没有一丝慌乱,眼瞧着众人看来也未曾停留,她只是继续提步朝褚浮云走去,等走到褚浮云跟前,沈唯才半弯了腰身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是重复着先前所说的那一句:“嫂嫂放心,无论是你还是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只是这一句,较起先前,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褚浮云倒是未曾想到沈唯会进来,如今眼看着近在咫尺这张熟悉的面容,她忍不住就红了眼眶。她紧紧握着沈唯的手,口中是哑着嗓子与人说道:“岁岁,答应我,要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嘶哑而又悲戚,尤其是配着那张面容,更是让人心酸不已。   沈唯纵然往日再是平静,如今听得这一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回握住褚浮云的手,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我与嫂嫂说了,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想想他,想想春庭,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的。”   褚浮云耳听着这一句,原先萦绕着悲戚和绝望的眼睛却好似骤然升了几缕光芒,她紧攥着沈唯的手咬着牙关用着力,只是她原先便已劳累了许久,纵然再是用力,那宫口还是没能打开,没过一会,她却是又撑不住晕了过去。   屋子里没了褚浮云的喊声,一时显得格外安静。   站在沈唯身旁的一个稳婆,一会看了看沈唯,一会看了看褚浮云,口中是为难得说道:“姑奶奶,侯夫人的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了,只怕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得在里头…”她这话纵然没说全,可沈唯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沈唯的手仍旧被褚浮云紧攥着,她微垂着眼看着褚浮云高高隆起的小腹,想着上回来时,褚浮云还与她说道着给孩子取了什么名,那样的欣喜和为人母的温柔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她无法想象褚浮云没了这个孩子会怎么样,更无法想象若是沈西风没了褚浮云会怎样。   她想到这,那只被褚浮云握着的手也不自觉得有些颤抖起来。   屋子里此时的气氛并不算好,倒是外头有人禀道:“夫人,我带杜大夫过来了。”却是水碧的声音。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她收敛了面上的思绪,而后是朝外头扬声说道:“快请杜大夫进来。”   没一会功夫,门被打开,沈唯透过那几层帷幔可以看见水碧和杜岐山先后走了进来,想着这位杜大夫的医术,她的心神微定。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了握着褚浮云的手,而后是起身朝人迎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杜大夫,劳你看看我嫂嫂。”   杜岐山闻言也未曾说话,他越过几人朝褚浮云走去,等走到人前,他是先替人切了脉,而后是皱着眉说道:“她的脉息很弱,先前又用了不易生产的药物,再拖下去只怕不利…”他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便又软了声,跟着一句:“我先替她施针,你们再去寻些人参,切成片拿过来。”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自是忙遣人去吩咐了。   屋子里乱哄哄的,几个稳婆也不知道杜岐山的身份,只是见沈唯对他如此恭敬便都围绕在一侧,可那些目光却还是时不时朝人看去…倘若是往日,杜岐山瞧见这些打量早就要黑沉着脸了,可此时人命关天,他也顾不得什么。   沈唯眼瞧着杜岐山施针也不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浮云。   不知过了多久,褚浮云才悠悠转醒过来,而杜岐山眼看着仍旧怔楞在一侧的几个稳婆到底还是沉着脸发了话:“你们还不快过来?”   那几个稳婆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她们眼瞧着已经醒来的褚浮云也不敢耽搁。   杜岐山眼瞧着她们过来便收回了手中的针,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她一时半会不会再晕过去,不过能不能生出来就要看她自己了,等参片拿来后就让她含在嘴里…”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你也可以在她身边与她多说些话。”   他这话说完便先往外迈步走去,沈唯见他离去却是忙喊了人一声:“杜大夫…”她还有些事要问他。   杜岐山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停留,只是口中却是说道一句:“老夫在外头等你。”   便是这会不会走的意思了。   沈唯闻言,心神一定。   她也未再说道旁的,等到杜岐山走后便转身朝褚浮云走去…想起先前杜岐山说的话,沈唯索性便握着褚浮云的手,一直与她絮絮说道着沈西风和沈春庭,眼瞧着容色越来越苍白的褚浮云,她紧跟着是说道一句:“嫂嫂,春庭还小,你难道希望他以后没了娘?还有大哥,他是什么性子,你再是清楚不过,若是没了你,只怕他也无法再振作。”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   这一回褚浮云紧咬着牙关含着参片却是用尽了全力,她无法想象若是没了她,夫君还有春庭会变成什么样,就算是为了他们,她也不能出事…褚浮云想到这便又咬着牙多用了几分力道。   “哎呀,开了开了,宫口开了,夫人再多用些力道,等到头出来就好了…”   身侧是稳婆欣喜的声音,而褚浮云耳听着这道声音更是咬着牙关用着力道,好在她这是二胎,宫口开了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没过多久,屋子里便传出了孩子细微的哭叫声,跟着是稳婆的声音:“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小千金。”   褚浮云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是泄尽了所有的力道。   她仍旧躺在床上,目光却是追随着那个已经被裹上襁褓的婴儿,耳听着几个稳婆逗她的声音,她的口中是喑哑着嗓音说道:“抱过来,让我看看。”   她这话刚落,自然有稳婆抱着婴儿过来了,褚浮云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襁褓中的那道身影,要瞧着那张面容,她颤颤巍巍得朝人伸出手…稳婆笑着把婴儿放到了褚浮云的身边,口中是笑跟着一句:“小千金是个好福气的,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轻轻抚过婴儿的脸,而后是朝沈唯看去,她的声音嘶哑而又哽咽,目光也泛着泪花:“岁岁,多谢你。”   倘若今日不是岁岁及时赶到,她真得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到这便又握了握沈唯的手,话却说不出半句。   沈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她握着褚浮云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我和嫂嫂是一家人,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可谢的?”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柔声一句:“嫂嫂且先好生歇息一会,我去外头处理些事。”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褚浮云身侧裹着襁褓的婴儿身上,眼看着她紧闭着双目,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这一场变故,她看起来有些格外的羸弱。   若不是今日杜大夫来得及时,只怕无论是褚浮云还是这个婴孩,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她想到这,眼中也闪过几分暗沉…   褚浮云未曾注意到沈唯的脸色,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她也的确是有些累了,困意袭来,她便这般昏睡了过去。   而沈唯眼瞧着人歇下,这才举步往外头走去。   水碧原先就在外头候着,这会见沈唯过来自是忙迎了过去,只是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竟觉得心下一凛…她还从未在夫人的脸上,瞧见过这样阴沉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姑奶奶:形容娘家已经出嫁的女儿(这个称呼真绕口,捂脸)   PS:今天生日,本章评论的全部有红包,啾~(摊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是这么个日子,不过万年单身狗忽然能给自己一个借口了) 第103章   外间的天色已有几分昏沉了,看起来倒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沈唯站在长廊之下, 她微微掀了眼帘朝那无边昏沉的天际看去, 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向身侧的水碧问道:“杜大夫呢?”   她的声音低而又沉, 却是辨不出是喜是怒。   水碧耳听着这道声音忙回过神来,她半垂了头, 口中是紧跟着恭声一句:“杜大夫由盼巧姑娘迎去外厅坐了,奴领您过去。”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外头昏沉的天色,而后才淡淡开口道:“走。”   此处距离外厅也没多少路程,沈唯主仆二人约莫走了一刻钟不到的样子便到了, 外间候着的丫头见她过来自是忙朝她打了个礼, 紧跟着是打了布帘请她进去。沈唯见此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沉默着举步往里头走去, 里间暖炭生热,她循了一眼便瞧见了杜岐山和盼巧。   杜岐山好仍旧整以暇得合眼坐在椅子上, 他的手中端着一盏差,瞧着倒有几分入定的模样。   而盼巧侯在一侧却仍旧惨白着一张脸,她的目光时不时打望着外头却是一副焦急不安的模样, 眼瞧着沈唯进来,她便忙迎了过来。等走到沈唯跟前, 她是如常给人打了礼,而后是抬着一张脸嗫嗫嚅嚅得开口问道:“姑奶奶,夫人,夫人她怎么样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 目光一直落在沈唯的身上,神情仓惶,语气也略微显得有些吞吐。   沈唯眼瞧着她这幅神情,原先默然不语的神色倒是缓和了许多,她柔了嗓子同人说道:“你别担心,嫂嫂和孩子都没事,如今孩子由人抱着去洗身了,嫂嫂也睡过去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你先过去看看。”   盼巧耳听着这话,脸上原先的惨白和仓惶尽数换成一副掩不住的喜悦之色。   她忙哎了一声,而后是抬步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盼巧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忙折身回来与沈唯说道:“主子先前用过的东西,奴已着人取过来了,至于那些涉事的人也还被关押在内室里,如今正由袭欢看守着。”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道一声“知晓了”。   盼巧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只是提步往外头走去。   等到屋子里没了人,沈唯才朝仍旧合眼未语的杜岐山走去,等走到杜岐山跟前,她是垂下眼恭恭敬敬给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今日多谢老前辈了。”倘若今日不是有杜岐山在的话,只怕褚浮云根本就撑不过来了。   她想到这,心下也还留有些余悸。   先前看着褚浮云那副模样,沈唯是真得担心她再也醒不过来。   杜岐山闻言倒是终于睁开了眼,他手中仍旧握着茶盏,目光却是落在沈唯的身上,眼瞧着她这幅模样便笑着说道:“好了,快起来,要是让那小子瞧见,只当我是欺负你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脸上却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扭捏。   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谢过人后便由着水碧扶起了身,而后沈唯是朝桌上放着的那只托盘看去,那托盘上头放着一盘糕点还有一碗燕窝粥,瞧着这幅模样,糕点应该是用了两、三块的样子,而燕窝粥也用了有大半碗的模样。   她想着今日褚浮云那副模样索性也就未再遮掩,径直开口问道:“老前辈,这里头可曾有不利嫂嫂生产的东西?”   杜岐山闻言便点了点头,他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这糕点里头的确是有不利妇人生产的红花…”等这话一落,他眼见沈唯突然沉下来的脸色便又跟着一句:“只是老夫检查了下,按着沈夫人用下的份量来看根本不至于如此。”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捋了捋白色的长胡须,跟着是又凝神说道一句:“何况我先前探沈夫人脉息的时候发现她的脉息乱而弱,倒不像是因为红花之物,倒像是长久浸染了什么东西似得。”   沈唯耳听着这话,原先微沉的神色却又添了几分沉吟,她的眉眼微垂,心中却是在思量,杜岐山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既然他说不是因为这些红花,那么必定是因为其他的缘故,只是长久浸染?褚浮云身边的都是她的旧仆,平日吃食上头也是格外注意的,怎么可能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得行下这样的事?   除非——   这根本就是她的身边人所为。   沈唯想到这,神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原先轻皱的眉也跟着收拢了起来,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这个人却是万万不能留在褚浮云的身侧了。她心中思绪不断,目光却是朝杜岐山看去,口中是踌躇得跟着一句:“老前辈,您…”   她这话还未说全,杜岐山却已笑着开了口:“你想让我留下帮你查探一番究竟是什么东西?”   杜岐山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看着沈唯,眼看她面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便又笑着捋了白须说道一句:“倘若是别人,老夫才不愿耗这个心力,不过既然是你这个小女娃,老夫既然来了,倒也不急着一时半刻就走。”   他说完这话便拍了拍衣袖起了身,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走。”   沈唯见他应允,原先悬着的心自是松落了下来,杜岐山性子古怪,行事又颇为随性,她原先还真得担心他会不答应。不过她心中也明白,今次杜岐山过来外加帮她处理这些事,都是看在陆起淮的份上。   倒也不知道杜岐山和陆起淮有着什么关系?   她心中总觉得杜岐山待陆起淮是有几分不同的,只是两人一个性子淡漠,一个又很是古怪,她一时半刻也猜不出来。   不过此时也不是说道这些的时候,沈唯想到这便敛下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引着杜岐山往外头走去。   对于沈家,沈唯来过这么多回自是熟悉的,因此她也未曾唤人领路,只是领着杜岐山径直朝内院走去…等走到内院的时候,她便瞧见了侯在门前的袭欢。   袭欢不仅是褚浮云的大丫鬟,还是褚浮云奶娘顾嬷嬷的女儿,若说起情分,只怕盼巧也比不过她。   这会袭欢眼瞧着沈唯领着一个不曾见过的老头过来便忙迎了过来,她是先不动声色得打量了杜岐山一眼,而后是朝沈唯躬身打了个礼,等礼数过后,她才开口问道:“姑奶奶,您怎么过来了?可是夫人她,她出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容色惨白,声音也有几分仓惶。   沈唯闻言便道:“嫂嫂已经醒了,我领杜大夫过来看一看。”她这话刚落便察觉到袭欢脸上闪过一丝震惊。   沈唯眼瞧着这幅神色,心下却是一怔,这抹震惊倒像是笃定了褚浮云会出事一般。她想到这便又朝人看去,却是想细细打探一番,只是还不等她细看便见袭欢已经垂下了头,紧跟着是听着她略带欣喜的说道:“夫人没事就太好了,先前奴婢真是担心坏了。”   袭欢这话说完也不等沈唯说话,只是又给人打了一礼,而后便从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门。等打开了门,她才又半低着头开口说道:“里头的东西除了先前盼巧遣人取出去的吃食之外都未曾动过,至于那些人,奴让人在一侧的耳房看守着,姑奶奶若是想见,奴便令她们过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言语,她只是不动声色得打量着袭欢。   她心中总觉得这个丫头先前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只是现下她这般打量着却也探不出个什么究竟,沈唯想了想索性先收回了眼,口中是道:“先不必着急,我若有需要自会吩咐你。”   等这话说完——   沈唯便朝杜岐山看去,她原是想请人进去,只是还未曾说话便察觉到杜岐山的目光正落在袭欢的身上,这个目光带着几分打量,只是没过多久,杜岐山便已率先收回了目光。   他看着沈唯面上的沉思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说道一句:“进去。”   沈唯见此虽然心中疑虑未减,可她到底也未曾说什么话。   她引着杜岐山往里头走去,只是在水碧合上门前还是往侯在外头的袭欢看去一眼,眼瞧着她半低着头依旧是往日的那副恭谨神色,沈唯皱了皱眉,不过到底还是收回了眼。   而仍旧侯在外头的袭欢在瞧见那扇门被合上的时候,原先恭谨沉稳的神色却消失不见。此时天色已呈灰白之相,而她黑沉着一张脸,眼中神色翻滚着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目光却是朝褚浮云待产的东院看去,原本以为褚浮云今日是必死无疑,哪里想到她不仅没死,竟然连孩子也生下来了。   她想到这,原先紧攥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脸上也不自觉得划过了几道阴狠毒辣的神情。   而就在此时却有一个身穿比甲的老妇人过来了,她的神色慌张,步履也有些慌乱,眼瞧着侯在外头的袭欢,她便又加快了步子。等走到袭欢跟前,老妇人还不曾说话便发觉她脸上的阴狠,她心下一个咯噔,口中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一句:“你知道了?”   袭欢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几分神。   她看了看眼前老妇人的脸,而后是又朝身后紧闭的屋门看去一眼,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拉着老妇人往一侧走到,等走到略微隐蔽一处才皱着眉问道:“她…真得没死?”   老妇人闻言,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伸手握着袭欢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丫头,你别一错再错了,夫人待我们这么好,何况她是个好福分的,上天让她逢凶化吉便是在警告我们,你以后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她这话说完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我先去听盼巧说,沈家这位姑奶奶喊了一位大夫过来了,他会不会查出什么?”   她说后话的时候,声音都是在打着颤,脸上也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倘若真得让人查出了什么,她和袭欢就真得完了。   袭欢眼看着老妇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又皱了皱眉,她甩开人的手,口中是沉声说道:“你紧张什么?红花下在糕点里头,又不是你我做的,就算真得查出来那又能如何?”   老妇人闻言,心下却还存着几分不安:“可是盼巧说那个大夫很厉害,我是怕他查出那个香…”   她这话还未说全——   袭欢便已掐住了老妇人的手,她四处循了一眼,眼瞧着周遭无人才压低了嗓音低声说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了,不要胡说八道,若是让人听见了可如何是好?”她这话说完眼见老妇人仓惶的神色却是又叹了口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待缓和了语气才又同人说道:“好了,你别担心,那香是我从外商那头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那个大夫再厉害又能有多少见识?您放宽了心,不会有人查到我们的。”   等前话一落,她见老妇人虽然还惨白着脸色,可神色较起先前还是镇定了许多,便又同人说道:“你先去夫人那边伺候,记得,不要露出什么马脚让人起疑。”   老妇人耳听着这话便又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袭欢的脸色,有心想再说道几句,只是喉间干涩的却是半句话也吐不出…到的后头,她也只能沉沉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欢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猪油蒙了心,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只能希望欢儿能够想开些,不要一错再错了。   袭欢却是不知道老妇人在想什么,她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东院的方向。   这回就算褚浮云好命,不过没事,她还有法子…她想到这,脸上却是又添了几分阴诡的笑容。   …   而此时的内室。   沈唯眼瞧着杜岐山自从进了屋子之后也未曾走动,只是目光却四处打量着,她怕打扰人也就未曾说话,不过目光却跟随着杜岐山一道打量着屋中的装饰。而后,她便瞧见杜岐山迈步朝香炉走去。   沈唯见他这般自是忙跟了过去,而后她便看见杜岐山打开了香炉。   此时香炉里头的香早已经燃尽了,沈唯眼瞧着杜岐山伸手摸了一把里头的香料放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了下,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得他沉声说道一句:“果然如此。”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看着杜岐山指腹上头残留的香料,而后是试探性得问道:“您是说,是这香料有问题?”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手,却是想探一探里头的究竟,只是还不等她动手便被杜岐山给拦住了。   杜岐山一面是掸落了手上的香料,一面是看着沈唯沉声说道:“别碰,这玩意厉害得很。”   沈唯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也不敢再有所动作,她只是皱着眉看着人问道:“老前辈,这香有什么问题?”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这香应该是上回她和褚浮云一道去外头的时候在褚浮云的嫁妆铺子里拿的,那是褚浮云自己的产业,难不成那群底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谋害自己的主子不成?   她想到这便开口说道:“这香是嫂嫂从自己铺子里拿的,她惯来是用这个香的,若是这香如此厉害,嫂嫂早该出事了才对。”   “这香是从西域流传过来的,因着这款味道和寻常的清宜香差不了多少,就算中途被调换也无人能分辨出来…”杜岐山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沈唯看去,紧跟着是又一句:“只是这两种香虽然味道相同,可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清宜香有凝神静气的效果,而这款香…”他这话说完是又垂了眼朝那只香炉看去,眼瞧着里头黑色的灰烬却是又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若是怀有身孕的妇人长久使用,不仅对身子有损,还会让人易怒气虚,久而久之,只怕会让人神志不清。”   杜岐山这话其实说得却有几分含蓄了,这香长久使用,岂止是会让人神志不清,只怕还会让人发疯…用这香的人也真是心肠狠毒。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越往下,她的脸色便越发黑沉,怪不得她总觉得近日褚浮云有些不对劲,上回来时她便见褚浮云无故发落了一个丫鬟…只是那会她也只当褚浮云是因为怀有身子的缘故。   可如今想想,褚浮云惯来是个温柔的性子,往日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如今又怎会因为几桩小事便无故发落人?   倘若不是早些发现这香料有问题,只怕日后褚浮云…   沈唯想到这,脸色却又添了几分苍白,只是也不过这瞬息的时间,她便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她的手撑在水碧的胳膊上,脸色虽然还有几分苍白,神色却也恢复往日的平稳,她便这样看着杜岐山,口中是道:“老前辈,我先前看你在进来的时候一直在打量外间那个丫头,此事是否与她有关?”   杜岐山原先看着沈唯那幅模样还想张口安慰人几句,只是还不等他开口便已听得她发了问。   他心中倒是有几分惊奇的,一来是因为这个小女娃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恢复情绪,二来是因为她的洞察力…倒也怪不得那个小子如此喜欢她,还真是个不同的。杜岐山想到这,脸上便又多了几分笑意,连带着声音也柔和了许多:“我先前不过是觉得她身上有股不寻常的香味,只是那会还不敢确定,不过如今倒是可以确定,她身上的香味和这香炉中的味道一致。”   杜岐山惯来是不喜欢这样阴险毒辣的人,因此在说起袭欢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厌恶,只是在看向沈唯的时候却有多了几分温和:“那丫头瞧着年纪轻轻,心肠却如此狠毒,小女娃,你可要小心。”   沈唯听出他话中的关心,心下也跟着一暖,她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道:“多谢老前辈。”等前话一落,她想起先前杜岐山所言便又跟着一句:“前辈,我嫂嫂她…”   “你放心,那放香料的丫头应该怕人发现,每回用量都很轻,你嫂嫂现今不会有事。等过会我会开几道凝神静气的药方,你让她每日照着服下就是…”杜岐山说完前话,待又开完了方子才看着沈唯说道:“好了,如今天色晚了,老头子也该回去了。”   沈唯闻言自是又好生谢了人一回,跟着是又说道:“我送前辈出去。”   杜岐山闻言倒是也未曾推辞,只是由人送着走了出去,三人刚刚推开门便瞧见候在外头的袭欢看了过来,她仍旧是素日的那副模样,眼见沈唯等人出来便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姑奶奶,您可曾查出什么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害了夫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脸上也是一副为褚浮云担忧的模样。   若不是已经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只怕沈唯也要被她这幅模样所欺骗了,沈唯想到她的阴狠,眼中的神色微沉,不过话语却还是如常:“你把原先关押着的那些人都带到这边来,过会我会亲自审问。”   袭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声,她是又打了一礼,而后才往外退去。   沈唯眼瞧着她离去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照旧送杜岐山出去,等到送完人,她才又看着身侧的水碧说道:“你去袭欢住着的屋子查探一番,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既然那香如此厉害,只怕她也不会随身带着,而看她先前那副模样,虽然对褚浮云未死感到震惊却没有什么慌乱,想来是她还留着那香打算日后再作乱。   水碧听出她话中的阴沉自是忙点了点头,她也未曾说什么,只待给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往丫鬟所住的那排耳房过去。   而沈唯眼瞧着水碧走后,却是又看了一眼这沉沉天色,而后才沉着脸转身朝内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小宝贝的祝福~   掐掐手指,掉马的日子应该快了。   PS:感谢 多多假假、小胖纸、沧世暮雪x30、吃瓜群众x5、末至客x2、十方不再、水水x100、艾青草、徐徐图之、九幽x3、yutotalx10、Sherrydark、赏饭罚饿、春衫薄x24 的营养液   感谢 yutotalx3、冰冻季末情 的地雷   感谢 小胖子喵 的浅水炸弹 第104章   官道上。   此时天色越渐昏沉, 沈西风外罩一身月白色的斗篷正快马加鞭往汴梁的方向赶去, 他的斗篷被这元月的寒风拍打着。   而他身侧的随从望了望天色又看了看沈西风的脸色, 还是忍不住朝人说道:“大人, 今日天色晚了,瞧着又快下雨了,不如我们今日在驿站待一会, 等明儿清晨在赶路?”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掀了眼帘往头顶的天色看去。   此时乌云密集,云团翻涌, 的确是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此处离汴梁少说也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若这般过去必定会遇到一场暴雨。只是沈西风也不知怎得, 从今儿清晨开始,他便觉得这颗心乱糟糟的,总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他想到这便沉声说道:“我家中有事就先回去了, 你和弟兄们若是想在驿站留宿一宿也不要紧。”   沈西风这话说完便又扬了手中的鞭子,夹了夹马肚, 口中是跟着一句:“驾。”他□□的马儿跟着他有十多年的光景了,很是通晓人性, 见此却是也跟着扬了马蹄往汴梁城的方向奔去。   而原先说话的随从见沈西风往前赶去, 自是也不敢耽搁。   他朝身后的人说道了一声, 而后一众人便也未再停留皆马不停蹄得往汴梁城去。   因着一众人在路上没有丝毫停留,等他们赶到汴梁城的时候便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天色已经尽数黑沉, 头顶也开始有细小的雨丝往下坠落。沈西风摸了一把脸上的雨丝,而后是朝身后的一众人说道:“我今日还有事,你们且自行回去。”   他身后的一众人耳听着这话自是皆应了一声。   而沈西风在说完前话后也未再停留,他只是扬了手中的鞭子朝沈家赶去,许是因着天色的缘故,此时街道上并无多少人,他这一人一马自然是通行无阻。   头顶的雨较起先前又大了些许,沈西风因着归家心切自然也顾不得什么,只是一刻不停得往沈家去,等他到沈家的时候,却又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门前的大红灯笼虽已挂起,可今日风大得紧,这光线昏昏沉沉得也瞧不清什么。因此门口候着的小厮在听到一阵马蹄声的时候倒是也未怎么辨清来人是谁,直到沈西风翻身下马走过来,他才瞧清来人的脸。   “侯,侯爷?”小厮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眼瞧着沈西风越走越近,他忙迎了过去打了礼,紧跟着是又一句:“您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夫人她…”   沈西风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步子一顿,心下也跟着一沉。他先前来得一路,这颗心都未怎么平坦过,难不成…真的出事了?他想到这也顾不得说话,只是沉着一张脸快步朝东院走去。   而原先与他说话的小厮还未来得及说完便瞧见沈西风如一阵风一样朝里头走去,他连着追了几步也追不到人,索性也就止了步子…   如今夜色黑沉——   沈西风这一路走去也未曾瞧见多少人,大抵是因为心中掺着不好的念头,他总觉得今日的沈家看起来格外寂静。他不知道家中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又加快了步子朝东院走去,等走到东院,眼瞧着侯在门前的一众丫鬟还有那高高挂起的灯笼,他这颗心才算是安定了几分。   看这幅模样,浮云应该是没什么事。   只是心中虽然这样想着,可他的步子却还是没个停留。   门前候着的丫鬟远远瞧着沈西风过来却是一怔,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瞧着的确是沈西风才忙迎了过去,等给人恭恭敬敬请了礼才说道:“侯爷,您回来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止了步子,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绣着“五福如意”的锦缎布帘上头,口中是问了一句:“夫人呢?”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神色如常,可说出来的话倒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听起来有几分掩不住的嘶哑。   丫鬟倒是未曾察觉出沈西风的异样,闻言便恭声回道:“夫人在里头歇息呢。”   沈西风听得这一句,原先高悬这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屋中烛火通明、暖意十足,几个丫鬟正围绕在拔步床前…因着先前无人传话,里头的人自然也未曾听到沈西风进来。   倒是褚浮云,她也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什么半拧了头朝外头看去,待瞧见沈西风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有几分不敢置信,余后却是很轻得唤了人一声:“侯爷?”   她这话刚落——   原先围绕在拔步床前的一众丫鬟自是也都醒过神来,她们朝身后看去,待瞧见沈西风忙躬着身子给人打了一礼。   沈西风在瞧见褚浮云略有些疲态的脸色时,心下便是一个咯噔,他大步朝人走去,还不等他说话便瞧见了褚浮云身侧的一个裹着粉色襁褓的婴儿,此时婴儿双目紧闭,一张如心瓣似得红唇却微微张着,咕哝咕哝得也不知在说道什么。   “这…”   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怔忡,连带着声音也略微有些疑问,若是他不曾记错的话,浮云应该还有几日才生产。   沈西风想到这是又看了眼褚浮云的脸色,较起上回生春庭的时候,此时她的脸色不仅带着疲倦还有几分掩不住的苍白。他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忙伸手握住了褚浮云的手,神色微沉,连带着双眉也紧拧起来,口中是沉声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屋中的丫鬟早些就已经退了下去。   而今,褚浮云听着这一句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原先沈西风不在家中,她不得不坚强,可此时看着最亲近的人就在身侧,她却是再也撑不住,她紧紧握着沈西风的手,把所有的害怕和委屈都化成眼泪。褚浮云任由眼泪滑过脸颊,而后她是把今日的事尽数与人说了一遭,等说到最后,她才红着眼眶同人说道:“倘若今日不是有岁岁在,我恐怕,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西风原先一直不曾说话,他只是任由褚浮云握着他的手,沉着脸听她说着今日发生的事。   即便只是这区区言语,他都能听出今日的险恶,倘若今日不是岁岁领着杜岐山过来,只怕就如浮云所说…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想到这,原先黑沉的脸色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握着褚浮云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   眼瞧着身侧的褚浮云还有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沈西风唯恐吓着她们却是稍稍敛了心中的情绪,而后他才柔声与褚浮云说道:“好了,现在我回来了,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等前话一落,他眼见褚浮云气色较起先前好了许多才又开口问道:“今日的事可曾查出是谁做的?”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便说道:“这事岁岁去办了,我怕底下的人为难她便遣了盼巧一道过去帮忙了。”   沈西风闻言便点了点头,他也未再提及此事,只是轻轻拍了拍褚浮云的手背,而后是又从她的怀中接过那个襁褓细细看了起来。婴儿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几分羸弱,不过隐约还是能看出她生得一副好五官。   许是失而复得的缘故,就连沈西风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轻轻抱着怀中的婴儿,另一只手却是紧紧握着褚浮云的手。   屋中无人说话——   到后头还是褚浮云哑着嗓子开了口:“这儿无事,您去看看岁岁,她今日忙了一日,也不知现下怎么样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是未曾说话,他心中的确有些担心沈唯,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褚浮云便笑着回握了下他的手,跟着是又一句:“您别担心我,如今您回来了,我的心也就安定了,何况就算那害我的人再是胆大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再做什么乱。”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一如旧日温柔,沈西风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婴儿放回到她的身边,而后是俯下腰身在褚浮云的额头处亲了一口。余后,他是温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等这话说完,他才提步往外头走去。   …   而此时的正院。   沈唯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的手中握着一杯茶盏,身侧站着水碧和盼巧,而底下跪着一众丫鬟、婆子,袭欢便仍旧低垂着眼候在一处。   屋中烛火通明,可气氛却寂静得有些诡异,唯有外头的风雨声拍打着窗面倒是传来几分声响。而伴随着外头的风雨声,却是沈唯握着茶盖轻轻扫着上头茶沫的声音,茶盖在撞到杯面的时候会传来几分声响,这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响使得底下跪着的一众人越发心惊胆战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沈唯才饮下一口盏中茶,等到茶香在唇齿之间四溢开来,而后她才看着底下的一众人开了口:“你们有些是嫂嫂的贴身丫鬟,有些是厨房里的婆子,都曾经手过这盘糕点和燕窝粥…”她说得很慢,神色也一直很平静,待目光朝底下循过一圈才又淡淡跟了一句:“若是不想祸及家人的话就说,这糕点里头的红花是谁掺进去的?”   她这话一落,底下跪着的几人忍不住却都打了一个冷颤,紧跟着是纷纷求饶了起来,一句两句的全是为自己开脱的话。   屋子里萦绕着求饶声,沈唯的神色依旧如常,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得落在了茶几上头,原先为自己开脱得那一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心下一凛,连带着喉间还未曾吐出的话也跟着咽了回去。   沈唯眼瞧着她们止了声便握着帕子拭了拭唇角,而后目光是落在头一位跪着的老妇人身上:“李婆子,嫂嫂惯来爱吃你做得糕点,这红花可是你放的?”   那李婆子耳听着这话,脸色惨白,她眼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沈唯,而后也不曾说话只是朝人磕起头来,不知磕了多少头,她才缠着声音说道:“姑,姑奶奶,这糕点的确是老奴做的,可老奴根本没有理由给夫人下红花,夫人待我们一向都好,老奴,老奴怎么会黑着心肠去害夫人?”   “既不是你,那么…”   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李婆子身侧的丫鬟看去,还不等她说话,那丫鬟却也跟着李婆子一样磕头说道起来。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又萦绕起辩解声,站在沈唯身后的盼巧脸色黑沉着,她有心想说道些什么,只是如今沈唯在这处也没有她这个丫鬟越俎代庖的道理,她想到这便也只好收了心思,只是目光却仍旧放在那一众丫鬟、婆子身上。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害了夫人,她非得剥了她的皮不成!   沈唯眼瞧着底下这幅景象,脸上的神色却是一丝都未曾改变,她只是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如你们所说,嫂嫂待你们一直都很好,你们的确是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害嫂嫂的。”   她这话一落,底下一众人纷纷点了头。   “可是——”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倾了几□□子朝她们看去:“你们其中有个人却被嫂嫂当众处置过…”她这话一落,眼瞧着底下一众人略微有些怔忡的目光,唯有一个人突然惨白了脸色,她便这般半倾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丫鬟,口中是跟着一句:“七巧,初二那日,嫂嫂当众在这个屋子处罚你,难不成你忘记了?”   七巧耳听着这话,脸色更是惨白了几分。   屋中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而她抬着一张仓惶的脸,嗫嗫嚅嚅得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盼巧在看到她这幅神色的时候,心下便是一沉,这个七巧虽然只是二等丫鬟,可往日也很得夫人的喜爱,前几日夫人罚了她一顿,她恐人难受私下还曾劝慰过她,哪里想到…纵然这些日子夫人的情绪较起往日的确有些不对,可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又岂能生出这样害主的行为?   她想到这再也顾不得什么,只是提步朝七巧走去。   她的手紧紧扯着七巧的衣领,俏脸黑沉得,口中是不掩怒气得说道:“七巧,果真是你?”   七巧被人牵着衣领只觉得透不过气,她有心想辩解几句,可是目光在触及座上那个年轻妇人的身上却不自觉得打了个冷颤…那双眼中什么都没有,可她总觉得好似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一般。   她想起先前沈唯说得那句“祸及家人”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是,是我做的。”   七巧的声音因为被盼巧扯着衣领显得有些嘶哑,等前话一落,她是红着眼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我只是,只是一时不忿才会,才会这样做,我真得没有想过要害死夫人。”其实她在见到夫人流血的那一刹那便已经后悔了。   她年岁还小,最是容易受刺激的时候,当日被褚浮云罚过之后便怀恨在心,可她没想过要褚浮云的命,只是想一消心头只恨。   她一面哭着说完了这件事,一面是朝沈唯磕起头来,跟着是又一句:“姑,姑奶奶,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爹娘没有丝毫关系,您要处罚就罚我一个人。”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抬了抬手,淡淡说道:“把她带下去。”她这话一落,自是有人上前把七巧带出去了,而其余跪着的一众人也都被沈唯打发下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袭欢仍旧侯在一处,她半垂着头未曾说话,只是目光在看到七巧被人带出去的时候,不自觉得勾起了一抹笑意…她就知道,什么厉害的大夫?不过只是些庸庸之辈。还有这位姑奶奶,瞧着有模有样,其实又有什么用呢?   当日她见七巧被夫人处罚后便计上心头。   这些日子,她一面安慰着七巧,一面是与她说道着府中人私下对她的议论,她知道七巧这个丫头喜欢侯爷身侧的长随便时不时在她耳边说道着这些…小姑娘脸皮薄,知晓自己当日被夫人处罚的事落到了心上人的耳朵,自然是对褚浮云生了恨意。   如此便有了今日的事。   只是原本以为这些红花足以让褚浮云没了孩子,没想到…   不过还好,她还留有后招。   褚浮云生了孩子本就亏损了身子,何况她用这个香的日子也不短了,等日后她再加重些份量,纵然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她想到这便又垂了眼帘,仍旧默不作声得侯在一侧。   盼巧也不曾说话,自打知晓是七巧所为后,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七巧自从来到夫人身边就是由她一手教导的,如今她生出这样的事,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愧对夫人。不过眼瞧着沈唯,她还是收拾了几分心情同人屈膝说道:“今日多谢姑奶奶了,若不是您,只怕谁也不会想到是这个丫头所为。”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我现下就去禀报夫人。”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   沈唯却已淡淡发了话:“先等等…”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盼巧脸上的怔忡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半掀了眼帘朝侯在一侧默不作声的袭欢看去,眼看烛火之下那人沉默的脸,沈唯是平静得开了口:“袭欢姑娘,我先前的处置,你可满意?”   她这话没头没尾,却是让袭欢和盼巧都跟着怔了一下。   袭欢半抬了一张略微有些怔忡的脸朝沈唯看去,眼看着那张平静的面容,她心下也不知怎得竟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是这害怕也不过一瞬,这一瞬过后她便又恢复如常半低了头恭声回道:“姑奶奶此话何意?姑奶奶能为夫人查出恶贼,奴心中自是高兴的。只是这满意二字,奴却不知是何意思…”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从一侧的茶几上头取过茶盏,待又饮用了一口才淡淡说道:“你行事缜密又小心谨慎,倘若不是杜大夫四处游历,恐怕我也的确查不出…”她这话说完是喊了一声水碧。   水碧会意,她提步朝袭欢走去,等走到她跟前的时候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盒子。   袭欢在瞧见这一只盒子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陡然一变,还不等她说话,沈唯便已淡淡开了口:“你还真是聪明,知晓嫂嫂喜欢清宜香便特地寻来了这种和清宜香味道一模一样的香料,可清宜香是凝神静气,这香却会令人失去心智。”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袭欢的脸上,眼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跟着是又一句:“我原先便觉得奇怪为何嫂嫂近来时常会生怒意,只怕七巧那处,你私下也费了不少时间去挑唆她?”   盼巧一直怔怔听着沈唯说话,等到沈唯说完,她才朝袭欢看去,眼看着她面上惨白的神色,她是过了好一会功夫才呐呐开口问道:“为,为什么?”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袭欢走去,等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她便伸手抓住了人的手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和袭欢是自幼便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若论起情分,袭欢因着顾嬷嬷的缘故却是要比她更得夫人的心。   她实在想不通,袭欢为什么要害夫人…   袭欢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怔怔得看着水碧手上的那只香料盒子,似是到了现在还不敢相信沈唯竟然真得找出来了。屋中暖炭生热,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原本以为此事必定万无一失,纵然褚浮云还活着,可只要她受着这香,总有一日会让她迷失心智让她发疯。   堂堂长兴侯府的侯夫人,怎么可能会由疯子来担任?   可她没有想到,没想到这一切都毁了。   沈唯看着袭欢这幅模样也懒得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水碧说道:“你押着她和盼巧一道去嫂嫂那处,问问她打算怎么处置?”能做的事,她都做了,至于最后该怎么处置这些人,还是得由褚浮云来发落。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她押着袭欢往外头走去,而盼巧自是也忙跟了上去,只是她们刚走出门口便瞧见黑沉着一张脸站在外头的沈西风,三人见到他皆是一怔,而原先平静的袭欢却突然挣扎了起来,可她又怎能敌得过水碧的力道?袭欢眼瞧着挣扎不得便只好垂了脸,颤着身子不敢去看沈西风。   沈西风的目光黑沉得就如古井一般,他冷眼看着袭欢,眼中闪过几分厌恶。   夜色清冷,而他冷声说道:“把她带到夫人那处去。”   几人闻言自是皆应了一声,而沈西风眼瞧着她们走后才提步往里头走去。   屋中沈唯正半合着眼坐在椅子上头,她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有些疲惫的眉眼,待瞧见沈西风的时候,她的神色一怔,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问道:“哥哥,你何时回来的?”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沉默着一张脸朝沈唯走去。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因着先前来得匆忙也不曾卸下,而此时这把剑随着走动,那上头剑穗上的珠子便和玉佩轻轻敲击在一道传出清脆的声响,等走到沈唯跟前,他却是抽出了剑架在沈唯的脖子上。   夜色深沉,屋中的烛火不知是因为风还是因为旁得竟轻轻打晃起来。   沈西风便这样黑沉着一张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声说道:“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也许会是个修罗场? 第105章   长廊。   水碧单手押着袭欢朝褚浮云所在的东院走去, 只是还未曾走上几步, 她便止了步子…身侧的盼巧眼瞧着水碧止了步子自是也跟着一道停了下来,她侧拧着头朝水碧看去, 眼看着灯火之下水碧的神色, 口中是略微带着几分疑问的一句话:“水碧姑娘,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水碧虽然说着没什么, 可她眉头紧锁着一看便是有事的样子,她细细想着先前看见沈西风时他脸上的黑沉。她不知道沈西风在外头站了多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只是觉得心神慌乱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夫人…   她的心底轻轻滑过这个称呼。   他们这些往日从未和荣国公夫人相处过的人都能察觉出夫人的不对劲, 更遑论是沈西风这个亲哥哥了…水碧想到这,脸色骤然便苍白了几分, 她松开了握着袭欢的手, 而后是朝盼巧说道:“盼巧姑娘,我还有些事。”   盼巧耳听着这一句却是一怔, 虽然不知道水碧究竟是怎么了,可看她这幅神色应该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 因此她也只是说道:“无妨, 既然水碧姑娘有事,那便去忙。至于…”她说到这的时候, 目光是朝一侧袭欢看去,眼看着她自从见了侯爷之后便好似没了精神一样的失意模样便又冷嘲一声:“你不必担心她,我自会把她带到夫人面前。”   倘若先前还不知道袭欢是为何加害夫人,可如今她又怎么可能还不清楚?只怕袭欢如今是心大了, 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才敢做出这样害主的行为!   她想到这,神色却是又沉了几分。   水碧见盼巧应允也就未再说道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朝来时的那条路快步走去。   而盼巧眼瞧着水碧快步离去的样子却是又皱了皱眉,看水碧的样子,倒像是去侯爷和姑奶奶那处,那儿出了什么事?她心下添了几分疑虑,不过此时也不是思索这些事的时候,她想到这便收回了心神,而后是唤来院子里的几个婆子,却是让她们押着袭欢继续朝东院走去。   长廊下,水碧的步子迈得很快,在无人瞧见的地方甚至是用起了轻功。   没一会功夫,她便到了正院那处,她原是想扯开布帘往里头走去,只是手刚刚触及到布帘的时候便听到里头传来沈西风的一句“你究竟是谁?”   水碧耳听着这一句,握帘的动作便是一顿,果然,这位沈西风沈大人发现夫人的异常了。   她想到这,心下便是一沉。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凝神屏气稍稍掀了一角布帘往里头看去,此时屋中烛火昏沉,水碧看到沈唯仍旧坐在椅子上,而沈西风…他正背身站着,她也看不见他此时是一副什么神情,不过,她却能看到他正持剑架在夫人的脖子上。   剑身在这昏暗的室内折射出几道冷光,越发让人生出几分寒意。   水碧紧握着手中的布帘,她脸上的神色黑沉着,想进去拦人一回,只是念着夫人如今的身份却又止了心思…她这样进去只怕不仅解决不了什么,还会让夫人更加为难。她想到这便拧着眉放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往府外疾步走去。   这个时候,也只能去找主子了。   …   此时的都察院。   陆起淮正和左都御史李昌平在商讨此次贪墨之事。   赵准当日把此事全权交托给陆起淮,而后又让都察院上下一道协助于他。   如今天色早已黑沉,可屋内却烛火通明,陆起淮和李昌平对坐着还在商讨贪墨一事…此次贪墨事件中牵涉人员甚广,其中有些无关紧要的已经一并铲除了,可有些官员身处要职,牵一发而动全身,又岂是这么简单的?   李昌平如今年有四十,他生得一张国字脸,模样端肃而有威严,素有公正的名声。这会他的手中握着一盏茶,目光却是朝对侧的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年轻的容色,心下也难得起了几分称赞…当日陛下把此事交托给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心中总觉得这个年轻人难以担此大任,可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勇有谋的,倒也怪不得如此年纪就身受重任。   他想到这便又笑着开了口:“陆大人,天色已晚,此事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解决的,不如你先回去。”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他仍旧半低着头翻着手中的账册以及名单上那些官员牵涉的人员,口中是温声一句:“我倒是不要紧,若是李大人有事便先回去…”   他这话刚落,外头便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   李昌平皱着眉开了口:“进来。”他这话一落,外间便有一个身穿黑衫腰间佩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却是陆起淮的长随明路。   明路在给李昌平拱手一礼后便走到了陆起淮的面前。   陆起淮眼瞧着明路进来也只是看过去一眼,而后便继续翻起了手中的册子,头也不回得问了一句:“怎么了?”   明路耳听着这话却是半躬着身子在陆起淮的耳边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很轻,李昌平自是不知道这主仆两人在说什么话,不过…他眼瞧着自从明路说完那句话后,陆起淮的神色便是一沉,就连原先翻着册子的手也停了下来。   难不成是有什么大事?他想到这便也跟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皱着眉问了一句:“陆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陆起淮闻言倒是回过了神,他半抬着脸朝对侧的李昌平看去,烛火之下,他的神色如常,声音也与先前无异:“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家事…”他这话说完便合了手中的册子,而后是起身朝李昌平说道:“抱歉了,李大人,今日下官要去处理一些家事,这些东西…”   李昌平耳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无妨,这些东西等明日再看也不迟,陆大人既然有事就先回去。”   陆起淮见此倒是也未曾推脱,他只是如常朝人拱手一礼,而后便提步往外走去,他的步子迈得极快,没一会功夫便消失在这深沉的夜色里。   而李昌平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和陆起淮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看惯了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倒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如此?   陆起淮在走到都察院外头的时候便瞧见了正侯在那处焦急不安的水碧。   水碧见他出来自是忙迎了过去,等到给陆起淮行了一个礼后,她便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主子,夫人的身份怕是瞒不住了。”   陆起淮先前在里头也只是听明路说道“夫人出事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而如今听得水碧这一句,他原本就有些不好的神色却是又沉了几分,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翻身上了马。   夜色深沉,而他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打在马身上,马儿吃痛,自是忙扬了马蹄朝沈家赶去。   …   而此时的沈家内院。   沈唯仍旧端坐在太师椅上,她的脊背端直着,目光却是一错不错地朝眼前那个黑沉着脸半低着头的沈西风看去。如今是元月,她穿得又是竖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受到脖子那处剑身上传来的凉意。   这是她头一回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   还是被这个她相处了一年多,名义上的“哥哥”用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沈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这样半仰着头看着眼前沈西风,想着先前沈西风说得那句“你究竟是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临来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曾设想过许多回这样的景象,想着自己的身份被发现时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可日子过得越久,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越长,她这心思也从最初的无所谓多了几分旁的情绪。   沈唯最后看了一眼沈西风的脸色,而后是合起了双眼。   烛火之下——   她的睫毛轻轻打着颤,在这烛火的照映下倒是打落了一层阴影,脖子上的那柄剑仍旧不曾有一寸的移动,而就在时间一点点消逝之间,沈唯终于开了口:“沈大人,我的确不是你的妹妹。”   她这话刚刚落下便能察觉到屋中的气氛较起先前又低了几分。   “你…说什么?”沈西风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喑哑,这是今日他在见到沈唯之后说得第二句话,纵然他先前早有猜测,可真得从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说,她的确不是他的妹妹。   那…她是谁?   倘若她不是岁岁,她又究竟是谁?难道这世上真得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不,不可能…   无论是这幅模样也好,还是她脸上的那颗痣,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岁岁一样。   可倘若她是岁岁,为什么又会给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沈西风想起先前在外头听到的那些话,他原本是担心岁岁处理不了才会疾步赶来,可就在帘外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岁岁。   她的精心算计,她的步步为营,那样的心机和手段绝不可能是岁岁会的。   沈西风想到这,就连握着剑身的手也有些不稳,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椅子上的那个人,看着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而后是哑着嗓子问道:“你…究竟是谁?”   沈唯纵然不曾睁开眼睛也能感知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复杂的情绪,她轻轻笑了笑,可撑在太师椅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在沈西风的注视下重新睁开了眼睛,她就这样半仰着头看着沈西风,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继续与人说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诉说。”   她的确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她是又停了一会,才缓缓与人说道:“十一年的那个冬日,沈唯在知晓陆步巍死后又得知他在外头有个儿子,承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这事,沈西风自然是知晓的,那个冬日,岁岁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无论是外间的名医也好还是宫中的御医,都不能让她醒过来,倘若不是后来岁岁醒来,他却是真得打算一纸御状把陆家告到天子跟前,让他好好评评理。   只是她此时说这个是做什么?沈西风皱着眉,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沈唯继续说道:“那个冬日后来醒来的那个人并非你的妹妹,而是我…”   沈唯在说完这句的时候便发觉沈西风的瞳孔骤然一缩,她知晓他的心中在想什么,大抵是把她当做什么妖魔鬼怪…她仍旧轻轻笑了笑,只是这一回的笑容却多了几分自嘲,她微垂着眼看着衣摆上的纹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边,当我醒来后就成为了荣国公夫人沈唯。”   “沈大人…”   沈唯轻轻喊了他一声:“我知晓现下无论我说什么都无用,可我的确未曾想过伤害任何人…”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重新抬头朝沈西风看去,紧跟着是又一句:“这一年来,我隐瞒不报也只是因为我怕死,我怕你们会把我当做妖怪,怕你们会杀了我。可倘若…”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略带嘶哑,她的目光落在那把剑身上,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倘若沈大人觉得杀了我能泄你心头之愤,那便动手。”   她这话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沈西风看着眼前端坐着的女子,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却是还未从先前她所说的那番话中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离奇的事,他…沈西风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他收回剑,沈西风便听到身后的布帘被人打了起来,他皱了皱眉,跟着是敛了面上的神色转头朝身后看去,而后他便瞧见披着墨色大氅的陆起淮正寒着一张脸朝里头走来,或许是因为有些震惊陆起淮的到来,沈西风手中的剑竟不小心移到了沈唯的皮肉上头。   剑身锋利,没一会功夫,沈唯脖子那处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而沈西风听着身后传来的一阵嘤咛声忙转头看去,眼瞧着那道血痕,他持剑的动作一顿,眼中也闪现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他忙把剑移开了几分,有心想说些什么,便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凛冽的气势。   他收回了思绪朝身后看去。   陆起淮先前来得急,此时身后的布帘还在半空中拂动着。   外头的寒风打进来,扰得屋中本就昏沉的烛火却是又暗了几分,而他眼看着沈唯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负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握着,而目光也从那把剑身上头收了回来落在沈西风的脸上。   屋中光线晦暗不明——   而他就这样望着沈西风沉声说道:“沈大人这剑倘若敢在往下移上半寸,我必将让你沈家满门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生气了呢。   PS:感谢 思洁。x20、绥草、篱栽些书、九幽x2、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x2、胖胖的桃子、juliet 的营养液   感谢 钟爱小甜饼 的地雷   感谢 奈何莫 的手榴弹 第106章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 神色如常。   可他的声音又沉又低,即便不细听, 也能从中察觉出几分掩不住的怒气。   沈唯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却有几分不敢置信, 她没有想到陆起淮会过来。她半睁了眼往前看去,而后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起淮…屋中烛火昏沉, 而他一身墨色大氅越发衬得他容色如玉, 可此时在这昏暗烛火的照映下,那一副容色却显得有几分黑沉。   他就这样负手立在那处,目光深沉得恍如一口幽深的古井一般。只是在察觉到沈唯看过来的时候, 陆起淮原先黑沉的容色却是稍稍缓和了几分,他的目光落在沈唯的脸上,温柔而又专注, 而后他是轻轻与她说了两字:“别怕。”   这两字掷地无声,没一会功夫便被屋中残留的那一阵余风刮乱了, 可屋中的三个人却都能听清…沈西风皱着眉看着陆起淮,想起先前陆起淮所说的那句话,他原先皱着的眉却是又深深拢起了几分。   沈西风知道这个年轻人说得并非是虚话。   倘若他的剑真得敢往下再移上半寸, 这个年轻人一定会让沈家满门陪葬。这个念头说来的确有些古怪,不远处的这个年轻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只是一个初出茅如的小儿罢了, 想要让一个侯府覆灭, 这若说出去只怕会惹得众人嗤笑。   可不知道为何——   沈西风竟然深信陆起淮所言非虚,若是他今日敢伤害这个人,那他一定不会放过沈家…他和陆起淮交涉过这么多会,却从未在他的身上看到过这样凛冽的气势。   他想到这却是又半眯了一双眼朝不远处的陆起淮打量着, 看来,今日的这个陆起淮才是真的陆起淮。   而以前那个表现得温和知礼的,只怕不过是他的一层伪装罢了。   屋中无人说话,倒是外头有人吵了起来,沈西风听出是管家的声音,大概是先前陆起淮来得急又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管家怕出了什么事便领着一众人过来了。而如今进不来,只怕是陆起淮的手下在外面拦着。   沈西风思及此仍旧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转身朝身后的沈唯看去。   烛火之下,她的容色一如最初平静,只是脖子上的那道血痕却又涌出了几分鲜血,沈唯今日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的竖领袄裙,此时那脖子上涌出的鲜血已浸染了半边领子,倒像是在那月白色的衣领上头凭得生出了几朵花。   沈西风持剑的手已松了几分力道,他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一张熟悉至极的容貌,眼中却闪现出几分复杂的情绪。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的心中便有几分疑惑了…岁岁那样的性子最是容忍不得又怎会如此厚待陆步巍的庶子?而这一年来,她不曾理会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不曾有过任何怨怼愤恨之相,反而过得越来越好。   原来…   她根本就不是岁岁。   沈西风想到这却是深深合了眼,外间的吵闹声仍旧没个间断,身后那个年轻人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凛冽,而就在这一阵剑拔弩张的气势里,他终于收回了手中的剑。   而后,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沈唯才往外头走去。   帘外候着的一男一女,正是明路和水碧。   两人见他出来也是一怔,待瞧见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剑身上头留有的几分血迹皆变了脸色,他们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而廊下候着的那一众沈家家仆在瞧见沈西风的时候也是一楞,尤其是在看到那把剑的时候也不自觉得变了脸色。倒是管家沈林历经了事,虽然心中疑窦万千却还是走上前朝沈西风打了一礼说了一句:“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默不作声得立在廊下,目光却是朝身后的那道锦缎布帘看去。   …   里间。   沈唯自从沈西风走后便再也撑不住身子,她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卸下了,自是觉得浑身疲软。她的手仍旧撑在扶手上头,原是想站起身,可她先前和沈西风僵持了这么久,无论是手还是脚都已经软了,就在她一个趔趄差点要摔倒的时候,陆起淮却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力道十足,唯恐人摔倒,一手撑着沈唯的胳膊,一手却是紧紧扶着她的腰身。   沈唯察觉到他的动作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半抬着脸朝陆起淮看去,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将将露了一个疲软的笑,嗓音却有些掩不住的涩哑:“你怎么来了?”早间的时候,水碧还说过这几日陆起淮要忙贪墨的事,只怕连归家也不能。   所以她的确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过来。   陆起淮耳听着沈唯话中的哑涩,又看着她那衣领上的鲜血,更是深深得皱起了眉…他沉着一双眼眸看着沈唯,而后才沉声开了口:“水碧来找我,说你出事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其实有些不好,就连神色也沉得厉害。   他只要想起先前沈西风那把剑在沈唯脖子上划出血痕的时候,心中的暴戾却是掩也掩不住。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自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伸手轻轻按了按陆起淮的手背,而后是在他的注视下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不要怪沈西风,他没做错。”   不管究竟是何原因,她的确是占了原身的身子。   凭借沈西风的性子,纵然今日一剑杀了她,她都不会觉得奇怪…这一道血痕,还是他手下留情了。   何况先前那副模样,他也的确不是故意的。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道却是又皱了眉,他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便察觉到身后的布帘被人掀起,却是水碧和明路走了进来。   水碧在看到沈唯脖子上的伤痕时自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忙快步朝沈唯走来,口中是未掩担忧的一句:“夫人,您,您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她握着水碧的手背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温声说道:“我没事,今日多谢你了。”   若不是水碧及时去找陆起淮,她也不知道今日会生出什么事。   沈唯这话说完便又拍了拍陆起淮的手,示意他先松开,陆起淮见此倒是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松开了扶着沈唯腰身的手,而后是替人戴起了兜帽掩住了她脖子上的伤痕,等着一应做全,他才开口与水碧说道:“照顾好夫人。”   等这话说完——   陆起淮便率先迈步往前走去,只是在路过明路的时候却是停了步子,他的目光落在明路略微有些失神的脸上,口中是淡淡说道一句:“还不去准备马车?”他的声音很是平淡,可明路却听出了里头的不高兴的。   明路耳听着这道声音忙垂下了双眼,低低应了一声“是”,而后他也未再说道别的,只是迈步往外走去。   外头的寒风打在他的身上,很是醒神,可他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半分减少,他想起先前进去的时候主子和国公夫人的那副模样,还有主子望着国公夫人时脸上的神情…虽然他心中知晓主子身上有不少秘密,也知晓他待国公夫人一直很好。   可今日他才发现那种好,并不是母子间的情谊。   明路想到这,浑身却是又打了个冷颤,他心中闪过几个念头,只是想起先前主子望过来的那一眼便又敛下了心中的思绪,疾步往外走去。   等到明路走后——   水碧便扶着沈唯跟着陆起淮的步子往外走去。   此时外间已无多少人了,唯有沈西风和沈林仍旧在外头,沈林在瞧见头戴兜帽,步伐趔趄的沈唯却是一怔,他有心想迎上前问一句,可看着陆起淮脸上阴沉的神色却也不敢过去,只能立在原地怔怔说了一句:“小姐,您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步子便是一顿。   她半抬了眼朝沈林看去,眼瞧着月色之下他不掩担忧的神色,而后是朝仍旧立在廊下的沈西风看去…廊下大红灯笼随风刮着,而沈西风仍旧握着手中的剑立在那处,神色淡漠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临了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只好看着沈林温声说道:“我没事。”等这话说完,沈唯便又拍了拍水碧的手背,而后是由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沈林眼看着人离去,却是跟着追了几步,口中也是迭声喊着人:“小姐,小姐…”   可不管他怎么喊,沈唯都未曾回头。   沈林见她这般也只好止了步子,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沈唯离去,而后是皱着一双眉朝沈西风走去,等走到沈西风跟前的时候,他才踌躇着开了口:“侯爷,您和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往日无话不说的兄妹两,今日竟然连一句话都不曾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离去的身影,眼瞧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握着剑柄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眼中神色复杂,什么情绪都有,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垂眼看着沈林淡淡说道:“今日家中发生的事让底下人守口如瓶。”   等这话说完——   他也不再理会沈林,只是又看了一眼沈唯离去的方向,而后才提步朝东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其实可以关注下微博,有时候会发些预告,比如今天发了不知多久以后的baby car(* ̄︶ ̄) 第107章   东院。   褚浮云半坐着靠在引枕上头, 她本就不算好的脸色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更显苍白,屋子里其余一众丫鬟早已被赶出去,只留下盼巧和袭欢两人,这会她便半垂着眼看着底下跪着的袭欢。   先前盼巧已经把正院所发生的那些事尽数告诉她了, 自然还包括那香料的事。   褚浮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大丫鬟竟然存着这样狠毒的心肠, 她想起先前盼巧说起那香料时, 话中掺着的后怕和余悸, 即便过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她这颗心神却仍是慌得厉害。   迷失心智、令人发疯…   褚浮云想到这,原先攥着锦被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她一直都知晓内宅阴私数不尽数, 也知晓人心难测,可她却从来不曾想过这个最为信任、亲近, 与她自幼一道长大的丫鬟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无法想象若是今次没有岁岁,那她会变成什么样?   发疯、失去心智, 最后连身边最亲近的那些人都不认识?褚浮云只要想到这些便觉得通体生寒, 屋中明明摆足了炭火, 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凉竟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盼巧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忙上前关切得问了一句:“夫人,您还好吗?”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倒是稍稍回过几分神,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却仍旧放在那个伏跪在地上的袭欢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嗓音开了口:“为什么?”她实在想不通,这几个大丫鬟里面, 她最为宠信的便是袭欢了,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不曾忘记给她一份。   她们虽说是主仆。   可私下,她却是拿她当亲人看待,她…究竟是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   袭欢自打进了这屋子后便一直不曾说话,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却抬了眼帘朝躺在床上的褚浮云看去,她的脸上早已没有往日的恭谨,此时萦绕在她脸上的只有十足的厌恶和嘲讽。她就这样看着褚浮云,口中是略带嘲讽的一句:“为什么?”   她好似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竟不自觉得笑出声。   此时夜深人静,屋里屋外皆是静悄悄的一片,而袭欢的笑声却阴沉得仿佛恶鬼一般,让人听着便忍不住皱起了眉。   盼巧见她这幅模样,自是沉了脸色,她有心想教训人几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袭欢却已止了笑声开了口:“褚浮云,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说拿我当姐妹看待,可你就是这样拿我当姐妹的?”   “我自认为从来不曾有过对不起你的时候,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当初你怀世子的时候,明明应允过把我许给侯爷…”   袭欢在说到这句的时候,脸色较起先前却是又沉了几分,就连撑在地上的手也忍不住攥了起来。她就这样半仰着头看着褚浮云,眼神狠辣无比,就连声音也阴冷得厉害:“可后来呢?你却好似忘了一般,不曾提起过半分。这些年,你日日想着把我嫁出去,可你给我相看的那些人算什么东西?长随、侍卫、管事,这就是你所谓的把我当姐妹看待?”   “褚浮云,你可真是佛口蛇心!”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许给侯爷?她何时应允过袭欢要把她许给侯爷了?可看着袭欢这幅神色倒好似确有其事的样子,她想到这便细细想了一会。   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当初怀有春庭的时候,她心中倒是的确有过这个想法,女子怀孕得有十月,沈西风又没有通房侍妾,那会她怕照顾不好沈西风,私下却是和顾嬷嬷提起过这桩事,只是这事她还未曾和袭欢说便被沈西风知晓了。   那是沈西风头一回与她置气。   其实身为妻子,又怎么舍得把自己的丈夫让于他人?既然沈西风不愿,她自然也就把这心思消了下来。   可她却不知道原来顾嬷嬷竟是早已与袭欢提起过。   褚浮云想到这却是深深叹了口气,早该知道的,这些年,她也不是没看出袭欢待侯爷的心思,可她什么都可以给袭欢,唯有这夫妻之间却容不得第三人插足,何况袭欢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所以她才会给人相看起来。   她相看的那些人虽然都是府中的管事、长随,可他们都是身世清白一类,家中没什么姬妾,品性又极好,袭欢嫁过去便是当家太太,必定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若是日后她不愿再跟着她,那她就给人几间嫁妆铺子,让她自己主事。   她替她筹谋,替她打算,可最后落在她的眼中却成了一句佛口蛇心…   褚浮云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她有心想说道几句,可看着袭欢脸上的恨意,她知晓无论她现下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她的身子往身后的引枕靠去,眼眸半合,却是什么话都不曾说。   倒是盼巧在听到先前袭欢说得那番话时,早已气得涨红了脸,这会她见褚浮云合着眼,索性便开了口啐起袭欢来:“夫人如此待你,府中谁人不羡慕你?你倒好,不仅觊觎侯爷,竟还敢如此加害夫人?”她越说越生气,到后头更是气声说道:“呸,难不成你以为凭你还能做侯府太太不成?”   袭欢耳听着这话,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褚浮云,却是过了许久才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凭我的身份是做不了侯府太太的,可我也知晓侯爷待夫人情深义重,就算夫人死了,他也不会再娶新人。可世子年幼,如今又多了个小姐,夫人死前必定是要安排好他们的事。”   “几个大丫鬟里,你早已许了亲,其余也都嫁了人,只有我还是孑身一人…”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睁开了眼睛,她朝底下的袭欢看去,眼看着她脸上胸有成竹的表情,一时竟哑口无声…袭欢素来跟着她,自然知晓她的为人和心性。倘若她真的大限将至,必定会替她的一双儿女安排好所有的事。   而袭欢必定是她的第一选择。   袭欢自幼陪着她一道长大,母亲又是她的乳娘,深得她的信任,到得那时,无论沈西风愿不愿意,她都会让他纳了袭欢,让她照料她的一双儿女。那么就算日后府中再有新人,她也能够放心。   “你…”   褚浮云喑哑着嗓音想说道什么,只是还不等她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丫鬟在阻挠顾嬷嬷进来。她耳听着顾嬷嬷的声音却是止了声,待又看了一眼袭欢后,她是朝盼巧点了点头。   盼巧会意便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一个身穿比甲的老妇人走了进来,老妇人在看到跪在地上的袭欢时,脸色却是又白了几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快步走到褚浮云的跟前跪了下来,口中是迭声告起罪来。   褚浮云原本见顾嬷嬷跪下还想让盼巧扶人起来,只是在听到后话的时候却白了脸色。   她怔怔得看着底下那个朝她磕着头认着错的老妇人,却是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道:“嬷嬷,这事,你…也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连一双眼睛也睁得很大,而就在她的注视下,老妇人却点了点头。   倘若只是袭欢也就罢了…   可顾嬷嬷,这个自幼看着她长大,被她当做另一个娘亲的长辈,竟然也参与其中,恨不得她死?难道她不知道那个香料的厉害,不知道这会要了她的命吗?她原先覆在锦被上的手忍不住打起颤,口中是失神得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底下跪着的老妇人看着褚浮云这幅模样,眼中也闪过几分不忍,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猪油蒙了心,明明知晓这样做不对,却还是任由袭欢去做了。   她知道做了这样的事,日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可她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没了另一个孩子,她想到这便又朝褚浮云磕起头来,口中是迭声说着:“小姐,您就看在老奴照顾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放过她。她只是一时被蒙了眼才会行出这样的错事,她,她已经后悔了。”   顾嬷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去拉了拉身侧袭欢的衣袖,紧跟着是又一句:“你还不向夫人认错?”   袭欢耳听着这话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拂开了顾嬷嬷的手,而后是看着褚浮云说道:“既然如今你都知晓了,我也无话可说,可褚浮云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   她这话还未说完,身后却传来一道冷声:“放肆!”   屋中几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解释一怔,就连原先说话的袭欢也忍不住惨白了脸色朝身后看去,眼看着越走越近的那一道身影,她的眼中还是忍不住闪过仰慕的神色…   自从当年在褚家见到沈西风的时候,她便已经喜欢上他了。这么多年,她原本以为总有一日能得到他的青睐,却未曾想到这个男人看也不愿看她。   袭欢想到这便又看到沈西风脸上未曾遮掩的厌恶,眼看着这一抹厌恶,她的神色之间却是添了几分仓惶,纵然她再是狠辣,却也不愿让沈西风知晓这些,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已听得沈西风冷声说道:“来人,把这两个背主的东西扔到柴房,明日送去刑部。”   顾嬷嬷耳听着这话,脸色一白,她忙朝褚浮云磕头告罪,却是想请人开恩。   只是这一回——   褚浮云却未曾说话,倘若只是她自己也就罢了,可袭欢的心太大,她不能容忍有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人再待在她的身边了…因此她只是别过了头。   屋外很快就有婆子进来把顾嬷嬷和袭欢带了出去,盼巧也一道走了出去,没一会功夫,屋子里便只剩下夫妻两人。   沈西风看着身形纤弱的褚浮云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提步朝人走去,待坐到床沿边的时候,他便伸手把人带入怀中。他轻轻抚着她还在打着颤的身子,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别怕,已经没事了。”   褚浮云耳听着这话,却是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她伸手紧紧攥着沈西风的衣领,口中是带着哭音的一句:“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她所为…”   沈西风闻言也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人心难测,这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什么是说得好的,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手却是擦拭着她脸上的泪,口中是安慰着说道:“好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他也不会容忍有这样的事再发生。   褚浮云听着这一句,心神也定了许多,她任由沈西风拂干她脸上的泪,似是想到什么便问道:“岁岁呢?她是回去了吗?”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今日之事,我却是要好生谢一回岁岁,若不是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替她擦拭眼泪的手便是一顿。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微微垂下了双眼…夫妻这么多年,褚浮云自然察觉出沈西风的异样,她有些怔忡得看着沈西风沉默的脸,口中是问道:“怎么了?”   “她…”   沈西风的声音有些哑涩,他微垂着眼看着褚浮云,不知过了多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她不是岁岁。”   他的岁岁已经死了,死在十一年的那个冬日,而如今活在这世上的…   根本不是他的岁岁。   …   沈府外头。   陆起淮的马车早已停在沈府门前。   侯在外头的小厮远远瞧着陆起淮出来,脸上还留有几分忌惮,他想起先前陆起淮黑沉着一张脸朝里头走去的模样,心下还是有几分害怕,只是在瞧见他身后的沈唯时,小厮倒是回过几分神来,口中是跟着恭声和熟稔的一句:“姑奶奶,您是要回去了吗?”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半抬了眼朝小厮看去一眼,而后才点了点头,余后,她却是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由水碧扶着继续往外走去。   小厮看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有几分怔忡,他也不知怎得,总觉得今夜的姑奶奶瞧着好似有些不对劲,只是他们这些身为奴仆的也说不了什么,因此眼瞧着人往前走去,他也只是给人打了个礼。   陆起淮就侯在马车边上,却是在等沈唯,眼见她过来便朝她伸出了手。   沈唯见此也未说什么,她把手放在陆起淮的手中,只是临来要走上马车的时候却还是朝身后看去一眼…大红灯笼下的长兴侯府依旧是往日熟悉的模样,而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得带着流连看过去,却是想把这个宅子的样子记在心中。   以后…   怕是再也来不了这个地方了。   沈唯想起旧日里熟悉的那些人,褚浮云、沈春庭还有…沈西风,她想着这一年来与他们相处的日子、说过的话,竟好似一幅又一幅画卷一般在她脑海中一页又一页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回了眼落在陆起淮的身上。   夜色之下,此处是一片漆黑,唯有眼前人的眼睛依旧璀璨,她便这般看着他的眼眸,轻轻说道:“我们走。”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他伸手扶着沈唯走上马车,而后是跟着一道走了进去。等到车帘落下,水碧便跟着明路一道坐在外头,没一会功夫,马车便缓缓往前驶了起来。   外头马车仍旧缓缓朝陆家而去。   而马车里头,壁灯通亮,陆起淮正握着一方浸湿了的帕子轻轻替沈唯擦拭着脖子上的那道伤痕。鲜血早已干涸,而原本白皙而又修长的脖子此时却有大片被鲜血沾污着…他眼看着这一片血污的样子,眼中却是又平添了几分怒火,只是唯恐吓着沈唯,他才合了合眼,掩下了眼中的情绪。   陆起淮小心翼翼得握着帕子替人擦拭着,口中却还是忍不住冷声说道:“平时牙尖嘴利,半点也不肯服输,怎么今日却躲也不躲任由旁人欺上头…”他这话说完,想起先前进去时,沈唯闭目仰头却是一副求死的模样。   他握着帕子的手收紧,就连声音也有些微沉:“我若不来,你还真想死了不成?”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她只是微垂着一双眼,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有求死的心。虽然早就猜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原本她以为不会难受,可真得被沈西风用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想着往日他的和颜悦色,她还是忍不住有几分难受。   陆起淮眼看着她半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把手中的帕子放进水盆中,而后是伸手轻轻带人入怀,察觉到她微微有些发颤的身子,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背,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好了,别怕,有我在你的身边,有我陪着你。”   他这话说完察觉到胸膛那处传来的湿润,身形一顿。   陆起淮伸手轻轻抬了沈唯的脸,就在烛火的照映下,他看着沈唯一字一句得说道:“别哭,为这种事掉眼泪不值得,你无需觉得愧疚,也没有丝毫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就算世人都不喜欢你那又如何?”   他说完前话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伸手抚着她的长发,温柔得与她说道:“我始终会在你的身边。”   沈唯半抬着脸看着陆起淮,眼看着烛火照映之下他温柔的眉眼,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喊了人一声:“陆起淮…”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并未放开沈唯,只是依旧轻柔得抚着她的长发…而沈唯望着他的眉眼,却是又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陆起淮,我想离开陆家。”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 小胖纸、宁静致远、不甜不看。x20 的营养液 第108章   马车里头很安静,倒是外头的寒风轻轻拍打着车窗在这寂静的夜里闹出几分声响。   距离先前沈唯那句话落已过去有一段时间了, 可陆起淮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微垂着一双眼略带怔忡得看着沈唯, 就连原先覆在她发上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哑着嗓音呐呐出声:“你…说什么?”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面上的怔忡也未曾说话。   她只是微抬了眼帘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而后是在他的注视下, 重复了先前所说的那句话:“我说,我想离开陆家。”   其实想离开陆家已经很久了, 只是原本碍于这个身份,她才多有踌躇, 可如今…既然沈西风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 那么她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何况她也实在是累了。   她想离开陆家,不再以荣国公夫人的身份存货在这个世界。   她想做沈唯,只做沈唯。   何况——   沈唯看着眼前的男人, 马车一路稳稳得往陆家而去,两侧悬挂的灯盏不曾有丝毫摇晃, 仍旧明亮得可以照清马车内的所有事物…而她就这样半仰着头看着陆起淮, 眼看着他眉眼之间的怔忡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她却是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眼。   指尖一寸寸得滑过陆起淮的五官,等把这一副面容刻到自己的心中,沈唯才开口说道:“陆起淮,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段日子里, 虽然两人私下时有接触,可她却一直未曾给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其中有这一层身份的纠葛,自然也有她自己的缘故。   而如今…   她想清楚了,她想和他在一起。   外间的寒风仍旧轻轻拍打着车窗,车轱辘在压过地面的时候也时不时会传来一阵声响,马车里头却仍旧无人说话,陆起淮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幅容颜,脸上原先残留的怔忡和不敢置信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的脸上重新绽开了笑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是璀璨耀眼得令人无法忽视。   而后——   他是用尽了全力把沈唯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陆起淮说不清楚现下心中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激动的竟然让他头一回生出坐立难安的感受,就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获得了一直期盼和希冀的东西时因为极大的喜悦而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这么多年——   他好似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可如今他却是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他就这样用尽全力抱着她,口中却似是还有些不敢置信得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沈唯察觉到抱着她的那个人微微颤抖的身子,就连扶在她腰身上的那只手都有些不自觉得打着颤,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忍不住轻笑出声,这笑声起初很轻,到得后头却是越来越响,清脆而又欢愉。   这是今日来,她头一次笑。   沈唯任由陆起淮抱着她,脸上、眼中都萦绕着不去的笑容。   她便这样半仰着头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陆起淮面上仍旧残留着的几分不敢相信的神色,沈唯却是忍不住轻笑着说道:“陆起淮,你何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朝人靠近了人几分。   沈唯伸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而后是拿鼻尖抵着陆起淮的鼻尖,两人此时离得极近,嘴唇只有一线之隔,就连呼吸也缠绕在一道。而她就这样捧着他的脸,恍若喟叹得说道:“陆起淮,我先前说得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好了。”   她不想再迟疑也不想再犹豫了,既然上天让她来到这个地方,让她遇见了陆起淮…那么如今这样也挺好。   陆起淮很好,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要好。   陆起淮听着耳边萦绕着的这句恍若喟叹的话,先前紊乱的心神好似一下子就平静了,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揽着人腰身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就这样抱着她,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轻轻合上了眼。   外间寒风呼啸,而他却觉得通体生暖。   陆起淮便这样环抱着她,只是在想到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伸手轻轻托起沈唯的脸,脸上神色复杂,口中也是略带犹疑的一句:“沈唯,我…”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不等人说完便已笑着出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伸手覆在陆起淮的手背上,目光仍旧落在他的脸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是不是在为难现在还不能娶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平和,就连神色也未有什么改变。   可就是这样,却越发使得陆起淮垂落了眼帘,就如沈唯先前所言,他的确还不能娶她,他伸手握住沈唯的手,口中是一句:“我…”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面上的神色却是轻轻笑了笑,她伸手抵在陆起淮的唇上,却是阻了他继续往下说。她知道陆起淮现在还不能娶她,且不说陆起淮现下还占着陆步巍长子的身份,就说他这一条荆棘之路,危险重重,赵准素来又是个多疑的性子,他们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堂堂正正得在一起?   可是,她不介意…   她不介意这一纸婚约也不介意什么高堂对坐、明媒正娶,她现下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她喜欢陆起淮,而陆起淮也恰好喜欢她罢了。   沈唯想到这,眼中却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握着陆起淮的手,而后是在他的注视下温声说道:“我从来不介意这些,只要你是喜欢我的,你的心中只有我一人,那就够了。”   这是她的心中话。   她从来不认为明媒正娶、一纸婚约能代表什么,若是彼此没了情意,纵然真的成了婚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自在。   陆起淮看着沈唯脸上仍旧挂着的笑意,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握着她的手重新拥她入怀,外间寒风仍旧不断,而他就这样拥着她哑声说道:“我心中总觉得委屈了你。”   他这一生还从未觉得亏欠过谁,可他却觉得亏欠了怀中人。   他想堂堂正正的娶她,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与她行大婚之礼,可如今…陆起淮想到这却是又垂下了眼眸,他的目光一寸又一寸流连得滑过她的脸颊,而后他是握着沈唯的手,郑重得向她保证道:“沈唯,我答应你,等到事成之日,我会牵着你的手走过那九十九个阶梯,昭告世人,让世人都知晓你是我赵睢的妻子。”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皱了眉,他握着沈唯的手,口中是一句:“你不信?”   “不——”沈唯笑着回握住陆起淮的手,而另一只却是撑在他的脸上,她的指尖仿佛流连一般得轻轻拂过他的眉眼,而就在他的注视下,她柔了嗓音与人说道:“我信你所言。”   她信陆起淮现下是真心的。   世上之事瞬息万变,她无法保证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不会一直如此,可她至少能够确信,如今的这个眼前人是真正得爱慕于她…既然人生苦短,倒不如及时行乐,至于日后的事,且日后再说。   沈唯想到这便笑捧着陆起淮的脸,轻轻在他的唇上映上一个吻,只要陆起淮不背弃她,那么她愿意一生一世陪伴在他的身边。   陆起淮察觉到唇上传来的热度,他的手撑在她的腰上,而后是加深了这个吻。   外间寒风不断,而里头却是一片暖意。   …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缓缓停了下来,而外头候着的两人却一直不曾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锦缎布帘才被人从里头掀起,陆起淮率先走下马车,而后他是朝身后伸出手,却是扶着沈唯一道走下了马车。此时夜色已深,就连影壁这处也没有什么人了,陆起淮伸手重新替沈唯戴好了兜帽,而后是看着她说道:“等回去,记得让水碧再替你抹一遍软玉膏,这些日子别碰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柔和,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等到沈唯点了头,他才松开握着她的手朝水碧嘱咐道:“照顾好夫人。”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恭声应了一声。   余后她也不曾说话,只是扶着沈唯往内院走去。   而影壁这处——   陆起淮却是直到瞧不见主仆两人的身影才收回了眼,此时夜色深沉,这处的灯火也不算明亮,他敛尽了脸上所有的情绪,而后是微微垂了眼朝身侧低着头的明路看去。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负手淡淡看着他。   纵然他此时什么都不曾说,可他身上的这一抹气势也是令人无法忽略的。   明路跟着陆起淮也有一段日子了,等到陆起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便忙跪了下来,他屈膝半跪在地上,手中的剑撑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自从跟了主子后便是主子的人,绝不敢有二心。”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不曾说话,他只是仍旧微垂着眼看着明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开了口:“起来。”而后,他也未再多言,只是迈步朝外院走去。   而明路却是等陆起淮走后才起了身,他想起先前主子落在身上的那一眼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他知道倘若他敢胡乱说道什么,绝对不可能活过今夜…明路想到这便又敛了心中的思绪,无论主子和国公夫人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这都与他无关,他的任务只要护好主子的安危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他不用知道。   …   等到翌日清晨。   沈唯因着昨夜未曾睡好,起来的时候也有些晚了。   秋欢原先就一直侯在外头,如今听着里头的动静便端着一盏蜂蜜温水走了进来,昨儿夜里不是她守夜,她也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会她眼瞧着夫人已经半坐起身便把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而后她是从一侧的架子上取过一件外衣想替人披上,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瞧见了沈唯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夫人,您,您这是怎么了?”秋欢的声音带着几分惊慌,这伤口虽然细小,却有些深,一看便知晓应该是什么刀剑之物留下的,好端端的,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知晓她是瞧见了伤口,她的面上也未曾有多余的神色,只是软声安慰人一句:“别担心,不过只是一些小伤罢了,等回头你去取件竖领的衣裳便瞧不见了。“   秋欢耳听着这话还想说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加更一章,早八,晚八~ 第109章   沈唯耳听着这话, 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半拧着头朝那块锦缎布帘看去,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了口:“让她先去回话, 我修整一会便去给母亲请安。”   外间的丫鬟闻言自是忙恭声应了一声。   而沈唯手握着茶盏, 一时却未再说话,她的指腹轻轻滑过茶壁上的纹路, 她能猜到今日谢老夫人叫她所为何事,想来应该是陆起淮已经与她说了此事。她想到这便又伸手轻轻拂过脖子上的那道伤口, 沈西风知晓此事后发了这么大的怒气, 那谢老夫人呢?   她想着往日那个慈和温柔的老人家, 心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秋欢不知道沈唯在想什么, 见她一直默声不语便轻轻喊了她一声,等到沈唯回过神, 她便又问了一句:“夫人, 怎么了?”她心中总觉得今日的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对劲,瞧着倒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沈唯闻言也未曾说什么。   她只是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是伸手扯开了身上的锦被, 跟着是淡淡说道一句:“让人进来服侍我洗漱。”   秋欢见此虽然心中仍旧存着几分疑虑, 却也未再说话。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进来了。   等到沈唯一应穿戴好, 便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她未曾用早膳,只是由水碧扶着往外走去的时候却是又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铜镜中的女子看起来与往日好似未有什么差别,只有眼中却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她稍稍垂下了眼帘, 而后是拍了拍水碧的手背。   水碧会意便扶着她往外走去。   此时时辰还早,沈唯这一路走去倒是也未曾瞧见多少人。   其实自从二房走后,府里又减免了不少下人,加上如今还在年里的缘故,三房一家子还远在韦家过年,这偌大的荣国公府看起来倒是的确要比往日冷清不少。   元月里的风仍旧带着些冬日里的峭寒,打在人的身上就跟刀子一样。   沈唯倒是并不觉得冷,她只是眼瞧着这往日热热闹闹的一处府邸转眼间竟成了这一幅冷清模样,心下一时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水碧跟了沈唯这么久,自然能察觉出她此时的心情并不算好。昨儿夫人和主子在马车里头说得那些话,她和明路在外头也听见了不少,虽然心中希望夫人和主子能早些在一起,可她心中也明白…   夫人此时的心情是不好受的。   她知道夫人无论是待沈家也好、陆家也罢,都是用尽了情意和心思的。   她想到这便又悄悄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有心想说些劝解人的话,可临来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   沈唯自然是看到了水碧时不时的打量,她知晓水碧心中在想什么,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水碧的手背,示意无碍。而她的目光却仍旧朝长廊外头的天色看去,此时天色尚还有些昏沉,可天际却已有光破开云层。   她便遥遥看着那一道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是继续提步朝大乘斋走去。   …   沈唯走到大乘斋的时候才发现这偌大的院子,今日竟是连一个丫鬟和婆子都没有,大概是早些时候便已受了人的嘱托被人打发下去了。她眼瞧着这幅冷冷清清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在走到那块布帘处的时候便从水碧的胳膊上头收回了手。   “你在外头候着。”   等这话说完,沈唯便打了布帘往里头走去。   屋子里头炭火十足,那股子热风打在人的身上便觉得通体生热,她解下身上的斗篷置于一侧,而后是继续往里头走去,等走到第二道布帘的时候,眼看着面前这一道绣着万事如意的布帘,沈唯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打起了帘子继续往里走去。   室内很安静,唯有佛珠碰撞在一道传来几分声响。   沈唯眼瞧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还有她身侧服侍着的魏嬷嬷,还不等她说话,那佛珠的声音便停了下来,而后是谢老夫人略带嘶哑的一句:“你来了。”她的声音看起来很是疲惫,倒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等前话说完,谢老夫人便又说了一句:“你先下去。”   这话却是对魏嬷嬷说的。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便轻轻应了一声,她朝谢老夫人打完礼后便往外退去,只是在路过沈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步子,她的目光落在沈唯的身上,眼中神色复杂,可话却不曾说道一句,只是待给沈唯也打了一礼后便继续往外退去。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头便没了魏嬷嬷的身影。   沈唯重新朝端坐在罗汉床上的谢老夫人看去,眼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和疲态,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重新提了步子朝人走了几步,等离人还有几步的样子,便如常给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却未像往日一样唤人母亲,只是用恭敬的声音说道一句:“请您大安。”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道请安声,掐在佛珠上的手止不住便又是一顿。   她终于睁开了疲惫的眼睛朝底下半低着头屈膝跪着的沈唯看去,此时外头已经有些明亮了,那日光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却是把这室内照得很是通亮。而她便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眼神复杂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与人说道:“你先坐。”   等到沈唯应声坐下,谢老夫人才又重新掐起了手中的佛珠,口中是继续说道:“昨夜那位已经来找过我了,岁…”   她原是想如常喊人一声“岁岁”,只是话到嘴边,眼看着底下坐着的沈唯便是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道:“他把事情与我说了一通,只是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你…究竟是谁?”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先去谢老夫人未曾吐出的那个名字,她轻轻叹了一声,心下也有些难言的滋味,只是在抬眼朝人看去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却收拾得一干二净。   她半抬着眼看着谢老夫人,而在她的注视下,沈唯是轻而又缓得与人说道:“老夫人,我叫沈唯,却不是您的儿媳沈唯…”她说到这眼看着老妇人一如先前的神色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与人说道:“十一年的那个冬日,我醒来后便成了您的儿媳。”   她说得很慢,却是把和沈西风说得那番话一道同谢老夫人说了一遭。   谢老夫人一直不曾说话,直到沈唯止了声,她才开了口:“照你说,你并非是庆云的人,而是来自另一个地方?”   “是…”   沈唯未曾迟疑得朝人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谢老夫人会不会信,因此也只是慢慢与人说着:“我的确不是庆云的人,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和现在这个世界完全不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庆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荣国公夫人。”   她说到这,声音便又是一顿,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看着谢老夫人继续同人说道:“这一年来,我起初是怕你们误以为我是精怪便一直隐瞒到现在,后来…”   后来她却是习惯了和他们的相处也习惯了这个身份,倘若可以的话,或许她会选择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   她想到这便又垂下了眼。   外间的日头破开窗棂打进屋中,沈唯大半个身子都被这日头覆盖着,屋中无人说话,却是又过了许久,她才重新抬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跟着是平静而又含着几分歉意的一句:“老夫人,我很抱歉,但我的确未曾想过伤害任何人。”   这样的荒诞之言——   谢老夫人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信的。   昨儿个那位与她已说过一回,可那个时候的她也只是觉得十足荒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着底下坐着的那个女子,看着她脸上平静的神色,她…却信了。   她相信此时与她说着话的这个人的确不是岁岁。   她…也相信她先前所言。   谢老夫人重新掐起了手中的佛珠,她脸上的神色好似除了最初沈唯进来的那一会有些异样之外便再没有什么变化了。如今她便只是低垂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佛法之中,曾有一句话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以前我不信,可原来,这世上真有这样古怪的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语气,只是带着几分喟叹和叹息,喟叹是因为底下这个女子的经历,而叹息却是因为岁岁。   就如先前她所言——   岁岁是死在十一年的那个冬日,那个时候她因为沉浸在失去步巍的痛苦之中,也不曾多花费心思在岁岁的身上,只是日日让太医、名医照料着。   谢老夫人记得那日岁岁醒来后,的确有丫头来与她禀报岁岁的语无伦次,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未曾多想。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   醒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岁岁,而是来自异世的另一个人。   谢老夫人想到这却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想着记忆中那个最爱同她撒娇的丫头,想着往昔步巍、岁岁还在时的岁月,竟突然觉得悲从心来,若是让步巍知道,岁岁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不知会如何,或者他们早已以另一种方式相见了。   她心中情绪复杂。   这一年来,她承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多了,就连面容较起往日也苍老了不少,她唯恐悲戚外泄便只好重新合了眼,等到平复了心下的情绪后,她才继续同沈唯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那位的身份,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你我到底相处一年,我心中尚有几句体己话想与你说上一回。”   沈唯耳听着这话忙开口说道:“老夫人请说。”   谢老夫人闻言便睁开眼朝沈唯看去,口中是思忖之后的一句:“那位自幼颠簸,心性非常人可比,倘若往常没有受过别人的温暖也无事,只如今…”她说到这却是未曾说全,只是深深得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那位的路并不好走,你日后若在他身侧,需记得万事小心。”   沈唯知晓谢老夫人话中的意思,陆起淮的性子,若是不能毫无保留得把自己交付于他,那么不如趁早离开,只不过现下这个情况,若说离开倒是荒诞了…她想到这便起身朝人恭恭敬敬得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老夫人的话,我谨记于心。”   她是真得感谢谢老夫人,感谢她不仅未曾怨她怪她,还与她说这样的体己话。   无论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还是因为旁的,可今日她说得那些话透露出来的关切却是掩不住的。   谢老夫人见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未再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从一侧的盒子中取出一封信。她低垂着一双眼看着手中的信,略微有些苍老的指腹是一点点滑过信封上的字,等一寸一寸滑过,她才哑着嗓音说道:“原本我是打算尘埃定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的,如今,她既然已不在人世,我就把这封信交给你。”   “倘若她的魂魄还存在世间的话也可以让她知晓,步巍从来不曾对不起她。”   原本她是打算等到那位登上帝位,再把这封信交给岁岁。   哪里想到…   她心下难受,就连眼圈也止不住红了一半。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陆步巍竟然还留下了一封信,不过想着陆步巍和谢老夫人身上担负着得那些东西,想来他们是打算世事安定之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原身,却不曾想到,他们还不曾等到这一天,原身却已经香消玉殒了。   她想到这,心下也是跟着长长叹了一声。   可她终归什么也不曾说。   沈唯只是朝谢老夫人走去,待接过她手中的信,眼看着那上头的“吾妻亲启”四个字遂又轻轻应了一声。   谢老夫人见她握过信便握着帕子拭了一回眼角的泪,而后她是看着沈唯继续说道:“你若要离开,如今却只有一条法子,只是在这个世道,休弃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并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而后是看着沈唯继续问道:“你,当真想好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抬了眼朝人看去,就在谢老夫人的注视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老夫人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   她只是叹了口气,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既如此,你且先回去。”   沈唯闻言却是又朝人行了一礼后才往外退去,而身后的谢老夫人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唇畔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在人打帘离去后,才从喉间吐出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10章   沈唯一路往外头走去, 等走到帘外的时候便看见了一直侯在那处的魏嬷嬷。   魏嬷嬷眼瞧着沈唯打帘出来便如常给人行了个旧礼, 只是喉间那一声唤人的称呼却是将吐未吐,到得最后她也只能垂下了头, 什么也不曾说。   沈唯看着她脸上这一副复杂的神色自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 她什么也不曾说, 只是伸手托扶了人一把, 等扶人起来后, 她才如常同人温声说道:“我见老夫人昨儿夜里并未睡好,如今天寒交加,却是要有劳嬷嬷多加看顾着些。”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看了一眼身后那一道已经合下来的布帘, 想着里头端坐着的那位老妇人,沈唯微垂了眼眸, 话却是一句也不再说, 只是抽回了放在魏嬷嬷胳膊上的手提步往外走去。   魏嬷嬷眼见着人离去的身影,张了张口, 有心想说些什么, 可到得最后却还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沈唯脚步不停得往外头走去,等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后,她才收回了眼。   而后她是转身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 待瞧见端坐着罗汉床上好似又苍老了几岁的老妇人,她却是长叹了口气。   此时屋子里很是安静,冬日的天就连鸟儿也寻不见,外头也只有几道寒风轻轻拍打着木头窗棂传来几分声响。魏嬷嬷唯恐扰着人便放轻了脚步, 待给人重新换了一种凝神静气的香后,眼瞧着人重新拨动起佛珠,她便朝人走去,待至人身前的时候,她是半躬着身子恭声与人说道:“老夫人,您一夜未睡,不如老奴服侍您去歇息会?”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合着一双眼拨弄着佛珠,等到转了一圈之后,她才开了口:“先前她与你说什么了?”   魏嬷嬷闻言,替人续茶的动作便是一顿,她稍稍抬了眼却是先觑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而后才半低了头轻声回道:“大…”她原是想如常喊一声“大夫人”,只是话到嘴边便又改了口:“沈姑娘说如今天寒交加,您身子惯来不好,让老奴好生服侍您。”   她这话刚落——   谢老夫人原先掐在佛珠上的手便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目光落在那摆在高案上的那只莲花形状的香炉上头,此时那香气正从镂空之处袅袅升起,而她眼望着那几缕白烟却是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当日你与我说岁岁近来瞧着有些不同,其实那时我心中便有几分疑惑了。”   一个人就算再怎么变化也不该如此彻底才对。   只是…   那个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多想了,却未曾想到,原来这世上真得是有这样古怪的事。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却是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替人轻轻捏起肩来,其实大夫人这一年来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只是谁也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倒是那位,她想起当日在文渊馆的时候,那位在听到沈姑娘的名字后,脸上露出的笑。   原来那个时候,那位便对沈姑娘有心了。   她想到这便又重新垂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口中是轻声问了一句:“您…已经打算好了?”   魏嬷嬷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谢老夫人却知她何意,她未曾开口,只是继续掐起了佛珠,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道:“那位想要的人,难不成我还能拦着不成?何况她毕竟不是岁岁…”她说到这却是停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看那位对她的确是有情的,若不然也不会费了那么多心思。”   谢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想起昨儿夜里,那位来找她时与她说得那些话。   她和那位相交这么多年,还从来不曾见他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是那位如今这样却也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魏嬷嬷耳听着这些话,一时也无言。就如老夫人所言,那位想要的人,她们又怎能拦得住?好在不管如何,那位对沈姑娘到底是有几分情意在的,她想到这心中也稍稍宽慰了几分。   其实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沈姑娘不是大夫人,可这一年多来的相处也不是一言半句就能抹灭掉的,她想到这便又垂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想来老夫人心中也是这般想的,若不然先前老夫人也不会与沈姑娘说那些体己话。   谢老夫人察觉到魏嬷嬷看过来的视线却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抬了手,等由人扶着起来的时候才说道一句:“等明日把我生病的消息传出去。”   魏嬷嬷闻言却是一怔。   她半侧着头朝人看去,口中是呐呐一句:“老夫人,您…”   谢老夫人却未曾解释,只是淡淡与人说道:“按我说的去做。”   …   陶然斋。   沈唯自从回来后便打发了几个丫头出去只一个人独坐在软榻上,屋子里头无人说话,静寂得有些可怕,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茶案上的那封信上。回来已经有一段时候了,可她却还是未曾开启这封信,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信上的四个苍遒大字。   窗外的日头打在那封信上,而她在又看了一遍信封上的那四个字后便合了一双眼,指尖也跟着稍稍蜷起却是轻扣起茶案来。   她还未曾想好要不要看一回信中的内容。   还不等她想个透彻,外间便传来一阵声音,却是陆觅知过来了。   因着原先沈唯下了吩咐,不许人进来,因此这会陆觅知也被人拦在了外头,她闭目听着外间传来陆觅知添着几分担忧的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重新睁开眼,待把那封信夹进了书中,而后才朝外头用如常的声调喊了一声:“让七姑娘进来。”   她这话一落,原先的劝阻声便消了个干净。   没过一会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觅知小跑着走进来了,她的手中提着一只花篮,娇俏的小脸却含着几分苍白,等跑到沈唯跟前,她便气喘吁吁得说道:“母亲,您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她只是微垂着一双眼看着陆觅知脸上的担忧,而后是伸手怜爱般得抚了抚她的头。外间日头生暖,屋中炭火也十足,而她半低着头待把陆觅知的五官一点点刻进自己的心中才柔声与人说道:“我没事,只是昨儿未曾睡好,先前想歇息一会。”   她这话说完,唯恐陆觅知再问,索性是把目光落在了陆觅知提着的花篮上头,口中是问道:“这些都是你摘得?”   陆觅知闻言,倒是果真不再多问,她的脸上重新漾开了笑意,待把花篮放在茶几上头才同沈唯说道:“这是我和八妹一道摘得,我知母亲喜欢花便多摘了些,好让母亲布置屋子。”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仰着头看着沈唯,紧跟着是又一句:“母亲喜欢吗?”   “喜欢…”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看着陆觅知的脸,看着她弯弯挂着的眉眼,还有脸上那掩不住的笑容。她的心下一时却生出几分难言的滋味,如今谢老夫人既然已经知晓了,想来不用多久她便能离开陆家了,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会怎么样?   陆觅知倒是不知道沈唯在想什么,她见人喜欢便笑着说道:“那我和母亲一道装扮屋子。”母亲最是手巧不过,无论是再普通的花被她装饰起来都会比平常好看不少。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拒绝。   今日之后,也不知还有没有和机会和小丫头一起做这些事了,她想到这便又敛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朝外头喊了声“水碧”,等人进来后,她便让人去准备花瓶和剪子之物。   水碧知她要做什么,自是忙去准备了。   等到水碧把一应物什都准备好,沈唯便与陆觅知一道剪起花来,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插着花,屋子里较起先前也多了几分欢笑之意。而后,陆觅知是又陪沈唯用了午膳,因着今日陆觅知没什么课,沈唯便又陪着她打了络子翻了花绳,等到夜里,陆觅知才提出告辞。   屋中烛火通明——   沈唯眼瞧着陆觅知由丫鬟牵着往外走去,却是突然喊了人一声。   陆觅知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便停了步子转身朝身后看去,眼瞧着端坐在软榻上的沈唯,她是笑盈盈得问道:“母亲,怎么了?”   沈唯看着她脸上溢不住的灿烂笑意,一时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其实先前喊人的时候,她也未曾想好要说些什么。因此这会她也只是透过烛火又细细看了人一回,而后才柔声与人说道:“没什么,如今夜深了,记得早些回去,别在外头耽搁,没得冻着了。”   陆觅知闻言却是又笑了一回。   她笑着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继续由丫鬟牵着往外走去。   等到布帘落下,阻断了里外的光景,沈唯才收回了眼,她合了这双有些疲惫的眼,而后是撑着额头靠在引枕上一言不发。   水碧见她这幅模样,心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替人轻轻按起了额头,而后才放轻了声音与人说道:“您日后还是可以见到七姑娘的。”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   这些人,她日后的确还可以再相见,只是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又有谁能知晓呢?何况旁人也就罢了,陆觅知如今年纪尚幼,也不知小丫头会不会伤心…   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   水碧见她这般还想再劝,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沈唯已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等明日,你拿着银钱去外头置办个府邸。”既然已经打算离开陆家,自然要早些做好准备。   水碧闻言却是一怔。   她半垂了眼看着沈唯,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夫人不打算和主子一道住?”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睁眼,她只是仍旧靠着引枕淡淡说道:“你按我说得去做。”她的确喜欢陆起淮,也想过要与他一辈子,只是有些事她总归还是要为自己筹谋几分,她不喜欢依赖别人,纵然这个人是陆起淮,她也不愿。   水碧见此还想再劝,只是不等她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男声:“你去照办。”   这道声音刚落,屋子里的两人便都循眼看去。   水碧见是陆起淮却是惨白了脸,她松开了手待给人打了个礼便退至一侧,而沈唯也早已睁开了眼,眼瞧着人越走越近,她仍旧靠在引枕上头,脸色没什么变化,口中也只是如常说道一句:“你回来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身侧的水碧看去一眼,跟着一句:“你先退下。”   等到水碧退下——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如常的神色,想了想还是说道一句:“陆起淮,我…”   只是她这话还未曾说全,陆起淮却已开口接过了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提步朝人走去,等坐到了软榻上的时候,他便伸手揽人入怀,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你的打算。”   “只是有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撑在她的发上轻轻抚着,目光却是看着沈唯继续说道:“你想置办府邸没事,只是水碧到底年幼,涉世也未深,难免有什么疏漏,倒不如交给施管事,由他去打点。”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若有施庆俞出手自是要比水碧老道不少。   何况此事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陆起淮,她想置办自己的府邸是一回事,瞒着他便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说凭陆起淮的本事,纵然她想瞒着也是无用的。   不过想着这段时间来,这个男人行事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始与她商量也会征求她的意见,沈唯心中便又多了几分开怀,有改变总是好的。   她任由陆起淮扶着她的腰,口中却是把今日谢老夫人叫她过去的事说了一遭,等说到陆步巍那封信的时候,沈唯却是又停了一瞬,而后她是把那封夹在书中的信取了出来,声音也带了几分犹豫:“老夫人把信给了我,可我却没想好要不要看。”   说到底,这到底是陆步巍给原身的。   她一个外人…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朝那封信看去一眼,烛火之下,那信封上写着得四个苍遒大字也变得柔和了许多。他看了看沈唯的脸色,而后是开口说道:“既然老夫人交给了你,想来是想透过你告诉荣国公夫人…”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仍旧撑在她的发上,眼看着沈唯朝他看来,便又跟着柔声一句:“你若想看,我便陪着你一道看,你若不想,等什么时候得空了,我便与你去一趟西山寺,把这封信烧给两人,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沈唯听着这一字一句却一直不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的面容,眼看着烛火之下他较起往日也柔和了许多的容色,终于还是低头打开了手中的那封信。   信纸共有两张,想来是陆步巍垂死之际所写,那一笔一划虽然透着无尽缠绵和哀思,却还是能瞧出几分凌乱,字与字之间甚至有墨水牵连着。   沈唯便这样一个一个字看下去,口中是跟着轻声念道:“吾垂死之际尚有几念未成,为子,家母年迈却不能再敬孝于前,为夫,吾妻年幼尚不通人事。”   “好在家母膝下尚有贤弟两人可替吾敬孝于前,然吾之卿卿吾之所爱,年幼不通人事,膝下又无一子半女。卿卿冬日怕寒、暑日怕热,夜里又有踢被的习惯,往日为夫在身侧之际尚可看顾一二,可此后经年,为夫不在卿卿身侧,卿卿又该如何?”   “吾这一生从来不曾愧对过任何人,唯有吾妻,愧其至深。吾妻年幼然心性刚烈,相伴七年,吾从来不曾欺瞒一二,然垂死之际,却不能再见卿卿一面亦不能与她诉说前尘往事,令她心安,恐卿卿怨之恨之却更怕卿卿伤心垂泪…吾每每思及此便不能合眼。”   “吾留下此信不敢希冀卿卿来日能原谅吾所作所为,只盼卿卿能够岁岁康健、事事如意。”   “陆步巍拜上。”   …   沈唯在念这两张信纸的时候便觉得心中闷得厉害,陆大将军留下此信,希望日后世事了结之后再由谢老夫人交托到原身的手中,可哪里想到原身却早已不在这个世上,她看着信纸上那“岁岁康健、万事如意”四个字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重新合起了手上的信纸,待把这两张信纸重新放进信封之中,她才半抬了眼看着陆起淮说道:“等来日,我们去一趟西山寺。”   她想把这一封信亲自烧给他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把手撑在沈唯的发上,而后他是半低下头吻在她的眼睛上轻轻说了一声:“好,我们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发看到大家的评论了,知道大家更希望女主死遁,但其实只要顶着这张脸还是会有很多麻烦,所以你们先别急~最近我会多码字,下周会挑几天双更,爱你们,啾~   PS:感谢 艾青草、九幽x2、宁静致远x2、我爱维姬x10 春衫薄x30的营养液   感谢 奈何莫、钟爱小甜饼 的地雷 第111章   翌日清晨, 沈唯刚刚醒来便听到秋欢传来的消息, 道是老夫人病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 她轻轻皱起了一双柳叶眉, 昨儿个去见老夫人的时候, 她便发现她的气色不好, 只是那会她也只当谢老夫人是一夜未曾睡好的缘故才会如此。不过想着如今尚在元月, 天寒地冻的,她老人家原本身子就不好,如今又接连得了这么几个打击, 生病也实属正常。   她想到这便又轻叹了口气。   不管是何缘故,今次老夫人的病与她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关系。沈唯思及此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了口:“让她们进来伺候, 等用完早膳, 我便去瞧一瞧母亲。”   秋欢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是”,她知晓夫人忧心老夫人的身子, 便忙替人取过一件外衣先披了起来, 而后是朝外头扬声喊了一声。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进来了。   因着沈唯惦记着谢老夫人的身子,等到一应穿戴好,她也只是让人随意梳了下妆, 而后是又随随便便用了些糕点便领着秋欢朝大乘斋去了。   等她走到大乘斋的时候,天色还早,不过此处却已经有几分热闹景象了。   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正在洒扫着,以南也刚领着大夫往外走来, 相较起昨日,今个儿大乘斋却是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一众丫鬟、婆子待瞧见沈唯便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与她打了礼问了安,以南在听到声响后也忙笑着迎了过来。   她是先朝沈唯问了安,而后才与人说道:“大夫人今儿个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沈唯闻言便道:“我知母亲身子抱恙,便过来看看…”等这话说完,她看着小丫鬟领着大夫去开药方,便又问了一句:“母亲身子如何?”   以南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一面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一面是与人轻声说道:“自从二公子去后,二爷一家又去了祖宅,老夫人的身子便没怎么好过,这些日子她夜里又没怎么睡好,这才又病了过去。”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脸上的担忧,恐人焦心便又忙跟着一句:“您别担心,大夫也只是说老夫人忧心过重,等服用几贴药,再好生休息便不会有事的。”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步子也已经迈到了里屋。以南一面是替人解下斗篷后,一面是扶着人往里头走去,等走到第二道布帘处,她便笑着打了帘子,而后是朝躺在拔步床上的谢老夫人笑说道:“老夫人,大夫人来看您了。”   她这话一落,躺在床上的谢老夫人便转过脸朝沈唯这处看了一眼,只是她的容色淡漠,就连眼中也没什么笑意,完全不像往日那样面对沈唯时该有的模样。   以南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是一怔,往日大夫人过来,老夫人哪回不是高高兴兴的?今儿个却是怎么了?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沈唯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却是拦了她的话。   以南会意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倒了一盏茶奉于一处。   而沈唯眼看着谢老夫人脸上的淡漠模样,心下若说不难过却是假的,虽然早知道揭开身份后会有这样的一日,可这一日真得到来,总归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她想着往日谢老夫人面对她时慈祥而又和蔼的笑容,如今却只化作这一份淡漠,不过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继续迈步朝谢老夫人走去。   等走到拔步床前的时候——   沈唯是如常给谢老夫人行了礼,而后是从魏嬷嬷的手中取过粥坐在了床沿上,却是想亲自服侍人用下。可她的汤勺还未曾碰到谢老夫人的唇便被人伸手打翻了,汤勺落在地上,伴随着那清脆的声音,没一会便砸了个稀碎。   这一番动作却是让屋中的一众人都怔了一回。   屋子里候着的都是服侍谢老夫人的旧仆,在她们的眼中,老夫人一直都是温和的,纵然是生气也从来不会迁怒于旁人。对待仆人,尤是如此,更遑论是面对这个从小疼爱惯了的大夫人…老夫人,今日是怎么了?   她们心中疑虑万千,脸上的神色也各异。   而仍旧坐在圆墩上的沈唯也跟着愣了一回,她的手中还握着粥碗,目光却是朝地上那只已经四分五裂的汤勺看去…她是知晓谢老夫人的性子,纵然老夫人现下知晓她的身份也不该如此才对,何况昨儿个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沈唯轻皱着眉朝谢老夫人看去,眼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谢老夫人已冷声说道:“这么烫的粥,你是想烫死我不成?”   谢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横眉冷对,哪里还有往日那副温和的模样?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便又跟着冷声一句:“连照顾人也不会,你是不是看我老了,不中用了,就想爬到我头上作乱?”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重重拍着床上的被褥,紧跟着是又一句:“你走,我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她这一番话落——   屋子里候着的一众人皆互相对望了一眼,她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跟着老夫人这么久,她们还从未见过老夫人对大夫人置过气,何况老夫人今日这话也实在是有些过分了…这粥是她们端上来的,早就不烫了,何况大夫人是什么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知道,更遑论是老夫人了。   可主子说话,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又哪里敢插嘴?倒是以南忍不住上前说了一句:“老夫人,您怎么了?大夫人知晓您生病立马就赶了过来,您是自幼看着她长大的,怎么…”   她这话还未曾说全,谢老夫人便已冷着一张脸朝以南看去,她的眼中是冷冰冰的一片,连带着声音也沉得厉害:“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以南耳听着这话,喉间还未曾吐落的话语一顿,就连原先还挂着笑意的脸色也骤然惨白了几分。她自十多岁便跟着老夫人,如今也快有十年光景了,这么多年,老夫人也算拿她当做半个女儿看待,哪里想到今日老夫人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她惨白着脸,连带着眼眶也红了半圈。   屋子里其余侍候的丫鬟、婆子见以南也被老夫人如此苛责,更是不敢说话,纷纷跪了下来。到后头还是魏嬷嬷走了过来,她从沈唯的手中接过粥碗,而后是压低了声同人说道:“大夫人,这几日老夫人的身子不舒坦,不若您先回去。”   沈唯闻言,却是又看了一眼谢老夫人。   她心中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可眼看着谢老夫人已经合了眼不再说话,唯恐人生气,她也只能起身与人说道:“那就劳烦魏嬷嬷了…”她这话说完是又给谢老夫人打了个礼,口中也跟着一句:“我不扰母亲歇息了,您且好生歇息,等您身子好了,我再来看您。”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谢老夫人看去一眼,而后才转身往外走去。   等到沈唯走到外头的时候,院子里原先洒扫的奴仆皆转过眼来看她,先前屋中这么一番动静,她们自然也听到了,想着老夫人竟然当众苛责大夫人,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一时也不知是该劝慰人还是该住嘴。   秋欢眼见沈唯出来也忙迎了过来,她这会的脸色也不算好,先前她一直侯在外头,自是也听到了里头的那一番动静,想着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如此苛责夫人,她心中不禁是又委屈又气愤。夫人知晓老夫人生病后连早膳也没怎么用就过来了,可老夫人呢?   她怎么能如此对待夫人?   她想到这,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沈唯知她心中所想,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拍了拍秋欢的手背,口中也只是如常一句:“好了,走。”等这话说完,她便举步往外头走去,只是临来要走出院落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   今日谢老夫人的举动实在是太奇怪了些,就算一个人有变化也不会如此彻底才对,老夫人的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她轻轻皱着一双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收回了眼继续往外走去。   而里屋。   自打沈唯走后,谢老夫人仍旧不曾说话。   魏嬷嬷看着她这幅模样便挥了挥手打发了其余人都出去,等到众人都退到了外头,她才把手中的粥碗放在一侧的高案上,口中是带着无奈的一声叹息:“您又是何苦呢?”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一句却是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平和,哪里还有先前那副模样?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睁着一双眼看着头顶的床帐,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淡淡开了口:“女子本就不易,何况她如今这个身份日后想回沈家也难,我能帮着便多帮着些罢。”   她这话说完是又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才又跟着一句:“等再过几日,便把家中的事传到外头。”   魏嬷嬷闻言,却是又张了张口,可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到底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   自从当日谢老夫人在大乘斋当众发落沈唯后,这桩事没一日功夫便传遍了府中上上下下,李氏特地带着陆觅知来安慰了一回沈唯,就连韦桑柔知晓这桩事后也特地来了一趟,底下的那些下人更是密密私语着,道是老夫人如今也不知怎了。   不仅如此——   这几日谢老夫人虽然病情渐渐转好,可性子却是越发暴躁了,但凡有什么不顺她心意的便沉着一张脸,如今在大乘斋伺候的一众人各个胆战心惊,生怕惹怒了老夫人生气也遭了人的罚。   …   没过几日,这年也彻底到了头,官员们也重新上朝,早些去探望亲友的人也都回来了,而这汴梁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就在这生机勃勃的元月里,却有人传出荣国公府的老夫人因为接连受了几个打击生了重病,就连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了,和以往那个开明大度的老夫人比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得。   沈唯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管事对完账。   她听着秋欢的禀报声,好似有些明白谢老夫人这几日的不对劲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 懿x3、沧世暮雪x5 的营养液 第112章   沈唯端坐在软榻上, 她的手撑在账本上, 目光却是微微垂下看着裙摆上绣着缠枝花的纹路,怪不得她总觉得这几日的老夫人瞧起来很不对劲,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得,就算是因为她的缘故也不至于如此才对。   原来这一切, 根本就是她的计策,她根本就是打算弄坏自己的名声来成全她, 这样就算日后她真得离开陆家也无人会怪她。   老夫人她…   这是何苦?   沈唯不知道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觉得心中闷得厉害,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那处,竟让她一时有些喘不过气。她的手撑在胸口上,微微垂下的眼睫也跟着轻轻打起颤来,红唇蠕动着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秋欢不知她是怎么了,眼瞧着她这般只当她身子不舒坦便忙开口问道:“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儿觉得不舒服?”   她这话刚落——   还不等沈唯回答,外头便有人恭声禀道:“夫人,老夫人请您现在过去。”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抬了头,她的目光落在那块锦缎布帘上那只微微仰着脖颈的仙鹤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应了一声。她收回了撑在胸口的那只手上, 却是又过了一会, 她才半哑着嗓音与秋欢说道:“走。”   秋欢耳听着这话,一时却未曾出声,她的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   她心下总觉得夫人今儿个瞧着有些不对劲,应该是从她先前说了外头的那些传闻后变成这样的, 只是眼见人已起了身,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扶着沈唯的胳膊往外走去。   元月的风还是有些凉,打在人的身上虽然不如峭寒冬日那般跟刀子似得,可难免还是让人有些不舒坦。   只是沈唯因着心中藏着事,这一路走去也不曾说话。   …   等走到大乘斋的时候,已是两刻钟时候的事了。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默不作声得洒扫着,眼瞧着沈唯过来便朝人打了个礼,话却不曾多说半句,而侯在帘外的以南也不如往日那样爱笑,她的身形较起前几日纤弱了不少,就连脸色也有些泛着苍白,只是在瞧见沈唯的时候,她还是如常迎了过来,待给人请完安后,她便开口与人说道:“您来了。”   沈唯眼瞧着以南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提步往里头走去。   以南陪着她一道往里头走去,等跨进门槛,她眼瞧着沈唯如常的神色还是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大夫人,这几日老夫人的心情不好,您…”   其实老夫人这几日岂止是心情不好?她仿佛就跟变了个人似得,往日每日充斥着笑声的大乘斋如今死寂得可怕,生怕行差踏错什么再惹老夫人生气。   以南想到这便又想起先前过来的管事,还有老夫人无故发得火,她想了想便又同人说道了一句:“先前回事处的管事来了一趟,老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好似是因为燕窝的事。”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要小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她只是看着那道平静的布帘,而后才朝人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   余后——   她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继续提步往里头走去。   因着前几日谢老夫人身体抱恙,请安的事也就被搁置在一侧了,可今日的大乘斋却坐了不少人,除了已经去上朝的陆起淮还有因事出去的陆步侯之外,陆家的几位主子竟然都坐在里头。   只不过屋子里静悄悄得却是连个说话的声也没有,只是在沈唯进去的时候,原先坐着的几人便朝她这处看来,他们脸上神色各异,无一例外得却是都添着几分担忧。   沈唯眼瞧着如此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脚下的步子却未曾停留,待离谢老夫人还有几步距离的样子便如常给人行了礼问了安。   谢老夫人这几日虽然身子渐渐好了,可她的脸色却还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尤其是因为眉眼之间掺着几许漠然和不平,看起来却是要比以前还渗人几分。这会她的手中握着茶盏,身子是半靠在引枕上头,眼看着沈唯朝她请安也未曾让她起来,只是在饮完一口茶后才无情无绪得开了口:“跪下。”   这话一落——   屋中原先坐着的一众人却都朝谢老夫人看去,虽然知道老夫人这几日心情不好,行事也颇为怪异,可沈唯身为当家主母,如今屋子里还有一众丫鬟,这般让她跪下…来日传得出去,她还怎么服众?   李氏坐在最末,眼瞧着如此便起身恭声与人说道:“老夫人,大夫人她不曾犯错,何况如今屋子里这么多人,您…”   她这话还未说全,谢老夫人却已重重拍了下桌子,她冷着一张脸朝李氏看去,口中是冷声一句:“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等前话一落,她是又朝底下看去一眼,眼瞧着众人面上的担忧,她是又气又笑得说了一句:“好啊,好啊,看来现在我说话是不管用了?”   谢老夫人原本身子就还未曾好全,如今又发了这样大的怒气,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稳,她一面拍着桌子,一面是看着她们怒气冲冲得说道:“还是你们的眼中已经没我这个老太婆了?”   众人耳听着这话唯恐她又气坏了身子,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这会也只能低下了头道一声“母亲息怒”、“老夫人息怒”的话。   就在这一众声音中,沈唯终于还是跪了下去。   谢老夫人眼瞧着沈唯跪下,气息倒是平和了不少,她的手仍旧撑在茶几上头,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沈唯的身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早间我让人去取燕窝,你为何不给?”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回道:“家中燕窝的份例都是有定量的,母亲是知道的,您这个月的份例已经没了,因此回事处才未曾及时给您取过来…”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不过先前儿媳已经同回事处的管事说了,让他们从先儿媳的份例中扣下了,过会便会有人给母亲送过来。”   这家中的规矩是早些时候谢老夫人亲自定下的,无论是谁都得按着上头的规矩执行。   若是你吃用得超了份例,要么就自己掏钱,要么就从下个月的份例扣…这么多年,无论是谢老夫人管家还是沈唯当家,都是按照上头的规矩来执行的。   家中人从来不曾对此有过异议,可谢老夫人此时听着这话却顿时沉下了脸色。   她把手中那一盏还未曾饮用完的茶盏朝人砸去,茶盏正好落在沈唯的身前,纵然地上有一层毛毡垫着却还是落了个四分五裂,而里头的茶水也跟着一道溅了出来,那茶水有些溅到沈唯的身上,有些溅到她的鞋子上,好在茶水应该呈上来有一阵功夫了,倒只是温热。   众人都被这一番动作怔住了,一时都未曾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来,便有丫鬟想去收拾残局,只是还不等她们有所动作,谢老夫人却已怒气冲天得发了话:“步巍才去了多久,你就开始如此作践我了?是不是如今你看我如今不中用了,就想爬到我的头上作践我了?”   “不过就是几盏燕窝,我们荣国公府家大业大,什么时候我要吃用还得经过你的同意?你,你可真是好样的!”   谢老夫人越说越气,就连身子也因为气得而止不住打起颤来,她就这样撑着扶手,目光落在沈唯的身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我们陆家也不需要你这样的当家夫人,你现在就给我离开陆家!”   她这话一落,屋中一众人却都未曾反应过来。   谢老夫人这几日的确行事颇为怪异,对底下一众人也多有苛责,可今日她这番话…却是让大夫人离开陆家?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韦桑柔先回过神来,她跪在沈唯的身边,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大嫂所行皆是按着家中的规矩,并未有半点不妥之处,您怎能说这样的话?”她心下也有些责怪老夫人,她和三爷是两日前才回来的,虽然知晓母亲这几日的怪异却也未曾多想。   哪里想到…   这才过去一个年,母亲就变成这样了?   平时那些事也就罢了,可今日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她怎么能让大嫂离开陆家?   余后,李氏也牵着陆觅知的手一道跪了下去,而陆起望和陆觅仙也跟着一道跪在了韦桑柔的身侧,几个孩子其实早已经吓傻了,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祖母,这会也只是见着几个长辈跪下求情,跟着一道哭嚷了起来。   屋子里充斥着求情声和哭泣声,谢老夫人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却是越发生气,她冷着嗓音朝底下说道:“好啊好啊,你们都想气死我是不是?魏嬷嬷,你还不去拿笔墨纸砚?”   她这话一落——   底下的求情声和哭嚷声却是越发响亮了,魏嬷嬷的脸上也有几分踌躇。   谢老夫人眼瞧着这般,脸色更是沉了几分。她重重拍了下茶几,口中是一句:“你不去我亲自去!”她这般说了,魏嬷嬷自是不敢不从,她忙屈膝应了“是”,而后是从里间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了谢老夫人身侧的茶几上。   谢老夫人眼瞧着面前的笔墨纸砚,却是什么也不再说,她只是写完一张文书后便扔到了沈唯的面前,口中是跟着一句:“拿着这份文书,离开陆家,以后你不是我们陆家的人!”她这话说完眼看着众人还在求情,却是紧跟着冷声一句:“要是谁再敢求情,就和她一样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PS:明天开始双更到下周一(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双更都是老时间,早八,晚八,啾~ 第113章   那张纸轻飘飘得落在沈唯的脚边, 而最上头书写的“休妻”两个大字却尤为明显, 底下一排小字大多是指不敬亲长、无所出一类的话…而屋子里原先萦绕着的求情声却在谢老夫人先前那句话后而戛然而止。   无论是屋中的婆子、丫鬟也好,还是韦桑柔等人,他们皆怔怔得抬着脸看着谢老夫人。   外间的日头很好,透过木头窗棂打进屋中, 他们甚至可以看到飘荡在半空中的一些细小灰尘,而透过这些细小的灰尘, 他们可以看见坐在罗汉床的谢老夫人, 明明是如往日一样熟悉的面容,可他们竟陡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到底是什么缘故,竟能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难不成老夫人她,真得疯了不成?   屋子里静悄悄得无人说话,唯有几个小儿的哭泣声仍旧未曾停止,他们到底还年幼,不知道“休妻”究竟代表着什么,唯一可以知道的也只有他们的祖母如今很生气,也很陌生。可他们哭得实在太久了,如今声音已渐渐低哑下来,到得后头也只是变成了细弱的抽泣声, 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哭嗝在这屋子里环绕着。   韦桑柔在那一瞬间的怔忡之后便回过神来, 她看着谢老夫人还想开口说话,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沈唯却已先握住了她的手。   韦桑柔不解沈唯的意思便拧头朝她看去,眼瞧着沈唯对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再往下说,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沈唯率先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沈唯半低着头捡起了脚边那一张休妻的文书,眼看着上头所书的内容,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把那一纸文书轻轻卷起来握于手中。   她做这番动作的时候,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他们面上神色各异,可担忧和不忍却是一致的。   等到沈唯把文书卷于手中后,她是微微抬了眼帘朝座上的谢老夫人看去。   谢老夫人仍旧半侧着身子坐着,她略微显得有些苍老的手紧紧撑在那扶手上头,脸上仍旧是先前那副怒气未平的模样,唯有眼中那无人窥见的地方好似闪烁着几许泪花。   沈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深深朝人行了一道大拜礼。她的额头枕在地上铺着的毛毡上头,那底下的寒气纵然隔着一层毛毡却还是凉得厉害,可她却觉得浑身暖意,却是感动的。   她谢老夫人这一番好意,也谢她如此倾心相待,其实她…本不必如此,说到底,她与她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纵然日后外间骂声如雷,私嘲不断,也无关谢老夫人和陆家什么事,可这位好心的老太太,生怕她日后在外间难以行走,便耗尽心思做了这么一场好戏赶她离去。   日后就算旁人提起,他们也只会可怜她。   沈唯想到这,握着文书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只是唯恐这一份情绪外泄,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在这一拜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去。   “大嫂…”   “大夫人…”   身后一众人眼看着沈唯往外走去皆忍不住出声喊她。   而沈唯耳听着这些声音,步子却未曾停留,她起初走得很慢,到后头却走得越来越快,她生怕自己若是停留下来便忍不住泄出这一份心思,那么老夫人的这番心思也就白费了。   帘起帘落,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没了沈唯的身影。   而原先端坐在罗汉床的谢老夫人终于拧头朝那一道还未曾静止的帘子看去,她撑在扶手的手多用了几分力道,眼中的泪花在日头的照耀下也闪烁得厉害,只是在众人看过来的时候,却又恢复成先前那一副漠然的模样。   …   沈唯走到院子的时候,便发现外头的人都抬着一张脸朝她看来。   她们每个人的脸色都不算好,脸上或是挂着不敢置信或是挂着担忧和不忍,可见先前里头那一番动静,外间也都听见了。   这些人当中,秋欢的神色尤为不好,她整张脸红彤彤的却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得,一双眼圈也红得厉害,想来是先前已哭过了一场。这会她眼看着沈唯出来便忙迎了过去,待瞧见被她握在手中的那一卷文书后,脸色却是又惨白了几分,她半低着头,口中是嗫嗫嚅嚅的一句话:“夫人,您…”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解释什么,她只是握过秋欢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才开了口:“回去再说。”   秋欢听出她话中的嘶哑也瞧见了她那身月白衣裳上头残留的茶渍,她见此也就不再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待狠狠抹干脸上的泪又替沈唯重新穿戴好斗篷,而后才扶着人往陶然斋走去。   …   大乘斋发生的这桩事,没多少功夫便传遍了整个陆家,所有人都在说老夫人怕是真得失了智,若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好端端得竟要休了大夫人。   大夫人在陆家也有八年的时间了。   这八年内还从来不曾行差踏错过半件事,如今老夫人却要拿七出之条里的“不顺父母、无所出”休弃大夫人,大夫人难以生育的事,早些国公爷在的时候便已知道了,那会老夫人也从来不曾说道什么,如今却要拿这样的话赶人走,这实在是太过戳心。   至于这“不顺父母”,更是无从说起。   陆家的这些规矩本就是早些谢老夫人当家时候定下来的,大夫人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按着规矩办事罢了,往日都是如此,怎么如今却成了个“不顺父母”?   因着这桩事,今日的荣国公府上上下下皆在说道着此事,陶然斋更是不例外,只是相较起外间的热闹,沈唯所处的屋子里倒是有些诡异的安静。   早些她回来的时候便把其余一众丫鬟都赶了出去,只留下水碧和秋欢侍立在一侧。   如今沈唯半合着眼靠在引枕上头,水碧便半低着头候在一处,倒是秋欢,她心里仍旧有些焦急,这会她看看沈唯又看看水碧,有心想让水碧陪着一道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也只好咬了咬牙自行开了口:“夫人,您当真要离开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撑在茶几上的手却是一顿,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半睁开眼朝桌上摊放着的文书看去。   还不等她说话——   外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们的阻挠声,那道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陆觅知哭着跑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几个丫头还有李氏。   李氏的脸上挂着几分掩不住的担心,眼看着陆觅知这幅莽撞模样,口中是气喘吁吁得说道一句:“七姑娘,不可这么没规矩…”待瞧见沈唯看过来的时候,她便白了脸色率先跪了下来,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夫人,请您恕罪”   沈唯眼瞧着这幅模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挥了挥手却是让水碧和秋欢领着一众丫头先行退下,而后她才伸手揽了哭泣不止的陆觅知入怀,口中是如常一句:“你先起来。”   这话却是对李氏说的。   等到李氏起来后,沈唯看着仍旧哭个不停的陆觅知便柔声开了口:“好了,别哭了。”   陆觅知听着这一道声音,哭得却是越发响亮了,她伸手紧紧扯着沈唯的袖子,往日娇俏的小脸此时布满着泪痕,声音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嘶哑了,她一面打着哭嗝,一面是看着沈唯抽泣着说道:“母亲,我不让你走,你别走。”   原先在大乘斋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休妻是什么,只当祖母是生了母亲的气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可她刚走到外头便听到外头的丫鬟说着“老夫人要赶大夫人走”…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祖母是要赶母亲离开。   陆觅知想到这,哭得却是更加厉害了,她跌跌撞撞跑来这一路不知跌了几跤,就是想拦住母亲,不让她离开。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陆觅知脸上的泪痕,却是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就算我离开了,日后你也可以来寻我…”纵然心中再是不舍,可她却是非走不可,因此这一回,她却无法答应陆觅知。   陆觅知听沈唯这般说道,刚刚擦干净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串串得就跟掉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纵然年岁还小也知道母亲这一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母亲这是真得要离开陆家离开她了。   她只要想到日后在陆家瞧不见母亲,眼泪掉得便更加欢了,她任由眼泪滑过脸颊,口中是抽泣着说道:“我讨厌祖母。”   要不是祖母,母亲怎么会离开?都是因为祖母的缘故…她想到这,一边拿着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是又重复了一遍。   陆觅知这话刚落——   李氏便又惨白了脸,她眼看着陆觅知,口中是头一次斥责起人:“七姑娘,您怎能说这样的话?”她们这样的身份在国公府生存本就不易,若是让旁人知晓七姑娘说道老夫人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这眼看着沈唯微沉的脸色,更是朝人告起罪来,口中也是说道着:“夫人,七姑娘年幼尚不懂是非,您切莫怪罪于她。”   沈唯却未曾理会李氏,她只是把原先揽着陆觅知的手改为按着她的肩膀,等把陆觅知扶正在眼前,她才沉着一张脸冷声与人说道:“我往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学得别人一样不敬亲长了?”   这是沈唯头一次用如此漠然而苛责的语气对待陆觅知,不仅是李氏,就连陆觅知原先的哭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陆觅知半抬着一张脸看着沈唯,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何母亲会如此生气,明明她是在维护母亲,明明本来就是祖母做得不对…外头的人都这么说,为什么母亲要怪她?可她惯来听从沈唯的话,纵然此时心中不解,却还是半低着头抽泣着说道:“母亲让我好好孝敬祖母。”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心下也有几分不忍。   她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谢老夫人的,外人如此,她无法管,可对于陆觅知,她却不能这样纵容她如此看待谢老夫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老夫人都是她见过最好的人了。   沈唯想到这便又重新开了口说道,容色冷漠、语气生硬:“你记得就好,日后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陆觅知轻轻打着颤的身子,还有脸上那一副可怜的模样,知晓是自己这一副语气让她吓着了。   沈唯心下轻叹了口气,原先按着陆觅知肩膀的手也改为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有些瑟缩的模样,却是稍稍放软了几分语气说道:“这世上谁都可以去评判你祖母,可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不能如此评判她。这些年,你祖母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一个人撑着陆家这么大一个门庭,比谁都不容易。”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觅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心下也跟着舒了口气。   她的手撑在陆觅知的头顶,轻柔而又怜爱一般得抚过一回,而后才又放柔了声音与她说道:“觅知,如今家中已没有多少人了,你祖母身子本就不好,你答应我,日后等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孝敬祖母,不要惹她生气,好不好?”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小口一张一合,她想与她说“我会好好孝敬祖母好好听母亲的话,可是母亲…你能不能别走?”可是眼看着母亲这幅神色,她却清楚得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母亲都还是会离开她的。   她想到这,眼泪就掉得更加厉害了。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推开了沈唯的手,而后是哭着转身朝外头的跑去,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我讨厌母亲。”   李氏看着她这幅模样,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她连着喊了人几声也不曾见人回头,等到陆觅知跑掉后,她才惨白了脸朝沈唯看去。她一面朝人磕着头,一面是仓惶得与人说道:“大夫人,七姑娘她…”   沈唯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口中也只是说道:“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她想清楚了就好了。”   她照料陆觅知有一年余,自然知晓她的性子,只是想着小丫头如此伤心,她的心中也有几分不忍…沈唯想到这,心中是又叹了口气,只是面向李氏时,她便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她起身朝李氏走去,待把人扶起来后才同人说道:“日后我不在家中,觅知便交给你了,她如今年纪还小,有些事上也不必太过苛责。”   “至于老夫人那处,你也多顾着些,她身子不好,天寒,腿便疼得厉害,你针线活好,若得空便多做几幅护膝。”   等一一吩咐完——   沈唯想了又想却也无话可说了,她松开了搀扶着李氏的手,而后也只是与人说道一句:“好了,你且去看看觅知,这几日…”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就别让她过来了。”   李氏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她眼看着沈唯重新朝软榻走去,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还是什么也不曾吐出。她只是又朝沈唯屈膝打了一礼,而后才往外走去,只是走到布帘处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她心中其实也是有几分奇怪的,无论是近些日子的老夫人,还是今日大夫人的这番话,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可眼看着半靠在引枕上头阖目不语的沈唯,她终究什么也不曾问不曾说,只是低垂了一双眼往外走去。   而原先靠在引枕上的沈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透过木头窗棂往外看去,眼瞧着外间那湛蓝的天空,却是深深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14章   午后。   沈唯将用完午膳, 外间便有人禀道“三夫人来了…”   韦桑柔和她关系不错,可平素却鲜少踏入这陶然斋, 想来今日特地过来这一程应是为了今早大乘斋的事。沈唯想到这,擦拭手的动作一顿, 跟着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未说什么, 只是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却是让人进来。   那锦缎布帘没一会功夫便被人打了起来,穿着一袭绣藕荷色绣折枝牡丹交领长袄配月白色绣同色牡丹织金马面裙的韦桑柔迈步走了进来, 她惯来清平的那张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苍白,一双眼圈也略微有些通红, 待看到坐在软榻上的沈唯时,她那眼圈忍不住却是又红了一回。   许是因为屋中还有旁人的缘故, 韦桑柔微微垂下头提步朝人走去, 待至沈唯跟前便想如常给她行一个礼。   还不等她行礼——   沈唯便已率先扶住了她的胳膊。   等把韦桑柔扶坐到自己身侧,沈唯一面是让秋欢重新上一盏茶,一面是与人温声笑说道:“此处无外人,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些礼数?”等这话一落,秋欢也已上了茶, 沈唯亲自端了过来置于茶几上, 而后是又同人笑说一句:“这茶是去岁晒干的鲜花,比不得你用心,只是我尝了尝, 味道还算不错,便想请你品一品。”   沈唯这话将将落下,韦桑柔的眼圈却是又红了一回。   只是碍于屋中几个丫鬟还在场,她总归还是留着几分体面,韦桑柔眼看着面前茶几上的那盏茶,却是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与人笑说道:“嫂嫂这儿的茶自然是好的…”她这话说完便揭开了面前的茶盖,青瓷茶盖下的茶盏里头,几朵晒干的鲜花已被热水冲泡得舒展开来,那花在茶水上头沉沉浮浮得很是好看。   她便这样端着茶盏用了一口。   茶是好茶——   倘若是往日,韦桑柔自然十分有闲情雅致同人品茶。   可今日…   韦桑柔想起先前大乘斋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她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桌上,而后是握着沈唯的手说道:“嫂嫂切莫多想,外头那些浑人的糟心话您也莫去听,母亲只是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才会这样,过几日她便会想通了。”   她话是这样说,可心中却也不确定。   先前在大乘斋里,她不是没替沈唯求情过,可无论她怎么说,母亲却连一点改口的意思都没有。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才过了一个年,为何昔日慈祥和蔼的母亲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这一路过来,听到几个丫头、婆子说母亲这怕是得了魇术,若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倘若不是因为身为晚辈的缘故,她都想请个道士进府来看看,看看母亲是不是真得被什么精怪给附身了。   韦桑柔思及此,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连带着那双又长又弯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垂下几分,只是口中的话却仍旧未停:“等夜里,三爷和玄越回来了,我让他们再去劝劝母亲,母亲素来最疼爱玄越不过,他的话,母亲一定会听的。”   她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自打玄越进门后,母亲便特别偏爱于他,何况玄越待嫂嫂也是极为看重的,倘若由玄越出马,母亲一定会改变心意的。韦桑柔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好似这桩事真能这般解决一样。   沈唯看着韦桑柔面上神色的变化,心下也有几分暖意,她轻轻回握住韦桑柔的手,而后是在她的注视下,柔声说道:“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她谢韦桑柔的心意。   可今次之事,本就是一场戏,无论怎么说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这桩事的结果。   等前话一落,沈唯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她继续说道:“你也知晓,母亲今次是铁了心的,何况…母亲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是犯了七出之条,她休弃我也是应该的,倘若放在别的府邸,我这样的,只怕早被寻了理由赶出去了。”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原先就不算好的脸色却是又低沉了几分。   她回握住沈唯的手,一双秀眉轻轻拧起,口中是道:“嫂嫂怎能如此想自己?纵然您无法生育,可您为咱们荣国公府付出的还少吗?且不说以往,就说这一年来,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我是个不顶事的,若不是您悉心照料,还不知咱们家中要生出多少事来。”   她惯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可此时的语气却显得有些颇重了。   等到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韦桑柔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又看着沈唯说道:“嫂嫂切莫这样想自己,无论是我,还是家中其余人都知晓您的好,母亲,母亲她也只是一时迷障才会如此。”   她说完前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紧跟着是又说道一句:“嫂嫂不若把此事告知长兴侯?他素来疼您,断然看不得这样的事。”   沈唯听着“长兴侯”这个名字,握着韦桑柔的手便是一顿。自打那日从沈家回来后,她便未再去过沈家,不过消息倒还是听了几桩…褚浮云身侧的顾嬷嬷和袭欢母女因为害主已被沈西风送到了刑部大牢,至于那孩子,因为生产的缘故还有些体弱,就连洗三也未怎么操办。   她想到这便又微微垂下了眼睑。   却是又过了一会,沈唯才重新抬了眼与人说道:“倘若真得走到这一步,那日后不管是于沈家还是陆家,只怕都会沦落成汴梁的笑柄。”   韦桑柔先前也只是没了办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只要细细一想便能够知晓此事并不是一个好法子。沈、陆两家是世交又是这汴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因为此事而闹得就此打破了脸面,只怕也不过是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罢了。   到得那时——   纵然嫂嫂还待在府中,只怕也不好过。   韦桑柔思及此,脸上的神色却是又低落了几分,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抬着一双泪花闪烁的眼看着沈唯,口中是喃喃说道:“难道真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她不信母亲真得会如此狠心,不会,不会的,这事一定还有转机。   “我现在就去母亲那儿,好好求求母亲…”   韦桑柔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起了身,却是想去大乘斋再求一求谢老夫人。   沈唯见韦桑柔这般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间便有人轻声禀道:“夫人,魏嬷嬷来了…”小丫头的声音听起来好似在压抑着哭音似得,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轻轻跟了一句:“她,她来取对牌。”   这话一落,屋子里便是死一样得沉寂。   韦桑柔止了步子,就连身侧原先侍候着的几个丫鬟也都惨白了脸色,倒是沈唯仍旧是先前那副模样。   布帘仍旧未曾被掀起,韦桑柔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是直直得落在那块绣着万事如意的锦缎布帘上头,她的脸色惨白,眼中的神色也显得有些怔忡,似是未曾听清先前外边所说的话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韦桑柔半侧着头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如故的神色,而她的红唇嗫嗫嚅嚅得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母亲真得这么狠心,外间的风波还没停止,她,她竟然就遣魏嬷嬷过来取对牌了。   难道母亲不知道,若是取了这块对牌就真得没有回头路了吗?   “嫂嫂…”韦桑柔的声音很轻,眼圈也很红,她紧紧握着沈唯的手,口中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看着韦桑柔说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其实有时候,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会,而后才又看着人继续温声说道:“如今家中也没多少人,母亲身子本就不好,日后便要你多费心些了。”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眼中原先蕴着的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得最后却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的话。   余后——   沈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让秋欢服侍着韦桑柔去里头净了一回面,而后才朝水碧点了点头,却是让魏嬷嬷进来。   魏嬷嬷进来后,却是先看了一眼屋中的状况,眼瞧着沈唯主仆二人,她便微垂下眼帘,而后是朝人如常行了个礼…等她礼数刚全,韦桑柔便从里间出来了,她看着侯在屋中的魏嬷嬷,神色还是有些不好。   不过她终究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沈唯重新打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韦桑柔走后,沈唯便打发了屋中几个丫鬟退下,直到屋中没了人,她才起身朝魏嬷嬷走去,而后是把早先便已解下来的对牌亲自交到了魏嬷嬷的手上,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有劳嬷嬷亲自走这一趟了。”   沈唯知晓为何谢老夫人会特意挑这个时辰让魏嬷嬷走这一趟,她只不过是让家中人都知晓,这事已成定局,无法再回头。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老夫人为了她,还不知要担多少恶名。   魏嬷嬷眼瞧着手中的这块玉牌,心下却还是有几分唏嘘。   她微微抬了眼朝身前的年轻妇人看去,眼瞧着这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想着她的机遇和经历,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您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只怕等您出了荣国公府便会有无数的风言风语跟随着您,您…”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而后才又跟着一句:“真得想好了吗?”   沈唯闻言,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也未曾说道此事,只是握着魏嬷嬷的那双有些苍老的手,而后是看着人柔声说道:“老夫人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其实她本不必如此…”   魏嬷嬷耳听着这话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眼前人心意已决便也未再多言,只是与人说道:“老夫人膝下无女,自幼是拿大夫人当亲生女儿来看待的,如今她已不在这个世上,您既然有这个机缘,她也不愿看到那样的局面。”   “只是女子生于这个世上本就不易。”   “您——”魏嬷嬷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抬了眼帘看着沈唯,跟着是又一句:“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她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只是又看了一回沈唯后,而后才朝人屈膝一礼,往外退去。   沈唯眼看着魏嬷嬷退下,却是也未曾说道什么。   她只是侧过身子朝那木头窗棂外的天色看去,眼瞧着那微微半开轩窗外头的天色湛蓝无比,她是合了一双眼,而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   夜里。   沈唯靠坐在软榻上,她的身上盖了一层白狐毯子,手肘半撑着额头却也不知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此时夜色已深,屋子里很是寂静,直到身后传来的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她也未曾睁开眼,只是开口说道:“你回来了。”   身后那人穿着一身墨色大氅,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止步,只是如常朝人走来,口中倒是轻轻“嗯”了一声。   等走到软榻侧——   陆起淮眼看着烛火之下半合着眼的沈唯,心下却是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坐在了软榻上,而后是伸手揽着人的肩把人带到了自己怀中:“今日家中的事,我都已经知晓了…”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一瞬不瞬看着沈唯在烛火下的眉眼,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是在怪自己?”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她透过两侧摇曳的烛火,微微抬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眼前陆起淮的这张面容,沈唯也未曾遮掩,只是朝人点了点头:“我没想到老夫人会行出这样的法子,她把一切的恶名都担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说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我欠她的实在太多了。”   她实在是担不起这样一份厚爱。   陆起淮也未曾想到谢老夫人会用这样的法子来成全他们,他伸手环着沈唯的肩膀,指腹仍旧轻轻抚过她微微拧起的眉心,眼看着她的神色,口中是一句:“老夫人心中是疼你的。”   纵然此事有他的缘故,可老夫人使出这样的法子,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沈唯。   若不是因为心中疼她,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会宁可自己背负这些骂名也要护着她?陆起淮想到这便又轻轻抚了一回她的面容,跟着是又温声一句:“陆家待我恩重如山,老夫人更是你我的恩人,日后等世事平定,你们仍可以来往。”   他这话说完便又伸手抚了抚沈唯的长发,而后是看着她的眉眼继续说道:“到得那时,你我再好生敬孝于她。”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点了点头,她不再多言,只是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第115章   翌日清晨。   陶然斋的院子里。   沈唯端坐在廊下的圈椅上, 她的手里握着一盏热茶,目光却是落在院子里低垂着头站着的一众丫鬟、婆子身上…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虽说如今时辰还早,可日头却已破开云层显露了出来了, 风打在人的身上也不算冷。   这院子里少说如今站了也有三、四十人, 不拘是洒扫的, 还是往日在她跟前伺候的,如今都侯在一处,可即便有这么多人,这处却还是连个声响都没有。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说话, 静悄悄得也只有那元月的风刮过树枝,闹出几分声响。   沈唯手里仍旧捧着茶盏, 目光却是把底下循了一通,而后才开了口:“你们也是跟着我的老人了, 家里现在这个情况, 你们也都瞧见了…”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才又继续说道:“你们其中有些是家生子,有些是打外头买来的。”   “家生子的那些,昨儿个我已和管家说过了,会按照你们如今的状况重新给你们安排差事, 月银和往日是一样的。”   “至于外头买来的那些…”   沈唯这话说完, 目光却是朝身侧高案上放着的一个黑漆木盒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卖身契就在这个盒子里,你们若想继续留在府中过会便同水碧说道一声, 若是另有去路的,我便把这卖身契还给你们,也好全了我们一场主仆情谊。”   她这话一落——   底下却还是静寂无声的一片,无人说话,只是目光却都稍稍抬了几分朝沈唯看来。   沈唯眼看着她们眼中的神色又岂会不知她们在想什么?她心下叹了口气,话却不再说道一句,只是提步往里头走去,等走到里头,除了水碧之外,由秋欢打首的另外三个大丫鬟也跟着一道走了进来。   这三个大丫鬟都是早先墨棋还在的时候,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也是有身契的,这会她们跟着沈唯进来后便默不作声得跪了下去。   外间自她走后,倒是有几分声响了,有些在同水碧要着身契,有些在同人说道着留下来…而屋子里头却仍是静悄悄的一片。   沈唯端坐在软榻上,目光却是落在底下跪着的三个人身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看着她们开了口:“你们跟着我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这大半年,我也多亏有你们照料。”   “夫人切莫这么说,您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主子了…”说话的是一个黄衣丫头,这会她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是抬着一张脸朝沈唯看去,口中是嗫嗫嚅嚅跟着一句:“夫人,您真得非走不可吗?”   其实这话,她们这两日已问过无数回了。   可真得到了这么个日子,她却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回,好似多问一回,眼前人便会改口一般。   黄衣丫鬟这话一落,还不等沈唯开口,另一侧的青衣丫鬟也跟着抹着眼泪开了口:“夫人,不若我们再去求求老夫人,您留下来好不好?”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微垂着一双眼帘看着她们,等到身前的两个丫鬟都平复了心情,她才柔了嗓音说道:“你们都是聪慧的,纵然日后没了我也能很好…先前外头,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她这话说完是把放在茶几上头的一个檀木盒子取了过来,里头正好放着三个荷包,这会沈唯便看着她们继续说道:“规矩仍是一样,你们若想留在府中,我也会替你们安排好差事,若是不想留在府中,这里头的钱也够你们下半辈子生活无虞了。”   “夫人…”   两个丫鬟见此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眼看着沈唯的面容终究还是低垂了头未再开口,她们从盒子里取了荷包之后便又朝沈唯磕了个头,而后是往外头退去。   而沈唯眼看着她们离开也未说什么。   她只是把目光落在自打进了屋子便未说过一句话的秋欢身上。   此时秋欢仍旧半低着头跪着,沈唯看不见她脸上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什么,她把手中的盒子置于一侧,而后是亲自扶了人起来,待把人扶起来后,沈唯才温声与人说道:“你今日一句话也不曾说,如今她们都走了,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秋欢耳听着这话终于抬了脸,眼看着面前这张温和的面容,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重新跪了下去,而后在沈唯轻微的怔忡中,她终于开了口:“夫人,奴想和您一道走…”   她知道夫人是不会留下来了。   既如此,她不会再劝她,她,只想和夫人一道离开。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有些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同人说道:“你素来聪慧,应该知晓日后跟在我身边绝不会有如今这般舒坦…”如今她身为荣国公夫人,无论走到哪都受人尊崇,就连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要比那些普通官宦家的小姐有脸面。   可日后——   且不说她身边的丫鬟了,就连她自己只怕也没有这份好脸面了。   “奴知道,可奴还是想陪着夫人。”秋欢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抬着脸,神色端肃,连带着声音也很是肃穆,却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模样。   起初她跟着沈唯的时候也只是想着多得主子几分欢心,日后有个好去路,可时间过去得越久,她也处出了几分感情…她知道夫人日后的身份必然是比不过如今的,也知晓日后跟在夫人身边也不会处处受人尊敬,保不准还会有些不长眼的东西过来数落。   这些她都知道,可她却不在乎。   她只知道…   她想跟在沈唯的身边,继续伺候她。   秋欢想到这,眼看着沈唯还略有些踌躇的神色便朝人磕起头,伴随着那清脆的磕头声,她的口中也跟着一句:“夫人,您就留奴在您身边伺候,您如今只带了水碧,她一个人又岂能照顾好您?”   她这话一落,外头的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水碧走了进来。   水碧眼看着屋中这幅模样,还有那一声声的磕头声也能猜出几分。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朝沈唯走去,待至人跟前的时候,她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口中是帮人说起话来:“夫人,您留下秋欢,她是真心待您的。”   沈唯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却是又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怀疑秋欢的真心,也不担心日后去了外头,若是让她瞧见她和陆起淮的关系会生出什么想法…可就是因为她这一份真心,她才想替人好生筹谋几分。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那也就罢了。   沈唯想到这便伸手搀扶了两人起来,眼看着两个丫鬟脸上有些踌躇的神色,她是轻轻笑了一回,而后是与秋欢说道:“既然你真的这样想,那便随我一道走…”等这话一落,她看着秋欢脸上原先还有踌躇的神色已重新绽开了遮不住的笑,便又笑跟着一句:“好了,我还有不少东西要去整理,你惯来是整理惯了的,我便交给你了。”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笑着应了,她匆匆朝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往外头走去,却是打算喊人一道收拾了。   等到秋欢走后——   沈唯才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眼看着水碧手中的盒子,她便握过一侧的茶盏待饮下一口后才同人说道:“都安排好了?”   “是…”水碧朝人点了点头,待把手中的盒子放置一侧后,她是同人说道:“除了那二十三位家生子早些已安排好了去处,其余二十位,有七位拿了自己的身契,还有十三位打算留下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   且不说别的,荣国公府待下人一直都是很好的,倘若没有别的好去处自然是更想留在府中的…她想到这便又握着茶盏饮了两口茶,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她们也都是跟着我的老人了,让陆管家好生替她们安排下。”   等到水碧点头应是。   沈唯才又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取过另一侧安放着的册子递给水碧,跟着是又一句:“这是荣国公夫人早些进府时的嫁妆,我这两日已让人整顿出来了,有些东西因为年岁久远已寻不到了,你从我自己的银钱里贴补些进去,等明儿个…”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你寻几个信得过的人,把东西抬回沈家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又觑了一眼沈唯的脸色,眼看着她容色平静,唯有眼中添着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知道夫人心里头对沈家还是添着几分抱歉。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结果夫人递来的册子握于手中,却是又过了一回,她才同人说道:“夫人,您也莫想太多,这事与您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   沈唯闻言却不曾开口,话是这样说,可说到底,她还是占了原身这个身份…不过她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侧靠在引枕上头摆了摆手,却是让人先下去。   水碧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她刚想屈膝退下,那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外头的风打进屋中,沈唯心中奇怪索性便循眼看去,而后她便瞧见一身红衣的霍飞光正寒着脸站在那处,而她身后是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丫鬟。 第116章   屋子里没什么声响, 倒是跟在霍飞光身后那个气喘吁吁的丫鬟眼瞧着沈唯看过来便忙同人告起罪来:“夫人,奴,奴实在是拦不住郡主。”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说道:“你先下去。”   等到丫鬟退下, 沈唯是又看了眼水碧,水碧知她意思便朝她打了个礼, 而后是跟着一道退下了。帘起帘落,屋子里没一会功夫便只剩下沈唯和霍飞光两人,沈唯手撑着扶手站起身, 而后是朝霍飞光走去, 她的面上带着如常的笑意, 口中也是温声同人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霍飞光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轻轻皱了皱眉。   她原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 沈唯必然是不高兴的, 可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不高兴或是难受的情绪,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可霍飞光原先高悬的那颗心还是跟着落了下来, 连带着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也好了许多。   “我听到外头有人说道着你的事…”霍飞光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 等到前话一落, 她是又看了一眼沈唯的脸色,跟着是又一句:“便想来看一看你,再问一问你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她刚刚出门,原是打算和父亲一起去附近的军营,哪里想到刚出门便听外头的人说道着荣国公府的事。   原本这些汴梁城中的八卦消息, 她是从来不曾理会的,可因着是荣国公府的事,她倒是也停下来听了一会,越往下听,她心中的怒气便止不住…其实早几日就有人说道荣国公府的老太太这次也不知怎得,往日和和气气的一个老人家,这回生病就跟疯魔了一般,不仅脾气越发暴躁也越发爱处罚人了。   其实若只是这个却还是可以谅解的。   说到底老太太年纪也是真的大了,府中又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仅仅一年的光景就让她先后损失了儿孙,因此她这私下爱发脾气也是说得过去的。可哪里想到,昨日竟然又曝出一个消息,说是荣国公府这位老太太不仅当众责罚了荣国公夫人,还以七出之条休弃了她。   这事起初是无人相信的。   可旁人传得神乎传神的,渐渐地这议论声也就越发响亮了。   因此霍飞光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才会马不停蹄赶到了荣国公府,却是想问沈唯一个究竟,问一问她是不是真得被休弃了?哪里想到她刚刚走进府中便听到一众人在议论着此事,可见这事的确是真的,还说先前老夫人已经遣人去向大夫人拿对牌了,只怕不用多久大夫人就要被赶出门去了。   霍飞光往日虽然不是个好性子,可也不过是不爱与人交谈罢了。   她来荣国公府这么多回,每一回虽然不是笑语晏晏,可总归还是好脾气的…可今日,自打她进了这荣国公府便一直沉着一张脸,不仅未曾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就连通禀也不曾让人通禀。   她从外头到陶然斋的这一路,心中只想着一桩事…   倘若沈唯今次当真受了委屈,那么不管谢老夫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名声和厚望,她也不能任由沈唯就被人这般欺负。   可如今——   霍飞光随着沈唯一道坐在了软榻上,她眼看着沈唯如常的脸色便问了一句:“此事,可是你自愿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就连面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她不傻,先前这一路她是走得急了才未曾去思考,如今平复了心情,她自然也能窥探出眼前人的心情。   她知晓沈唯的本事。   此事若非她自愿,只怕谁也不能欺负到她的头上。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一回,她未曾说话,只是半垂着眼帘亲自替人倒了一盏茶,而后才偏头同人笑说道:“你猜得没错,此事的确是我自愿的…”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盏置于霍飞光的跟前,跟着是又一句:“你别担心,我没事。”   霍飞光闻言,心中仅剩的担忧和愤然也跟着一道消散了下来。   她什么也未曾说,只是接过沈唯递来的茶盏饮了两口,疾驰过来得这一路,她也的确是有些渴了…等到茶水润了喉,霍飞光也未曾搁落茶盏,她只是把茶盏握在手中同沈唯说道:“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纵然此事是沈唯自愿,可女子被休弃,名声总归不好。   她想到这便又轻轻皱了皱眉,跟着是又担忧一句:“你是打算继续留在汴梁,还是?”   沈唯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担忧模样,心下一暖,连带着眼中的笑意也多添了几分,她的声音温和:“我会继续留在汴梁,前几日我已让人去外头看宅子了,等安定好了,我便请你上门做客…”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又问了一句:“你不问问我原因?”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握住了沈唯的手,来时这一路,她的确想问沈唯一个究竟,纵然是先前,这个想法也不曾消落…可此时,她却不想问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脸上遮不住的笑意,口中是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若想同我说,总会与我说的…倘若你不愿说,那自然也有你的原因,既如此,我又何必逼迫于你。”   “何况——”   霍飞光说到这把话一停,她是又细细看了一回沈唯的面容,跟着才又说道:“我只要知道,你是开心的就够了。”她和沈唯相处这么久,还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笑容,她知道现下的沈唯是放松的是高兴的。   既然她是自愿的,也未曾被人欺负,那么她又有什么可问的?   她想到这,脸上倒是也绽放了几分未曾遮掩的笑意。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除了暖意还有感动,来到这个异世,她很庆幸能遇见霍飞光这样的朋友。她的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大多都是些矫情的话,虽然应景倒不适合她们两人的性子,因此她也只是紧紧握着霍飞光的手,说道一句:“多谢你。”   多谢你如此信任,也多谢你如此袒护,此生能得一知己好友,其实已然足够了。   霍飞光听她说道这一句,脸上的神色却是又缓和了许多,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回握着沈唯的手。   外间和风轻轻拍打着轩窗,屋中两人却相视一笑。   …   夜里。   大乘斋。   此时已是深夜,外头是万籁俱寂的一片,屋子里头也无人说话。   谢老夫人合衣坐在床沿上,双脚浸在木桶里头却是在泡脚,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的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双目微合,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问道:“她是明日就走?”她这话一落,魏嬷嬷还未曾回话余光便看到布帘被人悄悄掀了起来,却是披着一身斗篷的沈唯走了进来。   魏嬷嬷眼瞧着沈唯进来刚想给人请安便见人抬了手,却是让她噤声的意思。   她见此也就未曾说话,只是半低着头避让于一处,而后是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等到魏嬷嬷退下,沈唯便接过了她先前做的活,却是半蹲在地上拿着一方湿帕替谢老夫人用温水擦拭着脚。   谢老夫人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魏嬷嬷回话,索性便睁开了眼。   屋中烛火通明,而她手握着佛珠微垂着一双眼,却看见原先蹲在这处的魏嬷嬷竟不知何时已换成了梳着流云髻的年轻妇人。谢老夫人纵然是坐着也能看见妇人的面容,她握着佛珠的手一顿,口中也是呐呐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说完见人还在替她擦拭着脚忙伸手按着沈唯的手背,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些都是粗活,让她们进来做就是了,你快起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应谢老夫人的话,她只是稍稍抬了头朝人看去,烛火之下,她的眉眼弯弯,脸上也是一副遮不住的笑意…她便这样看着谢老夫人,口中是柔声一句:“没事,今日是我头一回伺候老夫人也是最后一回了。”   谢老夫人听着这一句,唇一张一合,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收回了放在她胳膊上的手,而后是轻轻抚着沈唯的头顶。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谁也不曾说话,只有水声轻轻晃荡,等到沈唯替她擦拭完脚,谢老夫人才握着她的手起了身,而后是开口与人温声说道:“你今夜不来,我也会让魏嬷嬷过去一趟。”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收回了放在沈唯头顶的手。   等把放在床头的一只黑木匣子取了出来,谢老夫人才又看着沈唯温声说道一句:“我知你把嫁妆都送回了沈家,你日后跟着那位,衣食必然无忧,可你身为一个女儿家又岂能没有银钱傍身?”她这话说完便把手中的黑木匣子递给了沈唯,口中是继续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一些银钱,你想置办宅子也好,做生意也罢,全按你自己的心意来。”   沈唯怔怔看着谢老夫人手中的这只黑木匣子,一时却忘记了说话,她未曾想到谢老夫人会替她安排得如此周到。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能动情的人,可此时却有些止不住泪意。   她的眼圈通红着,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谢老夫人,屋中烛火摇曳,而眼前的老妇人依旧是往日的那一副慈爱模样。   沈唯眼看着她脸上慈祥的笑意,却是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同人说道:“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却不能要。”她这话说完,眼见谢老夫人还要开口便忙跟着一句:“您别担心,我自己有钱。”   唯恐人不信,沈唯便把当日晋江楼的事与人说了一遭。   等到沈唯说完这桩事——   谢老夫人的神色也已转变了几回,她倒是未曾想到沈唯和那位竟然还有这样大的渊源,晋江楼的事,她也是知晓几分的。她知道这大半年来,晋江楼又多了好些新花样,引得王公贵族纷纷前往。   原本以为是那位一个人的功劳,倒是未曾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她的缘故。   谢老夫人想到这却是又笑了一回,她知道晋江楼日进斗金,既然沈唯和晋江楼有这么一层关系,她倒是也不担心日后沈唯离开了荣国公府会没有银钱傍身,只怕她手中匣子里的这些钱还比不过她一个月的分红…她想到这也就不再坚持只是收回了黑木匣子,跟着才又同人笑说一句:“你既有打算,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等前话一落,她是稍稍停了一会,跟着是又一句:“日后你我明面上只怕难以相见,可你在外头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记得遣人来寻魏嬷嬷。”   她这一生没有女儿,往日岁岁在时,她便把她当做女儿看待,如今岁岁没了…她也不愿让这个和她有渊源的人受苦。   沈唯耳听着这话,眼圈却是又忍不住红了一回。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屈膝伏在人的膝盖上,感受着那处的热意,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哑了嗓音同人说道:“老夫人,谢谢您。”其实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可真得话到嘴边,却也只能化成一句谢意。   谢老夫人看着膝盖上伏着的沈唯,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她微微垂着头,指腹轻轻拂过沈唯的眉眼,话却不曾说道一句…不知过了多久,她是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而后才同人说道:“好了,夜深了,你也该回去了…”谢老夫人这话说完,想着沈唯明日便要走了却是又跟着一句:“日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沈唯听着谢老夫人这一字一句,却是又湿润了一回眼睛。   她半抬着脸朝人看去,眼看着这一张温和而又慈祥的面容,却是过了许久才看着人点了点头…余后,她也未再说道别的,只是让人好好照顾身子,而后才起身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的时候,沈唯却是又停了一回脚步,她能察觉到身后的那位老妇人仍旧在注视着她,用那一双温和而又慈祥的目光。   可她终究未曾回头。   她怕回头了,就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   沈唯一步步朝外头走去,等一路走到外头,眼看着侯在那一株铜钱树下的陆起淮,她脸上的神色才稍稍平整了些。   陆起淮见沈唯出来便迈步朝她走去。   他应该是刚才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绯色的官服随着走动在夜色里轻轻晃荡着,尤其是在那大红灯笼的照映下,倒是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沈唯见他过来便也迎了过去,等走到陆起淮跟前,她便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就连眼圈也还有些红…陆起淮知道她先前必定是哭过一回,他心下叹了口气,待握着人的手把人揽于怀中,他一面是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一面是柔声与人说道:“我听水碧说你来见老夫人了,便来接你回去。”   他这话说完,目光朝那尚还点着烛火的屋子看去一眼,跟着是又一句:“我们走。”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她点了点头,只是在临走前却还是朝身后的屋子投去一眼…今日之后,只怕她是再难回来了,除非,身边人坐上那个位置。她想到这便收回了眼朝陆起淮看去一眼,眼看着那昏沉烛火下他如故的眉眼,却是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离开啦~ 第117章   沈唯走得那一日, 正是元月十八。   冬日的峭寒早几日已经散去了,如今春回大地,万物慢慢复苏, 就连天气也带了些春日该有的暖和…她从陶然斋一路朝影壁走去,身后也只跟了秋欢和水碧两人。   原身的东西, 今儿清晨时分她已遣人随着嫁妆一道送回沈家了。   而她自己来到这个异世之后也未怎么添置东西,因此主仆三人除了几个轻便的包袱,倒是也未带什么东西。   三人便这般款步朝影壁走去。   沈唯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 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什么变化, 她能察觉到无论是两侧还是身后其实跟着不少人, 那些人大多都是在默默跟着她,自然也有些人碎碎细语或者伴着几道哭泣声, 瞧着倒是也平添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春风拂人面, 沈唯耳听着身后这一众声音也未曾止步,直到走到影壁,她眼看着那处候着的一众人才终于止了步子。   那处候着的有李氏, 还有陆步侯和韦桑柔以及他们一双儿女, 除此之外, 还有旧日和沈唯关系颇为不错的几个管事, 这会一群人都站在那处,眼瞧着她过来便都迎了过来…几个管事先朝她打了礼,余后是李氏几人。   沈唯眼看着他们,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都起来…”沈唯这话说完,目光却是又把场中众人都循了一遭, 只是在看到李氏身侧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一滞…自从当日觅知从她屋子出去后便再未见她过来,这几日她常听底下人说起“七姑娘这几日每天都在哭”,她想到这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那个小丫头只怕现在还躲在屋子里哭呢。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真的见到了,反而再生出几分难受。   沈唯思及此便又收回了目光,她重新朝韦桑柔看去,眼瞧着她眼眶红红的便与人柔声说道:“我走后,家中一切都交给你了…”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韦桑柔眼眶又红了一圈,却是无奈笑说道:“这儿这么多人,快收拾收拾,没得让人笑话。”   韦桑柔耳听着这一句。   虽然止了眼中的泪,可声音却还是透着几分哑然:“嫂嫂,您…”   沈唯知她要说什么,因此未曾等人说完,她便伸手轻轻拍了拍韦桑柔的手背止了她继续往下说去…等到韦桑柔止了声,她才又朝陆步侯看去。   陆步侯仍是素日的那副模样,面容平静,眉眼清平,眼瞧着她看过来也只是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说道:“嫂嫂放心,家中有我们,不会有事的。”   沈唯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她的确不担心,陆步侯心智本就非常人可比,如今他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荣国公府有他在的确不会出事…她想到这,目光便又朝李氏看去。   李氏见沈唯看来便又朝她打了个礼,她从身侧丫鬟的手中取过一只包袱,而后是交到了沈唯的手中,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妾身这几日赶出来的,都是些衣物、鞋子,妾身没什么可送于您的,只有这一双手艺还有些用,您莫嫌弃。”   沈唯眼看着这厚厚的一个包袱,又看了看李氏眼下的一片乌青,心下却是叹了口气。她接过了李氏递来的包袱,口中是与人说道:“多谢你了…”   李氏耳听着这一句,自是忙道一句“您折煞了”,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的脸色,想起她先前望过来时眼中的失落便又同人说道了一句:“七姑娘她,昨儿夜里受了风寒。”却是在同人解释为何陆觅知没有过来。   沈唯闻言,握着包袱的手却是一顿,连带着心下也是一紧。   往常每回陆觅知生病,她都会亲自过去照顾人,可如今…她的目光朝陆觅知所在的院落投去一眼,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了秋欢,等到收敛了面上的担忧,而后才同人说道:“如今虽然天气转暖,可夜里还有些凉,她吃药怕苦,便多替她备一份蜜饯。”   沈唯说到这便停了话…   其实李氏身为陆觅知的生母,自然比她更会照料,她想到这也就未再多言,只是收回了目光,而后是朝众人说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沈唯这话说完,眼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却也未再多言。   她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举步朝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等到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沈唯便又掀开了布帘朝外头站着的几人挥了挥手,帘外众人依旧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而沈唯却是把眼前几人的面容又细细看了一回,等把他们的面容都刻进了心中,她是又越过几人才远处看去,她的目光这个住了一年有余的宅子看了一遍又一遍,这里的景致其实早已记进她的心中了,她想着这一年多来在这个宅子里发生的件件桩桩,还有这里遇见的一个有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唯才终于收回了目光开了口:“走。”   她这话一落——   水碧便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是往外头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车帘落下,马车也渐渐往前驶去。   可马车还未走出影壁,沈唯便听到身后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母亲”,那声音纵然隔得再远,她也能听出是谁的。   她不是还在病中吗?怎么出来了?   沈唯心中思绪不断,手却是忙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她眼瞧着陆觅知小跑着追着马车,而她身后是李氏和几个丫鬟却是在追赶着她。   小丫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病容,眼中更是蕴着一片泪意,眼瞧着她掀了车帘,跑得便更快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朝她跑来,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您别走,以后觅知会乖乖听话,不会再惹您生气的,您别走…”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马车仍旧未停,倒是水碧看着外头那副模样有些不忍得开了口:“夫人,您看要不要先停下马车?”   沈唯闻言却不曾说话,她的目光仍旧落在朝她跑来的陆觅知的身上,小丫头本来就没多少力气,追了这么久早已累了,连带着相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可她好似还是不肯停一般一直追着马车。   她眼看着这幅模样,攥着车帘的手收紧,双目也跟着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哑声说道:“不用停。”   等这话说完,沈唯也未再看外头的光景,只是落下了手中的车帘,跟着是又冷声一句:“走。”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纵然此时留下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索性就不给人希望。   陆觅知眼看着那道车帘落下,就连马车的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没一会功夫,马车便转出了小道。她看着这幅模样,好似还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想再去追,可她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身后李氏和一众丫鬟已经追上了她。   这会李氏伸手环抱住陆觅知,察觉到她双手冰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口中是道:“七姑娘,您还在病中,跑出来做什么?”   陆觅知耳听着这一句,却是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躲进李氏的怀中,口中是喃喃说道:“母亲不要我了…”以前母亲从来不会丢下她,若是知道她生病便会来陪着她,可这次母亲明明看到她在追了却还是没有留下。   她知道,母亲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陆觅知想到这,哭得就更加伤心了。   李氏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抱着陆觅知,目光却是朝府外看去,可那处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马车的影子?   韦桑柔远远看着那副光景,眼圈也忍不住又红了一回,口中也是喃喃一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陆步侯耳听着这一句却是也跟着叹了口气,他伸手握着韦桑柔的手,待擦拭了一回她眼角的泪,他才与人说道:“有时候离开并不是坏事。”他这话说完眼瞧着韦桑柔抬眼看来,却是未再多言。   …   长兴侯府,沈家。   冬去春来,而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长兴侯府,这些日子却显得有些格外冷清,底下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晓得这几日侯爷的心情不好,因着这一层关系,底下这些人也不敢多言。   这会东院,褚浮云因着还在月子里便仍旧躺在床上。   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床沿上抱着小儿逗弄的沈西风,红唇一张一合,有心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还是什么也吐不出。   褚浮云知道这几日沈西风是不开心的,陪着她和孩子的时候倒还好些,可但凡去了外头便整日沉着一张脸…她心中明白,沈西风这是因为沈唯的事。   她想起那个夜里,沈西风与她说道此事,那个时候,她是不相信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玄幻的事?可她知道沈西风的为人,倘若不是心中确定了,他是绝不会与她说的。   侯爷总共也就这么一个妹妹,他知道这样的事又岂能开心?何况岁岁对他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妹妹,当年岁岁出生的时候,沈家突逢大变,侯爷那会也才十多岁,他一边撑起了沈家的门庭,一边照料着岁岁长大。   他们兄妹两的感情,只怕就连她和孩子也比不上。   可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了…   褚浮云想着早些听盼巧说着荣国公府的事,想着谢老夫人突然的变化,还有那一份休弃书,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声细微的叹息,抱着孩子的手一顿。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昨日沈林气势汹汹来与他说了荣国公府和她的事,说是要去向陆家要个说法,让他们知道小姐不是没有依靠,任凭他们欺负的主…可他却什么表示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让底下的人不许再提起此事。   底下人虽然不明所以,可到底碍着他的身份不敢说道什么。   褚浮云察觉到沈西风的情绪,知他与她一样,索性便想开口,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头便传来沈林的声音,道是有事禀报。褚浮云眼看着沈西风见他未有什么表示,便开了口说道:“进来。”   沈林应“是”进来。   他是先朝两人打了个礼,而后才半低着头开了口:“侯爷,夫人,小姐让人把嫁妆都搬回来了…”他这话说完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滞,便有些口干舌燥得继续说道一句:“这是小姐送来的单子,老奴已看过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迟迟未曾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道:“她现在在哪?”   “来回话的人说小姐早些已在外头置办了宅子,想来如今是已经搬进去了,只是老奴问了小姐的宅子在哪,那人却也不知道。”沈林这话说完,目光却是忍不住又朝沈西风那处投去一眼,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好好的兄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以往小姐但凡受了丁点委屈,侯爷便急得不行,可这回…小姐出了这样大的事,侯爷不仅不管不问,还不许他们说道。   还有小姐——   就算和侯爷闹脾气,可兄妹哪有隔夜仇?她如今离了荣国公府,怎么也不知道回到家中?她一个弱女子,如今独自住在外头,若是遇见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沈林想到这便想同人说道几句,可他还未曾开口便听到沈西风淡淡说道:“知道了,退下。”   沈林耳听着这一句,喉间还未曾吐出的话便是一顿。   他看了看褚浮云见她摇了摇头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把手中的账册送过去后便低着头往外退去。   褚浮云接过账册,她一面是看了眼沈西风,一面是翻起了手中的账册,待把里头的内容翻看了一遍才开口说道:“当初岁岁出嫁时带了多少东西出去,她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还了过来,有些不在的东西便用了银子贴补了。”   她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一眼沈西风,跟着是又一句:“她一个姑娘家,又没有什么傍身的手艺,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握着拨浪鼓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眼中的神色也跟着深邃了些。   …   马车缓缓停在一间宅子前。   水碧率先打了帘子往外头看去一眼,眼瞧着那座挂着“沈”字的宅子便笑着回头与沈唯说道:“夫人,到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也跟着一道往外看去一眼,这儿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周遭大多都是些住宅,瞧着倒很是安静。不过…沈唯看着眼前这座宅子,总觉得好似有些熟悉,她想了想便问道:“我是不是来过这儿?”   水碧闻言却是轻轻笑了一回。   秋欢已经拿了包袱先下了马车,这会水碧一面扶着沈唯走下下车,一面是同人轻声说道:“旁边就是主子的宅子。”   沈唯闻言,脸上却有轻微的怔忡。   等回过神来,她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只是看着那座宅子笑说一句:“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同居生活正式开始!   沈姐:我让你帮我挑宅子,你就是这么挑的?   小淮:不好吗?你看这儿xxxxxxxxx(省略一万字)以后就要跟媳妇同居了,真开心鸭。 第118章   水碧扶着沈唯走下马车,秋欢便走上前去叩了门。   她还没叩几下门便打开了, 走出来的是一个老人家, 他看起来大概有五十余岁的样子, 面容和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唯有一双眼睛瞧着倒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看起来很是清亮通透。   老人家在看到沈唯的时候便忙迎了出来。   他是先给人恭恭敬敬打了个礼,口中跟着恭声唤了沈唯一声:“主子。”等打完礼,他便又和和气气得与人说道:“老奴姓胡, 主子若不嫌弃便唤我一声老胡。”   沈唯眼瞧着面前的胡伯,脸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 她知道那人既然帮她挑选宅子也一定会替她安排好人选,眼前这个老人家看起来普普通通的, 可身手却很好, 想来也是通点功夫。她想到这便收回了目光,口中也只是温声与人说道一句:“你是老人家, 我且唤你一声胡伯。”   胡伯耳听着这话, 却忙道一句“主子这是折煞老奴了”,到后头还是水碧发了话他才受了这个称呼。   而后他也未说什么, 只是领着几人往里头走去。   胡伯一面替人引着路, 一面是同沈唯说道:“这宅子当初是一户富商所居, 屋子里的布景装饰都是极好的,因着时间有些赶,老奴也不知道主子喜好什么便也没敢擅作主张…”等这话一落, 他眼看着沈唯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心下便又松了一口气,跟着是又一句:“主子这会是随意逛逛,还是老奴带您先回院子?”   沈唯闻言便道:“先回院子…”   日后她还有的是时间逛,这几日连番折腾她也有些累了,何况她也想见一见这宅子里的人。   胡伯见她发话,自是忙应了一声,而后他是继续替沈唯引着路。   而沈唯一路走去,倒是把院子里的景致也瞧了个一通,这宅子看起来应该是两进的样子,较起荣国公府和长兴侯府而言,这样的府邸自然规模算不上大,可胜在小巧精致。想来早先这宅子的主人应该是打苏州来的,连带着这里头的布景也都按得是是苏州园林的模样,一步一景,很是好看。   如今还在元月,虽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可这里的花草却是比起荣国公府还要好看几分,甚至还有不少名贵的花草随意置于两侧的…先前胡伯虽说没怎么打理,可仔细瞧起来,这里的花草树木大概也都是收拾了一通的。   秋欢跟着水碧走在沈唯的身后,目光也不住朝两处看去,原本来时,她还以为日后只怕是要和主子过苦日子。   哪里想到,这宅子虽然外头看起来没什么出色,等真得走进了里头,竟是一副别有洞天的样子…她跟着沈唯这么久,何况国公府还专门有一个花房培育花草的,她看得多了自然也认得出这些花草的名字,如今眼瞧着往日在荣国公府置于花房中培育的名贵花草如今却随意置于两侧的小道上,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震惊。   秋欢想到这便朝身侧看去,原是想问一问水碧,哪里想到她脸上却是一副稀疏平常的神色,并没有丝毫意外。   她心中其实是有几分奇怪的,主子把所有的嫁妆都还了回去,身上也没有丝毫银两,可偏偏这宅子里头处处透着华贵,就算较起荣国公府也是不差的…主子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她这疑虑刚刚升到心头,便又被她给压了下去。   不管主子身上有着什么秘密,她既然选择了跟着主子出来,只要好生伺候她就够了…秋欢想到这,脸上的那抹疑虑和踌躇也跟着消散开去,而后挂着的却是一抹笑意。   水碧就在秋欢身侧,自然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转变,如今眼瞧着秋欢这幅模样,她虽然不曾说话,可眼中的笑意却是也多了几分。   “主子,到了…”胡伯这话说完便止了步子,却是请人先进去。   沈唯闻言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举步往里头走去,等到水碧挑起那绣着春燕的柳绿色锦缎布帘,里头的布景便一览无遗。   屋子里的东西应该是她来前所换的,靠右边一排轩窗的地方置着一张贵妃椅,旁边是一排架子,除了些古玩赏看的玩意之外便是一些闲书,有民俗杂谈也有游记、怪异之类的,大多都是她喜好的那一款。越过贵妃椅再往里头看过去便是一面八扇的绣着山水的双面屏风,隐隐能瞧见里头的几分光景。   沈唯在看东西的时候,胡伯一直不曾说话。眼瞧着沈唯收回了眼,他才半躬着身子恭声说道:“主子若是觉得不满意,尽管同老奴说。”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她半抬了手由水碧扶着坐在了贵妃椅上,而后是看着胡伯说道:“这里很好,你费心了…”她这话并不是虚谈,她是真得觉得这儿的布置很得她的心意,想来这其中也有那人的功劳罢。   这几日她日日费心嫁妆还有陆家一些事,忙得不可开交,倒是也未怎么理会这宅子。   倒是未曾想到那人如今这么忙,也不忘帮她拾掇这些…沈唯想到这,眼中的笑意也跟着暖了几分,她也未曾说道旁的,只是接过秋欢递来的茶饮用了一口,跟着是又一句:“如今家中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   “除了老奴之外,外头还有一个赶车的名刘富,另外厨房里头也还有两个婆子。”   “至于您的院落,老奴不知您的习惯,因此也只是先挑了两个做粗活的丫鬟和婆子供您使唤…”胡伯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一回沈唯的脸色,跟着是又一句:“您可要先见一见?”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她既然来了,自然得先见一见。   胡伯见她点头便也未再多言,只是笑说了一句:“您且稍候…”等这话一落,他是又朝人告了礼,而后是往外退去…没一会功夫,人便来齐了。   沈唯仍旧端坐在贵妃椅上,她的手里握着一盏茶,目光却是把底下的几人循了一通…这几个人看起来都是老实普通的模样,可先前进来的时候,脚步声却都不重,估摸着就算武功比不过水碧,却也不是个简单的主。   她想到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同几人说起话来:“我的脾气不算好,但也不差,既然你们跟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不过…”   等前话一落,她是稍稍停了一会,跟着才又说道一句:“我这人别的地方都好说,唯有一点,最不喜欢别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如此,我必定是不会纵容你们的。”   她这话说完,底下几人自是忙道“主子放心…”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朝秋欢点了点头,秋欢会意便把早先就备好了的荷包一个个递到了他们的手中。   等到这些都做完,沈唯才又说道:“好了,你们都先下去。”   “是…”   等到几人退下,胡伯才又看着沈唯说道:“主子今日也累了,您且好生歇息,老奴过会让厨房里的婆子来问一问您身边的姑娘,看您可有什么忌口的地方。”   沈唯闻言倒是笑了笑。   她朝人点了点头,眼瞧着胡伯也跟着退下才起身往里头走去,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的确是有些累了。   …   沈唯这一觉足足睡到傍晚才起来。   外间候着的秋欢和水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便忙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瞧着沈唯醒来,她们一个是端水取帕,一个是去取了件常服替人披上。等到服侍完沈唯净过面,秋欢便开了口说道:“主子睡了大半日连午膳也没用,可要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我这就让厨房去准备晚膳。”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未曾回话,她的目光往外头的天色看去,却是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秋欢不解她的意思,却还是如实回道:“已是酉时了。”   酉时了…   那那人应该也快下衙了。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与水碧说道:“你过会领我去厨房。”   水碧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   因着是在家中的缘故,沈唯也只是穿了一身常衣,就连头发也只是拿了根簪子松松挽了个发髻…等到差不多了,她便让水碧领她去厨房了。   秋欢见两人离去也未说什么,只是收拾起屋子。   约莫过了两刻,她眼瞧着两人还未曾回来,便想着去廊下候着她们,可她刚刚打了帘子走了出去便瞧见穿着一身绯色官袍的陆起淮走了过来。   如今院子里已点起了灯笼,秋欢眼瞧着陆起淮越走越近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待又揉了一回眼睛,发现那处的身影不仅未曾消失,反倒是越来越近了。   “大,大公子?”她的声音透着一股子止不住的怔楞,却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陆起淮会过来。   陆起淮眼看着秋欢,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只是把手中的乌纱递给了人,而后是淡淡问了一句:“夫人呢?”   秋欢此时还是一副怔忡的模样,她如往常一般接过乌纱,耳听着这一句便回道:“夫人去厨房了。”她这话说完也未曾听陆起淮说话,只是看着他转身往外走去,等到瞧不见陆起淮的身影后,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大,大公子…”秋欢连着喊了几声也未曾听到陆起淮应声,有心想追出去又看了看手中握着的乌纱帽。   她还是有些闹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会过来。   如今主子又不是荣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了,何况看大公子的模样,倒是对这儿很熟似得…她心里疑虑未减,可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把手中的乌纱先放到了里间,而后是蹲坐在廊下。   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等主子回来再说。   …   而此时的厨房。   两个婆子站在外头,脸上是一片掩不住的焦急神色,她们的目光时不时朝里头看去,眼瞧着在灶锅面前忙活的那个年轻女人,她们脸上的神色除了焦急却是又添了几分慌张。   “出了什么事?”说话的是胡伯,他是先前被人叫来这处的,这会眼瞧着两个婆子面上的神色便皱着眉问道。   “胡管家…”   两个婆子见他过来先是打了个礼,而后其中一个婆子便与人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主子过来,我们原本以为主子是要用晚膳,可没没想到,主子却是打算自己做饭…”她这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难不成主子是不满意我们?可主子今日午间也没用膳。”   胡伯闻言倒是也跟着皱了回眉。   他顺着两个婆子的目光朝里头看去便瞧见在灶台面前忙活的女人,想起施管事当日的交待,他想了想索性便开口说道:“你们也莫多想,保不准主子只是自己想下厨…”他这话说完眼瞧着两个婆子面上的神色稍缓,便又跟着一句:“好了,你们就在这处,若是主子有需要自会喊你们的。”   两个婆子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言,只是应了一声“是”。   胡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原是想先行离开,刚刚转身便瞧见了朝这处走来的陆起淮…他脸上的神色微怔,步子却是先迎了过去,等走到陆起淮跟前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来了。”   陆起淮闻言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他的步子未曾停留,只继续朝厨房走去。   胡伯见他这幅模样却是一怔,向来君子远庖厨,更何况是主子这样的身份…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人脚步不停却还是住了嘴。   而此时的厨房里,烛火早在先前便已点了起来,这不大不小的一处地方此时却是热气腾腾的一片。   沈唯腰上裹着腰布,手里握着铲子,口中是与水碧说道:“看着些火,别给灭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语带轻松,脸上也是一片掩不住的笑意,待察觉到外头好似有人在看她索性便抬了眼看过去。   而后她便瞧见了正倚着门看着她笑的陆起淮。   沈唯见他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她也未曾放下手中的铲子,眉目却是微微挑了几分,口中是一句:“还不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桃发:君子远庖厨,不存在的。   PS:感谢 胖胖的桃子、艾青草x3、叶叶叶叶叶小白x5、宁静致远x6、九幽、小胖纸、我爱维姬x10、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x3 的营养液   感谢 钟爱小甜饼、春衫薄 的地雷 第119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他倒是也未说什么, 只是提步往里头走去。   沈唯见他进来也未再说旁的, 只是继续握着铲子翻炒着锅里的菜, 倒是原先正在加着柴火的水碧见陆起淮进来诚惶诚恐得起了身。虽说自打主子和夫人在一起后,主子的性子较起往日的确是好了不少, 可他们这些下头的人到底还是不敢太过造次…因此这会向人请完安后, 她便又继续半低着头加起了柴火,却是半句也不曾说。   “怎么不让底下人帮忙?可是她们使得不称手?”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眉紧皱着,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提步朝沈唯走去, 口中是跟着一句:“倘若你不喜欢,我便让施管事再替你换一批来。”   这些下人的事, 他往日向来是不怎么管的。   何况施庆俞的本事一直都不错, 他挑得人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不过若是她不喜欢, 那自然是要以她的意见为主。   沈唯闻言却是半抬了眼朝人看去。   此时屋中烛火正好, 许是这厨房中的烟火气和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让她的面容看起来却是有几分模糊。她便这样半抬着头看着陆起淮, 目光在越过外头两个婆子苍白脸色的时候便笑说道:“施管事挑得人自然都是好的, 只是我今日难得有兴致便想着下厨看看, 倒是与她们无关。”   自打来了这个地方,她便再未下厨过。   荣国公府那样的府邸,就连用膳都有极大的规矩, 更何况要亲自下厨了?只怕她要动手,旁人都得跪个一地。   如今她既然已脱离了那一层身份,自然也就不用理会这些所谓的规矩了。   沈唯想到这,眼中的笑意却是又多添了几分。   陆起淮听她这般说道,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他只是伸手替人拂开了眼前的热气,而后是站在她的身侧朝灶锅里头看去,眼瞧着里头热气腾腾的一时倒也辨不清是个什么东西,索性便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这叫做地三鲜…”   沈唯任由陆起淮拂开眼前的热气,语带轻松得与他说着话:“炉上还煨着一锅萝卜咸肉汤,正适合这个季节用,等过会再烧个热菜,我们便能吃了。”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杵在这儿,索性便差使起人:“那儿有蒜,你去替我剥几瓣下来。”   她这话刚落——   原先一直把自己当做隐形人的水碧却是忙起身开了口:“夫人,还是让我来。”要是让别人知道主子不仅进了厨房还被夫人差使着剥蒜,还不知会说道什么。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她知道陆起淮的身份,自然也不会非逼着人去做这些事,先前也只是看他站在这儿怪是碍眼的便这般说了一句,至于这主仆两人到底最后谁去做这些,她自然是无碍的。   倒是陆起淮见水碧起来淡淡说了一句:“不用,你继续看你的柴…”他这话说完便挽了两节袖子走到另一侧开始按着先前沈唯的吩咐剥起了蒜。   他那双往日舞文弄剑的手此时在这样一个热气腾腾的烟火地做着这些事,尤其是配着那一身卓越的气质,让人看起来总归是有几分怪异的。   不过沈唯不觉得,陆起淮也不觉得…   倒是屋子里的水碧以及外间的两个婆子和胡伯还是有些没能回过神来,尤其是胡伯,他也算是跟着陆起淮的老人了,如今见他不仅踏入了厨房竟然还做起了这些事,纵然是他这一把年纪也难免有些怔忡。   早些他来这宅子的时候,施管事便与他交待过主子极为看重这位,让他们一定要好生伺候,切莫惹她不高兴。   可如今看来…   主子这岂止是看重?   …   陆起淮的确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别样的感觉。从小到大,纵然他经历了再大的困境,可身边服侍的人却不少,自然,他也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   何况这世间男子大多尊崇着不入厨房的道理,更不用说他这样的身份了。   不过,他倒是没觉得什么。   陆起淮继续剥着手头的蒜瓣,脸却是稍稍抬了些朝不远处的沈唯看去。厨房里头的光亮十足,沈唯又是站在灶锅那处,被那火光照得自是容颜清晰,他们相处已有一年多,他还从来不知道她是会下厨的。   可如今看来,她不仅会下厨,好似还很不错,他先前还未踏入厨房的时候都能闻见这处传来的香味。   沈唯察觉到陆起淮的目光却是朝人看去,眼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又笑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他笑着把剥好的蒜瓣放在了一侧,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等前话一落,他便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沈唯闻言倒是循了一遍,而后是与他摇了摇头:“没了,你先去洗个手,我这也差不多了。”   她这话说完便又翻炒起锅中的菜肴。   汤是早先便已经煨好了的,地三鲜也已经出锅了,沈唯把先前准备好的番茄先下了锅却是打算再做个番茄鸡蛋…这些菜都花不了多少时间,因此也没过一会便都被盛出锅了。等菜肴都被盛进了盘子,她一面解着腰上的腰布一面与水碧吩咐道:“你寻个盒子把菜装好。”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沈唯见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把腰布置于一侧,而后是朝陆起淮伸出手,眉眼含笑,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我们走。”   陆起淮闻言便点了点头,只是眼看着沈唯有些微乱的青丝便又止了步子:“等下…”他这话说完是替人把先前粘在脸上的几缕青丝绕于耳后,待又替人重新整了整衣裳才开口说道:“走。”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又笑了一回。   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任由陆起淮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外间两个婆子仍旧侯在那处,胡伯倒是早已走了,这会两人见他们出来自是忙垂了头躬身一礼…沈唯眼瞧着她们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知道她们心中在担心什么,便开口说了一句:“我早膳不喜欢太多,明早准备得清淡些便好。”   两个婆子听着这话起初是一怔,而后便忙点起了头。   主子这话的意思便是并没有对她们不满意,这就好,只要还能留着她们就好,若不然她们这样被打发回去,还不知施管事该怎么惩戒她们。   沈唯余后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牵着陆起淮的手朝正院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小道两侧也都点起了灯笼,元月的晚上纵然无风也还是有些寒冷的,她先前来时未曾裹个斗篷,这会受着这寒风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陆起淮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便伸手揽她入怀,身子也稍稍偏了几分,却是恰好替人挡住了寒风。   沈唯起初被人抱在怀中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   不过想着如今已搬到了外头,这府中上下也都是她的人,原先紧绷的身子便又松懈了下来,她任由陆起淮揽着她,一双杏眼却是稍稍抬了些朝陆起淮看去,她也不曾说话只是笑看着人。   两人离得这样近,陆起淮只要垂下眼帘便能清晰得瞧见沈唯的面容。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抄手游廊,廊下的大红灯笼被风打得有些乱,而陆起淮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沈唯这幅笑意盈盈的模样便也笑着问了一句:“很高兴?”他这话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他很少能够瞧见沈唯有这样轻松的时候,往日纵然她是笑着,可神情也都是有些紧绷的。   而如今——   无论是她的眼中还是脸上都弥漫着掩不住的轻松笑意。   沈唯耳听着这话,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她的确是高兴的,这种高兴不同以往,而是来源于内心,好似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包袱和枷锁,可以轻轻松松得做她自己了。她什么也未说,只是握着陆起淮的手却是又多用了几分力,眼看着这昏沉光线之下,他那双依旧璀璨的眉眼才笑着开口说道:“是啊,我很高兴。”   陆起淮闻言却是也跟着笑了一回。   穿过抄手游廊便是正院,秋欢等了许久也未曾等他们回来,索性便站在院子里张望着,这会眼瞧着从那长廊上走来两个人,她刚想迎过来待瞧见他们这幅模样却是一怔。纵然长廊灯火昏沉,可她站在这处到底还是能看个究竟的。   夫人和大公子,他们,他们…   她惯来是个聪慧的,可此时看着这幅光景,一时也有些怔怔得说不出话。   沈唯自然也看见了秋欢的视线,眼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怔楞,她也未曾松开陆起淮的手…既然秋欢跟随她出来,总有一日会知晓她和陆起淮的事,何况她既然选择了陆起淮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因此这会看着秋欢脸上的神色,她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继续和陆起淮提步往前走去。   而秋欢却是等到两人走进了屋子才回过神来。   她目光怔怔得看着那面已经落下了的布帘,红唇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还是什么也吐不出。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秋欢才转身看去,待瞧见水碧,她便忙迎了过去。她心中有太多的话要与人说,比如大公子为何会如此熟悉这座宅子,又比如大公子和主子…她想到这便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我先前看见夫人和大公子…”   她说到这却是又止了声。   她想起先前看见的那副画面始终觉得是自己看花眼了,或许真得是她看花眼了也不一定,夫人和大公子怎么可能…   水碧看着秋欢这幅模样便知她是瞧见了,她的手中仍旧提着食盒,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未曾看错。”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秋欢骤然抬起的脸便又跟着一句:“你既然决意跟着夫人出来,有些事总归是会知晓的,你只要知道夫人并没有做出背德的事便够了。”等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理会秋欢只是提步往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滴——   不过你们别有啥期待,我一直只会开baby car。 第120章   如今夜色已有些深了。   沈唯先前已沐完浴, 这会便穿着一身单衣靠在鸦青色的引枕上, 她的身上盖着一层用白狐做得毯子, 身子呈侧躺的姿势, 手里握着一本书正在翻看着…屋子里本来就有地龙,这会整个屋子被烧得热烘烘的, 她这样穿着一身单衣倒也不觉得冷。   屋中烛火摇曳, 她听着水房里传来的水声, 翻书的动作却是一顿。   她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 只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稍稍掀起朝那绣着山水的柳绿色布帘看去…先前暗一不仅送来了文书,还送来了陆起淮旧日用过的衣裳和官服, 却是一副要在此长住的意思。   沈唯想到这却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她重新收回了眼,等到又翻了几页书, 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却是水碧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她稍稍抬眼看去便见水碧的手里握着一蛊汤水。   这是先前她吩咐水碧让厨房去做的。   如今贪墨的事,陆起淮已做得差不多了,可还有些后续的事需要他来完善, 这段日子陆起淮每日操劳就是为着此事, 先前沈唯在用膳的时候便察觉到他喉咙有些哑,索性便让水碧去吩咐厨房炖了一蛊桂圆红枣茶,却是给人润喉安神之用。   这会水碧半低着头把汤水置在桌上,耳听着里头水房的声音,刚想退下便听得沈唯问了一句:“秋欢怎么样?”   先前用膳的时候,沈唯也没瞧见秋欢。   不过那会碍于陆起淮在场, 她也就未曾多问。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是止了步子,她仍旧半低着头,口中却是轻声说道:“奴见她神色不好,恐她行差踏错便让她先去歇息了…”她这话刚落却是稍稍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容色平淡便又轻声跟了一句:“您别担心,她也只是刚瞧见有些震惊,等过几日便会好了。”   沈唯闻言也未说什么。   这也是为何她先前在荣国公府对陆觅知如此绝情的缘故,就连秋欢这个丫头看见她和陆起淮在一道都是如此模样,更不用说那个小丫头了…她想到这,一时也没了再翻书看下去的兴致。   她把手中的书合在一道置于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才看着水碧说道:“这几日你就让她好生歇息。”左右如今在这宅子里也没什么事。   水碧闻言便点了点头。   她察觉到里头的水房传来脚步声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垂下了头。   沈唯自然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看着半低着头的水碧便挥了挥手,却是让人先退下。等到水碧应声退下,陆起淮也已从水房走了出来,他只穿着一身单衣,满头青丝披在身后,这样朝她走来,瞧着倒是要比平日多几分少见的闲适。   这不是沈唯头一回看见陆起淮身穿中衣的样子。   她想起当日从皇宫出来便瞧见陆起淮在屋子里换衣,如今距离那个时候已隔了有很长一段日子了,不过想起当时那副模样,沈唯却还是忍不住轻笑了一回…   陆起淮却不知她在笑什么,眼看着她这幅笑盈盈的模样,他却是略微挑了挑眉。他脚下步子不停,等走到贵妃椅前,他便跟着一道坐下,而后是揽了沈唯的腰问了一句:“在笑什么?”   沈唯如今已习惯了他的亲近,被人揽着腰倒是也没觉得什么,她只是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而后是笑着与人说道:“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那个时候——   只怕无论是陆起淮还是她都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这幅模样,这世上之事,有时候还真是不可言喻。   沈唯想到这却是又忍不住轻笑了一回。   陆起淮见她这般倒是也未再多问,他只是揽着人的腰,脸却是稍稍低了几分枕在她的脖颈处,两人用得是同一块胰子,连带着此时身上的味道也是一样的。屋中热意十足,这会他的薄唇轻轻贴在她的后颈处,即便两人谁也不曾言语,心中却也有着十足的喟叹和欣然。   往日他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一日。   于他而言,感情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他要的从来都只有权势和地位。   可自从遇见沈唯之后,这些规矩却一个个被他打破,而如今,他这样环着人坐在这处,心底竟突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这是以前他从来不会有过的感受。   沈唯察觉到陆起淮喷出来的热气打在脖子处,她往日倒没有什么感觉,如今才发现她竟然是有些怕痒的,这会察觉到脖子那处的热气便忍不住半偏了头。可如今她的腰肢被人环抱着,纵然偏了头,两人的距离却还是没少多少。   她想到先前暗一取来的那些文书,索性便伸手轻轻推了推陆起淮的胸膛,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   陆起淮知晓她的意思也未曾抬眼,只是开口说道:“耽搁一日也没什么关系…”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屋中烛火摇曳,而他眼中的神采却是要比这屋中的烛火还要璀璨几分。   沈唯的手还撑在陆起淮的胸膛上,耳听着这话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她半抬着头看着陆起淮,口中是笑嗔了一句:“倘若让你那群属下瞧见,只怕该说一句美色误人了。”她这话说完,原先撑在他胸口的手却是收了回来,而后是在陆起淮的注视下改为勾住他的脖子。   两人因着这一番动作,所隔的距离较起先前却是更近了些。   陆起淮被她这番动作弄得一怔,两人相处这么久,可大多都是他主动的,除了水榭那一回…只是那一回,更多的却是沈唯因气而对他的逗弄。   可此时,却是不同的。   他能清晰得察觉出这种不同。   陆起淮看着烛火之下,眼前人眉眼微抬,端得是一副杏眼横波的样子,而他神色微怔,口中是呐呐一句:“沈唯…”   “嘘——”   沈唯耳听着他出声,却是伸手轻轻抵在了他的唇畔止了他说话,等到陆起淮止了声,她才开口说道:“别说话。”   她这话说完也未曾收回了手,只是继续用指腹研磨着他的唇线。   不知过了多久,沈唯才端直了身子继续朝陆起淮看去,她此时眉眼横波,眼中好似有涟漪轻晃一般,却是一副从未显露在人前的媚态。她便这样勾着陆起淮的脖子,红唇轻轻滑过他的眉眼,她的动作很轻,倒像是浅尝辄止一般。   等到最后,沈唯把红唇贴在陆起淮的唇角,两人的呼吸彼此萦绕在一道的时候,她眼看着陆起淮仍是那副怔忡的神色才轻轻笑道:“陆起淮,你难道不知道亲吻的时候是要闭眼的吗?”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眼中原先的怔忡逐渐散去。   眼看着烛火下笑盈盈的沈唯,他握着人腰肢的手却是收紧了几分,虽然他不曾过问过沈唯在那个时代的事,也从来不曾听她提及过那个时代她可曾有过喜欢的人。可是想着那个梁令岳还有那个所谓的和他长得很像的那个男人,他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猜到几分。   陆起淮的心下其实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只要想着如今沈唯的风采也曾有其他人看见过,他这心中就好似平添了几分暴戾一般,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她在烛火之下巧笑倩兮、媚眼横波的样子,他这心中的暴戾却是化作了笑意。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人困在自己的怀中。   而后陆起淮便这样半低着头看着沈唯,等到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而后他的指尖顺着那挺俏的鼻子一路往下,最后是停留在了那两片唇畔上,轻揉慢捻着。   陆起淮的指腹因为常年握笔持剑的缘故起势有些粗粝,这会纵然是轻轻磨着她的唇畔,沈唯也能生出几分别样的感觉,她的身子开始变得有些战栗,连带着脸上也开始泛起几抹掩不住的红晕。   她伸手按住陆起淮的手背想阻止他再这般动作。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陆起淮却已先反握住她的手背,亲了过来。   这一回的亲吻不同以往,也不同先前的浅尝辄止,好似带着独属于陆起淮的霸道和凶猛,就如狂风骤雨一般…不知过了多久,陆起淮眼看着沈唯气喘吁吁,双眼微怔的模样才稍稍松开了几分对她的禁锢。   眼看着沈唯轻喘着气,陆起淮的手仍旧放在她的腰间,口中却是说道:“不知先生觉得学生学得如何?”   他这话一落——   沈唯先是怔楞了一瞬,等回过神来眼看着陆起淮脸上的神色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是在为她先前所说的话介怀,她也不知该是好笑还是无奈,只能微抬着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看着陆起淮,口中却是跟着一句:“马马虎虎。”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他只是又朝沈唯逼近了几分,口中是温声一句:“常言道,勤能补拙,既然先生觉得学生做得不好,那学生只能多试几回了。”   眼前人明明还是先前那副模样,可沈唯心中却陡然生出几分害怕,她总觉得现在的陆起淮有些可怕,眼看着他越逼越近,沈唯忍不住就想往后躲,只是这贵妃椅本就没多大,她的腰肢又被人握在手中,纵然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她只能把手撑在陆起淮的胸口,口中是想说一句软话:“陆起淮,你…”   可沈唯这话还未说全,陆起淮却已伸出指尖抵在她的唇畔,按着先前她所说的话笑着与她重复了一遍:“先生难道忘了先前和学生说的话?亲吻的时候该闭上眼睛才对…”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旧一寸未移得落在沈唯的身上,口中是好笑得跟着一句:“看来先生也忘了,不过不要紧,学生会帮先生慢慢想起来的。”   陆起淮这话说完便也未再理会沈唯,只是握着她的腰肢慢慢倾身。   …   外间的夜已不知多深了,沈唯也闹不清楚现下是个什么时辰。   她如今昏昏沉沉的,每每困极想睡去便总能听到身上的男人不知疲倦得问她:“先生觉得学生这回如何?”   这个混蛋…   沈唯只觉得自己现在倘若还能哭得出来,那一定是泪流满面的,这一晚上她已经不知道这个男人问了多少回了,起初的时候她因为生气也懒得理会他,这个男人倒也不在乎,只是压着她行了一回又一回事,然后再孜孜不倦得继续在她的耳边问她一回:“先生觉得如何?”   现下她终于学聪明了…   沈唯刚刚听到这一句便握着陆起淮的胳膊,睁着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哑着嗓音夸赞起人:“好,很好,非常好…”   陆起淮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脸上的笑意较起先前便又多了几分,他伸手轻轻拂过她因为流了太多的汗而贴在脸上的头发,口中是温声说道:“先生真这么觉得?”他这话一落,眼看着底下的小女人点头如捣蒜一般,他撑在她脸上的手未曾收回,眼中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只是双眉微皱,口中也跟着一句:“可学生觉得好似还差了什么,不如先生再同学生温习一遍?”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沈唯答应,只是又行起了那男女之事。   沈唯这一回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不是都说男人头一回撑不了多久,这个混蛋是怎么回事?她有心想狠狠掐一回他的胳膊,只是此时她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她只能由着男人动作,心中想着的只有要是世上有后悔药,她一定不会再和陆起淮说那样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baby car代言,我骄傲(叉腰)   沈姐:陆起淮,你混蛋...   小淮:嗯?夫人说什么,我没听清。   沈姐(哭哑了嗓子,抽抽噎噎委屈道):陆起淮,你,你你你真棒。   小淮(很欣慰的模样):夫人何必夸我?这都是为夫该做的。   沈姐os:等明日,等明日,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混蛋。   这章全部发红包。 第121章   翌日清晨。   沈唯醒来的时候, 那茜纱红床幔外头的天色其实还有些昏沉, 她也还有些迷迷糊糊得没睡醒, 刚想翻个身继续睡去便察觉到腰上有一双大手正紧箍着她的腰身。许是还未曾睡醒的缘故, 察觉到腰上的这双手,她还有些怔忡。   等回过神来, 她才半抬了眼朝头顶看去。   屋中的烛火早已燃尽了, 外头的天色也还有些朦胧昏沉, 而沈唯便这般看着身侧的男人。   男人眉眼紧闭, 面上的神色却有着往日少见的松懈,他以往一直紧皱着的眉心这会呈现出舒展的模样, 唯有薄唇仍旧抿成一条线。许是察觉到身边人已经醒来,陆起淮也跟着缓缓睁开一双眼睛,眼看着怀中人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陆起淮未曾松开握着沈唯腰身的手, 反而是又把人贴近了些许,待把脸埋在她的肩颈处,他才语气慵懒得说道:“怎么不多睡会?”   他的声音因为刚刚醒来的缘故倒是还透着几分喑哑, 只是眼中却仍旧保留着素日的清明。   沈唯和他相处这么久, 大多时候,陆起淮的眼神都是清明、冷静的,除了少有的几回,比如昨日他与她十指紧扣在那情到浓时,他眼中显露出的迷茫和情动。   沈唯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想起昨夜,想起昨儿夜里这个混蛋干得那些好事, 她心中实在气不过,索性就直接伸手在被子里狠狠掐了一下陆起淮的胳膊,可陆起淮惯来是练武的,纵然平日看起来清瘦,其实私下却还是很有料的。   这会她狠狠掐着陆起淮的胳膊,不仅没把他弄疼,反倒是把自己的手给掐红了。   沈唯越想越气,索性便狠狠砸了一下人的胸口…   可她昨儿夜里本来就没怎么歇息好,腰酸背痛的,这会用了力道砸人便牵扯了腰身,一时原本不疼的几处地方也都跟着牵扯了起来…沈唯往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会竟让她疼得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的手撑在陆起淮的胸口,一双眼睛通红得,口中是因为忍不住那股子疼而溢出的几声痛呼。   陆起淮起初被人拧胳膊砸胸口也没觉得什么,他知道沈唯心中有气,何况她那力道于他而言本来就算不了什么,因此他原本是打算半眯着眼受人几拳,等人消了心中的气再好生哄她一回。   哪里想到,那拳头只砸了一次就没再落下,反倒是传来几声她的痛呼声,陆起淮耳听着这几道声音忙睁开了眼睛,眼看着她眼圈红红的模样便忙问道:“怎么回事?”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眼中的神色,倒也有些福至心灵得回过了神。   陆起淮轻轻咳了几声,心中也有些羞愧…   他也不敢多问,只是半坐起身替人轻轻按揉起了身子骨,口中是带着歉意的一句:“昨日是我鲁莽了。”昨儿夜里,他又岂止是一个鲁莽?倘若不是最后沈唯实在受不住,只怕他还停不下来。   他想到这眼看着沈唯红彤彤的一双眼睛,心中的羞愧和歉然却是又多了些许。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懒得去理会陆起淮,她只是趴在引枕上头任由陆起淮替她按着身子骨,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好似还带着些内力,没一会功夫,被他按过的地方不仅消去了酸痛,好似还有些别样的舒服,倒像是筋骨都被人打开了一般。   她不说话,不喊停,陆起淮自然不敢停下来。   何况他心中也想好好在沈唯面前表现一回,免得她心中有气,日后连床都不让他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   等到外间的光亮打进屋中,沈唯才缓缓睁开眼。   陆起淮见她睁眼,手上的动作没停,口中却是问了一句:“还疼吗?”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其实被陆起淮按了这么久,她早已经不疼了,她先前一直不曾出声也是心中对他有气,可这会…她半侧着头朝人看去,原本还想冷眼对人,可眼瞧着陆起淮额头上和鼻尖都沾着汗,眼中也是一片讨好的神色,她的心中便止不住一软。   真是的,她和他赌什么气?   沈唯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无奈,只觉得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去,如今竟然也学得跟个小姑娘一样置起了这样的脾气。她想到这,眼看着陆起淮眼中的那副神色便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不疼了。”   她这话说完便握过陆起淮的手掌,眼看着他那处已是通红一片便又皱着眉说道一句:“我若不说停,你还真打算就一直这样按下去?”   陆起淮看着沈唯脸上的担心终于是笑了一回,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揽人入怀,等拂过她额前有些微乱的青丝才柔声说道:“我知你心中怪我,自然想加倍讨好你,何况也没多少力道,过会也就消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微垂,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等把指尖拂过她的眉眼,他才又跟着一句:“昨夜是我不对,日后不会这样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又看了一回他眼中的郑重,到底什么也不曾说。   她只是朝人又靠了些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也不曾说话,两人便这般温存着,等到外间日头破开轩窗打进屋中,沈唯才轻轻推了推人:“你今日不是还要去忙公务?”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更是要紧关头,她可真不希望被他那群属下冠上一个坏名声。   陆起淮闻言却不曾说话,他也是头一回生出几分懈怠的心思。   古来常有君王为美人而被冠上昏君的名声,以往他最看不起这些君主,可如今他却好似能够了解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了…他垂了眼帘,埋在沈唯的肩上轻轻蹭了一回,话语之间却是带着少有的稚气与人说道:“真不想去。”   可纵然他再不想,却也不得不起身。   这几日贪墨的事已是关键时候了,他身为主事人自然是不能懈怠的。因此也未过多久,陆起淮还是坐起了身,只不过在下床之前他还是看着沈唯说道一句:“你身子既然不舒服,今日便多歇息会,我做完事便会早些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陆起淮见此也就未再多言,他惯来是不需要人伺候的,等穿完了官服戴好了乌纱便又就着昨夜打进来的水净了一回面,而后是朝那被茜纱红遮掩着的拔步床看去,眼瞧着那处没个动静,他便提步往外走去。   等到脚步声越行越远,沈唯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她昨儿夜里本来就未曾歇好,如今四下无人,自是睡了个通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间的日头已是很足了。她手撑在额上,待轻轻揉了一回眉心才开了口:“水碧。”却是让人进来伺候。   沈唯这话刚落,外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功夫,拔步床前的两片茜纱红床幔便被勾到了那如意祥云金钩子里。   没了床幔的遮挡,那外头的光亮却是更加鲜明了几分,沈唯索性便又闭了会眼睛才睁开,原本以为侯在外头的会是水碧,倒是未曾想到竟是秋欢…不过怔忡也只是一瞬,待瞧见她眼下的乌青后,沈唯便皱着眉开口说道:“不是让你这几日好生歇息吗?怎么过来了?”   秋欢耳听着这话便说道:“您宽厚,可奴一来没事二来身体又没什么抱恙,何况您刚刚搬到新宅,要做的事还有不少,奴怎么能躲在房里偷懒?”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嘶哑,不过语气却很是轻松,倒是也瞧不出有个什么异样。   等扶着沈唯坐起身,秋欢便把早先已经准备好了的茶盏递了过去。   沈唯见此倒是也未说什么,屋子里烧了一夜的地龙,她也的确是有些渴了,等把盏中的蜂蜜水尽数喝完,她想了想还是看着秋欢开口说道:“我和陆起淮的事…”   秋欢耳听着这一句,未等人说全便忙开了口:“主子是我的主子,无论主子做什么,奴都会一直陪着夫人的。”昨儿夜里,刚见到主子和大公子的时候,她的心中是疑惑的,或许不止疑惑,还有震惊。   她从来不曾想到过主子和大公子会有这样的关系。   可她跟着主子这么久,自然知道主子的品性,就如水碧所言,主子绝不会是那样背德的人。   既如此,她又有什么好多想的?何况她既然决定陪着主子从荣国公府出来,那么主子便是她唯一的主子,无论她做什么也无论主子和大公子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她都会一直陪着主子走下去的。   秋欢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多添了几分。   沈唯原本以为秋欢心中是不能接受的,倒是未曾想到,这才一夜的功夫,她倒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见此也就未曾多说什么,只是脸上的笑意却又深了些许。   …   因着睡了一通好觉,沈唯倒也恢复了些精神。   等用完午膳,沈唯索性便让人翻起了屋中的院子,却是打算栽几株树到院子里…这些活自然不用她去做,何况她如今身子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蹲上蹲下得总归不便。因此她也只是坐在长廊下,眼瞧着水碧领着人折腾着,而她也只是笑着翻着手中的书。   长廊外头的天空云卷云舒,沈唯只要抬头便能瞧见那湛蓝的天空。   她眼看着外头的这幅光景,还有这些丫头们的笑语声,心下放松,连带着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她合了眼睛,感受着外头的风拂过她的脸,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住。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却是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胡伯的恭敬一声:“主子,昌平郡主来看您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落在跟在胡伯身后的霍飞光,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   她把手中的册子一合置在一侧,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媳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姐:那你以后别上我的床了,我就信你不是故意的。   小淮:那不可能,你别想了,上了你的床,你就是我的人!   沈姐:gun 第122章   沈唯这话一落, 原先正在那处笑闹着的几个丫鬟自然也就止了声, 几人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规规矩矩侯在一侧给霍飞光打了礼。   霍飞光手里提着两个油纸包,这会便直接递给了较为相熟的水碧, 而后她是提步朝沈唯走去, 口中是解释起那两个油纸包:“先前来时正好路过孙记, 知晓你喜欢吃那边的酱鸭索性就让孙娘给你包了一些…”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沈唯,眼瞧着她眉眼含笑、面容轻松,却是往日从未窥见过的好模样。   虽说当日在荣国公府的时候,她已经知晓沈唯是自愿的, 也知晓凭借沈唯的本事,只怕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令她难堪。   可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替人忧心的。   因此今日她刚从军营回来,得知沈唯给家中递了帖子告知了住宅之后便马不停蹄过来了,却是想看一看她现下到底如何。而今霍飞光眼看着沈唯这幅面容, 也终于是落下了那一颗这些日子一直高悬着的心。   沈唯看她面上的担忧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 口中也跟着一句:“还是你知我心意。”   孙记的酱鸭,她一直都很喜欢。   原本还打算今日让胡伯差人去外头买些回来, 倒是未曾想到霍飞光便给她带来了。   她这话说完便请人入座,等把手中的书一合置于一侧,而后沈唯是又替人斟了一盏暖炉上煨着的梅子酒,跟着才与人笑说道:“我知你惯来是不喜欢喝这样的酒,不过我也不知你今日会来,却也没个准备, 所以只能让你今日陪着我委屈些了。”   虽然她如今的酒量较起往日的确好了不少…   可那些烈性的酒,陆起淮还是不许她沾,因此家中仅有的也只是几坛梅子酒,味道清淡,入口香醇,倒是颇合她的意思。   霍飞光倒是不在意这些,闻言也只是坐在沈唯的身侧,等把酒盏接过来她便饮了一口。元月峭寒虽然不复存在,可她这一路疾驰过来到底还是受了不少冷风,直到这一盏酒入肚,她才觉得先前被寒风侵袭的身子骨缓和了不少。   她饮完之后便又重新替自己斟了一盏酒。   等又饮了半盏便握于手中,而后霍飞光是拧头朝沈唯看去。   此时日头正好,那外间的日光穿过长廊打在沈唯的身上,使得她的身上也平添了一层光芒,霍飞光起初是想与她说些什么,可这会看着沈唯的眉眼,她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奇怪…原先离得远倒是也未曾觉得什么,如今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今日的沈唯看起来好似有些不同寻常。   以往的沈唯虽然也好看,可难免有些太过清平。   而如今的她明明还是以往那副素衣玉簪的打扮,可美目流动却好似能从那双眼中瞧见往日从来不曾窥见过的风情。   沈唯先前正与霍飞光说着话,只是说了几句也未曾听人回答索性便侧头朝人看去,眼瞧着她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样便又喊了人一声。等到霍飞光回过神来,沈唯也未曾去过问她先前在想什么,只是笑着重新与人重复了话:“我先前问你今晚有没有空?若是有空的话,不如今日就留在家里用晚膳。”   她和霍飞光相处这么久,以往大多都是霍飞光请客做东,如今既然有了机会,她自然也想好好请人一回。   霍飞光闻言便点了点头。   她这些日子都待在城郊的军营里头,如今父亲还待在军营,母亲又进宫了,家中只有她一人…她回不回去用膳倒是都没什么大碍。   沈唯见她应允,脸上的笑意便又多了几分,她也未说什么,只是召来秋欢,却是与人吩咐道:“你去与厨房说一声,今日郡主留下来用膳,让她们多准备些好菜。”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笑着应了。   她朝两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外头去了。   因着霍飞光来了府中,原先院子里的那些活计自然也都搁置下来了,沈唯和霍飞光便坐在廊下,一面说着话,一面喝着酒,其实她们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不过许是因为性子相投的缘故,就算这般干坐着倒也不觉得无聊。   …   元月的天总是黑得要比往常快些。   这才刚过了申时,那原先还有些余光的天骤然便黑了下来,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这会水碧便领着小丫头点着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没一会功夫,这院子外头也都亮起了烛火,隔着那覆着鲛绡纱的轩窗往外看去,隐隐还能瞧见那院子外头的树木正被风吹得轻轻晃打着。   先前沈唯去了厨房,霍飞光便独自坐在屋子里。   她的手里握着一盏梅子酒,目光却是把屋中的装饰打量了一番。   这屋中的装饰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色,可但凡是懂行的便能知晓这里头的一桩一件都是极为金贵的,其实她的心中是有几分疑虑的,且不说这屋中的装饰,就说这宅子,外头瞧着普通,可里头却好似有乾坤一般。   再说——   无论是先前领她进来的管家也好,还是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瞧着都好似有武功一样。倘若是只会些拳脚功夫倒是不足稀奇,但凡大门大户的,出行总归是想身边有些可用之人,可问题是,这些人的武功看起来都不简单。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轻轻皱了一双眉尖,虽然她从来不曾过问过沈唯的事,可能把这么一群人集合在一道可不是简单的事…难不成她的身后还有什么人不成?她这心中的思绪还没转个明白,外头便有人轻声说道:“您回来了。”   “嗯。”   这道声音虽然极轻,可还是能听出是个男声。   霍飞光握着酒盏的手收紧,而原先紧皱的眉却是又跟着收拢了几分。   她耳听着外头候着的水碧继续恭声说道:“今儿个昌平郡主来府里了,正在里头坐着…夫人这会还在厨房。”许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原先一直未曾停下的脚步声这会却停了下来。   只是也未过多久,那脚步声便又重新响了起来。   而后那暗红色的锦缎布帘被人掀起,霍飞光透过屋中的烛火往那处看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外头款步进来…男人身长八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头戴乌纱,神色淡漠,眼看着她看去,脸上神色未改,就连那双眼睛也没什么情绪。   陆起淮?   他怎么会在这?   霍飞光想着先前外头水碧的那种熟稔而又恭敬的语气,可见陆起淮并不是头一次来这,只是如今沈唯早已脱离了荣国公府,这位陆大公子如今在此又是什么意思?她想到这便又细细打量了一回陆起淮。   这不是她头一回见到陆起淮,只是记忆中的陆起淮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淡漠而又冷静,就这般站在那处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气势,哪里还有以往的那副模样?霍飞光也不知怎得,心下竟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沈唯身后的那个人竟是陆起淮不成?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诡异。   可也不知怎得,霍飞光竟觉得颇为合理。   关于这个陆起淮,她虽然交涉不多,可心中总觉得他有些不简单。   屋中无人说话,霍飞光只觉得手中握着的那盏暖酒都有些冷却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陆起淮的身上,等到前话一落,她神色未变,只是声音却又沉了几分:“可你若是敢伤害她,我必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挑了挑眉,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沈唯走了进来,她眼看着屋中的两人却是一怔。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今日会这么早回来。   原本她还想同霍飞光先说道一回,可如今这幅模样,倒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此她也只是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屋中响起。   沈唯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心中却是还有些狐疑,她先前进来的时候明明察觉到屋中剑拔弩张的气势,不过既然他们都说了没什么,她自然也就不会多问。她只是看着两人笑说道:“好了,该吃饭了。”   两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只是起身往外走去。   晚膳就摆在外厅的堂间里头,五、六道家常小菜,其中自然也有沈唯的功劳,另外还有两壶青梅酒。屋子里没人伺候,三个人坐在一道用着菜,只是陆起淮惯来是个淡漠的性子,霍飞光也是个少言寡语的,瞧着难免有些冷清。   沈唯瞧着他们这幅模样,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好笑,到后头还是她说起了话,屋子里的气氛才缓和了许多。   等到一餐饭用完,也已经到了戌时了。   陆起淮因为还有些公务要忙,等用完晚膳就去了忙了,沈唯便陪着霍飞光往外头走去。   抄手长廊上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打晃,而沈唯一边陪着霍飞光往外走去,一边是看了一回霍飞光的脸色,灯火之下,她的容颜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沈唯想起先前在屋子里,她和陆起淮的关系,只要是心神清明的都能瞧出来。   她瞒了霍飞光太多的事,可这一桩,她却不愿意瞒她,若不然,沈唯也不会把住宅的地址告知于她,还留她一道用膳。   只是不瞒是一回事,如何解释却又是另一回事。   陆起淮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得,她想到这便又轻轻拧了回眉心,不知过了多久,沈唯刚想开口便听到霍飞光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霍飞光边走边说,目光却是落在沈唯的身上:“我心中的确有几分疑虑,可我知道,你总归是有理由的。”   她说话时的目光柔和,连带着语气也要比先前温和许多,等到前话一落,霍飞光便止了步子,她把手撑在沈唯的肩上,眉眼微垂,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我不会过问你,只是有一句话,我却不得不说。”   “那人并不简单,你要小心。”   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烈,她心中总归还是有些担心沈唯会受伤,其实还有些别的情绪…她总觉得陆起淮给她一种特殊的感觉,倒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只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微微抬了眼看着霍飞光脸上的神色,眼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和面上掩不住的担忧,便把手放在霍飞光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回她的手…其实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大多都是些以往说过的,如今再提起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因此沈唯也只是握着霍飞光的手,过了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你别担心。”   霍飞光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如今夜色已深,她也该回去了,所以她也只是握了握沈唯的手收回了手,而后是与她说了一句:“外头天寒,你先进去,我也该回去了。”等这话说完,她也不等沈唯再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由丫鬟领着往外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霍飞光离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收回了眼往屋中走去。   …   屋中。   陆起淮还在看着文书,眼瞧着沈唯进来倒是说了一句:“她走了?”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自然能察觉出她现下的心情其实并不算好,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而后是起身朝沈唯走去,等替人解下了外头的斗篷,他才握着沈唯的手说道:“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飞光…”   朋友相交贵于诚,可她们两人相交至今,她瞒她的实在太多了,沈唯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不管是飞光还是谢老夫人,我总觉得上天实在是太过厚待我了,才会让我有幸遇上她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伸手揽人入怀,他的手轻轻抚着沈唯的后背,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与上天无关,她们待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值得,因为你值得她们如此相待。”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沈唯的脸上,等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眼,他是又跟了一句:“所以不要多想,也不必觉得有所愧疚。”   沈唯听着萦绕在耳边的这句话,一时却有些未能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后——   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我见飞光好似对你的身份有所起疑,她会不会认出…”   陆起淮闻言,脸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只是眼看着沈唯眼中的担忧,他才笑说道:“不必担心,纵然认出也没什么。”他原本隐藏身份也只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对于霍飞光,就算她认出只怕也不会说道什么。   他想起先前在这屋子里,霍飞光与他说起那话时的模样,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陆起淮想到这便又垂了眼帘,等把指腹轻轻磨过沈唯的眉眼才又跟着一句:“她待你的确不错…”却是把先前霍飞光与他说得那番话同沈唯也说了一遍。   沈唯倒是不知道原先霍飞光还说了这样的话,一时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动。   …   等又过了几日,也就步入二月了。   沈唯在家里休养了几日身子骨也好得也差不多了,眼看着今日天朗气清,她便打算去外头走走,顺带也好去置办些东西。马车停在东街的一间绸缎铺子前,她这厢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刚刚走进里头还未曾挑选个一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不是荣国公夫人吗?”   这道声音语调颇高,听着便觉得有些刺耳。   还不等她回头,便又听得那个妇人说道一句:“哎,瞧我这记性,如今咱们这汴梁城哪里还有什么荣国公夫人?”   沈唯原本也懒得理会,不过耳听着身后的细细碎语声越来越多,又见原先在铺子里挑选布匹的那些人也都循眼看来,索性是挑了挑眉转身看去,就在她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三、四个妇人,这些妇人打扮得倒是不错,不过瞧着这幅衣饰也不算华贵,想来也不是出自士族。   她虽说是承了原身的记忆,可哪里能把这些人都记得清?因此这会看着她们,沈唯倒是的的确确细细思索了一回。   领头说话的那位妇人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早把她忘了个干净的样子,她心中有气,连带着脸上原先挂着的讥嘲也化作几许不忿。当初沈唯身为荣国公夫人,自然不会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可如今?   如今,她算什么东西?   那妇人想到这,脸上便又扯了几分讥嘲,口中也是颇为嘲讽的一句:“这也实在是让我们为难,若喊你一声夫人呢,你如今到底也是被陆家给休弃了,可若喊你一声姑娘,这也实在是不合规矩…不如,你来说一说,我们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水碧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早已俏眉倒竖。   这群不知道打什么地方来的妇人竟敢这样同夫人说话?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刚想发作,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却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水蓝色长衫,身形笔挺、容色如玉,只是此时脸上的神色却有些黑沉。   他边走边道:“什么时候起,本侯的妹妹也容得你们来教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赛高!   PS:感谢 拿了礼金一米八的头头x10、愛讀書的豆腐@深坑x2、胖胖的桃子x2、奈何莫x10、十方不再x6、小胖纸x2、温媛、懵小鱼儿 的营养液   感谢 拿了礼金一米八的头头、春衫薄、奈何莫 的地雷 第123章   这道声音刚落, 原先在铺子里的一众人便都循声看去。   长兴侯沈西风, 这汴梁城中又有多少人是不识得?何况纵然有不认识的,就先前沈西风说得那句话也能够从中知晓他的身份。原先咄咄逼人的四个妇人在瞧见沈西风的时候就已惨白了脸色,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沈西风。   只要是在这汴梁城里的人都知道, 长兴侯沈西风对他这个宝贝妹妹是出了名的爱护有加。   她们先前敢如此也是因为这一回沈唯被荣国公府休弃的事, 沈西风不仅未曾出面,连句话也不曾多说,更有人传言,沈唯自打从荣国公府出来后便未回沈家,外头的人都在说道只怕沈西风是觉得这个宝贝妹妹丢了沈家的脸, 这才对她不管不顾。   可如今看来,沈西风哪里是不理会沈唯?也是她们太过糊涂了些,其实只要细细一想便能够知道,纵然这世上什么情感都能断, 可这血缘却是牵扯不掉的。   她们…   这回还真是踢在铁板上了。   几个妇人想到这,脸色更是越发苍白了些。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得朝领头的那位妇人看去一眼,眼瞧着她脸色苍白、双腿颤颤, 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刘御史为人公正,本侯向来很欣赏他,未曾想到今日本侯倒是开了眼界。”   领头的刘夫人听着这一句,身子便是一个轻晃,倘若不是身侧正有丫鬟搀扶着,只怕这会就该摔倒了。   如今老爷正是要晋升的时候, 沈西风又是吏部尚书,掌管调任之责,倘若,倘若因为此事而耽误了老爷的晋升,那她,那她就是刘家的罪人…婆母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借题发挥,只怕她也要同沈唯一样被赶出家中。   刘夫人想到这,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战战兢兢地抬了头,发白的唇畔轻抖着,口中是一句:“侯,侯爷,小妇人先前只是同沈姑娘开个玩笑,实在没什么恶意,您,您大人有大量,切莫和我们这些女人家计较。”   她这话说完,身后的三个人也忙跟着一句,却是让人“高抬贵手”的意思。   刘夫人身后这三个妇人此时也免不得在心中责怪起刘夫人,她们这些人中若论起地位最高的便是刘夫人了,何况她们又听说刘御史快要升迁了,自是对她多有奉承。因此先前在外头,刘夫人在瞧见沈唯的时候说要好生教训她一顿,她们这才跟着她一道过来了。   其实拜高踩低,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   以往沈唯身为荣国公夫人享着一品的荣耀,她们这些人别说与她说句话了,只怕能见到就是极不容易的事了,那个时候她们心中对她又敬又怕,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如今沈唯落了难,纵然她们这些以前与她没个关系的也忍不住想来踩上一脚。   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得到什么满足似得。   沈西风闻言倒是止了步子,他就站在离沈唯一步距离的样子,而后是朝几人看去,口中仍是很淡的语气:“你们这话不该与我说。”   他这话意思分明,因此几人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忙同沈唯告起罪来:“沈姑娘,先前是我们犯了浑,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恕我们这一回…”她们先前有多么趾高气扬,这会便有多么卑微,倘若不是碍于面子,刘夫人这会都想直接给沈唯磕头,求她高抬贵手。   她不是沈唯,纵然没了荣国公府也还有个有权有势的哥哥帮衬着。   倘若这次她真得坏了夫君的事,别说婆母了,就怕她的夫君也不会再护着她…刘夫人想到这,那原本苍白的脸色却是又多了些真情实切的害怕。   沈唯耳听着这一众纷纷扰扰的声音,还是忍不住皱了眉,若再由着她们这样下去,只怕观望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因此她也只是冷冷说道一句:“你们走。”   她这话一落——   几个妇人自是忙又朝人道了一声谢,而后她们也不敢耽搁,待又给沈唯和沈西风打了一道礼后便纷纷往外退去。而原先在铺子里的其余客人眼瞧着她们离去自是也不想多留,纷纷放下手中的布匹后便悄声往外头退去。   等到铺子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沈唯才朝沈西风看去。   她心中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好端端的,沈西风怎么会突然还出现,还正好帮了她?他…不是对她很厌恶吗?   沈西风自然也看到了沈唯的视线,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微微垂下一双眼朝人看去,他眼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只是在看到沈唯眼中的思绪后才开了口:“不是要买东西?”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她今日出门便是想挑几匹布给自己和陆起淮做几身衣裳,因此这会听沈西风说道,她便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今日多谢你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西风,索性便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她这话一落,眼瞧着沈西风往外走去便也未再多言,只是举步朝那放着布匹的架子看去。   倒是水碧在瞧见沈西风走后,还是忍不住悄声与她说了一句:“夫人,那位沈侯爷是想做什么?”她说起沈西风的时候,双眉微蹙,语气也算不得好。虽说今日沈西风解了夫人的难,可她还是忘不了那日他拿剑架在夫人脖子上的时候,还有夫人那溢着鲜血的脖子。   沈唯闻言,挑选布匹的动作却是一顿。   她也不知道沈西风今日是为何要这么做?不过多思无益…因此沈唯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等这话一落,她便重新挑选起布匹,等挑了三、四匹后,她便让水碧去结账。   水碧见此也就不再多言,等结完账她便抱着布匹陪着沈唯一道往外走去。   马车就停在门口,只是两人刚刚走出铺子便瞧见候在那处的沈西风,这一回不仅是水碧,就连沈唯也跟着怔忡了一回。她一时也不知道沈西风究竟是要做什么,索性便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西风跟前,她便开口问道:“沈大人可是有事?”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负在身后的指根一顿。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微垂了一双眼朝沈唯看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我送你回去。”语气肯定,并没有要与她商量的意思。   沈唯闻言却是轻轻皱了下眉尖,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既如此,那便麻烦沈大人了。”等这话说完,她便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没一会功夫,马车缓缓往前驶去,而沈西风跨坐在马上,不疾不徐得跟着马车一道往前走。   此时街上并无多少人,而马车的速度也不算快。   沈西风这样坐在马上,目光却不时朝那辆青布帷盖马车看去,他今日本是邀了旧友一叙,却未曾想到会在街上遇见沈唯,还正好碰见她被众人奚落。那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中有一团掩不住的怒火。   即便明知道她不是岁岁,可他…还是舍不得她受委屈。   他想到这,握着缰绳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连带着那双长而浓密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垂了些许。   …   沈唯所住的宅子距离东街其实并不远,因此没过两刻钟,马车便停下了。   刘富把马车停下,而后是又放好了脚凳,紧跟着水碧便扶着沈唯走下了马车…等到安安稳稳走下了马车,沈唯才又朝一侧看去。   沈西风也已翻身下了马,这会他正看着那座宅子不曾说话。   沈唯想了想还是说道一声:“若是沈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如进内喝一盏茶?”她心中总觉得沈西风好似有话要同她说。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侧目朝人看去,眼看着沈唯面上平淡而又沉静的神色,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沈唯见此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提步朝宅子走去。   胡伯见她回来自是忙笑着迎了出来,只是在瞧见她身后跟着的男人时,脸上的笑意却是一滞…沈唯眼瞧着胡伯的脸色便与人说道:“这是长兴侯。”   胡伯是晋江楼的人,自然是知晓沈西风的,因此耳听着这话他便朝人躬身打了个礼,口中是跟着一句:“长兴侯。”而后他也未说什么,只是让开身子请人进去。   沈唯和水碧在前头领着路,沈西风便离人一步距离的样子,他自从入了府便四处观望着,眼瞧着府中景致如画,一路过去还有不少名贵花草,原本以为沈唯从荣国公府出来后又把嫁妆都送回了沈府,生活应该很拮据才是。   可看着府中这副光景,他却是免不得皱了回眉,不过他也未曾多言,只是跟着沈唯的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等走到正院——   沈唯眼瞧着看着沈西风神色微怔的秋欢便让人倒一壶茶过来,而后她是请人入座,口中是跟着一句:“沈大人今日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平淡,语调也没什么变化。   沈西风闻言,置在膝盖上的手却是握了些紧,他的目光朝沈唯看去,眼中神色却有些复杂。   他今日遇见沈唯本就是机缘巧合,可他心中也的确有不少话想问人一回…只是如今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他心中的这些话一时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茶已经上来,秋欢替两人斟好了茶便往外退去,屋子里静悄悄的,靠近右侧的那排轩窗倒是开了几扇,沈西风这厢望过去,倒是时不时能瞧见有鸟儿越过半空停在枝头轻轻叫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了口:“她是我的妹妹,这世上谁都可以不记得她,我却不可以。”   沈西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却有着少见的落寞。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她心下轻轻叹了口气,口中是跟着一句:“沈大人,我很抱歉,我…”   她这话还未说全,沈西风却已先接过了话:“你不必道歉…”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外头的光景,撑在扶手上的手攥紧又松开,而后他重新回头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脸上的歉意,却是跟着一句:“此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   不管她有没有来到这个时代,他的岁岁都已经死了。   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想起此事,他终归还是有些接受不了,他用尽一切守护着的妹妹竟然就这样销声匿迹得死在那个冬日。   沈西风想到这,握着扶手的手忍不住是又攥紧了些,却是又过了许久,他才哑声与沈唯说道:“当日刺伤你,很抱歉。”他当日心中虽然又惊又怒,却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沈唯闻言倒是轻轻笑了笑,她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布帘被人掀起,却是披着黑色披风的陆起淮大步走了进来,他走进屋中,目光便朝沈唯那处看去,眼瞧着她并无大碍,原先紧绷的面容这才松懈了许多。   沈唯乍然见到陆起淮回来却是一怔,待看到他脸上尚还残留着的几许担忧便知他先前是在担心什么。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落下了手中的茶盏朝人迎过去,而后是与人说道:“你回来了…”等这话一落,她是把今日遇见沈西风的事说了一遭。   陆起淮见她过来,脸上的神情便又柔和了许多,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而后他便抬眼朝沈西风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沈大人。”   沈西风眼看着陆起淮却沉默着未曾说话,其实早在沈家那一日,他心中便已察觉出两人的不对劲了,虽然心中疑虑未减,可他到底还是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看着沈唯淡淡说了一句:“我该走了。”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再理会两人,只是提步往外走去。   陆起淮看着沈西风离去的身影,却是说了一句:“沈大人留步。”等这话说完,他是轻轻拍了拍沈唯的手背,而后是朝沈西风走去。他身量较沈西风还要高出不少,这会与他面对而站,脸上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口中却是又跟着一句:“下官尚还有些事想讨教沈大人,不知沈大人可否移步书房?”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皱眉。   他和陆起淮虽然同在朝堂,却根本没有丝毫交涉,讨教,他与他之间又能讨教什么?不过他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   书房。   沈西风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盏刚上的热茶,目光却是朝那个负手看着窗外景致的年轻人看去。他在这书房已有一会功夫来了,而那个原本与他说着讨教的年轻人却是半句话也不曾说过。   他搁下了手中的茶盏,眼看着陆起淮的背影,语气不咸不淡:“陆大人究竟有何事?”   陆起淮闻言也未曾开口,他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致,指腹却是磨着玉佩上的纹路。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身朝沈西风看去,他的神色淡漠,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沈大人可还认得这块玉佩?” 第124章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皱眉, 玉佩?他也未曾说话,只是半掀了眼帘朝那块被陆起淮握于手中的玉佩看去,玉佩在轩窗外头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模糊,他却是半眯了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得以看清。   玉佩呈翠绿色,其中一面雕着龙纹, 而另一面却刻着一个字——   睢。   沈西风看那块玉佩的时候, 脸上的神色起初是有些漫不经心的, 直到在瞧清玉佩的样式时, 他脸上的那些神色却化作震惊。这不是他第一次瞧见这块玉佩,当年皇长孙出生的时候,先帝特地在满月礼前着人打造了这一块玉佩送给皇长孙。   这事,没有多少人是不知晓的。   后来他入仕步入朝堂也曾有幸在宫中瞧见过皇长孙, 自然也瞧见了这块被他系在腰间的玉佩,可这块玉佩不是早就随着那一场大火和那些英魂一道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吗?   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难道这个年轻人——   不, 这怎么可能?可若不是如此, 他又怎么会拥有这块玉佩?   沈西风心中思绪紊乱, 就连手中的茶盏也不自觉得搁落在了茶几上头。他微微收起了指尖, 话却仍旧一句也不曾说, 只是目光却从那块玉佩移开落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依旧背光而立, 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微微垂下的眼中好似也没有半点情绪。   他就这样立在那处,任由沈西风打量。   不知过了多久, 陆起淮才淡淡开了口:“当年父王还在世的时候曾与我提起过沈侯爷,他说你为人正直,是朝中难得的直臣。”   父王…   这个称呼刚刚落下,沈西风就变了脸色。   这世上能被称为“父王”的本就没有多少人,当年先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如今荣登大宝的赵准,一个是已经故去的废太子赵冶,而陆起淮口中的那一声“父王”,难道他真得是皇长孙赵睢?那个早已死在永光二十四年的皇长孙?   先前沈西风在瞧见那块玉佩的时候,心中其实已有几分怀疑,只是不敢相信。   而今,沈西风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伸手撩了衣摆单膝跪在陆起淮的跟前,口中是跟着恭谨一声:“皇长孙殿下。”   陆起淮见人跪下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举步朝沈西风走去,等走到人前,他便弯腰伸手托扶了人一把,口中是淡淡一句:“沈侯爷先起来,如今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皇长孙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平淡,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等扶沈西风起身后,陆起淮便率先坐到了椅子上。   他伸手替自己倒了一盏茶,待又替沈西风续了一盏后才说道:“沈侯爷先坐下喝茶。”   沈西风闻言也未说什么,他拱手朝人应了一声“是”,而后是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眼前的茶刚刚续完如今正冒着热气,他的手放在茶壁上却未曾饮用,目光一错不错地朝对侧的年轻男人看去…往日倒也未曾觉得什么,可如今这般细看之下,陆起淮的面容和幼时的皇长孙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岁月相隔实在太远,何况那人也早就入土为安了,他这才从来不曾深思过。   他并不怀疑陆起淮的话,只是心中却也有着不少疑问,比如为什么早已死了的皇长孙会安然无事得出现在他的眼前,又比如他现在又为何会成了陆步巍的儿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他此次重新回来,与他表明身份又是想做什么?   沈西风想到这,原先收拢的指尖便是一紧。   陆起淮并未看沈西风,他只是微垂着一双眼品着手中的茶,等到茶香入喉,他才抬眼朝沈西风看去,眼瞧着他双眉紧锁的模样便开了口:“看来沈侯爷心中有不少疑问…”他这话说完便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是一句:“你若有什么想问的便尽管问。”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遮掩:“微臣心中的确有不少疑问想请您解惑。”   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是问道:“永光二十四年,东宫失火,无一人生还,为何您…”   他明明记得,当年已有人验明身份,皇长孙和废太子的确是死在那场大火中。   陆起淮闻言却并未直接了当得回答沈西风的问题,他只是看着沈西风说道:“当年外界传言父王是因为畏罪自杀才会一把火烧了东宫,可我却想问一问沈侯爷,在你的心中,父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废太子赵冶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西风乍然听到这个问题,却是一怔,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个名字,这十余年来,他已经很少听人提及了…岁月就如白驹过隙,把当年的那些人与事尽数埋在了那一抔黄土之中。   倒也不是没人提及过。   这世上总归还是有些口诛笔伐的文人,他们挥洒笔墨写下一篇又一篇文章,数着那人的罪过…谋害先帝,勾结外党,最终畏罪自杀还牵连了百余条无辜的性命。   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男人,那个被世人称赞不已的男人,最终却只能留给众人这样一个面貌。   可他不信。   永光二十四年,赵冶死得时候,他其实也才刚入仕不久,那会他秉着一腔热血又不善言辞,不知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倘若不是有赵冶的缘故,只怕他早已被人排挤出去。那个男人,他纵然从来不曾与他共事过,却也时常能听到他的事迹。   那样一个人会谋害先帝、畏罪自杀,他怎么也不相信。   当年东宫失火的时候,他有心想查一个究竟,只可惜那会他位份低微,纵然有心也无用。而如今他终于位极人臣,可距离当年那事过去的也实在是太久了,这些年,无论是内廷还是朝堂,知晓前事的那些人不是获了罪便是归于田园。   若要查一个真相,又岂是那么容易?   沈西风想到这些旧事,素来严整的面容此时也显露出了几分怅然,他握过茶盏,等饮下一口热茶才开口说道:“您的父王是微臣曾见过最英明宽和的人。”   陆起淮闻言,面色不改,只是继续问道:“那沈侯爷相信当年那场大火真得是父王所为吗?”   沈西风刚想脱口而出道一句“自然不信”,只是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陆起淮那双清冷的眼睛时却是一顿,当年东宫失火起因就是因为赵冶毒杀先帝被揭发,而他知晓大势已去这才会放下这一把火。   而当年毒杀先帝的事正是如今龙椅上的那位亲自查证的。   倘若当年不是赵冶放得火,倘若他不是畏罪自杀,那么又究竟会是谁?这个答案纵然不用深思也能昭然若揭。   沈西风想到这,脸色却有些发白,这十余年来,他心中对赵准不是没有过怀疑的,他知道赵准的手段也知道他的心性,所以才知道有些事倘若你没有证据,那么就连怀疑的种子也不能轻易种下,因为你不知道这种下的怀疑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你的夺命符。   他握着茶盏的指根收起,目光却依旧落在陆起淮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略微哑着嗓子说道:“微臣从不假设,只相信证据,倘若没有证据,那么请您恕微臣不敢多言。”   等前话一落——   沈西风便起身朝陆起淮拱手一礼,跟着是一句:“微臣不知道您回来究竟要做什么,只是微臣食君禄,怕是不能帮衬您什么。”   他知道那年的真相一定极为惨烈,也相信他与那位的身上一定有着极大的冤屈。   可就如他所言,若是没有证据,他不敢轻易发表任何意见,如今他有儿有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耿直的年轻人了,无论要做什么,他都得细细谋划…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道什么,他的指腹轻轻滑过茶壁上的山水画,眼瞧着沈西风这幅面容,他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等把手中的茶盏置于茶几上,他才淡淡说道:“你误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线仍旧未有什么变化,目光却依旧落在沈西风的身上:“我今日与沈侯爷说道此事并不是为了让沈侯爷背弃你的君主,也不是想要以旧情相挟,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误会于她。”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这个“她”字说得是谁,他自然知道。   他知道他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不希望他误会沈唯的为人,只是沈西风倒是未曾想到,这位把这样重要的事告知于他,单单只是希望他不要误会沈唯?纵然他和陆起淮只是相交过几回,可这人是个什么心性,他却是知晓的。   不过沈西风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到后头还是沈西风想到一桩事皱着眉问道:“您的事,荣国公也知道?”   “当年救我的那个人便是荣国公…”陆起淮这话说完,语气之间也添了少许难得的怅然,等前话一落,跟着是又一句:“只可惜,他去得太早。”他们原本并不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未曾想到陆步巍会死突然在边陲,事情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有些事自然也只能更变了,所以他才会假借陆步巍长子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的眼前。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心下的情绪也算不得好。   他和陆步巍相识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好友了,当初在得知陆步巍死讯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相信,只是后头又传出他在外头有外室和儿子的事,他心中所有的悲戚也就化作了愤然…可如今看来,却是他错怪陆步巍了。   若是岁岁知晓的话…   可惜,这世上也早已没有岁岁了。   …   沈唯坐在廊下的圈椅上,目光却是朝抄手游廊的另一端看去。她的手中虽然握着一本书,只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距离陆起淮和沈西风去书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两人究竟在说什么,竟然过了这么久都不曾见他们出来。   秋欢侯在一侧,眼看着沈唯这幅模样只当她是在担心便轻声说道:“您别担心,侯爷惯来疼您,断然不会多加为难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收回了眼,她自然不是担心沈西风会为难陆起淮,只是…她刚刚想到这便瞧见抄手游廊那处走来两道身影,正是陆起淮和沈西风过来了。   她眼瞧着他们过来便搁落了手中的书,起了身。   沈西风眼看着沈唯站在那处,想起先前那人对他的交待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在临走之前却同她说了一句:“浮云和春庭都很想你,你若得空倒不妨去看看他们。”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脸上的怔忡却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   秋欢见人离去自是忙去送人。   而沈唯眼看着沈西风离去的身影,一时却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等到陆起淮握住了她的手,她才拧头朝人看去,口中是跟着怔怔一句:“你和他说什么了?”   为何沈西风突然转变了想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我与他聊得不过是一些公事,不过我看他心中对你早已没有什么芥蒂,你日后也别再担心此事了…”他知道沈唯心中对沈家还是留有几分旧情在的,尤其是对褚浮云和那一双孩子。   这些情谊他其实并不了解,只是她若喜欢,他自然不愿让她就这般舍弃。   不过先前沈西风说得那句话,与他倒是的确没有什么关系,沈西风这样的人,又岂会因为他说两三句就改变自己的想法?想来他心中也是早就对沈唯没了介怀,这才会有今日的这些事。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脸上的狐疑便笑着伸手抚着她的发继续说道:“好了,外面风大,我们进去。”   沈唯心中的确还存着些狐疑,不过眼看着陆起淮神色如常,她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着沈西风离前的那一番话,她脸上便又多添了几分笑意,她的确是有些想念褚浮云和那一双孩子。   当初她给孩子准备的平安锁,她还未曾送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延续到周三,好想仰头望天说一声“我的坑品很好,不要养肥了”(来自一个嘤嘤怪的哭泣) 第125章   夜里。   沈唯等洗漱完便坐在贵妃榻上, 她随手取过先前还未曾翻阅完的书册看了起来,只是没翻上几页便朝外头的天色看去,眼瞧着外头黑漆漆的一片,便又朝坐在圆墩上的秋欢问了一句:“几时了?”   秋欢耳听着这话便放下了手上还未曾绣完的女红。   她是先往外间看了一眼,而后才同人恭声说道:“刚过戌时…”等这话一落, 她便又跟着一句:“可要奴先遣人端来热水, 供您洗漱?”   “先不用…”   沈唯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放下了手中的书, 口中是道:“你让人去厨房看看,打先前准备的宵夜如何了?若是好了便让他们送过来。”今儿夜里刚刚吃完晚膳陆步侯便过来了,这会还和陆起淮在书房里头商量着事。   如今夜已深了,她也不知两人要聊到什么时候, 便想着给他们准备些宵夜也免得夜里衾寒又没什么东西可以裹腹。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她起身去外头唤人,没过多久便拎着食盒进来了,眼瞧着沈唯看过来便说道:“奴先前出去的时候正好瞧见李婆子过来, 索性便拿进来了。”秋欢这话说完见沈唯起了身却是一怔, 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一侧, 口中是跟着一句:“您要亲自送过去?”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   她也未说什么, 只是取过一侧绣架上挂着的披风。   秋欢见她这般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 她走上前替沈唯穿戴起来, 口中却还是忍不住与人说道:“不如让奴去, 这会外头怪是凉的,您这一来一回可别受寒了。”   沈唯闻言却是好笑着说道:“左右不过这一段路,何况我哪有这么体弱?”书房离这本来就没有多少距离, 何况她走这一趟也是想问一问陆步侯关于陆家的事,等穿戴好,她便拍了拍秋欢的手背,口中是与人温声一句:“好了,我们走。”   等这话说完,她便率先迈了步子往外走去。   秋欢见她如此坚持自然也不敢多说,等提了食盒便跟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外走去。   夜凉如水。   沈唯一路朝书房走去。   廊下灯笼轻轻晃打,院外的月色倒是有些清亮,等到距离书房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沈唯便停了步子与秋欢说道:“好了,把东西给我,我自己过去。”   秋欢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她把手中的食盒递给沈唯后,而后是与人说了一句:“那奴就在这候着您。”   沈唯闻言却说道:“不用,你先回去。”   这外头也怪是凉的,倒也没有必要让人在这处候着。   等这话说完,她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食盒往前走去。书房里头灯火通明,沈唯还未曾走近便能瞧见两个身影倒映在那覆着白纱的轩窗上头,等走近书房,她便轻轻叩了下门。   里头原先的说话声一顿,而后是陆起淮的一句:“进来。”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轻轻推开了眼前门,屋子里的两人耳听着这一阵脚步声也未曾回头,他们仍旧就着先前的话继续说道着,倒是陆起淮接过茶盏要饮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一角藕荷色的裙摆却是一怔。   他落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拧头朝来人看去,待瞧见沈唯便起身朝人走了过去。   陆起淮一边接过沈唯手中的东西,一边是跟着一句:“你怎么亲自来了?”他原本还以为是丫鬟送来了点心,倒是未曾想到沈唯会亲自过来,等前话一落,他的指尖在碰到沈唯手背的时候察觉到那处泛着刺骨的凉意便又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冷?”   沈唯被人握着手,又瞧见陆步侯笑目看来,脸上还是止不住泛了几分红晕。她轻轻推了下陆起淮,而后才说起话来:“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了桂圆安神茶还有一碟干菜肉馅的烧饼,这会正热乎着,你们快趁热吃。”   她这话说完便拍了拍陆起淮的手背。   陆起淮知晓她的意思便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口中却还是同她说了一句:“你先坐会,我们也差不多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寻了个不扰人的地方坐了下来。倒是陆步侯耳听着陆起淮那话,忍不住朝两人桌子上摆着的纸张看去,眼瞧着那处厚厚的一叠,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几张纸稿,而后是打开食盒吃起了东西。   屋子里没一会功夫便又响起了两人的说话声,沈唯虽然未曾细听,但是也能听出几个关键,陆起淮和陆步侯如今在商讨的是此次贪墨换下来的那些人可以安插进去的位置…她听了几嘴索性也不再听,只是从一侧的书架随意翻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面上倒是未写什么名字,打开一看才发现里头的内容极为丰富,而那空白的页面上还有不少注释,想来是陆起淮早些年记下的。   沈唯和陆起淮相处许久,一直觉得他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可如今看着这薄薄一本书册的内容却好似能够看到在那数不清的日夜里,这个男人只怕付出了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到的辛苦。   她想到这,一时也有些出神。   陆起淮连着喊了沈唯几声都不曾听到她说话,索性便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唯跟前才发觉她正捧着书出神便又笑着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她眼看着站在跟前的陆起淮,又看了一眼已经起身的陆步侯便说道:“没什么…”她边说边把手中的书放回到架子上,而后是起身问道:“你们谈完了?”   她这话说完便朝桌上看去一眼,眼瞧着那处堆着厚厚一叠。   陆起淮闻言倒是面不改色得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哪里这么简单?若不是今夜沈唯过来,只怕他和陆三还得聊很久,不过既然沈唯过来了,今日早些结束也没有什么大碍,因此这会他也只是温声说道:“子昌的身体不好,也是该结束了。”   而被陆起淮突然点名的陆步侯耳听着这话,心中还是免不得有些诽语,他和这位贵人相处这么久,倒还不知道他还有如此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的本事。   他的身体被杜大夫诊治得早已好得差不多了。   不过身为属臣,陆步侯自然不会去揭发陆起淮的谎话,因此眼瞧着沈唯循目看来他也只是笑说道:“今晚的确有些深了,桑柔还在家中等我,我也的确该回去了。”   等这话说完,他便朝两人拱手一礼,却是向两人告辞。   沈唯见他要走倒是忙出了声:“陆三爷,请你等下…”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走去,等走到陆步侯跟前便开口说道:“陆家,还好吗?”   离开陆家已有一段日子了,她也不知道老夫人的身子如何,觅知的病可曾好全了。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倒是止了步子,他纵然不曾看见沈唯的面容也能听出她话中的怅然和关怀,他也未曾遮掩,如实与人说道:“如今家中的事务都交给了桑柔,母亲的身子好得差不多,家里一切也都好,就是七丫头总惦记着你。”   沈唯想到那个孩子却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多谢。”   陆步侯闻言也未说什么,他朝两人点头致意之后便往外走去。   等到门被重新合上——   陆起淮便过来握着沈唯的手,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便开口说道:“你若是想见觅知,我让人带她过来小住几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摇了摇头,她如今和陆起淮这个身份,纵然旁人无所谓,可她一个小孩子又怎么会懂得?若是她日后口误宣扬了出去,只怕会惹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等以后再说。   陆起淮见她这般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想起一桩事便与人说道:“明晚我要迟些回来,你不必等我…”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侧目看来便又跟着一句:“明晚我得去一趟杨家。”   沈唯知晓这名单上的有些事,陆起淮必然是要去同杨继商讨自然也就未说什么,她只是握着陆起淮的手与他说了一句:“小心些。”等到陆起淮点头应允后,她却是想起一个人,那位杨小姐被禁闭这么久,倒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陆起淮握着沈唯的手,原是想往外走去,只是看着沈唯的神色便又停下步子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朝陆起淮投去一眼,她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柳叶眉稍稍挑起,口中是跟着一句:“在想那位杨小姐,她可是十分喜欢你,也不知你明日会不会碰见她。”   陆起淮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轻笑了起来。   他伸手揽着沈唯的腰肢,口中也是颇为好笑的跟着一句:“你这是在吃醋?也不知道是谁当日非要把人许配给我?”陆起淮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越发黑沉的脸色便抱着她的腰亲她的脸颊,跟着是软声一句:“好了,别担心,你若不提起我早已忘了这么个人。”   那些庸脂俗粉,他又岂会放在眼中?   若不是沈唯先前提起,他的确是早已忘记这个人了。   不过眼看着沈唯先前那副醋意颇浓的样子,陆起淮的心中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高兴,他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沈唯见他这幅模样又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没好气得瞪了人一眼,而后是推开他先提步往外头走去。   陆起淮见她往外走去,自是也忙跟了上去。   …   翌日夜里。   杨家。   杨双燕纤纤玉手搁在丫鬟的胳膊上,正沿着小道散着步,还未走上几步便听到另一条小道上有两个丫鬟的声音传过来:“今日老爷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往每回这个点都要用一碗参茶,今日却不许人送过去。”   “何止,我远远瞧着留山就在书房外头候着,难不成今晚老爷有什么贵客不成?”   …   杨双燕耳听着这两道声音便止了步子,这个时候父亲在书房,留山还守在外头?她的心神一动,目光朝书房的方向看去,放在丫鬟胳膊上的手也不自觉得收紧,难道…是那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陆三莫名成了背锅侠——   陆三:是我看错了你。   小淮:兄弟嘛,就是用来背锅和插刀的。   沈姐:我就笑笑不说话。 第126章   “小姐,您怎么了?”   原先扶着杨双燕的绿衣丫鬟眼瞧着她不仅止了步子, 还一副出神的模样便轻声问道。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她收回了投向书房的目光, 而后是朝另一条小道看去, 夜色黑沉,原先在那处说着话的两个丫鬟也早已经走远了…她心里微微思忖了一会便收回了落在丫鬟胳膊上的手,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没什么, 我想一个人走走, 你先回去。”   绿衣丫鬟闻言, 脸上的神色却有些踌躇,她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这夜色怪深的,还是让奴陪着您。”   杨双燕原本娴静的面容在听到这句话后却骤然一沉, 她冷着脸朝人看去, 容色冷峭, 声音也很是低沉:“什么时候起, 我说的话竟如此不管用了?”   那丫鬟见她生气,哪里还敢多嘴?   她忙屈膝跪了下去,口中是迭声说道:“是奴多言, 小姐莫怪。”   杨双燕看着她这幅模样,脸色还是有些黑沉,只是也没一会功夫, 她脸上的神色便又恢复如初,她弯腰朝人伸出手,等扶着丫鬟起了身, 她才又软声与人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现在是在家中,里里外外都有人看守着,我又能出什么事?”   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拍了拍丫鬟的手背,跟着是又一句:“好了,你先回去,我随意走走也就回去了。”   绿衣丫鬟看着她软声和气的模样,脸上的仓惶倒是也少了许多,她也未再多说什么,等朝杨双燕打了一个礼后便先退下了。   而杨双燕眼瞧着丫鬟退下便又收起了脸上原先那副和气的神色,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继续把目光朝书房投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举步往那处走去…她知道留山武功高强,也知道那人身边有不少人,因此也不敢靠得太近。   正好靠近书房的那处有颗大树,她索性便躲在那处朝书房看去。   书房烛火通明,她这厢望过去恰好能瞧见在那烛火的照映下投出三道身影,其中一道身影,纵然隔着烛火和轩窗也能瞧出身形颀长,想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的书房,杨双燕只觉得自己这颗心都忍不住跳动了起来。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被打开。   侯在外头的留山躬身避让于一侧,而一个身披墨色披风的年轻人先举步走了出来,他身后是身穿青衣的杨继还有杨二爷,两个在外头声名远播的中年人此时站在那个年轻人的身后却毕恭毕敬的。   三人一道往外走去。   而杨双燕的眼中却只有那个年轻男人,她眼瞧着那个披着月色举步走来的年轻男人,撑在树干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   那人走得越近,她这颗心跳得便越发厉害。   此时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杨双燕除了能听到自己这轰乱的心跳声外却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她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却是撑在胸口,好似不这样做的话,她这颗心便能从喉间跳出来一般…   自从父亲把她关在家中之后,她便再未见到过这个男人了。   而如今看着他远远走来,身上的墨色披风在月色和烛火的照映下随着走动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又一道墨痕,时隔大半年,这个男人看起来好像更加成熟了,尤其是他身上的那股子气势也更加令人动心了。   倘若不是父亲和二叔还在,她真想就这样走出去,把自己的一腔爱意告知于他。   可现在…   时机不对。   杨双燕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面无表情得走过来。   陆起淮早在走出院子的时候便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停了步子,目光朝不远处的一颗抱臂大树看去,眼瞧着那处黑漆漆的一片,他也未曾说话,倒是身后的杨继见他这般忙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   陆起淮淡淡收回了目光,而后是转身朝身后的两人说道:“好了,你们也不必送了。”   杨继和杨二爷耳听着这话自是也不敢置喙什么,他们纷纷拱手应了一声“是”,而后便瞧着陆起淮独自一人往外走去,等到陆起淮的身影走远之后,他们才继续朝书房走去。   而原先躲在大树背后的杨双燕想起先前陆起淮看过来的那一眼,还是觉得心神更加乱了几分,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收回了撑在树上的手,而目光却仍旧朝陆起淮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此时夜色漆黑,那人早已走远了,她又能瞧出什么?   可她却一直执拗得看着那个方向。   纵然被关在家中这么久,她也从来没有一日忘却过他。   他是她心中的天神,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让她委身的那个人…杨双燕想到这便又沉了沉眼眸,她收回了投向夜色之中的目光而后是朝书房看去,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了。   这大半年来,父亲不仅不准她出门,也不准旁人告知她外头的消息,那人这样好,倘若有其他女人贴上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杨双燕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收拢了袖下的指尖。   …   翌日。   杨继刚刚下朝回到家便瞧见一个丫鬟急匆匆得跑了过来。   杨家奉行礼教,无论是上头的主子还是底下的下人都很通规矩,因此眼瞧着丫鬟这幅急匆匆的模样,杨继便皱了眉,他把手中的乌纱递给了身侧的随从,口中是淡淡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丫鬟看着杨继这幅面容也是吓了一跳。   她先前也是太过慌张才会如此,这会见杨继发火便稍稍敛了几分心神,待给人恭恭敬敬行完一礼后才开口说道:“老爷,小姐她病了。”   杨继耳听着这话,脸色却是一变。   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抿着唇朝杨双燕的屋子快步走去,等走到那处,他便瞧见家中的李大夫正背着药箱出来。   李大夫瞧见杨继自是忙拱手朝他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大人回来了。”   杨继眼瞧着他倒是也停了步子,他朝人点了点头,喊人一声:“李大夫…”而后他是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跟着便又问了一句:“小女这是得了什么病?”   李大夫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却有几分踌躇。他是稍稍斟酌了一会才与杨继拱手说道:“据老朽诊治,小姐的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是心中郁结难消…”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恕老朽多嘴,小姐如今正年少却日日待在家中,平日也无好友来往,只怕她是得了心病才会如此。”   杨继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等到李大夫应“是”退下,杨继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举步朝里头走去,等走到里间,那处候着的几个丫鬟见他进来自是想朝他行礼,只是还不等她们动身,杨继便摆了摆手却是让她们先行退下。   没一会功夫,屋子里的丫鬟便走了个干净。   而杨继举步朝那拔步床走去,眼瞧着躺在那处的杨双燕,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了口:“双燕,你可是在怪为父?”   他这话刚落——   原先紧闭双目的杨双燕却是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无波无澜得倒像是心如止水一般,这会她便睁着这样一双眼睛朝杨继看去,口中是轻轻一句:“女儿又怎敢怪父亲?”   “可是父亲,如今我都快及笈了,难道您还要日日这样关着我不成吗?”她说完这句,眼圈便红了起来,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嘶哑了起来:“女儿如今日日待在家中,两耳不闻外头事,往日来往的几个好友也都断了关系,日后等我及笈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来,父亲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疼女儿吗?”   杨继就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都是如珠如宝对待着的,此次把她关在家中也是怕她对那位贪念过甚,而毁了自己。   可如今看着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女儿与他说着这样的话,他心中也不好受。杨继合了合眼,等到稍稍平复过心下的情绪才开口与人说道:“双燕,为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等前话一落,他便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瞧着杨双燕泪目盈盈的样子便又跟着一句:“罢了,如今你也长大了,也该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从今日开始,为父不会再困着你。”   他这话说完看着杨双燕面上重新拾起的笑意便又沉声跟着一句:“只是有一点,你却得应允为父,你要记得那位不是你可以肖想得了的,纵然日后见到那位,你也不可以肆意而为。”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心下还是有些不高兴。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那位?那位如今不过是看不见她,没与她相处过才会如此,等到日后相处之后,那位自然会知道她的好…只是眼看着父亲面上的端肃,杨双燕还是乖巧得点了点头。   …   几日后。   宝福斋门口。   沈唯今日是打算买几件小儿玩闹的东西去一趟沈家,这会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水碧,刚想走上马车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夫人?”   这道声音极为悦耳也颇有些耳熟,沈唯循声看去便瞧见杨双燕正朝她走来。   相隔上回相见过去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杨双燕的面容与当初无异,只是身形却是又瘦了些许,不过她原本就是这一款的气质,瞧起来倒是比以往还要动人几分。沈唯想着陆起淮才去了一趟杨家,这位杨姑娘没几日便出来了,若说这其中没个关联,她却是不信的。   水碧以前就随侍在陆起淮身侧,自然知晓这位杨小姐对主子的痴念,因此这会见到杨双燕过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杨双燕倒是不知这主仆两人在想什么。   她由丫鬟扶着,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沈唯的跟前,原本今日她是打算去荣国公府参拜沈唯也瞧一瞧是否有机会可以见到那位,哪里想到刚到外头便得知沈唯被谢老夫人给休弃的事。没了这一层关系又得知陆家最近门庭紧闭,她自然也就没了去参拜的法子,倒是没想到刚刚走到这东街便瞧见了沈唯。   虽说如今沈唯已经和陆家脱离了关系,只是想着那位往日对这位沈夫人的关切,她讨好几分总归是没有错的。   因此杨双燕这会仍旧如往常那样恭恭敬敬朝沈唯屈膝打了一礼,口中也是跟着熟稔的一句:“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未曾想到真是夫人…”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夫人今日是来闲逛吗?”   沈唯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倒是不自觉得挑了回眉。   如今她已不是荣国公夫人,这位杨双燕如此待她又是为着什么缘故?不过她也没有这个兴致去猜这些,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说道:“我今日要去探望我嫂嫂,却是没有功夫与杨小姐闲聊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由水碧扶着坐上了马车。   杨双燕见她被人扶上马车也未说什么,只是避让于一侧,倒是水碧在马车往前驶去的时候看着沈唯的脸色说了一句:“您别理会她,主子才看不上这样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   她透过微微拂动的车帘往外看去,眼瞧着仍旧伫立在那处的杨双燕,想着这人对陆起淮的心思,突然有些好奇,若是让她知晓她和陆起淮在一起会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要是杨双燕得知一心想讨好的沈姐竟然是小淮的心上人,那么,嗯—— 第127章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刘富恭敬的声音, 道是“主子, 到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 原先翻着书的手便是一顿,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搁下了手中的书册, 而后是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瞧去…车帘外头的长兴侯府一如往日, 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唯一变化的也只是她的心境罢了。   时隔一个多月,她再次回到沈家。   可上回来时,她是荣国公夫人, 沈家出嫁的姑奶奶。   而这一回…   沈唯想到这, 虽然脸上的情绪未有什么变化, 可握着车帘的指尖却还是有些忍不住收紧。   水碧看着沈唯默声不语看着外头也就未曾出声, 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沈唯才落下了手中的车帘,而后是淡淡开了口:“下去。”   水碧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 她也未曾多言只是卷起了车帘,而后是先行走下了马车,紧跟着是伸手扶着沈唯安安稳稳走下了马车…两人这厢刚刚停在马车旁边, 那府门外头便有丫鬟迎过来了,却是褚浮云身侧的盼巧。   盼巧眼瞧着沈唯已经到了,脚步便又加快了些。   她脸上挂着的笑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口中也是跟着温声一句:“您来了…”等前话一落,她先朝沈唯打了一个礼,而后是熟稔得继续与沈唯说起话来:“夫人知晓您今儿个过来,一大早便吩咐厨房给您备了许多好吃的,这会就在屋子里等着您呢。”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朝盼巧看去一眼,见她容色如初,并未有丝毫改变,看来她的事,除了沈西风和褚浮云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盼巧见她仍旧杵在这儿,心中虽有几分奇怪,面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只是口中的话却没个停歇,仍旧与人继续笑着说道:“外头天寒,您快些进去。”她这话说完便伸手扶着沈唯先往里头走去。   沈唯被人扶着往里头走去,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去,自是遇见了不少相识的人,大多都是沈家的旧仆,这会一众人瞧着她过来自是恭恭敬敬打了礼,其中还有几个老仆脸上泛着些难以言喻的激动神色,尤其是管家沈林…他应该也是先前得了消息,特地赶过来的。   这会瞧见沈唯便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是带着几分熟稔而又半是责怪的语气与沈唯说道:“小姐,您怎么才回来?这些日子,您都去哪了?”   自打当日小姐和侯爷不欢而散之后便再未回到家中…   原本以为小姐离了荣国公府肯定会回家,可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她回来,偏偏侯爷又不准他们私下打探,他却是连小姐如今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幼看着长大的,如今见她俏生生得立在那处,他这张已有几分岁月痕迹的脸上也添了几许少见的激动情绪,连带着一双眼也闪烁着泪花。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下也有些感动。   她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是柔了嗓音唤人一声“沈叔”。   沈林耳听着这道称呼忙“哎”了一声,他还想再问,盼巧却已笑着开了口:“沈管家,夫人还等着姑奶奶呢,您呐便是有什么话也别让姑奶奶在外头站着说呀,这外头的天可还有些冷,可别让姑奶奶受寒了。”   沈林闻言也回过神来,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口中也跟着一句:“瞧我这糊涂脑子,小姐您快进去,别冻着了。”   沈唯看着他们这幅模样,脸上却是也添了些笑意,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由盼巧扶着朝东院走去。等走到东院,她自是又受了不少人的礼,帘外的丫鬟见她过来早已打起了帘子,盼巧便笑着松开扶着她的手,而后是请人先进去。   等到沈唯举步走了进去,盼巧便跟随其后,紧跟着是朝里头笑着说了一声:“夫人,姑奶奶来了。”   她这话一落——   原先正坐在软榻上抱着婴儿逗弄着的褚浮云便拧头看去,眼瞧着俏生生站在那处的沈唯,她脸上便又浮现了温婉的笑意。她把手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递给了身侧的奶娘,而后是朝沈唯走了过去,等握住了沈唯的手,她才半是嗔怪着与人笑道:“你怎么才来?”   沈唯见她神色如常,就连语气也仍是往日那般亲昵的样子,心下也是一动。   她任由褚浮云握着她的手,口中也是跟着柔声一句:“先前去给春熙和春庭买了些东西便有些迟了…”等前话一落,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婴儿的一声细微得轻啼声,倒好像是在呼应她喊了她的名字似得。   沈唯循声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褐色比甲的奶娘怀里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那婴儿裹在一身大红色的襁褓里头,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这会她正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沈唯想着她刚出生那会才那么小的一个,没想到这才过去一个多月竟也有了这么多的变化。   褚浮云看着沈唯定定得看着春熙便笑着牵着沈唯的手坐在了软榻上,而后是招来奶娘抱过春熙,口中是与沈唯笑说道:“这孩子得以出生还多亏了你…”等前话一落,她是挥手让屋中一众人都退下,而后是抱着孩子郑重其事得与沈唯说道:“沈姑娘,多谢你了。”   倘若不是沈唯,只怕无论是她还是这个孩子早就不在人世了。   她一直欠沈唯一句谢意,先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今终于可以与她说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忙道:“夫人这话却是折煞我了,我原本也没做什么,纵然没有我,你和孩子也不会有事的。”书中褚浮云和孩子就一直平平安安的,虽然不知道此次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可她相信好人有好报,即便没有她,褚浮云和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褚浮云闻言却仍是笑着,她心中早就认定了沈唯是她的恩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一两句话就生出其他的变化,眼看着沈唯一直看着孩子,她索性便笑着把孩子递给了人,口中也是柔声与人说道:“你抱抱看,她很是乖巧,不会闹人的。”   沈唯眼见褚浮云这般动作却是一怔,她的声音有些踌躇:“我,我不会…”   她总觉得这些婴孩格外脆弱,生怕自己一个不好便会弄疼了她,可眼看着褚浮云那副坚持的模样,沈唯咬了咬唇还是伸手接了过来,裹在襁褓里的春熙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瞧沈唯又瞧瞧褚浮云,这一副懵懂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褚浮云看着沈唯脸上的紧张,却是笑着指点了该怎么抱才会让孩子觉得更舒服。   等到沈唯学会了,她便笑着靠在引枕上与人说起话来:“这孩子是个乖巧懂事的,这一个多月也未曾见她怎么哭过,我先前还怕她体弱多病便取了个‘长安’的乳名,没想到如今瞧着倒也没什么大碍了。”   沈唯此时抱着春熙,倒也没有先前的那种紧张感了。   她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一面是伸手握着帕子擦拭着小儿嘴角流下的口水,一面是柔声说道:“你和孩子都是好福气的,上天一定会眷顾着你们…”等前话一落,她想起当日杜大夫的交待便又抬眼朝褚浮云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的身子,如今可好了?”   褚浮云闻言便笑着与她点了点头:“这还多亏你了,若不是你请来的那位大夫,只怕我这身子早就亏损了。”   后来沈西风又着人去太医院请了院判大人来给她诊治了一回,就如当日沈唯请来的那位大夫所言,那香料极为凶猛,纵然她躲过了这一劫,可身子还是亏损了不少,好在有沈唯留下的药方,她将将吃了一个多月,身子倒也好得差不多了。   褚浮云想到这,看向沈唯的目光便又柔和了许多,只是想到一桩事,她却是又踌躇着开了口:“我听说当日侯爷伤了你,你的伤…”这还是后来她听侯爷提及的,想起那日侯爷说起此事时的愧疚,她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口中也跟着一句:“沈姑娘,我为当日侯爷所为向你道歉,可我知晓侯爷的为人,当日他伤倒你的确是无心之失。”   沈唯听她提及这个却是笑了笑:“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这事,沈西风当日已与她解释过了,何况纵然是有意的,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褚浮云见她容色如常,的确不像是耿耿于怀的样子,心下便又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是又与人说道:“岁岁是侯爷自幼看着长大的,他们两人的情谊只怕比寻常兄妹还要多上几分,说来不怕你笑话,当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还吃过醋,你别瞧侯爷是个聪慧的,其实呀就是个榆木脑袋。”   “后来相处得久了,我也知道,当年公公婆婆死得时候,侯爷也才十来岁,岁岁更是才刚落地,他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到现在,这个中情谊却是谁也牵不散的。所以岁岁这个事,才会让侯爷有这么大的反应。”   沈唯耳听着这一字一句,心下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想到当日,沈西风看着她说道“她是我的妹妹,这世上谁都可以不记得她,我却不可以…”   褚浮云见她神色微颓,却是忙伸手握住了沈唯的手,口中也是温声一句:“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让你难受…何况我见这些日子,侯爷也早已不再介怀此事了,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春庭很想你,你若是日后得空便常来家中坐坐,我整日待在家里也怪是无聊的。”   沈唯闻言自是又笑着与人点了点头。   …   沈唯这一日却是等到用完晚膳才离开沈家。   沈林见沈唯要走自是又好一会说道,一面说“兄妹两没有隔夜仇”,一面又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若遇到什么什么可该怎么办…”沈唯倒是笑着听他唠叨完才在他的注视下往外走去。刘富早已牵了马车在外头候着了,这会见她过来便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礼。   沈唯见此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水碧先沈唯一步打开了车帘,只是看着里头的光景却是一怔,她重新落下了车帘往后倒退一步…沈唯见她这幅模样却是一怔,她拧头问了人一句“怎么了?”不过水碧却只是低头笑着不曾说话。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心中大约也猜到了些。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掀了车帘,果然便瞧见陆起淮端坐在里头,马车里头早已点起了烛火,这会陆起淮靠着车厢坐着,眼瞧着沈唯看过去便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沈唯看着朝他伸出来的那只手也只是笑了笑,她把手放在陆起淮的手上,而后便被人施了巧劲径直朝人的怀中靠去。她大半身子都被人揽在怀中,想着那车帘还未曾落下,里头这幅光景自是被水碧瞧见了,便有些没好气得轻轻推了推人。   等到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往前驶去,她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正好路过,想着你今日来沈家,便过来接你…”   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轻轻抚着她的背,眼看着她眉目之间萦绕着的笑意便又说了一句:“你今日看起来很开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避讳,她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倚在陆起淮的怀里与他说起了今日发生的那些事:“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他们见面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会…”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陆起淮修长的指根轻轻把玩着,紧跟着是一句:“虽然无法像以前那样,可是现在这样的相处让我觉得更加自在。”   陆起淮知她话中意思,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眉眼,眉眼温和,口中也是柔声说道:“你高兴就好。”   沈唯闻言便也朝人看去一眼,眼瞧着他那双温和的眉目,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马车仍旧缓缓得朝前方驶去,外头凉风拍打着车身,而马车里头却是一片暖意。   …   日子步入二月中旬,汴梁城里却传来两则消息,一则是宫里的那位柳妃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而另一则却是一直在养病的太子殿下传出来患有腿疾已在朝堂之上被赵准摘去太子的身份,改为文王。   沈唯在知晓这桩事的时候,想起当初见过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年轻人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继续低着头修剪起了盆栽中的花。   可她这厢还未修剪多少便听到外头秋欢捧来一道镶着金边的帖子,口中是道:“主子,这是先前昌平郡主遣人送来的,道是这个月二十四是德太妃娘娘的生辰,太妃娘娘请您一道进宫。” 第128章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德太妃?   这位德太妃娘娘, 她却是见也未曾见过, 怎么好端端得, 她的生辰宴竟然请了她去宫里?她心中虽然疑虑不减,可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等到接过水碧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回手,而后她才坐回到了软榻上朝秋欢伸出手。   秋欢见此便忙把手中捧着的帖子递了过去。   沈唯等接过帖子便翻看了一眼, 里头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左右不过是说了时日,只是在底下落了个宝鉴印子, 的确是德太妃的宝印。她微微蹙了一双柳叶眉,口中是问了一句:“你说是飞光遣人送来的?”   “是,那人正是昌平郡主的贴身丫鬟, 奴往日也是见过的…”秋欢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轻皱着眉尖便又跟着一句:“主子, 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唯闻言便又摇了摇头, 既然是飞光遣人送来的, 那么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这一时之间也有些闹不明白飞光这是要做什么, 不过想来有她在, 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她想到这便开了口:“既然是太妃的生辰宴,我自然是不好失体面的。”   她这话说完便朝水碧说道:“你过会拿着我的尺寸去外头制一身正装。”   以往她也是进过宫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是荣国公夫人,所穿得自然也是国公夫人的服饰, 而今既然脱离了这个身份,这所穿所戴自然也得讲个合理与规矩…首饰倒是不用担心,无论是她以前购置的,还是陆起淮后头给她置办的,都还有满满一盒子。   不过这衣服却是得重新定制起来,好在如今离太妃的生辰也还有一段日子,倒也来得及。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忙点头应了是。   …   等到夜里。   这几日陆起淮因为公务繁忙回来得都有些晚,大多都是等沈唯睡下了才回来,有时候甚至是等天明了回来歇个一、两个时辰便又离开…不过今儿个,沈唯因着午间收到那道帖子的事便也未曾入睡,却是在等人回来。   她这厢披着一身外衣靠在软榻上翻着书。   两侧的烛火因为燃烧得时间已经有些长了又没人去拨弄,看起来已经有些昏暗了。   沈唯午间未曾睡觉,这会又过了睡觉的时辰,已经有些打起呵欠了。她一手掩着唇轻轻打着呵欠,一面是翻着手头上的书,只是屋中烛火昏沉,她也有些瞧不清上头的内容了,索性便合了起来置于一侧,而后她是伸手侧支着自己的头靠在引枕上假寐着。   陆起淮回来的时候,已是亥时过了三刻钟了。   他刚刚走到正院门口便瞧见屋中的烛火,这些日子他回来的时间没个定时,因此每每回来,正屋里头的烛火也都歇了,倒是未曾想到今儿个竟还亮着。虽然不知道怎么了,可陆起淮还是放轻了脚步,他掀了布帘往里头走去。   等脱下披风挂在绣架上,陆起淮便又掀了第二道布帘,而后他便瞧见靠在引枕上打着盹的沈唯。   沈唯身上的白狐毯子大半都落在了地上,这会也不知是觉得冷还是在做梦便拧着一双眉尖,陆起淮也未说什么只是又放轻了些动作朝人走去,等走到贵妃榻前,他先是弯腰捡起了那白狐毯子,而后是伸手把沈唯抱到怀里,却是想把人放到床上。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便看到怀中人已迷迷糊糊得睁了眼:“你回来了。”   沈唯的声音有些嘶哑,她一面说着话,一面还掩着唇打着呵欠,往日那双璀璨的一双眼睛因为连着打了几个呵欠免不得闪起了泪花。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皱了皱眉。   他步子未停,口中是道:“既然困了,怎么不知道去床上睡?水碧和秋欢呢,也不知道看着你些?”   “我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便让她们先回去睡觉了…”沈唯这话说完看他还是一副沉着脸的模样便又笑着拉了拉他的袖子,跟着是又软声一句:“好了,里头还有热水,这夜里还凉着,你可别再用冷水了。”   陆起淮见她这般便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等走到拔步床前,他便把沈唯小心翼翼得放到了床上,待又替人盖了一回被褥,眼瞧着没个缝隙才与她继续说道:“你先睡,我去洗漱一下便过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只是话却还是说了一句:“你先去,过会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便是还不肯睡的意思了。   陆起淮知晓沈唯今夜特地等他必然是有事要与他说,因此听她这般说道便也未曾多言,只是又替人掖了一回被子便往水房走去。他洗漱也没花多少时辰,没一会功夫便出来了,等到吹歇了屋中的烛火,他便就着月色上了床。   等把沈唯揽进了怀中,他才开口问道:“好了,什么事非得今夜说?”   沈唯先前睡了一会功夫,这会倒是也不困了,察觉到陆起淮上了床便朝人那处靠了些过去,许是刚刚沐浴过的缘故,陆起淮现在整个身子都带着些温热的水气,还有那胰子的清香。她手撑在陆起淮的胸口,脸便枕在人的肩上,口中是把今日霍飞光遣人送来帖子的事与人说了一遭,等说完,她才微微仰头朝人看去,此时屋中已没有什么光亮,唯有少许的月色,可以让她看清陆起淮的面容。   她便透过这依稀的光亮看着陆起淮,跟着是又一句:“我往日也未曾见过德太妃,倒也不知道她是何意?”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皱了一回眉,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待想了一瞬才开了口:“想来是昌平觉得你如今脱离了荣国公府,没得日后有人觉得你好欺负,便想趁着德太妃生辰让旁人看一看。”   他这话说完便又垂下了眼帘,眼瞧着沈唯的眼睛,便又温声说道:“这样也好,你日后总归是要见到她们的,有太妃替你撑腰,别人也不敢胡乱说道什么…”   沈唯听他这般说道便也未再多言,她重新伏在了陆起淮的肩上,口中却还是问了一句:“那位德太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书中对这位德太妃刻画的也不多,只知道是一位喜好吃斋念佛的老人。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抚着她后背的动作却是一顿。   大约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听到他缓缓说道:“我年幼的时候很喜欢她,可人心易变,尤其是这宫廷里的人,如今我倒也不知道了。”等这话一落,他便又握过沈唯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别担心,你和昌平的关系不错,她不会对你如何。何况那日生辰,我也会在宫里,就算有事,我也能看顾着些。”   德太妃是先帝后宫唯一留下来的人了,何况又有养育赵准的功劳,很受赵准看重。   她的生辰,自然会大办一场。   沈唯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原本还想再与人说些话,可看着陆起淮眉眼间的疲倦也有些心疼。这些日子,陆起淮实在是太累了,她都担心有一天他会撑不住。   她也未再多说,只是握着他的手柔声说道:“好了,我都知道了,睡。”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便又笑了笑,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亲了亲她的额头,而后便环着他的腰肢把下巴撑在了沈唯的头上…他也的确是有些困了,这会抱着沈唯,闻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竟是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屋子里静悄悄得,沈唯闻着陆起淮的味道,听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却是过了许久才睡着。   …   日子到了二月二十四,这天也是越渐暖和了。   今日是德太妃的生辰,因着去岁德太妃身体抱恙也未怎么置办生辰,今年赵准便特地给人大办了一场,不仅放了百官一日假期,还特地着百官与命妇一道进宫给太妃祝寿。   沈唯虽然受了邀贴,可到底不是从前的身份,自然也就没了往日那样的特权。起初霍飞光担心她不习惯却是想让沈唯同她们一道进宫,可沈唯担心太过惹眼便拒了。   这会她的马车便掩于其他马车之中,停一会行一会得朝宫中去…秋欢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看着前头乌压压得一排马车,还是忍不住皱了眉说道:“早知道您还不如和昌平郡主一道去,这么长的队伍,等咱们到宫里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了。”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却是笑了笑:“今儿个我们是随大流给太妃贺寿,又不是我们搭台唱戏,你急什么?”等这话说完,她便又低头翻了一页手中的书,跟着是又一句:“好了,喝一盏茶去去火,这时辰还早呢。”   秋欢耳听着这话,面上倒是泛起了臊意,不过眼瞧着沈唯那副闲适的模样,她心中的焦急倒也好了许多。   主子说得对,今儿个本来就不是她们的主场,倒也没什么好急的。   她想到这,倒也轻松了许多,许是因为心中放松了,秋欢倒是觉得马车前行得也不是那么慢了,等进了宫中,马车便停在了一处宫道上。秋欢这也不是头一次进宫了,自是知晓宫中的规矩,眼瞧着马车停下便压低了嗓音朝沈唯说道:“主子,我们到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   她把手上的书搁在一侧,而后是伸手抚了抚衣袖和裙摆。   秋欢见她已准备好便先打了车帘走了下去,而后是扶着沈唯一道下了马车。   此时宫道上还有不少人,他们这一批大概是最末的一批人了,品级自然也不高,这会几个相熟的命妇边走边轻声寒暄着,也不知是谁先瞧见了沈唯低低说了一句,而后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朝沈唯这处看过来。   沈唯往日身为荣国公夫人,自然没有多少人是不认识的。   因此这会众人眼看着她站在那处,免不得交头接耳说起话来,那碎碎细语纵然说得再轻,可沈唯又岂会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左右不过是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处?她受着众人的目光,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仍是神情自在得抚过衣摆,而后是与秋欢说道:“好了,走。”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往前走去,路过几个妇人的时候便听到那处传来一句:“她怎么来了?如今她一没头衔,二没封号,纵然是长兴侯府的人也不该在受邀名单上才对,何况我听说今日长兴侯的人并未进宫…”   “这外头的侍卫也不知是怎么查的帖子,竟然就这样放了她进来。”   这些声音起初很低,只是说得人多了便嗡嗡哄哄得,听着都怪是闹人的,秋欢随沈唯进宫这么多回,以往哪回进宫不是被人好声好气恭维着得,可今儿个…   她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又受着那些妇人们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气得厉害,这些以往在主子跟前毕恭毕敬的妇人们,如今眼瞧着主子落了难便恨不得各个都来踩上一脚。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看着身边的沈唯还是先前那副容色,便也只能咬了咬唇不说话。   沈唯虽然穿着正装,可她不是命妇,在一众身穿命妇服装的妇人面前格外显眼,倘若不是因为在宫中不能大肆喧哗,只怕这会早有人上前来说道了。   不过纵然不能喧哗,可那碎语声却还是没个间断。   沈唯耳听着这些声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如常往前走去,只是还未迈出几步,便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宫人迎了过来。   那宫人与先前替她们引路的宫人不同,不仅衣饰得体,神情也带着些矜贵。   两侧的宫人见她过来自是纷纷停了步子,低了头朝她打了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若云姑姑。”   而那名唤“若云”的宫人受着这些礼也未曾停步,直到走到了沈唯跟前,她才止了步子,待朝人屈膝打了一礼,她才起身与沈唯和和气气得说了一句:“您来了,太妃娘娘怕您不识路,特地遣奴来接您。”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天要去外地参加婚礼,恢复成一更,啾~ 第129章   若云这话一落, 无论是沈唯还是周边那些妇人都愣了一回。   德太妃亲自遣人来邀沈唯过去, 这是多大的脸面?众所周知, 德太妃虽然只是太妃, 可因为养育陛下有功,一直很受陛下尊敬…可偏偏这位太妃娘娘又是个冷清的性子, 平日鲜少见人,更不必说这样亲自请人过去了。   原先说道沈唯的那些命妇想着先前所说的那些话, 一时都忍不住苍白了脸色,她们原本还以为沈唯落魄了,可如今看来, 她哪是落魄了?分明是有了更大的靠山,只要今日这么一道消息传出去,谁还敢得罪她?   沈唯也的确有些怔忡, 她倒是未曾想到德太妃会亲自遣人过来。   不过想来飞光要比她早来, 估摸着这个也是她的功劳了, 沈唯想到这, 脸上便又泛起了几分笑意,她也未说什么, 只是朝宫人点了点头, 态度落落大方,口中也只是如常一句:“既如此, 那就劳你带路了。”   若云眼见沈唯这幅大大方方的模样,心下倒是也有几分赞赏,她先前过来的时候便听见那些妇人说道的话, 可眼前这位听着那些话没什么气愤,如今受了太妃的邀请也没什么激动,倒也怪不得昌平郡主会如此夸赞于她。   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便又深了些,口中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她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领着沈唯主仆一道往前走去…   等到她们走得远了,原先静默得一处地方便又响起了议论声,这议论得自然还是沈唯,只是较起先前话语之间的贬低和轻嘲,如今她们说道起沈唯更多的却是惶恐。   秋欢手扶着沈唯的胳膊,自然也听到了后头的议论声,她一扫先前的愤然和低落,整个人都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就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同,她无奈得笑了笑,口中却也未多说什么。   …   德太妃所住的地方名叫寿康宫。   外头喧闹万分,可这处却依旧安静得很,院子里的宫人依旧有条有序得做着手头上的事,眼瞧着若云领着沈唯主仆过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她们打了一礼。若云眼瞧着她们也未曾停步,直到走到那暗蓝色得蜀绣布帘处才停了步子同沈唯说了一句:“奴去里头禀报,您且稍候一会。”   沈唯并不是头一回来宫里,自然知晓这宫里的规矩多,因此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点了点头。   若云见此便也未曾多言,只是朝人打了一礼,而后便往里头走去,不过她这一来一回也没花多少时间…没一会功夫,她便出来了,却是迎沈唯进去。   沈唯闻言遂又整了整衣饰,而后才提步往里头走去,她刚刚走进里殿便闻到了一股檀香味,不过这股子檀香味道倒不似寺庙里的那一类,闻着倒是有些清香,不仅不觉得沉闷,反而有些让人觉得豁然开朗。   她想起书中曾提过这位太妃娘娘擅长制香,想来这香便是出自她的手笔。   沈唯心里头想着这些事,脚下的步子却未停,只继续往前走去,等走到一处地方,她才止了步子,而后是行了一遭大礼,口中也跟着一句:“请太妃娘娘大安。”   她这话刚落——   那坐在高位上一个身穿暗色锦衣,手握佛珠的老妇人便和声说道:“地上凉,快起来。”   侯在一侧的若云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弯腰扶了沈唯起身。   沈唯刚起来便瞧见了坐在左下方的霍飞光,她今日也难得穿了一身正装,瞧着倒是比往日还要多几分尊贵,只是原本以为只有霍飞光坐在这处,倒是未曾想到柳梦闲也在。   柳梦闲便坐在右下首的位置,而她的身侧还有一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衣饰华贵,容色俏丽,背后还特地多放了个引枕,沈唯看她这幅模样不消多想便知晓她就是先前那位刚被传出怀有龙嗣的柳妃,她想到这便重新垂了眼,而后是朝两人也打起了礼,口中仍是恭声一句:“请皇后娘娘,柳妃娘娘大安。”   柳梦闲眼看着屈膝立在底下的沈唯,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不咸不淡得开了口:“起来。”   倒是柳妃听着这一句,笑盈盈得放下手中的酸杏说了话:“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沈唯在这宫里见多了虚与委蛇的人,倒还是头一回碰到如此天真烂漫的人,不过想着这位柳妃的年纪和身世,她心中却是也起了几分可惜…若不是牵涉到了这一场宫廷之争中来,凭借这位柳妃的身世和柳家的地位,必然能让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可如今——   只怕也不过是成为这一场利益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不过这些事,终归是与她无关,因此耳听着这一句,沈唯也只是恭声回道:“娘娘容仪倾城,又有多少人会不识得您?”   柳妃耳听着这一句却有些不高兴得瘪了瘪嘴,原本听霍飞光这么推崇还以为是个有趣的,原来也只是个阿谀奉承的,她惯来是个不会遮掩的,这会便说道:“都是一样的话,也瞧不出你哪儿好了。”   她这话一落,柳梦闲便低声斥道:“穗儿。”   柳妃往日倒是不怕柳梦闲,可自打进了宫,她便觉得虽然姑姑明面上还是待她如往日一样好,可她心中总觉得变了许多…久而久之,她对柳梦闲便又多了几分畏惧。因此这会听着这一声低斥,她虽然心中不高兴却还是闭了嘴。   柳梦闲看着她这幅模样,面上的神色却还有些不好。   她自然不是因为柳穗如此说沈唯,若放在私底下,无论柳穗怎么说,她也不会管…可如今是在寿康宫,更何况沈唯今日还是德太妃请来的客人,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手握佛珠的德太妃看着底下这番动静便笑着与柳穗说道:“你呀,还是年岁太小,如今你既然和你姑姑住在一道便好生学着些…”等到这话一落,她见人点头应允了才又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神色如常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丫头,过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虽然不解这位太妃娘娘要做什么,却还是应声走了过去,等离人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样子,她便半低了头又唤了人一声:“太妃娘娘。”   德太妃见沈唯过来便笑着握了她的手,她一面拍着沈唯的手,一面是温声与人说道:“昌平长这么大,我却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夸赞一个人,今儿个见到,的确是个不错的孩子。”等这话一落,她便把手中的佛珠褪到了沈唯的手中,跟着是又一句:“这串佛珠跟了我有些年头了,今儿个便当做给你的见面礼了。”   她这话一落——   霍飞光和柳穗倒是未有什么变化。   可屋中的一众宫人以及柳梦闲却都变了脸色,这串佛珠是当年懿文太后还在的时候赏赐给当时还只是贵人的德太妃的,这么多年,德太妃一直视若珍宝从不离身,但凡是这汴梁城中有些名望的贵人,没有人不知晓德太妃这一串佛珠。   沈唯虽然不知道这串佛珠的来历,可但凡是贴身之物又岂会不贵重?何况看这串佛珠的模样,应该是被这位太妃娘娘精心养了有很多年头了。   因此她还是推却了一番:“太妃娘娘,这实在太贵重了,小女实在受不起。”   德太妃耳听着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口中也只是温声一句:“我既然给了你,你便拿着。”   她这话说完,霍飞光也帮衬了一句,沈唯见此倒是也未再推辞,她把佛珠重新套于手腕上,而后是好生谢了一回人。   因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众人也就未再多言,只又休整了片刻便往外走去。德太妃站在最前面,而后是柳梦闲和柳穗,再往后便是霍飞光和沈唯…一众人便乘着辇车往举办宴会的章华宫去。   …   章华宫。   此时已到了宴会的生辰,百官与命妇早已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唯跟着霍飞光一道往里头走去,德太妃等人早已坐在了上位,而她也被霍飞光引到了赵纨的身侧,位置是早先就定好了的,原本众人还在奇怪为何今日清河长公主的身侧会有两个余位,如今见到沈唯坐在了那处却是一怔。   不过如今贵人都在了,他们自然也不敢秘密私语,只是目光却还是时不时朝沈唯那处看去,坐在前排的不是皇室的人便是汴梁城中有名望的士族,如今瞧见沈唯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更是变了脸色。   赵纨瞧见沈唯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时倒也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恢复了如常。   她和沈唯相交几回,对她也颇为喜欢,想起她的经历,这会便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你的事,我也知晓了,你也不必担心,如今有太妃护着你,日后也无人敢欺你。”赵纨前话一落便又朝霍飞光看去一眼,跟着是又一句:“飞光也是难得有喜欢的朋友,你若得空便常来家中坐坐。”   沈唯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   几人说话间,外头便又传来一道内侍尖细的声音,却是赵准来了…一时间,殿中除了德太妃都站了起来。   赵准的步子迈得很大,没一会功夫便走到了殿中,他是先朝德太妃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又说了一句祝寿的话,而后才坐在了龙椅上,对着底下的人说道:“今日是太妃的生辰,你们不必拘礼,都起来。”   众人闻言自是忙又谢了人一声,而后才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   而坐在龙椅上的赵准眼看着众人坐下,却是接过了身侧内侍递来的酒盏,而后他是拧头朝身侧的德太妃闲话道:“今儿个是母妃的生辰,儿臣倒是想趁着您这喜庆的日子也颁布几件喜事。”   德太妃耳听着这话便笑道:“倒是不知道皇帝今日要说什么喜事?”   赵准见此便又笑了一回,他手中仍旧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底下看去,口中是道:“今儿个是太妃的生辰,此乃一喜,此外朕还要颁布两桩事…”他这话一落却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说道:“柳妃怀有龙嗣,实乃功臣,朕特地擢升其为贵妃,另赐俪为封号。”   他这话一落——   柳穗自是忙被人扶着起来行了大礼,她脸上漾着掩不住的笑意,口中更是娇娇谢了赵准一回。   赵准见她行礼却是忙让人扶了一把,等到柳穗起了身,他才温声说道:“你如今怀有龙嗣,不必行这般大的礼数…”他这话一落便又朝柳梦闲看去一眼,跟着是又一句:“皇后,照顾好贵妃。”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唯有袖下那一双无人瞧见的手却攥得很紧。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她便又松开了紧握的手,她由人扶着站起身,而后是朝赵准屈膝一礼,口中是恭声应了一声。   等到柳穗重新坐下,赵准便又看着底下继续说道:“还有一桩事…”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底下循了一通,待瞧见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人时才又继续说道:“陆佥事查贪墨有功,朕心甚慰,今日朕便太妃大喜晋你为都督同知。”   原先柳穗被封为贵妃本就是赵准的家事,自然也未掀起什么轰动。   可这一回——   众人的目光却都不自觉得朝陆起淮看去。   此时陆起淮坐在右边中间的位置,他的身侧皆是身穿同色服饰的同僚,可偏偏他的容色俊美,纵然坐在人群之中也格外受人瞩目。   这一年多来,这位年轻人凭借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了权力的中心,而如今,他才十八却已坐到了从一品都督同知的位置,这不仅是在本朝,只怕前后百年也难出其右。   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陆起淮放下手中的酒盏,神色平静得起了身。他一步步走到殿中,而后是向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微臣多谢陛下隆恩。”   赵准看着底下的年轻男人,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口中也是温声一句:“除此之外,朕还想送给陆大人一个大喜…”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而后才又跟着一句:“若是朕记得没错,你如今也有十八了,虽然还在孝期,不过定亲倒是无碍。”   “朕有意把杨家女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笑眯眯:桃花很旺嘛   小淮:我的心里只有你!!!等我宰了赵准给你出气!   沈姐:呵呵 第130章   “朕有意把杨家女许配给你, 你可愿意?”赵准的声音不轻不重, 却恰好可以让殿中众人都可以听到,众人在听到这句话后反应各有不同, 可目光却都朝仍旧跪在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看去。   坐在赵准身侧的德太妃原先倒也未曾注意底下的状况,只是在听到陆起淮这个名字后, 目光才不自觉得朝人那处看去一眼。   早先日子, 清和进宫的时候却是与她提起过,说是见到一个年轻人长得和当年的那位故人有几分相似, 只是她时常待在宫中也无缘面见,久而久之也就忘却了。而今, 她微微垂下一双慈悲目朝底下看去,待瞧见那个跪在底下身穿绯衣官袍的年轻人,原先握着茶盏的手还是忍不住收拢了几分。   她素来平静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僵硬,就连身形也有些僵直。   这个年轻人的面貌又岂止是有几分相似, 倒像是那位故人活脱脱得就在眼前一般,只是那位故人的眉眼惯来是如一汪春水一般很是柔和,可底下那个年轻人的面容却显得有些坚毅, 五官看起来也更加要深邃些。   德太妃知晓赵准对那位故人的心思, 一时也有些不明白赵准今日所为。   她微微垂下眼帘,待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几上, 而后是想如往日那样捻一捻佛珠平一平心中紊乱的思绪, 可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觉佛珠早已不在自己身上。德太妃想到这便也未有其余的动作,只是把手指微合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目光也收了回来。   而坐在底下的赵纨在听到这话后也止不住皱了皱眉。   她早先倒是还属意把飞光嫁给陆起淮,甚至还打算趁着母妃生辰之际求这么一个恩典,只是前几日也不知飞光是打哪儿知道了这么一桩事,却是直截了当得走到她的面前与她说了不喜欢陆起淮。虽然心中觉得可惜,可女子婚嫁自然要求一个喜欢,既然飞光不愿,她自然也就搁置了想法,倒是未曾想到今日陛下会提出把杨家女许配给他。   杨家女的名声,她也是知道的。   汴梁城中的名姝,惯来是受人推崇的,只是问题是,她是杨家人…杨继身为朝中重臣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荣国公府虽然自打荣国公去后日渐衰颓,可到底也是城中有名的士族,若是让杨、陆两家结亲,只怕日后再也难有其他士族可以对抗。   陛下素来是个多疑的性子,却不知道今日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中无人说话,霍飞光伸手轻轻握了握身侧沈唯的手,脸上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表情,她是知晓沈唯和陆起淮的关系,原本今日邀沈唯进宫只是想趁着这样的日子让旁人知晓就算沈唯脱离了陆家也不是任人可欺的,却是未曾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   她想到这便又皱了皱眉,连带着看向沈唯的目光也含着几分抱歉。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霍飞光看来的目光,她轻轻笑了笑,而后是在桌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无事。等到霍飞光敛了面上的情绪,沈唯才朝对面的那一排看去,先前她来得时候倒也未曾注意到,而今才发现今日杨双燕竟然也来了。   想想也是…   自从那日陆起淮去了杨家之后,这位杨小姐便出门了,而这样一个日子,以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缺席?这会她的目光在杨氏父女脸上轻轻转了一回,相较杨双燕脸上掩不住的欣喜和羞赧,杨继的脸上虽然未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可握着酒盏的手却有些收紧,双眉也有些微皱。   而就在万众瞩目之下——   陆起淮终于开了口,他仍旧跪在地上,眉目却稍稍抬了些起来,口中是淡淡说道:“臣不愿意。”他这话刚落,殿中便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天子赐婚此乃大恩,何况杨家女一直很受汴梁城中士族的喜爱,不知有多少人想求娶她。   这样好的一桩婚事,他竟然想也未想便拒绝了,他…究竟在想什么?   坐在前排的杨氏父女在听到这一句后皆变了脸色,尤其是杨双燕,她原本欣喜而又带有几分羞赧的面容此时却是惨白的一片,那双盈盈如水般的眼眸更是带着掩不住的惊愕与不敢置信,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   而原先提出此话的赵准却仍旧没什么变化。   他的手中依旧握着一杯酒盏,目光也仍旧看着底下,却是在等陆起淮的后话。   陆起淮纵然被众人注视着也未有什么变化,等前话一落,他便继续说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可是臣的心中早已有心属之人,她待我恩深情重,臣万不能辜负…因此臣也只能斗胆请陛下见谅了。”   赵准耳听着这话便道:“原是如此。”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有几分无奈,口中是继续说道:“罢了罢了,原本是想成就你们一桩好姻缘,你既已有了心上人,那朕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且回去。”等这话一落,赵准眼看着陆起淮归了座才又朝杨继那处看去,跟着是歉然一句:“今日是朕冒失了,不过杨卿也不必担心,朕日后一定会为你家小女定一门好亲事的。”   赵准这话说得好听,可今日,汴梁城中有名望的士族皆在此处。   纵然以往那些对杨双燕有意的士族门第,如今看到杨双燕当场被拒,日后又岂会再相看她?毕竟,无论杨双燕日后成了谁家的媳妇都免不得被人说道一句“这位杨小姐当初可是被陆起淮当场拒绝了的…”   士族门第最是看重脸面,他们又岂会容忍家中有这样一个媳妇?   这些事,杨继心中自然也知道…   他心中隐约明白赵准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或许是这次他提任的那些人,又或许是别的缘故,所以他才会使出这样一招来探他们的究竟。可是无论是赵准也好,那位也罢,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把双燕牵扯进来。   他这一生也就这么一个女儿。   杨继想到这,握着酒盏的手却是又收紧了几分,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如初。他搁下手中的酒盏置于桌案上,而后是朝赵准拱手行了一道大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多谢陛下。”   …   这事过后,寿诞便又继续了。   场上仍是觥筹交错,好不欢闹,除了杨氏父女之外,场上其余人都是笑意盈盈的一副模样。   等用过午膳,赵准便早早退场了,没了皇帝在,这殿中的气氛也好了许多,一些品级稍高的命妇便陪着德太妃去外头的院子里赏看起了戏,而沈唯和霍飞光因着不爱此类索性便打算去外头走走,正好也可以消消食。   霍飞光是宫中的常客,何况她惯来是个孤僻的性子,自然也无需人引路。因此两人便沿着小道慢慢往前走着,只是在走到一条小道的时候,还不等她们再往前去便听到那处传来一道声音:“您怎么会有喜欢的人?不可能!您一定是在骗我!”   这道声音对于两人而言都太过熟悉。   霍飞光皱了皱眉,她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而后是朝沈唯看去一眼,她也不知道沈唯是个什么想法,还不等她说话便见沈唯已率先迈了步子,而后她便瞧见沈唯伸手拂开眼前的几根茂密的树枝。   树枝被拂开,不远处的景象便显露在两人身侧。   那小道之上站着得便是陆起淮和杨双燕,此时杨双燕半仰着头泪目盈盈得看着陆起淮,一双素手更是紧紧得攥着陆起淮的袖子,口中是迭声说道:“我知道您一定是骗我的,您只是不喜欢那人给您赐婚,一定是这样的。”   陆起淮今日被赵准提拔为都督同知,自是被同僚灌了不少酒,他纵然再是能饮,可今日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原本是想寻个清净地吹吹风醒醒神,没想到刚刚走到这便见到杨双燕也跟了过来。   他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如今被人攥着袖子又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更是沉了脸色,倘若不是发现不远处还有人站着,他早就遣人把这个女人扔出去了。   可纵然如此,陆起淮还是冷了一张脸,他伸手拂开了杨双燕的手,口中是跟着冷声一句:“杨小姐自重。”   他这力道用得十足,杨双燕一时未曾注意便脚步趔趄得摔倒在了地上。   原本杨双燕以为陆起淮见她这般定然是会来扶她,因此她便仍旧睁着一双泪目看着陆起淮,可她不仅未曾等到陆起淮来扶她,反而见人头也不回得往前走去。纵然杨双燕再有心思,可到底也还只是一个未至及笈的姑娘,如今被心上人如此羞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羞愤得看着陆起淮的身影,见她越行越远又恐人瞧见她这幅失态模样便抹干了眼泪起身朝另一条小道走去。   陆起淮耳听着身后的声音也未曾回头,他只是仍旧沉着一张脸往前走去。   他知道另一条小道上应该站着两个人,原本陆起淮以为只是过路人便也没怎么在意,可他刚刚走到那处便瞧见沈唯正笑盈盈得看着她,而她的身侧是没什么好脸色的霍飞光。   陆起淮乍然看到沈唯,却是一怔,连带着脚步也是一顿。   等回过神来,他便忙提了步子过去,却是想向人解释先前的事,只是还不等他说话,沈唯却已先笑眯着眼狠狠踩了一下陆起淮的脚背,而后她也未曾理会陆起淮,只是拉着霍飞光的手说道:“好了,我们走。”   她这力道用得十足,又是陆起淮未曾没有戒备的时候,倒是的确让他疼得止了步子,等他缓过疼痛想再去追的时候便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猪蹄子.小淮看着沈姐:委屈可怜虚弱无助.jpg 第131章   等走得远了——   霍飞光看了看沈唯的面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生气?”   “没有…”沈唯这话回得不假思索,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身侧的霍飞光越发紧皱的眉心便又笑着说了一句:“我真没生气,这些不过是小事。”何况无论是先前陆起淮拒绝赵准, 还是对待杨双燕的举动,都很是分明, 半点不曾拖泥带水, 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霍飞光看她这般,原先紧皱的眉目倒是舒展了些, 只是想着她对待陆起淮的做法便又拧着眉问道:“那你先前…”   倘若她不生气, 为何不听陆起淮的解释, 还踩了人一脚。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此时两人已经身处大道, 不远处便是戏台,因此她便放轻了声音说道:“先前呀, 不过是些小情趣罢了。”   她边说边与人解释道:“我的确没有不高兴, 可不能让他以为我真得一点都不在乎, 没得他以为我是个大度的性子, 日后真得敢胡乱做出什么来, 那样的话,我可是真得会不高兴的。”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霍飞光拧眉沉思的模样便又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跟着是又一句:“好了, 不说这些了。”   霍飞光闻言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她不曾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两人相处是什么模样,只是想着就算是一直雍容得体的母亲, 在家中的时候也会时不时与父亲闹些无伤大雅的脾气,想来先前沈唯说得情趣便是如此。   两人便这般一面说着话,一面朝不远处的戏台走去。   只是将将快走到戏台边上的时候,霍飞光眼看着那处已经重新归于座位的杨双燕便又止了步子皱了眉,她握了握沈唯的手,口中是压低了嗓音与人说道一句:“你要小心那个女人。”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顺着霍飞光的目光往前看去,而后她便瞧见杨双燕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回来了。   如今她的脸上早已没了先前面对陆起淮时那副软弱可怜的模样,虽然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神情也有些落寞,可态度却很落落大方…因此她坐在那处,周边还是有不少同龄的贵女在与她说道着话,倒像是在安慰她的模样。   这个女人,的确是不可小觑啊。   霍飞光见沈唯沉思不语的样子便又继续与她说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完美的人,可这个女人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完美了些…”纵然是她这么一个不喜欢参加这些聚会的人,可也能时常听身边人提起杨双燕。   每每提及杨双燕,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却是没有一个不夸赞的。   她想到这便又想起先前杨双燕对待陆起淮的那副执念,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看她待陆起淮的心思并不浅,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拧头看着沈唯,跟着是又郑重其事得一句:“总之你一定要小心。”   她不能一直陪着沈唯…   何况在其他事上,她尚且还能够帮衬着沈唯些,可这女人之间的斗争,她却实在不会,因此也只能让沈唯多加小心注意了。   沈唯听出霍飞光话中的担忧便笑了笑,她收回了看向杨双燕的目光,而后是伸手握着霍飞光的手,眼看着她面上未曾遮掩的担忧,口中便又跟着软声一句:“好,我知道了,你别担心。”   …   等到德太妃的生辰宴结束,已经有些晚了。   沈唯是和霍飞光一行人一道出来的,有了清河长公主的面子,她们这一路自是通行无阻,原本进宫的时候,她是打算避人耳目,可既然在宫中生了这么多事,何况她又收下了德太妃的佛珠,若是再那般行事也未免显得有些矫情了。   马车一路到东华门前,沈唯便和霍飞光和赵纨先请了辞。   赵纨这一路与沈唯聊得很是愉快,这会见她请辞便与她说道:“沈姑娘,真不用我们遣人送你吗?夜路难行,你身边也没带什么人,可别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待沈唯就跟待霍飞光一样,知晓她的经历,免不得也多了几分怜爱之情,想着她身边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丫鬟,难免有些担忧。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脸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口中是跟着一句:“多谢长公主好意,不过城中治安很好,我这处归家也没多少距离了,倒是不必麻烦了。”   赵纨见她坚持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又与人说道了几句体己话才落下了车帘,而沈唯眼看着她们离去,这才由秋欢扶着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   等归了家。   沈唯由人服侍着洗漱完便同秋欢说道一句:“你们下去,记得把门给锁了。”   她这话刚落,无论是秋欢还是水碧都怔了一回,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到后头还是秋欢先开了口:“主子,大人他还未回来呢。”若是她们都下去又把门锁了,今夜大人去哪睡?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说什么,只是眼风却是朝两人递了过去。   两人跟了沈唯这么长一段日子,自然知晓她是个什么脾性,因此见她这般自然也不敢多言,纷纷点了头应了“是”,等到沈唯躺在了床上,她们便又歇灭了烛火才往外退去。等走到外头,水碧才拧着眉轻声问秋欢:“今儿个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先前在章华宫,凭借秋欢的身份自然是无法进去的,不过想着先前听几个宫人说的话,她便压低了嗓音与水碧说道:“好像是陛下想给大人指婚,就是杨家那位小姐,不过大人当场就给拒了。”   “难不成主子是因为这桩事吗?”   可先前在马车里,她问起主子的时候也没见主子有什么表示,秋欢想到这便又皱了皱眉。   水碧耳听着这话也皱了一双眉,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里屋,眼瞧着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便开口说道:“罢了,既然夫人都这般说了,就照她的意思做。”   秋欢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   沈唯因为在宴会上多饮了几杯酒,这会也的确是有些困了。   因此她才刚刚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只是她也没睡多久便听到床帐外头传来一阵细细索索得声音,却是有人在脱衣,沈唯迷迷糊糊睁开一双眼,而后是透过那月色往床帐外头看去便瞧见陆起淮正站在外头。   她知晓一把锁自然是拦不住陆起淮的,何况她也没想过真不让人进门,因此瞧见他出现在屋中也不觉得奇怪。   沈唯便这般看着陆起淮脱了外衣,而后是轻手轻脚得掀开了床帐,只是还不等他上床,她却已经似笑非笑得出了声:“陆大人身为朝廷重官,如此夜闯民宅却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她这话说完便又朝外头看去一眼,眼瞧着先前紧闭的门窗如今却是有一扇开过的痕迹便又跟着一句:“堂堂一品大官竟学得小贼翻窗,陆大人也不怕传出去被人耻笑?”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   他透过月色往里头看去,便瞧见沈唯睁着一双清冷冷的眼睛看着他,看来先前那番动作还是把人给吵醒了…他倒是也不觉得难堪,左右这也不是他头一回翻窗了,只不过看着沈唯的目光,他便软声与人说道:“外头好冷,你且让我先上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轻轻咳了几声,端得是一副吹了冷风受凉的模样。   沈唯知晓他这一番动作,做戏的成分更大,只是想起他近些日子的操劳,又瞧着他眼下掩不住的乌青,到底还是有些心软…她也不曾说话,只是原先按着锦被的手却是收了回来,身子也往里头靠去了些。   陆起淮见她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些,只是唯恐沈唯瞧见,他便忙敛了那一副笑意。他也未曾说话,只是翻身进了被子,眼看着背对着他的沈唯,他便偷偷摸摸得伸手握住了沈唯的手。   果不其然,他才刚刚摸到便被人甩开了。   他倒也不气馁,足足握了十回有余,沈唯被他这番动作也终于起了脾气,她翻过身看着陆起淮没好气得说道:“陆起淮,你要睡就睡,做什么摸我的手?”   陆起淮见她终于转过身来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口中也是软声一句:“我就是想与你说,先前我说得都是真的,今夜风很大,我在外头开了好一会窗才能进来。”   他这话说完,一面是又朝沈唯的手探去,一面是委屈道:“你瞧,我的手都凉了。”   沈唯还从来不曾瞧见过这样的陆起淮,她原先寒着得一张脸此时也有些绷不住,好在此时夜色深沉,月色也算不得清亮,她倒也不必担心。她任由陆起淮抓着她的手,神色却依旧有些清冷,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没什么好声气:“陆大人外头的桃花债这么多,何不去外头寻花问柳呢?外头温香暖玉还有好酒好菜,自是比得过我这冷清清的一处地,还平白让你受委屈。”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却也有些绷不住。   他低垂着一双眼看着怀中的沈唯,听着她这浓浓的醋意终于也忍不住调笑一句:“我怕有人不高兴,哪里敢去?”   沈唯见他没几句话便又恢复了原样,便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伸手推了人一把,口中是冷清清得说道:“陆大人自去,谁敢生您的气呢?”   她这话说完便也不再理会人,重新背过身去不再理人。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他伸手轻轻揽了人的腰,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别生气了,外头的那些人哪里及得上你万分之一?我知你是因为杨双燕的事才与我置气,先前我是在外头醒酒也不知她是怎么寻到了那处地方,何况你也瞧见了,我已与她说得十分明白。”   等这话一落,他察觉到怀中人的身子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着,便又继续柔声说道:“你让我去外头寻人?可我今日已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我有心上人了,日后谁还敢再打我的主意?只怕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肯要我了。”   沈唯原本就未怎么与人生气,因此耳听着这话便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陆起淮见她不再生气,便也大了几分胆子,他俯下身子朝人亲去,自从起初几回,这段时日,他每每回来都已很晚了,两人自然也没有怎么好生亲近过。今儿个两人因着那桩事,倒是互相都有几分亲近的意思,只是还未闹上多久,沈唯想起一桩事便把手撑在陆起淮的胸口,气喘吁吁得说道:“你今日当场拒绝了杨双燕,杨继会不会因此与你生气?”   书中这位杨继可是出了名的女儿控。   陆起淮见她这要紧关头竟还想着这些事,一时也有些无奈,只是看着她这幅执拗的神色便也只能与人说道:“赵准今日此举必定是有些疑心杨继与我了,不过也不要紧,我和杨继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若是让赵准知晓必然也饶不了他。”   “何况——”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拂过沈唯沾在脸上的青丝,跟着是又一句:“何况我从来不会太过信任谁,因此就算杨继要背叛我也没什么。”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从来不敢真正得放心得信任一个人,因此无论他与他们怎么接触,都还留有一条线。   外头晚风拍打着轩窗,而先前还被情.欲迷眼的沈唯此时却觉得心底生出几分寒意,她是知道陆起淮的性子的。   无论是书中的刻画,还是往日接触时他的表现,她知道陆起淮所说得都是真的,这才是真正的陆起淮…或许是陆起淮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太好,又或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早就忘却了他的本性。   沈唯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冷,冷得有些让她发抖。   陆起淮原先也未曾察觉什么,只是在看到沈唯有些苍白的脸色时才回过神来,他一手揽着沈唯的腰,另一只手却撑在她的脸上,他散去了所有的情.欲,口中是郑重其事得与人说道:“沈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这我不会辩解,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是这个世上,我唯一可以放下一切去信任的人。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可以没有任何的戒备…”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眼中的思绪渐渐回暖过来才又跟着一句:“当初我与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害我,只有你可以成为那一把刺进我心头的刀。”   “所以,不要抗拒我,不要害怕我,更加不要远离我。”   陆起淮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沈唯离开了他,会让他变成什么样?他想到这,握着她腰肢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眼中的暗涌也深了几分。   沈唯察觉到腰上传来的疼意,便拧着眉开了口:“陆起淮,疼…”   或许是这一声让陆起淮回过神来,陆起淮眼看着沈唯紧皱着眉忙松开了原先握着她腰肢的手,他先前平静的面容此时也带了几分紧张,口中是跟着仓惶一句:“我,我不是有意的。”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是试探性得朝人的腰肢探去,等替人轻轻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得说道:“还疼吗?”   沈唯并未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和紧张,她终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轻轻环住陆起淮的脖子,口中是跟着一句:“陆起淮,我相信你的话。”   她相信陆起淮是信任他的,也相信陆起淮是爱她的。   这个男人并非寻常人,他曾经历过谁也想象不到的痛苦,她又怎么能要求他有一颗博大的心?倘若他真得毫无保留的信任别人,只怕早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她无法想象他一个人走过的那些岁月,她只能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他。   外间晚风依旧拍打着轩窗。   而屋中,沈唯仍旧紧紧抱着陆起淮,口中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只要你不背叛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摸手   沈姐:无情甩开   小淮:继续不死心摸   沈姐:继续无情甩开   ...   持续十遍之后。   沈姐终于把小淮踢下了床。   啾~桃发回来了,当伴娘实在是太累了,以后打死我都不想当了(只想葛优躺)这章全部发红包,爱你们~   PS:感谢 愛讀書的豆腐@深坑、英子x5、九幽、老鹅、胖胖的桃子x2、阿纹家的头头鸭x10 的营养液   感谢 懵小鱼儿 的地雷 第132章   翌日。   陆起淮今日正好休沐, 便与沈唯说了想请杜岐山来家中用饭。   对于这位杜老前辈,沈唯也一直想着要挑个日子好生谢一回人,只是先前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何况她也实在不知道这位老前辈喜欢什么, 这才一直搁浅着,如今听到陆起淮这般说道自是忙应了。   …   等到杜岐山上门的时候, 也快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外头水碧传来了话,沈唯便和陆起淮在廊下候着人,没过一会,两人便瞧见胡伯领着杜岐山过来了。   杜岐山仍是旧日的一副打扮,一身老旧的灰色长衫, 腰间系着一只盛酒的葫芦,头发乱糟糟的, 走起路来大摇大摆, 倘若不是那双眼睛盛放着清明, 只怕任谁见了都得以为这是一个疯老头。   他远远瞧着长廊下候着的一对璧人, 脸上便又盛开了几分笑容,话却仍旧如往日那样没个好听,只是没好气得说道:“你这小子如今做这么大一个官还是这么小气, 请我吃饭也不知道去酒楼摆个酒席?非得选在家中。”   他这话刚落便瞧见秋欢领着几个婆子和丫鬟走了过来, 她们的手上都端着托盘,而那托盘上头便放着菜肴,随着她们的走动远远便传来一股子菜香味,杜岐山闻着闻着便停了步子, 目光也朝那些菜肴上看去,口中跟着咂舌一句:“闻着倒还算不错。”   无论是沈唯还是陆起淮都是知道杜岐山的性子的。   因此耳听着这一句,两人也只是笑了笑,而后陆起淮便笑着与杜岐山说道:“沈唯知道你过来还亲自下了厨,这里头有不少都是她掌得勺。”   杜岐山闻言倒是一怔,他从那些菜肴上头收回了眼,而后是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笑目盈盈得模样便捋着胡子笑道:“倒是看不出来小女娃还会下厨,看来今天老头子我是有口福了。”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两人,径直往里头走去,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走走走,菜都上了,还杵在外头做什么。”   沈唯看他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陆起淮看去,而后两人便跟着杜岐山的步子一道往里头走去。   等秋欢领着婆子们上了菜肴和酒壶,一众人便往外退去…今日的酒倒不是沈唯平日所用得那些,却是陆起淮早间遣人从晋江楼中取来的,不仅味道极佳,价值还不菲。   陆起淮知晓杜岐山最贪这一口便给人倒了一盏,口中是跟着一句:“老前辈来汴梁这么久,我也未曾好生接待过你,正好趁着今日便请前辈好生用一盏。”   杜岐山早在先前陆起淮倒酒的时候便已闻到了这股子熟悉的酒香味。   他小心翼翼捧了酒盏先嗅了一回,等闻透了那股子酒香味,他才一口一口慢慢尝着,等到把一盏酒尽数穿入喉间,杜岐山才喟叹似得开了口:“真是好酒。”   等到前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可惜老头子日后怕是饮不到这样的好酒了。”   他这话一落——   沈唯和陆起淮皆是一怔。   先前沈唯正打算提着酒壶也给自己倒一盏这晋江楼中的好酒,平日陆起淮什么都依着她唯有在这酒上头却一直拦着她,给她喝得也都是些果子酒、梅子酒这一类没什么烈味的酒,可她这一盏酒还未曾倒下便听到这一句。   她神色怔忡得抬了头,而后是朝杜岐山看去,口中也跟着呐呐一句:“老前辈这是要离开汴梁吗?”   杜岐山闻言便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怔忡便笑道:“老头子本来就好云游四海,这次要不是被这小子寻到,我才不会踏足汴梁…”他这话说完便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跟着是又一句:“如今陆步侯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和这小子也在一起了,老头子自然也该走了。”   沈唯知晓以杜岐山的性子,让他一直留在一个地方必然是拘束了他。   只是——   她拧头朝身侧的陆起淮看去,眼看着他虽然神色如常,可握着酒盏的手却还是有些收紧…虽然不知道陆起淮和这位杜老前辈到底有什么关系,可沈唯觉得陆起淮在面对这位老前辈的时候是不同的。   她想到这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陆起淮已淡淡开口说道:“什么时候走?”陆起淮的声音如常,面色也未改,自然得好似就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事。   杜岐山耳听着这话便又喝了一口酒,而后才开口说道:“过两日…”   他此次来汴梁虽然是无奈之举,可来了这大半年的时间,自然也有些事得好生了结一番。   陆起淮见此也就未说什么,他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又如常得饮起了盏中酒,他这幅模样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可沈唯却知道他此时的心情必然是有些不好受的,她心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到底也未说什么。   余后这一场午膳多了些离别的滋味,便也少了些先前的松快。   等到用完午膳,杜岐山也不愿久留便与两人提出了告辞,他惯来是个不善言辞的,因此也未说什么,只是在临走的时候倒是朝沈唯看去一眼:“小女娃,你过来,老头子有几句话与你说。”   沈唯耳听着这话虽然不知道杜岐山是要说什么,却还是应声走了过去。   只是走到杜岐山身侧,她也未曾听到他开口,反而见他默声不语得往前迈了几步。,唯心中奇怪,不过还是顺着人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   等走到一个湖泊旁,杜岐山才停下了步子,他面向着沈唯开了口:“小女娃,你是不是小时候落水过?”   落水?   沈唯起初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而后倒是细细想了一回,原身遗留的记忆中,她小时候倒是的确落过一次水,那一次起初是因为原身贪玩,眼瞧着湖面上结了冰又想起以前瞧见过有人在冰上起舞便打发了丫鬟也想着踩在冰上试上一回。   可她虽然年纪小,份量却不算轻,那冰固然结实被她踩了几脚也就破了窟窿。   大冬天的日子,她浸在冰水里头不知道多久,后来还是路过的陆步巍听到了声响才把人给救了上来…那次之后,原身却是在床上足足躺了有大半年的功夫。   她想到这便朝人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的确有过,老前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杜岐山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又看了一回沈唯,而后才开了口:“你和荣国公在一起七年也未有身孕,想来就是因为幼时落水的时候损了身子,原本老头子也不想管你们两个人的事,可那小子的身份不寻常,你若要长久陪在他身侧,自然不好没个一儿半女。”   等这话说完——   他便从袖中取出一个药方,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这药方是给你滋补身子用得。”   沈唯知道杜岐山的意思,陆起淮日后必定是要坐上那个位置的,纵然他们情意再深,可若是她无法生育,难免还是会生出其他是非。因此眼看着那张药方,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伸手接了过来,而后是看着杜岐山说道:“多谢老前辈。”   杜岐山闻言却只是摆了摆手。   他仍旧站在湖泊旁,目光却是朝不远处的正院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以前总觉得这小子是要孤苦一辈子了,没想到出现了一个你,这样也好,有你陪着他,他看起来也总算是有些鲜活气了。”   以前那小子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请他吃饭?还笑意深深的模样。   这样很好…   人活一世,有个念想,有个体己人,总归是好的。   杜岐山想到这便也收回了眼,而后是朝沈唯说道:“小女娃,好好陪着他,他这一生…也不容易。”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多言,只是提步往外头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杜岐山离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转身往正院走去。   陆起淮仍旧站在长廊下,他背着手,头稍稍仰起看着天空,神色淡漠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举步走来,他便缓和了面容朝人伸出手。等到握过沈唯的手,他便问道:“老前辈和你说了什么?”   沈唯闻言便笑了笑,她把先前杜岐山与她说得那些话与人说了一回,只是越过了那副药方的事,而后她任由陆起淮握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口中却是问了一句:“杜老前辈和你——”   她心中总觉得两人关系匪浅。   陆起淮知晓她想问什么便说道:“他是我母妃的师父,母妃是个孤儿,自幼便是被老前辈带着长大的,若说起来,我却还是得叫人一声外祖父…”等这话一落,他便又痛沈唯说起了当年他父母相识的情景。   “当年父王去外省公干,后来马受了惊便坠落了山崖,若不是得母妃相救,只怕早就死了。”   沈唯虽然知晓陆起淮的母妃家世不好,倒也未曾想到她和赵冶竟是如此相识,她也未曾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得听着陆起淮缓缓说着当年的事。等到陆起淮说完了那些前尘往事,沈唯却是又听得他说了一句:“老前辈当年还常来汴梁,我也时常见到他,可后来母妃死后,他便离开了汴梁。”   “这些年,他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任由母妃跟着父王来到京中,若是当年母妃没来到这个地方,只怕也不会有后头的那些事。”   沈唯听着陆起淮话语之中的压抑和轻颤,却是伸手握了一回他的手背,眼瞧着他渐渐缓和了脸色才开口说道:“你别多想,当年太子和太子妃是真心相爱才会走到一起的,纵然结局不好,可至少他们的感情却是真实的。”   “这些事本来就没有假设的可能,我们只有往好的方向看。”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循声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神色,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而后,他轻轻伸手抱着沈唯入怀,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略微哑着嗓子与人说道:“你说得对。”   …   几日后。   城郊一处地方。   “这是我给老先生准备的酒,还有路上裹腹用得一些吃食…”沈唯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让水碧把东西搬到杜岐山的马车里头。   杜岐山眼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还是有些无奈:“我不是让你们不要来送了吗?”他本来就是打算悄无声息得出城,没想到还是在半路遇见了两人,不过想着这小子的情报,他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未曾说话,倒是沈唯笑着接过了话:“今日我和玄越正好要去西山寺,知晓老先生要路过这便侯上一会。”   杜岐山闻言更是吹胡子瞪眼,他又不是头一回来汴梁,如何会不知道这处去西山寺却是绕了远路?不过眼见他们如此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只好不耐烦得朝两人摆了摆手,口中也是没好气得说道:“行了行了,老头子要走了,你们也快些走。”   他这话说完也未再理会两人,只是转身往马车走去,可他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陆起淮的一声:“外祖父。”   杜岐山听见这这一声称呼,步子却是一顿。   他的身形有些僵硬,就连脸上的皮肉也不自觉得动了一回,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了…想着以往的那些岁月,他的眼中也有些忍不住闪起了泪花。可他到底什么也未曾说,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继续往前走去。   没一会功夫,那辆蓝布马车便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沈唯眼瞧着身侧的男人,看着他脸上少有的动容,却是轻轻握了一回他的手。   陆起淮察觉到手中的暖意便低垂了一双眼朝人看去,等到瞧见沈唯,他的眼中才又重新恢复了几分笑意。   …   西山寺。   自打杨双燕当日被陆起淮在章华宫中拒绝之后,这汴梁城的消息便没个间断,以往她是那些人眼中的神女,任谁提起都是夸赞,可有了这么一桩事,如今却连一些下三滥的人都能开起她的玩笑了。   杨双燕想到这,心中又气又有些哀怨。   她自然是怨陆起淮的无情,可只要想到他的身份还有那一张脸,便又觉得心中的情意和缠绵却是怎么扯也扯不断。   身侧的丫鬟看着杨双燕沉默着不曾说话,有心想说几桩趣事逗人笑,只是余光在看到一对男女的时候却是一怔。她轻轻扯了扯杨双燕的袖子,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小姐,你看,那是不是陆大公子?”   陆大公子?   难道是他来寻她了?   杨双燕想到这立时便抬了脸,她循声往一处看去便瞧见陆起淮一身玄色衣裳正往佛堂走去,只是还不等她欣喜便瞧见他的身侧有一个头戴青色帷帽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杨二要发现了~为什么有点小激动 第133章   杨双燕这样望过去,并不能瞧见那个女人的面容, 她只能瞧见那个女人所穿得那条月白色裙摆上用金银双线绣成的莲花随着走动在空中缓缓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女人身姿曼妙, 纤腰盈盈可握,纵然戴着帷帽也掩不住那清丽卓华的气质。   而更令她震惊的, 却是陆起淮。   陆起淮一直握着那个女人的手,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好似是为了将就女人的身高,他便半低着头与她说着话, 她这处望过去恰好能瞧见陆起淮半侧的脸上所呈现出的神色。   那是她以往从未瞧见过的面容。   在她的记忆中——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阴鸷而淡漠的, 他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冷冰冰得让旁人不敢有丝毫的靠近。纵然成为荣国公府的大公子后,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温润如玉、谦和恭逊,可她知道,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可现在呢?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挂着她往日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温润得就连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也好似添了几许温度。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容呢?亲近的、放松的、不带丝毫戒备的, 好似在那个女人的身旁, 他是没有丝毫危险的,他可以放下所有的伪装,把最真实最脆弱的一面盛放在那个女人眼前。   杨双燕甚至觉得, 倘若那个女人要对他做出什么,现在的陆起淮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她不知道自己现下是什么心情,什么模样。   她只是觉得好似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人抽得一干二净,倘若不是身侧恰好有人扶着她,只怕现下她就要撑不住摔倒了。   纵然是当日在章华宫中, 陆起淮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她都没有让她觉得如此难受,因为她清楚得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会喜欢上其他人,他为了拒绝她而说出得那句话不过只是一句荒谬的说辞罢了。   所以即便心中觉得难受,她却仍旧满怀希望。   可如今呢…   陆起淮和那个女人已经越走越远,可杨双燕的目光却仍旧一瞬不瞬地跟随着他们,眼看着他们再走上阶梯的时候,陆起淮好似担心那个女人会摔倒一般竟还伸手扶了她一把,而那个女人好似是觉得无奈还是什么便半侧着脸朝陆起淮看去。   两人后头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起淮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深了。   没一会功夫,两人便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这偌大的西山寺时不时便能传来一阵好听的佛音,可杨双燕却觉得这世间万籁俱寂得,好似什么声音都不存在。她的目光仍旧落在那空无一人的地方,而她的手也依旧紧紧得掐在身侧丫鬟的手腕上,直到听到身侧传来一声痛呼声才终于回过了神。   杨双燕看了看被她先前紧箍着的手腕此时不仅红得可怕,还有几道明显的指甲印,却是她先前气极的时候所掐下去的,有些指甲印都已经压进了皮肉,很是恐怖。   丫鬟知晓杨双燕现下心情不好,因此眼瞧着她看过来,纵然再疼也只是笑着说道:“小姐,奴皮糙肉厚,没事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又小心翼翼得觑了一眼杨双燕的脸色,她知晓小姐对那位陆大公子的心思。   早些日子小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位陆大公子拒绝,如今又瞧见陆大公子带着女人来寺中…她怕人心中难受自是忙道:“如今天色也迟了,小姐,我们先回去。”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沉着一张脸朝先前两人消失的方向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问道:“先前他们去得是什么地方?”   丫鬟耳听着这道声音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处看了一眼,而后才低声说道:“那是西山寺给一些士族开辟出来的佛堂,可供先人牌位,奴记得,供着荣国公牌位的佛堂便在那处。”她后头的话越说越轻,陆大公子带着女人来自己父亲的佛堂,这般举动已是明确万分。   她想到这便又朝身边人看去一眼。   原本以为小姐现下肯定是难受万分,哪里想到她却是沉着一张脸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双燕心中的确是有些奇怪,别人不知道,自然以为陆起淮这是带着女人去见自己的父亲,可她却清楚得知道,那里供奉得根本不是他的生身父亲,就算他有喜欢的人也不会带她去见自己的属臣。   除非…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觉得好似有一道灵光在脑中炸开,丫鬟眼看着她脸色苍白,自是忙搀扶了人一把,口中也紧跟着一句:“小姐,您怎么了?”   而杨双燕耳听着这一句话却未曾开口,她只是一瞬不瞬地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先扶我回禅房。”不管她猜想得究竟对不对,她今日都要探一个究竟。   丫鬟耳听着这话还想再说道什么,只是看着她脸色的确不好便轻轻应了一声。   …   佛堂。   供奉陆步巍牌位的佛堂仍旧如往日那样,瓜果糕点每日都有人更换,长明灯也从来不曾灭过。   此时两侧的轩窗大开,正有日光穿过几株茂密的树打进里头,倒使得这佛堂之中也添了几分外头的鲜活气,透过日光可以瞧见这佛堂中的一切好似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唯有那香案上头所供奉牌位的地方却又多了一块牌位。   两块牌位都是黑底金漆,一块是陆步巍的,而另一块略微有些崭新得却是…荣国公夫人的。   此时沈唯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帷帽,她眼看着那两块牌位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虔诚而又肃穆得跪在了那蒲团之上,而后她双目微合、双手合十,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便发觉身侧也有了动静。   沈唯拧头看去便瞧见身侧的蒲团上也跪了一个人,正是陆起淮。   “你…”   沈唯神色有些怔忡,就连声音也有些震惊。   这世上男儿大多觉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要跪也只跪天地君亲,何况陆起淮还是那样的身份…他这番动作,却是有些过了。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脸上的震惊却是轻轻笑了笑,他什么也曾说只是轻轻握了一回沈唯的手,而后是朝香案上供奉着的那两块牌位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若不是他们,我也遇不见你,何况陆家予我有大恩,这一跪,应当。”   等这话说完——   他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松开握着沈唯的手,而后是朝那两块牌位嗑了三个响头。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也未再多说,她也敛了心中的思绪,而后是与陆起淮一样朝那牌位磕了三下。   等磕完头,沈唯便被陆起淮扶着起了身,而后她是从原先带来的锦盒之中把里头的那封信取了出来,信封上的字在日头的照射之下仍旧呈苍遒之势,她轻轻捻着信封把上头的褶皱给抚平,而后才捏着信角碰了下烛火。   沈唯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并未多说一句话。   等那封信被点燃,她便蹲下腰身把信放进了底下摆着的盆中,信很快就被火给吞噬了,遗留得也只是一点灰烬…沈唯微合了一双眼在心中默语一句,而后便察觉到脸颊处好似被春风拂过,等她重新睁开眼便发觉那盆中所燃得灰烬正被风吹起,在空中盘绕着迟迟不曾落下。   不知道为什么,沈唯竟觉得身子一个轻晃。   陆起淮原先一直安静得侯在一处,眼看着她这副模样自是忙伸手托扶了沈唯一把,等把沈唯扶起,他眼看着她脸色苍白便皱着眉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在先前心中默语之后便觉得心下一疼。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撑着陆起淮的胳膊朝那两块牌位看去,眼看着那两块并排在一侧被日光照射下的牌位,好似有些明白了。   那并不是她的情绪,或许是原身在离开人世之前在这具身体上遗留下了一抹残念。   沈唯一直都知道原身怨恨陆步巍甚至怨恨整个陆家的,所以纵然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却还是保留着一缕怨念,而如今在知晓了所有的事情真相后,知晓了陆步巍留给她的这封信后,她也终于可以彻底离开。   沈唯想到这也不知怎得只觉得浑身一轻,好似是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那股子不属于她的情绪终于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她的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意,而后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拧头朝身侧的陆起淮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没什么,我们走。”   陆起淮见她此时面色如常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口中是应道:“好。”   两人余后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举步往外头走去。   沈唯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倒是朝身后看了一眼,原先盆中的灰烬早已不知道被风吹到了什么地方,而被日头照射下的那两块牌位好似萦绕着柔和的光芒,她仿佛能透过这些余光看到两个身影。   陆起淮见她停下步子便也跟着止了步子,口中是柔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便笑着回了头,她朝身侧的陆起淮看去,嗓音柔和,只是说道:“没什么…”等前话一落,她便率先往外迈出了步子。   …   杨双燕站在一处隐蔽的小道上,她先前让丫鬟去向寺中的大师要一盏安神茶,此时便独自一人站在这儿。眼看着佛堂的门被打开,两道身影从那处走来,她便又稍稍隐蔽了些身子…她知道那位贵人的身手不简单,唯恐人发现自然也不敢靠得太近。   眼看着两人携手穿过小道,她袖下紧攥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连带着脸上也是往日从未有过的阴沉。   杨双燕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头戴青色帷帽的女人身上,只是帷帽遮挡得很好,她却是连半点面容也瞧不见,而就在此时,许是天色渐晚的缘故,这会的风较起先前便又大了些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原先遮挡在那个女人身上的鲛绡纱也被风吹得掀起了几分。   显露在杨双燕眼前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女人不曾施粉黛却依旧有着不可比拟的气质,只是较起以往她瞧见得那副稍显端庄的面容,此时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却好似多了些往日从未有过的娇俏,尤其是衬着那右侧脸颊上的那颗痣更显娇媚。   女人好似被风吹乱了发,此时正伸手想去拂一回微乱的青丝。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陆起淮却已先伸出了手,他半低着一双眼仔细得替人把微乱的青丝绕于耳后,而后才在女人的笑目中,握着她的手往外头走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而杨双燕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想着先前瞧见的那副画面,脸上的阴沉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她的手撑在身侧的树干上,早些日子才修缮过的指甲一寸而又一寸得磨着树干,而她的目光却仍旧落在不远处的两人身上。   怪不得…   她先前便觉得奇怪一直好说话的谢老夫人为什么会突然变得易怒,竟然还把一直疼如亲儿的儿媳休弃。   原来,竟是如此。   这个贱人,只怕她是早就是看上了贵人,这才联合陆家做出这么一场戏!贱人,贱人!杨双燕只觉得心下有滔天怒火,就连那双一直清平的双目也被嫉妒和怒火遮掩,直到身后传来丫鬟的一声“小姐,您怎么在这?”   她才阖目掩下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没一会功夫,丫鬟便走到了杨双燕的身侧,她先前寻了一路,此时已有些气喘吁吁了,这会她便半弯着腰喘着气,等她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瞧见了杨双燕脸上还残留着得几抹阴沉。   她自幼就侍奉在杨双燕的身侧还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怔忡。   杨双燕自然也瞧见了丫鬟脸上的怔忡,她微微垂下了眼帘,等她重新掀起眼帘的时候便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了,连带着声音也很是柔和:“我先前觉得禅房太闷便出来走走,好了,我们回去。”   丫鬟眼看着杨双燕这幅模样,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她明明瞧见了小姐先前脸上的阴沉,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便又消散了,不过想着小姐素来的为人,或许是她瞧错了也不一定。她想到这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扶着人的胳膊,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杨二会不会去找沈姐呢? 第134章   日子到了三月, 这天也越渐暖和了。   今日恰好天朗气清, 沈唯索性便让秋欢领着人把屋中的书拿出去晒一晒, 也省得过了一个冬日存了些霉味,日后翻看起来也不爽。   外头是丫鬟们的笑语声, 她们一边晒着书,一边是轻笑着说着话, 娇声燕语得倒是给这春日也添了几分鲜活。   沈唯站在大开的轩窗前挽着两节袖子剪着盆栽, 耳听着外头的这些笑语声,她脸上也带着些笑意。   水碧眼瞧着她笑盈盈的模样, 眉眼之间也带了些笑意, 她的手中捧着帕子,似是想起什么便轻声与沈唯说道:“你当日教给奴的药方, 奴已遣人制成了药丸,过些日子便能好了。”她这话一落察觉到沈唯剪花的动作一顿, 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是一顿, 便又忙跟着一句:“您放心, 奴行事很小心, 不会有人知晓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修剪起了叶子。   她半低着头, 水碧也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自然也不知道她现下是个什么情绪,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却传来一声通禀:“主子, 杨家的那位小姐来拜访您了。”   这话一落——   屋中的两人却是同时皱了一回眉,水碧紧皱着一双眉,口中是没好气得一句:“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沈唯紧皱的双眉,跟着便又是一句:“奴这就把人赶出去。”   上回宫里的事,夫人就和主子置了气。   这次杨双燕还登门造访,谁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对于这种暗藏祸心又窥探主子的人,她自然是不高兴夫人见的。   “让人进来…”沈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如常。她先前皱眉倒也不是因为陆起淮的缘故,只是有些奇怪杨双燕怎么会寻到这个地方?不过想着杨家的本事,何况她本来也就没怎么避人耳目,若是有心人想寻她的踪迹自然也不难。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   她自然想知道今日杨双燕登门究竟是想做什么。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沈唯如常的面容,她也只好轻轻应了一声。她把手上的帕子递给沈唯,而后是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子,跟着才朝外头说道:“让人进来,迎去花厅。”   等到外头应了一声,她才又朝沈唯看去,口中是问道:“夫人,可要遣人进来洗漱一番?”   沈唯闻言却只是笑了笑。   她半低着头把修长而又细白的指尖擦拭过一回,而后才淡淡说道:“不用了。”一个杨双燕,可不值得她如此对待。   …   花厅。   杨双燕被人引至花厅的时候,沈唯已经坐在那处了,她身上穿着一身寻常的齐胸襦裙,满头青丝也只是用一根簪子简单得挽了一个发髻,衣饰简单,就连脸上也未施什么脂粉,可即便是这样,那一副好颜色却也是掩不住得。   她就这样闲闲淡淡得坐在那儿,手上端着一杯茶盏,此时正微微低垂着双目握着茶盖扫着茶沫,而嘴角噙着一道笑。   杨双燕以前见到沈唯总把她当做一个长辈,自然也从来不曾怎么关注过她的面貌,可如今这般看去才发现这个女人其实很年轻,没了以往华服加身的庄重,这个女人好似多了以前她从未见过的风姿。   若说她的容颜,其实并不算绝色,顶多也只能算个中上,可偏偏她的身上却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从容气度…杨双燕想起当日在西山寺瞧见的那副画面,原先眼中不自觉闪过的几许惊艳便又化为了嫉恨。   任凭她再怎么风华无边、气定神闲,也掩盖不了她的所作所为。   那位贵人是什么身份?倘若不是这个女人私下对那个贵人做了什么,贵人又怎么会对她青眼有加?   杨双燕想到这,袖下紧攥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早在西山寺的时候她便发现这个女人身上多了些娇媚,那样的媚态自是被人疼爱后才会显现出来的,或许如今这个女人早就和那位贵人共处一室…她只要想到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竟然和别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想着他们在一个又一夜里缠绵在一起,她心中的怒火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   他为了这个女人竟然当众拒绝了她。   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一个嫁过人的女人他都如珠如宝得对待着,却把她这样的珍珠当做鱼目扔于一侧。   杨双燕甚至想不顾一切得走到那个男人身前问问他为什么,可她不敢,她只能来找沈唯。   她要告诉沈唯,她根本就配上那位贵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走进这个屋子,在她看到沈唯的那一刹那,心中的那些话竟然有些说不出口,明明这个女人是这么得卑贱,可她却觉得她身上的气度竟是和那位贵人如此投契。   杨双燕想到这,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许是几分惊怒几分愤然,甚至还有些自责,自责自己竟然把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和那位贵人相提并论。   那个贵人只能是他的。   除了她,谁也配不上那位贵人?   杨双燕心中的情绪翻滚,可她到底不是寻常人,等到步子迈进了屋中,等离沈唯越走越近,她便也恰好得遮掩住了自己的情绪。而后,她是如常给沈唯行了一个礼,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夫人。”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说什么,她的手中仍旧握着一盏茶,此时便半垂着眼轻轻吹着茶沫,等到那热气渐消,她才饮下一口盏中茶。   茶香在唇齿之间慢慢散开,打前几日才送来的碧螺春,正是这三月里的第一批茶,闻时清香,入口醇厚,还有些醒神的效果,正是碧螺春中的最上品。等把手中茶盏落在一侧,她才握着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而后才朝仍旧屈膝半蹲着的杨双燕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杨小姐不必多礼,起来。”   杨双燕闻言便也未曾推辞。   她面带微笑得坐在了椅子上,而后是接过早些时候丫鬟上来的茶饮用一口,她惯来也是喝惯好茶的,因此一入口自然也辨出了这是最上等的碧螺春。这个时候,就连宫中的贵人们只怕都还用不到,可这个女人…   必然是那位贵人给她的。   想着那个贵人待她的冷漠,甚至连余光都不肯施舍给她,可对这个女人…杨双燕想起园中随意摆着得名贵花草,还有这屋中随意置着得名画古玩,只是一个待客的花厅便已是如此奢华,还不知她那屋中有着什么样的宝贝?   她握着茶盏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道,只是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便又笑着开了口:“真是好茶…”等这话一落,杨双燕便搁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朝主位上的那个女人看去,口中是跟着娇娇一句:“双燕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夫人私下说,倒是不知夫人方不方便?”   她这话一落——   沈唯还未曾说话,水碧却已先开了口:“杨小姐若有什么话便当众说,我们夫人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她说话的时候,声调很淡,连带着容色也有些泛冷,若不是夫人不曾发火,她早就想把这个女人扔出去了。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脸色却是一变。   她从小到大,无论到哪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对待得,纵然因为陆起淮的事,使得她近些日子丢尽了脸面,可那些人也只是敢私下说说,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对她如此不客气…真是混账!   可她在人前惯来都是个好脾气的,因此纵然心中再生气却也不能发火。   她只是略微低垂了一张脸,神色有些凄楚,连带着声音也沾染了几分可怜的味道:“我只是想同夫人说些体己话,夫人若是不愿也就罢了,又何必…”她这话未曾说完,眼圈却已红了一半。   水碧自来是看不得这样矫揉造作的女人,如今见她这幅模样,原先紧皱的眉心却是又拧紧了些。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沈唯已抬了手止了她的话…   “好了,你先下去。”   沈唯的声音平淡,脸上也未有什么神色,目光却似有若无得朝杨双燕看了一圈…这位杨小姐特地寻到了这处又要与她说什么“体己话”,戏台子都已经敲锣打鼓得开张了,她若不赏看一回又怎对得起她如此费心的折腾?   何况,沈唯并不觉得这个女人会如此轻易得离开。   水碧纵然再不高兴却也不敢违抗沈唯的命令,因此她也只能屈膝应一声“是”,而后是往外头退去,等到门被人从外头合上,沈唯才与杨双燕说道:“有什么话,杨小姐就说。”   杨双燕耳听着这道声音也终于抬了头,她的脸上还是素日的那副模样,只是原先微红的眼圈此时却已恢复如常,她就这样看着沈唯,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压低了嗓子与人说道:“夫人是明事理的人,那么我也就不与夫人拐弯抹角了。”   “那位的身份,我知道,夫人自然也是清楚得…”   她这话一落,眼看着沈唯仍旧是先前那副平平淡淡的面容便又咬紧牙关跟着一句:“前几日,我在西山寺中瞧见夫人与那位贵人了。”   杨双燕原本以为她说了这样的话,沈唯自然是会害怕的,毕竟现在在外界的眼中,她与那位贵人之间到底是有过一段母子的关系,只要那位贵人一日不登上这个位置,他们的关系就一日不能让众人所认可。   可她未曾想到,纵然如此,沈唯的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甚至较起先前,她脸上的神色却是又放松了许多,连带着坐姿也有些懒散了。   这个女人…   到底在想什么?   沈唯起初听到前话的时候的确有些怔忡,不过也只是怔忡罢了,她和陆起淮现在的身份的确不适合让旁人知晓,可若是杨双燕以为因此会让她觉得难堪,那却是大错特错了。她的手肘撑在一侧的茶案上,另一只手便撑着下巴,坐姿懒散之间却又透着些贵气,她便这样懒懒得看着杨双燕,口中是淡淡一句:“杨小姐特地要我支开下人,难道想说得便只有这个?”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便又皱了一回眉,她撑在扶手上的手忍不住握紧,口中也是沉声一句:“你和那位有如云泥之别,何况又有那样的身份,你和他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原本只要沈唯答应离开那位,她还想给人留有几分脸面。   可如今看来,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想到这也不再遮掩自己的面容,只是沉着一张脸冷声与沈唯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嫁过人的妇人难不成你以为那位真得会娶你?真是春秋大梦,那位如今不过是被你勾引了才会这般,等他日后醒过神来自然不会再对你有半点温情。”   她说到这眼看着沈唯皱了眉,只当是说到了她的痛处便又冷笑道:“你若聪明,还不如早些离开那位,这样好歹还能让那位念着你几分好…”她这话说完便又挑了挑眉,跟着娇声一句:“若不然,沈唯,你也只是被人抛弃的命运。”   沈唯的确是皱眉了。   她还不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还有如此翻脸的好功夫,这位杨小姐要是在21世纪,凭借这精湛的演技,怎么着也能在娱乐圈闯出一条门路来。沈唯眼看着杨双燕脸上掩不住的得意神色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可惜了,她却不是任人搓扁的性子。   杨双燕敢当着她的面如此说道不过是以为屋中无人,不会有人知晓她的真面目罢了。   沈唯想到这便又轻轻叹了口气。   杨双燕原本以为说到了沈唯的痛处,正是意气勃发的时候,如今又听人唉声叹气更是扬了眉,她刚想与沈唯说“若是她肯离开那位,她便会给她一大笔钱,还会让人护送她出城…”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得沈唯淡淡说道一句:“这么多年,杨小姐不觉得累吗?”   这是什么意思?   杨双燕拧着一双眉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容色平静,没有半点她所以为的样子,还不等她说话便又听得沈唯淡淡说道一声:“你敢如此与我说话,只不过以为我必然是会听从你的安排,而且我也不敢把你的这幅模样告诉陆起淮。”   “因为你知道,我赌不起。”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把旁人赶出去只与沈唯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这样的打算,她的手仍旧撑在扶手上,神色微冷,口中也是冷声一句:“你明白就好。”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你也不用觉得难过,你有这个荣幸能够伺候那位已是你的福气了,可我今日来此也是为了你好。”   “你若听我的话,乖乖离开那位,我自然会予你享不尽的富贵,还会让你万无一失得离开这。”   杨双燕以为自己所说得已经很好了,可她未曾想到得,沈唯看向她的目光不仅没有半点感激,反而带着些怜悯——她这是什么眼神?杨双燕刚想问人便见沈唯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一声:“可惜了。”   等前话一落,沈唯便又握起了一侧的茶盏,而后是淡淡喊道:“暗一。”   尚不等杨双燕反应过来,沈唯的身侧便多了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他屈膝半蹲在沈唯的身侧,容色恭谨,口中是恭声一句:“主母。”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刺不刺激,激不激动?   杨二:???我苦心经营的形象?   PS:打个小广告,微博发了下本书的两个文案,想要小宝贝们帮我看下哪个更合适(T ^ T)之前的文案一直都不怎么涨收,哭唧唧。 第135章   杨双燕眼看着突然出现在屋中的暗一, 原先还带着几分怔忡的神色骤然变得一僵。   暗一虽然是暗卫, 可往日时常替陆起淮去杨家传递消息, 去得多了,杨双燕自然也瞧见过一两回…因此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可就是因为认识,她才觉得害怕, 暗一是暗卫中的首领, 也是那位贵人的心腹。   先前她以为屋中无人, 这才口无遮拦。   如今想起她先前所说得那些狠辣的话, 竟然全被人听到了,那她以前精心营造的形象…不是就此毁于一旦?   倘若是别人也就罢了, 可偏偏他身后的主子是那位贵人。   杨双燕想到这脸色却是又苍白了几分, 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还有几分却是不敢置信, 原本以为那位贵人只是一时兴起才会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可没想到,他竟然会把暗一留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保护她。   这哪里是把这个女人当玩物?   他是真得喜欢她, 喜欢到把最信任的人放在她的身侧保护她。   …   沈唯眼看着自从暗一出现后,杨双燕那张变幻莫测的脸, 她有些好笑得摇了摇头,看来她先前还是高看了这位杨小姐,这翻脸的功夫虽然不错,可到底是太过年轻还沉不住气,或许是因为那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有趣, 她竟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她就这样好整以暇得托着下巴看着杨双燕,口中是声调愉悦的一句:“杨小姐这是怎么了?这外头青天白日的,你的脸这么白,可别是着了病。”   杨双燕耳听着这一句,贝齿更是咬得死紧。   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跪在沈唯身侧的暗一却又不敢多言,先前暗一以明确得喊她“主母”…杨双燕相信,倘若她再敢多说什么,这个男人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这十多年来,无论在人前还是人后都格外小心,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偏偏,偏偏…   杨双燕的确是聪慧的,可她到底年幼,只要想到今日的言行举止会传到那人的耳中便觉得又气又怒,何况事出紧急,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他的对策。可她心中恨极了沈唯,纵然不敢明着对她说道什么,却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沈唯一眼,这个贱人肯定是故意的!   这个贱人明知道屋中有人却任由她如此说道,就是想让别人看到她这幅模样,从而传到那人的耳中。   杨双燕紧咬着贝齿,袖下的指甲也紧压着皮肉,她就这样红着眼眶瞪着沈唯,而后是在沈唯的注视下,咬牙切齿说道:“夫人也不必高兴得太早,棋局才刚开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等这话说完,她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往外走去。   沈唯眼看着杨双燕离去的身影也就收回了目光,她仍旧懒懒散散得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肘也依旧撑在茶案上,等到瞧不见杨双燕的身影,她才淡淡开了口:“今日之事不必与你主子说。”   暗一习惯了服从命令,可耳听着这一句却还是有些怔忡得开口问道:“为什么?”他以为夫人喊她出来,就是想要让他把此事告知主子。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半拧着头朝窗外的天色看去,眼瞧着那大开的轩窗外头的光景,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说道:“他现在要忙的事太多,何必让他费心这些小事。”这些日子,陆起淮回来得更加晚了,他如今升任都督同知,较起以往要忙碌的事自然更多了,区区一个杨双燕又何必让他费心。   暗一虽然受陆起淮的命令跟随在沈唯的身侧,也知晓这个女人是主子认定的妻子,是他们这些人的主母,因此他待沈唯一直都有着该有的恭敬。可这一份恭敬却不是因为沈唯,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可如今,他的心中却突然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几分钦佩、几分尊敬。   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主子会如此看重她。   她…的确值得主子的看重,也值得他们唤她一声“主母”,暗一想到这也未再多言只是重新垂下了头,而后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等到水碧进来的时候,屋中已没了暗一的身影。   她眼看着坐在圈椅上的沈唯,想着先前在外头听到的那些话还是有些忍不住气愤…虽说先前她受沈唯的命令退出去了,可她自幼练武,六识又岂是常人可比?先前杨双燕说得那些话,她却是一字不漏得都听全了。   倘若不是先前夫人有吩咐,早在杨双燕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便打算把人扔出去了,区区一个首辅的女儿,竟然敢如此对夫人说话?她想到这又想起先前夫人对暗一的交待,难得有些不高兴得开了口:“您就这样纵容她,您也不怕…”   沈唯闻言倒是回头朝水碧看去一眼,她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口中是跟着一声笑语:“怕什么?怕她那副可怜模样引得陆起淮动心?”她这话说完却是先轻笑着说道:“我对陆起淮若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也就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她边说边朝水碧伸出手。   等到水碧扶着她起身,沈唯才又慢悠悠得说道一句:“能让我和他产生隔阂得从来都不是这些。”   水碧一面扶着沈唯往外头走去,一面是问道:“那是什么?”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却不再多言,她只是看着长廊外头的天空,脸上仍旧挂着从容的笑,眼中却有着谁也看不懂的思绪。   …   夜里。   今日陆起淮回来得倒是要比平常早些,可虽说早,却也已是月上中天的时辰了…他刚刚踏进正院,还未曾走到里头便瞧见端着汤水过来的水碧。   水碧眼看着他回来便朝他打了一礼。   陆起淮眼看着她行礼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而后便继续往里头走去,只是还不等他走上几步便听到水碧轻唤了他一声。他知晓水碧的性子,若无事自然不会喊他,因此他也未说什么,只是停下步子朝人看去。   水碧见人停了步子便又朝人快走了几步,虽说先前夫人已有吩咐,可她却还是想让主子看清杨双燕的那副真面目,那个女人最是狡诈不过,谁知道日后会生出什么事?她想到这便又垂下眼帘,而后是把今日杨双燕登门以及对沈唯说得那番话一五一十向陆起淮禀了个全。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番话,原先淡漠的面容此时却平添了几分怒气。   那个女人,她还真敢!陆起淮微微合了双目,等他再睁开眼,却是语气平淡得朝半空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身侧便多了一道身影,那身影和暗一打扮一样,如今他就屈膝半跪在陆起淮的身侧,口中是恭声喊人:“主子。”   “把今日之事告知杨继…”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却好似有暗流涌动,等前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倘若他不会管教女儿,孤不介意代劳。”这道声音在这春日的夜里却好似让人身处寒冬之中,不管是跪着的暗卫还是屈膝在一侧的水碧都不自觉得觉得心下一凛。   暗卫闻言,自是忙恭声应了一声。   而后陆起淮也不再多言,他只是侧目看着那烛火通明的屋中,而后是从水碧的手中接过汤水,这才举步往里头走去。   等他走进屋中便看到穿着一身常服斜靠在贵妃榻上的沈唯,因着半侧着身子的缘故,她本就不算牢固的发髻便又垂落了几缕青丝,他这样望过去也只能瞧见她那半侧的脸颊上依旧是素日的清平神色。   听到脚步声,她也未曾抬头,只是又翻了一页书才开口说道:“把汤水放下,你也下去歇息。”   自打从陆家出来后,她也不让秋欢和水碧守夜了。   沈唯这话说完耳听着汤水被置于桌案上,而后便又听得那脚步声重新响了起来,只是这一回却是朝她走来,她心中觉得奇怪索性便抬眼朝人看去,而后便瞧见了站在贵妃榻前的陆起淮。   他仍穿着一身官服,从一品的武官服饰穿在他的身上,比起普通武官不知好看多少倍…沈唯的脸上重新挂了笑意,待把手上的书一合置于一侧,而后便半坐起身与陆起淮说了话:“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只是揽着人坐在了榻上。   外间春风轻轻拍打着轩窗,而他揽着沈唯,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味却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说道:“为什么让人瞒着我?”   沈唯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等反应过来便无奈得朝人看去:“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自己便可以解决,又何必让你劳心?”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指尖轻轻抚着他微微拢起的眉心,而后是又跟着一句:“别皱眉了,瞧着都快有个川字了。”   “你若丑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陆起淮听着这一声笑语,又看着沈唯脸上的笑意,原先未有表情的脸上也被感染得添了几分笑。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抓住沈唯的手,而后是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余后他仍旧揽着人,口中是缓缓说道:“我常常庆幸,这辈子可以遇见你。”   他说话的时候,手轻轻抚着沈唯的脸,目光也很是柔和。   自从那一年之后,他对这人世便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和期待,活着也不过是为了复仇,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自从遇见了沈唯,他却觉得无论是这颗心还是这颗身体都好似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他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沈唯离开了他,他会变得什么样?陆起淮心下刚刚升起了这个想法便又被他压了下去,他不会让这一天发生的。   沈唯倒是不知道陆起淮在想什么,见他这般便问道:“怎么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柔和了目光,口中是柔声说道:“没什么…”等前话一落,他重新抚起了沈唯的长发,待又过了一会,他想起今夜边陲送来的那些急报,手下的动作一顿,口中是跟着一句:“我们可能没有多少安生日子了。”   沈唯闻言,身形一顿。   她一错不错得看着陆起淮的脸,若是她没猜错的,边陲的战事应该已经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要降温了,所以我决定在冬天来临之前,明天出门吃冰淇淋,大家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哦~啾~   PS:感谢 九幽x2、胖胖的桃子x2、春流夏x2、尾行之狼、钟爱小甜饼、懵小鱼儿、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x5 的营养液   感谢 春衫薄、阿纹家的头头鸭x2 的地雷 第136章   夜里。   杨家。   杨双燕因着白日所发生的那些事, 心下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她早早打发了丫鬟下去却是打算一个人安安静静得坐着想一回后续该怎么办?可她这厢刚刚坐下还没想上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声音, 却是丫鬟在向父亲请安的声音。   没一会功夫,那一串脚步声便越走越近。   她心下明白父亲为何而来,必然是那位贵人已得了消息又遣人告诉了父亲。   杨双燕想到这,眼中暗流涌动,心下不免对沈唯又起了几分恨意,耳听着那串脚步声已近到门前, 她索性便咬唇先跪在了地上。   杨继这一路走得很快, 他素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又因为年岁越长, 鲜少会把自己的情绪暴露于人前,唯有几回情绪外露也都是因为他的独女…今日, 亦是如此。他想起先前那位贵人遣人传来的话,当真是又惊又怒。   他知晓自己女儿对那位的心思,却没想到她会行出这样的事来!   因此等送完人离开,他也不顾夜深径直来到了这儿, 丫鬟早已被打发了下去,而杨继推开门还不等说话便看到了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的杨双燕。他的步子一顿,脸上的震怒也是一滞,只是也不过这一会功夫,他便又沉下脸冷声说道:“看来你知道为父是为何而来?”   他这话说完也不理会杨双燕, 拂了衣摆坐在椅子上,而后是垂着一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朝底下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么多年, 为父是怎么教你的?你竟然敢行出这样的事!”   杨继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复杂。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儿并不像表面所呈现的那样柔弱,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她都懂得不少,可即使知道,身为父亲总归是会把自己的女儿往好的方向去想。可他想起今日那位传来的话,那一字一句端得是狠辣无比。   他这个好女儿,为了那位还真是不择手段。   杨继想到这便又合了合眼,等他重新睁开眼后才看着杨双燕沉声说道:“当日我已明确与你说过,那位并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何况那位心中本就没有你,你为何不早些断了这个念想?”   杨双燕原先一直安安静静得跪在地上,只是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抬了头。   她袖下的手紧攥着,脸上的神色也有些微沉,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个女人根本就配不上贵人,难道您想让贵人登上大宝之后被天下人谩骂吗?”等前话一落,她是又继续说道:“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杨继见她不仅不加悔改,反而更加执迷不悟,更是沉了一张脸。   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杨双燕继续说道,只是这一回她的声音却不似先前那般强硬,反而多了些凄苦:“父亲,我如今已经是这样了,日后这汴梁城中哪里还有士族敢娶我?只有那位日后登上大宝娶了我,世人才不会再讥嘲于我。”   杨继耳听着这话,脸上的怒意便是一顿。   自从太妃生辰之后,当日宫中发生的那些事自然也传遍了整个汴梁,那些士族明面上不敢说道什么,可私下说得话却是比谁都难听。如今双燕及笈将至,可原本那些对她有意的士族却都没了消息…   他想到这,撑在案几上的手便又握紧了几分,连带着一双眉眼也微微沉了下去。   自然也是有人肯娶双燕的,可那些大多都是几品小吏,要么是看中杨家的势力要么是看中双燕的美貌,其中也还有些寒门贵子,可杨继知道女儿的秉性,她一心向上,若是让她嫁给那些人,只怕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   原本好端端的女儿,如今却凭得被他人嫌弃,若说杨继不生气不动怒却是不可能的…只是那两位,一个是当朝天子,一个是他跟随的主子,他这一口不平气又能与谁去诉?   杨双燕眼看着不远处父亲的脸色,心下渐定,口中是道:“女儿想嫁给贵人,除了为自己,自然也是为了我们杨家着想…”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杨继看过来便又继续说道:“父亲,您待贵人的情谊可不比他们陆家少,原本等贵人登基,您和陆家便是最大的功臣,可如今陆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日后贵人登基,您以为您还比得过陆家?”   “您上回说那位陆三爷也已跟随了贵人,他的本事可不比您小,日后若是再让那个女人坐上后位,陆家必然是要压我们一头,而我们杨家只怕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杨继越往下听,脸上的神色便越发有些僵硬。   他知道杨双燕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以往有什么事贵人都会与他商量,可如今最多也只是来下达命令…陆步侯的本事,他是知晓的,以前他身子不行,自然不会让他忌惮,可如今呢?   他撑在桌案上的指根微微收拢,神色也是越发黑沉了几分。   倘若只他一人,自是无畏,可他身后还有杨家,还有几十号人,这些人跟随他为着贵人的大业战战兢兢得过着日子…他自然是不能放任不管的。杨继想到这却是又过了一会才沉声说道:“纵然为父有心,可那位对你无意,你又有什么办法?”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眼中闪过几道亮光,柳叶眉也不自觉得微微上挑,就连说出来的话也饱含着未曾遮掩的傲气:“只要让我跟随在他的身侧,女儿相信,只要相处下去,贵人一定会喜欢上女儿的。”   无论是年纪还是容貌,就连家世,那个贱人根本没有与她抗衡的本事。   如今贵人对她如此在意也不过是因为那个贱人使出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她相信,只要能够和贵人相处,她一定可以获得贵人所有的宠爱。   杨继眼看着仍旧跪在底下的杨双燕,心中思绪万千,只是不等人说,他便先开了口:“如今边陲战事已起,这些事且先搁置…”等前话一落,他便起身往外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未免贵人生气,近些日子你就好生待在家中。”   却是未曾应允也未曾反对的意思。   杨双燕眼看着杨继离去的身影,脸上神色未改,纵然父亲未曾明说,可她相信…父亲,这是动心了。   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越深。   …   时至六月。   相较以往的汴梁城,如今城中人却人人自危,无论是朝中的官吏还是底下普通的百姓,各个都面带愁苦,就连这本该晴空万里的六月也好似被乌云所遮盖着。   自从三月边陲传来战事,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原本对于这些,这汴梁城中的人自是不会去理会的,边陲那些番贼时不时都会扰一下,可若说起结果却是连几片水花也掀不起来。   因此战事刚传到汴梁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不屑一顾的,甚至仍旧夜夜笙歌、繁华不断。可时间越久,战事也越发激烈,不过三月,庆云却已失去了三个城池,甚至番贼已经逼近玉山关。   玉山关是庆云国的要塞,若是让他们占据此处,那么逼近中原自是不在话下。   不仅如此,因为这一场战事,庆云国不仅失去了三个城池,还损失了不少大将,就连宝刀未老的西南王也因此受了重伤…一时之间,自是人心惶惶。   而此时的太和殿中,文武百官同站底下,只是相较以往,今日的气氛却是更加显得有些沉重…今早八百里急报传来边陲的新战事,李玉李将军在玉山关与番贼的战事中受了重伤,如今城中只有他麾下的几名副将。   赵准高坐龙椅,放眼底下,口中是道:“仅仅三月,我庆云却已痛失几名大将,如今李将军又受了重伤,你们怎么看?”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常,可声音却还是显得有些低沉。   他这话一落——   底下百官互相对望了一眼,却是又过了一会,才有人手拿玉笏上前说道:“陛下,番贼此次来势凶猛,庆云已无大将,不若我们遣人去求和。”   赵准耳听着这话,神色却是不可避免得黑沉了些。   他也未有什么表示,只是朝底下看了一眼,而后才淡淡说道:“其余爱卿呢,你们也都主和?”   “臣主和…”有了头一个人说道这样的话,余后的人说道起来自然也就简单了,一时之间,这偌大的太和殿中却都萦绕着这一道声音,足足有大半官员主和。   赵准眼看着底下的百官,这一回,神色却是未曾遮掩得黑沉,他的手撑在雕刻着腾龙的扶手上,口中是沉声说道:“我泱泱大国竟然要和一群番邦小国求和?难道朕的臣子就没一个能战得了吗?”   殿中无人说话,倒是站在最前头的霍龙亭看着殿中的景象黑沉着一张脸,他身为兵部尚书又是西南王之子,如今父王仍躺在榻上,而他身为其子,身为庆云人,又岂能像番贼低头?他想到这刚想站出来请战,只是还不等他动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臣请战。”   作者有话要说:  吃完冰淇淋的我回来了~   明天开始双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会持续到12号,早八晚八,跪求你们不要养肥(T ^ T)救救秃头的桃发(敲木鱼的桃发)(づ ●─● )づ 第137章   这一道声音在一群主和的声音的尤为明显。   众人皆循声看去, 而后便瞧见陆起淮手持玉笏向前走去,没一会功夫, 他便走在了殿前,而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拱手继续说道:“请陛下准臣出战!”   他这话一落,还不等赵准说话,底下却已响起了一阵碎语之声,虽然陆起淮这一年多来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可他到底年幼, 何况打仗不比别的, 行军布阵,各个都很有讲究。   因此, 众人眼看着陆起淮,脸上却是一副不赞同的模样,甚至还有人冷声说道:“陆大人,你虽然是荣国公长子, 可你毕竟从未出兵打仗过,这打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等前话一落,那位大臣便拱手朝赵准说道:“庆云将士皆是有父有母的血肉之躯,臣反对由这样从未打仗过的人带领!”   他这话说完,却也有不少大臣应和。   可不管旁人怎么说, 陆起淮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他仍旧神色平静得站在那儿,只是等到赵准问道“陆卿, 你怎么看?”   他才拱手回道:“众位大臣所言不假,臣的确从未出兵打仗过,也从未上过战场,可臣身为庆云人,决不允许我庆云的疆土被番贼所占领。”   “今日我们让出这第一步,只会让番贼以为我庆云无人,日后更会肆无忌惮,到得那时,众位大臣可是仍旧要求和?”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先前反对的那些大臣淡淡看去一眼,眼看着他们神色踌躇皆低了头才又重新收回了目光与赵准说道:“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把番贼赶出去,愿以死谢罪!”   这话一落,殿中却迟迟无人说话。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那个身穿绯衣官袍的年轻人身上,就连赵准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变化,他低垂着一双眼看着陆起淮,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朗声说道:“好,朕就封你正一品左都督,准你领兵出征讨伐番邦小贼!”   天子既然已发了话,旁人自然也就没了说话的余地。   等下了朝——   百官退散,陆起淮却是跟随赵准去了偏殿。   偏殿之中,赵准仍旧端坐在龙椅上,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块兵符,殿中静寂无声,而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陆起淮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起身朝陆起淮走去,待把人扶了起来,他把手中的兵符交给人,另一只手便撑在陆起淮的肩膀上,眼看着这张面容,他眼中神色难辨,口中是道:“陆卿,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自是拱手应是。   而后,赵准也未再多言,只是又拍了拍陆起淮的肩膀,难得和颜悦色得说道:“好了,你先回去,朕等着你替朕扫平番邦小贼。”   陆起淮闻言,脸上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又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朝赵准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看着。   没一会功夫,陆起淮便已退了下去,而赵准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中暗流涌动,面上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身侧的近侍见他这幅模样便恭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看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瞧不见才淡淡开了口:“朕只是在想这个决定究竟对不对。”   当日他疑心杨继和陆起淮所为,却也没有真凭实据,原本他是打算再观察些日子,却未曾想到边陲战事突起。   近侍知他心中忌讳便也只能说道:“您不必担心,当年那位早已死了,何况如今朝中无人,您也是没了办法。”   是啊…   这朝中也的确是无人了。   赵准负手于身后,一双深沉的双目微合,倘若再年轻个十来岁,他宁可亲自出战…这世上之事,皆在他手中,可唯有这岁月却是最不饶人。   他想到这,竟是难得叹了一口气。   …   等到陆起淮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晚了。   得知沈唯在厨房,他也未曾回正院,只是只身一人朝厨房走去…许是已经习惯了,两个婆子眼看着陆起淮走来也只是恭恭敬敬得朝他打了一礼,余后便继续做着手头上的事。   而站在灶台前忙活的沈唯耳听着脚步声便抬了一双眼循声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你回来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他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挥了挥手,却是让两个婆子先行退下。   没一会功夫——   这厨房之中便没了其余的身影。   沈唯见他这幅模样,眉目流转,口中是笑嗔着一句:“你把她们都赶走了,谁给我打下手?”她虽是这样说,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不停。   厨房之中萦绕着菜香味,而陆起淮一步步朝沈唯走去,等走到她的身后,他便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而后他是把下巴撑在沈唯的头顶。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他才沉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他这话刚落。   沈唯手上的动作便是一顿。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是放下手上的锅铲转过了身子。   厨房之中灯火通明,而沈唯眼看着眼前的陆起淮,等到指腹轻轻抚过他的脸,她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早在战事爆发的那一日,她便已经知道会有这一日的到来,而如今,她知道这一日已经来了。   她的手撑在陆起淮的脸上,目光也一错不错得看着他,眉目温和,口中是缓缓说道:“我不会拦你,这是你必须要走得路,只是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她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才郑重其事得说道:“陆起淮,答应我,平安回来。”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迟迟未曾说话。   他的手仍旧环着沈唯的腰肢,厨房之中热气翻腾,陆起淮透过薄雾看着沈唯,而后才哑声说道:“我答应你。”   …   翌日。   长街之上。   此时日头高升,百姓分立两侧,这偌大的一条长街头一次静谧得无人说话,唯有厚重的马蹄与铁甲声在这空中萦绕着。   沈唯未曾站在长街之上,她坐在一家茶楼之中二楼最靠窗的一个位置,眼看着底下的长街上一群黑衣铁甲的将士前有一个身披玄衣铁甲的身影高踞在骏马之上,他的手上持着银枪,纵然戴着头盔也掩不住那张俊美的面容。   他便这样骑着马一路往前驶去。   两侧的百姓眼看着今日领兵出战得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一时自是忍不住交头接耳得低声说起话来,只是这碎语之声刚起,便瞧见那为首之人侧目看来。   男人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情绪,却仿佛能让人迎面感受到肃杀之气,众人眼看着这样的眼神自是心下一凛,原先的碎语之声逐渐消散,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了头,这长街也重新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而原先回头的男人眼看着众人这幅模样也未曾说话,他只是重新握着缰绳回过了头。   直到察觉到头顶有人在看他,陆起淮才抬头往一座茶楼看去,眼瞧着倚窗坐在茶楼之中的那道素色身影,他原先淡漠的神色终于恢复了些暖意。他的手仍旧牵着缰绳,目光却一错不错得看着那道身影,此时恰好日光打在他的身上,却是让他的面容也平添了少见的温和。   沈唯自然也看到了他脸上神色的变化。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柔和了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好似一个天神一样坐在马上,沈唯却是不自觉得想起刚见陆起淮时的模样,想着当初那个少年竟然在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成了这样一个耀眼的存在,她的心下却也有着说不出的激动。   她知道——   这一战之后,这个少年再也不用遮掩什么,同样,也无人再可以阻拦他的脚步。   队伍已经越行越远,沈唯也已经看不清陆起淮的面容了,身侧的水碧眼看着沈唯沉默的面容,心下叹了口气,口中是轻声说道:“夫人,我们回去。”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又朝长街上望去一眼,直到瞧不见那处的身影才点了点头。   …   日子过得很快。   距离陆起淮离京,至今已有四个多月。   在这四个多月却也发生了不少事,霍飞光终于说服了赵纨去了边陲与万千将士站在一道,而柳妃也终于诞下了龙子,就连文王也终于与那位许家小姐成亲了。   而这汴梁城也终于迎来了初冬该有的模样。   沈家。   沈唯和褚浮云端坐在软榻上,两人正在绣着女红。   这四个多月,沈唯因着家中无事便时常会来沈家,偶尔逗逗春熙、春庭,偶尔便和褚浮云做作女红,日子过得倒也算是愉悦。她往先是不愿做女红这些东西,可如今闲来无事学上一回倒是也颇为有趣,这会两人正坐在屋子里,一边说着话,一边绣着花样:“陆家那位大公子倒的确是有个本事的。”   说话的是褚浮云,她不知道沈唯和陆起淮的关系,因此说起来也未曾有个避讳。   等前话一落,她便又跟着一句:“如今城中都在夸赞他,等他回来,只怕陛下也该给他加封爵位了。”   如今陆起淮已升任一品左都督,再往上自然也只能加封爵位了,想着那个年轻人如此年纪便已有这样的成就,褚浮云也实在觉得有些惊叹。   沈唯耳听着这话,握着针线的手却是一顿,她的指腹抚着女红上的一颗松竹,脸上也仍旧挂着先前的笑意,目光却是朝窗外看去,那人自然是有本事的,区区四个月,他不仅收复了两个城池,扭转了原本的局面,还让番贼对他生了畏惧之情。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以前日日待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可分开的时间久了,沈唯才发现,她是想他的。   褚浮云迟迟未曾听到沈唯说话,抬眼看去便见她脸上有几缕道不明的思绪,她把手上的女红置于一处,而后是看着她笑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神来。   她笑着朝褚浮云看去,口中是柔声说道:“没什么。”余后,她便又继续绣起了女红,褚浮云见她这般自是也未说什么。   等到日暮渐歇,沈唯便和褚浮云告辞了,她刚刚由秋欢扶着走出院落便瞧见下朝归来的沈西风,索性便止了步子朝人屈膝一礼。   沈西风眼瞧着沈唯,脸上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想起先前边陲送来的急报,负在身后的手却是一顿。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此事告知沈唯。   沈唯此时已站起了身,她刚想告辞便瞧见了沈西风眼中复杂的思绪,她心下觉得奇怪,口中是问道:“怎么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却不曾说话,相处这么久,他自然也是知道沈唯的性子,因此他到底还是未把实情说出,只是语气如常得与她说道:“没什么,外头天寒,早些回去。”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只是往里头走去。   沈唯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不过她也未说什么,眼瞧着人离开,便也拍了拍秋欢的手背,迈步往外走去。   …   等回到沈宅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晚了,沈唯刚由秋欢扶着走进正院便瞧见水碧已经回来了,今儿个水碧去晋江楼了。她边往里头走边想问水碧一回晋江楼的事,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发觉水碧脸色苍白,眼中神色也略微有些复杂…这一抹复杂的神色,竟是和先前的沈西风如出一辙。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心下一沉,口中也跟着沉声一句:“是不是,他出事了?”   若不是他出事,沈西风和水碧不会是这样的模样。   水碧耳听着这话,脸色骤然是又苍白了些,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开口说道:“先前奴去晋江楼的时候,听见,听见施管事收到消息说是主子受伤了。”   她这话刚落——   沈唯身子便是一个趔趄。   秋欢和水碧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忙伸手扶住了她,等到把沈唯扶着坐回到了软塌,水碧便又替人上了一盏热茶,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别担心,主子身边有这么多人,不会有事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握着茶盏饮了一口,等到平了心中的情绪才朝半空喊了一声“暗一”。   没一会功夫,暗一便出现在了屋中,他屈膝半蹲在沈唯的身前,眼看着沈唯的面容,心下一叹,口中是道:“水碧说得没错,主子的确受伤了,只是他恐您担心便不准我们说。”   屋中烛火摇曳——   沈唯手握茶盏,也说不出现下是什么心情,她只是觉得耳边传出嗡嗡嗡得哄闹声。她微微合了双目,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睁开眼,而后是苍白着脸色朝外头的夜色看去,口中是哑声却又冷静得一句:“准备马匹,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也要去啦~ 第138章   沈唯这话刚落, 自是受到了反对。   暗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双眉紧拧,口中是劝道:“夫人,且不说此去路远,更何况如今边陲战事激烈, 我们这一去还不知路上会碰到什么情况…”他这话一落眼看着沈唯不改的面色便又跟着一句:“主子必定也不会希望您去冒险。”   他这话说完,秋欢也忙点了点头,一道帮衬起来:“夫人, 暗一说得没错,汴梁离边陲可有不少距离, 您若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她虽然不曾见过战乱,却也遇见过山贼和流匪, 当年他们那一个村子便是被山贼洗劫一空,若不是她被母亲压在身下躲过一劫,至今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秋欢想到这便觉得浑身颤栗,山贼和流匪都如此可怕, 更不用说那些嫉恨庆云人如仇的番贼了。   她的身子有些微微打颤, 就连声音也有些掩不住得颤抖:“您还是待在汴梁。”   沈唯听着这一字一句, 脸上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自然知晓此去路远、危险不定,可明知道那人受了伤,却要让她安生得待在这处,她…实在做不到。   不知是不是有风从窗缝中漏进来,打得屋中烛火轻轻晃打着,沈唯仍旧挺直着脊背侧坐在软榻上, 她一只手撑在红木茶案上,而另一只手却紧攥成拳。她就这样沉默着看着那轻轻摇曳着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说道:“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夫人…”   秋欢还想再劝,便听到身侧的水碧上前一步开口说道:“夫人,我陪您去。”   水碧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她知道夫人的性子,但凡她决定了的事便没有半点转旋的余地。她相信,就算他们不同意,夫人也一定会去,既如此,又何必多言?   屋中因为这一句又重新静默下来。   而原先端坐着的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侧头朝水碧看去,眼看着她在烛火下的容色,终于绽开了今夜的第一抹笑。   秋欢和暗一眼看着两人这幅模样,到底也不再多劝。   暗一仍旧单膝跪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属下是主子派来保护夫人的,既然夫人要去,属下必定也是要追随在侧…”等前话一落,他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沉吟一番继续说道:“只是此去路远,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何况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夫人再歇一晚上,等明日清晨,我们再行出发。”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知道暗一所言非虚,他们这一路过去只怕光在路上就得花上大半个月,要准备的东西自然不少,何况现下也的确有些晚了,若要出行也实在不便。因此她也只是看着暗一点了点头,口中是道:“既如此,你先下去准备。”   暗一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他拱手朝沈唯一礼,而后便隐了身影。   等到暗一退下——   沈唯便又看着水碧说道:“你去准备些细软。”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也忙应了一声,她朝沈唯打了一礼后便先往里头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仍旧侯在一侧面色愁苦、眼眶通红的秋欢却是叹了口气,她朝人招了招手,等人走近才握着她的手开口说道:“你别担心,无论是水碧还是暗一都是武功高强之辈,有他们在,我必然是不会有事的。”   自从来了这沈宅后,沈唯有许多事也未再瞒着秋欢,因此秋欢自然也是知晓水碧和暗一的本事的。   可纵然知晓,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心,就算水碧和暗一的武功再强,可寡不敌众,若是真得遇到了危险,可如何是好?秋欢想到这便又张了张口,只是眼看着沈唯的面色却也未再多言,她重新垂下了头,等到脸上的神色逐渐恢复才又与人说道:“奴知道了,奴会好生待在府里,替您守着宅子的。”   她知道自己若是跟着夫人出门,不仅不能照料夫人,反而还会拖累他们。   因此她也未曾提出要跟随他们一道出门。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又点了点头,她握着秋欢的手轻轻拍了一拍,口中是温声说道:“你若有什么事便找胡伯商量。”   秋欢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她也未再多言,只是抹了一回微红的眼眶,等到脸上重新绽开了笑才同沈唯哑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家中事,奴会与胡伯好生守在家里的…”等到前话一落,她便又朝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奴去陪水碧收拾细软。”   沈唯见此便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等到秋欢退下,她才有些疲累得靠回到了引枕上,屋中烛火仍旧有些晦暗不明,而她微合着双目耳听着外头的风声,撑在额头上的手却是又收紧了些。   …   翌日清晨。   此时天色还早,长街之上就连小贩都还没几个,却有三道身影策马往城门而去。   这三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身披青色斗篷,手持缰绳,半张面容都掩在那用白狐毛围成的兜帽之中,可即便如此却也掩不住她那副容色。许是觉得马的速度太慢,她却是轻轻拧了眉尖,而后她是又扬起了手中的长鞭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自是立时便快跑了起来。   而她身后的是一男一女,男子身穿黑色劲服,而女子也穿着一身束袖的常服。   两人眼瞧着女子加快了速度,便也扬了长鞭。   沈西风坐在马车里头,他正翻看着公文,许是听到外头的马蹄声便皱着眉掀了半角车帘往前看去,他这厢刚掀开车帘便瞧见那个穿着青色斗篷的年轻女子正与他的马车擦肩而过,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他也认出了那人的面容。   外间随行的侍从大抵也瞧见了,这会便说道:“侯爷,是小姐。”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望着长街上三人行色匆匆的身影,眼看着他们赶马而去的地方便又皱了一回眉…此处是出城的方向,三人要去哪儿,答案已昭然若揭。   看来她还是知道了。   他想到这,脸上的神色多了几许不赞同,就连握着公文的指根也不免稍稍收紧了几分。   此去边陲少说也有千里,她就带了这么两个人,也不怕出事?只是想着那人的本事,想来自是不会放任她涉嫌…沈西风思及此便又松开了紧攥册子的指根,他目送着三人离去的身影便又收回了眼。   而后他也未说什么,只是落下了车帘。   等到遮住了外头的光景,沈西风才合了双眼,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红木茶案,伴随着这一声又一声的敲击声,他是开口说道:“当日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外间的侍从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才压低了嗓子说道:“当年先帝重病,他身边伺候得那些人都因照顾不周在陛下登基之前砍杀了,就连太医院也不能幸免,不过属下查探到有一名内侍却免于一难。”   沈西风闻言,扣在茶案上的指尖一顿,问道:“那人还活着?”   “那人当初出城的时候曾受到追杀,不过他福大命大摔落山崖竟还逃过一劫,可惜因为年迈他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不过属下查到…”侍从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继续说道:“他早年曾收养了一个孩子,如今尚还在人世。”   “去查。”   …   城郊。   沈唯三人此时离出城已有一段距离了,只是原本疾行的距离在看到不远处的一众人前却变得缓慢了下来。   身后暗一和水碧互相对望了一眼,而为首的沈唯眼看着施庆俞等人也不免皱了皱眉,她牵了牵缰绳,等到马儿的速度稍缓才朝施庆俞说道:“施管事也是来阻拦我的吗?”   施庆俞也高坐在马上,耳听着这话却忙朝人拱手一礼,口中也跟着恭声一句:“属下不敢,只是夫人此去边陲,路上危险不定,属下恐夫人路途危险便特地带来楼中的高手…”等前话一落,他便重新直起了身子与沈唯说道:“请夫人让他们跟随在身侧,护您周全。”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   她循目朝众人看去一眼,而后才开口与施庆俞说道:“既如此,那便多谢施管事了。”   等这话一落——   她也未曾多言,只是朝人拱手之后便扬起了长鞭,马蹄飞扬掀起一片黄沙,暗一和水碧紧随其后,而原本跟着施庆俞的一众人也都扬了长鞭跟着人一道往前走去…这山林之间的小道上萦绕着不去的马蹄声。   而施庆俞远远看着离去一众人的身影,却是长叹了一声。   …   半个月后。   沈唯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边城,因为打仗的缘故,城里城外都守卫森严,生怕有番贼乔装入城掀起战乱…因此沈唯一众人也未贸然进城,反而是在靠近边城的一座小镇先歇了下来。   一间普通的客栈内,沈唯因为方便,此时身上穿得是一身男装。   她身量较起普通女子本来就要高些,何况身形纤瘦,这般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墨发高束,还真有几分少年人的味道…这会她握着一盏茶坐在客栈中,却是听着其余入住的客人说道着城中的事。   “听说那位陆都督受了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番贼又得逼过来了。”   “哎,原本陆都督在,番贼还不敢做些什么,可如今这幅模样…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边城先去南方避一避。”   …   沈唯耳听着这一众声音,虽然神色未改,可我这茶盏的手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用力,身侧同样的男子打扮的水碧看着她这幅模样恐人焦心便压低了嗓子说道:“夫人,您先别担心,暗一已去城中打探情况了,只要联系到人就能知晓主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嗯…”   她刚刚应下一声,便有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夫人,暗一回来了。”   沈唯闻言便也未曾耽搁,她放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迈步朝楼上走去,等走进房中,原本坐在屋中的一众人便都起身朝她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   “都坐下…”   沈唯边说边朝位置走去,等坐下,她才看着暗一问道:“如何?”   暗一耳听着这话便开口说道:“主子现在在都督府养伤,前后都有人把守着,属下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发了楼中的信号找到跟在主子身边的弟兄们,他们说主子是伤了右肩,只是番贼狡诈,箭上淬着剧毒,主子这才迟迟不醒。”   他这话刚落眼看着沈唯脸色苍白便忙又跟着一句:“夫人不必担心,主子身边一直有大夫跟随者,如今余毒早清,只需再过几日便能醒来。”   沈唯闻言却未曾开口,番贼想要陆起淮的命,那毒自然凶猛无比,何况若是余毒早清,陆起淮又岂会迟迟不醒?她想到这,撑在桌案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收紧,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沉声问道:“我若想进都督府,你们有几成把握?”   “这…”   众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互相对望了一眼。   沈唯见此心中便也明白了过来,如今陆起淮重伤未愈,自是守卫森严,此时要进都督府却是难上加难。何况就算通过陆起淮的那些亲信进入府中,若想靠近陆起淮却也不易…她思及此便又合了双眼,袖下指尖轻轻敲着茶案,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睁开双眼开了口:“你们在这待着,我去见一个人。”    第139章 沈唯这话一落,屋中一众人起初是一怔, 等反应过来自是忙劝阻起来, 尤其是一位年长随从的反对声更为严重,他拧着一双眉,沉声劝道:“夫人, 如今外头并不太平, 您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就是, 便是您要去城中也请让我们跟着。” 夫人千金之躯, 若是出了事,别说主子饶不了他们,就连他们自己也饶恕不了自己。 “你先前也说了城中守卫森严,我们一群人过去反倒惹人注目…”沈唯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一回众人脸上的神色,眼看着他们踌躇的模样便又笑着说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水碧会和我同去,暗一也会暗中保护我。” “若是有什么事, 暗一自会联系你们, 何况城中也有楼中的弟兄,我不会出事的。” 沈唯说得是实情, 如今城中守卫森严,若是他们这一大帮子过去自是惹人注目,因此众人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垂首应“是”… 沈唯见他们应允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接过水碧递来的帷帽戴好,而后才同暗一说道:“你去准备马匹, 我们现在就进城…” 如今过去还能赶在天黑前进城。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朝其余随从说道:“你们就在此歇息几日,若有什么需要,我自会遣人过来。” 等到众人应了是,沈唯便也不再多待,带着水碧起身往外走去。 … 三人到城中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如今已近十一月,天气也越渐寒冷,尤其是在这边城,伴随着那滚滚黄沙,却是要比汴梁还要冷上几分。 沈唯穿着厚重的大氅,墨发高束,仍是一副少年打扮,因着城中不得骑马,她早先让暗一先去马栈,而她便和水碧步行走在街上。两人走得并不算快,越往前,人烟便越发稀少,水碧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府邸还有门前两个持着长。枪的将士,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夫人,我们能见到郡主吗?” “我也不知道,先试试吧…” 沈唯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也没有多少底,如今这要紧关头,见谁都不易,不过霍飞光这处总归是要比陆起淮那边容易些。她想到这便又握了握手中的佛珠,待把佛珠转完一圈,她们两人便也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门前的两个将士见她们靠近便拿着长。枪对着她们,神色漠然,口中是同样冷声一句:“什么人?还不退下!” 水碧眼瞧着这两把长。枪便皱了皱眉,她刚想说话,沈唯却先按住了她的手。等到水碧退让一侧,沈唯才朝两人温声说道:“劳烦两位向霍将军通传一声,就说汴梁故人来见…”等这话说完,她便把手中的佛珠呈了上去,跟着是又一句:“将军见到这串佛珠便会明了。” 那两个将士耳听着这一句也未曾收回长。枪,他们先是打量了沈唯主仆两人一回,跟着便又对望了一眼,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两人才收回手中的长。枪。而后其中一名将士便上前一步接过沈唯手中的佛珠,口中是公事公办得说道:“你们先等着。” 他这话说完便往里头走去。 沈唯见此便也未再多言,只是朝人拱手一礼,而后才拉着水碧避让于一侧。 … 而此时将军府的书房内,一众将士正围绕着说着如今的战事,气氛紧张,不时还有争吵声传出。 “够了!”声音从书桌后头传来,众人循声看去便能瞧见一个身穿绯衣软甲、高束长发的女子,她的容颜精致,神色却显得有些漠然。她一双凤目循过场上众人,等到原先的争吵声逐渐消停才冷声说道:“我让你们过来是想听你们的看法,而不是听你们来争吵的。” “如今陆都督重伤未醒,若再这样拖下去,番贼迟早会继续攻城。” 屋中的将士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男子,论起年岁,不知要比说话的女子长出多少。可此时听得这一道声音,众人不仅未曾觉得气愤,反而都有些羞愧得低了头,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西南王的部下也算是霍飞光的家臣,何况这几个月来,霍飞光在战场上的战绩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众人对她本就心悦诚服。 因为霍飞光的这句话,原先的争吵声逐渐散去,几人也是收敛了性子开始认认真真得商讨了起来。 这厢还未商讨出个结果,外头便有人传来叩门声,等到里头应了“是”便有人走了进来,却是霍飞光的侍从,他半低着头朝霍飞光走来,等到人前便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将军,先前外头有人送来这个。” 等这话说完,他便把手中的那串佛珠呈了上去。 霍飞光原先正在看布防图,因此倒是也未曾注意到侍从说的话,等到余光瞥见了那串佛珠,她才变了脸。她忙放下手中的旗帜接过佛珠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而后才抬眼朝人看去,口中是问了一句:“人呢?” 屋中众人看着霍飞光这幅神色,一时也有些微怔,就连来传话的侍从也有些怔楞。 那外头的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让将军有这样的变化?虽然心中觉得疑惑,不过侍从还是如实回答了,等回完话,他便又跟着一句:“可要属下先请人进来?”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道:“我去吧…”等这话说完,她便朝屋中其余将士看去,口中是跟着如常一句:“你们先继续讨论,我出去一趟。” 她说完这话便握着那串佛珠往外走去。 等霍飞光走到外头的时候便瞧见一个身披蓝色大氅的年轻人正背手而立,大抵是听到身后的声响,那人便转身看来,此时日暮早已落下,伴随着这将军府门前已经挂起的大红灯笼,那人的面容却是清晰得暴露在她的眼前。 沈唯眼看着出来的霍飞光,脸上便又添了几分笑意,她一边朝人走去,一边是柔声说道:“你来了。” 霍飞光眼看着沈唯过来也回过神来,她的脸上还有着未曾消散的紧张和担忧,待把人仔细看了一回,见她面容如初、身上也并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才握着人的手皱着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便又想起陆起淮如今的状况。 霍飞光思及此,看着沈唯的眉目紧拧,心下叹了口气,口中却还是沉声说道:“你也实在太大胆了,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儿多危险?你——”她说到这却是一顿,跟着才又一句:“你实在不该来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脸上却仍旧挂着先前的笑容。 她任由霍飞光握着她的手,口中仍是柔着嗓子说道:“不该来,我也来了…”等这话说完,沈唯眼见霍飞光还要说,忙握着人的手说道:“好了,别再说我了,我想去见他,你可有法子?” 霍飞光看着她这幅模样,红唇一张一合,到底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握着人的手先往里头走去,等走到正厅,侍从上了热茶,她才开口与人说起陆起淮如今的状况,跟着是又一句:“如今都督府守卫森严,出行皆需检查,我这几日忙着战事,倒也有一段日子未过去了。” 她说到这看着沈唯的面容,知晓她心中担心,便又叹了口气说道:“罢了,过会我带你去一趟都督府,只是要委屈你打扮成我的侍从。” 沈唯闻言自是忙笑着应了,待瞧见霍飞光面上的无奈和担忧,她便又笑着握了一回霍飞光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飞光,多谢你了。” 霍飞光眼看着沈唯这幅模样,还是无奈的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在她的记忆中,沈唯一直都是冷静而沉稳的,好似从来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有什么波动的,可这回她明明知道路途艰难却还是涉险到这儿来,看来她对陆起淮的情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 夜里。 都督府。 沈唯扮作侍从的模样跟着霍飞光翻身下马,此时夜色已深,那门前挂着的灯笼也被风吹得不停晃打着,倒是让这本就不算明亮的一处地方变得更加昏沉了几分。两人刚刚走到都督府门前自是被人拦了一回,直到看清霍飞光的面容,那门前的将士长忙收回了长。枪,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原来是霍将军。” 霍飞光在军营惯来是沉默寡言的,耳听着这一句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我来看看陆都督。” 两名将士耳听着这话自是也不敢多言。 他们恭声应了一声,而后是让开了步子,等到两人走了进去才又重新站好。 因着都督府守卫森严,每走几步便能看到手握长。枪,身披铁甲的将士在巡逻,因此这一路走去,两人也未曾说话。 等走到陆起淮所住的正院时,沈唯倒是碰见一个熟人,却是明路…因着光线昏沉,明路倒是也未曾注意到低着头站在霍飞光身后的侍从,只是与霍飞光拱手说道:“霍将军怎么来了?” 霍飞光看着明路便也停了步子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唤人一声:“明副将…”自从来了边城,明路便也跟着陆起淮一道上了战场,因他战绩斐然,早先已被陆起淮提拔为副将。 这会霍飞光同人打完招呼才又朝那灯火通明的屋子看去,跟着是又一句:“我来看看陆都督,他的身子如何了?” 明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他一面引着两人往里头走去,一面是同人说道:“都督身上的余毒已经清了,白天的时候倒是醒过一回,只是…” 沈唯闻言却是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她这话刚落—— 原先说话的明路便循声看来,此时三人已快步入院中,光线较起先前自是又明亮了许多,而沈唯如今抬着头,面容自然也未再有所遮掩。明路眼瞧着那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脸上的神色从起初的困惑变得震惊,他刚想屈膝朝人行礼,只是还不等他动身便被沈唯托扶了一把。 “如今人多眼杂,你不必多礼。” 明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曾多说什么,他轻轻应了一声“是”,只是神色较起先前却是又多带了些惶恐。他重新引着两人往里头走去,口中是按着先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道:“只是先前大夫说,主子身子有些起热,若是夜里不能消下去的话,怕是…” 他这话纵然未曾说全,可沈唯心中却已明白过来,她脚下步子未停,可眉心却还是紧紧拧着。 霍飞光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便轻轻说道:“别担心。” 明路见此也忙跟着一句:“是啊,夫人,您别担心,都督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唯耳听着两人的话,神色倒是也稍稍缓和了几分,她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屋子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同明路说道:“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 明路知晓她的心情,闻言自是忙点了点头,道一声“属下会安排的”。 说话间,三人便也走到了屋子,门前照旧有将士把守着,不过眼看着明路和霍飞光,他们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让开了路供三人进去。等走到里间,那块布帘刚刚掀开,沈唯便闻见了里头那股子浓郁的药味。 她的身子一个轻晃,若不是霍飞光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就要摔倒了。 霍飞光手扶着沈唯,眉心紧拧,压低了嗓音问了一句:“没事吧?”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平了心中的情绪才与人说道:“没事…”她这话说完眼瞧着霍飞光仍旧掺着担忧的面容便又绽了个笑颜,口中是跟着一句:“真得没事,你别担心。” 因着他们已走到了里间,霍飞光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能收回了手点了点头。 “霍将军,明副将…” 原先守在屋中的两人眼瞧着他们进来自是忙拱手一礼。 明路闻言便点了点头,他是先看了一眼里头,而后才轻声问道:“都督如何?” 那两人耳听着这话却是又叹了口气:“还是未醒,不过都督身上的热度较起先前倒是低了些。” 明路闻言却是也跟着叹了口气,只是想着身后的沈唯便又跟着一句:“你们也照顾了一天了,先下去歇息吧,这里由我来照顾就好…”他是陆起淮的亲信,又是副将,所说的话自是有威信的,因此两人也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朝他们拱手一礼后便先退下了。 等到两人退下—— 明路才朝沈唯看去,他的眉目微垂,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夫人,您进去吧。” 沈唯闻言也未多说什么,她只是朝两人点了点头,而后才往里头走去,越往里头,这屋中的汤药味便更加浓郁,想来是为了不影响人休息,屋中的烛火较起外头却有些昏沉,她却是又走了几步才瞧清躺在床上的陆起淮。 虽然早已知道他的病情,可真得看他这样躺在床上,沈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红着眼眶坐在床边的圆墩上,而后是取过那煨在暖炉上的热酒浸湿了帕子细细擦拭起陆起淮的胸口和手脚。 屋子里静悄悄得,没有丝毫的声音。 而原先躺在床上的陆起淮也不知是察觉到了什么竟在此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我一定是在做梦。 第140章   陆起淮也不知现下自己是梦是醒,他只是突然闻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这会他便睁着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得看着坐在床边半低着头照顾他的沈唯, 陆起淮任由沈唯替他擦拭着身子, 而后是想如梦中一样伸手去抚摸一回她的脸, 又怕碰了, 她又会和梦里一样消失。因此他也只是这样睁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口中却是喃喃说道:“我怎么又做梦了?”   等前话一落,他的目光循过穿着男装的沈唯,却是又皱着眉跟着一句:“这身衣裳不好看, 以后别穿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起初是一怔, 而后便忙抬了脸朝人看去,眼看着原先紧闭着双目躺在床上的男人,此时竟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她也不知怎得, 只是原先握着帕子的手却不自觉得颤抖起来, 口中也是跟着喃喃一句:“陆起淮?”   等这话说完,她却是又揉了一回自己的眼睛,待瞧见那人是真得醒了便忙放下了手上的帕子伏在了陆起淮的胸口上。   她惯来是会遮掩自己情绪的,可或许是因为这次实在是太过担惊受怕,等到伏在陆起淮的胸口感受着那处的温度时, 竟忍不住把这大半个月里的担忧化作委屈。她原先便通红的眼眶此时早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声音也有些打着颤:“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陆起淮起初还以为是在做梦,等察觉到胸口上传来的湿润时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看着靠在怀中的那个人,眼看着她泪意莹莹的模样似是还有些不敢置信一般, 却是伸手轻轻碰了一回她的脸,等到微凉的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脸颊上,他才终于确信此时并非是在做梦,而是她真得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   陆起淮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喑哑。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想伸手握着他的腰肢,只是刚刚抬起另一只胳膊,那处便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竟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忙直起了身子,眼看着那人紧皱的眉宇还有脸上痛苦的表情,她伸手想替人按一回肩膀却又恐伤着人:“你,你没事?”她的声音略显仓惶,脸上也是担忧不已,等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她也不敢耽搁却是起身说道:“我这就喊人进来。”   只是她这话刚落还不等转身便已被陆起淮握住了手:“我没事,你别去喊人了。”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的面容,虽然止了步子,脸上却还是有些担心,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可是…”   陆起淮知她心中担忧便握着她的手柔声说道:“真得没事,先前只是扯到了伤处,我稍稍歇息一会便会好了…”等这话说完,他便又施了回巧劲把人重新拉回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的面容。   他们已经有五个多月不曾见面了。   这五个多月,他没有一日是不想念她的,若不是战事吃紧,他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只怕梦里也都会是她的身影。   许是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在怀里,陆起淮竟好似看不够一般。   他的目光缠绵而又流连得滑过沈唯的眉眼,眼瞧着她的面容较起上回相见时又消瘦了不少,就连腰肢也更加纤细起来,想着汴梁距离此处有千里之远,他却是又忍不住皱了回眉,口中也跟着不赞同的一句:“我不是让他们瞒着你,你怎么还是来了?”   他当初就是担心沈唯知晓后会过来,这才在昏迷前下达了这命令。   哪里想到,她还是来了。   沈唯虽然靠在陆起淮的怀里,只是唯恐碰到人的伤处,她也不敢把全身的力量放到陆起淮的身上,直到听到这话,她才开口说道:“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过来?”等这话说完,她想着先前瞧见陆起淮时,他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还是忍不住抬起脸责怪起人:“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连命都不要了?”   “你若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她说到后话的时候,眼眶却是又忍不住红了起来,就连声音也有些打起颤来。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得伸手去替人擦拭掉脸颊上的眼泪,而后是柔了嗓音同她说道:“好了,别哭了,战场本来就是如此,何况你看我如今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等前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你既然来了,这回就别走了。”   原本是怕她一路艰险才不愿人过来,如今她既然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自然也就没有再让人只身一人回去的道理。   何况,他也实在是想她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而后她想起还在外头的霍飞光和明路便又擦拭了一回脸上的眼泪,待又轻轻推了推人的胸膛,等到他松开环着腰肢的手才坐直了身子与人说道:“飞光和明路还在外头,你既然醒了,我便让他们进来。”   “你昏迷了这么久,他们肯定也有话要同你说。”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沈唯见他应允便又替人重新盖了一回锦被,而后才往外头喊了一声,没一会功夫,布帘被人掀起,却是霍飞光和明路走了进来。   两人眼瞧着先前已被沈唯扶起半坐着的陆起淮,脸上倒是也都呈现了惊喜的表情,明路更是直接说道:“还是夫人厉害,都督昏迷了这么久,除了白日醒来过一回便再未醒过…”等这话一落,他便又跟着一句:“属下看都督的气色较起白日已好了许多,想来无需多久便能恢复如常了。”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难得笑了一回,他伸手握了握沈唯的手,而后是看着明路和霍飞光说道:“这一阵子,辛苦你们了。”   他这话说完便又问了两人一回如今的战事。   “番贼原本畏惧你倒是也不敢做得太过,不过因为这半个月你一直不曾出现在人前,他们以为你伤情加重便又开始蠢蠢欲动…”霍飞光说这话的时候,紧拧着一双眉,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早先我听部下来回话,说是番贼已联合几路打算继续攻城。”   陆起淮闻言,面上的笑意逐渐掩去,却是沉吟一会才开口与明路吩咐道:“明日召集将领,我有事吩咐。”   明路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   霍飞光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同陆起淮拱手一礼,而后是与人说道:“陆都督既然刚醒,我也就不扰你歇息了…”等这话一落,她是朝沈唯看去,眼见两人这幅模样也知晓沈唯今夜是不会离开了。   沈唯见霍飞光看过来便与她说道:“我送你出去。”   等这话一落,她便轻轻拍了拍陆起淮的手背,而后是又替人掖了一回被子才跟着霍飞光往外走去…待走到外头,还不等她说话,霍飞光便先看着她开了口:“陆起淮既然醒来了,你就好生留在这处,至于水碧,这几日我便把她留在府中,等你这处方便了,我再遣人把她送过来。”   沈唯闻言,心下也有些感动。   她伸手轻轻握了一回霍飞光的手,而后才与人说道:“飞光,多谢你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也只是笑了笑,她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口中是道:“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谢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又跟着一句:“好了,外头天寒,你也不必送我了,明副将,劳你送我出去。”   明路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他朝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对着霍飞光伸出手,态度恭敬:“霍将军,请。”   沈唯眼看着两人离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转身往里走去。   陆起淮到底重伤初醒,先前便靠着床又合了一回眼睛,等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他才睁开略微有些疲惫的眼朝人看去,眼瞧着沈唯,脸上便又露出了一回笑,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他们走了?”   沈唯闻言便又点了点头,她自然也瞧见了陆起淮脸上的疲惫,想着他刚刚醒来身子必然不舒服便忙扶着人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口中是迭声问道:“你现下觉得怎么样?饿不饿,要不我让人去厨房给你炖点粥?”   陆起淮眼看着他面上的紧张,却是忍不住笑道。   他伸手轻轻覆在沈唯的脸上,指尖带着数不尽的缠绵和缱绻流连在她的眉眼之间,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我不饿也不渴…”等这话一落,他察觉到沈唯手上的凉意便又皱着眉跟着一句:“外头冷,你快上床。”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推辞。   她眼看着陆起淮往里头靠去,索性便合衣上了床,却是方便人夜里醒来不舒服好出去喊人。   陆起淮知她心中所想,虽然无奈倒也未说什么,他小心翼翼得伸出手环着沈唯的腰肢,等闻见她身上那股子独有的清香时才好似喟叹一般开了口:“我每回受伤,都是你在我身边照顾我…”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抚着她的发,口中是跟着一句:“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   沈唯唯恐碰到人的伤口一直僵直着身子,耳听着这话却忍不住抬脸瞪了人一眼。   哪有人把这样的事当做缘分的?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越深,他仍旧笑抚着她的发,口中是道:“沈唯,等这次回去,也许很多事就能平定下来了…”他这话说完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到得那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得娶你为妻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眼中却有一瞬得怔忡。   她知道陆起淮说得平定是什么意思,也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只是他们两的事…真得会这么容易吗?   陆起淮察觉到她眼中的怔忡便问道:“怎么了?”   沈唯闻言倒是回过神来,她敛下了眼中的思绪,口中是道:“没什么…”等这话说完,她看着陆起淮仍旧有些探究的注视便笑着抬了眼环了人的脖子,跟着一句:“好,我等着你来娶我。”   陆起淮见此倒是重新笑了起来,他也未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容,而后才微微低下头在她的唇边印上一吻。 第141章   翌日。   都督府。   陆起淮着一身常服半靠着床头坐着,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布防图, 虽然面容还有些苍白, 可精神气却已经恢复了许多。   这会他便与屋中候着的一众将士说道:“番贼此次休整多日又分成三路来攻城, 可见是有备而来。”他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 待把布防图上所标志的几条路线看了一遍, 而后才继续说道:“其中两路是由突厥和柔然的两个大将军领兵,他们麾下将士虽然凶猛非常可计谋不足,就由徐将军和明副将对抗。”   “至于另一路…”   他说到这的时候, 神色有些微顿,却是沉吟一番后才开口说道:“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 应该是由柔然的大皇子拓跋宇领兵。拓跋宇虽然智谋不高却也是个有本事的,何况此次与他同行的还有柔然的国师尉迟宣,早前我曾和他交锋过, 这人却是个厉害的。”   陆起淮这话刚落——   屋中便又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明路才拱手说道:“属下也曾与突厥和柔然的这两位将军交锋过,这两人有勇无谋,就算攻城也必定是从正面,可这拓跋宇, 属下与其余将军私下商讨多回, 一时也猜不出他们会从何处攻城。”   “若是我们能早些知晓做下埋伏,倒是可以把拓跋宇等人一网打尽。”   他这话说完是让人把另一张布防图推出来,而后是指着上头用红线标志的三条线路:“这几日属下与霍将军商讨之下曾推测出三条他们会攻城的线路,可惜现在我们的时间不多, 底下将士也不足,不可能每一处都做下埋伏。”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抬了头,他的目光在那三条线路游移,这三条线路中属武川、阳川这两条路最易攻城,而属秦川最难攻城…底下议论纷纷,皆在武川、阳川这两条线路中择选此次拓跋宇的攻城线路。   屋子里萦绕着议论声,而霍飞光眼看着陆起淮沉吟的面容,知他心中另有所想索性便开口问道:“陆都督心中可是有其他想法?”   众人闻言倒是也都停了声朝陆起淮看去,却是在等他开口。   “尉迟宣心机颇深,我们能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会想到…”陆起淮的声音低沉,面容也显得有些淡漠,等前话一落,他却是跟着说道:“武川、阳川虽然易攻,可就是因为如此,他才不会选择。”   “陆都督的意思,这番贼的第三条路会从秦川进发?”说话得是一个年长的将领,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心紧拧,面容也有些不赞同:“可是秦川地势险要最易埋伏,尉迟宣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样的一条路用作攻城?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其余众人耳听着这话也纷纷点头应是。   这秦川位处险势又是小道,大军进发本就不易,倘若他们在此处设下埋伏,拓跋宇的大军根本无法通行,尉迟宣又怎么可能会拿全军将士的身家性命作赌?   陆起淮听着他们的反驳声,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他双手交握,而后是朝身后的引枕靠了些过去…等到屋中的议论声渐渐消停,他才淡淡开了口:“若是别人,自然不会,可若是尉迟宣,我却笃定他会这么做。”   屋中其余将士起初还想反驳,可眼看着陆起淮面上的坚定神色却是不自觉得互相对望了一眼,眼看着对方眼中的神色,原先萦绕在心中的踌躇倒是也少了几分。   倘若是陆起淮刚来边城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听任他这样的吩咐,可这几个月来,这位陆都督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在战场上的一往无前还是行军布防中显现出来的智谋,就算比起故去的荣国公也是不差的。   何况他们这些人之中,只有陆起淮和那个尉迟宣交手过。   因此众人倒是也未再反驳。   陆起淮自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的变化,他也未曾说什么,只是目光却仍旧看着秦川那条线路…尉迟宣虽然年少成名,早年却一直被他的师父压着,等到他师父死了,柔然和庆云却又一直不曾宣战过。   如今他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么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那个男人不仅想要赢,他更要全天下记住他尉迟宣的名字,要世人为他的智谋而感到惊叹。   所以,他笃定尉迟宣会选择这一条路。   陆起淮知晓这个法子的确艰险,可行军打仗,向来是险中求胜,他想到这便又抬了眼与众人说道:“如今我们时间紧迫,所要做的准备还有不少,明路、徐将军,你们现在就去部署准备迎战。”   “至于这秦川…”   他说到这便又朝其余人看了一眼,却是在选择最合适的那个人。   倘若他未曾受伤,他自然会选择亲自迎战拓跋宇,可如今他这幅模样自然是打不了仗的,还不等他说话,霍飞光却上前一步先开了口:“拓跋宇便交给我。”   陆起淮闻言便朝霍飞光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既如此,拓跋宇便交给霍将军…”等这话说完,他是又朝其余人等看去,跟着一句:“李将军、林将军,你们一道协助霍将军…除去在秦川的埋伏,明川、武川这两处你们也要事先做好安排。”   “尉迟宣的头上还有一个拓跋宇,他身为柔然的大皇子为求全必然会派兵马打探。”   等到众人应了是——   陆起淮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又朝众人说了几句便让他们先行退下了。   众人看着陆起淮尚还带着病态的面容自是也不敢扰人歇息,等说了几句慰问的话便先后往外走去,门刚被打开,他们便瞧见了立在门侧的一个年轻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白衣,墨发高束,身量看起来并不算高,此时他正半低着头,虽然瞧不见他的面容,却也能隐约察觉出应该是一个模样风流的少年郎。   他们这些将领平日也时常来这都督府,往日还从未瞧见过陆都督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个风流少年…一时之间,自是皆忍不住停了步子。   明路和霍飞光看着其余人等朝沈唯看去刚想说话,只是还不等他们开口便听到屋中传来的一阵轻咳声,紧跟着是陆起淮声线平淡的一句:“怎么,众位将军还有事吗?”   众人听出了陆起淮话语中的不高兴,虽然心中觉得疑惑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纷纷朝陆起淮拱手一礼,而后便继续提步往外走去。   霍飞光和明路却是又看了一眼沈唯才跟着往外走去。   等到众人都退下——   沈唯才重新抬了头往里头走去,门已被她合上,外头的光亮便也被阻拦在门外。她眼看着靠坐在床上略微有些不高兴的陆起淮先是一怔,而后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她一面朝人走去,一面是好笑得与人说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在气什么?”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过来却也不曾说话,只是等到她走到床边的时候便伸手把人带进了怀中,而后他就这样占有欲十足得揽着人的腰,口中是不高兴得说道:“就是不高兴,早知道就应该把你藏起来。”   他说得却是真心话。   倘若可以,他真想把沈唯藏起来,只有他可以看到她的风采。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指尖也轻轻抚着她的眉眼,眼看着怀中人琼鼻秀挺,红唇微翘,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辉,握着她腰肢的手却又忍不住多用了几分力道…昨儿夜里,沈唯扮作随从时,他倒是也未觉得什么,可今日她只是换上一身普通的白衣,这幅容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想着先前那些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他眼中的暗流却是又深了些许。   沈唯看着陆起淮这幅神色,不仅不怕,反而还有些忍不住失笑出声,她伸手捧着陆起淮的脸,而后是轻轻往两边扯去,眼看着他皱起了眉才微扬着眉笑说道:“堂堂一品大都督竟吃起这样的干醋,你也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又见她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的不高兴倒是也散去了不少。   他伸手握着沈唯的手藏于掌中,而后是轻轻咬着人的耳朵,语气暧昧得说道:“我倒是不介意惹人笑话,只怕夫人听到外头传道我们的闺房情趣羞红了脸。”   这人…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会说这样的话,一时还真是有些忍不住红了脸。相处得越久,这人倒是越发会**了…她想到这便轻轻推了一回人,口中是半啐一句:“什么夫人?我还未曾嫁给你呢。”   她这话说完便想作势起身。   只是还不等她动身便听到陆起淮的喉间传出一声痛呼的呻.吟声。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又见他皱着一双眉,知他是伤到了痛楚,哪里还敢再动?她重新坐了回去,一只手小心翼翼得朝人的肩上探去,又怕弄巧成拙只能眉心紧拧得焦急坐着,口中也是担忧不已的一句:“你,你没事?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忙伸手重新揽住了人的腰肢:“我没事,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就什么事都没有。”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哪里有半点扯到痛处的模样?沈唯自知受了人的欺骗,有心想狠狠教训人一回,目光却又瞥见了他仍旧包着纱布的右肩。她心中也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无奈,只好用了力气拧了一下他的腰肢,口中是没好气得一句:“你就知道唬我。”   等这话一落,她一边拧着人的腰,一边是又跟着一句:“你如今受伤,我自是没办法,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这回力气用得十足,陆起淮倒是真得疼得出了声,只是眼瞧着沈唯气呼呼的模样,他也不敢多言,只能握着她的手讨好似得轻轻揉着,口中是道:“没弄疼你。”   沈唯看他这幅模样,就算先前心中有气,这会也消了大半,她按住了陆起淮的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好了,没事了。”   陆起淮见她不再生气,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重新把人揽于怀中,而后是与人絮絮说道:“过些日子,番贼就要攻城了,我虽然受伤不能上场作战却也没有身为大将军躺在这处的道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一边是继续说道:“你就好生待在府中,我已经让水碧过来陪你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虽然心中担忧陆起淮的伤势却也知晓他沈唯左都督自然不能窝在这府中,因此她也未说什么劝阻的话…她只是半抬着一双眼看着陆起淮,口中是道:“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不必担心。”   等这话说完,她却是握着陆起淮的手郑重其事得说道:“你们一定会胜利的。”   即便这一次较起书中有了许多的不一样的,比如陆起淮的受伤,比如这一回的兵分三路,可她相信陆起淮最后一定会胜利的。   陆起淮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而后是低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口中是跟着一句:“不是你们,是我们…”他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面上的怔忡却是又继续说道:“沈唯,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淮:不高兴,想把媳妇关小黑屋   沈姐:嗯?小黑屋? 第142章   三日后, 番贼共分三路攻城, 果然如陆起淮所言, 尉迟宣的确选择了最为险要的秦川用来攻城,虽然可惜尉最后迟宣和拓跋宇被亲信护送出城,可这一战到底还是折损了番贼的实力…而后的两个多月,战事更加激烈,陆起淮更是在伤好之后亲自领兵追杀番贼。   …   都督府。   沈唯仍着一身男子装扮。   如今已是元月了, 可天气却仍旧酷寒无比,此处没有地龙, 虽然陆起淮早早遣人给她添置了不少炭火, 可沈唯念着军营条件困苦又哪里舍得自己用这些?早在陆起淮离去后,她便让人把炭火搬到了军营中, 却是打算让军营中的将士们用。   这两个多月——   陆起淮为行军方便宿于军营之中,因此沈唯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瞧见他了。   不过虽然不曾瞧见陆起淮,可他的事, 沈唯却还是听了不少…暗一每日都会把外头的事告知于她,这会他正半低着头站在一侧,口中是禀着如今的战事:“主子已经收复了最后一座城池还把番贼打到了榆关外头,不仅如此,他还生擒了拓跋宇和尉迟宣。”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终于松落了这两个月来一直高悬着的心。   此次三个番邦小国结盟,势力最大的便是柔然, 拓跋宇不仅是柔然的大皇子更是内定的下一任柔然皇帝,如今拓跋宇被擒,柔然皇室自然不会置他不管, 何况这大半年来,接连的恶战早已折损了番贼的实力,没了柔然,其余两个番邦自然也没了威胁。   果然如沈唯所猜想的那般,暗一的下一句话便是:“现在番贼们已接连送来了降书,不用多久,主子便能回来了。”   他这话刚落——   水碧却已先笑着开了口:“夫人,您都不知道,如今外头的那些人都称呼主子为战神,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要夹道欢迎呢…”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给沈唯重新换了盏热茶,眼看着沈唯较起往先又消瘦了不少的面容却是忍不住皱了眉轻声说道:“夫人这段日子又瘦了不少,主子回来必然是要心疼了。”   沈唯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因为太冷而显得有些僵硬的手在接过水碧递来的热茶后才稍稍有些舒展开来,而后她是又用了一口热茶消去了身上的寒意…只是还不等她说话,外头却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沈唯隐隐听见几声,却是“都督回来了”的话。   她刚刚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先是一怔,只是离得越近,那些声音也就越发清晰。   沈唯手握着茶盏,目光朝那覆着白纱的轩窗外头看去,口中是喃喃说道:“你们,你们听到了吗?”   暗一和水碧起初听到那些声音的时候也有些微怔,只是听着那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那些请安声却是忙说道:“夫人,是,是主子回来了。”   两人这话刚落,布帘便被掀了起来,外头的光亮并着元月的寒风一道打进了屋中…沈唯顺着日光往前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正站在布帘旁,他一手握着布帘,一手抱着头盔,许是走得太急,额头上竟已起了些薄汗。   那人眼瞧着沈唯怔忡的目光,脸上却是突然泛开了一抹笑容,这一抹笑容出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竟让人生出春暖花开的感觉。   沈唯眼看着那人脸上的笑容也从起初的怔忡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现下的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这颗心跳得厉害,就好像是要从喉间跳出来一般,沈唯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起身朝人走去…她起初尚还能维持些镇定,只是越到后头便越发难以自持,竟是忍不住小跑起来。   而那身穿黑甲的男人眼看着她这幅动作,眼中的笑意越深。   他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朝人伸展了胳膊,就在沈唯扑入他怀中之时便率先笑着抱住了她。   屋中的暗一和水碧眼瞧着这幅画面却是忍不住会心一笑,为了不打扰两人,他们也未曾说话,只是朝陆起淮打完礼后便默不作声得往外退去。   等到两人退下——   沈唯才从人紧箍的怀抱中抬了头,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容,她却是伸出指尖抚过他的眉眼…陆起淮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带着肃杀和血腥之气,甚至就连眉宇上也还残留着一些干涸了的血迹。   她一寸一寸得抚过他的面容,看着这一张较起两个月前好似又消瘦了不少的面容,沈唯的眼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知道战场辛苦,纵然她不曾去过,可每日听着暗一的禀报也能想象出那处是什么样的环境,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轻颤着指尖继续抚摸着他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沈唯眼看着那铁甲上的几处残缺,眼看着那处干涸了的血迹,手上的动作一顿,口中也跟着喃喃一句:“疼吗?”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顺着她的目光往身上看去,眼看着那些伤口,他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仍旧环抱着沈唯,神色如常,只是声音却因为连日来的作战而显得有些喑哑:“不疼。”他这话说得是真的,他的确不疼,或许起初的时候也是疼过的,只是厮杀得太久,这疼也早就抛于耳后了…战场厮杀受伤在所难免,只要保住这一条命,一些伤口又有什么大不了?   不过——   陆起淮察觉到手背上的湿润,眼看着那人半低着头,指尖轻颤着抚着他的那些伤口处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他一手环着沈唯的腰肢,而另一只手却是轻轻抬了沈唯的脸,看着那张脸上虽然强忍着却还是掩不住的斑驳泪水,他伸出指腹轻轻擦拭着她的面容,口中是道:“别哭,真得不疼。”   他以前虽然瞧见过沈唯的眼泪,可那大多也只是忍不住才会掉下几滴泪。   可这一回,却不同。   她的眼泪就跟止不住一般,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   陆起淮知晓这两个月来,她是真得担心了,若不然也不会如此…他收回了手,而后是半俯下了身子,待薄唇贴在她的脸上把她脸上的眼泪尽数卷于唇齿之间,他才环着她的腰哑声说道:“沈唯,别哭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口中是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没有一日是不想你的。”   倘若不是大战未完,他真想日日与她缠绵在一起。   这两个月,他拼命在战场厮杀,为得就是能够早些回来,早些见到她…而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她身上的温度和清香都是存在的,而不是梦中那一个冰冷的身影。陆起淮想到这,握着她腰肢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伏在人的怀中,带着难得的小女人模样听着他絮絮说道着他对她的想念。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陆起淮的声音渐停,她才抬了头看着人说道:“陆起淮,这两个多月,我也每日都在想你。”   以往,她从来不会诉说这心中的思绪。   可今日…   她却不想再遮掩。   她就这样半抬着头看着陆起淮,而后是在他微微带着怔楞的目光中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唇上。   外头北风呼啸,而屋中却是一片暖意,只是两人也未曾温存多久,外头便响起一声:“都督,几位将军都已经回来了,他们还在等着您。”如今战事虽然已经平定,可后续却还有不少事需要陆起淮去处理。   沈唯知晓事情的要紧性,纵然再是不舍却还是轻轻推了一回人,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去。”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不情愿,可他身为都督,自然也没有让下属久等的道理,因此他也只是抚着沈唯的脸,待又亲了人一回才开口说道:“我很快就回来。”等这话说完,他便松开了环着沈唯的手,而后是往外走去。   …   可陆起淮这一去却是等到傍晚都未曾回来,直到快日暮四斜的时候才传来一句“今日大军告捷,要犒赏三军…”   沈唯知道后倒是也未说什么,他们辛苦了大半年才取得这样的胜利,自然是该好好高兴一回的,可心中到底是有些不舍,这样的日子,那人却不在自己身边…水碧大抵是瞧出了她情绪的低落,这会便柔声说道:“今日城中也有篝火晚会,不如奴陪夫人出去逛逛?”   来了边城这么久,她还未曾出去走动过,因此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是也未怎么多思便与人点了点头。   水碧见她应允,脸上的消息却是又深了些,只是在沈唯要起身的时候却又说了一句:“今日这样的大日子,夫人难道还要扮作男装?”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她顺着水碧的目光朝自己身上看去一眼,自打从汴梁出来后,她为了行事方便一直都是男儿打扮。她倒是没觉得什么,不过看着水碧这幅模样便笑说了一句:“罢了,你去安排。”   水碧笑着应了“是”。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而后是朝外头走去。   没一会功夫,她便领着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走了进来,沈唯认出她们是都督府里伺候的人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看着她们端着的东西时却是有些微怔:“这是什么?”   “这是边城的服饰,奴上回出门瞧见有趣便给您买回来了…”水碧这话说完眼瞧着沈唯面上的狐疑便又忙跟着一句:“今日外头肯定十分热闹,夫人好不容易来一回边城,自然也得体会下当地的风情名俗。”   沈唯虽然心中觉得奇怪,不过看着水碧一脸高兴的模样,到底也未说什么。   她只是任由人替她穿戴起来。   等穿戴好,沈唯才发现这衣裳不仅繁琐还十分华贵,根本不似寻常服饰,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又被水碧扶到了铜镜前,却是由那个婆子替她梳起发来。那婆子是当地人,这会一面握着玉篦替她梳着发,一面却是喃喃说着话,只是她说得都是当地的话,沈唯自然也听不懂。   她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   因此也只能端坐在椅子上由着她们折腾着,等她这一应穿戴好,外头的天色却是早已黑了。而沈唯透过屋中的烛火往铜镜看去,一时却有些怔忡,或许是瞧惯了自己男装的模样,如今扮作女儿模样又用胭脂水粉涂绘了面容,竟让她自己也有些认不出来。   “这…”   沈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难得有些不自在,口中也跟着一句:“这是不是太明艳了些?”以前做荣国公夫人的时候,她因为身份也不能太过打扮,而后离开了国公府,她因为喜欢自在,平日也不怎么打扮。   可如今铜镜中的那一张面容,蛾眉轻扫,红唇点朱,一双杏眼更是顾盼生姿,却是她自己都从未见过的明艳模样。   水碧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一时也有些怔忡,不过耳听着这一声,她倒是回过神来,她收敛了心中的震惊,口中是柔声说道:“我瞧夫人这样打扮却是再好不过了,夫人您以后就该这样打扮。”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扶着沈唯起身,跟着是一句:“夫人,如今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去。”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会发生什么呢~(激动得搓起小手手) 第143章   马车是早先就备好了的, 由暗一赶车。   沈唯这厢被水碧安安稳稳得扶着坐进了马车里头, 没一会功夫, 马车便往外头驶去了…如今天色已是大晚,没了战火的喧嚣,这边城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她纵然坐在马车里头都能听见外头那些载歌载舞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一场战争,这里的百姓更加懂得了生命的可贵。   她虽然听不懂外头唱着什么歌谣, 却还是能够由衷得感受到他们对待未来的希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马车越往前, 这喧嚣声便越发稀少, 到得后头,除了那车轮的轱辘声以及北风的呼啸声, 却是什么声音都没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   沈唯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此时外头黑漆漆的一片, 只能通过月色瞧见一片辽阔的草原,他们竟然已经出城了。她轻轻皱了一双眉,而后是落下了手中的车帘,朝身侧的水碧看去,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先前便觉得不对劲了。   且不说这一身衣裳还有那个婆子,就连水碧今日的表现也有些不同寻常。   水碧看着沈唯脸上黑沉的神色, 心下也有些微怵,只是还是笑着与人说道:“夫人先别生气,我们很快就到了…”等这话说完, 她看着沈唯还是有些微拧的眉心便又忙替人斟了一盏热茶,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去了就知道了。”   沈唯虽然不高兴被人欺骗,可也知晓水碧和暗一的为人,因此纵然心中再是不爽利却也未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接过水碧递来的茶盏用了一口。   马车仍旧一路不停得往前方驶去,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传来暗一的声音:“夫人,到了。”   他这话刚落——   水碧便掀了车帘往外头看去一眼,而后是笑盈盈得朝沈唯看去:“夫人,奴扶您下来。”   沈唯眼看着水碧面上不加掩饰的喜悦之情,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水碧跟了她这么久,平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外头到底有什么竟让她如此高兴?她心中虽然疑惑不减,不过也未曾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是朝人伸出手。   水碧早先已经下了马车,这会眼瞧着沈唯伸出手便一面扶着人的裙摆,一面扶着人的胳膊,而后是把她小心翼翼得扶下了马车。   沈唯下了马车后也未说什么,只是朝四面循去,这儿地势较起先前好似要高些,就连头顶的月亮也比在城中的时候要更加清晰些。这会她便依着那一弯月亮看着周处的环境,只是在看到一处的时候,她却停下了目光。   那不远处的高坡之上好似有人站着,就在沈唯想再看清楚些的时候,突然四周却都亮起了火把。   火把照耀了这一方天地,沈唯习惯了先前的黑暗,这会骤然瞧见这些光亮竟是有些睁不开眼,她伸手挡了一回眼睛,等能适应这里的光亮时才重新撤开手睁开眼。她不知道这儿究竟有多少人,只能看见从低往上的整个高坡之上皆有人举着火把,那些人仍旧穿着铁甲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还是可以认出是庆云的将士。   而后就在沈唯的怔忡中却看到一个同样穿着边城服饰的男人正从不远处朝她走来。   男人的步伐不疾不徐,俊美的面容在火光的照射下一览无遗,他的脸上挂着笑,眼中的光彩却是要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灿烂,他就这样一步步朝沈唯走来,披着星河与月光,手捧着一束鲜花走到了沈唯的面前。   “你…”   沈唯看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一时竟有些失语。   她现下的确有些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犒赏三军的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不知过了多久,沈唯才喑哑着嗓子问道:“陆起淮,你怎么在这?”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四周看去,跟着是又一句:“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牵着沈唯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去。越往前走,沈唯便发现除了站在高坡上举着火把的那些庆云的将士之外,这处还站着不少人,明路、霍飞光…还有许多她相识的,或是只有一面之缘的。   他们都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沈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在这,也想不通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她只是怔忡得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而后任由陆起淮握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陆起淮终于停下了步子。   他松开了先前紧握着沈唯的手,而后是站在她的身前面对着她。   “沈唯…”   陆起淮忽然很轻得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等到沈唯循目看过来,他一时却有些紧张得说不出话。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紧张的时候,可就在此时,站在最深爱的这个女人面前,他却好似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就连手心都忍不住冒起了热汗。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花,却是又过了一会,陆起淮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平了那股子紊乱的情绪,他才看着沈唯继续说道:“我听你说起过,你们那儿的人如果求婚,男人会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单膝下跪送上一捧鲜花。”   “这里的都是我的亲信,也有你的好友。”   “这花也是我亲自摘的,我寻了许久,把这山野之中能寻到的最好看的花都摘了下来送到你的面前。”   陆起淮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他的身形有些僵硬,就连声音也因为颤抖而显得有些嘶哑,好在此时的风又大了些许,倒是把他难得的失态也都掩了下去。   他就这样看着她。   而后是在沈唯的注视下单膝跪了下来。   周遭因为他这个举动有一时的错愕和惊呼,只是很快就又被掩了下来,而陆起淮便这样看着沈唯,口中是跟着一句:“那么——”   “今日,我以天地为证、以万物为媒,在他们的见证下向你求婚。”   “沈唯,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千余人所在的一处地方,此时却格外得安静,所有人都好似怕破坏此时的氛围而不自觉得屏住了呼吸一般。   而沈唯呢?她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个单膝跪在她跟前的男人,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不敢置信竟有些说不出话。   她想起陆起淮在养伤的时候曾问过她这些事,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未曾多想,哪里想到——   这人…   这个人竟然会给她如此大的惊喜。   她早该发觉了,这样的衣裳根本不是寻常衣裳,还有那位婆子替她梳发时的喃喃声…都说古代女子出嫁的时候会有人替她梳头,保佑她婚姻幸福、事事顺意。   原来,今日水碧所有的不对劲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周遭的风声好似又大了许多,沈唯也不知怎得,眼看着那个微微仰着头跪在她跟前的男人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是朝陆起淮伸出手却是想扶他起身。   沈唯这厢刚刚点了头——   原先一直屏住呼吸的那些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是众人的欢呼和恭喜声,这偌大的一处地方都被这些欢喜的声音所萦绕着。   陆起淮先前一直紧张的眉眼终于舒展了开来,他的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而后是握过沈唯的手站起了身。   身边的恭贺声仍旧不断,而陆起淮便这样微垂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唯,眼看着她在火光下微微泛红的脸颊,口中是温柔而又低哑的一句:“沈唯,我很高兴。”   他这话说完也不顾别人是什么反应,只是牵着沈唯的手往前走去。   不远处的地方停着一匹马,陆起淮把沈唯扶着坐上马背上,而后便翻身上了马。他一手环着沈唯的腰肢,另一只手握着缰绳,等轻轻踢了回马肚,马儿便往前跑了起来,高坡之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着,身后的欢笑声也仍旧不断,而他们两人便这样在月色下驰骋在草原之上。   这草原上好似有人在唱着歌谣,隔得远了就恍如情人之间的呢喃一般…   头顶的月亮好似近在咫尺,耳边的呼吸声也是温热的。   沈唯手里捧着那束鲜花却好似还有些未曾回过神来一般,她半侧着身子朝身后的陆起淮看去,眼看着这一张熟悉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喃喃问道:“今日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筹划的?”   她竟然一点都不知情。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微垂了一双眼睛,看着怀中人困惑的神色,他却是轻声笑道:“那日,你说你还不是我夫人的时候,我便想这样做了。只是战事激烈,我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他说到这,神色较起先前却是添了几分歉意。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说道——   沈唯却已先伸手按在了他微张的唇上:“陆起淮,我很满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柔和的,就连脸上的笑意也很深。她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粗陋的求婚,相反,她很满意也很欢喜,先前在那的时候,她深深得感受到了陆起淮对她的用心。   她想…   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有这样的一天。   在这一日,在这遥远的边城,有一个男人曾在这么多人面前用她家乡的方式向她求婚…同样,她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先前僵硬的身子还有话语之间的轻颤。   先前陆起淮的模样,纵然旁人瞧不见,可她离得这么近又岂会发觉不了?   想起先前陆起淮的那副模样,明明周遭是这么寒冷,可她的心中却好似有热流滑过一般,这个男人啊,他有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在任何时候都好似能把世间的一切掌握于手中,可那个时候,他却好似化作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他会紧张也会担心。   沈唯想到这还是忍不住柔和了一双眼睛,她仍旧靠在他的怀中,眉目含笑,口中是柔声说道:“陆起淮,谢谢你,我很开心。”   陆起淮耳听着这一句也终于重新绽开了笑意,他便这样低头看着她,同样温柔而又饱含愉悦得说道:“沈唯,我也很开心。”他从来不曾像今日这样开心过,许多时候,他都以为他早就丧失了开心的机能,可是因为这个人,他的心却好似又活过来了。   他会开心会生气,会激动也会紧张。   他很开心,这一辈子能够遇见她,因为有了她,他才体会到以往从来不曾体会到的乐趣。   陆起淮这话说完便低下头在人的眉心处印上一吻。   …   周遭的风声较起先前好似又大了许多。   沈唯靠在陆起淮的怀中倒是也不觉得冷,她只是看着月色下的草原,问道:“陆起淮,我们要去哪里?”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   他仍旧环着沈唯的腰肢,目光一寸不存得看着她,口中是缓缓说道:“天涯海角。”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了,甜得我想谈恋爱——   摔!我为什么要自产狗粮!这个冬天难道还不够冷吗? 第144章   等他们回到汴梁的时候已是四月时节了, 外头除了沉重的铁甲和马蹄声, 还有数不尽的民众的欢呼声。沈唯纵然坐在马车里头也能感受到外头那些民众的欢愉和喜悦声,等队伍越往前驶去,除了那些欢呼紧随着的还有一声又一声高呼“战神”的声音。   边城这一仗, 无疑让陆起淮成为了众人心中的战神。   沈唯耳听着外头的那些声音,而后是稍稍掀起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 她所坐的马车正在队伍的最中央被重兵护卫着, 而陆起淮就在她的不远处,外间日头高升, 而他身穿玄衣铁甲高坐于马背之上正挺直着脊背受着万千民众的注视。   百官开道, 万民迎接…   这么多年也只有当年荣国公的灵柩被抬回庆云的时候才受到过这样的礼待。   可那一回,是沉痛、是悲哀, 是庆云百姓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而如今这一回,却是荣耀、是希望, 是庆云百姓期待了一日又一日的景象。   沈唯这样望过去其实并不能看到陆起淮的面容,可她还是可以从他的身影知晓他现下的心情。那个人现在一定是激动的, 他等了这么久,而现在,他终于走到了权力的中心,成为了所有人心中不可磨灭的身影。   此后, 再也不会有人不识他。   外头民众的呼唤仍旧不曾间断, 而沈唯握着这一角车帘的手也因为心中的激动而忍不住有些用力,她不知道现下自己的脸上有着什么样的神色,可她知道, 她此时的心情也是激动的。   她,为他而感到骄傲。   这个男人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实力终于一步步走向了自己要去的位置,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可以拦阻他的身影。   马车此时已走到了御街,也快到宫门前了,这处所站的都是百官,越往前,官员的官职也就越大,他们脸上的神色较起先前的那些民众可谓是要复杂许多,可无一例外的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高坐在马背上身穿玄衣软甲的年轻人的身上。   这里站着的这些人都是陆起淮的同僚,甚至还有不少是他曾经的上级。   当年他们这些人中,起码有大半人对陆起淮当初在朝堂之上领兵迎战番贼而提出过异议,那个时候,他们对陆起淮是不信任的,他们不相信陆起淮可以取得胜利。   而如今呢?   如今这个年轻人早已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他是真得打败了番贼。   …   陆起淮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他仍旧高坐在马背上,目光平淡而又冷静得滑过那座宫城。   此时的他经了战场的磨砺早已不是当年可比,如今这汴梁城中明明已是四月暖春,可他的身上却好似还带着些北方的肃杀,竟让众人不敢直视于他。等离宫门越近,陆起淮才终于牵住了缰绳,而后他是微微垂下眼睛朝底下看去。   百官开道,为首的是赵睁。   去年柳穗产子之后,赵睁的禁令也就被赵准给撤下了。   大抵是看见陆起淮朝他看去,赵睁索性便也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个高踞在马背上的身影,他袖下的手还是忍不住稍稍握紧了些。当年这个年轻人还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可如今呢?如今他却已经成了连他都不得不仰视的存在。   倘若是以往的赵睁自然不会忍受这一口气,可那为期一年多的禁令不仅磨炼了他的心志也让他收敛了往日的傲气,这会眼看着陆起淮朝他看来,他的心中和眼中也只是闪过一瞬的煞气,而那一瞬之后,他便又恢复如常。   不仅如此,他还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朝陆起淮拱手一礼,眉目含笑,口中是跟着客气而又恭敬的一句:“小王恭迎陆都督大胜归来,父皇已在宫里布好了酒宴,请陆都督下马随小王与众臣进宫拜见父皇。”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也未曾说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得看着在他面前拱手作礼的赵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极淡得“嗯”了一声,而后他便在百官的注视下翻身下马…先前侯在两侧的百官见他下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们刚想过来迎陆起淮进宫,只是还不等他们动身便见陆起淮已抬了手却是让他们先行止步的意思。   众人不解他的意思,却也不敢违背。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这些人不论年纪还是资历较起陆起淮都不知要高出不少,可偏偏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却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置喙。他们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陆起淮转身往身后的队伍走去,就在他们的疑惑不解中,陆起淮却在一辆马车前止了步子。   众人先前被陆起淮的气势所压迫,眼中自然也只有他一个人,又岂会注意到别的?   而如今眼看着陆起淮在马车前止了步子,他们虽然不敢多加议论,可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朝身侧的同僚看去…却是都在疑惑那马车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不仅被重兵把守着,还能让这位陆都督亲自下马过去?   “我还要去宫里,你先回去好好歇息,等我办完事就会回去。”   此时场上一片静默,众人离得远虽然听不到陆起淮在说什么,可还是能够看到他此时温和的眉眼和眼中的笑意,却是以往他们从未见过的模样。他们眼看着陆起淮这幅样子也说不出是怔楞多些还是惊吓多些,可不管他们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对于那辆马车里的人却有着同样的好奇。   只是还不等他们想出个什么,那辆马车却已由人守卫着换了个方向驶去。而原先面容温润的陆起淮眼看着马车越行越远也就恢复了先前的面容,他也未说什么,只是转身往前走去,待看到两侧的官员仍旧有些怔忡的神色才淡淡说道:“走。”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他们眼看着陆起淮那副淡漠的神色,哪里还敢耽搁,自是纷纷点头应“是”。   …   “先停下。”   马车内传来沈唯的声音,外头赶车的暗一不知她要做什么却还是应声停下了马车。等到马车停下,沈唯是掀了车帘往身后看去,早些御街上的身影早已没有多少了,那些在外头被众人恭维着的身影此时却都恭敬得簇拥着那个身穿玄衣铁甲的年轻人往宫门走去。   她这厢离得远,何况那人又被众人包围着,按理说她应该已经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可也不知怎得——   沈唯这样看去过竟能清晰得从人群中分辨出那人的身影,眼看着那人的身影,她却是忍不住想起那夜陆起淮在草原上抱着她与她说“要带她去天涯海角”,其实所谓的天涯海角到底也只是他们两人一时的念想罢了。   那人终将问鼎天下,成为九五至尊,又岂会陪她去天涯海角?   不过想起那夜他们两人在月色下驰骋在草原之上,想起他在她耳边的温温细语,沈唯想,她大抵已经满足了…远处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而沈唯也终于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她是缓缓说道:“好了,我们先回去。”   …   杨家。   杨双燕虽然端坐着,可神色看起来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早先便得了今日陆起淮要回来的消息,原本她是打算亲自出门去看他的,可父亲偏偏还是不准他出门,未免惹他生气,她也只好待在家中。   不过她私下还是遣了丫鬟去外头打探消息。   此时距离丫鬟出门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而杨双燕往日沉静的心此时也难免变得有些焦躁起来,正好屋中无人,她索性也就不再遮掩,起身踱起步来。   等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双燕才重新回坐到了软榻上,而后她便瞧见原先去外头打探消息的丫鬟正气喘吁吁得跑了进来。   这暖春时节的天气也不过是温热,可丫鬟的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沾着汗水…杨双燕眼看着她跑进来也不等她行礼便攥着帕子问道:“怎么样?”   丫鬟耳听着这话却是缓了口气才笑着与人说道:“回小姐的话,奴瞧见了…”她这话说完便绘声绘色的与人说起先前外头的那些光景:“您都不知道,今日外头有多少人,若不是奴身子小巧,只怕挤也挤不进去。”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杨双燕面上的神色便又笑跟着一句:“那位陆都督可真是威风,奴看着他坐在马背上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跪下来。”   杨双燕听着这一字一句,原先紧攥帕子的手却是松开了几分,纵然她不能亲眼瞧见,也能想象出他今日一定是威风八面的…她想到这又忍不住责怪起父亲,父亲明明已经不再介怀她的心思,偏偏还这样拦着她,让她不能瞧见那人的威风模样。   不过想着用不了多久,那人便能坐上那个位置。   到得那时…   她不仅可以亲眼看到,保不准还能陪着他一道走上那个位置…杨双燕想到这,脸上便又重新挂起了笑意。   丫鬟看着杨双燕这幅模样,刚想再说什么,却是突然想起那辆马车,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不过小姐,先前奴瞧见陆都督的身后还有一辆马车,瞧着倒像是女眷的马车。”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脸上笑意却是一顿,她拧头朝丫鬟看去,口中是问道:“马车?”   “是…”   丫鬟觑了一眼杨双燕的脸色,而后是不自觉得压低了声线:“那辆马车就在陆都督的身后还被重兵把守着,虽然谁也不曾瞧见,可外头的人都在说那是陆都督的女眷…”她说到这却是忍不住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您说会不会是上回我们在西山寺瞧见的那位?”   杨双燕闻言却未曾说话,她袖下的指尖紧紧掐着皮肉,等到那处传来了疼意才开了口如常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丫鬟见此却是又瞧瞧看了一回杨双燕的脸色,见她虽然神色如常可眼中的笑意却还是淡了些,她也不敢多言只能轻轻应声退下。   而等到屋中没了人——   杨双燕才骤然沉了脸色,她黑沉着一张脸,袖下紧紧绞着那方帕子,红唇紧咬着…是她,一定是她!   一定是那个贱人! 第145章   等沈唯回到沈宅的时候, 便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胡伯等人应该是早早就得了消息, 这会便都在门口候着,不时还有人出门张望,眼瞧着一辆青布帷盖马车打外头过来, 便有人高兴得说道“来了,来了, 主子回来了…”   沈唯虽然坐在马车里头却也听到了这些声音, 她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便瞧见胡伯领着秋欢等人都站在府外…许是瞧见了她的身影, 秋欢更是直接小跑了出来, 口中迭声叫着“主子”。   相隔半年有余,骤然瞧见这些熟悉的身影, 沈唯不免也有些感触的红了眼眶,她的目光循过场上众人, 而后是轻轻应了一声。恰好此时马车已经停下,水碧便扶着她率先走了下去, 等她平平稳稳得站在了马车旁,胡伯便领着其余人都迎了过来给她行礼。   沈唯眼瞧着他们行礼自是忙上前一步,等扶起了年迈的胡伯便又朝众人说道:“好了,都快些起来。”   等这话一落——   众人便先后起来了, 秋欢也红着眼眶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刚想说话便瞧见了沈唯的发髻竟是又成了妇人打扮的模样。她神色一怔,还不等她开口询问便瞧见原先围在马车旁的一个看似品级不算低的将士走了过来。   那名将士朝沈唯拱手一礼后,而后是恭声说道:“夫人, 既然您已经归家了,那么属下等人便先退下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收敛了几分此时的心绪,她由水碧扶着回头朝人看去,而后是声音含笑得与人说道:“多谢你们了,你们也许久不曾回家了,如今便赶快回家去。”   几名将士闻言自是忙说了一句“夫人客气”,而后是又朝沈唯拱手一礼后才退下。   等到众人退下,沈唯才又回过头,眼看着秋欢脸上还是一副怔忡的模样便笑着握过她的手说道:“好了,我们也进去。”   秋欢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忙应了一声“是”,而后是与水碧一同扶着沈唯往里头走去。   府中的模样与她离时一样并未有什么改变,若真要说出个变化也不过是较起往昔显得更加葱郁了不少,她走得时候是深秋,那回院子里的草木都是一片迎接寒冬的枯寒模样,可如今已是四月春日,满园子的花啊草啊都是一副草木深深的模样,却是数不尽的春意。   沈唯一路由两人扶着往正院走去,口中却是问着秋欢关于这半年内的事。   “自打您出去后,胡伯索性便闭了门,不过长兴侯夫人和陆三夫人得知了您离去的消息倒是遣人来府中探望过,过年的时候也送来了不少年礼…”秋欢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扶着人继续往前走,口中是跟着一句:“奴按着规矩都回了礼。”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口中也是柔声一句:“你做得很好。”   秋欢闻言,脸上的笑意越深,只是不知想到什么便又跟着一句:“还有一事…”等前话一落,她是偷偷看了一回沈唯的脸色,而后才继续说道:“七姑娘不知打哪听来了消息也曾让人带着来过,不过知晓您不在家后便又回去了。”   觅知?   沈唯想起记忆中的那个丫头却是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她这个年纪最会忘事,没想到她却是还记着,也不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变成了什么模样?   秋欢眼看着沈唯脸上的愁绪便又说道:“如今您回来了,若是日后七姑娘再来…”   沈唯知她担心什么便开口说道:“她若来,也不用拦着。”她和陆起淮的事也瞒不了多久,何况,有些事,早在他们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也该变了…她想到这却是把目光朝不远处的皇城看去。   …   而此时的皇宫。   陆起淮早在进宫城的那一刻开始便卸了软甲去了佩剑,他的身后是簇拥着他的百官,而不远处却是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赵准。眼看着龙椅之上的那个男人,他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仍旧如先前那样步伐沉稳、神色端肃得往前走去。   等走到殿中央,他才拂了衣摆单膝跪了下去,口中是朗声而又低沉的一句:“臣,叩见陛下。”   陆起淮说话的时候,殿中众人都在看着他,赵准自然也不例外,他的目光落在底下的那个玄色身影上面却不曾说话。袖下的手撑在两侧雕着腾龙的扶手上,纵然此时离得还有些远,可赵准却还是能够清晰得察觉出如今跪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变得不一样了。   半年前,同样跪在他跟前的这个年轻人纵然有锋芒却还懂得收敛。   可如今呢?如今,赵准竟然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连他都觉得吃惊的气势,这样的气势可不是在战场磨砺半年就能拥有的,倒像是天生就有,只是以往一直被人遮掩着不曾循见。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   那么现在他是为什么不再遮掩了,是觉得已经不需要还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赵准想到这,撑在扶手上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道,他低垂的那双眼中的暗涌越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曾说话,底下便是静默一片,倒是坐在底下右首位置上的赵盱眼看着这幅模样便拧头朝赵准看去,轻轻喊了人一声:“父皇。”   赵准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回过神来,他收敛了眼中的情绪,而后是看着陆起淮笑说道:“庆云有陆卿实乃我庆云之福…”等前话一落,他是又笑跟着一句:“好了,你们都坐下。”   等到陆起淮被人引至左首的位置,众臣才跟着一道坐下。   殿中宫人游走却是呈上了早早就准备好的美味佳肴,两侧乐师奏乐,又有美丽的舞姬摆着水袖翩跹起舞…而赵准高举酒盏对底下众人说道:“今日朝中无君臣,就让我们敬我们的战神!”   众人闻言,自是纷纷举杯说道:“敬战神!”   …   酒后三巡,殿中气氛更是热络不已。   陆起淮身为今日的主角自是免不得要被人敬酒,不过他气势凛冽,早已不是半年前的模样,众人心中却是畏惧他许多,这敬了一回自是也没多少人敢到他面前。   倒是如今已成为文王的赵盱仍旧如往常一样,他由人推着轮椅到了陆起淮的身前,容色温润、眼中也是一片温和的笑意,眼瞧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陆起淮便笑着说道:“不知道本王可有幸和陆大人一道饮酒?”   陆起淮眼看着他过来,脸上倒是也绽放出了今夜的第一抹笑容。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举杯倒了两盏酒,一盏递予赵盱,另一盏便握于手中,而后才与人笑着说道:“王爷要饮酒,微臣自是要作陪的。”   赵盱耳听着这话,眼中的笑意越深。   他接过陆起淮朝他递来的那盏酒,而后是与人一对便饮于喉间。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喝着酒,殿中的歌舞仍旧不停,两人又在最前头,说起话来自是也没多少人听得见。这会赵盱一手握着酒盏,一面是笑着问起人:“我先前听其余官员说起外头的事,那辆马车上的人,是不是就是当日你与我说起的心上人?”   先前外头的事,众人不敢拿到陆起淮的面前来说,可私下的议论声自然是不少的。   陆起淮闻言倒是也未曾避讳。   他的指腹磨着酒盏上的纹路,而后是与人点了点头,笑道:“是她。”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笑了一回。他重新倒了一盏酒敬陆起淮,口中是跟着一句:“当日本王的喜酒,玄越无缘,不过玄越的喜酒,本王却是一定要去的。”他这一生也无多少好友,虽然认识陆起淮的时间并不算长,可心中却早已把人当做了自己的知己好友。   倘若能亲眼瞧见陆起淮成亲,他自然是高兴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先前抚着酒盏纹路的手却是一顿,他的目光落在赵盱的身上,眼看着他那张一如旧日的温和面容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会有这个机会的。”   等到宫宴结束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陆起淮的马车早已侯在了宫道上,只是他今夜和赵盱用了不少酒,唯恐回去熏着沈唯,索性便打算在宫道上走上一回,散散这通身的酒气。   马车在身后跟着,而他便这样负手行走在这宫道上。   其实这一条宫道,他不知走过多少回,年幼的时候他生性贪玩便喜欢与人捉迷藏,有时候让别人来捉他,有时候便由他闭着眼睛去捉别人,因此这条宫道就算他闭着眼也能走。大抵是想到了旧时的这些事,他索性是真得闭起了眼睛在这条宫道上慢慢走着。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陆都督”,陆起淮才睁开了眼,他原先萦绕在脸上的思绪尽数消失,此时的他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他未曾回头只是停了步子,等到身后那人追上了他的步子才淡淡说道:“晋王殿下。”   赵睁眼看着陆起淮停下脚步,目光却是朝人看去。   月色之下——   那个身穿玄衣的年轻人依旧是一副淡漠而又带着肃杀的容色,即便到了此时,赵睁也仍旧有些吃惊他如今的气势,不过眼看着那人淡淡朝他看来,他便又收敛面上的神色,口中是跟着一声笑语:“本王看都督今日宫宴上吃得也不多,若是都督不介意的话,本王倒是知道一家不错的馆子。”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目光却是在赵睁的身上转了一回,眼看着赵睁越发僵硬的面容,他才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夜深了,微臣还要归家,就不陪王爷了。”   身后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两人的身旁,陆起淮也不再多言只是与人点了点头后便朝马车走去,只是临来要上马车的时候才又似是而非得说道一句:“听说柳贵妃已经产子,倒是不知我们庆云是不是又快有太子了。”   等这话说完,他也不再理会人,只是坐上了马车落下了车帘。   没一会功夫,马车便往前驶去。   而赵睁眼看着那辆离去的马车,想着陆起淮先前落下的那句话,眼神幽深,脸上的神色在月色的照映下更是晦暗无比。 第146章   长兴侯府。   时日已到了五月, 天气也渐渐转热起来。   今日沈西风正好休沐,索性便陪着褚浮云逗弄着女儿, 如今春熙也有一岁余了, 她惯来是个爱笑的,这会被人逗弄着便“咯咯”得笑个不停。   褚浮云眼看着这父女两,脸上的笑意也不断,她一手握着帕子擦拭着沈西风沾着薄汗的额头, 一面是与人说道:“我听说沈唯回来了便想着什么时候你休沐在家,春庭也不用上学,请人来家中吃饭。”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无奈一句:“也不知她一个姑娘家,那大半年去了什么地方?”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顿,只是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传来丫鬟的声音, 道是:“侯爷,常德回来了, 正在书房等您。”   常德是沈西风的近侍。   前些日子, 沈西风曾遣人去办一桩事。   因此这会沈西风听人回来,脸上的神色倒是也变得凝重了许多。   褚浮云眼看着沈西风的神色,知他有事索性便从他的怀中接过了春熙, 而后是与人柔声说道:“你若有事便先去忙。”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便朝褚浮云看去,眼看着她神色如常、眉眼含笑便也未再多说什么,他只是轻轻揉了一回春熙的脸,又亲了一回褚浮云的额头, 而后才同人说道:“我很快便回来。”   等这话说完,他便也不再耽搁,只身朝书房走去。   …   书房。   常德见人过来自是忙拱手一礼,口中是恭声唤人:“侯爷。”   沈西风耳听着这道声音便点了点头,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把目光放在屋中另一道身影的身上。   那人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是很大,估计如今也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许是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他看起来的样子有些慌张,眼瞧着沈西风看过来,更是直接低下了头,就连身子也忍不住打起颤来。   沈西风眼看着他这幅模样便不自觉得皱了回眉,他坐到了椅子上,而后是看着常德问道:“确定了?”   常德闻言却是忙点了点头,他把原先少年给他的木盒呈了上去,眼看着沈西风朝他看来便压低了嗓音说道:“这是当年李内侍从宫中带出来的,他死后便留给了这个少年。”   沈西风在听到宫中的时候便变了脸色,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接过了木盒打开一看,等瞧见里头放着的东西时更是脸色大变…那木盒之中是一道明黄的圣旨,他忙合上了木盒,指尖却仍旧紧紧压着木盒的边缘,却是稍稍过了一会,等平了气息,他才朝少年看去,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这里头的东西,你可曾看过?”   那少年听着这低沉的一句更是苍白了脸色,他朝人看去,眼看着那张黑沉的脸便蠕动着嘴唇,而后是轻声说道:“这是爷爷死前交待给我的,他不准我看,我,我只知道是贵重的东西,可里头写着什么,我,我不敢看。”   沈西风闻言却是仔仔细细得看了少年一回,见他容色苍白,眼中虽然有着紧张却并无仓惶便也未再多说什么。他挥了挥手,却是让常德先带人下去,等两人退下,他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木盒中的那道明黄圣旨。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取出那道圣旨翻看了起来,圣旨所书的内容却是当年先帝中毒的真相。   沈西风越往下看,握着圣旨的手便忍不住抖动起来,当年他曾任翰林院编修,自然是识得先帝爷的笔迹,何况这圣旨落款正是先帝爷的玉玺,因此这道圣旨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   当年先帝驾崩,奇怪的是不仅没有传位的诏书,就连玉玺也随之消失不见。   只是那个时候太子和皇长孙早已死于东宫的大火,能登基的也只有当年的齐王殿下,因此纵然没有传位诏书和玉玺,可齐王却还是登基了。如今看来却是先帝早已发现齐王的狼子野心,这才不肯留下诏书还毁了玉玺,只是可惜的事,那个时候的先帝早已病入膏肓,纵然已经识清了齐王的真面目却还是为时已晚。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真得知晓这桩旧事的真相,沈西风还是忍不住合了双眼,就连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有些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睁开了眼。   沈西风的目光逐渐恢复旧日的清明和冷静,他就这样朝轩窗外头的光景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扬声朝外头发了话:“常德,备马。”   …   而此时的沈宅,秋欢和水碧正笑着在整理东西。   沈唯眼看着她们这幅模样便无奈得放下手中的书说道:“我们是去游船,又不过夜,你们准备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秋欢耳听着话,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却是笑着回道:“主子和大人好不容易一道出门游玩,自然是要多准备些的…”   沈唯闻言还想再说。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陆起淮便已笑握着她的手说了话:“好了,你就由着她们去,左右如今时间也还早。”   他这话说完,便又递了一颗刚刚剥好的葡萄放到沈唯的唇边。   沈唯见此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得吞下了那颗葡萄,而后是与人说道:“好了,你自己吃。”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朝陆起淮看去,今日是陆起淮休沐的日子,因着天气不错,他们便打算出门游船,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两个丫头知晓之后却是格外的开心,不仅一大清早就起来了,这会还在准备这个准备那个。   秋欢眼瞧着主子和大人如此恩爱,脸上的笑意自是更深了几分。   她早些时候已从水碧的口中知晓当日边城发生的那些事了,想着当日在草原上,大人竟然当众向主子求婚,何况看主子和大人如今的情意较起往昔更是深了不少,心中自然也是为两人感到高兴。她这厢仍旧在收拾着东西,只是想到一事便忍不住惊呼一声:“哎呀,我先前让李妈妈准备了主子最喜欢的芙蓉糕,这会应是好了,我得赶快去。”   水碧看着她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便忙拦了人一回:“好了,你在这儿待着,我脚程快,我去拿。”   她这话说完便打算往外走去,只是还不等她出门,外头便传来胡伯的通禀声,道是长兴侯过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一怔,她放下手中的书往外头看去,沈西风怎么过来了?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看了一眼陆起淮,而后便开了口:“请他进来。”   没一会功夫,沈西风便过来了。   沈唯眼看着他一身常服,手上攥着一只盒子,容色苍白,神色也有着往日从未瞧见过的紧张…她心中奇怪他今日这幅模样也不解他的来意,不过她也未曾多想只是笑着起身朝人打了一个见礼,口中是问道:“侯爷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西风闻言便止了步子,他的目光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梳着妇人发髻,神色却有一瞬的变化。   不过也只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恢复如常。   自打当日御街之上陆起淮走向马车,这大半个月来,汴梁城中便一直有人猜测着那辆马车里头的坐着得人究竟是谁?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只是他未曾想到,仅仅这半年,她却已经换了发髻,看来在那边城,他们两人之间应该发生了不少事。   不过这一切,与他终究也没什么关系了。   沈西风想到这便收回了眼,他朝沈唯点了点头,而后是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那人的模样,他的脸上却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恭敬:“我有几句话要同陆大人说。”   这却是表明今日他是来寻陆起淮的了,相较沈唯的怔楞,陆起淮脸上的神色倒是未有什么变化,他只是朝沈唯看去。   沈唯眼看着陆起淮看过来,知他的意思便开口说道:“既然侯爷有事,你们就先去忙。”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看着沈西风淡淡说道:“沈大人随我来。”   等这话一落,他便松开了沈唯的手朝书房走去。   沈西风见人提步,自是也忙跟着陆起淮的步子一道往前走去。   沈唯眼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倒是也未说什么,不过她看着两人的身影,想着先前沈西风话语之间的恭敬,心中却隐约有几分猜测,或许沈西风已经知晓了陆起淮的身份…她刚刚想到这便听到秋欢在身侧问她:“主子,那我们今日还要出门吗?”   “先不必准备了…”   倘若沈西风真得知道了陆起淮的身份,今日他上门必然是有要事。沈唯这话一落便听到秋欢的低喃声,却是可惜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能出门,她心中好笑,脸上也挂起了笑意,口中却仍是柔声一句:“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在一时。”   她这话说完却是又朝两人离去的身影看了一眼,而后才重新往里头走去。   …   书房。   陆起淮端坐在椅子上,而后是朝沈西风伸手,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沈大人坐。”等这话说完,他是取过先前小侍送来的茶盏先饮用了一口,茶香在喉间四溢开来,他用完也不曾搁盏只是握在手中。   目光落在沈西风的身上,话却不曾多说一句,却是在等人开口。   沈西风眼看着坐在对面的陆起淮,他是先看了人一回,这大半个月来,汴梁城中说道最多的便是这个年轻人了,无论是茶馆酒楼还是文人墨客都在夸赞他的神勇和智谋。他想到这却是又忍不住想起当日他一身玄衣软甲,踏着马蹄在御街上的身影。   万众瞩目,恍若真得天神降世。   沈西风素来沉稳的面容此时却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回过了神。他接过桌上的茶盏用了一口,而后是对着陆起淮说道:“这半年来,我私下曾查阅当年的事,只是时隔多年,当年的人死得死,杀得杀,到如今却是一个知情人也未曾留下了。”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淮依旧如常的面容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跟着是又一句:“不过我在探查当年事情的时候曾查到一名内侍被放出了宫,正是…”   沈西风这话还不曾说完,陆起淮便淡淡接过了话:“当年先帝身边的近侍,李顺。”   陆起淮这话刚落——   沈西风却是一怔,他刚想开口问一句,只是看着陆起淮的面容,喉间的话便也未曾吐出。这个男人的心智比谁都要深沉,既然他能查到的事,陆起淮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想到这却是轻轻皱了一双眉,口中是跟着一句:“您既然知道,为何不去寻人?”   凭借这个男人的本事,倘若他想寻人,自是十分容易的事。   陆起淮看着沈西风脸上的疑惑倒是终于落下了手中的茶盏,他双手交握放于桌上,而后是朝沈西风看去,口中仍是很平淡的一句:“难道沈大人以为,若是没有我的庇护,那个少年还能活到现在吗?”   除了他们之外,自然还有人不希望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比如…   如今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赵准。   沈西风想到这便又苍白了脸色,他的手紧紧压着那只木盒上面,他并不是傻子,相反,无论是他本身的本事也好,还是多年的官场沉浮都能让他很快就能明白陆起淮的这番话…他说得对,这世上除了他们这些寻求真相的人,自然也有想要毁灭这些真相。   可这个少年能够平安活到至今,还保留着这个重要的证物,背后又怎么可能没有人?或许那个少年根本就是陆起淮着人引到他面前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也不难猜。   这个男人是打算让他亲自查寻到当年的真相。   纵然是沈西风,此时也不得不为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智所叹服。   陆起淮好似并未看到沈西风的脸色,他只是仍旧好整以暇得坐在椅子上,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淡淡说道:“我现在只想问沈大人,当年的事,沈大人如今既然已经知晓,那么你有什么想法?”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往后倒退一步,而后是在陆起淮的注视下屈膝跪在了他的身前,俯身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这个礼是大礼,就如当年陆步侯向陆起淮行的那个礼一样,代表着沈西风同样选择站在了陆起淮的这一方。   陆起淮眼看着伏跪在他身前的身影便起身朝人走去,等走到沈西风的跟前,他才弯腰扶起了人,口中是跟着一句:“沈大人起来。”   沈西风闻言也未曾推辞,他任由陆起淮扶着他起身,等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才开口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他只是伸出指尖轻轻扣着红木桌案,就在沈西风的怔忡中,他才开了口:“等。”   他这话刚落——   沈西风却是皱了眉,他刚想开口询问便见屋中突然多了一道身影,却是陆起淮身边的暗卫。   这会暗卫朝陆起淮行完一礼后便低声说道:“主子,三皇子在今晨突然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 何以笙箫默x10、胖胖的桃子x6、谷蕊x5、九幽、大菌菌食细菌-x4 的营养液   感谢 大菌菌食细菌-、钟爱小甜饼x2、奈何莫、春衫薄、阿纹家的头头鸭、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30049210 的地雷 第147章   暗卫这话刚落, 屋中的气氛较起原先却是又凝滞了许多。   沈西风更是大变了脸色,他的手撑在桌案上, 一双眉紧拧着, 口中是跟着喃喃一句:“你说什么?三皇子殁了?这,这怎么可能?”   陆起淮的脸色也有一瞬的变化,不过也只是这一会功夫,他便恢复如常了。   他也未曾说话, 只是朝暗卫点了点头,却是让他继续往下说。   暗卫会意便继续说道:“据底下的人来禀,三皇子这几日原本就感染了风寒,昨儿夜里病情又加重了,出动了整个太医院也未能把人给救回来。”   陆起淮听人说完,这才开了口:“你先下去…”等到暗卫退下,他才朝沈西风看去, 眼看着他仍旧是一副怔忡的神色,口中是淡淡问道:“沈大人以为三皇子的死是意外还是人为?”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倒是回过神来。   先前他是被这一则消息给震到了, 这才未曾多想, 如今听着陆起淮这一句,他却是也忍不住细细思量了一回。   三皇子是柳贵妃的儿子,自他出生之后一直很得赵准宠爱, 甚至有传言说赵准会在他周岁的时候立他为庆云的新一任储君。何况三皇子自打出生之后就一直无病无灾的,纵然小儿体质弱,可这好端端的也万万没有一个风寒就把人折腾没了的道理。   若不是意外,那么必然就是人为了, 沈西风想到这,神色骤然就是一变。   陆起淮看着沈西风脸上神色的变化,知他心中已是有了想法,便重新握起了茶盏饮了一口茶,而后才缓缓开口问道:“那么沈大人觉得此事是何人所为?”   “陛下子嗣艰难,除了文王和晋王,这么多年也只有三皇子…”沈西风越往下说,声音也就放得越轻,他的目光落在陆起淮的身上,剑眉紧锁,却是又过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如今三皇子殁了,文王又是那副样子,受益最大的自然也只有晋王。”   “只是——”   沈西风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他的手握着茶盏,声音很沉:“晋王这般明目张胆,难道他不怕?”   “就是因为明目张胆,赵准才不会把目光放在赵睁的身上,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好的儿子,他自然最清楚赵睁是个什么性子…”陆起淮这话说完却是又饮了一口茶,而后他也不曾搁落只是握在手中,紧跟着是很淡的一句:“可赵准忘了,人总归是会变得。”   陆起淮的目光落在轩窗外头的一株石榴树上,眼看着那上头结成的一朵又一朵石榴花,却是似是而非得说了一句:“马上就是去九华山祭天的日子了。”   沈西风骤然听到这一句还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等回过神来,他的脸色却是一变,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忍不住用力:“您是说…”   陆起淮闻言却不再说话,他只是漫不经心得垂下了一双眼,眼看着茶盏中的茶水沉浮,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沈大人也该回去了,三皇子虽不是储君,可到底也是皇子,想来宫中很快就有动静了。”   沈西风耳听着这一句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他收敛了思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陆起淮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   只是临来走到门边的时候——   他却还是忍不住朝身后的那个男子看去,屋中的那个年轻男人仍旧好整以暇得靠着椅背坐着,他的神色淡漠,眼中也没有丝毫的情绪,可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却好似事事了然于胸。   看来这天下局势,很快就要变了。   …   皇宫。   经了一早上的哭天抢地,此时的未央宫却好似又恢复成了往日的静谧。   柳梦闲端坐在椅子上,她的手撑在扶手上,目光却是朝底下看去,眼看着底下那一群伏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不住求饶着的宫人,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冷声说道:“你们都是本宫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可如今三皇子却因为你们照顾不周殁了,你们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们?”   她这话刚落——   底下那一众人自是纷纷求饶起来。   殿中萦绕着哀求和告饶声,夹杂着消散不去的悲鸣。可不管底下的人如何告饶如何哀求,柳梦闲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她仍是淡漠得看着他们,而后是与身侧的如云吩咐道:“把他们拉下去,杖责一百,让六宫上下都来观刑。”   柳梦闲当了这么久的皇后,还从未动过这样大的怒。   因此如云耳听着这话,红唇蠕动着,却是想劝人一回,只是眼看着柳梦闲的脸色,她到底还是把那一串未曾吐出的话都给咽了下去…她知道三皇子的死对皇后娘娘的打击很大,三皇子不仅仅是未来的储君,更是皇后娘娘全部的希望。   如今希望没了,娘娘心中又岂会觉得好受?   如云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也未曾说话,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抬了抬手,让人押着众人往外退去。   没一会功夫,殿中的人便都退了个干净,而柳梦闲却仍旧端坐在椅子上,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目不斜视得往前看去,等到外头响起了宫人们的痛呼声,她才起身朝偏殿走去。   柳梦闲刚刚走到偏殿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的一阵声音:“宝儿乖,宝儿快点醒来,母妃带宝儿去外头晒太阳。”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她的声音娇嫩好听,只是在这满是白绸的屋子里却显得有些格外的诡异。   原先伺候在殿中的几个宫人眼瞧着柳梦闲进来自是忙屈膝跪了下来,领头的一个宫人更是直接说道:“娘娘,贵妃娘娘不肯我们靠近三皇子…”   柳梦闲闻言却是朝不远处的柳穗看去一眼,往日娇嫩欲滴的女子此时头发散乱、目光呆滞,脸上挂着痴痴的笑,恍若疯子一般。   她也的确是疯了,早在三皇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因为接受不了结局而变得疯疯癫癫,只是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谁也不知道。   她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抬了抬手,口中是淡淡说道:“你们先下去。”   殿中的宫人闻言也不敢说道什么,轻轻应了一声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殿中没了人——   柳梦闲才重新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柳穗身前,她便这样居高临下得俯视着她,耳听着柳穗痴痴哄着早已经没了气息的小儿,她是开口说道:“他死了。”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可柳穗却还是听见了。   她原先拍着小儿后背的手有一瞬的凝滞,只是也就那一瞬的功夫,柳穗便又重新拍起了小儿的后背,口中更是唱起了往常逗弄小儿的歌谣。   殿中萦绕着歌谣声以及那些穿过窗户传进来的悲鸣声。   而柳梦闲原先一直未曾有过变化的脸色在看见柳穗这幅模样的时候也终于有了变化,她一手按着柳穗的肩膀,一手紧紧掐着她的下巴,强逼着她对视:“我跟你说了,他已经死了!”   柳穗看着这样的柳梦闲却是害怕得抖了下身子,她好像恢复了些神智,只是口中却还是喃喃说道:“宝儿没死,宝儿不会死的,宝儿,宝儿只是睡着了。”她这话说完便开始推搡起柳梦闲,等到挣脱开了她的禁锢才又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小儿继续说道:“我知道宝儿是在和我玩游戏,宝儿快些醒来,母妃陪着宝儿玩其他游戏。”   柳梦闲先前被柳穗猛地一推却是连着往后倒退了几步,等到手撑在身后的桌几,她才好歹稳住了身形。   柳穗口中的歌谣就如魔音一样穿入柳梦闲的耳中。   柳梦闲手撑着桌几狠狠闭了一回眼睛,等她重新睁开眼的时候,脸上却是一片冰寒的模样。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柳穗走去,而后是从她的手中抢过了孩子,耳听着柳穗尖叫一声要上前来抢,柳梦闲索性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便紧攥着柳穗的手,她身量高,这会便垂着眼看着柳穗,口中是比寒冬腊月还要阴冷刺骨的一句:“我和你说过,他已经死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高高举起了那个孩子。   柳穗看着她这幅模样,挣扎的动作一顿,脸上更是一片仓惶:“你,你要做什么?”   她要做什么?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却是突然笑出声来,她的笑声起初很低,越到后头却越响,竟是把外头的那些哭喊声都给压过去了…她要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她是后悔呀,早知道她就该在孩子出生的时候就杀了柳穗。   倘若孩子在她的手中,她一定能够好好护他周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柳梦闲想到这,眼中好似平添了怒火,她就这样抱着孩子拉着柳穗到了床上,等把孩子扔在床上之后,他索性便狠狠掐住了柳穗的脖子。   柳穗本来就没多少力气,何况为了三皇子的病情,她又连着几日都没怎么吃用和歇息,这会又怎么可能敌得过柳梦闲的力气?起初她还挣扎了一会,可到后头却已经颓落了双手,口中也只能溢出破碎的声音。   柳梦闲此时心中萦绕着滔天怒火,她是真得想要柳穗死,或者说,她是急于发泄什么。   因此她却是一点也不曾留情,眼看着她手下的那个人越来越痛苦的神色,柳梦闲的脸上竟是不自觉得溢出了几分笑容,或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她竟然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未曾注意,等注意到的时候,她却已经被人推开摔在了地上。   身上的压力骤然消失,柳穗好似重获新生一般,眼看着来人,她更是忙朝人扑了过去。她的双手紧紧攥着来人的衣袖,口中是嘶哑的一句:“皇,皇上,姑姑疯了。”   赵准一手揽着柳穗,一手却是轻轻抚着人的后背,眼看着她脖子上明显的指痕,眼神微沉。他轻声抚慰了人几句,而后是朝柳梦闲看去,待看到她颓然坐在地上,衣衫紊乱、发髻歪斜便冷声质问道:“皇后,你究竟是在做什么!”   柳梦闲先前被人重重拂落在地又磕在了身后的桌脚,身子骨却是疼得厉害,只是眼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她却是突然冷笑出声:“臣妾在做什么,皇上不是亲眼所见吗?”   她这话说完看着赵准越发黑沉的面容却是手撑着地站起了身,而后她便这样平视得看着他,口中是跟着一句:“三皇子骤然薨逝,陛下就一点都不伤心吗?也是,陛下在乎得一直都只有您自己,只要不动摇您的位置,死一个儿子,伤一个儿子,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皇后!”   赵准低斥了一声,只是看着柳梦闲苍白的脸色,他却是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女子,而后是朝外头喊了一声,等把柳穗让人先带出去,他才起身朝柳梦闲走去,稍稍缓和了几分语气同人说道:“朕知道三皇子的死让你伤心,可皇后身为国母,还是要谨言慎行才是。”   “三皇子感染寒风不幸薨逝,这是谁也不想看到的局面,你…”赵准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伸出手。   只是他这话还未曾说完,柳梦闲却突然冷笑一声,她侧头避开了赵准的手,口中是冷声说道:“陛下当真如此觉得?当年盱儿是如此,如今三皇子又是如此,您说,没了盱儿和三皇子做拦路石,现在朝野上下,谁的受益最大?”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突然沉了脸,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是在柳梦闲的注视下收回了手,神色淡漠、声线也很冷:“皇后,万事都要讲一个证据,你若没有证据,日后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等这话说完,他是又看了一回柳梦闲,跟着是淡淡一句:“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就好生留在未央宫歇息。”   而后他也未曾理会柳梦闲,只是抱起了床上早已没了气息的三皇子,提步往外走去。   柳梦闲眼看着赵准离去的身影也未曾挽留,她只是冷笑道:“陛下可别忘了,他的身上流着谁的血?”   当年谁又能想到素日恭谦的赵准会毒杀先帝,陷害废太子呢?赵睁的身上流着赵准的血,他们两父子一个是狼一个是狈,都是一样的畜生!   反正她的希望已经破灭了,自然也不怕赵准对她做什么,因此眼看着赵准脚步微顿,她不仅没有觉得害怕竟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停在布帘前的赵准耳听着身后传来的笑声,眉心微皱,口中是冷声说道:“看来皇后是真得疯了…”等这话说完,他便径直打了帘子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却是同人吩咐道:“皇后因三皇子薨逝忧伤过度,即日起,令她在宫中好生歇息,不准六宫打扰。”   这却是要变相得软禁柳梦闲了。   赵准身侧的近侍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只是察觉出他话语中的冷意,他也不敢多言忙应了一声。 第148章   六月。   今日天朗气清, 正是百官伴随御驾一道去九华山祭天的日子,此次祭天一来是为了战后祈福,二来也是为了悼念三皇子的不幸崩逝。因为这一次祭天是大事,不仅百官都需随行就连宫中女眷也不例外, 因此赵准便把国事先交给了文王由他在朝中主事,未免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也好及时处理。   …   如今时辰还早。   外头的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沈宅正院里头的烛火应是刚刚点亮, 打外头瞧去倒是通明得很,隐约还能从那覆着白纱的轩窗上瞧见两道身影…一道高大一道纤弱, 正是陆起淮和沈唯两人。这会沈唯正替人穿戴着官袍, 一品左都督的官袍补子图案是麒麟, 那上头的麒麟在烛火的照映下更显栩栩如生, 瞧着很是威猛。   等穿戴好官袍,系好玉带…   沈唯这才抬头朝人看去,眼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面容,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万事小心。”   今日九华山祭天, 她是不能随行的。   何况陆起淮也不愿让她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因此她只能待在家中等消息…虽然陆起淮早早就和她保证万事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事, 可她这颗心却还是有些慌乱。   陆起淮看着沈唯眉宇之间的担忧却是轻轻笑了下,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而后是弯腰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等一吻落后,他也不曾起身, 只是这样弯着腰身,双手捧着她的脸,以额头轻抵她的额头。   等到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道,他才轻声说道:“别担心,我既然向你保证过,就一定不会有事。”   他这话说完,却是又过了一会,陆起淮才站直了身子,他的手仍旧落在沈唯的脸上,眉眼温润,待指腹搓揉了一遍她的眉眼,他才温声继续说道:“乖乖在家里等着我,等办完事,我就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纵然心中尚有不安,却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她只是看着陆起淮点了点头,而后是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同人说道:“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去。”   陆起淮闻言便也未再多言,他只是握着沈唯的手又亲了一下,而后才转身往外头走去…此时外头的薄雾早已散去,日头也逐渐高升起来,陆起淮刚刚打起布帘的那一刹那,外头的日光恰好打进了屋中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整个人就这样曝露在阳光之下。   沈唯这样看过去,一时竟有些恍惚觉得天神降世。   只是也就这一会功夫,随着陆起淮越行越远,那布帘已重新落了下来遮挡了外头的光景,沈唯也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却是又过了一会,水碧才打了帘子走了进来,眼看着仍旧杵在屋中的沈唯,她便又快了些步子扶着沈唯的胳膊说道:“这会天色还早,夫人不若在歇一会?”   沈唯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心里掺着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水碧知她心中所想倒也不再多劝,她只是扶着人的胳膊朝软榻走去,待替人斟了一盏温水,而后才与人柔声说道:“您别担心,主子为了这一日不知部署了多久,他一定不会有事的…”等这话一落,她的脸上也泛开了笑,连带着声音也越渐温和了许多:“您就放宽心等着他回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握着茶盏,拧头朝那覆着白纱的轩窗看去…是啊,他为了这一日部署了这么久,自然不会有事。   只是,她这心中总归还是有些担心。   …   三日后。   九华山行宫。   赵准跪于祭台前,他的手中握着一樽酒,而他的身后是伏跪的百官…在这静默而又端肃的场地上,无人说话,唯有山间清风拍打着旗帜传出一阵又一阵声响,却是又过了一会,赵准才开口说道:“这第一杯酒,敬天地神明,感谢上天庇佑庆云,让庆云百姓重归安宁。”   他这话一落,手中的酒樽倾倒,酒落于地,百官行跪拜大礼。   身侧的内侍躬身上前重新续满酒樽,而赵准继续说道:“这第二杯酒,敬此次为国捐躯的将士,愿他们的英魂可以归于极乐。”   …   等到三杯酒皆落,赵准才由人扶着起身。   而后礼部尚书躬身上前几步,却是想把悼文呈给人,赵准眼看着那绣着龙纹的悼文,却是闭了闭眼才用沉重的声音看着百官说道:“朕之第三子,生时便显聪慧之相,最似朕幼时模样,原本朕打算抚育其成人把这祖宗基业传到他的手上,可惜天不怜朕,天不怜朕啊!”   他这一句带着悲痛而又沉重的话在群山之中回响了许久。   直到百官开始哭泣,赵准才从礼部尚书的手中接过了悼文开始念了起来,伴随着百官的哭声,那悼文上的一字一句从他的口中吐出。等念道最后一个字,他已是悲痛的不行,只能由礼部尚书接过悼文,而后看着百官说道:“跪!”   百官闻言行三大拜,这礼才算成,再等人说一声“起”,众臣才先后起身。   而后赵准率先下山,百官紧随其后朝行宫走去。   行宫之中,因着柳梦闲为三皇子突然崩逝而折损了身子,这一回,她便未曾跟随御驾。因此今日的斋宴却是由德太妃和清河长公主主持的,等到赵准等人到后,这斋宴也就备得差不多了。   赵准坐于主位,而百官以官阶分坐两侧。   虽然此次庆云获得了胜利,可同时也折损了不少将士,何况三皇子又突然崩逝,因此此时场上的气氛并不算多好,众人皆默不作声得用着桌上的膳食,倒是坐在右首位置的霍龙亭不知怎么回事,竟握着手中的酒盏朝外头看去。   赵纨就坐在他的身旁,眼看着他这幅模样便放下手中的酒盏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总觉得外头好似有什么不对劲…”霍龙亭说这话的时候紧拧着眉,他刚想放下手中的酒盏去外头看看,只是还不等他动身,外头便有人进来了。其他众臣自然也听到了脚步声,他们循声往前看去,便瞧见来人身穿铁甲手持长剑,却是晋王赵睁。   不少官员看着赵睁这幅模样皆皱了眉。   且不说赵睁没有通禀就走了进来,更何况他还穿着铁甲持着长剑,古往今来,无论谁面见天子都需卸甲去剑,这位晋王如今这幅模样却是要做什么?底下朝臣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直接搁箸问道:“晋王,您这是做什么?陛下面前,您怎能如此没有礼数?”   赵睁耳听着这话,脚下步子未停,目光却是朝人那处看了一眼,眼看着那众老臣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也懒得理会,只是嗤笑一声,而后便继续朝赵准走去。   众臣眼看着赵睁这幅模样更是变了脸色,甚至还有人往外头扬声喊道:“来人!”   只是不管他们怎么喊,外头却仍是一片沉寂,就算他们再糊涂也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赵睁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得持剑进来必然是早有所准备,只怕现在外头都是他的人,若不然怎么解释现在这幅情况?   而原先一直端坐在椅子上不曾说话的赵准此时也终于开了口,他的手上仍旧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赵睁看去,容色淡漠,连带着声音也极为平淡:“看来朕的好儿子是等不及让朕退位了?”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肆意笑道:“父皇既然已经知晓,那么儿臣也就不多费口舌了,您若是肯好好的退位,那您就是咱们庆云的太上皇,儿臣自会好好奉养父皇颐养天年,可若是父皇不愿,那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伸手轻轻弹了弹剑身,悠长而又清灵的剑声在殿中响起,紧随着的却是赵睁阴冷而又低沉的一句:“父皇就休怪儿臣动手了。”   这话却是坐实先前赵准所言了。   坐在底下的大臣先前还有些不敢置信,可如今听着赵睁这一番话却是皆变了脸色,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赵睁竟然真得如此大胆。   晋王竟然要当众篡位?   今日在场得皆是朝中重臣,纵然他篡了位又如何?难道他不怕今日之事传出去?古往今来哪个做皇帝的不是珍惜自己的名声,他若是弑父篡位,真不怕日后外人对他口诛笔伐?   除非,他杀了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可没了他们这些人,赵睁想要在短时间内建立自己的属臣,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此就在赵睁那番话落后,便有一名老臣站起了身,他沉着一张脸看着赵睁,口中是沉声说道:“晋王殿下,倘若您现在认错,陛下尚且还能顾念父子之情饶恕您今日的罪孽,可若是您执迷不悟,纵然外头都是您的人马,可我们场上百余人,你真能把我们一一砍杀不成?”   “只要你留了我们的性命,我们断然不会迎您为帝。”   他是朝中老臣,一话自是比得过旁人十句,因此等他这话一落便有不少人应和起来。场上声音不断,而先前说话的老臣看着赵睁却是又稍稍缓和了几分语气与人说道:“如今三皇子崩逝,文王殿下又伤了身子,这庆云的江山终归有一日是您的,您又何必如此着急?”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循声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位老臣,他脸上的神色却未有丝毫改变,他就这样看着那位老臣,冷声说道:“着急?倘若本王真得着急,早在几年前就该动手了!”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那位老臣变了脸色也只是嗤笑一声,而后他继续朝赵准看去,口中是继续说道:“我这位好父皇根本就不想让任何人取代他,就算没了三弟又如何?他还是会继续培养一个可以操控的孩子,然后等他长大成人之后,再让我成为制衡他的棋子。”   “父皇,您说儿臣说得对不对?”   以前是他傻,是他天真,以为没了那些绊脚石,终有一日父皇会把位置传给他,可到头来呢?他的父皇根本只是把他当做一颗棋子,他的这位好父皇啊根本就不曾打算把位置传给其他人,他只想一直坐在那个位置,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直到他再也没有办法,才会犹如施舍一般把他的位置传给旁人。   赵睁甚至想过,倘若这世上有长生不老药,他的父皇一定会派人去寻找,这样他就可以永生永世得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知道老臣说得没错,只要他等下去,那么皇位终将有一日是会属于他的,可是他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他还要等多久?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还是更久?他受够了,他不想再等了,这个天下既然终将是属于他的,那么他早些坐在这个位置又如何?   赵睁想到这,脸上重新绽开了肆意的笑容,他的目光从赵准的身上收回,而后是朝两侧的百官看去,眼看着他们面上的神色,却是冷笑得说道:“众位大臣都是有家有口的,行事说话前要想清楚,我既然有备而来,又岂会不事先做好准备?”   “如今汴梁城中也早已部署好了我的人,各位大臣若是想要家族覆灭的话,自然可以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他这话说完眼见他们一众人皆白了脸色便又继续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各位大人还是想清楚得比较好,是跟着我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是成为你们家族的罪人?”   “你,你,你——”原先说话的老臣一时气急,竟是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颓然得坐回到了椅子上。   殿中一片轰乱。   而赵准眼看着底下这幅模样也终于皱起了眉,他把手中的酒盏置于案几上,而后是看着赵睁沉声说道:“朕养育你二十余年,你就是这么待朕的?”   赵睁耳听着这话却是径直拔出了剑,他沉着一张脸,眼中犹如滔天怒火在滚动着,他就这样看着赵准,冷声说道:“父皇,别再说这样的废话了,您老了,也该退位了,如今外头的都是儿臣的人,您的禁军早就被儿臣拿下了,您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吗?”   赵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剑,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还抬手阻拦了一把要上前的内侍。   他垂着一双眼看着赵睁,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是吗?”   赵睁看着赵准这幅模样,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自幼是由赵准亲自教养着长大,赵准的本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想着外面的那些部署,以及先前亲信过来传禀的话便又冷笑一声:“事到如今,父皇还是认清现实。”   赵准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合了合眼,好似是不忍,又好似是太过失望,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沉声喊道:“陆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无论是开车还是出行一定要小心,头秃,今天老妈开车和人家撞了,还好人没事,不过还是提心吊胆了很久。 第149章   赵准骤然喊了这一声, 原先吵闹的环境便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持剑的赵睁也皱了眉…赵睁不知道赵准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他只是朝右侧看去,而后便瞧见陆起淮在众人的注视下施施然得起了身。   陆起淮的神色平淡,纵然此时殿中众人皆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   他就这样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走得极其闲适,看起来就好似是在自己的后花园闲庭信步一样,可落在赵睁的眼中, 却让他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   赵睁握着长剑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就连身形也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打陆起淮从边城回来后,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势竟让人骇得厉害。   即便不想承认, 可他还是不得不说一句, 他的心中是有些畏惧陆起淮的, 这一份畏惧, 甚至比对赵准的畏惧还要多些。   因此纵然此时还隔了一段距离, 甚至陆起淮的身上根本不曾佩戴任何武器, 可赵睁却好似觉得后背都已经冒起了冷汗, 沾在里衣上难受得厉害。   “陆起淮,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能扭转乾坤不成?”   赵睁的声音虽然有些收紧,可他的神色看起来倒还算是不错,想着外头的那些部署,他却是稍稍松了些心神, 而后是缓声与陆起淮说道:“你是个厉害的,若是你能跟随本王,日后本王登基称帝,你便是从龙功臣。”   “到得那时,你不仅仍旧会是庆云的大都督,还会是荣国公府的新一任国公爷。”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出了声,他的容颜俊美,此时这般笑起来更是显得容颜清俊,在这紧张而又端肃的环境中倒有些格格不入。   赵睁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忍不住皱了眉,他收敛了先前面上的和气,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陆起淮笑着重复了一句,而后他是把目光放在赵睁的身上,待把人看了一通才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笑晋王殿下实在太过天真,就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他这话说完眼看着赵睁陡然间变化的神色却是收敛了面上的容色,而后是仍旧好整以暇得与赵睁继续说道:“王爷不如找亲信去外头看看,如今外头的那些还当真是您的人吗?”   他这话刚落——   外头便有人跌跌撞撞得跑了进来,来人正是赵睁的亲信,他的身上已受了不少伤,铁甲残破,剑上也沾了不少鲜血,等跑到赵睁面前就彻底没了力气倒了下来。   赵睁眼看着他这幅模样自是变了脸色,他收回了手上的剑,而后是屈膝握着来人的肩膀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亲信被他扶起却是又缓过一阵才与人说道:“属下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本领兵的李将军突然反戈,现在,现在我们的人都已经被拿下了…”他说到这,脸色却是又苍白了几分,连带着眼中也是一片仓惶模样,他紧紧攥着赵睁的手,跟着是略带哭音的一句:“王爷,我们,我们败了啊。”   我们败了…   这句话就如魔音一样萦绕在赵睁的耳边。   赵睁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身子也是瘫软得往地上坐去,他怔怔得往外头看去,甚至能瞧见不少穿着铁甲手持长剑的将士正朝这处走来,那群原本应该拥护他成为君主的将士此时却已经反戈…是他,大意了。   他早先便觉得这一切的部署都好似太过简单了些。   无论是在汴梁还是九华山,只是他实在太着急了,他着急得想要立刻坐上那个位置,所以纵然心中有所起疑却也未曾多想…其实早该想到的,他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在那个位置待了这么多年,手段厉害,又岂会真得没有丝毫部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明白了。   赵睁合了合眼,他说不出是懊悔还是什么,只是觉得这大好的晴日却好似置身于冰窖之中,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他才回过神来。   他忙转过身子朝人膝行爬去,等爬到了赵准的面前,赵睁便伸手握着他的衣摆说道:“父皇,是儿臣利欲熏心,是儿臣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您饶恕儿臣这一回,饶恕儿臣这一回。”   赵准负手站在高台之上,眼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赵睁却是冷声说道:“朕给过你机会。”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再理会赵睁,只是扬声朝外喊道:“来人,晋王以下犯上,褫夺其所有爵位,贬为庶民,先行关押等回京之后再行处置。”他这话刚落,没一会功夫便有人走了进来,他们皆穿着铁甲持着长剑。   赵睁此时哪里还有什么顽抗的本事?只能被人这般押着下去。   等到殿中重新恢复了原先的安静,赵准才重新坐了回去,他看着底下的百官仍旧脸色苍白便缓和了语气说道:“今日是朕教子无方才会让这孽子行出如此祸事,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汴梁早先就已有部署,你们的家人都没事。”   待这话说完,赵准见他们已恢复如常便又朝仍旧站在殿中的陆起淮看去,面带微笑,口中是跟着是温声一句:“今日之事还多亏陆卿事先察觉,若不然今日就连朕也真要着了那个孽子的道…陆卿,你想有什么赏赐?”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色的神色却依旧很是平淡:“陛下谬赞,这些不过是臣的分内事,臣又岂敢讨赏?何况…”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腰间的玉佩漫不经心得把玩着,语气依旧,紧跟着是一句:“臣也是为了自己。”   赵准闻言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察觉出今日的陆起淮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他一手握着酒盏,另一只手却是撑在扶手上,而后他是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语气微肃得说道:“难道陆卿也想成为乱臣贼子吗?”   他这话一落,原先安静的殿中却又起了喧哗之声,众人的目光皆朝殿中站着的那个年轻人看去。   陆起淮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解下腰间所系的那块玉佩,而后是看着赵准淡淡说道:“陛下还认识这块玉佩吗?”   时下素来就有“君子佩玉”的说话,因此这块玉佩起初系在陆起淮的腰间自然也不会有人特意去关注,可此时这般被人握在手上自是引起了众人的观望…那玉佩在日头的照射下显得有些透明,可隐约还是能瞧见那上头雕刻着的龙纹。   古往今来,向来只有天家才能拥有龙纹之物,若是其余人用这些,那便是大逆不道。   因此众人在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自是议论纷纷,不过倒也有些眼尖的认出了那块玉佩,只是一时却有些不敢确信,所以也不敢多言。倒是坐在霍龙亭身侧的赵纨在看见那块玉佩的时候忍不住惊呼出声,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撑着桌角起了身,而后是朝陆起淮小跑而去。   等跑到陆起淮身前,她却是取过那块玉佩仔仔细细得看了一回,而后是看着陆起淮喃喃说道:“你——”   “你是睢儿?”   这话一落,原先议论纷纷的大殿却是一静,自来天家名字,寻常百姓都需避讳一二,而睢这个字,当年是皇长孙所用过的。他们在座的皆是朝中重臣,甚至还有些年岁较大的是知晓以前的一些旧事,当年皇长孙出世就备受先帝宠爱,因此在他出生之后就亲自着人雕刻了这块玉佩赠予他。   如今有了长公主的亲自鉴定又有这块玉佩证明,难不成这陆起淮真是那位皇长孙?可是,那位皇长孙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吗?   不管旁人心中是如何想的,赵纨却是一瞬不瞬地朝陆起淮看去,眼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她的脸上似是还有些不敢置信。她的手中紧紧握着手中的玉佩,目光却是把陆起淮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在霍龙亭扶住她的时候,她却突然有些潸然泪下。   她就这样仰着头看着陆起淮,口中是继续说道:“你是睢儿,你是他…”她的语气极为肯定,等另一只手握住了陆起淮的袖子,她才又跟着一句:“可是为什么你当初不肯承认?”   他们见过这么多回,他明明有机会与她说的,可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标明身份?   陆起淮眼看着紧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也不曾有什么表示,他只是垂眼淡淡看着赵纨,而后才开了口:“我为何不表露身份,姑姑难道不明白吗?”   赵纨耳听着这话起初是一怔,等回过神来,脸色却又苍白了些,她明白的,她岂会不明白?当年那一场大火,旁人都说是大哥畏罪自杀,可她却不信,甚至她还曾经猜疑过…如今看来,或许她的那些猜疑根本就是真的。   若不然为何睢儿要假借荣国公长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们这些旧人面前?   赵纨想到这,脸色苍白,就连红唇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殿中因为他们先前的那一番话已经议论不止,而高坐在龙椅上的赵准眼看着底下的那个身穿绯衣的年轻人,面上的神色也从起初的震惊又恢复如常,他的手中仍旧握着酒盏,脸上的神色好似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倘若细查的话,还是能发现他握着酒盏的指根因为用力的缘故就连指骨也清晰可见。   “原来是我的好侄儿回来了…”   赵准一面说着话,一面是饮尽了盏中的酒,而后他仍旧神色如常得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看来侄儿今日并非是想与我这个叔叔叙旧,而是要与我算账了?” 第150章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 他什么也不曾说, 只是从袖中取出那卷圣旨…绘着龙纹的明黄圣旨骤然出现在大殿之中,使得殿中众人皆变了脸色, 就连赵准的脸色也有一瞬的变化。   而就在众人惊疑不断之中,陆起淮才终于开了口:“在场的大人都知道,当年父王是因为毒害先帝, 行迹败露, 这才会一把火烧了东宫畏罪自杀。”   他这话说完, 目光却是循过场上众人, 而后才重新落在赵准的身上继续说道:“可是事情真得是这样吗,我的好叔叔?”等这话一落,他是高举手中的圣旨说道:“这是当年先帝所留下的亲笔诏书, 当年他中毒的实情究竟是如何, 这圣旨上皆已说明。”   陆起淮一边说着话,一边是朝先前质问赵睁的那位老臣走去, 等走到人前, 他便把手中的圣旨交给了那位老臣, 口中是跟着一句:“秦大人,您是老臣,更是重臣,先帝的字迹,您自是认识的。”   那秦大人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接过陆起淮递来的圣旨,而后是打开阅览了起来。   殿中无人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大人的身上,却是在等他的回答。而秦大人越往下看,脸上的神色便变得越发苍白,到得最后,他握着圣旨的指尖已经开始轻颤起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率先跪在了地上,高举手中的圣旨行了大礼后才颤声说道:“这的确是先帝所书。”   众臣闻言皆跪了下来。   而赵纨在听到这句话便径直拂开了霍龙亭的搀扶走上了前,她从秦大人的手中接过了圣旨翻阅起来,她自幼也是养在宫中,父皇的笔迹是何模样,她自然是熟悉的。   眼看着上头的一字一句,甚至还有些字迹晕染开来,赵纨不知道这是不是父皇的眼泪,可纵然这样看着圣旨中的内容,她都觉得这颗心疼得厉害,就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扯着心脏,疼得她想哭。   霍龙亭看着身子轻晃的赵纨忙上前几步扶住了人。   他身量高,自然也瞧见了被她紧攥在手上的那道圣旨中的内容,眼看着里头所书,纵然是他也忍不住皱了眉。这些年,他们私下的确猜测过当年废太子的死因,也猜想过先帝中毒的究竟,可事无证据,故人又早就先去,因此纵然心有猜测却也不敢明言。   原来当年那些事的真相竟是如此…   赵纨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她惯来也是个要强的,往日从来不曾在人前哭过,可这一回她却是再也忍不住。她一手紧攥着圣旨,一手却是为了稳住身形而撑在霍龙亭的胳膊上,而后她朝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看去,不知是气愤还是什么,便这样看着他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们兄妹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大哥心性宽厚,虽为嫡长子却一直对他们疼爱有加。   父皇对待她和二哥虽然不如对待大哥,可也从来不曾短缺过他们。可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仅陷害大哥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就连死后也被污名牵绕,竟然还对父皇用毒,甚至这么多年还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   她不敢想象当年父皇在知晓自己错怪大哥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的她因为沉浸在对大哥和睢儿离去的痛苦之中,又因为心中埋怨父皇的所作所为,不曾去探望过他一回,可就是在那样的日夜里,父皇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那个时候,他该是怎样的痛苦?   他最为疼爱的长子和孙儿却因为他的不察而死于别人的阴谋之中,最后他想为自己的儿子洗清冤屈却因为毒入攻心只能郁郁寡欢得离去。   倘若那个时候,她能够多去看看父皇,是不是这些真相就不会被掩埋这么久?   赵纨想到这,那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   赵准的手中仍旧握着酒盏,只是此时盏中早无酒水,身侧内侍也不敢来添。他就这样握着酒盏,目光却是朝底下一众人看去,那些人的目光各有不同,可无一例外得却是他们的眼中都有着猜疑。   他虽然未曾看过那道圣旨,可里头写着什么,他却是也能够猜到一二的。   看来当年他那位好父皇是留下了证据…   既然知道了,他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自然,他就算畏惧也没有什么用。赵准扯了扯唇角,看起来有些讥嘲,只是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他人…他重新取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盏酒,等一盏入喉,他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所以,我的好侄儿是打算这么对付朕呢?”   他这话一落——   陆起淮也未曾说话,倒是沈西风起身,他捧着一道卷书走上了前,而后是屈膝跪在赵准的跟前,口中是跟着一句:“请陛下写下这封罪诏书,还先太子一个清白。”   有人起了这个头,底下百官自是纷纷应声说道。   殿中萦绕着这一道声音,竟是迟迟徘徊不断,而赵准居高临下目视众人,最后却大笑道:“枉朕聪明一世,最后竟落到这样的结局…”他这话说完,便把目光落在陆起淮的身上,眼看着他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却是又跟着一句:“好,你很好。”   …   如今夜色已深,陆起淮早已换上了常服,这会他便独自一人负手朝最大的一个宫殿走去,那处原本是赵准的住处,可此时若称为住处,倒不如称呼为囚笼更加合适。   早在午后,赵准写下那份罪己书后,纵然他还是庆云的天子,可这行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如今悬在他头上的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等回了汴梁,等到这份罪己书公之于众,赵准这皇帝也就坐到头了。   走得越近,那处的景象也就越发清晰,明路亲自领着人侯在殿外,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他便忙上前几步朝他拱手一礼,口中是如常称呼他一声:“大人。”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便点了点头,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朝那灯火通明的殿中看去一眼,而后才淡淡发了话:“他如何?”   此时此地,这个“他”字,纵然无需点明,也能清楚得知道陆起淮说得是谁人,因此明路在听到这话后也未曾抬头,仍旧拱手说道:“打先前送了饭菜进去又着了他的内侍进去伺候,如今里头还没有什么动静。”   陆起淮见此也就不再多问什么,他只是继续提步往里头走去…两侧候着的将士见他过来便推开了门,而后是躬身请人进去。   偌大的殿宇,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蓝衣的内侍正站在赵准的身侧伺候着,而赵准脱去了龙袍换回了常服,这会便握着一杯酒盏静默而又无声得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大抵是听到脚步声,他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过来,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却是让身边的内侍先行退下。   内侍心中却有些犹豫,只是他到底也不敢多言,在朝两人一礼后便往外头退去。   没一会功夫,这偌大的宫殿也就只剩了陆起淮和赵准两个人。   陆起淮坐在了赵准的对侧,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抬手倒了一盏酒,而后便把酒盏握于手中慢悠悠得转着…殿中烛火通明,那盏中的酒顺着这动作在烛火的照映下越发显出几分酒波潋滟的样子,他低垂着一双眼看着酒波轻晃,好似还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倒映。   “你很不错…”   这是赵准在午后写完罪己书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这一生从来不曾佩服过任何人,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他的兄长,那些人于他而言不过都是手下败将,可今日他却被这个年轻人的心智和手段而感到叹服。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先前转动酒杯的手倒是停了下来。他半掀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这两年来,难道你就不曾起疑过?”   起疑?   自然是有所起疑的。   他惯来是个多疑的人,看见这样一个年轻人又岂会不起疑?可是这个年轻人没有给他机会,从他出现在大众眼前的那个时候,他便是荣国公的长子,荣国公为国捐躯,他身为长子,自是得受有嘉奖,何况他又在猛虎面前救驾有功。   不管他心中再起疑,也只能嘉奖于他。   而后这个年轻人一步步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一步步让这朝堂布满了他的亲信,从此,他再也不能奈何于他。   赵准想到这也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什么,便这般摇头轻笑起来,他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盏酒,酒入喉间,他才看着陆起淮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成王败寇,朕既然已经输了,那便是输了。”   等这话说完——   他也未曾搁落手中的空酒盏,只是淡淡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朕?”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许久都不曾出声,不知打哪儿漏进了些风,打得殿中烛火轻轻晃动,而他脸上的神色在这昏沉的烛火下也显得有些晦暗不明:“我不会让你死,对于你而言,死,太过简单了。”   有时候活着,才是无尽的折磨。   他这话说完便也未再多言,只是饮尽了盏中的酒,而后便搁落了酒杯,起身往外走去。   赵准透过那昏沉的烛火看着他越走越远,却在人要推门离去时,说道:“比起你的父亲,你更像我,一样的冷酷无情。”   这个年轻人好似就跟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一样的心机深沉,一样的不折手段,也一样的冷酷无情…赵准甚至想着,倘若陆起淮是他与那人的孩子,那或许他不会如此看重权势,他会好生培养这个孩子,把自己的皇位传给他。   他想到这却又忍不住失笑出声。   可惜不管是这个年轻人还是那人,都厌恶着他。   陆起淮听着身后传来的这一道声音,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丝毫变化,只是步子却还是停了下来,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重新举步往外头走去…等他走出殿中之后,那门便又被重新合上了。   明路见他出来自是又朝他拱手一礼。   “看好他…”   陆起淮淡淡吩咐了这么一句,而后他也未曾停留只是继续举步往前走去,只是他也未曾走上多久,便有一个宫人过来了。那宫人正是德太妃身侧的若云,她给陆起淮打完一礼后便恭声说道:“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她是德太妃身边的近侍,往日便是面对赵准,神色都是如常的。   可如今站在陆起淮的身前,她也不知怎得竟觉得这颗心“扑通扑通”的,好似要跳出来一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停了步子,他半垂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个半低着头的宫人也只是淡淡说道:“今日夜已深,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让太妃娘娘先行歇息。”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理会宫人,只是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而若云却是等到那串脚步声越行越远才终于抬起了头。   她伸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目光却是朝那道远去的身影看去,当年那位皇长孙年幼的时候,她也是见过的,那个时候的皇长孙钟灵毓秀像极了故去的太子,哪里想到经年过去,这位皇长孙再出现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只是想着他这些年的经历,她却是又深深叹了口气。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等瞧不见他的身影便转身朝太妃的宫殿去。   …   德太妃在得到若云的回禀后也未曾说什么,她只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而后才握着手中的佛珠叹了口气。   赵纨眼看着德太妃惯来温和的面容此时却显得有些别样的忧心,便皱着一双眉说道:“母妃,您怎么了?小睢只是现在事务繁忙,这才没时间来见您,等他日后得了空肯定会来拜见您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先绽开了一双眉轻笑道:“他以前可是最喜欢您了,但凡得了空便爱往您的宫殿跑。”   或许是想到了旧时的那些日子,赵纨脸上的笑却是越发明媚起来。   德太妃看着赵纨面上的笑容却只是握着佛珠不曾说话,等到手中的佛珠转了一圈,她才看着那八角宫灯上绘着的图案说了话:“有些事早就变了。”   赵纨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她刚想开口发问,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到德太妃继续说道:“当年先帝和太子反目成仇的起因,你可知晓?”   赵纨骤然听到这一句,脸色便有些不好,她原先握着茶盏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眉目却有些收敛:“母妃无缘无故提起这个做什么?”她的声音低哑,眉宇之间原先萦绕的笑意,此时也显得有些寡淡。   虽然当年这事瞒得紧,可她身为皇家人又岂会不知晓?当初就是因为父皇一时昏色才会酿成那些后果,嫂子羞愤自缢,大哥和父皇反目成仇,最后才让二哥有了可趁之机…因此当年在大哥和小睢的死讯传来,她才会如此怨恨父皇。   德太妃眼看着赵纨这幅模样却是又轻轻叹了口气,她停下拨弄佛珠的手,口中却是缓缓说道:“其实当年,那桩事并不是你父皇的错…”她这话说完眼见赵纨抬目看来却是又合了合眼才继续说道:“当年奸污太子妃的根本就不是你的父皇。”   赵纨耳听着这话,手上原先的茶盏倾落在桌上,茶水顺着桌角流下,只是此时殿中的两人却都无暇顾及此事。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德太妃,却是过了许久才呐呐说道:“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谷蕊x5、胖胖的桃子x3、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x2、懿x6 的营养液   感谢 晨曦 的地雷 第151章   “当年…”   德太妃的声音较起先前也显得有些喑哑, 她的手掐着佛珠, 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宫灯下的穗子,眼看着里头烛火轻晃,她却是又过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当年你父皇生辰, 他因多饮了几杯酒便早早寻了个偏殿歇息了。”   “后头出了那样的事, 又在太子妃的身边发现了你父皇的玉佩,就连你父皇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他一时喝得糊涂才行出了那样的事。”   她说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若不是父皇,那…”赵纨说这话的时候, 袖下的手紧攥着,早些日子才修缮过得指甲紧压着皮肉, 可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紧咬着红唇,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德太妃, 口中是紧跟着一句:“究竟是谁?”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敢行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德太妃看着她脸上的气愤却是又叹了口气才说道:“当日在太子妃的身上,我曾闻到了一种香料,那香阖宫上下也只有我做得出来…”她说到这的时候, 原先掐着佛珠的手便又停了下来,目光也从那宫灯底下的穗子上收了回来, 而后是看着赵纨继续说道:“你父皇生辰前夕,你二哥曾来过我宫里,他走后, 我便发现其中的一种香不见了, 只是那个时候我也未曾多想。”   “后来太子妃出事之后,我除了在太子妃的身上闻到了那股子香便只在你的二哥身上闻到过。”   赵纨起初义愤填膺的面容在听到这一句之后骤然变得惨白了起来,她的手紧紧撑着桌角才不至于摔倒, 是了,除了他还会有什么人?他本就想看着父皇和大哥反目成仇,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只是她没想到,她那个好二哥竟然可以如此灭绝人性。   她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心口闷得厉害,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缓过那口子气,赵妧才看着德太妃哑声质问道:“那您当初为何不说?若是您当初说了,大哥根本不会和父皇产生嫌隙!”   “大哥不会死,父皇也不会死,您为什么不说?”   赵妧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通红,就连一张面容也因为气愤而红得厉害。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母妃要隐瞒这桩事,而让大哥和父皇产生误会。   当年…   当年,明明是有机会挽救的。   德太妃耳听着这一句又一句的质问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合了双眼,掐着佛珠的手也有些止不住得颤抖,她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蒙了她的心,让她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曾开口,或许是因为多年的养育养出了感情,又或许是想着先帝和太子感情深厚,纵然太子做出什么,先帝也不会惩治于他。   只是那个时候的她的确没想到后来会生出这样多的事,她更加没有想到赵准会为了那个位置做出毒害先帝的举动。   倘若她知道的话…   她一定不会如此包庇赵准。   可是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后悔药。   德太妃想到这却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在烛火照映下的面容好似苍老了许多。殿中无人说话,唯有手上的佛珠碰撞在一道传出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声说道:“若是让睢儿知晓这些前尘旧事,以他现在的性子,必定是不会原谅我的。”   赵纨耳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想起陆起淮如今的性子,想起这两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她一时脸色苍白得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两日后。   沈宅。   沈唯端坐在软榻上,她的手上握着一本书,可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直到水碧打了帘子进来,她才合了手上的书问道:“怎么样了?”   水碧闻言却是先朝她打了个礼,而后才压低了嗓子同人轻声禀道:“外头已恢复如常了,士兵也全都退回到军营了,打先前奴去荣国公府和长兴侯府看过,他们都没事。”   沈唯耳听着这话,心下高悬的心便松下了几分,几日前,赵准领着百官离开之后,这汴梁城突然涌进了不少将士,那些将士大多都汇聚在一些士族大臣的门口,想来是赵睁为了逼迫那些大臣而使出的手段。   不过好在陆起淮早有准备,他留下了不少亲信和霍飞光,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她想到这便重新靠回到了软榻上,只是念着九华山那处便又拧着眉问了一句:“九华山那儿还没有消息吗?”   水碧闻言却摇了摇头,不过口中却还是继续说道:“夫人,您别担心,主子的本事,您是知道的,今次主子部署了这么多,又有这么多大臣拥护着主子,他一定会成功的。”   沈唯听着这些话,虽然脸上的神色回暖了许多,不过心下却还是没个底…她自然知道陆起淮的厉害,可是只要没个准确的消息传过来,她这颗心便不得安稳。   水碧知道沈唯心中所想也知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她刚想劝说几句让人先去歇息一会,这些日子,夫人为了主子的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连眼下的乌青也重了不少。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循声看去便听到外头传来暗一的声音:“主子,九华山有消息传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忙坐直了身子,口中是跟着一句:“快进来。”她这话刚落,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却是暗一走了进来。   暗一进来之后待又给沈唯打了个礼才开口与人说道:“先前主子遣人过来传话道是九华山的事已经结束了,赵准也已经下了罪己书,等他们回来后,这份罪己书便会公布于天下。”   沈唯闻言,终于彻底放下了高悬的心,就连原先僵硬的脊背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快起来。”   她这话说完便又重新靠回到了引枕上,许是因为情绪浮动太过厉害,沈唯甚至觉得这颗心还是在不住得跳动着,不过她脸上却是重新绽开了笑意…暗一和水碧眼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唯见他们两人脸上挂着的笑,眉宇之间的笑意也不曾间断,口中是跟着一句:“水碧,你让厨房去准备些东西。”   这些日子,她因为惦念着陆起淮,不曾睡好一个觉,就连膳食上用得也不多…因此水碧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添了几分,她笑着屈膝应了“是”,只是还不等水碧转身往外头走去,外头便又传来了秋欢的声音。   “主子,昌平郡主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却是一怔,这个时候,霍飞光过来,想来她也是已经得了消息,她想到这便忙开口说道:“快请人进来。”   帘起帘落——   暗一早已退下,水碧也重新站回到了她的身侧,而霍飞光穿着一身软甲,手持长剑,却是一副刚办完公事回来的样子。她的脚步沉稳,只是脸上的神色较起往常其实并算不得好,似是不敢置信,又好似带着些不可言说的惊喜,直到看到沈唯,她才停下了步子,口中是略微低哑的一句:“我有事问你。”   沈唯闻言却是朝人迎了过去,她握着霍飞光的手拉着人坐回到了软榻上,等到水碧上了茶便同人说道:“你先下去。”   等到水碧退下,她才看着霍飞光说道:“九华山那儿的事,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握着长剑的手便又多用了些力道,她的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喑哑,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她是刚刚两刻钟之前得到的消息,那个时候,她刚刚把赵睁的那些亲信制服。   原本她遣人去九华山打探消息是为了知晓那处有没有事,未曾想到亲信带来的却是那样一则消息。   陆起淮竟然是十多年前死在那场大火之中的皇长兄,这,怎么可能?所以在知道之后,她便快马加鞭赶到了沈宅,就是想问一问沈唯,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而如今,她看着沈唯的面容,原先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把手中的剑放在茶案上,而后是神色怔忡得说道:“我当初就一直觉得皇长兄不可能死,只是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皇长兄是死了,久而久之,我也就信了。”   “原来…”   “原来,他真得没死。”   霍飞光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是往日从未有过的模样,在那外间日头的照映下越发显得悲喜交加。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伸手握着霍飞光的手,口中是道:“抱歉,飞光,原本这些事,我是不该瞒你的,只是…”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霍飞光便已开了口:“你不必多说,我知道的。”   皇长兄所做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他隐藏身份又假借荣国公之子的身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洗清当年舅舅的冤屈。所以即便面对着他们这些故人,他也不曾表露自己的身份…她并不怪沈唯和皇长兄,她只是觉得有些难受。   这么多年,皇长兄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不知道。   她不敢去猜测,也不敢去想象,她只能庆幸他如今不仅没事,还洗清了舅舅的冤屈…当年的那些不公和迟到的真相终将被世人所知晓。   只是——   霍飞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拧头朝沈唯看去,皇长兄和沈唯的情谊,她是知晓的,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情谊自是牢固。可若是他日皇长兄登基称帝,满朝文武对于沈唯的身份只怕不会认同。   沈唯眼瞧着霍飞光朝她看来,又见她眼中的担忧却是一怔,她轻轻笑了下,口中是问道:“怎么这样看着我?”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心下想了许久还是未把那一份担心说出来,凭借皇长兄的本事,他应该也不会让沈唯受委屈才是…她想到这,便握着沈唯的手柔声说道:“没什么。”   …   而此时的文王府。   赵盱也得到了九华山的消息,他怔怔得坐在轮椅上,耳边还萦绕着先前亲信所禀的话,可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是神色怔忡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怪不得早在最初见到陆起淮的时候,他便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原来…   他,竟是皇长兄。   亲信眼看着赵盱这幅模样,知他此时必定心绪紊乱,谁都没有想到陆都督竟然会是当年死于大火的皇长孙,也不会有人想到当年那些事都是出自如今这位陛下的手笔…只是想着先前传来的另一则消息,他还是开口说道:“还有一桩事,先前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陆大人朝宫中去了。”   “这个时候,百官还在路上,那位现在进宫是做什么?”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等他回过神来却骤然变了脸色:“遭了。” 第152章   自打那日赵准走后, 柳梦闲就被彻底软禁在了未央宫。虽然对外宣称她是因为三皇子突然崩逝的缘故受了打击, 因此才需要在宫里静养,可但凡有些眼色的又岂会不知她这个皇后娘娘是惹怒了天子才会被软禁在此处。   往日这六宫之中最为热闹繁华的未央宫一下子就变得跟冷宫似得。   底下的宫人每日都唉声叹气,却是都弄不明白,好端端得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倒是柳梦闲每日好吃好睡,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今儿个恰好天朗气清, 殿中轩窗大开,而柳梦闲着一身素服倚着贵妃榻坐着, 如今正是六月时节, 天气也越渐炎热了起来, 屋子里置着一盆冰, 这会两个宫人便弯着腰拿着扇轻轻打着。   虽然她如今被软禁在宫中,可说到底也是庆云的国母, 因此这些内务上的东西倒是从来不曾短缺过。   外头天气炎热, 可这殿中却是凉爽得很。   如云就侯在柳梦闲的身侧, 她的手上也握着一把团扇, 这会正轻轻替人打着风。她手上的团扇有条不紊的晃打着,眼却是微微垂下朝榻上的女子看去, 眼看着她一副闲适自在的模样,她这心下却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宫里, 旁人不知道主子和陛下是怎么了,可她却是明白的。   主子以往有多爱陛下,如今就有多恨陛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如今主子每日待在这未央宫中,不是莳花弄草就是看书听曲,就好似真得不想再理外头的那些事一样。   如云刚想开口说道几句,外头便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   这大半个月来,旁人对这未央宫避之不及,底下的人也怕惹着柳梦闲,就连说话行事都是极轻的,如云眼瞧着柳梦闲皱了眉便忙开口说道:“奴去外头瞧瞧。”   柳梦闲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又翻了一页书,点了点头。   如云一来一回倒是极快,只是她回来后的脸色看起来却有些不太好,眼见柳梦闲头也不抬便压低了嗓音轻声回道:“是贵妃娘娘,她说有要事和您说。”等这话一落,她看着柳梦闲淡漠的面容便又挥退了两个宫人,而后才紧跟着一句:“贵妃娘娘说,柳家传来了消息,道是九华山出事了。”   柳梦闲耳听着这话,原先翻着书的手便是一顿。   九华山便是赵准率领百官祭天的地方,既然柳家遣人传来消息必然是不会假的,难不成是赵准出了什么事?她心中对赵准早已没有什么情意,可说到底他是庆云的天子,倘若他真得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柳梦闲想到这,袖下的指尖稍稍蜷起,待又叩了一回桌面才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外头传了话,没一会功夫,柳穗便跌跌撞撞得跑了进来,她的脸色苍白,神情举止也不似以往,眼瞧着端坐在软榻上的柳梦闲也顾不得以前的那些事,只是又加快了些步子朝人跑去。等到了柳梦闲的身前,她才气喘吁吁得颤声说道:“姑姑,九,九华山出事了。”   柳梦闲眼看着柳穗这幅模样,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抬了抬手,如云会意便扶着柳穗先行坐下,而后柳梦闲才看着柳穗淡淡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穗这会也缓和了些语气,只是她的脸色却仍旧苍白得厉害,袖下的素手紧紧绞着帕子,却是把柳家传来的那道消息同人说了一遭:“父亲遣人传来话说是晋王在九华山谋反,如今已被拿下,可,可是…”她越往下说,脸色就越发苍白:“父亲还说那位陆都督就是以前的那位皇长孙,如今他已在众臣面前揭露当年的真相,还让陛下写下了罪己书就等着回来把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她说到这却是再也忍不住,只能害怕得哭出声来:“姑姑,我们该怎么办?”   若是那份罪己书昭告天下,赵准自然没好下场,那她们这些人呢?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是一样的道理,她纵然不知道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却也知道只要那位陆都督成了新帝,她们这些人必然也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她越想越害怕,到得后头只能拉住柳梦闲的袖子,颤声说道:“姑姑,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柳梦闲此时却已经听不到任何声响了,早在柳穗说道陆起淮就是当年那个竖子的时候,她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话了,她神色怔怔得坐在软榻上,双目微滞,竟是一副出神模样。当日她就对陆起淮起了疑心,只是那个时候她查了几番也查不出个究竟。   因此纵然心中厌恶陆起淮,可也从来不曾把他当做那个竖子。   没想到…   竟然真得是那个竖子回来了。   殿中柳穗还紧攥着柳梦闲的袖子哭个不停,而柳梦闲也依旧神色怔怔得坐着,如云刚想劝说几句,外头便又响起了一阵声响,却是有人在拦人的模样。还不等她皱眉看去便瞧见一个身穿玄衣的男人,手持长剑走了进来。   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面容有些瞧不清楚,可通身的那股子凛然而又淡漠的气质却让人怵得厉害。   三人皆循声看去,如云脸色惨白,柳穗更是惊叫一声,倒是柳梦闲虽然面色不好却总归还有些持重,她袖下的手撑着桌角,脊背挺直着,神色略显复杂就这样看着陆起淮一步步朝她们走来。   陆起淮走得越近,身上的那股子气势便更加遮掩不住。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势,又因为边城那大半年的历练,更是让他通身带了些肃杀的凛冽。   柳穗原本端坐的身子早已瘫软在地上,她的神色仓惶,眼看着陆起淮越走越近,口中是喃喃说道:“你,你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忍不住往后倒退,直到身后再没有去路,她却是哭着同陆起淮求饶道:“陆都督,不,不,长孙殿下,您绕了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陆起淮闻言,却是神色淡漠得朝人看去一眼:“出去。”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可对于柳穗而言,这句话却犹如她的救命符一般,她也顾不得柳梦闲只是跌跌撞撞得往外头跑去。   如云看着柳穗这幅模样,却是气得眼都红了起来,可此时这样的环境也容不得她说道什么。   “你也出去。”这话却是柳梦闲对如云说的。   “主子…”   如云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她神色怔怔得朝柳梦闲看去,可是不等她再说什么便看到柳梦闲朝她淡淡看来一眼,紧跟着却又是冷声一句:“出去。”   “是…”   如云没了法子,只能依言退下。   陆起淮对此也未说什么,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居高临下得看着柳梦闲。   而柳梦闲也半抬了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起淮,眼看着他这幅熟悉的面容,却是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我早该猜到的。”怪不得她一直都觉得当初这个竖子看过来的眼神不对劲,原来真得是这个竖子回来报仇了。   她想到这撑在桌角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待又过了一会,她才冷静而又淡漠得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等前话一落——   她是又跟着一句:“你想替你母亲报仇?”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他只是沉默得看着柳梦闲,而后抽出了手中的剑正对着柳梦闲…母妃素来不喜宴会也不喜与外人交涉,更何况她本就知晓皇祖父对她有心,他的生辰,她更是避之不及。   当年若不是柳梦闲极力游说,母妃又怎么可能会应允,又怎么可能会闹出那些事?他想到这,先前一直平稳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而翻起了变化,不过他到底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在这一瞬过后,他便又成了先前那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柳梦闲眼看着面前的这一把剑身,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早在被关在这未央宫的时候,她对生死便已经看淡了,因此眼瞧着这把剑她也只是嗤笑一声,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却突然问了一句:“当年你母亲究竟为何而死,你就不想知道真相?”   真相?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脚下的步子却是一顿,当年虽然众人都瞒着他,可那真相,他又岂会不知?   柳梦闲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好整以暇得倒了一盏茶,待握于手中饮下一口,她才看着陆起淮淡淡说道:“当年你们全部都以为是先帝奸污了戚杳,因此才只敢秘而不宣,其实不然,当年奸污戚杳的根本就不是先帝…”   她说到这,看着陆起淮神色的变化,眼中的讥嘲越深:“是赵准,是他迷晕了戚杳奸污了她又留下了先帝的玉佩,让戚杳只能秘而不宣,最后走上了绝路,又让你父王和先帝父子成仇,最终落到那副局面。”   “这么多年,你心里最恨的就是先帝,若不是他,你们一家人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柳梦闲这话说完,眼见陆起淮手中的剑轻颤起来,笑得却是越发开怀起来,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拭着唇角的茶渍缓缓小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气愤,很伤心?若是当初你和你的父王查清楚,可能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了。”   陆起淮的心中的确有着气愤。   这么多年,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可此时,他却是再也掩不住心中的暴怒。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黑沉着脸持着手中的剑朝人袭去,只是还不等手中的剑刺入柳梦闲的心肺,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长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胖胖的桃子x2、九幽x2 的营养液   感谢 阿纹家的头头鸭、懵小鱼儿、晨曦 的地雷 第153章   陆起淮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过刺向柳梦闲的剑到底还是收了回来,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身朝身后看去。   而后便瞧见身穿白衣的赵盱正被人推着往里头走来, 轮椅压过地面传出声响, 离得近了,没了那外头的光,他脸上的神色也就能够窥探得清楚。   苍白、紧张,满头大汗…   哪里还有以往那副丰神俊秀的模样?   陆起淮看着他这幅模样便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峰。   柳梦闲原本已打算坦然赴死,却未曾想到那剑并未刺入心肺,反倒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睁开了眼往前看去,眼看着赵盱被人推着进来,又看着他这幅样子,却是不赞同得皱了皱眉:“盱儿, 你怎么来了?”   赵盱闻言却不曾说话,他只是手撑着轮椅上的扶手却是想起身,经了这长达一年多的休养, 他的腿脚的确还是不便,可若是由人扶着却也还是能够起身走上几步路的。   身后的两名侍从见他起身, 自是忙上前来扶, 可赵盱见他们过来却只是摆了摆手, 推却了两人的搀扶。他紧咬着唇, 而后是撑着扶手起了身,只是没走上几步路就又颓然得跪在了地上。   柳梦闲眼见他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先前的闲适模样?她惊呼一声之后便忙朝人跑去, 待到赵盱跟前,她一面伸手去搀扶赵盱,一面是朝身后的两名侍从斥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把王爷扶回去?”   “不许过来。”赵盱这话一落,原先刚刚提步的两名侍从却是又停下了步子。   柳梦闲见他这般,却是又皱了皱眉,口中仍是不赞同得喊了人一声:“盱儿…”只是眼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她却是又深深得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又岂会不知晓?别看赵盱是个温和的性子,看起来又是个好说话的,可但凡他决定的事便从来不曾更改过。   因此看着他现下这幅样子,她也只能软声劝说道:“盱儿,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倘若是赵睁登基,她还要担心盱儿的安危。   可若是陆起淮…   虽然她恨极了这个竖子,却也知晓盱儿和他感情深厚,若不然先前那个竖子也不会因为这一声就止住了手中的剑。   她这话说完却是又朝人伸出手,却是想扶人起来。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他只是伸手拂开了柳梦闲的搀扶,而后是朝那个身穿玄衣的年轻男人膝行爬过去。他从出生便是天家子弟,这么多年,纵然他再落魄却也只跪过天地君亲,可如今,他却朝那个男人一步步爬去。   哪里还有半点皇室子弟该有的模样?   柳梦闲见他如此,已说不出是气愤还是什么,她红了眼眶,竟是连身子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她起身朝赵盱走去,等走到他的身边,她便弯腰屈膝拉着他的胳膊阻止他再往前爬去,口中也是紧跟着颤声一句:“盱儿,这事与你没有关系,他要杀要剐也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是庆云的文王,是天家贵子,你怎么能,怎么能…”后头的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气愤的缘故,竟是说不下去。   赵盱闻言却未曾说话。   他只是继续拂开柳梦闲的手,而后是朝陆起淮继续爬去。   等到了人的跟前,他已是满头大汗的样子,原先平整的衣裳早已紊乱,就连发髻也有些微乱,可赵盱却顾不得这些,他只是看着陆起淮哑声说道:“我知道长兄心中有恨,也知道父皇母后的罪孽是怎么也洗不清的。”   “可是身为人子,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长兄心中有气、有恨、有怨,我都明白,我不敢奢望长兄原谅,只求长兄饶了母后一命,我愿以我的性命换她的命。”赵盱这话说完便朝人磕起头来。   柳梦闲先前被人拂开,一时不察却是摔在了地上,这会眼瞧着赵盱竟是给陆起淮磕起了头,她再也忍不住朝人喊道:“盱儿,不许求他!”   她宁可死,也不希望盱儿去向这个竖子求饶!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走上前去阻拦人,只是不管她如何说道,如何阻拦,这殿中的磕头声却不曾间断过。   赵盱这磕头是用尽了全力的,这六月的天气,殿中本就没铺什么毛毡软毯等物,没一会功夫,他的额头便已是一片血迹。   陆起淮自打赵盱进来之后就一直不曾说话,这会他也只是低垂着一双眼看着伏跪在脚边的赵盱,殿中萦绕着磕头声还有柳梦闲的劝阻声,他看着赵盱额头上的血迹,眼中的神色略微有些复杂。   却是过了许久,他才收回了剑,淡淡朝人说道:“即日起,送柳氏于清觉寺清修。”   等这话说完,他也未再理会殿中的两人,只是持剑往前走去。   赵盱耳听着这话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清觉寺是皇家禅院,以往若是宫中有什么罪孽的后妃便会被送去此处,不管如何,母后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想到这听到身后越行越远的脚步声,忙转身朝人看去,眼看着那道玄色身影即将跨出门槛,赵盱却是忙喊了人一声:“长兄。”   等到人停了步子,他便又紧跟着一句:“长兄,多谢您。”   陆起淮听着身后传来的这道声音,却是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继续提了步子往外走去。外间日头已是日薄西山之相,满院子的宫人见他出来皆是神色仓惶得看着他,而他负手站在廊下,抬头眺望,却是过了许久才重新迈步往外走去。   …   沈宅。   六月的天,夜较起往昔倒是也要来得迟些,只是再迟,黑夜也总归会覆盖天地。   打先前霍飞光走后,沈唯因着心中没了牵挂,倒是也好生睡了一觉。这会已是酉时过了三刻的样子了,轩窗外头的天色已是一片黑沉之相,屋中也已点起了烛火,她手里握着一本书,身子却是靠在引枕上,只是手中的书没翻几页,而她却又靠着引枕睡了过去。   水碧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幅样子,沈唯手撑着额头靠着引枕睡着,原先翻看的书落在一侧的榻上。   她心中觉的奇怪,夫人今日已睡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了,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便又睡下了,不过想着这些日子夫人为了主子的事一直不曾安睡,便也未再多思。她想到这便想着放轻脚步替人去寻块软毯,没得着凉又得吃药,只是她刚刚寻了毯子替人盖上,原先合着双眼的人便已经醒了过来。   沈唯初初醒来,眼中还有些迷糊,待瞧见身上的毛毯才又无奈笑道:“我又睡过去了?”   她心中也觉得自己今日的确是有些嗜睡了,不过她也未曾多想,等这话说完便抬了手,却是由着水碧扶着她半坐起身,而后她是接过水碧递来的茶盏喝了口温茶,等到喉间渐渐润了,沈唯才握着茶盏开了口:“现下几时了?”   “已是酉时过四刻了…”   水碧这话说完便又看了一回沈唯的面容,而后是又温声说道:“您看起来还有些困,不若奴让人先传膳,等吃些东西便早些睡?”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她睡了这么久的功夫也的确有些饿了。   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案几上,原是想着由水碧扶着往外间走去,只是还不等她动身,外头便传来了秋欢欣喜的声音:“主子,大人,大人他回来了。”   秋欢这话一落,布帘便被人打了起来。   沈唯依着烛火看过去便见来人一身玄衣、腰间佩剑,他此时正长身玉立得站在帘外,一副容色温润的模样,正是陆起淮。她起初看见他的时候,神色还有些微怔,等回过神来便已不自觉得从水碧的胳膊上收回了手,抬步朝人走去。   陆起淮眼看着沈唯走过来,自是也忙落下了手中的布帘迎了人过去。   秋欢和水碧看着屋中这幅模样,知晓两人许久不见必然是有许多话要说,因此她们也只是笑了笑,而后便悄无声息得退了下去。   等到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沈唯却是迎上前把人仔仔细细得看了一回,眼瞧着他面容如故,身上也没有什么受伤的模样,除了眉宇之间看起来有些疲倦之外倒是一切都好。虽然早已从暗一口中知晓陆起淮无事,可只有真得亲眼瞧见了,确认了,她才能放心。   等那颗担忧的心落下,她才又重新仰头看着陆起淮的面容疑声问道:“你怎么今夜就回来了?”   她原本以为陆起淮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疑惑,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把人带入怀中,等闻到她身上那股子独有的香味时,他才好似卸下了所有的疲倦和戒备,带着喟叹的语气同人说道:“我想你了,便想着早些回来见你。”   他的确想她了。   尤其是在知晓那些前事真相的时候,他便更加迫不及待得想见到沈唯,所以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就是想快些回到她的身边。   如今,她已在他的怀中,活色生香,一如旧日。   陆起淮忽然觉得他先前那颗浮躁而又不平的心也好似尘埃落定,他把脸抵在沈唯的玉颈上,感受着那处细腻的肌肤,原先紧握着她腰肢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口中是缓缓说道:“沈唯,还好,还好,我还有你。”   沈唯察觉到陆起淮今日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因此纵然感受到腰肢上的力道却也未曾说什么,她只是伸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而后才柔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揽着她的腰埋在她的肩颈处,他不愿把那些污秽的前事说于她听,也不愿脏了她的耳朵。   她只要知道,所有事都过去了,那便够了。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而后是依着烛火朝人看去,眼看着她的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越发柔婉和顺,他索性便这般用温热的掌心撑着她的脸,脸上也跟着溢开了笑容:“我只是庆幸,你在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啾~   这本已经全文存稿了,因为要拿全勤,所以只能一章章发,月底完结。隔壁新文的话明晚九点发表,希望小宝贝们多多支持,前几章都有红包,爱你们~ 第154章   时日已到了六月下旬,这庆云国的天也早就变了个大样。   早在中旬, 百官携赵准父子从九华山回来的时候便由秦尚书当众宣读了先帝的遗诏以及赵准亲手所书的罪己书, 自此, 天下百姓终于知晓了那十多年前的真相也彻底洗清了当年废太子的冤屈。   而今赵睁因谋反已被砍杀, 赵准也因弑父弑兄被关押于天牢之中, 至于柳梦闲等后宫女眷自然也已全部被遣送于清觉寺中。   而这皇宫里的主子也早在那份罪己书公布之后便已换了人。   龙椅究竟由谁来坐,对于百姓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只要让他们有衣穿、有饭吃, 享太平盛世,那宫里的纷纷争争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如今在位的还是他们庆云的战神,这样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只要声名传播出去, 那些番邦小贼谁还敢再进犯?   而对于百官…   这朝中大半官员早已臣服于陆起淮, 或者如今该称呼他为赵睢更加合适, 而至于其他人, 如今赵准已被废, 晋王也已死了, 留下的也只有一个不善于行的文王,他们纵然心中不愿却也已没了法子。   …   自打入了下旬, 这日子也见天儿的是越发炎热了。   皇宫之中最大的宫殿便属赵睢所住的帝宫,而今这处地方除了赵睢之外却还住着一个人…自打赵睢称帝之后, 沈唯便也跟着他一道进了宫。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女子同住在帝宫的道理,纵然是皇后也不行, 可这宫里如今也只剩了这么几个主子,赵睢又是那么一个性子,谁又敢把这些质疑放到人跟前去说?   这会宫里头摆着两盆冰,沈唯仍旧穿着一身常服斜靠在软榻上翻着书。   殿中没有其余宫人,只有水碧和秋欢两个跟着沈唯的旧仆,这会水碧侍候在一侧扇着风,而秋欢却还是一副大梦未醒的模样。她们主仆三人来到这宫中也有一段日子了,相较沈唯和水碧的如常,秋欢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怔忡。   她怎么也没想到,荣国公府的大公子竟然会是当年的皇长孙,更没想到,如今他竟还成了庆云的皇帝。   如今大公子成了天子,那主子呢?   秋欢想到这便又忍不住朝那个倚靠在软榻上的女子看去,眼看着她依旧是神色闲适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主子,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待在宫里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抬了头朝人看去,见她还是神色怔忡的模样便笑着问道:“你不喜欢这儿吗?”   秋华耳听着这话却是忙摇了摇头,她原本对于这宫中的确是感到害怕的,早些时候,她哪回跟着主子进宫不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行差踏错什么便被人摘了脑袋。可这些日子,她倒是觉得不一样了,以往需她恭敬面对的那些人,如今却都给她行起了礼,就连那尚宫局的总管太监打这处来的时候都得唤她一声“秋欢姑娘”。   那副神情和态度,别提有多恭敬了。   她知晓这都是因为主子的缘故,因为陛下宠爱主子,连带着她们这些身边人也被人尊敬。   她只是在想——   主子跟着陛下,如今又住在这帝宫,日后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唯看着秋欢脸上的神情,自然也能猜出几分她如今在想什么,她笑着合了手上的书,而后是抬手接过摆在桌上的酸梅汤用了起来,等到那股子凉爽的味道在喉间溢开,她才看着人缓缓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事,你也不必多想。”   秋欢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高悬着的心倒是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的脸上重新溢开了旧日的笑容,待替人把榻上的书放好后才又笑着与人说道:“要奴说,陛下这么宠爱主子,肯定会迎您为后的。”她越想越觉得高兴,主子因为被荣国公府休弃,不知受了多少闲话,如今好了,等日后主子成了皇后娘娘,看那些人还怎么嚣张!   沈唯见她脸上那副模样却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汤碗置于一侧,而后便抬了手,却是想趁着这会日头不错出去走走。不过她也未曾走出几步,外头便传来了一道恭顺的通禀:“夫人,太妃娘娘请您过去。”   太妃娘娘便是德太妃,如今这宫里除了她和赵睢,也就只有德太妃这个主子了。   沈唯对这位德太妃的观感不错,何况她又是飞光的外祖母,因此耳听着这一句,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是让人去备辇。   …   等到辇车到德太妃所住的寿康宫,便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是沈唯第二次来这,只是那回来时,她是被请来的客人,自然也不能好好赏看此处风光,而今她由水碧扶着走下辇车,一路往里头进去,倒也是好生赏了一回此处的光景。   如云就侯在外头,见她过来便忙行了一遭大礼,礼数周到而又恭敬。   虽然如今沈唯还没有什么位份,可就看那位对她的心思,这宫里的人谁不知晓日后这后宫当家的便是眼前这位夫人?因此,恭敬些总归是好的。   等行完了礼数——   如云才对着沈唯恭声说道:“太妃娘娘侯您有一会了,您且随奴进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水碧扶着往里头走去,这殿中布置一如旧日,就连那香炉里头摆着的香料也与往日一样。她循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德太妃,以及坐在右首的清河长公主赵纨。   德太妃的神色一如旧日,倒是赵纨的神色看起来略有些复杂。   沈唯知晓她心中在想什么,虽然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脸上的神情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如常给两人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请太妃、长公主大安。”   “快起来…”德太妃的声音一如往日温和,眉眼之间也挂着柔和的笑,等到沈唯由人扶着入座,她才看着人说道:“前几日我身子不爽利,怕把病气过给了你,这才拖到如今才能见你。”   宫人上了茶点——   她却是又细细瞧了一遭沈唯的面色才又温声说道:“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便觉得亲切,倒是未曾想到你和陛下还有这样的缘分。”   沈唯耳听着这话,手中握着茶盏的手便是一顿。她一时却也说不清楚这位太妃娘娘今日请她过来的意思,只是简单叙旧,还是另有旁话要说?只是还不等她多想,便又听得那处传来温声一句:“陛下年少便吃了不少苦,如今有你陪在他身边,我也能够放心了。”   这话的意思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倒像是在远行前的嘱托。   沈唯想到这便开了口:“太妃娘娘,您…”   德太妃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她的手上依旧握着佛珠慢慢转着,神色平和,眼看着沈唯循目看来也只是柔声说道:“陛下事务繁忙,我也不好过多打扰,便只好请你过来说道几句。”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继续拨着手上的佛珠,紧跟着是又一句:“我在这宫里待得时间也够久了,如今既然世事已平,便也想着出宫去看看。”   “先帝在皇陵待了那么多年,我也是一脚快迈进棺木的人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便想趁如今还活着多去陪人说说话。”   这便是要出宫去替先帝守皇陵了。   沈唯闻言,却有些不赞同得皱起了眉,那皇陵虽然是皇家陵墓,可说到底也就是些坟墓,这好端端得去那处做什么?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的茶案上,口中是温声说道:“太妃娘娘想出宫,另建府邸或是去公主府都是可以的,只是皇陵地处荒凉,您…”   德太妃耳听着这一句却又是轻轻一笑,她停下拨弄佛珠的手,而后是看着沈唯说道:“富贵荣华,我皆已尝遍,如今也只是想用这余后的几年光景同故人说说话。”   这些年,她整日吃斋念佛向上苍忏悔着。   如今旁人皆已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她自然也逃不去,何况她也的确是累了。   沈唯见她决意如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又陪着两人说了会闲话才归。等她回去的时候,赵睢倒是已经下朝了,他已换上了常服,可他如今贵为天子,纵然是常服也处处彰显着天子该有的尊贵。   虽然沈唯瞧了已有一段日子了,可如今看着他这幅模样,免不得还是有些怔忡。   倒是赵睢先听见声响瞧见了她,他笑着放下手上的书,而后是朝人走去,等握住了沈唯的手才问道:“去哪了?”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倒也回过了神,她任由赵睢握着她的手,口中是道:“太妃娘娘请我过去说了会话…”等这话说完,她一边由人牵着往软榻走去,一边是把德太妃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同人说了一遭。   赵睢闻言,面上的神色倒是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跨出去的步子有一瞬得凝滞。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他便又继续牵着沈唯往前走去,口中是淡淡一句:“既然是她希望的,那么便由着她去,皇陵虽然荒凉,附近倒也有庄子,我会多遣些人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他心中隐约能猜到几分德太妃这么做的缘故。   倘若是以前,他自然是要探查个究竟,可如今他却觉得,难得糊涂倒也不错。   赵睢想到这,眼看着沈唯侧目看来便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去,等扶着人坐在了软榻上,眼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常服却是又皱着眉说了一句:“我让人给你准备的衣物,怎么不穿?可是不喜欢?”   沈唯闻言便道:“喜欢的,只是瞧着太过繁琐,这大热的天,我也懒得穿…”   赵睢见她这般说道,倒是也未说什么。他只是揽着人的腰,原是想再说些话,只是还不曾说道什么,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却是有人送来一道急报…他也未曾松开沈唯的手,只是淡淡发了话:“进来。”   没过一会便有人进来了,来人是赵睢的亲卫,也是如今的御前侍卫,待给赵睢行完礼后,他便开口说道:“陛下,外头有人传来急报,说是文王已带着文王妃离开汴梁了。”   赵睢耳听着这话,握着沈唯腰肢的手便是一顿,脸上的神色在外间日暮的照映下也略显得有些怔忡,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知道了,下去。”   等到来人退下——   沈唯看着赵睢的神色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赵睢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意便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的担忧,脸上原先的怔忡逐渐消散开去,却是重新恢复了笑容与人说道:“我没事,有时候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的声音较起先前略微显得有些低沉,可见心中的情绪还是有所起伏的,等说完前话,他便看着外间的日暮缓缓说道:“往日再深的情谊,到了如今这种局面也不可能事事依旧。”   何况,他和他之间到底残留着太多的冤孽,又怎么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所以从此天各一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赵盱都是好的。   这个道理…   赵睢明白,沈唯自然也明白,只是想着两人往日的情谊,她这心下免不得还是叹了口气,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只是又重新握了一回他的手。   外间日暮四斜,赵睢垂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却是伸手撑着她的面容缓缓拂过她的眉眼,待把她的面容一寸又一寸得滑过,他才开口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这世上的人,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只要她能够永远陪着她。 第155章   太和殿。   赵睢身穿朝服, 头戴冕旒, 此时正高坐在龙椅之上。   而底下却是一众手拿玉笏半低着头的百官, 这些官员大多都是熟悉的面貌。   起初赵睢刚刚登基的时候, 朝中的官员多有担心,向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赵睢登基之后会不会清洗他们这些旧臣。何况,他们这些旧臣之中,还有不少对以前这位还不是天子的陆大人多有责难。   可他们担心了大半个月, 这位新任的天子除了处置了几个判臣又升任了几个功臣,对于其余人等倒是未有什么处置。   日子过得久了, 他们这颗高悬的心也终于是落下来了。   这会百官禀完了该禀的事, 原本以为该是退下了,倒是未曾想到赵睢这会却是又开了口:“钦天监监正何在?”   他这话一落,便有一名官员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   赵睢透过冕旒朝底下看去,眼看着出来的钦天监监正便开口问道:“前些日子, 朕问过你的事可推算出来了?”   那人耳听着这话自是忙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话,臣已推算出来,下月十三便是大吉日子。”   其余人等却不知两人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还不等他们思忖便听到坐在龙椅上的赵睢笑着说道:“好,七月十三,朕要举行封后大典。”   这话一出——   底下众人神色各异,有知晓实情的便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另有不知实情的却是一副神色怔忡的样子,封后?他们这些人大多也是参加过德太妃的生辰的, 自然也知晓陛下当日的确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有心上人的。   可这么久了,他的心上人究竟是哪家的小姐,他们却不知道。   …   而此时的建章宫。   沈唯眼看着被宫人迎进来的谢老夫人和韦桑柔,脸上却有着这些日子少有的欢愉。   自从离开荣国公府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她们…原本她还想寻个日子遣人去府中看他们一回,倒是未曾想到她们竟然先进宫来了。沈唯心下高兴,脸上的笑自然也是不断的,待宫人把人迎进来后,她便挥手让其余人等都退下了,只留了水碧和秋欢随侍。   谢老夫人和韦桑柔眼看着沈唯迎过来,却是屈膝朝人行了一礼。   虽说如今沈唯还未被提位,可但凡是有眼色的便都知道那位对她的心思,封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沈唯骤然瞧见这一礼却是一惊,等回过神来,她却是忙上前几步扶起了两人,口中半是嗔怪半是埋怨道:“这儿无外人,你们何必如此?”且不说她如今没个位份,纵然她日后真成了皇后,她也不愿受她们这样大的礼数。   在她心中,早把她们当做亲人看待了。   谢老夫人见此倒是也未曾推却,她笑着由沈唯扶着她起身,倒是韦桑柔还有些不知所措,她是前几日才知晓这些事的,想着往日面对的大嫂日后却要成为了庆云的国母,一时之间自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自然也知晓她的心思。   她是先扶着谢老夫人入了座,等到秋欢上了茶点,她才又握着韦桑柔的手柔声说道:“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是有些事先前不好多说,你可怪我?”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却是忙开口说道:“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是——”   她只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沈唯见她神色虽然还有些犹豫,可眼中却是一片坦然模样,心下便也松了一口气,这会她便笑握着韦桑柔的手继续说道:“你既然不怪我,那就不必与我如此见外,以前我们是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这…”   谢老夫人眼看着韦桑柔面上的踌躇,倒是笑着帮衬了一句:“好了,她惯来是个直性子的,既然这样说了,你便按着旧时的来。”   韦桑柔听见自己的婆母都开口了,自然也就不再矫情,笑着同人说起体己话来,三人这厢说着话,外头倒是有人过来传了个信,却是秋欢去听的。   等秋欢听了信回来,她那脸上便挂着掩不住的笑容,殿中几人自是也瞧见了她这幅模样,还不等沈唯询问,她便已笑着开了口:“先前小德子过来传话,说是陛下已经在朝上说了要在下个月十三举行封后大典。”   她这话说完便又迭声向沈唯说起恭喜的话。   谢老夫人和韦桑柔也一道恭喜起沈唯,殿中萦绕着掩不住的欢喜气,沈唯也从起初的怔忡回过神来。她惯来是个平稳沉静的,可此时听着这么一遭消息,这颗心也忍不住砰砰乱跳着。   不过想着她也不是头一回嫁给他了,早在边城的时候,她便已经在众人的见证下应允了他的求婚。   如今也不过是正正经经得行一回事罢了。   只是——   她心中也不知为何,竟有着说不出的担忧。   旁人都沉浸在欢喜中,自然不曾发现,倒是谢老夫人发觉了她眉宇之间萦绕的担忧,她心中微微思忖了一回便同几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秋欢和水碧闻言自是朝沈唯看去一眼,见她也应允了便屈膝一礼,而后便领着韦桑柔往外头走去。   等到她们走后,谢老夫人才握着沈唯的手,温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唯倒也不愿瞒她,见她询问便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这些事太过轻松…”或许是现代的那些经历,让她觉得太过轻松的事总会生出什么变化,因此她才会有些惴惴不安。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脸上的神色仍是温和的,嗓音也很柔和:“那位对你的心思,你是知晓的,你和他经了了这么多,他既然要封你为后,自然是有法子的。”等这话说完她便又握着沈唯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跟着是又一句:“你呀,就好生得放宽心,等到你大婚那日,老婆子就厚着脸讨个恩典来给你梳头。”   或许是因为她这番话抚平了沈唯心中的担忧,让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唯刚想说话,只是还不曾开口,腹下便有些不舒服,竟忍不住背过身干呕起来。   谢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脸色一变,她伸手轻轻拍着沈唯的后背又把桌上原先置着的茶盏给人递了过去,等到她用了一口茶才皱着眉开口问道:“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可要寻个太医看看?”   “不用了…”   沈唯用完了茶,这会倒也好受了许多,她把茶盏至于一侧,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着唇角笑着说道:“可能是暑日的缘故,这几日常有这样的事,歇上一会就好。”她这话说完看着谢老夫人皱着眉看着她的小腹,却是一怔,口中便又问了一句:“老夫人,您怎么了?”   谢老夫人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的小腹,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看着人问道:“你有多久没来月信了?”   月信?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有些怔忡,她的月信一直来得不准。何况自从去了边城后,也不知是不是那儿气候和伙食的缘故,她这月信来得便更加不正常了,因此,她有多久未来月信,就连她自己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她想到这又看着谢老夫人的面色,脸色也有一瞬的变化。   她的手撑在小腹上,红唇一张一合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您是说…”   谢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轻轻笑道,她握过沈唯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口中是柔声一句:“我也不知道,只是看你先前这幅样子倒有些像,你且寻个太医好生诊下脉,倘若是真得有了身孕,那可是大喜事。”   原先她还有些担心,可若是沈唯真得有了身孕,这便是陛下的长子,旁人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越深,连带着嗓音也越发轻柔起来:“你也别多想,且好生歇息着,等太医诊过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点了点头。   只是直到送走谢老夫人,她的神色看起来却还是有些恍惚,水碧和秋欢伺候了她这么久,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两人互相对看一眼便开口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没事…”   沈唯虽然说着没事,可那副神色又岂像是没事的样子?她的手撑着小腹,眉眼也微垂着,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难道她真得有身孕了?她想到这却是又想起先前谢老夫人离时的叮嘱,便又过了一会,她才又跟着一句:“水碧,你明日去找个太医过来。”   她这话刚落,两个丫鬟脸色一变,忙问着怎么了?   沈唯闻言却只是说道:“明日便知道了…”究竟是不是有身孕,明日便能知晓了。   …   今日早朝赵睢在朝中说的话,没过多久便传遍了整个汴梁城,外头的人都知晓下个月十三,他们的天子就要大婚了,虽然不知晓是哪家的贵小姐这么有福气,可这也掩不住他们的高兴。   天子大婚,这可是大喜事。   因此如今的汴梁城却是弥漫着掩不住的欢喜气。   可此时的杨家,气氛却显得有些低沉,杨双燕依着烛火看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青衣男人,眼看着他神色寂寂的样子,袖下的手紧攥着,口中更是咬牙切齿的一句:“父亲,您就真得任由陛下这么做?”   杨继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太好,只是声调却还是如常:“那位是什么性子,你也是知晓的,他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是没了挽回的余地。”   他也不敢相信,陛下竟然会在早朝上下这样的旨意,还要迎娶那人为后。   他难道真得不怕外人的口诛笔伐?   杨双燕闻言,脸上的神色越渐黑沉,若是外人瞧见,只怕也不敢相信如今这位阴沉着脸的年轻女子竟然会是那个美名远播的杨小姐。   屋中烛火摇曳,杨双燕紧咬着唇,待稍稍平了心中那滔天的怒气才开口说道:“父亲,如今陆步侯升任次辅又深得陛下信任,如今您虽然还是首辅,可若是任由陛下娶了那个女人,那么您觉得旁人会怎么看待您和陆步侯?到得那时,朝中还会有您说话的余地吗?”   杨继闻言,撑在桌案上的手也是一紧。   自打陆步侯升任次辅之后,且不说朝中就连内阁也有不少人转向他,如今已是这样,若是等到那人嫁给陛下,凭借他们以往的关系,陆步侯自然要压他一头。他想到这,脸上也呈现出沉吟的模样:“你打算如何?”   杨双燕闻言,原先黑沉的脸却突然扯开一抹阴冷的笑,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把目光转向轩窗外头的月色,却是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女儿不打算如何,女儿只是想把有些事说于旁人听罢了。” 第156章   翌日清晨, 刚刚开了早市, 百官也还未曾上朝,这城中便突然传出了个消息,道是陛下要娶的那位皇后娘娘竟是长兴侯府那位归家的姑奶奶,也就是当初那位荣国公夫人。这个消息起初传得并不算广,只是后头就跟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似得,没一会功夫竟是让全城都知道了。   一时之间,自是哗然一片。   虽说这位沈家姑奶奶已经从荣国公府出来了,如今也是未嫁之身,可说到底当初和陛下也有着一层母子关系, 纵然这个关系是假的。   时下虽然民风开放, 可说到底这也不是一件合乎礼法的事,更何况这位沈家的姑奶奶还嫁过人。   且不说外头是如何口诛笔伐,就连今日的早朝之上也是百官纳谏, 要赵睢取消下个月的婚约, 就算要娶也能娶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他们庆云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嫁过人的妇人担任国母的。   …   不管外间是如何的纷扰, 沈唯却是如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以前她也未曾觉得什么, 可如今才发现自打九华山一事后, 她的确开始变得嗜睡起来…不过秋欢和水碧都是没有经验的,她因着杜老前辈当日的话也从来不曾上心过, 因此也只当是这炎炎夏日,困个好觉罢了。   可如今有了这个心思,想得自然也就要多些。   这会沈唯醒来也未曾喊人进来, 只是靠着引枕坐着,一双清冽而又缱绻的杏眼便半垂着看着那平坦的小腹,她的手撑在小腹上也察觉不出那儿有什么不同。她虽然不曾生产过,可想着每个妇人怀孕都是这幅模样,只是虽说如此,她这心里头总归还是有些别扭。   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怀孕的模样。   水碧侯在外头,她六识灵敏自然是察觉到了里头的动静,等掀了帘子一看便瞧见了靠着引枕坐着的沈唯:“夫人醒了怎么也不喊我?”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人走去,待替人斟了一盏温水便又跟着一句:“可要奴传人进来洗漱?”   沈唯见人进来倒是也收敛了心思,她接过茶盏喝了半盏,而后才说道:“让她们进来…”   等这话一落,水碧便朝外头扬了声,没一会功夫便有四、五个宫人鱼贯而入,她们手里皆捧着东西,眉眼微垂、神情颇为恭敬。水碧从一个宫人的手中接过一方帕子,沈唯搁下手中的茶盏接了过来,待擦拭了一回才循过众人问道:“秋欢呢?”   “她说您昨儿个念着要吃荷花糕,今儿个便一大早起来领着人去摘荷花了…”水碧这话说完便扶着人起身,紧跟着是又笑说一句:“估摸着这会也该回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笑了一回,她任由水碧替她穿着衣裳,口中是道:“这些小事交给别人去做便是…”   她这话刚落,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正是秋欢走了进来,沈唯见她进来刚想如常笑说几句,只是看着她的神色却是一怔:“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不远处站着的人,眼眶红红的,脸上还添着几分气愤,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得。   秋欢跟了她这么久,沈唯很少瞧见过她有这样的时候。   何况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如今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秋欢和水碧是她的心腹?那些人巴结她们还来不及,自然也不会给她们委屈受。   既如此,那么只有可能是因为她的事了…   沈唯心下隐约猜到了些什么,正好此时穿戴得也差不多了,她索性挥了挥手让其余宫人先行退下。   等到她们都退下了——   沈唯才看着秋欢开了口:“外头在传道什么?”   秋欢骤然听到这一句,却是一怔,只是想着主子惯来行事便知她是猜到了什么…她想到这,心下便越发觉得难受了,主子这样好的人,外头那群混蛋竟敢如此编排主子。她伸手去扶人,口中是跟着一句:“先前我去摘荷花,听到几个宫人在说话,说是今日去外头采办的宫人在外头听到他们说主子的坏话。正好那会小德子过来,我看他神色不对劲便也问了几句,他,他说…”   她说到这,眼中的泪意却是更加多了些,声音也因为气愤而打着颤,后头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沈唯见她这般便淡淡接过了话:“百官在劝阻陛下不要娶我为后…”   早在看到秋欢先前那副样子的时候,她便猜到了,有些事总归是会发生的,不过昨儿个才从宫中传出消息,今儿个外头便掀起了风云,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却是不信的。   秋欢见她说出来,那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一串串往下掉,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是颤声说道:“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水碧先前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已皱起了眉,这会看着秋欢眼泪不断便与沈唯说道:“夫人,您先别想太多,陛下肯定是会有法子解决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只是笑了笑,她就坐在铜镜前,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过了有一会才笑着说道:“我没想什么…”早在决定和赵睢在一起的时候,她便猜到会有这样一天,虽说她和赵睢的身份是假的,可在旁人眼中,赵睢也的确是叫过她几日母亲。   何况时下士大夫惯来保守又重礼教,再加上既然有人故意传播,免不得是要说三道四的。   他们指责不了天子,自然会把矛头对准她,只怕如今汴梁城中说道最多的便是她的事了,她纵然不曾听到,也能想出个二三。不过流言蜚语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从来不会去做。   只要赵睢待她是真心的,那么她会与他一同面对这些事。   沈唯想到这便又细细描绘了一回自己的眉眼,她透过铜镜看到身后两个丫头还是一副神色寂寂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好了,别苦着脸了…”她这话说完便又朝水碧看去:“我让你去太医院喊人,如今可来了?”   水碧见她面色如常,便也收敛起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同人说道:“奴再着人去看一回。”等到沈唯点了头,她便先退下了。   沈唯见人退下后便又笑着与秋欢说道:“好了,你也下去收拾收拾,着人传膳。”   秋欢虽然心下还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应了人的话打外头去了,只是她刚刚打了帘子便瞧见身穿朝服的赵睢黑沉着一张脸阔步走来…她先是一怔,而后便忙朝人打了一个礼。   赵睢也未曾理会她,只是继续迈步朝里头走去,等瞧见坐在铜镜前的那个女子笑盈盈得朝他看来,他身上先前一直笼罩着的怒意才平息了许多,就连步子也变得稍缓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走到沈唯跟前便握着她的手温声说道:“刚起?”   “嗯…”   沈唯的声音带着醒来不久的绵软味道,听起来便显得格外缠绵。   她的眼中带着如常的笑,连带着眉宇之间也是一如往日的模样,等握着赵睢的手起了身,她才伸手轻轻揉着他紧皱的眉心说了话:“别皱着眉了,瞧着就跟小老头似得。”   赵睢耳听着这话,便知她是知晓了。   他原是想瞒着人,可也知晓凭借沈唯的本事,她若想知晓总归是有法子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等把人揽在怀中才沉声说道:“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的皇后只可能是你,任谁阻止都是没有用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笑,她刚想说话,外头便传来内侍有些战战兢兢的声音:“陛下,百官还是不肯离开,这会仍跪在太和殿前,杨首辅特地着人来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与您商量。”   赵睢闻言却是又沉了脸:“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着,朕倒要看看他们能跪到几时?”   他这话一落,外头的内侍自然不敢吱声,却是沈唯看了看外间的日头叹了口气,她伸手轻轻推了推赵睢,眼见人看过来便柔声说道:“你如今刚登基,这会又是烈日,那些又都是老臣,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外头又该说道什么了。”   倘若是以往,他怎么任性都是可以的。   可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有些事自然也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这个道理,赵睢岂会不明白?因此耳听着沈唯这番话,他也未曾说话,只是紧拧着眉低着头看着沈唯,却是过了许久,他才闭了闭眼,等到平了心中的情绪,赵睢才撑着沈唯的脸重新说道:“我去去就来。”   等这话说完,他是又弯腰亲了一回沈唯的额头,而后才举步往外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这颗心突然跳得厉害,只是还不等她多想,外头便又传来了水碧的声音:“夫人,赵太医来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也回过了神,她重新坐回到了软榻上,而后才对着外头开了口:“进来。”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水碧便领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走了进来,等行完礼,那赵太医便上前一步低着头恭声问道:“不知娘娘哪里觉得不舒服?”   沈唯闻言便与人如常说道:“我这几日时常觉得胸闷嗜睡,偶尔还有恶心呕吐的状况…”   赵太医耳听着这话,心下便是一凛,不过他也未曾表露什么,只是又给人拱手一礼后才道:“恕微臣无礼…”他这话说完是在沈唯的手腕上垫了一方帕子,而后便替人诊起脉来。   水碧就侯在一侧,她眼看着赵太医把了许久也未曾说话,反而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便忍不住开口问道:“赵太医,夫人到底是什么病?”   赵太医闻言却不曾说话,他是又细细替人诊了一回才绽开了笑颜:“娘娘并未身体抱恙,而是有孕了…”他这话说完便收回了覆在沈唯手腕上的帕子,而后是又朝人拱手一礼,紧跟着是一句:“若是微臣不曾估错的话,娘娘应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只是娘娘的体质弱,先前微臣才不敢确定。”   他这话一落——   水碧起初是一怔,等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她忙走上前,站在沈唯跟前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太激动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等到后头,她才如梦初醒般的说了一句:“奴,奴这就着人去禀报陛下。”   “水碧…”   沈唯喊了人一声,眼瞧着人停了步子,她才无奈笑道:“这会他在前朝处理政务,你怎么去?等他回来再说。”   水碧耳听着这话倒也回过神来,她也真是糊涂了,陛下又不是不回来了,总能知晓的,她想到这便又说道:“那奴让人去给您准备些清爽的膳食。”她这话说完便火急火燎得打了帘子往外退去了,这副风风火火的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沉静?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自是又无奈得摇了摇头,等到看不见水碧的身影,她才又看着赵太医说道:“今日劳烦赵太医了,不过我希望赵太医可以先替我保守秘密。”   赵太医闻言自是忙笑着应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免不得夸赞一句这位娘娘真是个好福气的,这会外头正沸沸扬扬要陛下取消下个月的大婚,没想到这便有身孕了…有了这个孩子,那些老臣纵然不愿也就没了办法。   他想到这,对人的恭敬便又多了些,口中也是跟着一句:“过会我会把注意的事项告知娘娘身边的贴身宫人,娘娘这些日子切忌生冷之物,平日多注意休养便是。”   等到沈唯点了头,他才往外退去。   殿中没了旁人,沈唯原先冷静沉稳的模样也就松了个大半,她手撑着小腹,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情绪,只觉得好似一晃一晃得,有紧张也有高兴,更多的却是彷徨,似是难以想象这里头竟然还真得孕育了一个生命。   不过想着那人若是知晓的话,必定是会开心的。   别看他看着冷冷清清的,其实往日对觅知就能看出,他是喜欢小孩子的。   沈唯想到这,脸上便又多添了些笑意。 第157章   等用完早膳, 沈唯便由水碧和秋欢两人小心翼翼得搀扶着回了里殿, 她心中好笑两人的这幅紧张模样,等由她们扶着坐回到了软榻便接过秋欢递来的茶,无奈笑道:“我这也不过是头月,你们也实在太过紧张了些。”   打先前在外头用膳的时候, 这两人便怕旁人冲撞了,纷纷把那些宫人都赶到了外头。   “都说女子头三月最是不易, 主子这又是头胎,自是该小心着些…”秋欢一面说着话, 一面是又取了个引枕朝人腰后放去,紧跟着却又是一句未掩欣喜的话:“如今好了, 主子有了身孕, 这可是陛下的长子, 看外头那群人还敢再说什么!”   先前她被主子打发下去的时候还偷偷又抹了一回眼泪。   虽说主子说了没事, 可外头流言蜚语不断, 她总怕出个什么差错…哪里想到后头水碧就给她传来了个好消息。秋欢想到这, 脸上的笑更是遮掩不住,等到前话一落便又笑跟着一句:“等陛下回来得知这个消息, 肯定得高兴坏了。”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脸上也挂起了笑, 待饮用了一口温水便把手撑在了小腹上, 话倒是未说半句。   她就这样半低着头看着那尚还是平坦的小腹,其实如今才一个多月的身孕又能感受出什么?可或许是知道了有孕的消息,她现下再行这样的动作, 心中的思绪却是与早间那会有所不同。   好似…   她真能透过这层衣裳感受到里头有个鲜活的生命。   殿中两个丫头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模样,自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娘娘,杨家小姐来求见您…”外头传来宫人谦顺的通禀声。   “她怎么来了?”   秋欢对这位杨小姐的观感向来算不得好,因此听到这话便有些不高兴得皱起了眉,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奴寻个理由让人打发她下去?”   水碧虽然不曾说话,可脸上的神色也不算好,却也是赞同秋欢的做法。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她只是轻轻皱了一双眉,而后便把手从小腹上收了起来:“让她进来。”她的声线很淡,就连神色也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样子,这位杨双燕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   若是不见,难免可惜。   何况她也有个事想求证。   两个丫头虽然不赞同她的话,可到底也不敢违背,只能轻轻应了。   没一会功夫——   杨双燕便被人领着进来了,她仍是旧日的那副打扮,眉目柔婉、气质谦和。   可殿中三人早已领教过她的真面目,自然也不会再被她这幅容貌所欺骗。沈唯的手很是闲适得搁在一侧的案几上,坐得也不算端正,眼瞧着人进来倒是好整以暇得把人瞧了一回,而后才轻轻笑道:“这烈日炎炎,杨小姐怎么来了?”   殿中只有水碧和秋欢随侍一侧,两人不喜杨双燕自然也不会替人上茶,这会便默然不语得侯在沈唯的身边,朝杨双燕看过去的目光都算不得多好。   杨双燕心里有些不高兴,可也知晓如今不是发作的时候。她只是如常给人打了一个礼,而后才抬眼朝人看去,先前进来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也未曾细看,如今离得近了,沈唯的面容自然也一览无遗得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边城大半年的风沙不仅未曾磨损她的面容,反倒让她变得越发娇美起来,尤其是那双眼,水波粼粼得竟好似能勾人心魂一样。   杨双燕袖下的手攥得厉害,又见面前的沈唯虽然只是穿着常服,可身上的气势也不知是不是在那位身边待得久了,倒也有七分相像,竟让人不敢直视一般。她心下的愤恨掩不住,就连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道嫉恨。   她想起先前进来的时候,那些宫人的谦逊模样,还有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原本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可如今却让这个女人占了先!不过没事,她不急,只要她待在那人的身边,那人总归是能看到她的好的,到得那时,这个女人也终将是被人抛弃的命。   杨双燕想到这,眼中却又显出了几分笑意,就连脸上也重新变得柔和了起来。   她便这样看着沈唯,柔声说道:“臣女今日是来探望太妃娘娘的,正好听太妃说起您便想过来给您致声歉意…”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当日是臣女的错,这大半年来,臣女没有一日睡好就想着寻个机会给您致声歉意。”   她说到这便又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才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先前家父拘着臣女不许臣女出来,这才拖到现在来和您致歉。”   沈唯见眼前人眉目微垂,声音动容,脸上也是一副真情流露的模样便忍不住挑了挑眉,看来这过了大半年,这位杨小姐的演技是精进了不少。她笑了笑未说什么,只是朝身后的引枕靠去,手中却是握了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得轻轻晃打着,却是在等她的后话。   她可不相信这位杨双燕今日过来是真得来致歉的。   杨双燕未听到沈唯的声音倒也未有什么表示,她只是仍旧低垂着一双眼,低哑着嗓音说道:“当日臣女被蒙蔽了双眼,这才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您纵然不原谅臣女也是应当的…”她说到这,便又握着帕子擦拭了一回眼角的泪,紧跟着却又是略带欣喜的一句:“不过不要紧,等过段日子,臣女进了宫便能日日向您请罪了,您和臣女相处久了自然也会知晓臣女的真心。”   沈唯耳听着这话,打着扇的手便是一顿。   秋欢更是皱了眉直截了当得开了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双燕心中不满丫鬟的态度,不过面上的神色却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掩唇惊讶道:“您还不知道?也是,您如今待在这宫中自然不知晓外头已是天翻地覆。”   她这话说完便又叹了一口气,而后才又继续说道:“陛下对您情深义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娶您为后,可您也知晓您的身份,到底是嫁过人的又和陛下有那样一段往事。”杨双燕说到这便又看了一回沈唯,原本以为这样的话自是会惹她不喜,倒是未曾想到她还是如常的一副淡然模样。   她心下不高兴,可那话却还是继续说道:“打先前我从太妃娘娘那处出来的时候听到今日几名老臣联名上折,倘若陛下真要执意迎您为后也不要紧,只是他得同时再纳几个妃子,没得那外头的番邦小贼笑话了咱们庆云竟也学得他们一样,枉顾礼数。”   她说话的时候,眉目含笑,声音也惯是柔婉,可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处处摘指沈唯。   秋华和水碧早已黑沉了脸,只是还不等她们发作,沈唯便轻打着扇开了口:“看来,杨小姐也在这名单之中了?”   杨双燕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面容端得是一副娇羞模样。   沈唯见她这般,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淡淡说道:“今日宫外传道的那些事,只怕这背后,杨小姐的功劳不小?”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杨双燕脸色陡然一变也不等人说话便继续说道:“你也不必急着推辞,这些事若想查,总归是简单的。”   “你说——”   沈唯说到这,身子却是往前半倾了些,眼看着杨双燕的面容,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凸显出几分淡漠的模样:“倘若我把这些事说于陛下听,他会是什么反应?”   杨双燕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也不知道为何竟生出了几分害怕,明明是炎炎夏日,可她却觉得脊背发寒,她强撑着身子哑声说道:“你和陛下的事本来就是真的,难不成你以为你能瞒得住不成?陛下就算知晓也不会为难我的。”   她是杨家的女儿,更是这汴梁城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就算他知道又如何?何况她原本也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了一番。   “是吗?”   沈唯的声音不高不低,只是稍稍拖长了几分尾调便让人感觉有些深不可测,她仍旧好整以暇得靠着引枕坐着,口中是淡淡一句:“杨小姐也说了,陛下对我情深义重,倘若我和陛下说我不喜欢杨小姐,你觉得他会如何?”   手上的扇仍旧打得不疾不徐,而她看着杨双燕的目光无情无绪:“这城中贵女数不尽数,陛下若要纳妃,有得是人想进来,少一个杨小姐自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沈唯,你——”   杨双燕的确害怕了,连带着声音也带起了几分颤抖。   她知道沈唯说得不假,陛下要纳妃,自然有得是人想进来,舍弃她一个人自是无碍的,何况陛下对这个女人情深义重,她说的话,陛下自然是不会不顾的。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   此时杨双燕的脸上哪里还有往日的柔婉谦和?她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沈唯,双目通红得,竟像是要扑上去咬人一样。   水碧和秋欢见她这幅模样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唯倒仍是好整以暇得看着她,待又打了几回扇,她才淡淡说道:“杨小姐最好深深地记住一点,纵然日后这宫中有其他女人,我也是赵睢的心上人,我若是想处置你,自然有的是法子。”   等这话说完,她便停了打扇的动作,只是冷声一句:“带她下去。”   水碧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一声,她早就看杨双燕不爽了,如今听夫人发了话哪里还耐得住?她直接走到杨双燕的跟前朝人冷声说道:“杨小姐,请。”   杨双燕心中气愤难平,她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等她开口便已被水碧钳着手带了下去。   等到殿中没了人,秋欢才没好气得朝着杨双燕离去的地方啐了一口,跟着是与沈唯说起话来:“主子以后面对这种女人就该这样…”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面色淡漠,知她是因为杨双燕的话不高兴便又跟着一句:“您别信她的话,陛下对您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要求?”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看着杨双燕离去的地方,却是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倘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跑到我的面前与我说这样的话。”   她这话说完,却是又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了一眼,神色淡漠得,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水碧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她的脸色一变,待落下了手上的帘子便快步朝人走去,口中是跟着一句:“您别担心,您如今有了身孕,只要您告诉陛下,陛下一定会有法子解决的。”   秋欢耳听着这话也忙点了头。   她怎么忘了,主子如今有身孕了?有了这个孩子,陛下一定会有法子的。   沈唯闻言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小腹,手撑在上头却是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告诉他。”两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刚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还不等她们开口,沈唯便已合了眼朝引枕靠去:“你们先下去,我想一个人歇息会。”   两个丫头见此,虽然心中忧心得厉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应声退下。   而沈唯听到她们离去的脚步声,却是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眼,她的目光落在平坦的小腹上,神色复杂却不知在想什么。   …   赵睢回来的时候,夜早已经深了。   沈唯却还未曾歇下,她只是背着身子坐在软榻上,手上握着一本书,只是一晚上的功夫却也未曾翻看几页,可见心思不在这上头。   赵睢原本以为沈唯应该早就睡了,却未曾想到她竟然还枯坐在软榻上,他的步子一顿,原先疲惫的眉眼又皱拢了几分,等重新朝人走去便开口说道:“我先前不是让人过来传话,让你早些歇息吗?怎么不睡?”   他这话说完便握住了沈唯的手,待察觉到那处的冰凉却是又皱了皱眉,紧跟着是又一句:“怎么这么凉?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开口,她只是抬着一双眼看着赵睢,眼看着他担忧不已的模样,却是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今日议事,他们说了什么?” 第158章   赵睢耳听着这话, 替她暖手的动作便是一顿。   殿中烛火明亮,而他透过烛火抬眼朝人看去, 眼看着她神色静默, 没有丝毫往日的模样却是忍不住一怔,以前沈唯从来不会过问他政务上的事, 今日是怎么了?他想到这便开口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唯闻言却也未曾回答他的话, 只是继续问道:“是不是有大臣向你提议让你纳妃?”   她这话刚落——   赵睢便皱起了双眉, 连带着声音也沉了些:“这事谁与你说的?”   “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沈唯的声音依旧冷静,就连面上的神色也和先前没什么差距, 她就这样半抬着头看着赵睢,却是在等他的回答。   赵睢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叹了口气,他重新替人搓起了手,待那处的冰凉被暖意覆盖,他才开口说道:“的确是有大臣提议,可我还未曾答应。”   还未曾答应,便是已经在考虑了…   沈唯先前尚且还能够安慰自己,可此时听到这一句, 心下却是一沉, 她合了眼, 烛火照映下的姣美面容在此处却显得有些格外的惨白。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从赵睢的手中抽回了手撑,却是过了许久,她才哑声道:“可你动心了,是不是?”   赵睢眼看着沈唯抽回去的手撑在底下的软毯上, 而他的手却孤零零得停在半空,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心下闷得厉害。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收回了手,而后是抬眼朝沈唯看去,从今日早朝开始到现在,他就没有歇息过一刻。   起初的时候,百官在早朝下跪让他收回封后的旨意,烈烈夏日,那些老臣在大太阳底下跪了几个时辰哪里抵抗的住,自是跪晕了过去,到最后还是由杨继领着其余一众大臣换了个折中的法子,他可以迎娶沈唯为后,只是得再纳几个妃子。   那些妃子的人选不是大臣的女儿就是士族的贵女,有了她们的制衡,他娶沈唯自然也就没了问题。   这个法子对于现下的状况来说,的确很合时宜。   他没有想过要瞒沈唯,可他没想到沈唯会事先知道,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长达一日的周旋已经让他精疲力尽,赵睢伸手揉了揉自己疲惫的眉心,而后是开口说道:“就算我纳了她们,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她们不过只是一些棋子,你又何必把她们放在心上?”   等这话说完——   赵睢眼看着沈唯沉默不语的模样,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轻轻揽了人入怀,宽厚的掌心抚着她的脸,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的脸,软了声说道:“沈唯,我曾向天地许诺过,我这一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   “你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是唯一一个可以与我共度余生的人。”   “那些人不过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棋子,你若不喜欢,等她们进了后宫只把她们打发的远远得就是。”   “沈唯,很快我就能娶你了,我会牵着你的手让世人都看到你的风采,让他们知晓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站在我身边的女人。”赵睢说话的时候,那双灿若星辰的眼中只有沈唯一人,就连声音也很是轻柔,这幅模样,这么多年,他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显露过。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却什么也不曾说,她被人抱着,可身子却是僵硬的,明明是炎炎夏日,外头的风都是暖和的,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寒,恍若置身于寒冬腊月。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合了合眼,而后她伸手轻轻推开了人,一并也挣开了他的怀抱。   她知道赵睢对她的心意,也知道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着想。   可他如今说得轻松,只是这世事又岂会真得如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那些妃子不是重臣之女就是出自士族,哪一个不是与前朝有着扯不开的牵绊,她们若入了宫又岂会真得安安分分的偏居一隅?   何况…   她也不敢确信赵睢的心。   纵然如今他们恩爱,只是岁月翩跹,他们的情意真得会像现在这样坚不可摧吗?有了一个又一个美人的相伴,一个个鲜活而又娇嫩的生命围绕在他的身侧,她实在不敢保证她和陆起淮的情谊可以一直不会改变。   而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纵然只是他口中的“棋子”。   沈唯重新睁开了眼,她的眼神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有些别样的清冷,她就这样半侧着身子看着赵睢说道:“赵睢,我不愿意…”她的声音虽然很轻,可语气却格外坚定:“赵睢,我不愿意和其他女人分享你。”   赵睢耳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皱了眉,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颗无关紧要的棋子会令她变得这样?他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又听到沈唯继续说道:“你放我走。”   “你…”赵睢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信,原先还未曾吐出的话咽了回去,脱口而出的一句很轻,好似只是无意识的呢喃:“说什么?”   “我说——”   沈唯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口中重复道:“赵睢,你放我走。”   既然无法确定赵睢的心意,也无法保证他们的未来,那么不如就此离开,即便…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沈唯想到这的时候,撑在小腹上的动作还带着几分不自觉得流连。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赵睢的声音很沉,他黑沉着一张脸,袖下的手也紧攥着她的手腕,而另一只手便紧箍着她的下巴却是在逼着她对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他的力道十足,好似带着滔天的怒火一样。   这是他们相识至今,赵睢头一次对她黑脸,也是头一次对她动怒。   但凡此时换作任何人,只怕都要被他这一份气势而感到害怕。可沈唯却只是冷清清得抬着一双眼看着他,她也是疼得,赵睢的力道那么大,她能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可如今的这份疼总好过以后那无法确定的日子。   “赵睢,何必呢?”   沈唯看着他淡淡道:“我是什么性子,你是知晓的,既然你不能保证日后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那么何不放我离去?从此你坐拥如花美眷享看人世繁华,我偏居一隅过我的潇洒日子,你我就此相忘于江湖,这样不是很好?”   赵睢耳听着这番话,心下的怒火却是越发遮掩不住。   轩窗外头的风好似又大了些,扰得殿中的烛火也跟着纷纷摇晃起来,一时之间,原先通明的大殿此时却显出几分昏沉模样,而他的面容在这昏沉的烛火下也开始变得晦暗不明。   好,好一个从此相忘江湖!   她做梦!   赵睢眼中的神色变得阴鸷起来,就连声音也开始变得冷漠:“我说了,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紧攥着她的手把人带进自己的怀中,而后他就这样半弯着腰咬着她修长的玉颈,声音寂寂:“沈唯,你是我的,至死都是我的。”   “这辈子,你只能陪着我,除了在我的身边,你什么地方都不能去,听到没有?”   “你听到没有?”   可不管他怎么说,怀中人却始终没有给他半点反应。   他抬头去看她,看到得却只是一张沉默不语的面容,往日对他巧笑倩兮的那张脸此时却显得别样的疏离。   赵睢紧攥着她的手一顿,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区区几颗棋子,沈唯却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惯来是个厉害的,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战场,他一向是所向披靡的,可此时,他却觉得疲累不堪。   他所有的手段所有的心思,摆在她的面前,竟好似变得什么都不管用。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得松开了先前紧箍着她手腕的手,而后他便瞧见了那处明显的红痕。   赵睢眼看着那处的红痕,原先萦绕在身上的阴沉却是消了个干净,平添得却是几分自责,他先前真是气糊涂了才会行出这样的事。往常他们在床上,他不小心多用了些力道,她便疼得眼泪汪汪,如今这么深的痕迹,可见她先前得多疼。   “你——”   他小心翼翼得朝人伸出手,却是想替人按揉一回,只是他的手还没触到她的手腕便被沈唯避了开来。   赵睢的手悬在半空,身子也有一瞬得僵硬,他抬眼朝人看去,却只能看见她半张淡漠的面容。他心下闷得厉害,就好似被人用手抓着整颗心脏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了口哑声道:“我还有政务,今夜你先歇息。”   等这话说完,他便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临来走到布帘处的时候,赵睢却还是停了步子朝身后看去,眼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口中是紧跟着一句:“外头的事,你不必管,你只需等着做我的皇后便是。”他说完这话也未见人出声,负在身后的手便又多用了些力道,可他到底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朝外头走去。   水碧和秋欢原先就一直侯在外头,她们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争吵声,只是没有吩咐,她们纵然再是着急也不敢进去,这会眼见赵睢出来,两人自是忙垂了头朝人屈膝一礼。   而赵睢眼看着她们,原先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你们进去,好好伺候她。”他这话说完却是又朝身后看去一眼,只是此时布帘早已落下,他又能瞧见什么?可他却还是看了许久才继续往外走去。   等到赵睢退下——   水碧和秋欢却是再也按捺不住,她们忙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在瞧见她那通红的手腕时,就连素来冷静的水碧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她忙开口与秋欢吩咐道:“快去里头把那盒子软玉膏取出来。”   秋欢耳听着这话自是忙应了。   而水碧却是又去倒了盆热水,而后她便绞了一方帕子替人小心翼翼得揉起手腕上的红痕。她一面替人揉着手腕,一面是红着眼眶说道:“夫人又何必和陛下置气?就算他真的要纳妃,您也是皇后,他的心中也始终只有您一个人。”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不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一双眼看着自己的小腹。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解释,他们那个时代,相爱的两个人是容不得第三个人存在的,纵然她在这个时代待得再久,她也不能忍受和其他女人同时分享一个男人。   秋欢已经取来了软玉膏,这会便同水碧一道半蹲着在沈唯的跟前,她小心翼翼得替人涂揉着手腕,眼眶红彤彤的,就连嗓音也哑得厉害:“是啊,主子,陛下对您的心意,就连我们也都瞧得一清二楚。何况如今您又有了孩子,若是您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他肯定是有法子的,您为什么不与陛下说?”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主子不肯与陛下说,也不肯她们说。   明明说了,很多事就能解决了。   “因为…”   沈唯的声音很轻,她的手撑在小腹上,口中是缓缓说道:“我想看看他的心,也想看看我自己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考研的小伙伴们加油鸭!!!   PS:感谢 钟爱小甜饼 的地雷   感谢 胖胖的桃子x6、九幽x2、春衫薄x38、喂,是我呀!x10、aileenx10 的营养液 第159章   自打那日沈唯和赵睢不欢而散之后,宫中上下都察觉到了这一份不对劲, 只是上头的两位主子不曾发话, 他们这些底下人自是也不敢说道什么。不过众人平日行起事来却是又多添了几分小心, 没得不小心碍了人的眼遭了罚。   这阖宫上下便这样紧张而又密切得忙碌着, 却是在替下个月的大婚做准备。   而相较起外头的忙碌热闹,建章宫却显得有些别样的冷清…   这几日赵睢虽然日日上门, 可沈唯懒得理会他,因此赵睢也只是每日陪着她一道用晚膳, 休息却都是在前朝。   底下的宫人议论不断,可沈唯却懒得理会什么,这会她用完了早膳便倚着软榻看着窗外的光景, 她穿着夏衫半仰着头,显露出柔美而又修长的一段脖颈。   水碧就随侍在一侧,看着她这幅模样,眼眶却是又忍不住红了起来。自从那夜之后,夫人鲜少说话, 更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冷冷清清得一个人看着窗外的光景,不管她们怎么逗趣怎么说笑,她也只是清清浅浅露一个笑,等笑过便又恢复成先前的冷寂。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   “夫人…”   水碧半蹲在软榻边上,她伸手握着沈唯的手,脸半抬着, 口中是哑着声说道:“您别再和陛下置气了,这几日您睡不好吃不好,这样下去,您的…”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看到沈唯侧目看来。   她知道夫人不喜欢她们提起孩子,因此见人看来也只好闭了嘴。   沈唯见人止了声才轻声说道:“我不是同他置气,也不是和别人置气,我…”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才又一句:“只是害怕了。”   这是那日之后,沈唯头一次与水碧提起这桩事,眼看着水碧脸上的怔忡,她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与人说道:“在你们看来,男人坐享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可对于我而言,我的男人绝不可能与别人分享。”   她说到这却是轻轻笑了下:“是不是觉得这样的话太过不可思议了些?”   等前话一落,她也未等水碧回答,只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平民百姓尚可拥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他还是帝王是天子,拥有如花美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是…”   沈唯的脸朝轩窗那处的光景看去,眼看着外头草木葱郁,鸟儿翩跹,而她却是很轻得说着:“我害怕了,我无法保证他拥有了这么多女人,是否还会对我一如既初?到那时,我是不是也要和其他女人一样,一个人枯坐在床上,想着他今夜会在谁的床上?”   或许是想到了这些事——   沈唯却是又忍不住合了一回眼,等她重新睁开才朝蹲在一侧的水碧看去:“水碧,倘若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我可以接受这样的事…”   “可是我曾经历过与这个时代完全不同的文化,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也无法想象自己会成为一个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下,日夜期盼着自己的夫君过来的女人。”她说到这却是又轻轻合了一双眼朝身后的引枕靠去,紧跟着是又一句:“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也许真到那样一个时候,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你们说,我有孩子,只要告诉他,他总归是会有法子解决的…”   沈唯说着话的时候,眉眼微垂,手掌也贴在小腹上,却是又过了一回,她才继续说道:“可我怕了,我怕没有这一回,也会有下一回。”   水碧说不出现下是什么心情,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是什么话也吐不出。   倒是外头传来秋欢略带欣喜的声音:“主子,谢老夫人和七小姐来看您了。”伴随着这道话落,却是一老一少的身影出现在帘外。   沈唯在听到这话后倒是也睁开了眼朝那处看去,眼看着熟悉的两道身影,她的脸上也终于拾起了这些日子少见的笑意,她由水碧扶着坐起了身,而后是想起身朝人走去。只是还不等她动身,谢老夫人便已牵着陆觅知走了过来。   “你身体不好,快回去坐好。”   谢老夫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让水碧重新扶着人坐下,眼看着沈唯越渐消瘦的身形,她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过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牵着陆觅知把人带到了沈唯跟前,口中是温声一句:“七丫头想了你许久,我便想着带她来看看你。”   她这话说完便又轻轻拍了拍陆觅知的手背,跟着是又一句:“七丫头,还不快喊人?”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脚尖抵着地面,娇俏的小脸上也有着说不出的踌躇。这些日子,她从祖母和姨娘的口中知晓了母亲的事,她知道哥哥并不是哥哥,而是他们庆云的新一任天子,也知道母亲快嫁给天子做皇后了。   她原先来时很高兴,想着就能见到母亲了。   自从母亲走后,她就再未见到过她,可如今真得见到了,她却又有些犹豫了。   她…不知道该喊她什么。   来时姨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见着人要喊“娘娘”,不能冲撞了她。   可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管母亲嫁给了谁,她也是她的母亲。   只是,母亲心中会是这样想的吗?陆觅知心中却有些不确定了。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心中觉得好笑,脸上也跟着拾起了笑意,她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一句:“傻丫头,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她这话一落——   陆觅知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只手,却是忍不住也伸出小手握住了她的手,等察觉到那处一如旧日的温暖,她才仰着头试探得说道:“我还可以唤您母亲吗?”   “当然可以…”沈唯笑着把人带进了怀中,眼看着小丫头眉开眼笑的模样,她的脸上倒是也跟着拾起了笑意。   她把手撑在陆觅知的脸上,却是把人细细瞧了一遭,一年多不见,小丫头看起来倒是长大了不少,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段都显露出来了,瞧着也是越发娇俏了。   秋欢早已上了茶点,这会沈唯便让陆觅知陪在身边,一面如常喂人吃食,一面是又问了几个问题。   两人这厢说着话,谢老夫人便坐在一侧看着两人,等到两人聊得差不多了,她才开口与水碧说道:“带七姑娘去偏殿坐会。”   沈唯知道谢老夫人今日过来必定是有话要同她说,因此耳听着这话也只是轻轻拍了拍陆觅知的手,而后是与水碧说道:“去。”   帘起帘落——   这殿中很快便只剩下谢老夫人和沈唯两人。   “你这又是何苦?”谢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沈唯消瘦的脸颊,等前话一落,她却是又叹了口气:“难道你真打算和陛下就这样置气下去?”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她只是侧头看着外头的光景,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我没想和任何人置气。”   谢老夫人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又叹了口气,她握着沈唯的手,口中是叹息而又无奈的一句:“陛下的性子,你是知晓的,就算你想离开,他也不会放你离开…”等这话一落,她看着沈唯较起以往好似失去了鲜活的面容,却是又怜惜得跟着一句:“傻丫头,为了你自己,还是想开些。”   “他知道你心情不好便特地着人来府中,让我领着觅知来看你。”   “陛下他心中,总归是有你的。”   沈唯自然知晓今日两人过来,肯定是那人授意,可如今是如今,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好?只是眼看着谢老夫人担忧的面容,她却还是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回握着谢老夫人的手,口中是柔声一句:“您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还想说道些什么。   只是不等她开口,外头便又传来一道声音:“娘娘,昌平郡主来看您了。”   谢老夫人知晓霍飞光和沈唯要好,想着她们年纪差不多,说起话来自然也方便,因此听得这一句便先开口说道:“既然昌平来了,那我和觅知便先回去了,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她让水碧送谢老夫人和陆觅知出去,而后便看着霍飞光被人请了进来。   霍飞光仍是往常那副打扮,眼看着沈唯这幅模样便皱起了双眉。她的步子迈得很大,没一会功夫便到了沈唯跟前,而后她便低垂着一双眼看着沈唯说道:“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他欺负你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轻轻笑了起来,也就飞光才会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她笑着朝人伸出手,等人坐到自己身边便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前几日你不是递了信过来说是要出去一趟?”   霍飞光挨着人坐着,她原本是打算等沈唯大婚前再回来,只是未曾想到会收到皇长兄的信。今日她进宫也是因为皇长兄授意让她进来陪沈唯说话,只是没想到沈唯竟然会变成这幅模样,往日鲜活的一个人如今却消瘦得不行,她看着便觉得不好受。   她想到这也未曾回答沈唯的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些女人的事?”除了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明白沈唯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沈唯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笑着与人说道:“你好不容易进来一趟,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等这话说完,她便抽回了手,而后是把一侧的茶盏推给人,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我新煮的茶,你尝尝。”   霍飞光看着她这幅模样,那双略显英气的长眉皱得却是越发深了,只是沈唯不愿提起,她自然也不好多说,她接过沈唯递来的茶盏,只是还未曾饮用便想起一个人。她手中仍旧握着茶盏,目光却是朝沈唯看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说道:“我前几日见到梁令岳了,他还曾向我问起过你的境况。” 第160章   梁令岳…   沈唯骤然听到这个名字, 一时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她已经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自从当日寺中一别之后, 她…也就再未曾见过他了。   不过也就这一瞬的怔忡, 沈唯便又恢复如常,她取过一侧摆着的蜜饯用了一口, 大抵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她近来倒是格外爱吃酸的,往日这些酸杏脯,她是碰也不敢碰, 可如今吃起来,竟是眼都不眨。   等接连吃用了两块, 她才开口问道:“他如何?”   “仍是往日那副模样…”   霍飞光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瞬,紧跟着是看着沈唯缓缓说道:“不过他曾跟我提起一句,当日赠你的玉佩说道的话, 一直都有效。”   沈唯耳听着这话,捏着蜜饯的动作便是一顿。   当日梁令岳赠她玉佩时曾与她说过“无论夫人提出什么要求,但凡梁某能做到的都在所不辞…”,这一桩事,沈唯记得,霍飞光自然也记得。这会霍飞光眼看着沈唯脸上的怔忡和沉吟, 却是放下手中的茶盏,握着她的手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离开陛下?”   她是不是想离开赵睢?沈唯不知道。   她只知道,倘若余生真得要被禁于这四方天地和其他女人共享自己的夫君,她实在做不到。她自信凭借自己的手段, 纵然有再多的女人,她都能够让赵睢爱着她,可那又有什么意思?   沈唯想到这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任由霍飞光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是朝轩窗外头的光景看去,外头仍是草木葱郁、十分鲜活的模样,而她神色淡漠,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极为清淡:“飞光,如果你遇上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可是余生却只能困在内宅后院,你愿意吗?”   霍飞光耳听着这话却是想也未想得回道:“我不愿意。”   她宁可这一生孑然一身,也不愿意待在这四方天地,霍飞光这话说完看着沈唯的面色便已知晓她此时的心情。   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握着沈唯的手又多用了些力道,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开口与人说道:“倘若是昌平,我会劝你留在陛下身边,皇长兄对你的情意,我是知晓的,何况他这十多年来,经历坎坷,我也实在希望能有一个知心人陪着他。”   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   眼看着沈唯朝她侧目看来,霍飞光却是又重新挂了笑说道:“可若是霍飞光,我却更加希望你能高兴。”   她一直都记得当日在晋江楼中,沈唯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这样的一个人不该在这四方天地郁郁寡欢的老去,身为朋友,她愿意尊重她的选择。因此这会她便握着沈唯的手,继续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帮你的。”   沈唯耳听着这番话,心下却有暖流滑过,这段日子,所有人都让她不要同赵睢置气,让她放宽心,可只有霍飞光与她说着“尊重她的选择…”   她未曾说话,只是紧紧得握着霍飞光的手,外头和风日丽,而这殿中较起往昔也好似也平添了几分暖意。   …   当日沈唯并未给霍飞光明确的回答,只是让她再给她些日子好生想想。   直到日子步入七月,这宫中因为大婚的事显得更加忙碌了,而沈唯因为有了身孕,吃食上头与往常也显得格外不一样,好在如今她和赵睢并不住在一起,若不然以他的细心必定是会有所察觉的。   就在一日午后——   等到霍飞光再来探望她的时候,沈唯终于把当日梁令岳所赠予她的玉佩给了霍飞光。   …   “夫人,您在想什么?”   殿中已点起了烛火,水碧就侍候在沈唯的身侧,她手中握着一把团扇,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几日前昌平郡主走后,夫人就显得有些不对劲,好似是心中掺了什么事似得。   尤其是今夜,这一份不对劲好像更加明显了些。   沈唯耳听着这话,倒是收回了落在那宫灯上的目光。她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朝身后的引枕靠去,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开口问道:“离七月十三还有几日?”   水碧闻言,打着扇的动作便是一顿。   七月十三,是陛下和夫人大婚的日子,只是自从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便再未听夫人提起过这个日子,而她们这些身边人也生怕惹她不高兴,却是也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及过。   怎么今儿个夫人竟是自己提起了?她想到这便又小心翼翼得觑了沈唯一眼,而后才放轻了声与人说道:“今儿个已是七月初十了。”   距离大婚也只有两天的光景了…   昨日霍飞光遣人递来了信,说是外头都已安排妥当了,会在七月十二那日进宫带她离开。沈唯想到这,撑在扶手上的手便又不自觉得收拢了几分,她微微垂着一双眼,目光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小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了口:“等明儿晚上,请陛下过来用膳。”   这一段日子,沈唯未免赵睢发现她吃用上面与往常不同,因此每回他过来,她便索性待在里殿避而不见。   这还是她头一回提起让赵睢过来用膳。   水碧耳听着这话,起初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欣喜不已,她停下打扇的动作,半蹲在软榻前仰着头看着沈唯,口中是问道:“夫人,您是不同陛下置气了吗?”   沈唯看着她脸上未掩欣喜的表情却也只是淡淡说道:“按我说的去做。”   “是,奴明儿就让人去传话…”水碧说这话的时候,眉开眼笑,却是一副掩不住的欢喜模样,他们这些底下人最希望的便是夫人和陛下能够和好如初,如今夫人既然肯放下芥蒂请陛下过来,那就代表着这段日子的冷战也终于是到来了。   她想到这便又忙跟着一句:“陛下知道后也一定会高兴的。”   沈唯闻言也不曾说话,她拧头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神色平静,只是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就在离开前,再和他聚一回。   …   翌日晚上。   建章宫中灯火通明,而沈唯和赵睢便对坐着用着晚膳。因着沈唯用膳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服侍,因此如今这偌大的宫殿也只有他们两人。   赵睢今日得到水碧传来的信时还有些不敢置信,自从那日之后,他虽然每日都会过来,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沈唯都不曾与他说道一句话,到得后头,更是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倒是未曾想到,今日沈唯会请他过来。   虽然这一晚上,她仍是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可能有转变,总归是好的…他想到这,近来一直阴沉着的面容也终于挂起了几分笑意。   而后他也未曾顾着自己用膳,只是挽了两节袖子替人剥起了虾,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这虾我先前尝过,味道不错,你尝尝看…”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剥好了壳的虾放到了沈唯面前的空盘上。   沈唯看到眼前的虾肉,握着筷子的手便是一顿,她也未曾说话,只是拣起了那块虾肉吃了起来。   赵睢眼见她喜欢,脸上的笑意越深,他继续替人剥起了虾,没一会功夫,那一盘虾倒是有大半都被他剥好放到了沈唯的空盘上…而沈唯眼看着面前那越多越多的虾肉也终于是抬了眼朝人看去,眼看着烛火之下,赵睢那张俊美的面容挂着未曾遮掩的笑意,还有他那双握惯了朱笔掌控着天下大势的手此时却是一副油腻的模样。   若说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感觉,这是不可能的。   沈唯只觉得这颗心难受得厉害,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他平日到哪里不是由人服侍着,可如今却小心翼翼得讨好着她。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心软了,她不是没有感情的人,这么久的相处,又怎么可能说舍就舍?   可只要想着以后的日子,想着这宫中除了他们还会有其他的莺莺燕燕,或许如今他的笑意、他的情意也终将会赋予到别人的身上…   沈唯想到这,终归还是收回了眼。   她继续吃着眼前的虾肉,可话却还是说了一句:“你也别总顾着我,你也块吃,再过会,饭都凉了。”   这是今夜,或者该说,这大半个月来,沈唯头一次和赵睢说话…   纵然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还是让赵睢喜不自禁,他忙应了声“好”,待又擦拭了回手便也一道用起了晚膳。   等用完晚膳——   水碧和秋欢便领人进来收拾了,而赵睢眼看着沈唯,有心想与人说道什么,只是看着她面上的那副淡漠模样便也只好说道:“如今夜色深了,你这几日身子不好便早些歇息。”等这话说完,他便起身往外走去。   只是他还未曾走出几步,沈唯却开了口:“今夜,你留下来。”   她这话一落,不仅是赵睢,还是水碧等人皆是一怔…赵睢往前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就连身形也是一僵,他拧着僵硬的脖子朝身后看去,脸上也不知是震惊还是不敢置信,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沈唯,你…说什么?”   他只当自己是听错了。   沈唯看着他这幅神色,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朝人走去,待握住了赵睢的手便又重复道:“我说,今晚,你留下。”   她这话刚刚说完便被人紧紧揽进了怀中。   水碧等人看着这幅情景也从起初的怔忡化作笑意,只不过她们也不敢说道什么,待收拾完桌上的东西便忙外头退去,却是把这一室留给了两人说话。   等到殿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赵睢也未曾松开揽着她的手,他只是紧紧抱着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你,不生我的气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也未曾说话,她只是合了一双眼,任由赵睢抱着她。   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两人头一次如此亲近,离得近了,闻着赵睢身上那股子熟悉的味道…沈唯才发现,她也是想他的,想着日后或许再也不能见了,她却是忍不住朝人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肢。   赵睢察觉到腰上的手,身子却又是一僵。   他垂了眼朝人看去,只是沈唯埋在他的怀中,他也瞧不清她的面容,不过虽然瞧不见也不曾听她说话,可赵睢的心中却是开怀的…他一手揽着他的腰肢,一手却是撑在她的脸上,微微垂下的眉眼带着近些日子从来不曾有过的温和模样。   他就这样低垂着头,指腹轻滑过她的面容,带着十足缠绵和流连,声音却有些哑然:“你知不知道,这大半个月来,我每回看到你默不作声的样子,心下就难受得不行。以前我们是这样的亲近,可这段日子,我每回瞧见你,明明我们之间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让我生出好似隔着天涯海角一样。”   赵睢的声音很低,他絮絮说着近些日子自己的心绪,等说完,他才双手捧着沈唯的脸,哑声说道:“沈唯,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离开我的话了,好不好?”   沈唯半仰着头看着赵睢,看着他眉眼之间的期盼和脸上的希冀,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好…”   她说完这话,眼看着他脸上绽放出的笑意,心下却是难受得厉害,她不会再与他说这样的话,因为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从此以后,这天大地大,他们或许终将要相忘于江湖。   赵睢却不知她心中所想,耳听着她应声,脸上的笑意更是遮掩不住。   这一夜…   两人说了许多话,到后头还是赵睢撑不住疲倦先睡了过去。   这大半个月,他每日醉心于政务,可每至夜里却依旧是孤枕难眠,他想过不顾一切得来到她的身边,又恐她生气…而今,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他的怀中,他的身边,而他也终于可以安然睡去。   直到赵睢睡下后,原先合起了双眼的沈唯却重新睁开了眼。   她听着赵睢绵长而又平稳的呼吸,指尖却是从被子里头抽出在半空依着外头招进来的月色描绘着他的眉眼,好似这样就能把这一份面容从此刻进自己的心中。   “赵睢…”   沈唯无声得喊着眼前人,看着他眉眼之间还残留着的笑意,就连往日凉薄的唇也微微扬着,倒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似得。而她收回了眼,重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耳听着那处沉重有力的心跳声,她却是过了许久才喃喃道:“对不起。”   …   翌日午后。   明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这六宫上下皆在为马上而到来的大婚而忙碌着,其实该做的早已经做了,如今也不过是看看哪儿还有什么不全的地方。   而建章宫中——   水碧和秋欢笑着替沈唯穿着婚服,其实婚服做好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只是这却是沈唯头一次肯试,宫中绣娘巧夺天工,更何况这还是庆云国母的婚服,自然得更加精细得准备。这一身婚服便是用了三十多位绣娘又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出来的,上头的一针一线皆是用尽了心思的。   等穿完婚服,纵然是看惯了沈唯美貌的两个丫头也忍不住显露出几分怔忡,更遑论是其余宫人了。   沈唯习惯了素面素服,平日也都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可今日只单单穿着婚服便已是一副艳若桃花的模样,倘若再绘上妆容、挽个发髻,却不知是如何的美艳了?   秋欢看着沈唯忍不住喃喃说道:“夫人真好看,等明日,陛下肯定得看花眼了…”   她这话一落,其余宫人自是也忙应和起来。   沈唯耳听着这些话却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朝铜镜看去,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神色也有轻微的怔忡,怪不得世人都说女子最好看的便是穿上婚服嫁人的时候。她的指尖在那大红婚服上的纹路流连着,凤凰腾飞,与当初赵睢给她的那方玉佩一样。   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允诺了她。   可惜…   她要得太多,而他给不了,沈唯想到这便又垂了眼。   外头传来宫人的通禀声,道是:“昌平郡主来了。”没一会功夫,霍飞光便打帘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这会正半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   手中的帘子落下,霍飞光抬眼朝沈唯看去,眼看着身穿婚服的她却也有一瞬地怔忡。   沈唯见她进来倒是敛了心中的思绪,眼看着她神色怔忡的模样,也只是同身边的水碧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   水碧等人闻言自是忙应了一声,没一会功夫,她们便屈膝往外退去。   而霍飞光却是等众人走后才迈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沈唯身前,她是又细细看了一回人,而后才握着她的手问道:“你…准备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真相忘的,只是分开一段日子,让小两口好好想想。   PS: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啾啾啾,岁岁平安鸭。 第161章   你准备好了?   …   沈唯耳听着霍飞光的问话, 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准备好了。”   霍飞光见她答应, 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不过她也未曾多说什么, 只是朝身后的人说道:“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她这话刚落,身后的那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便轻轻应了一声, 而后她是上前几步对着沈唯打了一礼, 口中是唤人一声:“沈夫人。”   沈唯先前也未曾注意到这个侍女, 如今见人上前,却是一怔。   她朝霍飞光看去,却是在询问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霍飞光见沈唯侧目看来便与她解释道:“这是梁令岳的手下…”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牵着人的手朝软榻走去, 跟着是又一句:“她虽然不会武功,但是擅长易容,过会她会把你易容成她的模样,让你随我一起出宫。”   沈唯早些日子就一直在想,霍飞光和梁令岳会想出什么法子让她离开皇宫。   皇宫里头高手如云, 要想带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倒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关于易容术,她往日也只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不过既然是梁令岳的人,她自然是放心的。   因此她也未说什么, 只是朝那个“侍女”点了点头,口中是一句:“既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那“侍女”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也未曾多言,只是把自己原先带来的东西取了出来,而后便看着沈唯说道:“请夫人闭上眼。”   沈唯应了人的话合了眼,而后便任由那个女子在她脸上涂抹着。   她的易容倒不像沈唯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么简单,只需贴块人皮就能变成另一幅模样,沈唯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也能察觉出女子应是在她的脸上涂了好几层东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那女子才又说道:“夫人可以睁开眼了…”   沈唯先前一直闭着眼睛,这会突然睁开倒还有些不适应。   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拧头朝霍飞光看去,原是想问问她怎么样,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看到霍飞光怔忡的模样。而就在霍飞光的怔忡中,那名女子便取出一面菱花小镜放到了她的面前,跟着是又一句:“时间紧急,属下能做得也只有这些了,不过好在先前属下进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旁人也不会过多注意。”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取过女子的小镜,眼看着镜子里头那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竟也忍不住一怔。   镜子中的这张面容和那名女子竟如出一辙,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办法易容,其余无论是皮肤也好、五官也罢,竟是再没有一处似她往日的模样。倘若不是她现在还穿着先前的婚服,只怕就连她自己都该以为,她原本就是这幅面容。   往日她总觉得电视里的那些易容术实在有所夸大,可如今自己尝试之后才知晓,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事。   她顶着这幅面容出去,只怕就连水碧等人也不会认出。   霍飞光已从先前的怔忡中回过神来,这会她便与沈唯说道:“好了,时间紧急,你们快换了衣服,我们早些离开这处。”   沈唯闻言,倒是也回过了神。她也未说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同那个女子去里殿换了衣服。   等换好衣服,沈唯是把早先就准备好的锦囊放置在床边,这是她给水碧和秋欢留下的,她这一去,日后与这两个丫头只怕也是无缘再见,未免赵睢因她的离去而殃及他人,她也不愿把今日之事告诉这两个丫头。   “好了吗?”   身侧传来霍飞光的询问。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又把殿中细细看了一遭,而后才朝人点了点头,只是临来要走前,她却是又朝那名女子看去一眼,口中是问道:“我们走了,那你呢?”   “夫人不必担心属下,属下虽然不懂武功,可有这门手艺在,他们想要抓到我却也不易…”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等夫人和郡主离开后,我也会寻个法子离开,您就放心去。”   沈唯闻言便也未再多言,她是又与人说了一句:“保重。”   而后才跟着霍飞光往外走去。   …   帘子刚被掀开。   秋欢便迎了上来,她看着霍飞光屈膝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这就要走了吗?”   霍飞光淡淡应了一声,而后是看着人吩咐道:“你家主子累了,这会已经歇下了,你们过会再进去伺候。”她这话说完便也未再理会旁人,只是继续提步往外走去,而沈唯低垂着头跟在霍飞光的身后,见人提步往前,自是也忙跟着人的步子往外头走去。   秋欢这会已经起了身,眼瞧着水碧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便问道:“怎么了?”   水碧闻言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朝那个跟在霍飞光身后的侍女看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个侍女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她走路的样子,倒是有些别样的熟悉。她想到这便又掀了帘子往里头去,眼看着床帐里头有一道穿着常服的身影便又落了那颗高悬的心。   看来,是她多虑了。   她想到这便又悄声往外头退去。   …   马车在宫道行驶着。   沈唯背靠着车厢坐着,目光却是朝那半掀开的车帘往外头看去,红墙黄瓦,尖尖的屋檐上还停留着不知名的鸟儿,她这厢看过去好似还能看到赵睢处理政务的宣政殿,只是马车越往外头行去,她能看到的景象也就越发少了。   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沈唯想着今晨赵睢起来的时候,还与她说让她好生歇息,等明儿个他们便能大婚了,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挂着掩不住的笑容,天真得就像一个小孩似得。   她想到这,握着车帘的手便又有些忍不住收紧。   霍飞光自是也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她的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可此时此地,却也没有能说的话了,因此她也只是伸手握住了沈唯垂落在一侧的手。   沈唯被人握住了手也未说什么。   宫门越来越近,而她也终于收回了目光,落下了车帘。   …   建章宫。   距离霍飞光离去也有两刻钟了,水碧和秋欢未免扰到沈唯歇息便早早打发了其余宫人下去,而她们就侯在外头。只是眼瞧着日暮四斜,天色渐晚,秋欢看了看身后的布帘,还是忍不住说道:“这离晚膳也没多久了,不若还是去喊主子起来,没得这会睡久了,夜里又睡不踏实了。”   明天可是主子和陛下的大婚。   帝后大婚,规矩多得很,若是夜里主子没睡好,明天可不定能不能撑住。   水碧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她打了帘子往里头走去,等靠近拔步床便恭声说道:“夫人,快用晚膳了,您该起了。”   她这话说完也未见那处传来声响,便又轻唤了人一声。   可这殿中除了她的声音外却没有丝毫回声,这下无论是水碧还是秋欢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便掀起了床帐,只是此时这床上哪里有人?那锦被底下压着的也不过是一个软枕。   两人眼看着这幅模样,自是忍不住脸色一变。   自从昌平郡主走后,她们两人便一直侯在外头,可从来不曾有人出去过。   “主子呢?”   秋欢的声音带着未曾遮掩的怔忡,她把床上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也寻不见沈唯的身影,倒是水碧看到了放置在一侧的锦囊,她也未曾说话,只是取过锦囊一看,那上头是沈唯亲笔所书“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抱歉,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我却只能用这样的方式与你们告别。”   “我原本还想看着你们成亲,可如今是没有办法了,里殿的匣子里有我给你们准备的银钱,倘若有机会的话就离开皇宫,寻个喜欢的人,或是做些小买卖。”   “…好了,拿着这封信去给赵睢,让他知晓你们是不知情的。”   秋欢就在水碧的身侧,自然也瞧见了那上头的内容,等看到最后一个字,她是忍不住喃喃问道:“主子她,走了?”   水碧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红着眼眶看着纸张上头那熟悉的字迹,她是江湖中人,自然知晓这江湖里头有些旁门左道,怪不得她先前就觉得那个侍女看起来有些熟悉,原来那人竟是夫人。   “我要去找陛下,陛下一定能寻到主子的,他一定有办法带主子回来的…”秋欢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是转身往外头走去,只是她还没走几步便被水碧拉住了手:“别去了。”   水碧的声音喑哑而又无力,等前话一落,她是又合了合眼才开口说道:“若不是没了办法,夫人不会选择这样离开,这些日子,夫人是什么样的,你和我比谁都清楚。”她们每日陪着沈唯,自是比谁都知晓她心中的痛苦,以前的夫人爱笑,可如今呢?她每日不是神色怔怔得抚着肚子,就是看着外头的光景。   那副模样,甚至让她以为要是这样下去,夫人迟早有一日会郁郁寡欢而死的。   原本以为夫人昨日请陛下过来是放下了芥蒂,可如今想来,夫人哪里是放下了芥蒂?她是根本就打算就此离开。水碧想到这,眼眶更是红得厉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才开口说道:“让她走。”   秋欢怔怔得听着水碧说话,直到听到这最后一句,她才喃喃道:“可是,陛下总会发现的。”   “能多拖一会便是一会,至少…”水碧说到这却是朝轩窗外头看去,那里种植着一株桂树,刚搬进宫里的时候,夫人还与她说等到金秋便领着她们酿一壶桂花酒,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那株桂树,就如同往日沈唯的模样,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道:“至少多给她些时间。”   …   夜幕刚刚遮盖大地。   陆起淮处理了一日的政务,这会也有些累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随口问了一句:“几时了?”   “回您的话,酉时刚过两刻…”   近侍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重新换了一盏茶,跟着是又一句:“可是要传膳了?”   “不用,朕去皇后那儿…”赵睢这话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他还未曾走上几步,身后的近侍便笑着开了口:“陛下,您忘了,新婚夫妇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赵睢还的确是忘了,原本这样的祖宗规矩,他是懒得理会的,只是到底事关他和沈唯的未来,他也不敢坏了规矩,没得日后真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因此他虽然心中不愿,到底还是止了要往外头走去的步子,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罢了,传膳。”   近侍闻言自是忙笑着应了一声,他往外头说了一声,没一会功夫便有宫人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赵睢这厢刚接过近侍递来的帕子擦着手,那处便有人摔倒在地,红木案上的汤碗砸在地上,应声而碎。   这在御前侍奉的都是经过几层筛选的,往常还从未有这样的事,因此这事一出,殿中众人皆变了脸色,纷纷求饶起来。   赵睢看着那破碎的汤碗也皱了皱眉,不过他也未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等到宫人把膳食上齐,他眼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膳食也不知怎得,竟觉得这颗心突然跳得厉害,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这么多年,每每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他便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手握着帕子,一双眉也紧拧着,而后就在众人的怔忡中,起身往外走去。赵睢走得极快,殿中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得没影了,等回过神来,近侍自是忙跟着人的步子往外头走去,口中也是紧跟着一句:“陛下,您去哪儿?”   可赵睢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却一声不吭,他只是一路朝建章宫走去,离得越近,眼看着那处灯火通明,他这颗心跳得便越发乱了。   建章宫的宫人见他过来也是一怔,还不等她们请安,赵睢便已走了进去。   秋欢先前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声,这会就侯在里殿的布帘外头,眼瞧着来人,她便忙收了心神朝人迎过去,待给人打了一道礼才如常问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赵睢待瞧见秋欢,先前跳乱不止的心倒是稍稍缓和了许多,他停了步子,目光却是朝身后的布帘看去,口中是问了一句:“夫人呢?”   “夫人今日忙碌了一天,吃过晚膳便先睡了…”秋欢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也是惨白得厉害,好在她一直低着头,倒也未曾有人瞧见她的异样。   赵睢耳听着这话倒是也未说什么,只不过想着先前的那副模样,他还是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秋欢见他过去自是一惊,她忙喊了人一声,眼见赵睢皱着眉侧目看来才又垂了头恭声回道:“陛下,新婚夫妇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赵睢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掀了一角布帘往里头看去,殿中烛火只点了几盏,里头的光线并不算清晰,可他还是看到那床帏之中的身影,或许是看到了那道身影,他先前一直高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了下来。   他面上的神色逐渐恢复过来,刚想放下布帘便察觉到几许不对劲。   他也未曾说话,只是提步往前走去,而后就在秋欢的惊呼声中上前几步掀开了帷幔,离得近了,他自然也瞧清了里头的身影,眼瞧着合衣躺在床上的水碧…赵睢握着布帘的手一紧,就连脸上的神色也黑沉得厉害:“怎么是你?”   等这话一落,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口中是跟着沉声一句:“她呢?”   秋欢和水碧早已跪在了地上,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赵睢眼见她们这幅模样也未再多问,只是喊了一声“暗一”,等人出现后便冷声吩咐道:“马上下令喊封闭所有城门。”   暗一自是忙应声退下。   而赵睢也未再耽搁,提步往外走去。   只是还不等他走上几步,身后的水碧便开了口:“陛下,夫人曾留给您一句话。”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赵睢停了步子便又继续说道:“她说让您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寻她也不必寻她,她…只是去了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   赵睢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这句话,身子却是一僵。   他想起当日在草原上,他抱着沈唯在月下策马,那个时候,她曾问他,“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而他看着她在月下的模样,也不知怎得,竟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那个时候,他是真得想过,就那样,不再理会天下大事也不再复仇,只是这样策着马带着她,从此就只有他们两人。赵睢想到这,只觉得这颗心好似被什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他的手撑着胸口,步子却还是往外走去。   “朕要去找她。”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沉重。   他要去把她带回来,除了他身边,她什么地方也不能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落。 第162章   夜色已深。   一间民宅内, 有几个乔装打扮的人正围坐在一处, 几点灯火并不能照亮室内,只能把围坐在桌前的几人的面容照个大概,围坐着的是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面容卓绝, 而另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虽然面容普通,可气质却有些清丽卓华,尤其是那双眼睛竟是把这幅普通的面容也生出几分本不该存在的灵气。   三人围坐在一起也未曾说话, 他们只是各自捧着一杯茶盏慢慢啜着。   等到门被推开,却是又进来了一个黑衣人, 他径直朝那名白衣男子走去,待朝人拱手一礼后才开口说道:“少庄主,属下已去外头打探过了, 如今城门皆已关闭,现在兵部尚书正领着人挨家挨户在搜查, 还有…”   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 紧跟着是又一句:“宫中的那位也来了。”   他这话一落——   屋中三人神色各异,尤其是那名青衣女子,她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脸上的神色也颇为复杂。   她没想到…   赵睢会亲自出宫来寻她。   霍飞光察觉到沈唯情绪的变化,她落下手中的茶盏,而后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唯眼看着覆在手背上的那只手倒是也抬了头,她在烛火下朝人轻轻一笑,口中也是如常说道:“我没事。”纵然再是不舍, 可既然已经决定出来,那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梁令岳见沈唯已恢复如常便朝人问道:“地道挖得如何了?”   黑衣人闻言自是忙拱手说道:“还差一会,估摸着还得再花两刻的功夫才能挖通。”   “让他们抓紧功夫…”   等到黑衣人应声退下,梁令岳才又朝沈唯看去,口中是跟着一句:“你们再坐会,我去外头看看。”他这话说完却是又看了两人一眼,而后才起身往外走去。   “梁大哥…”   沈唯看着梁令岳离开的身影却是突然喊了他一声,眼看着他驻足了步子转头看来,她才开口说道:“我想去外头看看。”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不曾应声,他只是依着那昏沉的灯火看着设为,眼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睛,到底还是朝人点了点头…他又岂会不知她出去是因何缘故?想着往日西山寺中,她不假思索便拒绝了他,态度坦然而又直爽,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果断。   可如今面对着另一个男人,在这离别之际,她到底还是起了流连之情。   看来她,的确很喜欢那个男人。   他想到这,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感受,不过还是朝人点了点头:“走。”   …   此时的长街上。   霍龙亭和明路为首,正领着一众将士挨家挨户得搜查着,其中搜查得最多的便是客栈这些可以供人歇脚的地方。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尤其是霍龙亭,他先前从别人的口中知晓,那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是被昌平带出宫的,这若是不能把人寻回来,只怕就连他们也护不住昌平。   他想到这,纵然往日再不显山露水,此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明路听着他唉声叹气,也跟着叹了一声:“霍尚书也不必多想,如今城门紧闭,何况昌平郡主想要带着夫人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再说先前城门口也无人瞧见昌平郡主离开,可见她们还在城中。”   “只要在这城中,我们总有办法寻到的。”   霍龙亭耳听着这一声劝慰的话,不仅未曾消去心中的忧愁,反而长叹一声:“若是只有昌平,我自然不担心,可我怕的是,还有其他人。若是夫人真得已经离开,我只怕…”他说到这是拧头朝长街上的一道身影看去。   长街两侧,众将士皆高举着火把,把其中那道年轻人的身影照得通明。   那个年轻人高坐在马背上,他身穿玄衣,袖上和腰间用金银双线缀着腾龙驾雾,往日俊美的面容在这夜色和火把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格外的寡淡。这一份寡淡与往常不同,往常的赵睢虽然也是这幅寡淡模样,可到底不会让人发憷。   而如今他脸上的这份神情,倒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就好似乌云压境、大雨将至前的宁静,让人看着便生出几分害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们真得无法寻回,这位年轻的天子会变得如何?   明路顺着霍龙亭的目光往外看去,自然也瞧见了赵睢的面容,想着往日在边城的时候,陛下和夫人是那般恩爱,怎么好端端得,临来大婚竟出了这样的事…他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直到身边的将士过来回禀:“将军,这一块都寻过了,没有夫人的身影。”   “继续去寻…”   明路这话说完,眼看着长街上那道身影却是又叹了口气,他们已经寻了有一个时辰了,这东西两街上能住的客栈都寻过了,就连附近的一些民宅也都搜查过了,却还是未能寻到夫人的身影。   寻不到,自然要回禀。   因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朝人走去,等走到赵睢跟前,他是低着头拱手说道:“陛下,此处没有夫人的踪迹。”他这话说完也未曾听到回声,只能瞧见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这道目光轻飘飘得若有似无,可就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   明路只感觉自己这后背都已冒出了一层冷汗,就连喉咙也开始变得有些发干,就在他差点撑不住的时候,那道目光终于收了回去,紧随其后得却是一句无情无绪的话:“继续查。”   “是…”   赵睢眼看着明路退下,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他只是牵着缰绳高坐在马匹上,而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朝前方火把照不到的地方看去,天上的星星好似突然消失了,就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中,看起来倒有几分要下雨的样子…赵睢凉薄的唇紧紧抿着,凤目更是幽深如墨。   他原本以为,昨夜的欢愉是好的开始。   可如今看来…   她只怕是早已经筹谋着离开他了。   赵睢想到这,紧握着缰绳的手忍不住是又多用了些力道,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大半个月前,他们还情深似海,描绘着日后的光景,可如今她却义无反顾得离开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离开他…   赵睢已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了,就好似这颗心已不再属于自己,疼痛难捱得好似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他紧抿着唇,牵着缰绳骑马往前去,身后一众将士见他往前自是也忙跟了上去。   天上的景象看起来越发不好了,沉闷压抑得就好像暴雨将至。   可赵睢却好似恍若无感,他只是骑着马往前去,心中也只有一个想法…不管她在什么地方,他都会寻到她,即便是翻了这座城,这个天下。   等寻到了她,他一定不会再放她走了,就算她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他只想这辈子禁锢着她,让她陪在自己身边。   周遭皆是民宅,而他也终于牵住了缰绳。   身后众将士的火把被风打晃着,而赵睢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明灭不清起来,他就这样高坐在马背上,冷声说道:“去查,就算是翻了这座城,也要把她寻出来。”   “是!”   …   而此时一处漆黑的拐角处却有两道身影,夜色昏沉,这处又是死角,两人可以看到外头的光景,可外头的人却难以看到他们。这会那名身穿青衣的女子便默不作声得看着长街上的众人,长街上有许多人,可她的眼中却只有一个人。   纵然隔得这样远,可沈唯还是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凛冽而又压抑的气势。   他现在一定很生气…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昨夜他们还同床共枕,相拥在一道说着日后的事,就连今晨起来的时候,他也是满脸笑意让她好生歇息,等再过一日他们便要大婚了。   可如今婚礼将至,她这个女主角却消失不见,只留下他一人,全不管满朝文武、天下百姓说道什么。   沈唯想到这,想扯出唇角露一个笑,可这张脸就跟僵住了似得,却是什么表情都做不出,只有那双清丽的双目显露出几分悲拗的神色。   梁令岳就站在沈唯的身侧,自然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静静得陪着她,等到那处的将士四处散开,他才开口说道:“我们该走了。”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地道也应该挖通了,何况如今已经寻到了这处,自然很快就会寻到他们暂居的地方。   真到那时,纵然他们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未曾开口,她朝人点了点头,只是在转身之前却还是朝赵睢那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仍旧高坐在马背上,他的袖子被晚风轻轻拍打着,脊背挺直得越发显出几分凛冽而又孤傲的气势。   再见了,陆起淮…   再见了,赵睢。   从此之后,我愿你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岁岁…康健,你会是最好的君主,享着万民跪拜,受着众人敬仰。   无论身处何处,我都会记得你,记得你我以前的日子。   可你我,再也不会相见。   “走…”   沈唯这话说完便再也不看那道身影,她只是义无反顾得转过身,而后踏入了眼前这一条漆黑的小道。   而原先高坐在马背上的赵睢也好似心有所感一般,拧头朝一处拐角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下慌乱得厉害,就在众人的疑惑不解中,他策马朝那处去,只是长长的小道上漆黑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   城门口。   霍飞光握着沈唯的手,她的心中其实有许多话要同沈唯说,只是好似能说得也早就说过了,何况此时此地,到底不适合多言。因此她也只是看着沈唯,道:“日后,你要多加保重,未免有人察觉,我不会去找你。”   离别在即,沈唯心中也有几许哀伤。   她回握住霍飞光的手,到得最后也只能回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要小心。”   今日霍飞光护她离开的事必定已经被赵睢知晓了,她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处置霍飞光。   霍飞光自然知道她说得是什么意思,因此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他到底是我的长兄,我与他虽然十多年未见,可总归也有小时候的情谊,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等这话说完,她便拧头朝梁令岳看去,未免旁人察觉,他们并未点火把,可梁令岳的面容在这昏沉的夜色中竟好似莹如白玉一般。   她袖下的另一只手稍稍收拢,眼中的神色也有一瞬的异样,只是声音却还是如常:“日后,她,就拜托给你了。”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自是轻笑着点了头:“郡主放心,倒是郡主,真得不同我们一起离开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素来温润的面容也有几分沉吟:“纵然你们有兄妹情谊,可天恩到底难测。”   和他们一起离开…   霍飞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心动了。   可是这一抹心动也只是一瞬,等回过神来,她也只是淡淡说道:“不了,倘若日后有机会,我会去寻你们。”等这话说完,她也未再看梁令岳,只是又握着沈唯的手说了几句,而后便义无反顾得转身离开。   她自然想和他们一起离开。   梁令岳说得没错,天恩难测,可就是因为天恩难测,她才更加不能就这样离开…她知道长兄对沈唯的情谊,如今沈唯离开,倘若她再离开,难保他不会把这一份怒火赋予到她父母的身上。   霍飞光能感受到身后的两人还在看着她。   她不曾回头,也不曾驻步,她怕她停下就再也不愿走了。   夜色深沉…   这处很快就没了霍飞光的身影。   而沈唯看着霍飞光离去的方向,看着不远处的那道城门,想着里头的翻天覆地…她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是一个胆小的,既然无法保证以后,那么不如趁着还能离开的时候,保留住他们以前美好的回忆。   “走…”   …   翌日。   皇宫。   今日原本是赵睢和沈唯的大婚日子,可此时却显得静寂一片。   外头的红绸都还挂着,大红灯笼以及轩窗上头也都还贴着“喜”字,每一处地方都彰显着大婚该有的模样,可本该有的喜气却被沉寂所代替。   偌大的建章宫,无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默得跪在外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就遭了罚。   而赵睢坐在喜床上,手中握着的是沈唯留给水碧和秋欢的书信。他身上穿着得还是昨日的那身衣裳,头发也有些紊乱,一夜未睡的他看起来有着往日从未有过的颓废。   以往他处理公务,纵然几天几夜不睡也都是有的,可如今只单单一个晚上,却让他变成这幅模样。   身侧的暗一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面上却是挂着未曾遮掩的担忧。   昨夜陛下寻了一整晚也未能寻到夫人,如今外头还在搜查,城门也还关着,可夫人就跟人间消失了一样,他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早就离开汴梁了,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陛下一定会撑不住倒下的。   “陛下,您歇一会…”暗一轻声劝着人。   可赵睢却恍若未曾听到一般,他只是握着沈唯留下来的那张纸条,指腹一寸一寸得磨过上头的字迹,也不知是不是怕太过用力而磨损了上头的笔迹,他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这是沈唯留下来的最后一件东西,上头情真意切,却不是给他的。   她竟狠心到,连一封信都不愿留给他。   殿中静寂无声,到最后还是外头有人颤着声禀道:“陛下,昌平郡主来了。”   赵睢闻言,这一整晚未曾变化过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端坐着,而后是面无表情得看着霍飞光迈步进来跪在他的身前:“她人呢?”   霍飞光听出他话中压抑的怒意,面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她只是坦然得跪在他的身前,口中是如常一句:“她已经走了,您不会找到她的。”   赵睢耳听着这道声音,撑在喜床上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他的脸色黑沉,声音也低沉得厉害,眼中神色更是逼人:“天下都是朕的,无论她在哪,朕都会寻到她的。”不管要花费多少时间,多少人力,只要她还在这个世上,他总能寻到她的。   “皇兄…”   霍飞光的声音终于多了些别的情绪,她仰着头看着端坐在喜床上的男人:“您和她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吗?她决定了的事何时回头过?既然她决意离开了您,就算让您寻到她又如何?”   她说到这眼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却是又叹了口气:“难道您真想要囚禁她一辈子,看着她在这四方天地之下郁郁寡欢得死掉吗?”   看着她死掉…   赵睢原先紧攥的手松开,就连那漆黑如墨的双眼也呈现出了几分怔忡,他怎么可能,怎么舍得要她死?他只是想留她在身边,只是想与她白首到老…殿中无人说话,暗一和霍飞光看着赵睢这幅模样,有心想劝说几句,只是不等他们开口便听得他喃喃问道:“为什么?”   这三个字没个来由,又轻飘飘得,一时还真有些让人摸不着门路。   因此霍飞光也是等了有一会功夫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可我听她提起过,在她们的那个时代,相爱的两个人是容不得第三者插入的,纵然您事出有因,可以后的日子,谁又说得清?她不能阻止您,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这样的话,沈唯也曾与他说过。   可这些不过是几颗无关紧要的棋子,只要让她们偏居一隅,又会掀得起什么风浪?   只是如今看来,只怕她们的存在就已让她不高兴了,或许她也不是为这个不高兴,而是因为他的态度,他的态度让她感到害怕,所以她宁可就这样抽身离去,从此离他远远的。   真好啊…   真好啊!   赵睢也不知怎得,只觉得这颗心疼得厉害,让他竟不顾身份弯下腰身捂住了心口。   “陛下…”   “皇长兄…”   暗一和霍飞光眼看着赵睢这幅模样自是担忧不已,两人刚想上前便听到他冷声发了话:“出去。”   “陛下…”   “出去!”   两人没了法子也只能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的时候,霍飞光还是转身朝身后看了一眼,眼看着轩窗外头的光打在那个弯腰捂着心口的男人身上。   这偌大的殿宇没有丝毫声音,可她却从那个男人的身上头一回感受到了浓烈的悲伤,在这样一个挂满了红绸、贴满了喜字的大殿,这个本该是他和沈唯共度一生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下了他一人。   霍飞光握着布帘的手一紧,心下也忍不住长叹一声,可她到底什么也未说,只是落下了布帘往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下为什么不直接从城门离开,沈唯以为水碧肯定会在知道后立马告诉老赵,所以不能涉险。   下章,正文完结,大肥章。 第163章   一个月后。   过了中秋, 下了几场秋雨,这天也骤然变得冷了。   建章宫中, 刚刚下了早朝的赵睢独自一人坐在此处, 他半低着头此时正握住朱笔处理着政务。这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处理政务上面,可每每空闲下来,对那人的思念不仅未曾减少,反倒日益增加。   赵睢每日待在这个和沈唯共处过的地方, 甚至连殿中的布景也与往日一样维持不变。他用一种近乎执拗的心态维持着, 好似只要这样的话, 就会让他以为, 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侯在一侧的暗一看着他如今这幅模样, 竟然也忍不住有些难过。   这一个大月, 陛下没有一日是睡好的,常常只眯了会便起身去上朝,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撑不下去会迁怒,可他只是平静得与往日一样做着以前的那些事, 除了对杨家以及那些女人的处置。   那是在大婚之后,陛下上朝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他罢免了杨继的官位, 还把杨家众人赶出了汴梁, 同时, 他也取消了那些贵女的安排,众臣知晓他的性子又见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总归与他们也有着脱不了的关系,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   殿中突然又多了一道身影, 却是早先赵睢安排出去打探沈唯消息的暗卫。   暗一见他回来,脸上的神色也收敛了起来,只是目光却还是朝赵睢那处看了一眼…软榻上坐着的那个人仍旧半低着头,好似并未察觉殿中的景象,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却有些收紧,倘若细察的话,可以看到他的手有些不自觉得颤抖。   “怎么样?”这是赵睢说的第一句话,喉咙发紧,声音干哑。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打发了一拨又一拨人,明面上由明路领人去各地寻找,私下便由晋江楼和暗卫寻找着…可无论怎么寻,那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样,时间过得越久,他这颗心也开始变得越发慌乱。   他担心…   今日得到的消息仍是未曾寻到。   暗卫单膝跪在地上,闻言便拱手回道:“回陛下的话,我们的人在江南一带寻到了夫人的踪迹…”他这话说完,原先端坐着的赵睢忙转头看来。   赵睢的手撑在桌案上,脊背僵硬,就脸面容也有些收紧:“她现在怎么样?”   “夫人看起来很好,我们的人查出她是由栖云山庄的少庄主带出城的,还有…”他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待又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夫人好似有身孕了。”   他这话一落——   殿中原先还缓和了的气氛却又重新变得凝滞起来。   赵睢的脸上是一片怔忡,有身孕?他和沈唯相处这么久,自然不会以为沈唯在离开他之后就会投入其他人的怀抱,那么…这个孩子只有可能是他的。而距离她离开汴梁也不过一个多月,倘若是离开后才有,底下人自然也不会有所察觉她有了身孕。   他想起他们争吵的那大半个月,每回晚膳,沈唯就会避开他。   如今想来,那段时日她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就连这建章宫的布置也是在那段时日有所不同的。以往她每日都需点着熏香才能睡着,可那段日子,殿中就连香炉也瞧不见,还有她最不喜欢吃酸脯,可那段时间,果盘上的蜜饯却是不断的…   这些以往不曾注意的地方,如今细细想来,只怕她是早就知晓自己有了身孕,这才会有这些不寻常。   她明明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却还是义无反顾得离开了他。   赵睢脸上的怔忡逐渐恢复清明,就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却突然笑出了声,这个笑声在这静寂的大殿之中显得凄凉无比,伴随着外头的潇潇风雨更显凄寒。他穿着一身朝服,面前的冕旒随着他的笑声晃动不已,使得他的面容也有些看不清楚。   可他的声音却是清晰可闻的:“相处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她能够狠心至斯。”   “陛下…”   两人刚想劝人,只是还不等他们说道什么,原先端坐在软塌上的男人却吐出了鲜血…这一个多月来的不眠不休,终于让他支撑不住身子,彻底晕了过去。   …   金秋九月。   满城的桂花开得极香。   沈唯一身素服,头戴帷帽,正由一个小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眼看着从马上下来的白衣男人,她还是有些无奈得开了口:“梁大哥,其实你不必日日陪着我的,你给我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况他也未必能寻到这个地方。”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江南的一座小城,此地山清水秀最易养身。   原本她是打算待在这处后,买几个能用的下人好好养胎,只是梁令岳护送她到这处后,不仅给她留了人,就连自己也留了下来,又怕她与他相处起来尴尬,索性便在她的隔壁买了一间屋子。   平日时不时都会给她带来些好吃好玩的,每回她出门,也会陪在身边。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只是轻轻笑了笑:“索性我待在家中也无事,正好陪着你一道出来逛逛…”等这话说完,他未免人推却便又忙跟着一句:“再说,你既认了我做义兄,便是我的妹子,如今你身体不便,我又岂能置之不理。”   早在从汴梁离开的那一路,沈唯便认他做了义兄,他知道这是沈唯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念想。   其实若说现在他是不是还存有对沈唯的情意?自然还是有的。   可这份情意无关风月也无关男女,只是一种钦佩,因此纵然如今面对着她,他也能够行事坦然。   沈唯闻言,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两人便一道往前走去,只是还未走出几步便听到一众人说道:“听说汴梁近来出了不少事,天子病倒,那位昌平郡主也不知为何被打入了天牢,现在那里都乱做一团了。”   周遭的声音未曾遮掩得传入沈唯的耳中,让她脸上原先挂着的笑意顿时变得一僵,就连步子也忘记迈出去。   那人病了?飞光也被打入了天牢?   梁令岳自然也察觉出了她情绪的变化,纵然她戴着帷帽,他也能感受到如今她的脸上一定是掺着担忧的,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沈唯便先发了话:“梁大哥,我们走。”   她说话的声音好似与先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可梁令岳却还是能够从中感受到她的慌乱。   只是她既然愿意掩实,他自然也不会去戳破。   两人买了些东西便回去了。   夜里的时候,沈唯难得请了梁令岳过来一道用膳。   她坐在烛火下,仍与往日一样穿着一身素服,眉眼弯弯,或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让她本就清丽绝伦的面容又多了些往常不曾有过的柔和,眼瞧着梁令岳进来,她便看着人笑道:“梁大哥来了,晚膳已经备好了,快过来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替人倒了一盏酒,跟着是一句:“来了这么久,我也未曾谢过梁大哥,今日特地亲自下厨做了这一桌,可惜这小城无好酒,难免有些失味。”   梁令岳闻言是朝桌上看了一眼,眼瞧着那桌上摆着得几道菜,倒也有些怔忡…他倒是不知道,沈唯竟然还会做菜。他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拭了一回手,而后是把玉笛置于一侧,待接过沈唯递过来的酒盏便笑着说道:“虽然没好酒,不过有这么多好菜,也足够了。”   他这话说完便接过酒盏,只是在薄唇碰到那处酒水的时候…   梁令岳放在桌上的手却是一顿,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笑着饮尽了这盏薄酒,眼看着沈唯也要倒酒,他便温声道:“你怀有身孕,不宜喝酒,还是吃菜。”   沈唯闻言,倒是也未曾推却。   两人便这般用起了晚膳,等到月上柳梢,等到桌上的菜都吃用得差不多了,而那个白衣男人也终于埋头昏睡了过去。   侯在一侧的丫鬟看着这幅模样自是一惊,还不等她说道什么,沈唯便先开了口:“他没事,只是晕了过去,等过两个时辰,他便会醒来,我走后,你就叫人把梁大哥扶回去。”等这话说完,沈唯是朝昏睡的梁令岳又看去一眼,声音也含着些抱歉:“梁大哥,对不起,汴梁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不去。”   纵然这只是一场阴谋,一场诱她入局的陷阱,她也不得不去。   她这话说完便未再耽搁,只是让丫鬟取来早些准备好的包袱,系好了披风就往外头走去。   外头候着三、两个人,见她出来便朝她拱手一礼,这几人是当日梁令岳给沈唯的,如今皆听命于沈唯的话,这会见她出来便恭声说道:“夫人,马车都已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沈唯耳听着这话便点了点头,她举步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出门的时候却还是转身看了一眼。   其实她很喜欢这座小城,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又好,倘若可以,她真希望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可惜人活一世,到底不能随心所欲。   她原本以为可以割舍掉一切的。   可是在听到那人病倒的消息,听到飞光被打入天牢的消息,她终究还是迟疑了。   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快活就对飞光放任不管,何况那人…不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是真得担心了。月色清冷,沈唯合了合眼,待手撑在那微微拢起的小腹才开口说道:“走。”   等这话说完,她便率先举步往外走去。   而原先昏睡的梁令岳在听到外头归为沉寂时却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清明一片,哪有半点昏迷的样子?原先刚想去喊人进来的丫鬟见他醒来却是一怔,口中也是喃喃一句:“梁公子,你…”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握着玉笛往外走去。   秋意深深…   他站在小道上看着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没一会功夫便消失在这黑夜之中。今日在街上听到那则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沈唯必定是会有所动作的,只是他未曾想到,她会给他下药。   他知道沈唯如此做,不过是不希望他再涉险。   明知道前路危险,明知道此去再难出来,可她还是走得义无反顾…梁令岳仰头望着天,眼看着那轮满月,到底还是摇头失笑。   …   半个月后。   沈唯一众人终于到了汴梁城。   “夫人,我们到了…”外头传来随从的声音,而沈唯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眼看着不远处烛火照耀下的汴梁城,心下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原本以为当初一别,此生都不会再跨足此地,未曾想到短短两个月的光景,她竟然还是回来了。   “先进城,寻间客栈住下。”   沈唯的声音因为这一路奔波而显得有些疲倦不堪,她自打有了身孕后,身子本就算不得好,又因为心急,不肯在路上耽搁,日夜兼程。好在这个孩子是个听话的,许是知晓她心急,这半个月来也从来不曾闹过她。   她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柔和了许多,她落下了车帘,而后便半低着头把手覆在那隆起的小腹上。   “遭了…”   外头随从的声音不掩惊慌,就在沈唯的怔忡中,便又听到随从压低着嗓音继续说道:“夫人,我们被包围了。”   沈唯耳听着这道声音,原先柔和的面容顿时一僵,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咬着唇往外头看去,原先漆黑的城门口此时却是通亮一片,千余名将士高举着火把,而最前面那个高坐在马背上的身影,一身玄衣外罩深色披风。   他的容颜依旧是往日的俊美,只是在这夜色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淡漠,这一份淡漠,是往常沈唯从未看到过的。   而坐在马上的赵睢透过火光,在看到那一角车帘后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原先握着缰绳的手便又多用了几分力。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紧握着缰绳,□□的马儿很是通人性,慢慢踱到了那辆马车跟前,而后赵睢垂眼看着马车里的那道身影朝人伸出手,神色淡漠,声音喑哑而又低沉:“上来。”   “夫人…”原先围在马车边上的几个随从见此,自是取出了剑护在沈唯边上,出了声。   赵睢并未看那几人,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伸出去的手也未曾收回。   沈唯看着他这幅模样,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朝人伸出手待被人带到了马上抱进了怀中,而后便看着那几个随从说道:“你们走,我不会有事。”等这话说完,她眼看着周遭一众将士并未散开,反而越逼越近,脸色一变。   她拧头朝身后的男人看去,双眉微皱,口中是跟着一句:“赵睢,放了他们。”   这样大逆不道的直呼天子的名字,倘若让其余人听到,只怕都该吓得跪下了,可赵睢耳听着这道声音,眼中竟生出几分怀念之色,尤其是这样抱着她看着这样一张活生生的脸,他身上萦绕了两个多月的阴沉终于消散了许多。   她是真实的,她真得回到了他的身边…   而不是午夜梦回出现的虚影,睁开眼后便消失不见。   他伸手紧揽着她的腰肢,在触及到那处隆起的小腹时,手中的动作便是一顿,连带着原先紧握腰肢的手也松开了几分力道。   沈唯却并未察觉到赵睢神色的变化,她只是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将士,伸手紧握着赵睢的袖子,冷声道:“赵睢,我让你放了他们!”   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让她如此紧张…   赵睢的心中说不出是气还是旁的,可他的确不高兴,他垂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连带着声音也很是低沉:“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他们自然什么事都不会有。”   或许是看着自己担忧了半个月的男人如今好生生得在她的眼前,又或许是半个月未曾歇息好,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断开…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唯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声质问道:“乖乖待在你的身边,成为你的禁脔,赵睢,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刀一样扎在赵睢的心口,尤其是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他更是觉得气血上涌。   赵睢握着缰绳的手用足了力道,待把喉间那口血重新咽了回去,他才合了眼哑声说道:“沈唯,你根本不信任我,你明知道若是你怀孕的话,我必然是有法子的,可是你却连丝毫的机会都不给我。”   夜色潇潇,而他的声音却比这夜色还要低上几分:“你从一开始就给我判了死刑,让我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越往后,他的声音便越来越低。   沈唯耳听着这句话,心下也是一疼。   她看着他在夜色之中苍白的面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赵睢便已睁开了眼,他看着沈唯眼中的踌躇和担忧,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抬了抬手,身侧的将领会意便高声喊道:“放他们走。”   等这话一落——   将士四散开来,而沈唯也被赵睢拥在怀中往城中去。   夜里的风很冷,可沈唯被人拥在怀中竟是连半点凉意都不曾感受到,她看着这些熟悉的街道,原本以为赵睢会带她往宫城去,只是在步入东街之后便发现他并未朝宫城,反倒朝一条小道而去。   “你要带我去哪?”沈唯的声音因为寒风的缘故,并不算清晰,可她知晓,赵睢肯定是听得到的。   只是他却未曾回答。   到后来,沈唯倒也无需赵睢回答她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宅,心中有些不明赵睢的意思。   等到了沈宅,赵睢也未曾说话,他只是翻身下马把沈唯抱了下来,而后便在她的注视下,重新上马转身策马离去。   没一会功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黑夜之中。   沈唯不解他是什么意思,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而后便听到身后传来水碧和秋欢惊喜的声音。   “主子…”   “夫人…”   沈唯在听到这两道身影的时候便转身看去,而后便瞧见两个丫头双目含泪朝她走了过来,分别这么久,她也想她们了,只是看着她们出现还是有些微怔:“你们怎么在这?”   “陛下说您今夜会回来,就让我们在这候着您…”说话的是水碧,她这话说完眼看着沈唯较起往常越发消瘦了的面容,眼眶便又是一红,她扶着沈唯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夫人,您近些日子还好吗?”   秋欢虽然不曾说话,可一双眼睛却还是眼巴巴得看着她。   沈唯看着她们这幅模样,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她未说什么好不好,只是握着两人的手轻轻拍了一拍,而后是看着那座沈宅说道:“先进去。”   水碧闻言倒是也回过神来,她忙点了点头,而后便与秋欢一道扶着人往里头走去。   待回到正院,沈唯任由水碧替她擦拭着手,目光却是朝屋中看去,这处的景象与以前一模一样,只是在那临窗的高案上摆着几支金桂,灿烂夺目,倒是把这最后一抹深秋的意境留了下来。   水碧眼看着她看过去便轻声说道:“那是陛下亲自摘得,是建章宫院子里的那一株,他说您会喜欢,便亲自选了最好的一支摘了下来。”   “陛下知晓您不喜欢宫中便让我们早早出来收拾…”   只是原本以为陛下会和夫人一道留下来,却未曾想到先前出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夫人的身影,想来先前夫人和陛下一定是又闹了不愉快。她想到这是又偷偷觑了一眼沈唯的面容,而后才小心翼翼得说道:“其实这一段日子,陛下每日都在想您,前阵子,他因为不眠不休大半个月还吐了血,前几日才将养好。”   沈唯耳听着这话,被人擦拭的指尖便是一顿。   她先前被人气糊涂了又恼了人一通,倒是也未怎么注意他的面色,如今想起,赵睢较起以前的确清瘦了不少,看来,他并未骗她。   他是真得病了。   水碧看着她面上的神色,却是又叹了口气,紧跟着是又一句:“陛下,他的心中是有您的。”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低垂着头看着那被人擦拭的指根,却是过了有一会,她才抬了眼看着人问道:“飞光呢?她可是真得被打入了天牢?”   就在沈唯的注视下——   水碧却摇了摇头:“郡主早些时候就已向请辞去边城了,陛下也已经答应了。”   她这话说完不等沈唯说话,便又继续说道:“夫人,恕奴斗胆想替陛下说句话,他知道那些人对您的重要又岂会伤害他们?就连我和秋欢,行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陛下都未曾对我们如何,因为他知道,如果伤害了我们,您一定会不高兴的。”   “他这么在乎您,又岂会让您不高兴?”   她说到这,眼看着眼前人神色怔忡,却是又停了一会才又说道:“您走后,那些大臣的女儿全部都被指了婚,杨家更是被他赶去了祖籍。您的后位,他一直替您保留着,起初的时候,有官员上折劝谏过陛下,被他狠狠责罚了一顿,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说了。”   “夫人…”   “陛下他,是真得喜欢您。”   沈唯一直怔怔听着这些话,她想起先前在城门口,那人拥着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拗“你从来都不信任我…”她也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心下锥疼得厉害,她的手撑在胸口上,眼看着那宫灯底下缀着的穗子竟不知不觉流下了泪。   …   沈唯就这样在沈宅待了下来,她回来的消息,很快就被旁人知晓了,每日都有相识的人上门。   赵睢也遣人从宫中送了老道的稳婆、嬷嬷过来照料沈唯的衣食起居,可他却一次都未曾来过,不过沈唯发现每当她睡着的时候,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有人在抚她的脸。她心下隐约有个想法,因此为了验证是不是究竟如此,在今日水碧和秋欢吹灭了烛火退下的时候,她却是一直不曾睡着。   她惯来是这个时候睡觉的,这会也有些犯困了,只是想验证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她也就一直撑着眼皮不曾入睡。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察觉到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动静,这道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她似得,所以就连呼吸也放得极轻。   没一会功夫——   沈唯便发觉床边的帷幔被人小心翼翼得掀了起来,而后是有人坐在了床沿边上。   那人的动作极轻,他好似看了她许久,最后是像往常一样伸出手覆在她的脸上,轻柔而又缠绵得抚摸着她的脸。   那人的指尖上有着惯常的香味…   沈唯睁开眼朝人看去,眼看着月色下那张熟悉的面容,口中是一句:“果然是你。”   她这话刚落,赵睢便收回了手。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往外走去,可他还未曾迈步便被伸手的沈唯握住了手:“你就打算每日都这样?”   赵睢耳听着这话,步子便是一顿。   沈唯看着他在月色下清瘦的身影,眼眶一红,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起身蹲坐在床上抱住了他的腰身,察觉到他的身形一僵便哑声开了口:“赵睢,你留下。”   赵睢低垂着眼看着她环绕在腰上的手,纵然隔着衣裳,他都能够感受到那处传来的温度…他轻轻合了合眼,到底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松开她环着腰身的手,转身把人抱进了被褥之中,而后就在她的注视下,一道合衣躺了进去。   这是相隔两个多月,两人头一次共枕,谁也不曾说话了,到后头还是沈唯主动躺进了赵睢的怀中。   身边突然多了一道温热的身影,就连胳膊也被人紧紧抱着,赵睢的身子止不住便是一僵,他想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也只是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身,沈唯的肚子越渐大了,可除了那处,别的地方却还是像以前那样纤弱。   他皱了皱眉,环着人腰身的手却是又放轻了些力道,却是怕一不小心就伤到了她。   沈唯自然发觉了他的动作,她眼中多了些笑意,朝人倚去的身子也柔和了许多,她就这样抱着他的胳膊枕在他的肩,轻声说道:“我该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   这些日子,她想了许多,就如赵睢当日所说,她的确是不信任他,所以她才从一开始就给他直接判了死刑,不给他留有任何余地,在出现问题之后就选择逃避。   “可是,赵睢,我是真得害怕了…”   沈唯仍旧抱着他的胳膊,声音也仍旧很低:“我的年岁不小,相貌也不算顶尖,如今你我之间尚有情谊,可我实在不敢保证以后你我之间会不会一直如此,所以我自私得决定在你忘了我之前先离开你,那样起码你我之间还能保留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如今呢?”赵睢并未看她,他只是环着她的腰身,胳膊却有些收紧,就连声音也有些哑然:“如今你不怕了?”   “我还是害怕…”沈唯一边说着话一边仰头朝人看去,眼看着那人垂下的双眼却轻轻一笑,她在人的唇边印上一吻,待察觉到那处清冽的气息和他微怔的面容时才又继续说道:“可我想试一试。”   屋中光线并不算好,可沈唯却还是执拗得看着他缓缓说道:“赵睢,我并不是一个愿意全心全意信任他人的人,所以常常在我不希望的结果发生前,在还能留有余地的时候选择抽身离开。”   “可是这一回——”   “我想尝试下,我想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赵睢先前一直不曾说话,他只是低垂着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而就在听到这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呼吸竟然有一瞬得凝滞。他撑在她腰上的手忍不住有些用力,就在她含笑而又温情的注视下,他终于开了口:“沈唯,不要再离开我。”   他再也承担不了失去她了。   这两个多月,他也曾想放弃过,也曾想就此与她相忘于江湖。   可他做不到,他无法想象就这样和她一辈子不见面,所以他半真半假用了手段让她回来。他知道他不喜欢皇宫,所以就让秋和水碧提前来了沈宅布置,他知道她不想见到他,所以从来不曾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敢在她午夜梦回的时候悄悄过来看她一回。   他愿意等,等着她重新向他敞开心扉。   而今…   他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她说她愿意试一试,愿意继续留在他的身边…赵睢向来不是一个显山露水的人,可此时却有些难抑自己的情绪。他紧紧得拥着他,双目之中似有泪意闪烁,他就这样抱着她,口中是喃喃道:“沈唯,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日再失去她,会是什么模样。   沈唯自然听出了他话语之间的哽咽,也察觉到了他胸腔之中的震动,她的眼眶也有些微红。她未曾说话,只是用同样的力道回抱住他,而后就在他的注视下,仰着头哑声与人说道:“我不会离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一回,她不愿再说旁的话。   人生苦短,她想陪着他,不愿再让他们如此蹉跎下去,或许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结果也不会很差。   …   日子过得很快,沈唯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她喜欢沈宅的氛围,所以打算在孩子出生前住在沈宅,赵睢自然也未曾拦着她,他把自己的衣物也搬到了沈宅,甚至在上完早朝之后就在沈宅处理政务,现在汴梁的人都知道了沈唯的事,知道他们这位早先不见了的皇后娘娘又回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有了身孕。   如今那些大臣每日都上沈宅求见沈唯却是让她回宫,过了这么久,他们哪里还有别的想法?如今他们就希望沈唯能够安安稳稳得回宫,好好做皇后娘娘,可别再折腾了。她这住在外头,天子也是皇宫外头两处跑,如今竟然也跟着住在了外头。   自古至今,何时有过一国天子住在外头的道理,再说她肚子里还有那么个金贵宝贝,这若是在外头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沈唯照旧我行我素,赵睢也由着他。   这日正是个晴朗的天气,沈唯和赵睢在院子里慢慢散着步,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人,这会赵睢便扶着她的腰。   沈唯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脸上的笑意越深,口中却是说着:“你那些大臣们每日都上门,嘴里挂着得都是我这肚子里的储君养在外头可别磕坏了。”   “这若是个女孩,该怎么办?”   赵睢耳听着这话,却是想也未想得答道:“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他这话说完,便又提醒着人注意着脚下。   沈唯看他这幅模样,自是眉眼弯弯又笑了一回,她任由赵睢撑着腰肢慢慢走着,紧跟着是又说道:“飞光今日送来了信,说是在边城遇见梁令岳了。”等这话一落,她察觉到赵睢撑在她腰上的手一顿,循眼看去,果然瞧见了他的脸色较起先前有些不好,便失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赵睢,你怎么还是这么小气?我和他可没有什么,倒是他和飞光,我瞧着极为般配。”   赵睢闻言便道:“他们既然相配,倒不如我赐道旨意让他们成亲…”也省得他总担心。   “别,他们都是洒脱的性子,还是由着他们去…”沈唯这话说完看着他面上的神色,便又伸手拧了下他的腰:“听到没有?”   “好了,知道了…”   赵睢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揉着:“我听你的便是。”   沈唯见他应允自是眉开眼笑,她也未再说道此事,只是又与人说起了寻常话来,左右不过是些家常事,两人就这样说着话,继续慢悠悠得走在小道上。   黄昏落日,照在两人的身上,倒是显出了几分寻常人家的平和气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和小淮的性子其实都有各自的弊端,两人不是同一个时代,思想上肯定有不一样,沈姐一直不肯真的全心信任小淮,小淮也同样不清楚几颗棋子有什么影响,不过经此一事,两人知道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了。我知道这几章大家看得不爽(捂脸哭唧唧)可故事的发展就是这样,如果不能如你们意,我很抱歉,好在故事的最后,两人愉快的在一起了。   其实这本书的成绩不算理想,起初的时候也想过砍大纲,可还是舍不得,所以一直到现在才写完~好啦,不说什么了,感谢小宝贝们一路追下来,爱你们,如果没有你们,或许我也不会坚持下来。   后期还有几个番外(每章会写CP的名字,大家可以按照喜欢的看,男女主的在最后,杨二的结局也在男女主的番外里),这章全部发红包~   PS:还有推荐下隔壁的新文,已经有3w多字了哦~爱你们~ 第164章 番外(一)   元和十年,冬日。   长达一年多的战事终于结束, 可庆云国上下却没有一个是欢喜的, 只因这场战事折损了太多的将士,就连骁勇善战的荣国公也死在了这场战役中。   陆步巍的灵柩被众将士带回到汴梁的时候, 已是年末时分,天上下着雪,夹道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的面容都是悲伤而又沉寂的。   无人说话,唯有马蹄声和众将士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在这寂静的长街上, 直到灵柩到了荣国公府门前,这哭声才终于响了起来。   陆步巍醒来的时候,耳边萦绕的便是一阵悲痛难抑的哭声。   这些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而其中却有一道声音格外熟悉,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久的缘故,此时却已显得有些嘶哑了。   此时她怔怔得看着那副灵柩,声音嘶哑而又不敢置信:“他没死, 我不信他会死,他不可能死的…”   这个声音在一众的哭声中格外清晰。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是不顾众人阻拦得朝灵柩跑去,口中是继续喃喃道:“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他不可能死, 不可能会死…”这个悲痛的嘶哑声在这天地间萦绕着,让人竟忍不住想起杜鹃啼血。   陆步巍在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也觉得心神一震,而后便看到一道身影朝他跑来。   “大夫人,您小心些…”   “快拦住大夫人。”   周遭声音不断,众人都在劝拦着那个身穿素服的女子。   而陆步巍怔怔看着那道身影却好似傻了一般,他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声,只在胸腔之中萦绕着两字——   岁岁。   素衣女子推开众人的阻拦,径直跑到了灵柩前。   陆步巍眼看着她过来自是伸展了胳膊,却是想拥她入怀,只是记忆中熟悉的温度并未落入怀中,反倒是径直穿过他的身影,伏在了灵柩上。   他脸上的笑意化作震惊,好似还有些不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他只能僵硬着脖子拧头朝人看去,待看到那副棺木,听着素衣女子伏在棺木上喃喃说着:“陆步巍,你个骗子,你个骗子…你答应我会平安回来的,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   围绕在两侧的仆人看着她这幅模样也不敢说道什么,他们只能低着头抹着眼泪,到最后却是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由人扶着走了过来,她也是一身素服,素来沉稳的面容如今也有着难以言喻的悲戚。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一步步朝沈唯走去,待走到她身前,老妇人才伸手环住了沈唯的肩膀,带着怜爱般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岁岁,别哭了…”   老妇人的声音也有着数不尽的喑哑,等到前话一落,她是看了看两侧将士握着的白色旗帜,而后才合了合眼,掩了哭音沉声道:“他死了,步巍他,死了。”   她这话一落——   不仅伏在棺木上的素衣女子一震,就连陆步巍也是一怔。   他…   死了?   是了,他的确是死了,死在边城的最后一场战役上,死在敌人的陷进中。虽然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斩杀了敌方首领的头颅,可同样…他也终于力竭而死。   陆步巍想到这,心下也有些悲痛,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伏在棺木上的素衣女子,看着她面容苍白、双眼失神…他答应过她要平安回来,他没有做到。   是他,对不起她。   他一步步走到沈唯的身侧,似是想如旧日一样去抚一抚她的面容,可人鬼殊途,他又怎么可能碰得到?   府门前的哭声仍旧不断,而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到底还是走上前来,他朝两人拱手一礼,而后是对着谢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这是将军垂死之际留下的书信,让属下交给您。”   他这话一落——   原先悲泣的两人到底是止了哭声,可陆步巍的神色却是一变。   那封书信…   陆步巍僵硬着身子朝沈唯看去,他不敢想象沈唯在得知信中的内容后会变得怎么样?她原本身子就羸弱,如今遭逢变故,倘若在受到那样的打击,她…肯定受不了。他想阻止,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他们拆开了书信,看着沈唯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惨白,看着她忍不住倒退几步。   “不,这不可能…”   沈唯的声音透着不敢置信,周遭众人皆不知是生了什么变故,只能看着她避如蛇蝎一样往后退去。   而后就在他们的注视下,那个素衣女子终于撑不住身子倒了下去。   “大夫人!”   “岁岁!”   “快扶大夫人起来…”   荣国公府门前是一片乱哄哄的模样,而陆步巍看着沈唯由人扶着走了进去,他伸出手似是想抓住她的手,想与她说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从他的眼前消失。   …   自从那日之后,沈唯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府里的人都说她是疯了。   到最后——   谢老夫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把人送去了家庙,一来是想着那处环境清幽,适宜休养,二来是为了避开家中这些是是非非,也省得她每日对着陆起淮,心思更重。   沈唯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墨棋并着几个旧仆。   陆步巍也跟着她一道去了。   他原本以为,他在这人间也待不了多久,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煞气太重,竟是一直都未曾被带走。陆步巍并没有转世投胎的想法,倘若来世没有沈唯,那他投胎又有什么意义?索性就这样陪在沈唯的身侧,倒也不错。   只是每日看着她对镜垂泪,看着她往日眉眼间的笑被怨愤所遮盖,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伤心。   是他的错…   是他把她变成了这幅模样。   虽说成大事者,必然得要舍弃些东西,可眼看着沈唯的身子一日又一日变得衰弱,他却后悔了。当日在边城,性命垂危之际,他与那人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好法子,这才做下这样一个局。   可若是知道沈唯知晓这些事后会变成这样,他却宁可从来不曾做过这样的局。   可惜…   这世上从未有后悔药。   陆步巍想到这,眼看着侧卧在软榻上,披着白狐毯子的沈唯,心下还是有着难言的悲痛。   他们来到家庙也有半年光景了,来时是炎炎夏日,如今却又是寒冬腊月,轩窗外头的雪花絮絮,时不时还会打进屋中…家庙清净,沈唯在这处休养了半年,性子较起往日倒是也平稳了不少。   可是她心绪难平,身子又弱,如今却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墨棋推门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沈唯伸手对着窗外接着雪花,她看到这幅模样自是唬了一跳。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放下手中的一枝梅花朝人走去,待合了轩窗又握着帕子替人擦拭了一回,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您身子不好,可不能再这样了。”   等这话说完,她是又觑了一眼沈唯的面容,见她容色平淡,便又跟着一句:“若不然您就依了侯爷的话,咱们归家去,总好过您日日在这,冷冷清清得把身子都给熬坏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终于开了口:“我不走。”   她说得斩钉截铁,只是因为说得太急便又咳了起来。   墨棋见她这般自是又替人轻轻拍了一回背,等到沈唯渐渐平稳下来才又红着眼眶说道:“您若不肯回家,那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大夫说您是忧思过重才会如此,您又不肯吃药,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沈唯听着她话中的担忧,脸上的神色也未有什么变化。   她只是朝身后的引枕靠去,目光却仍是朝那覆着白纱的轩窗外头看去,口中是淡淡一句:“死了也好…”早在一年前,她就想死了,只是心中郁郁难平,这才不肯就这样死去。如今她累了,也不想在想那些东西了,倘若就这样死去倒也自在。   墨棋耳听着这话自是想劝,只是还不等她说话便听到沈唯开口道:“等我死了,你就回家去,嫂嫂是个好的,总能替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哥哥嫂嫂恩爱如初,她不担心。   身边的丫头也就一个墨棋,不过以她的性子,日后寻门好亲事也是容易的。   既如此,她也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墨棋见她一副早已看淡生死的模样更是止不住垂下了眼泪,她握着人的手,哭着喊她:“夫人——”   “好了…”   沈唯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又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才又说道:“下去,我想一个人歇息会。”她这话说完索性便合了眼不去看人。   墨棋见她这般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只能替人重新掖了回被子,而后是又把先前摘来的梅花放到了女子的窗前,而后才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等到墨棋走后——   沈唯才又睁开了眼,她的目光看着那紧闭的门扉,喉间却是吐出一声叹息。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把放在床前的那枝梅花捧到了手中,梅花应是刚摘下来,上头还透着些蒙蒙的水气,带着独有的香味,倒是沁人心脾。   以往每年冬日,陆步巍都会领着她去东山的梅园,陪着她赏花。   这样想来——   她竟忍不住轻轻吐出几个字:“陆步巍…”   她这话刚落,站在一侧的陆步巍却是心神一震,只是看着她垂着面容的模样便知她又是在喃喃自语了,他想到这,脸上神色难掩悲哀,而后他是半蹲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沈唯,口中是无声得接了话:“我在。”   “陆步巍…”   沈唯合着一双眼轻嗅着手中的梅花,等到香气扑鼻,她才继续哑声说道:“陆步巍,我恨你。”她恨他,不是因为陆步巍让她成了汴梁城的笑话,也不是因为陆起淮,她恨他,只因他瞒着她。   倘若他早些让她知道,她纵然难受,到底还能接受。   可他却直到死前才把此事说出来。   她恨他…   沈唯合着的双目垂落两行清泪,滴落在捧着梅花的手背上,没一会便又沿着手背落在了锦被上:“当年你娶我的时候,你说凡事都不会骗我,我信了,可你还是失约了…你个骗子,大骗子,你说话不算数。”   陆步巍伸手想去擦拭她的脸,只是还未曾触及,原先靠在引枕上的女子便歪靠在一侧,而她手中的花也垂落在地上。   梅花砸落在地上,上头的花瓣也跟着四分五裂…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又低了许多,陆步巍的手还悬在半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已经不会再醒来的女子,想痛哭出声,却什么声音也吐不出,他只能看着她,带着满怀的悲伤无声道:“岁岁,倘若能重来,我再也不会骗你,再也不会委屈你。”   …   屋中骤然闪过一道白光。   陆步巍还未回过神来,整个身子便被吸进了那道白光之中。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却是一阵号角和鸣鼓声,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自然知晓如今身处何方。他带着疑惑醒来,而后便看到营中的将士和医师正焦急得踱着步,到后头有个眼尖得见他醒来,这才喊了一声:“将军醒了。”   这话刚落——   众人便围了过来,领头的将士是他的亲信,名唤文山,这会他看着他便焦声问道:“将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伤口?   陆步巍垂眼看去便见右肩被白带缠着,这个伤,这个地方…难道?   他想到这是又朝那块布防图看去,上头清晰得画着今次敌军作战的线路,他…回来了,回到最后一仗前。陆步巍也不知怎得,只觉得喉间哑涩,双目微湿,不过在目光扫过营帐众人的时候,他还是敛了心中的情绪。   他合了合眼,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才沉声说道:“我没事。”既然上天怜他,让他回来,他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   元和十年,冬月。   长达一年的战事终于结束,陆步巍率领大军大捷归来,百姓夹道欢迎,就连百官也出动了大半。可就在大军到达御街的时候,众人却未曾发现陆步巍…而此时被众人心心念念的陆步巍正一人一马朝荣国公府而去。   寒风拍打着他的身子,可他却好似感受不到丝毫寒冷。   他的心中萦绕着得只有激动的情绪,只要想着很快就能看到她了,陆步巍便觉得这周遭的寒冷也算不得什么了,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府邸,他眼中终于显露了笑意。   …   荣国公府。   沈唯侧坐在软榻上,目光却时不时朝布帘外头看去。   墨棋见她这幅模样自是好笑得说道:“夫人,咱们的人才出去没多久,何况国公爷就算回来也得先去给陛下谢恩,没那么快回来的。”她这话说完,便又轻声劝起人来:“您不若先去歇一会,这几日您为了国公爷的事,都没怎么睡好。”   “我睡不着…”   沈唯虽然衣着持重,可她到底年岁不大,声音也还透着股绵软的味道。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快回来了,她哪里能够睡得着?不过墨棋说得也对,陆步巍就算回来也还得先进宫,倒不如去母亲那处先坐会…她想到这刚想动身便听见外头传来丫鬟磕磕绊绊的一句:“夫,夫人,国公爷,他,他回来了。”   她这话刚落——   布帘便被人掀了起来,手握布帘的男人仍是一身铁甲,他的身上还带着北方的肃杀气,就连身上也好似掺着些血腥味。可他素来沉稳的面容此时却有些紧张,直到看到那个年轻女子的时候,那副紧张才渐渐散去。   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在她的怔忡中,一步步朝人走去。   “国公爷…”   沈唯的声音刚落便被人重重抱进了怀中。   屋中的丫鬟看到这幅模样自是识相得退了出去,而沈唯的面容也从起初的怔忡开始变得羞红起来,她埋在人的怀里,一双眼却是稍稍抬起,口中是跟着一句:“你怎么了?”陆步巍是个沉稳持重的性子,很少会外露自己的情绪,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陆步巍耳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眼眶却是一红。   只是未免人瞧见,他才把下巴抵在人的头顶,又把手撑在她的腰上,把人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是真得回来了…   这几个月来并不是梦,他回来了,回到她的身边。   她的身子是暖的,面容也是如往日一样,没有被怨愤所沾染,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未到动情处,如今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怀里,纵然是陆步巍此时也忍不住哽咽出声:“没有,我就是想你了。”   沈唯骤然听到这一句,脸却是越发羞红起来。   她和陆步巍老夫少妻,惯来是恩爱的,可惜陆步巍以前性子沉闷,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两人折腾起来会说些外露的情话,平时却少言寡语…这样的话,她很少听他说过。   不过她却很高兴。   沈唯笑着埋在他的怀中,双手也紧紧揽着他的腰,口中是跟着欢愉而又开怀的一句:“我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和正文无关,就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第165章 番外(二)   云禧二年, 元月。   边城。   没了战火的喧嚣, 这边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自从去年向赵睢请旨来了此处,霍飞光便再未回去过,相较起汴梁城中的尔虞我诈、机关算尽, 她更喜欢的还是这个遥远的边陲之地。   这里民风淳朴、天地辽阔。   她可以策马在草原上奔腾, 也可以和一群不相识的少年少女围着篝火跳舞唱歌喝酒,虽然这儿没有她的亲友, 可至少在这里的每一日每一夜, 她都是快活的。   她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只是有时候想起远在汴梁城中的那些亲人和故人, 难免还有些怀念。   这会正是月上中空时,不远处的城中还传来少年少女们的歌声,而霍飞光躺在戈壁的空地上,身边的马儿正低着头吃着草,而她一手握着酒袋慢慢饮着, 另一只手却是握着信,月色很亮, 纵然此处无灯火, 可信上的内容却也能看得清楚。   信是从汴梁送来的,今日刚落在她的手中, 却是沈唯寄来的。   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是慢慢看起了信,上头所书的内容不过是闲话家常,不过霍飞光还是能够从这字里行间想象出写信的那个人如今一定是欢愉的。   如今她世事满足, 又少了心中的芥蒂,自然是开怀的。   霍飞光想到这,素来淡漠的面容竟也破天荒得露了一个清浅的笑,她举起酒囊,酒入喉间,而她继续看着信中的内容。   起初收到沈唯信的时候,她却是有些怔忡的。   她没想到,岁月翩跹,沈唯竟然和皇长兄又在一起了。   不过这样也好。   他们两人本就对彼此有情意,如今既然能放下芥蒂好好在一起,她自然是高兴的。   月色清亮,而她脸上的笑意在这月色的照映下,却使得她的面容变得更加明艳起来,手中的信已看完了,她索性把信纸折了起来放入怀中,而后她便一手往后枕着头,另一只手继续晃着手中的酒袋,就这样看起了头顶的天空。   以前在汴梁的时候,总觉得这天上的星河月亮也破不开云层,瞧起来总有些寡淡,如今躺在这戈壁上,四处什么都没有,没了云层遮盖,就连天上的星月也明亮了许多。   霍飞光的脸上因为沈唯的信仍旧挂着笑,来边城的时候,她最担心的便是沈唯。那个时候,她为了避免长兄寻到她,切断了和沈唯和梁令岳的所有关系,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如今沈唯既然能有这样的结果,她也终于悬下了这颗心。   不过…   既然沈唯已经回到了长兄的身边,那么,那个人呢?她思及此,脸上的笑意却也散了开来。   霍飞光想起那日在城门口,那人一身白衣看着她,皱着眉劝说道:“郡主不打算同我们一起离开吗?”   元月的夜,到底还是有些寒冷。   纵然她裹着大氅喝着暖酒,还是觉得脸颊有些被冻僵了,可她却不愿起来,她只是看着那轮月亮,神色虽然平淡,可眼中却有着谁也看不清的复杂思绪…她不是傻子,自然也能窥清自己的心思。   她…是喜欢梁令岳的。   这一份喜欢不知从何生起,只是在她知晓的时候,心中却早已有了那人的身影。   她知道梁令岳喜欢沈唯。   因此纵然知晓自己的这份情谊,她也从来不曾与谁诉说过。   不曾,不愿,也不想。   她是霍飞光,是庆云的昌平郡主,她无需奢求别人的爱,纵然她喜欢他,那也是她一个人的事…只是每每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个人。就如此时,寒风呼啸,而她躺在这戈壁上,想着那人如今会在做什么?   或许仍旧是同以前那样游历世间?   又或许是已经寻觅到了其他的红颜,泛舟江河了。   霍飞光想到这,似是想笑,可那唇角到底还是扯不起来,她重新饮起了酒,只是这一回喉间的酒却也泛起了一抹先前未曾有过的苦涩。   夜更深了,囊中的酒喝得也差不多了,她索性起身,却是想回城,只是她刚刚起身,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马蹄声?霍飞光拧眉朝身后看去,便瞧见跨坐在马背上的男人一身白衣,手持玉笛,披星戴月朝她策马而来。   起初的时候,因为隔着远,她也看不清他的面容,离得近了,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的脸上却有着说不出的怔忡。   梁令岳…   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吁——”伴随着这一声,却是那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梁令岳高坐在马上,看着她一人一马在他跟前,眼中却是浮现了旧日的笑意。他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翻身下马,而后是把手中的酒囊扔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当初我曾和你说过不醉不归…”   他这话说完眼瞧着她已经接过了酒囊便又笑跟着一句:“所以我特意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与你不醉不归。”   霍飞光虽然接过了酒囊,可耳听着这一句却还是有些怔忡的,他千里迢迢过来只是为了与她不醉不归?这个说法,有些过于荒诞,不过她到底也未说什么。她只是打开了酒囊上头的木塞,而后便慢慢喝了起来。   梁令岳见她喝起了酒,便笑着从一侧取出另一只酒囊,也跟着一道喝了起来…两人在这辽阔的天地之下,谁也不曾说话,只是各自握着手中的酒囊慢慢喝着。   酒是汴梁那处的味道,带着些那儿独有的缠绵味,霍飞光尝出了味道,握着酒囊的手便是一顿,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她才开口说道:“你去过汴梁?”   “是啊…”   梁令岳抿了抿唇,等把那股子酒意吞入喉间才仰头看着天空说道:“我去看过她…”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含笑,语气也很轻松自在,丝毫不曾带有遮掩。等前话一落,他便拧头朝霍飞光看去,跟着是又一句:“她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原本他还担心那个男人会委屈她,没想到那个男人…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既如此,他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所以,他不曾见面,只身出来,原本是打算回山庄,可从汴梁出来的这一路,他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霍飞光。   更奇怪的是,他不仅想到了她,还很想见她。   所以他日夜兼程,从寒冬到元月,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   这样的事,他并不是头一回做,早年间,他也曾为了应一个故交的约而做过这样的事,可这一回的心境却好似有所不同。   梁令岳看着霍飞光的面容在月色的照映下,显出了几分往日少见的柔和。   他也不知怎得,袖下的指尖竟忍不住稍稍蜷起了几分,不过也就这一瞬的功夫,他便开口问道:“以后打算在这处待着?”   “嗯…”霍飞光这一声应得很轻却也很坚定,她未曾看梁令岳只是继续喝着酒,却是过了有一会的功夫才问道:“你呢,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梁令岳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年少的时候想游历世间、行走江湖,如今这天下各地,倒也去得差不多了。   若问起日后,他倒是也未曾想过。   不过如今既然有人问起,梁令岳倒是也细细想了一回,他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色,耳听着不远处的城中传来的浪漫歌谣,也不知怎得,他突然就笑了起来:“这里倒是不错。”他这话说完察觉到身侧那人朝他看来,便也跟着转头朝人看去,他看着她的面容,眉眼含笑,口中是跟着缓缓一句:“行走江湖这么久,我也累了。”   霍飞光在听到这话后,心下却有一瞬地跳动。   她修长的指根紧紧得攥着酒囊,目光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人,声音有着她也未曾察觉到的哑然:“既然累了,你要如何?”   梁令岳闻言,却是又饮了一口酒,而后才看着霍飞光轻轻笑道:“既然累了,那便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他以往的确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不过如今倒是觉得,择一处就此安定,倒也不错。   就比如这座小城,民风淳朴又好客。   更何况,此处还有她,想来日后在这儿的日子,有她一同喝酒聊天,倒也不会觉得无聊…梁令岳想到这,眼中的笑意越深,口中是又跟着一句:“我看这儿就很不错。”   霍飞光先前一直等着梁令岳回答,如今耳听着这话,先前一直寡淡的面容竟突然绽开了一道清浅的笑来。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翻身上马。   梁令岳看着她这副模样,起初却是一怔,不过在这一瞬地怔忡间,他也笑着翻身上了马…城中的歌谣仍旧不断,天上的明月也仍旧很亮,而他们两人起初一前一后策马在这辽阔的戈壁上,到得后头却变成了并驾齐驱。   风拂过两人的面容,不知是不是离得很近的缘故,就连两人的青丝也被风缠绕在了一道。   这天地广阔。   两人纵然谁也不曾说话,可脸上却都挂着自在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把郡主和老梁写了,这两个人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就给他们这样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PS:明天晚上八点双更,原本是31号完结,想了想趁着周末直接把男女主的番外也扔了,啾~ 第166章 番外(三)   云禧五年。   姑苏城的花灯节虽然比不得汴梁城中繁华热闹, 倒也有几分天子脚下未有的韵味。   今日是元宵节, 这姑苏城中最为热闹的一条街道早早就已置好了花灯,又置了灯谜并随技人斗耍,只是这会天色还早,街道上除了该有技人和摊贩之外,倒也只有三三两两几个游人先赏看了起来。   而就在这三三两两游人之中却有一辆用乌木而制的青布帷盖马车,此时正慢慢穿梭在这条小道上。   这辆马车外头并未悬挂任何木牌,可落入游人的眼中却还是不敢过于靠近,只因无论是这马车的用料还是赶车的人看起来都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不挂木牌只怕也不过是为了遮掩身份罢了。   因此那些游人在瞧见这辆马车过来自是纷纷避让开来,倒是让本就还算宽阔的街道更加宽松了些许。   外头花灯早已高悬…   而马车的一角车帘也被人从里头掀了起来勾于一处的挂钩处,外间的人看不清马车里头是个什么样子,可马车里头的人却是能够把街道上的光景一览无遗。马车大概是为了方便里头的人赏看花灯, 速度并不算快。   “瞧见过这么多地方的光景,倒是这姑苏城里的花灯最为好看…”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妇人,她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 梳着一个如云髻,穿着一身月白色竖领长袍, 衣袍底下绣着红梅,外头又罩着一身鹅黄色的斗篷。这会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朝身侧的男子看去, 马车两侧悬挂着宫灯,她这厢刚转过脸来,那张面容便也一览无遗。   女子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 可眉眼含笑,面容清丽柔和,倒也是一个难得的清丽佳人。   “你若喜欢,我们便在这姑苏城住下…”说话的男子也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他披着蓝灰色的大氅,面容在烛火的照映下很是温润,尤其是嘴角噙着的一抹笑,让人只这般看着便能想到“霁月清风”四个字。   只不过…   他的身体看起来并不算好。   这马车里头置着炭盆,较起外头已是温暖如春,可他不仅手上抱着个暖手炉,就连膝上也铺着厚重的白狐毯子…大抵是外头的寒风照了进来,他这会便有些忍不住轻声咳了起来。   两人正是当年从汴梁出来的赵盱和许婉。   这会许婉见赵盱这幅模样,自是着了急,她一面是取过茶案上的茶盏递了过去,一面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用完了茶缓过那阵子轻咳才又说道:“我把帘子落下来。”   “不用…”   赵盱笑着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握住了许婉的手:“我无事,你惯来最喜欢花灯节,别因为我的缘故而扫了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修长而又清润的指尖细致得把她被风吹乱的发绕于耳后,目光也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些年,她为他牺牲得已经够多了。   他不希望这一年只有一回的花灯节,也因为他的缘故而扫了她的兴致。   许婉耳听着这话,有心想与人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眉眼温润如玉,一时倒也有些不好开口了。她索性倚在了赵盱的怀里,握着他的手与他一道往外头看去,外间长街上花灯高悬,他们这厢望出去,伴随着月色与灯火,倒是让那些花灯也多了些朦胧感。   她就这样靠在他的怀里,说起了一桩往日从未与他说起过的旧事:“其实我喜欢花灯,不是因为花灯好看,而是因为王爷。”   她的嗓音轻柔、眉目弯弯,等前话一落便朝身后的赵盱看去,眼看着他面露怔忡便又轻轻笑了起来:“王爷准是不记得了,可我却忘不了…”许婉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会才又看着赵盱,继续柔声说道:“元和九年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日子。”   “我带着家仆出门赏花灯,可惜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我被人推搡着就和仆人走散了…”   或许是想起了那日的光景,许婉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几分,她仍旧倚着人,一双眉目稍稍抬起,口中是跟着一句:“书中常说祸不单行,以前我不觉得,可那日倒是体会了一番,我和仆人走散之后又不小心崴到了脚,也就是那时,我遇上了王爷。”   马车里头仍旧萦绕着许婉轻柔的嗓音。   而赵盱手环着她的腰肢,在她的叙述之中,倒是也记起了几个片段。   元和九年的花灯节——   他正好因为有公事来不及参加宫中的宴会,后来忙完了时辰也晚了,索性便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了起来,如今想来,他那日倒是的确是帮了一名女子。只是那名女子戴着帷帽,连一面之缘都称不上,他自然没过多久便忘了。   “婉婉,我…”   赵盱握着她的手刚想说话,只是还不等他说完便被许婉用手抵住了唇。   灯火之下,许婉眉眼含笑,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口中跟着一句:“王爷不必多说,我知道的。”那种时候,又是那个样子,她自然不会期望赵盱会记得她。   “后来,我回去后曾差人私下寻觅了许久…”   许婉收回了抵在他唇上的手,重新朝人的怀中倚去:“可是汴梁城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下,想寻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容易?我寻了许久也寻不到,倒是未曾想到,在一日的宫宴上遇见了你。”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可惜那会所有人都以为赵盱会娶昌平郡主,她虽然有些难过,倒也未曾想过强求,只是未曾想到,后来会生出这样的事。   许婉想…   赵盱一定不知道,当日她在家中接到圣旨的时候是有多么的高兴,她惯来是个清和的性子,可在得知要嫁给赵盱的时候,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从未这样高兴过,甚至连身边的丫头们都忍不住笑话起她。   虽说后头又生出了些别的事,可她到底还是如愿以偿嫁给赵盱了。   她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赵盱看着许婉眉眼含笑的模样,眼中的笑意较起先前却是也更添了些温和,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揽着她的腰肢垂眼看着她。他的确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有这样的渊源,可他却也很庆幸,庆幸今生能够与她结为夫妻。   当初知晓这双腿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的时候,他曾想过要取消和许婉的婚约。   他不希望耽误人家姑娘的一生。   可也不知道那会许婉是打哪儿听到了风声,竟在一日不顾旁人的阻拦来到了他的面前,虽说他们以往在宫宴上也看到过几回,可他是太子,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贵女,纵然有过几面之缘,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因此那日,还是他们头一回那么近距离的见面。   赵盱记得那日是个晴朗的天气,他坐在轮椅上,背靠着一颗梧桐树翻着书,而后便听见了一阵纷吵声,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看见了在城中素来有端庄大度名声的许婉红着脸喘着气,不顾礼仪得跑到了他的面前。   “我听说殿下要取消婚约?”   这是那日,许婉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会他在想什么呢?大概是有些微怔的,他从母后的口中听到过许多关于这位许小姐的为人品性,无外乎是个礼仪端正的贵女,可那日他见到的许婉与传说中相较实在是差别太甚。   不过那会他也只是轻轻笑笑,合了手中的书,与她说着:“许小姐既然知道了,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如今我的样子,许小姐也瞧见了,太医说我这双腿这辈子都治不好了,我自然是不能耽误许小姐的。”   “我不同意…”   “赵盱,我不同意你取消婚约,这是天家赐得婚约,世人都已知晓你我要成亲,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取消婚约。”   那个时候,许婉站在梧桐树外的日光下,一身水蓝色的水袖长裙,脸上带着汗,青丝看起来也有些乱,那个时候的她真得算不得好看,可也不知为何,那一幕的景象却深深得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竟有些舍不得了。   所以,他按照婚约娶了她。   只是赵盱原本以为那日站在梧桐树外直呼他名字的才是她真正的性子。   可后来的相处之中,她却仍旧恢复成以往传言中的那个模样,气质谦和而又大度,无论是母后还是旁人,对她都是摘不出一丝错处的。如今想想,或许她是把今生所有的勇气都赋予在那一日。   赵盱想到这,揽着她腰肢的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   他的唇正贴在她的耳边,此时外头游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他声音喑哑,却是带着十足的庆幸说道:“婉婉,我很庆幸,当日你能来寻我。”   倘若没有她的坚持,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有现在。   他很庆幸,也很感激…   她会抛弃所有的矜持,带着自己的坚持来寻他。   许婉听着耳边传来的这句话,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转过身子看着他,马车之中烛火通明,却不抵她眼中的笑意。   那个时候,她也犹豫了许久。   她这一生都未曾有过这样胆大的时候,可只要想着若是连试都不去试一下,她这余后的一生肯定是要后悔的。   因此她不顾旁人的阻拦,跑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时候的她一定难看极了,可她却不后悔,她前十多年,循规蹈矩从来不敢有一丝错,礼仪规范的就连宫中的贵人都常常夸起她,可再好听的名声又有什么用?若是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去争一争,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   她很庆幸那一次的胆大。   外间行人渐渐多了起来,伴随着外头的欢闹声,是许婉看着赵盱柔声说道:“我也很庆幸。”   庆幸你我能够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赵盱和许小姐的故事,正文没怎么提,所以就在番外圆满了下~ 第167章 番外(完)   云禧十五年。   江南鱼米之乡惯来是繁华而又热闹的, 此时一辆马车正穿梭在长街上,赶车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 而他的身旁是一个身穿水碧色的妇人, 却是暗一和水碧。   他们这一行人正从边城过来,大概是马车步入了这南地, 连带着身上的那股子黄沙气也消散了不少,瞧着前头一座刻有“嘉兴楼”的标志,水碧便转过头朝里头笑着说道:“主子,夫人, 我们快到了。”   她这话刚落, 里头便传来了一道绵软的女声:“到了吗?”   紧跟着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纤纤素手掀起了一角车帘, 车帘被掀起, 里头的光景倒也能够窥见几分。如今手握车帘的正是一个美貌妇人,她的面容清丽, 右侧脸颊上有一颗小痣, 一双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还添着几分水意, 这般望过去竟也辨不出她如今是何年纪了。   她就这样握着车帘看着外头, 在看到“嘉兴楼”三字的时候便轻笑着说道:“几年未曾来了,倒也怪有些想念那处的味道了。”   等这话说完——   里头便又传来了一道男声:“你若喜欢, 把里头的大厨请回去便是, 也省得你总记着。”   女子耳听着这话便落下了手中的车帘,往身后看去,端坐在软榻上的那个男人着一身玄服,满头青丝仅用一支玉簪束起, 他如今也有四十的年纪了,或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倒是让他的面容也少了些年少时候的淡漠,多了些儒雅。   除了那双眼睛,仍旧黑沉沉得,恍若一口幽深的古井。   不过在看到妇人朝他看来的时候,他眼中的那抹黑沉也就渐渐散开,化作几分笑意…他合了手中的书,而后是伸手拂过妇人微乱的头发,跟着是又一句:“不喜欢?”   “再好的美味佳肴日日享用也就失了味道…”妇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笑着朝人倚去,她任由男子抚着她的面容,口中是又继续说道:“何况如今你我每年都会出来,路过的时候吃上一口,岂不正好?”   男子闻言倒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肢坐着。   两人正是沈唯和赵睢。   当年沈唯诞下一双儿女后便被迎入了中宫,她所生的儿子在满月礼上就被封为太子,女儿也被赐了“安平”作为封号。此后十余年,番邦小国因为赵睢的名声不敢进犯,庆云国中也实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而那些曾今对沈唯有过质疑的大臣也早在沈唯诞下儿女之后歇了心思。   自然,也有些大臣觉得后宫只沈唯一人实在不像话,时常会上折子劝谏赵睢选秀,不过每回那些大臣呈上去的折子没过去多久,赵睢便会赏赐不少女人进他的府邸…那段时日,汴梁城中还当真是每日趣闻不断。   不是今日李姓大臣家吵翻了天,就是明日许姓大臣妻妾哭断了肠。   久而久之,这朝中谁还敢说道这些?   后来,太子日益长大,自从他可以掌政之后,赵睢和沈唯两人就时常把朝中事务抛给太子,去外头游玩。这次他们就是刚从边城探望霍飞光和梁令岳回来,要回汴梁的时候路过江南,索性便打算在这处歇歇脚,也满足下沈唯的口腹之欲。   马车已经停下。   水碧和暗一也早已搬好了脚凳置在外头。   赵睢先行下了马车,而后是扶着沈唯一道走下了马车。   嘉兴楼的吃食一直远近闻名,因此纵然如今还未到饭点,此处也已很是热闹,几人倒也未曾避讳,只举步往里头走去。那原先坐在大厅中说话的吃客在瞧见这一行人进来,还是忍不住有些微怔,就连原先的说话声也都停了下来。   走在前头的一男一女,虽然并未作什么打扮,可身上的贵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尤其是配着那一副面容,更是让人有些心神微怔。   不过他们也委实不敢多看。   那名玄衣男子虽然什么也不曾说,面上的神色也依旧是淡淡的模样,可只要他们的眼神落到他身侧那名妇人的时候,他那轻飘飘恍若似无的眼神看过来,总让人觉得身后冒出冷汗,就跟有一把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一样。   沈唯看着赵睢这幅模样,眼中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   她也未说什么,只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等到他收回了眼,而后才与人一道朝二楼走去。   包厢已经备下,正是旧时他们常坐的地方。   水碧让人去准备菜肴,暗一便取出一道折子递给赵睢,跟着是恭声一句:“这是早先底下的人送上来的,是太子殿下着人传来的。”   沈唯耳听着这一句,目光倒是从窗外的风光处收了回来,她一并朝那道折子看去,口中是疑声问道:“小决送来的?”这么多年,也只有起初那年的时候,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小决会遣人递来几道折子。   到得后来,他也习惯了。   何况他自幼由赵睢亲自教导,纵然年岁还小,可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智都是出类拔萃。   因此沈唯对他会送来折子,倒是颇有些兴趣。   赵睢见她感兴趣,索性便直接打开了折子,只是看着上头所书的内容,神色便是一沉,连带着声音也沉得厉害:“真是越发胡闹了!”   沈唯离得近自然也看到了折子上的内容,便见上头自家儿子写着,自从他们离开后,安平就看上了新任的状元爷,前阵子还把人打晕了带回到府里,如今城中因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有不少御史上奏。   等看完…   沈唯倒是也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女儿自幼由她养大,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她,因此安平对这位状元爷的心思,她倒是也知晓几分的…不过她也未曾想到,安平此次胆子会这么大,竟做出这样的事来,或许真是因为安平小时候整日央着让她讲故事,她讲了太多女追男的情爱故事,让她记到心中去了。   沈唯想到这又看着神色黑沉的赵睢,便挥了挥手。   等到暗一退下,她才抱着人的胳膊软声说道:“好了,你也别生气,安平虽然胡闹,可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   赵睢听着耳边传来的这阵绵软之语便侧头朝人看去,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旁人都是越长越稳重,可他这位妻子,却是与旁人反着来。年轻的时候,整日清冷持重,偏偏年岁越长,倒越发像小孩子。   如今她应该也知道是自己的缘故,所以便露出一副可怜巴巴得模样。   可偏偏,他却最吃她这一套,无论再怎么生气,只要她露出这幅神色,他也就无可奈何了。   以前如此。   如今也是这样。   赵睢想到这便忍不住低下头不轻不重得咬了下她的耳垂,口中也是“恶狠狠”得一句:“都是你惯得,把她惯得不知轻重,等回去,你可别拦着我罚她,若不然…”他说到这,揽着人腰肢的手便又多用了些力道。   沈唯和他成婚这么多年,哪里还不明白他的暗示?   左右不过是她若是拦着,便只能罚她了…沈唯想到这,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啐他一声,她看赵睢倒是巴不得她拦着,以前也是这样,安平做错了事,他不去罚她,只来折腾她,偏偏她又是看不惯安平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自然也不舍得看她被罚,只能由着赵睢折腾。   只要想起以前那些事,她这脸上也忍不住泛出几分红晕。   沈唯想到这便没好气得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越老…越混蛋。   正好此时外头传来水碧的声音,道是“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她索性便推开了赵睢坐好,赵睢知她心中犯羞,倒也只是笑了笑,由着她去了。   …   两人等用完午膳便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水碧去结账,沈唯索性便倚着窗握着茶盏慢悠悠地喝着,如今正是四月暖风天,她坐在高处吹到得暖风自也多些,这会她便半眯着眼喝着茶吹着风,倒是一副偷得浮生闲的模样。只不过也就这会子功夫,她便听到底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唯皱了皱眉,朝底下看去,便瞧见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正叉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把人扔在了地上,周遭行人看见这幅模样自是围了过去。   那几个婆子见人都看过来,倒是半点也不怕,反倒是插着腰数落起那名妇人:“大家来看看,这可是当年京城有名的第一美人,可你们看看,她现在是副什么模样?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我家老爷娶了她让她成了当家太太,她生不出来一儿半女也就算了,如今我们老爷刚去,她就爬上了咱们府中二爷的床,呸,就连那勾栏里的娼妇都没这么下作。”   她这话一落——   周遭的议论声自是也多了起来,纷纷在指责那个身穿素衣的妇人的不是。   而沈唯在听到先前那个婆子说“京城有名的第一美人”便皱起了眉尖,她这厢坐得高,那名妇人又低埋着头,自然也瞧不清她的面容,不过见她那副身姿纤弱端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还真有些那位杨双燕的模样。   赵睢就坐在她的身侧,自然也瞧见了底下的那番动静。   他的面容依旧是淡淡的模样,只是看着沈唯皱眉便挥了挥手,暗一会意先行退下,不过也未花多少功夫,他便和水碧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却是已经打听清楚了。   “底下那位妇人的确是杨家女…”却是坐实了杨双燕的身份。   等前话说完,他便又继续恭声禀道:“当年杨家众人回到祖籍之后,杨继原本是打算把杨家女许配给他的一名学生,可惜杨家女心思大,在大婚前勾搭了当地一个富绅,成为了那家的当家太太。那富绅垂涎她的美貌,起初的时候倒是也对她极为宠爱,可惜那个富绅家中本来就有不少美妾,又是个见异思迁的性子,杨家女嫁过去多年又生不出孩子,那份宠爱自然也就淡了。”   “自从富绅死后,她便又爬上了那家二爷的床,如今是被那位二爷的夫人知晓后赶了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   屋中几个人的面容都极其平淡,就连沈唯心中也泛不起什么涟漪,杨双燕惯来是这样的性子,如今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因此她也只是往底下淡淡看了一眼,而后便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赵睢说道:“好了,我们回去。”   赵睢闻言自是点了点头。   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握着沈唯的手起了身。   马车在路过杨双燕那处的时候,恰好有风拂过掀起一角车帘,伏在地上的杨双燕也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眼瞧着那辆马车的车轱辘声,她却是抬头往那处看了一眼,待看到马车里头坐着的两人时,她脸上的神色也开始变得震惊。   她朝那处伸出手,似是想挽留住什么,可想起如今现在这幅模样却又立时低了头,不敢去看。   眼看着马车越行越远,先前一直不曾哭泣的杨双燕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只是她哭泣的声音很是奇怪,却是在被人赶出来的时候割了舌头。这十多年来,她没有一日不后悔,她一直都在想,若是不把心思放在那位贵人的身上,凭借父亲的才干,她想在汴梁城中择选什么士族贵子择不到?   可偏偏她的心思太多,到得最后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父亲。   当初陛下把他们杨家赶出汴梁的时候,杨家其余人便恨极了她和父亲,他们不仅不让她和父亲回祖宅,就连死后也不准他们进杨家的祖祠。她恨他们,所以她不愿嫁给那个穷学生,反而找了一个富绅。   她想让那些可怜的杨家人看看,没有他们,她和父亲也能活得很好。   可惜当年父亲见她嫁给富绅之后便郁郁寡欢死了,而她,她又得到了什么?   十多年来,她不仅未能生下一儿一女,就连男人的宠爱也未曾占全,如今富绅死了,她又被人赶了出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不需细想都能知晓。   杨双燕想着先前那一角车帘掀起的时候,那个女人不仅未被岁月沾染,仿佛较起往日还更加明艳了许多。   而她呢?   她被岁月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连以前最为自豪的容貌也开始变得苍老。   她心中又恨又怨,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伏在地上哭着,甚至不敢用现在的面容去见以前那些故人。   …   “沈姐,沈姐,快醒醒。”   沈唯察觉到身侧好似有人在推她,有些不高兴得皱了皱眉,重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可惜她虽然不想理会,身侧的声音却一直不曾间断,她也只能睁开眼来。   她刚醒来的时候,眼中的神色不怒自威,却是想看看谁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在她睡觉的时候来闹她?自从赵睢去后,她也自知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索性便回到了沈宅,回到了他们旧时的故居,打算在这个宅子里过往自己仅剩不多的余生。   安平和小决怕她孤单,自是不肯,可她是个执拗的性子,年岁越大,这性子便越发如此。   到得后来,他们也没了办法,只能多找了些宫人伺候她,又把安平的小女儿,她最喜欢的那个外孙女送过来陪着她。   难不成是小慧那个丫头?   她想到这便又合了眼,无奈得揉了揉眉,看来还是得把小慧送回去,没得整日闹着她。她如今年纪大了,可不比年轻的时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只是那指腹刚刚按到眉心的时候,她便察觉出了不对劲,那处的肌肤太过细滑了些,哪里有一个老人该有的模样?   她也不知怎么得,突然又睁开了眼,却是把那双手放在眼前细细看了一回。   指根白皙而又细长,哪里有老人家的样子?   就在她的怔忡间,身边又传来了那道声音:“沈姐,你…怎么了?”这声音极其细弱,还添着些后怕,大抵是被她先前睁开眼时那一瞬得气势所逼。   这个声音…   沈唯拧头朝人看去,而后便瞧见一个二十多岁,黑长直,戴着黑框眼镜的一个年轻姑娘…那个姑娘这会面容苍白,红唇也有些发白,看着她的眼神仓惶又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面上的神色也从起初的震惊变得怔忡,最后是喃喃一句:“小李?”   “是我啊,沈姐,你怎么了?”   或许是现在沈唯的身上没有了那股子骇人的气势,她的心情倒是也平稳了许多,她前话说完见人还是一副怔忡的模样也变得有些着急:“沈姐,我们约了ZW的老总今天面谈,这会已经差不多到时间了。”   ZW?   这个名字,她自然是熟悉的。   这家公司是他们公司的打客服,因为别人谈了很久也谈不下来,这才交到了她的手上…不过在她被车撞倒前,这个单子还未能谈下来。   难道,她是又回来了?   可若是回来,她现在应该也在医院才是,为什么会回到半个月前?   她的目光看向床头柜上的那本书,《权臣》…封面上的男子一身玄衣,站在高高的阶梯上,仅仅只有一个身影却让人觉得气势非凡。她放在被子上的指尖一顿,喉间也好似呢喃的吞吐了一声“赵睢…”   难道,这只是她的一场梦?根本没有什么穿越,根本没有那相伴的几十年,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   小李不知道沈唯是怎么了?只是突然感觉她的身上弥漫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气息,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见沈唯已经恢复了冷静的语气:“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啊?”   “哦,好的,我现在就去准备资料。”小李这话说完便往外走去,只是临来要出去的时候还是回身看了沈唯一眼,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今天的沈姐看起来怪怪的,尤其是身上那股子气势,比以前还让人觉得可怕。   …   等到小李出去后。   沈唯却是靠着床头坐了有一会功夫,等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才起身换了准备好的衣裳,她做这些事的时候,面容平静,好似已经恢复成往日的那副模样。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中的疑虑一直不曾间断。   可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提着包,穿着高跟鞋往外走去,起初穿上高跟鞋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适应,因此她是放缓了步子,等渐渐适应才又迈大了步子。   小李早就侯在外头,这会她把准备好的资料递给她,一边走,一边与她说道:“我和赵总的助理联系过了,他们也在酒店,让我们现在上去。”   沈唯闻言也未说什么,她只是取过小李递给她的资料翻看了起来,而后是上了电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次她应该并没有见到那位赵总,只是和他的助理谈了下合约,不过虽然如此,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等到22楼的时候,就有一个身穿黑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迎了过来,他的年纪并不算大,处事却很老道,正是那名神秘赵总的助理。   沈唯和他接触过几次,这会见到他便朝他点了点头,声音也很客气:“林特助。”   林特助闻言便又朝她客气的点了点头。   他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引了她们走到一间会议室,跟着是说道:“沈总,我们赵总已恭贺您许久了,您请进去。”   什么?   沈唯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却是有些怔忡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记得…不过眼看着身侧两人微怔的目光,她倒是也收敛了脸上的神情,她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神色平静得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很大,她是循了一眼才看到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站在窗前,他背着身子,只能从那块落地窗上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沈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背影看起来有些格外的熟悉,不过也就这一瞬的想法,她便开了口:“赵总,我是启华的沈唯,今日是来和您洽谈合约的。”她这话说完便察觉到原先背着身的男人握着酒杯的动作一顿。   还不等她说话,男人便已转过了身。   而沈唯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手中握着的东西砸在地上,却是迟迟也未能反应过来。   男人面容俊美,凤目幽深,在看到沈唯这幅怔忡的模样时却轻轻一笑,他一步步朝人走来,眼看着沈唯面容上的那颗痣,眼中的笑意越发深了些许,口中也跟着熟稔带笑的一句:“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结!!!   这次没有明天见,换作隔壁见啦~爱你们~   PS:全订的小宝贝们记得在完结后五星评分下,啾~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