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搞玄学》 作者:红叶似火   【文案】   穿到修真界好不容易混成大佬,没享两天福又穿了回来。   一朝回到解放前,好气。   更气的是,这具身体亲妈软弱,继父伪善。   继兄整天惦记着把她卖了娶媳妇儿。   继姐一身怨气堪比厉鬼,没事总躲在屋子里扎小人:“等她考上,我就能上大学了!”   村长的小女儿神魂不稳,天天粘着她,背着人的时候却总爱自言自语:“她的金手指呢?”   姜瑜握着手里的隐身符:这儿呢!还有霉运符,失忆符,狂躁符,谎言符……随便拿,都送你们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异能 穿书   主角: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姜瑜穿成了组合家庭中的一员。这一家子继父伪善,母亲软弱,继姐恶毒,继兄好色,前世将原主啃得渣都不剩。姜瑜穿过来后,一步一步揭开继父一家的伪善面具,将他们一一绳之以法,替原主报了仇,并结识了原主父亲前世的战友梁毅,收获美满的爱情。   本文语言朴实流畅,人物鲜明。反派人物总是设计将女主推入更大的深渊,但女主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故事层层递进,高潮迭起,引人入胜,欲罢不能。 第1章   金秋八月,田野里一片金黄,一阵秋风刮过,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稻浪。荷花村的老老少少弓着腰顶着烈日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   忽然,隔壁的池塘里传来扑通一声,大片白花花的水花溅起一人多高,在炎炎烈日下泛着莹白的光。   “救命啊,救命啊,姜瑜落水了,姜瑜落水了……”   正在池塘边洗衣服的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见了,吓得放声大叫起来。   离池塘最近的几个正在收割水稻的男人听到呼救声,连忙丢下镰刀,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   ……   “她的脸惨白惨白的,不会死了吧?”   “吐了,水和泥都吐了出来,应该还有救!”   “人是活了,不过这也太伤风败俗了吧?”   “就是,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连那个都看得见。是赖三头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被男人抱了起来,干脆嫁给赖三头算了!”   “也是,清白都没了,以后谁愿意娶她?”   头痛、肩膀痛、手痛、肚子也痛,而且全身灵力都没了的姜瑜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什么鬼,被人从水里救起来,抱了一下清白就没了,还得嫁给对方。这到底是哪个封建时代?修真界都不流行这么烂俗又贱哒哒的招数了。莫非是哪个死对头从地府里爬出来恶整她?   姜瑜迎着刺目的阳光虚虚睁开了眼,只瞧了一眼,她就彻底傻住了,周围都是一群穿着靛蓝、青色、黑色、灰色打满补丁的土布衣裳,剪着短发,脖子上搭着辩不出原来颜色的毛巾,皮肤晒得黑黑的,浑身都是汗和泥的农民。   这装扮,好眼熟,姜瑜定睛瞧了两眼,模糊记起,这很像她前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解放后农民伯伯们的穿着打扮。   卧个了槽,她不会又穿越了吧?   姜瑜一脸懵逼,她从21世纪穿越到修真界,好不容易熬到了元婴,成为宗门里的德高望重的老祖之一,终于可以享享清福了,谁知不过是打了个坐而已,一觉醒来就跑到这破地方了。   贼老天,就是要穿也让她穿到几百年后的未来世界,见识见识未来的高科技,再不济回到21世纪,天天捧着手机做个低头族也行啊,怎么把她送到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   见姜瑜醒了只是睁开眼直愣愣的望天,荷花村的村民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了。   “这么久都没反应,吓傻了吗?”   “要不送到卫生所去?”   “人都醒了送什么卫生所,浪费。”   “去叫冯三娘和周三叔了吗?”   “冯三娘刚回去做饭了,周三叔在晒场那边呢!”   “要不还是让赖三头把她抱回去?”   听到“赖三头”的名字,姜瑜猛然惊醒,妈蛋,只是落水被救起来就被说成丢了清白,得嫁给他,真要被他一路抱回去,这婚事还不得板上钉钉子?   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把这流言压下去。   姜瑜正在琢磨点子,旁边的赖三头已经在村民的推搡下,蹲下身,红着脸,颤抖着伸出双手准备抱姜瑜。   就在这时,姜瑜忽然动了,她双目无神,眼睛盯着天空一动不动,搭在腰侧的右手猛然伸了出来,伸得笔直,食指朝天指着头顶一碧如洗的晴空,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沙哑暗沉,雌雄莫辨:“半柱香后,正东方向,大雨!”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好半晌,围在一旁的村民才反应过来,个个面露异色。   “这姑娘不会是掉进水里淹傻了吧?”沈大娘怜悯地看着神神叨叨,似乎还没回魂的姜瑜。   旁边的周五婶看了四周一眼,压低嗓子,偷偷指了指姜瑜,神神秘秘地说:“肯定是水鬼附身了……”   “都围在这里瞎嚷嚷什么,还不去干活!”闻讯而来的村长沈天翔磕了磕大烟袋,皱着眉,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   赖三头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但围观的人并没有散去,周五婶指着还竖着手指一动不动的姜瑜:“翔叔,姜瑜这丫头说半柱香后要下大雨。”   “胡说,广播里都通知了,最近三天没有雨。”沈天翔板着脸凶巴巴地训斥了周五婶一顿。   周五婶讪讪地笑了笑,再次强调:“不是我说的,是姜瑜这丫头说的。”   沈天翔抬头望了一眼艳阳高照的天空,黑黑的眉头再次拧紧:“行了,太阳这么大,像下雨的天吗?姜瑜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还是跟着不懂事?再胡闹,扣你们公分。”   对,年纪小不懂事,真是个开脱的好借口。手举得快累死了的姜瑜暗暗在心里点了个赞,这个黑脸村长大叔看来还不错。   一听要扣公分,连周五婶这个最爱搬弄是非的女人也不敢多言了,低着头,赶紧灰溜溜地往田里走去。   才走出几步,忽然一团阴影罩来,挡住了火辣辣的阳光,周五婶愣了愣,池塘两边并没有树木,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她抬头往天上一看,登时傻眼。   原本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忽然聚集了一团乌云。这团乌云遮住了火红的太阳,不断地向四周扩散,尤以正东边为最,乌压压的一大团,仿佛要把天都压塌下来似的。   乌云遮天蔽日,暴风雨恐怕真的要来了!   以为姜瑜只是胡说八道的村民顿时傻眼,一个个用复杂难言的神色望着还躺在地上举着右手,一动不动的姜瑜。   莫非这丫头掉进水里有了什么奇遇?   虽然这些年上面嚷着要破四旧,废除封建迷信,但乡下信这些的还是不少,只不过是由地上转为了地下,偷偷进行。尤其是老一辈的中老年妇女,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所以这会儿周五婶、沈大娘几个也不走了,扭头,惊疑不定地盯着姜瑜,像是要把她盯出一朵花来。   姜瑜被他们盯得烦死了,这些人咋还不走,她的手好酸,眼睛也好酸,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说十分钟的,也好早点把手解放了。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晒场把谷子给收了!”沈天翔的大嗓门如一道闷雷,惊醒了周五婶几个。   比起封建迷信,显然是填饱肚子更重要,要是大雨把谷子淋湿发霉或是冲进了田地里,今年大家都得少分好几斤粮食。周五婶也顾不得八卦了,拔腿就跑,冲回了晒场。   围观的村民一刹那走了个精光,最后只剩沈天翔和姜瑜。   沈天翔低头瞅了一眼状态似乎不大的好的姜瑜,眉心蹙得紧紧的,男女有别,他去扶这小丫头也不合适,可放她一个人在这儿,万一待会儿下大雨了,她还没恢复过来,有个好歹这麻烦就大了。   哎,沈天翔叹了口气,对姜瑜说:“姜丫头,快下雨了,你赶紧起来回家去!”   姜瑜的胳膊酸死了,她也想起来,可她这神棍才装了个开头,总不能现在就自打嘴巴,半途而废吧。   能当上村长的人肯定不傻,姜瑜不敢保证自己这一起身不会露出破绽,所以宁肯辛苦自己一点,再坚持几分钟,等雨下了再“自然而然”的清醒过来。   见江月还是没动,沈天翔摇了摇头,背着手,大步往晒场的方向跑去。   总算走了,可以解放一下眼睛了。姜瑜眨了眨眼,一滴豆大的雨点刚好掉到她的鼻梁上,啧啧,这雨来得真及时啊。   姜瑜翻身而起,甩了甩胳膊,准备趁着大家都去抢收,没人注意到她的时机,赶紧开溜。不过还没等她迈开步伐,远处的田埂上一个中年妇女挥舞着毛巾,深一脚浅一脚地从田垄里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姜丫头,没事吧,翔叔让我送你回家!”   完了,又来一个不认识的!要怎样才能糊弄过去,别被拆穿呢? 第2章   荷花村的妇女主任林春花是个热心的中年大妈,她走过来不等姜瑜说话就扯着大嗓门连珠炮的一顿好说:“姜丫头,快走,要下雨了,我把你送回去,还得去晒场那边帮忙。”   这可是个刷好感度的好机会,姜瑜立即非常识时务地表态:“我没事的,收谷子要紧,咱们一起去晒场吧。”   这个年代,对农民来说粮食大于天,林春花有点意动,可瞧姜瑜那被风都能刮跑的小身板,还有半干的衣服和蜡黄毫无血色的脸,她还是打消了去晒场的念头。不过对姜瑜的态度更和蔼了:“姜丫头,我知道你勤快,但你还小,身体重要,走吧,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雨点就打了下来,非常密集,瞬间把人给淋了个半湿。   林春花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雨说下就下,还下这么猛,晒场那边那么多谷子,要是被冲进了泥地里就完了。她这个时候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分一半去晒场上抢收。   姜瑜察觉到她那一瞬情绪的变化,当即挥了挥胳膊义正言辞的表态:“我没事,走吧,去晒场。”   可惜了,她不会背毛语,也没有原身的记忆,不知道原主是怎么称呼这个大妈的,不然先来一句语录效果更好。   但她这番坚强的表态还是进一步获得了林春花的好感。   林春花赞许地看了姜瑜一眼:“好孩子,不愧是烈士的子女,英雄的后代!”   说罢,林春花就急匆匆地跑了,也不管后面的姜瑜能不能跟上。   姜瑜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烈士子女?有混得这么差的烈士子女吗?看看这小姑娘的身体,手指上全是厚厚的老茧,又黄又皱,粗糙得连后世她家四五十岁保姆阿姨的手都不如。   算了,可能这个年代就那么苦吧!   姜瑜摇摇头,撇去脑海中的杂念,忍着身体上的酸痛,拔腿追上了林春花。   等姜瑜赶到晒场,晒场上还没来得及收进仓库里的谷子已经被大雨冲到了晒场边缘,顺着低矮的地势往晒场旁边的地里流去。   生怕谷子被冲走,村长沈天翔安排了几个青壮劳动力用渔网拦在了晒场边缘,挡在那里。而其他人都在雨里抢着用扫帚把谷子扫在一起,再用箩筐把谷子挑进仓库里。   忙活了十几分钟大伙儿才把晒场里的谷子全收进了仓库。先前晒得半干的谷子放到了最里面的,后面这些淋了雨的谷子都平铺在了外面的水泥空地上。不过因为空地小,谷子太多,所以堆积了巴掌那么厚的一层。   在这种潮湿、高温的环境下,谷子很容易生根发霉。村民们都没走,站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哎,希望待会儿有太阳吧。”   “是啊,广播里明明说了没有雨的,谁知道突然下这么大,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真是邪门了。”   “嘘,别乱说!”   ……   村民们在屋檐下唉声叹气,姜瑜也抱着胳膊窝在一旁发愁。   哎,这穿越还真是坑爹,连原主的记忆都不给她,弄得她连原主的家都找不到,只能穿着湿衣服窝在这里发霉了。希望刚才那位大婶还记得她的卖力表现,别这么快忘了她。   姜瑜把满是黑乎乎泥土的脚伸到屋檐下冲了冲水,然后又蹲下身,接了点水洗手,再穷再累也要做个干净的美少女嘛!   她刚把手指缝里的泥搓干净,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接着是一道凶巴巴的女声:“姜瑜,你的箩筐和扁担呢?”   姜瑜回头,入目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土布,头上扎了两条乌黑的辫子,皮肤白皙,鼻梁上有几颗小雀斑的少女。长得挺漂亮的,不过城府不够深,藏在眼底的恶意就像晒场上的雨水,快溢出来了。   姜瑜没有原主记忆,所以也搞不懂这少女所说的箩筐和扁担是怎么回事,干脆垂下眼睑不说话。   见姜瑜不搭理她,少女更生气了,扭头往人群里一望,待找到目标后马上大声控诉起来:“冯姨,听说姜瑜挑担子的时候把箩筐倒进了池塘里,两箩筐谷子啊,得上百斤谷子,就被她这么糟蹋了,肯定会扣好多公分的,你说怎么办?”   姜瑜也吓了一跳,不过她被吓到的点有些与众不同,原来原主是挑着两箩筐谷子连人带箩筐扁担一起掉进池塘里的。难怪她的两个肩膀火辣辣地疼呢,让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去挑箩筐,还是上百斤一担的挑子,这些人的良心呢?   姜瑜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就算她前世今生,活了两辈子,没种过地,但也知道,挑担子这种重活在农村一般都是青壮年劳动力做,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才十几岁的柔弱小姑娘。   偏偏这时候还有人来找她的晦气。   冯三娘听到继女的控诉,非常害怕,他们一家五口一年也只分个五六箩筐谷子,姜瑜一下子闯了这么大的祸,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抹了把眼泪,丢下木钉耙,跑到姜瑜跟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哭诉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下子弄丢了这么多的谷子,今年的公分都白挣了……”   边说还边嚎得哭天抢地,一副没法活了的样子,引得屋檐下的村民都侧目看着她。   姜瑜站着不动,她在揣测这个女人跟原身是什么关系。   哭了一会儿,冯三娘见姜瑜还是板着一张死人脸,有些生气,逮着她的胳膊拧了一记:“你这丫头,还不快给翔叔赔罪!”   村长沈天翔听到动静,从仓库里走了出来,不赞同地看了冯三娘一眼:“三娘,姜丫头落水受了惊,差点没救过来,你先带她回去换身干的衣服。”   冯三娘没动,嗫嚅了一下,抽泣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村长:“翔叔,那一挑谷子的事……”   姜瑜从两人的对话中终于确定,这个冯三娘应该就是原主的便宜妈。   啧啧,女儿落水差点死了,她不但没任何安慰,上来就这幅姿态,再结合挑担的事,姜瑜已经确定,原主在家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她悄悄打量了一下村民们的反应,有的一脸冷漠事不关己,有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有的非常不满,只有极少数的人对她报之以同情。而这些人当中就包括了村长派来送她回家的那个中年大妈——林主任,荷花村的妇女主任。妇女主任的任务就是为广大的妇女儿童提供服务,保障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   现在是该他们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姜瑜拧着眉,不安地绞着手指,怯怯懦懦地吐出五个字:“我……我挑不动!”   这句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冯三娘脸上。冯三娘的脸马上烧了起来,通红通红的。但她的反应实在是异于常人,没有辩解,也没有呵斥姜瑜这个做女儿的,只是捂住嘴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姜瑜弄不懂她是真伤心还是一朵白莲花。不过嘛,作为女儿,总不能看着当妈的哭没反应,否则就是她有理,村民们也会觉得她太冷血,这样反而会把大好形势拱手让给冯三娘。   于是姜瑜往前一站,握住了冯三娘的手,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妈,对不起,你别哭了,我挑就是,我下次一定小心,争取再也不摔倒。”   旁边的林春花看到这一幕就来气,横眉一竖,怒斥道:“挑什么挑?姜丫头才几岁?家里放着大男人不干活,让个小丫头片子挑担子,出息了!”   她以前不管这事是因为姜瑜一直是闷葫芦,从不抱怨,就是问她,她也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见,叫他们做村干部的怎么管?   旁边的村长沈天翔磕了磕烟袋,跟着不疾不徐地说:“周老三家的,不是我们说你,你看看姜丫头的身板,是挑担子的料吗?今天她栽进了池塘里,两箩筐谷子没了,人也差点出事,还算幸运,万一下回人也没了,怎么办?”   冯三娘本来就没什么主见,被村主任说得有些意动,可……挑担子是秋收期间公分最高的,就姜瑜这么个小丫头一天也能拿十公分,要是换了其他成年男子,一天整整有十二公分。姜瑜要不去干这个了,公分肯定会少一大半,分的粮食也会少很多,哪够吃啊。   她这番犹豫不决的姿态落尽村民的眼中,激起了群愤。   村民们倒不是为姜瑜打抱不平,他们更多的是担心姜瑜挑担子又出事,像今天这样的事再来几回,损失的还是大家伙的劳动成果。想到两箩筐粮食都沉入了池塘的淤泥里,在场的哪个不心疼。   “我说冯三娘,姜瑜可是你的亲闺女,她都差点落水淹死了,你还不心疼心疼她,就不怕死了到地下没法向姜瑜她爸交代吗?”沈大娘摇头叹气。   旁边的周五婶也跟着凑热闹:“就是,冯三娘,你看我们家三小子,比你们家姜瑜还大一岁,他爹也没舍得让他去挑担子,咱们家的可是男娃!”   “我……”冯三娘捏着衣角,蜡黄的脸挤成一团,嘴张了好几下,都没个明话。   就在大家等不及的时候,晒场里忽然传来了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咳咳咳,翔叔和大伙儿说得对。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体,这些年苦了姜瑜这孩子,哎,好在她现在高中毕业了,家里的负担也没那么重了,少挣点公分,咱家也能挨过去。翔叔,麻烦你重新给姜瑜安排个轻松点的活吧。”   姜瑜偷偷掀起眼皮瞅了来人一眼,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虽然瘦,可他的脸上还是有点肉的,对比原身这具骨瘦如柴的身体,不要好太多。   而且这人很聪明啊,上来先是卖惨,然后又暗示之所以让姜瑜干重活是因为要供她上高中,她挣的都是她花了,家里还得贴钱进去,所以也不算家里对姜瑜苛刻了。   这不,村民们的脸色马上和缓了,一个男人还拍了拍周老三的肩,说:“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   周老三憨厚地笑了笑:“孩子喜欢,成绩好。”   不过周老三这番作态能蒙得了其他的村民,蒙不了精明的沈天翔。他不冷不热地瞥了周老三一眼:“行,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就给姜瑜换个活!”   说完,他转而看着姜瑜,希望这姑娘这回别跳出来拆自己的台。   姜瑜知道这是她的机会,哪会搞幺蛾子,当即眨了眨眼,抬起头,用前前世每次想让老爹给她买好东西的眼神望着沈天翔。   看着姜瑜眼底的孺慕崇拜,还有全心全意的信赖,沈天翔心头一热,又想起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死了亲爹,妈又不靠谱,索性好人做到底:“正好以前负责打理两头牛的王老爹病了,以后这个活儿就交给姜瑜了。”   养牛对比下地不要轻松太多,而且一天还能拿五个公分,几乎全年都有,不像下地,农闲的时候,没活儿就没公分了。所以这是个人人抢着干的好活。   姜瑜虽然不懂,但看便宜妈那副吃惊的样子和四周羡慕的目光,便意识到这是一桩好事,连忙对村长说:“多谢翔叔,我一定把牛养得壮壮的。”   周老三也反应过来:“翔叔放心,姜瑜这孩子最勤快了,她一定会把牛养好。”   沈天翔摆了摆手:“行了,都别留在这里看热闹了,雨小了,大家先回去吃饭,下午天晴了继续抢收。”   于是村民们一哄而散,七七八八地离开了晒场。   姜瑜也跟在冯三娘身后,往那个所谓的家而去,脑子里却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换个轻松的活这一步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要让她如何活得更舒适一些,不过在制定计划之前,先得搞清楚原主一家的情况和周边的人际关系。   姜瑜想得出神,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回过头一看,先前那个少女站在一旁得意洋洋地抱着胳膊,还撂了一句狠话:“回去你就知道了!”   一看就没少欺负原主。   呵呵,姜瑜眼底泛起冷意,她在宗门里有个绰号叫“专治不服”。 第3章 (修改)   冯三娘一看姜瑜的脸色就总觉得不好,忙拉住了她:“丫头,建英就是刀子嘴,你别跟她计较。”   怎么?还以为她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揍啊?想多了,要揍人也该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套上麻袋再动手啊。   姜瑜不想跟这个毫无立场,只知道叫女儿忍让的便宜妈多扯,敷衍地找了个借口摆脱她:“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翔叔把牛交给我养,是对我的信任,我得去看看。”   姜瑜搬出村长,冯三娘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好应下:“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好。”姜瑜应了一声,问清楚了牛棚的方向就跑了。   牛棚其实就在晒场旁边没多远的山脚下,这个点,大家都回家做饭了,牛棚里就只剩下两头老黄牛趴在那儿甩着长长的尾巴。   姜瑜看了一眼,背着背篓就上了山。   她得去找点吃的,就原主这幅瘦不拉几,亏损严重的身体,不好好补补,不等别人动手,自己就倒下了。   可惜,这年月大家都太穷了,山脚下的蘑菇、野果,还有比较好吃的野菜都被人摘光了。不过姜瑜的目标也不是这些素食,她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寻了一处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凝神感应四周的灵气。   刚穿来时,姜瑜就发现了,不知是何原因,现代社会灵气稀薄得几近于无,这么点灵气根本不足以引气入体,更别提拿来修炼以追求长生了。不过嘛,做点其他的倒是可以的。   姜瑜先把灵气引过来,在身上泛酸发疼的地方滚了一圈,待解除了身上的疲乏和痛楚后,站起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再次引动附近的灵气,将其聚集在一处。   万物有灵,动物远远比人的知觉更敏感,这不,山中的一些小动物马上察觉到了这里有一团很吸引它们的东西,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最前头的是一只野兔,因为它平时就在这片区域活动,不远处还有一只山鸡,再往后还有野鹿、蛇、猫头鹰、猴子,甚至还有一只黑溜溜的大野猪。   姜瑜咽了咽口水,她只是想打个牙祭而已啊,怎么弄来一个这么大的家伙。真要等它跑下来,自己这小身板,目前可不够看的。   她马上打了个响指,聚集起来的灵气宛如清风,嗖地一下散了。   不过姜瑜的目的也达到了,最前头的那只兔子冲得太快,没刹住,直接一头撞死在了灵气消失前的那棵大树上。   啧啧,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守株待兔嘛。   姜瑜走过去,拎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好家伙,真够肥的,足足有三四斤重,今天中午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山腰的一群动物猛然间失去了灵气的踪影,不满地在山腰上咆哮了几声,然后一哄而散了。只有那头野猪,还站在山上,像个睥睨的王者,巡视着山下的每一寸山林。   姜瑜看到它就想起美味的猪肉,这可是补身体的好东西,迟早得把这个大家伙给吃了。   现在嘛,先用手里的小东西塞塞牙缝。   姜瑜拎着兔子甩了甩,然后朝西北方向三四十米远的草丛里看了一眼:“从山脚下跟到现在,还不出来?”   过了几秒,草丛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响,然后一个赤着脚,脸上还糊了一层泥的少年钻了出来,眼巴巴地瞅着姜瑜手里的野兔,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就只差流哈喇子了。   “你怎么做到的?”少年眼巴巴地看着姜瑜,目光里充满了羡慕,要是他也会这一招就好了,家里就不会几个月不识肉味了。   姜瑜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扬起兔子:“想吃肉吗?”   少年点头如捣蒜,目光直白:“想!”   姜瑜直接把兔子丢给了他:“洗干净,烤了,表现得好,分你一点,要表现得很好,下回还带你!”   反正这么大只兔子,她一个人一顿也吃不完,又不能带回去便宜了周家那帮子人,还不如用这东西给她找个干活的。要是发展得好,以后给牛割草什么的,都可以交给这小子嘛,她只用晒晒太阳,吃吃肉,做个漂亮的美少女就行了。   有了吃肉这根大胡萝卜吊在前头,少年积极性很高,把姜瑜带到附近的小溪边,拿出镰刀,几下就把兔皮给剥了,又把兔子的腹部剖开,清洗干净,再捡了一堆干柴架起了火堆。   一连串动作那个流畅利落,一看就是经常在家干活的。   姜瑜在一旁看得很满意,决定对少年进行进一步的考察。   “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里有几口人?”   少年很意外,似乎不明白姜瑜为何会问这种人人都知道的问题,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王晓,11岁,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多的阿婆。”   原来是个没爹没妈的娃,难怪小小年纪干活就这么利索呢。   姜瑜点头,又指着自己:“那我呢?说说,越详细越好,说得我满意了,奖励你一条兔腿。”   这个买卖很划算啊,王晓也不管这个问题多奇怪,绞尽了脑汁就想让姜瑜满意:“姜瑜,15岁,今年6月从初中毕业,大柳村人,五年前随冯三娘改嫁到咱们荷花村,继父周全安,继兄……”   王晓知道的都是很普通的信息,不过这对一头雾水的姜瑜来说,足够了。   说到最后,唯恐姜瑜不满意,王晓又偷偷看了姜瑜一眼,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你继父周全安小时候出家做过道士,后来还了俗,村子里哪家有点什么事还是会偷偷请他,听说他能请神上身,很厉害的。”   看不出来嘛,周老三还是个神棍。姜瑜对这个消息很满意,从刚烤熟,热喷喷的野兔身上撕了一条腿下来给王晓:“不错,继续!”   接下来王晓又给姜瑜讲了许多七七八八的东西,就连村子里谁家的婆娘偷了汉子,谁家的男人偷藏私房钱这小屁孩都知道一二。   果然,天下就没有绝对的秘密,姜瑜听得很满意,直接把兔子分了一半给王晓。两人吃了饱饱的一顿,王晓连骨头都给嚼了。不过那两条兔腿王晓没舍得吃兔腿,他掐了一片巴掌大的叶子洗干净,然后将两条兔腿包了起来,打算拿回家给他阿婆也尝一尝。   吃完东西,王晓又把火堆里的火星子都弄熄了,再用镰刀挖点土铺在上面,又用脚踩得结结实实的,最后还割了几把草丢在上面。   “小子,毁尸灭迹很熟练嘛,有前途!”姜瑜竖起了大拇指。   王晓摸了摸脖子,嘿嘿地笑了,打蛇随棍上,黏上了姜瑜:“只要瑜姐不嫌弃,以后这些粗活脏活都我包了。”   果然是个聪明的娃。姜瑜模棱两可地说:“行,我考虑看看。”   刚说完,山脚下忽然响起了周建英的声音:“姜瑜,姜瑜,你死哪里去了?”   估计是来叫她回去吃饭?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三堂会审才对,毕竟她今天把一挑谷子都挑进了池塘里,这部分都要从她的公分里扣,这就意味着,她今年分的粮食肯定要少很多。   对此,姜瑜是不在意的,没看原主天天干得比牛多,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就算多分粮食,估计也进不了她的嘴。所以,扣不扣公分,关她什么事。   不过嘛,现在大中午的,大家都在家里做饭吃饭,山上山下一个人都没有,周建英又这么大喇喇地送上门来了,不做点什么似乎都对不起自己。   姜瑜拍了拍王晓的肩:“组织考察你智慧的时候到了!”   王晓一脸懵逼,作为一个孤儿,他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所以也知道,姜瑜在周家的日子并没有周老三嘴巴上说的那么好过。   “那,瑜姐,我要做什么?我找人帮你揍周建英一顿?”   姜瑜挽起了袖子,敲了他脑门一下:“你个男生打女生可要不得。报仇这种事当然要自己亲自动手才解气,至于你嘛,当然是给我善后了。”   说完,姜瑜把他推到一边,然后往山下跑去,跑到一半时,她一弯腰,钻进了旁边的半人多深的草丛里。   没过多久,周建英就喘着粗气,跑了上来。   姜瑜看准时机,伸出左腿,直接把周建英绊倒。   周建英开始跌了个狗啃屎,姜瑜趁此机会,扑了过去,坐在周建英的腰上,提起手掌就往周建英的脖子、前胸、小腹、大腿掐去,掐一下,她又挪个地方,专挑周建英身上的隐秘处掐去。   周建英疼得龇牙咧嘴,待看清是姜瑜在作怪后,气急败坏:“姜瑜,你个白眼狼,真是好样的,你给我等着,回去我要你好看……”   又是这句话,姜瑜翻了个白眼:“等你能回去再说吧!”   周建英听了这话,猛然反应过来姜瑜的意思,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她剧烈的反抗起来,两人的年岁相差不大,姜瑜也就一开始占了个出其不意的上风,等周建英拼命挣扎起来,她就有些制不住她。想着反正已经一口气掐了好几十下,够回本了,姜瑜索性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周建英挣脱开来,也顾不得找姜瑜报仇,半爬半滚地冲下了山。   看着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周建英披散着头发,穿着皱巴巴崩坏了两颗扣子的衣服,浑身沾满草屑和泥土狼狈逃窜的模样,姜瑜吹了个口哨,这才是人生嘛,有肉吃,有小怪兽打! 第4章   幸灾乐祸完,姜瑜也没忘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拾起一旁的背篓背上,又捡了点草在里面,然后冲躲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王晓招了招手:“过来,在这片草地上滚两圈,然后赶紧下山,见机行事。”   “哦!”王晓顺从地跑到草丛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时,姜瑜已经下山了。他忙跟着跑了下去。   姜瑜下了山,一边往周家而去,一边逢人就问:“你们看到我建英姐了吗?”   “姜丫头,发生什么事了?”周五婶出来倒水,听到这话,插了一句嘴。   姜瑜的眼眶迅速红了,泪珠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她抹了一把,捂住嘴,伤心地跑了。   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勾起了周五婶的好奇心,她踮起脚问隔壁院子的沈大娘:“你听说建英怎么了吗?”   沈大娘还没说话,她家的小儿媳妇就挺着个大肚子,八卦地说:“我刚才看到建英披散着头发,捂住胸口,哭着跑回了家!”   这可是个大新闻啊,周五婶瞪大了眼:“真的?咱们去看看?”   沈大娘不满地瞪了一眼小儿媳妇,把她赶回了屋:“不是肚子不舒服吗?我看你好得很,去帮你大嫂做饭。”   沈大娘的小儿媳妇马上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妈,你孙子又在踢我了,我先回屋躺躺。”   没了人作伴,丝毫没打消周五婶那颗八卦的心,她把舀水的瓢一搁,擦了擦手,溜去了周家。   ***   姜瑜才走到周家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周建英呼天抢地的哭声,其中还夹杂着对她的怒骂。   姜瑜嘴角往上一勾,周建英这小妮子挨了打都不长记性啊,还以为告状能奈她何,呵呵,待会儿就这小妮子尝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敛起脸上的笑,姜瑜推开了周家院子的门,迎面就是一声咆哮。   “你个拖油瓶,把我妹妹怎么样了?”18岁的周建设,两只眼瞪得老大,凶巴巴地盯着姜瑜。   姜瑜马上使劲儿抹了抹眼睛,眼泪跟着滚下来:“我……我也想救建英姐,可等我跑过去时……”   她说得欲言又止,话里又多遮掩,眼神还时不时同情又怜悯地看着抱着冯三娘哭得伤心欲绝的周建英。再结合周建英回来时那副狼狈的模样和脖子锁骨那一圈红色的暧昧印子,周家父子的脸都青了,异口同声地说:“这件事不许再提了!”   闻言,周建英猛地抬起头,不忿地看着父兄:“为什么?爸,哥,这个拖油瓶打了我,你们就这么算了?你们还是不是我的亲人?我看你们都被一对狐狸精母女勾走了魂儿吧!”   边说她边气愤地用力推开了冯三娘。   冯三娘不察,没有防备,差点撞到柱子上,还是姜瑜反应及时,扶住了她。   继女刚才的行为伤了冯三娘的心,不过一想到继女话里的意思,她又忍不住怀疑地看向姜瑜,真是自己一向胆小听话懂事的女儿打了继女?   姜瑜不露痕迹地松开了冯三娘的手,这个便宜妈啊,又没脑子又分不清亲疏,得亏她不是原主,对她没什么感情,不然非得被她给气死不可。   倒是周老三父子俩对周建英的话将信将疑。可能是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的原因,姜瑜一向少言沉默,周家人、冯三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她干最重的活儿,她也没什么怨言。   这样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怎么可能反过来打嚣张跋扈的周建英呢?哪怕说这话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亲妹妹,周老三父子俩的第一反应也是怀疑。   不过嘛,若是把这件事变成姐妹打架,倒是对建英有益无害。   思索片刻,周老三就拿定了主意,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表明上一边各打五十大板,实则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姜瑜身上:“上牙齿还有磕到下牙齿的时候,自家姐妹,有什么事好好说,以后不要这样动手了。你们都是大姑娘了,说出去丢人!”   可惜周建英没领会到父亲的苦心,不依地跺了跺脚:“爸,你一直向着这个拖油瓶,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啊?我都被她打成了这样,你还这么说。”   周老三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似模似样地对姜瑜说:“丫头,建英从小没了妈,我也不会教孩子,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她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计较,等我和你妈走了,你们姐妹、兄妹才是最亲的人!”   装得可真像,连姜瑜都想给他喝彩。   不过嘛,下一刻周老三就被打脸了。   王晓爬上了篱笆外的那棵核桃树,坐在树杈上,把一张沾满了草屑的手绢往院子里一扔,然后扯着嗓子大声说:“周建英,这是你的手帕吧,我在北斗山西坡的草丛里捡到的,还给你!”   一听“北斗山西坡”五个字,周老三的脸就黑了。北斗山西坡在荷花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因为前些年就有一男一女在那里滚草垛被人发现了,还拉出去作为臭鞋被批斗了,这两家子人现在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要是被人知道周建英去了那个地方,还一身狼狈地回来,以后这十里八乡谁还肯娶她?就是他这个当爹的走出去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咱们老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主动说要去喊姜瑜回家吃饭呢!”周老三气得拿起一旁的扫帚就往周建英身上打去。   周建英开始完全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直到听到“北斗山西坡”几个字才明白周老三是误会了什么。她一边满院子地跑,躲开周老三的扫帚,一边大声辩解:“爸,爸,你别听王晓的,他跟姜瑜是一伙儿的,他们俩合起伙来骗你的!”   气头上的周老三哪听得进去,尤其是左邻右舍来了不少人躲在篱笆外看他家的热闹,更让他觉得下不了台来,所以急于在这个让他丢人的女儿身上发泄心头的怒火。   周建英本就被姜瑜拧得浑身都是伤,这会儿又被亲生父亲误解,还挨了打,伤心欲绝之下,也不躲了,干脆往地上一坐:“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你也宁可相信一个拖油瓶也不相信我!”   “你……”周老三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中的扫帚又要挥下去,旁边的周建设见了连忙拦住了他,“爸,建英不是那么糊涂的人。”   在外面看了一圈热闹的周五婶也笑眯眯地走进来,把周建英扶了起来,打起了圆场:“就是,老三啊,建英可是你唯一的亲闺女,你要把她打出个好歹,百年以后怎么跟建英她娘交代?”   周建英靠在周五婶的肩膀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周五婶轻轻地拍着她的肩,温和地说:“建英啊,受了什么委屈告诉五婶,有五婶在,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周建英从小没了妈,猛然之间被周五婶这么一哄,难过地哭了出来,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说:“我去叫姜瑜回来吃饭,然后……她就逮着我打,逮着我掐,我身上都是伤……”   闻言,院子里外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孤零零站在那里,捏着手指的姜瑜,垂着头的姜瑜。   这小丫头瘦巴巴的,平时性格无害得像包子,她打了周建英?可能吗?   但周建英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家也不知道该信谁。   就在这时,姜瑜抬起了红通通的眼睛,然后举起右掌:“人在做天在看,我姜瑜发誓,绝没打周建英,否则天打雷劈!”   天空静悄悄的,不过嘛,誓言这东西本来就很虚无,可信可不信,做不得准。但乡下老一辈迷信的多,见姜瑜这么干脆地发了誓,不少人的天平又拐向了她这边。   周建英更是被姜瑜的睁眼说瞎话给气得半死,她红着眼,瞪着姜瑜:“你说谎!”   姜瑜平静地看着她,反问:“我敢发誓,你敢吗?”   “发就发,谁怕谁!”周建英要用事实像大家证明,姜瑜在撒谎,她举起了右手,大声说道,“我周建英发誓,我身上的伤是姜瑜打的,若有撒谎,天打雷劈,不得……”   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完,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轰的一声,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第5章   这道雷来得又急又猛,一点征兆都没有,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其中以扶着周建英的周五婶表现得最夸张,她飞快地甩开了周建英的手,快速往后退了几步,离周建英远远的,好似生怕被她牵连了似的。   差点被周五婶推倒的周建英是又害怕又委屈,她咬住下唇抬头看了一眼还算晴朗的天空,难过地说:“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这句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老天爷可不会冤枉好人。村民们心里暗自嘀咕,不过当着周老三的面倒是没有说出来。   可就这样,周老三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扭过头面色狰狞地瞪了周建英一眼,厌恶地说:“不成器的东西,给我滚回去好好反省,这两天谁也不许给她任何吃的!”   关几天,罚一罚,当事人不出现,对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八卦的村民们议论一阵就完了。等过段时间有了新的谈资,谁还会一直记得这事。可惜周建英太年轻,完全没体会到周老三藏在恶言恶语之下的苦心。   她睁大眼,愤怒地瞪着周老三:“你饿死我算了,反正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儿子,你的新老婆,哪还有我这个赔钱货!”   哭完,她直接跑进了屋子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又把屋子里的东西扫到了地上,弄得噼里啪啦作响。   这完全是在挑战周老三一家之主的权威。   周老三的脸色越发阴沉,直接对冯三娘说:“不吃拉倒,她什么时候给老子跪下认错就什么时候吃饭,在这之前,你不许拿任何东西给她吃。”   冯三娘不安地绞着手指,唯唯诺诺地应是。   左邻右舍见周老三动了真怒,也不好再留下看热闹,纷纷散了。   临走时,在树上的王晓还给姜瑜投来一道担忧的眼神,姜瑜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也离开。   经过晒场和刚才的事,姜瑜已经大致摸清了周老三的性格。周老三非常好面子,所以刚才她刚才只是暗示了一下周建英被男人欺负了,周老三连问都没问周建英一句,也没查证这件事的真伪,更没想过要去帮周建英讨回公道,他的第一反应是要把这种丑闻压下去。完全没考虑过周建英的感受,也难怪周建英受不了。   这种自私到极点又极度好面子的人,就是为了他的好继父人设,他也不可能会在明面上揍她一顿,所以姜瑜压根儿不怕他。   等院子里只剩下周家人后,年轻气盛的周建设抄起搭在篱笆上的棍子,对准姜瑜:“都是你这个扫把星,给老子滚,滚回你们姜家去!”   若不是找王晓了解清楚了姜家的情况,知道那也是一个狼窝,姜瑜才不耐烦在这边跟周家人磨蹭呢,早收拾铺盖走人了。   这会儿还得跟周家人周旋。姜瑜故意装作吓得不轻的模样,瑟缩了一下,头一扭,吵着篱笆的方向惊恐地大叫起来:“别打我,别打我……”   篱笆那头,周家隔壁的王老五家的媳妇女儿还有两个皮孩子,十只黑溜溜的眼珠子都趴在墙头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周家这边。最小的那个男孩个子比较矮,双手抓在墙上,力气不够大,又刚下过雨,墙很滑,他扑通一声摔了下去,屁股摔开了花,疼得他哇哇大哭起来。   被人看了热闹,周老三脸上挂不住,马上呵斥了周建设一顿:“胡说什么?姜瑜也是你的妹妹,再胡说八道,先给老子滚出去!”   周建设丢下棍子:“滚就滚,你求我,我也不回来!”   “行,你有种就永远别回来!”周老三气得拍桌子,“一个二个都反了!”   今天中午这顿迟来的午饭吃得颇为沉闷,周老三和冯三娘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周老三只吃了一碗就搁下了筷子,冯三娘一直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没再添碗,也赶紧扒完了碗里的饭,起身收拾桌子。   吃过午饭,周老三就去晒场了。   等他走后,姜瑜拿着碗,又去厨房里盛了一碗饭,就坐在厨房里的小凳子上,端着碗吃了起来。今天中午冯三娘做的是红薯饭,不过米粒屈指可数,都是红薯,甜甜的,偶尔吃一顿还不错,姜瑜这具身体底子太差了,她当然得多吃点,争取早点把身体养得健健康康的。   家里因为她闹成这样,她还能没心没肺一碗接一碗的吃,冯三娘有些不高兴。放下碗筷站在她面前,叹了口气说:“小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建英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也该回家告诉大人,怎么能声张呢?这不是害了建英吗?你周叔一直对你视如己出,你也要体谅他……”   姜瑜两三口扒完饭,站了起来,因为营养不良,她发育得不好,只到了冯三娘的肩头,姜瑜有些不高兴,她一定得多吃点,吃好点,趁着还在发育的年龄长高点。   “古代有个叫周豫的读书人,他想做一锅鳝鱼汤,当鳝鱼汤煮沸之后,周豫掀开锅盖,发现有一条鳝鱼肚子朝上,只留头部跟尾巴在煮沸的汤之中。他便把鱼肚剖开,发现内有众多鱼卵,母鳝护子,尚能如此,而你呢?女儿落水你不闻不问,周建英三番两次找你女儿的茬儿,你也视而不见,总嚷着对你女儿好,看看你女儿的一双手和这幅骨瘦如柴的身板,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吗?”   姜瑜伸出了这双满是老茧和伤疤的手,摊在冯三娘面前。念在她生了原主的份上,姜瑜本不想搭理这个女人的,偏偏这个女人还一直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还想教她做人,这就不能忍了。   冯三娘捂住嘴哭了起来:“妈知道你受委屈了,可你爹去得早,咱们孤儿寡母没依没靠的,要不是你周叔收留咱们,咱娘俩还不得被姜家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给生吞了!建英兄妹对你纵有千般不好,但你周叔对你还是不薄的啊,他顶着建英兄妹的反对,硬是让你念完了高中,这村子里有哪个女娃读了这么多书?”   别逗了,就周老三今天这幅说一不二的脾气,若没他的纵容,周建英兄妹敢欺负原主?能让原主去挑担子?不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罢了,也就冯三娘这种没脑子的才会相信周老三是真心对原主好的。   不过上学这件事确实很稀奇,周老三再好面子,也不大可能会花钱让原主念完高中。虽然六七十年代上学便宜,可高中一学期也得七八块,两年得花三十来块,在农村这可是一笔巨款。   姜瑜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不过冯三娘都不清楚,估计王晓那小屁孩也不知道,得另想法子,找个机会探探周老三的口风。   ***   周老三到晒场时已经有些晚了,这会儿晒场上坐了好几个大老爷们,都拿着旱烟袋,吞云吐雾。   周老三跟他们打了声招呼,逮着跟他关系比较好的王二麻子问道:“翔叔呢?还没过来吗?”   王二麻子指了指仓库:“在里面翻谷子呢,这老天爷,专门坑咱们啊!刚才还以为天要放晴呢,结果突然打了个雷,才冒出头的太阳又缩了回去,不阴不晴的,愁人啊!”   周老三没说话,提着那个雷,他就一肚子火。他不想说这个,找了个借口走人:“我去看看!”   仓库里,翔叔、林主任,还有几个村干部和村民在一遍又一遍地用木钉耙翻谷子,就怕谷子生根发霉了。可这才过去了三个小时,最底下一层谷子已经开始发烫,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周老三也拿了个木钉耙去帮忙,大家一起把谷子又翻了一遍。   丢下工具,翔叔走出去靠在屋檐下点了根烟,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空,额头上的褶子挤得深深的,一道又一道。   村民们看到天色暗了下来,也跟着发愁,仓库里这么多的谷子淋了雨需要晾晒,田里还有一堆割完了没来得及打的谷子,一直下雨,这些谷子都只能烂在田地、仓库里。   王二麻子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凑到仓库门口,看了一眼沈天翔,小声对周老三说:“喂,老三,你不是会通神吗?赶紧祈祷老天爷别再下雨了,给咱们留一条生路吧!”   解放前遇到大旱、连绵的暴雨之类的天灾,乡下经常会举行祭祀活动。不过现在除四害,这些都禁止了,但在偏僻的地方,还是有偷偷摸摸进行这类活动的,屡绝不止。   周老三瞪了王二麻子一眼:“你别胡说,没有的事。”   王二麻子呵呵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往沈天翔的方向瞥了一眼:“哎呀,你干的事还以为能瞒过翔叔?再说,咱们翔叔又不是那种老古板,只要能帮大伙儿解决问题,保证大家都能分到粮食,翔叔也没意见的。”   旁边另一个村民逮着间隙插了一嘴:“就是,老三,你要帮了大家,过年多分你几斤猪肉咱们都没意见。你就别推脱了,咱们今天都瞧见了,连你的家的那个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都会预测暴雨,更何况你这个师傅呢?”   周老三一头雾水:“丫头?哪个丫头?我没教过建英。”   “不是建英,姓姜的,冯三娘带来的那个。”那个村民猥琐地笑了笑,“老三啊,你对个外姓人比对自己亲闺女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亲生的呢!”   周老三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人的打趣了,追问道:“你说姜瑜会预测暴雨?”   “没错,当时有十几个人看见呢,就连翔叔也在。老三啊,你这几年可真够低调的,咋还不跟咱们大家说呢,难不成是怕咱们说出去?你放心,谁要敢乱说,我王二麻子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有几个中午那会儿在场的村民也跟着证实了这件事。   对此,周老三是不信的,他从未教过姜瑜这方面的事,而且因为前几年风声特别紧,这类活动他们都是大半夜等人们都睡着了,再偷偷进行的,那时候姜瑜都睡着了。她见都没见过,哪会这个啊,肯定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不过嘛,这种被人崇拜的感觉很不错,周老三心里有些飘飘然的,自然不愿站出来澄清。   他这行为,落在其他人眼底就是默认了。   一直没做声的沈天翔站直了身,拿起旱烟袋在墙壁上磕了磕,吐出一口白烟:“就这样吧,全安,你回去做准备,天黑就做法,务必要让老天爷满意,明天别再下雨了。另外,你例张单子出来,需要什么准备什么,咱们大家凑一凑,今天这件事大家都不许说出去,否则,就是就给我滚出荷花村!”   “啊?”周老三有点懵,怎么翔叔这个老党员也信了。   他这幅姿态落到沈天翔眼底,还以为他是不情愿。沈天翔瞥了他一眼,开出了条件:“做了法,过年杀猪多分你五斤肉。”   多分五斤肉,祭祀完后的好东西都还是他的,重利之下,周老三心动了,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天空中出现了丝丝缕缕的钩卷云。周老三在道馆那些年跟老道士学过一些观云识天的本事,有谚语“钩钩云消散,晴天多干旱”,雨后出现钩钩云,预示着连续的晴天。   这五斤肉简直就是白送他的,周老三喜上心头,脸上却端着,一脸肃穆地说:“既然翔叔和大伙这么信任我,我尽力。” 第6章   冯三娘洗了碗,又把一家人上午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了,还没晾就瞧见周老三背着手,一脸喜色地回来了。   她瞅了一眼天,这才出去不到一个小时。   “是通知咱们又要下田了吗?”冯三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进堂屋给周老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周老三从小在道馆里长大,那些道士喜欢喝茶,他也跟着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每次干完活回来都要冯三娘给他泡一杯。   周老三摆手,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问道:“姜瑜呢?”   提起姜瑜,冯三娘就想起前不久母女之间的那场不欢而散。她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好在周老三正沉浸在“扬名发财”的喜悦中,没察觉她的异常。   冯三娘把落到脸颊上的头发塞回了耳朵后面,嗫嚅道:“她今天落了水又淋了雨,有些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提起这个,冯三娘就很忐忑,生怕周老三嫌姜瑜偷懒,不高兴。   结果周老三不但没甩脸子给她看,而且还好言好语地说:“生了病光躺在床上怎么能好,你给她两毛钱,让她去卫生所看看,别落下了病根。”   “太浪费了吧,她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冯三娘怯生生地说。这年月,饭都吃不饱,有个小病小痛,谁不是呆在家里熬过去的,一点小风寒感冒,根本不用看医生。   更何况,姜瑜并没生病。   想到女儿刚才用通知的口吻对她说“累了,要回房睡会儿午觉”,冯三娘心里就升起一阵恐慌,生怕丈夫知道了不痛快。   周老三还真不痛快了,他拧着眉,瞪了冯三娘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他待会儿要准备晚上做法的东西,姜瑜呆在家只会碍事。   心虚的冯三娘没辙,只好轻轻推开了姜瑜的房门。   说是姜瑜的房间,其实这是柴房,一半拿来了堆了木柴,一半摆了张单人床,一个没有盖的木柜子,以及柜子里的半箱旧书,半箱衣服,就是姜瑜所有的家当。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光线非常暗,冯三娘摸黑走到床边,轻轻摇了摇姜瑜,低声唤道:“小瑜,小瑜……”   其实两口在堂屋里说话时,姜瑜就醒了。到底是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敢睡死,之所以没动,一是懒得动,二来嘛也是想听听这两口子说话,看看能不能从中多得出点信息,增加对这一家人的了解。   所以冯三娘一碰到她的胳膊,她就顺势睁开了眼,轻声问道:“有事?”   冯三娘塞了一毛钱给她,压低声音说:“我怕你周叔生气,跟他说你身体不舒服,你周叔心疼你,让你去卫生所看看。这一毛钱你拿着,省着点,别乱花了。”   姜瑜不动,周老三明明让她拿两毛给自己,这个只知道哭和卖惨的妈竟然抠了一毛起来。她怎么不用这种作风去对待周建设兄妹?   “拿着呀。”冯三娘推了推姜瑜。   姜瑜:“一毛不够看病!”   其实她压根儿不知道看病需要花多少钱,但料想周老三也不会太大方,两毛应该是标配。   冯三娘被她气得要死,这丫头明明没生病,给她一毛钱就足够了,她还不满意,真是贪心,偏偏外头周老三又在叫她了,她没辙,又塞了一毛钱给姜瑜:“快去,快去,去卫生所转一圈再回来。”   拿了钱,姜瑜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冯三娘捂住心口,心疼得直嚷嚷:“讨债鬼!”   ***   姜瑜连卫生所是南是北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真去卫生所。出了门,她就往右边一拐,直接上了偏僻的小道,往王晓家走去。   王晓说过,他家在北斗山南面的山脚下,最破的那一栋茅屋。这话还真是不假,可能是家里只有一老一小,没个壮年劳动力的缘故,王晓家的房子多年没翻修,茅草做的房顶都发黑了,厨房后面那面墙壁塌了一半,仅用两根木头支撑着。这是妥妥的危房啊!   姜瑜去的时候,王晓刚好提着一只生了锈的铁桶出来,看见姜瑜,他就想起今天那道惊雷,顿时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摆。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姜瑜挑眉,笑盈盈地看着他。   王晓垂着头:“我跟大东他们说好了去……去田里捉泥鳅、鳝鱼。”   秋收后,稻谷被割,水田里经常会有孩子成群结伴地去捉泥鳅鳝鱼、捡掉在水里的稻子。   姜瑜朝他招了招手,等他凑近,姜瑜就将一毛钱拍在他手里:“你去捉泥鳅的时候,顺便帮我打听打听今天下午晒场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你的跑腿费。”   看到钱,王晓眼都直了,他五岁的时候爹妈就相继过世了,从此跟奶奶相依为命,亲戚也大多不走动了,就是逢年过节也没人给他钱,顶多一把瓜子两颗糖就把他打发了。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活了12年来拥有过的最大一笔巨款。   王晓咽了咽口水:“真的给我?”   “不要还给我。”姜瑜做势要把钱收回来。   王晓赶紧捏着钱藏到了背后:“要,我要,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姜瑜拍了拍他的头:“这才乖嘛,好好干活,事情办得让我满意了,过两天带你上山打野鸡吃。”   听说又有肉吃,王晓兴奋得眼睛发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行,捉完泥鳅回来的时候到牛棚来找我。”姜瑜跟他约好时间地点就走了。   周老三这家伙,去了一趟晒场,回来就不惜花两毛钱都要把她支开,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可惜他忘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以为把她支走了,她就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了?   天真,他不知道有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啊!要是让周老三知道,她拿了他给的钱去找人打探这事,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那张伪善的脸还绷不绷得住。 第7章   跟王晓道了别,姜瑜没有去牛棚,而是先去了王老爹家。王老爹快七十岁了,他养了一辈子的牛,经验丰富,姜瑜准备去向他取取经,免得自己什么都不懂,把牛给养出问题来了,以后连个耕地拉粮的都没有。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非常淳朴,知道姜瑜的来意后,王老爹非常高兴,把自己几十年来的养牛经验倾囊相授,又兴致勃勃地跟姜瑜说这两个老伙计的脾性。临走时,还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殷切地叮嘱姜瑜好好照顾两个老伙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尽管说。   谢过了王老爹,姜瑜就回了牛棚。   干一行,爱一行,姜瑜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扫帚,把牛棚打扫了一遍,务必要使这两个村里的宝贝疙瘩过得好好的,也让旁人挑不出刺来。   到底多年没进行体力劳动了,姜瑜打扫完牛棚出了一身的汗。她抬起手扇了扇风,无比怀念修真界的清尘术,手一挥,牛棚就干净了,哪用得着这样劳心劳力地亲自干活。   不行,她得想办法,就算不能修炼,也要想办法把灵气利用起来,务必使这几年过得更舒服自在些。   姜瑜想得出神,忽然听到牛棚后面的小林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   她抬头望去就看见王晓提着桶,潮红着脸,激动地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跑到姜瑜面前,踮起了脚,凑到姜瑜耳边,小声说:“打听到了,周老三今天晚上要去北斗山上做法祭天,祈求老天爷不要下雨了,听说这是经过村长同意的。”   姜瑜嘴角抽了抽:“村长还信这个?”   这年月能当上村长的就算不是党员,也得是个积极分子,带头搞封建迷信,这是作死啊!万一被人给告了,丢官事小,□□事大。   王晓耸了耸肩,一脸的不在乎:“谁知道呢!”   姜瑜摇摇头,又问:“就这些,还有吗?”   “没了。”王晓说完,搓了搓手,凑近姜瑜,神秘兮兮地说,“咱们去举报吧,他们这是搞封建迷信。”   姜瑜眼皮一跳,心想,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还是个心黑的,才11岁心就这么狠。她不动声色地瞅了王晓一眼,问道:“为什么?他们跟你无冤无仇。”   王晓嘿嘿笑了笑:“周老三不是对你不好吗?咱们举报了他搞封建迷信,他就会被抓去批斗,丢烂菜叶子,挑牛粪。”   姜瑜拍了拍他的肩,义正言辞地说:“小子,别拿我做借口。你要举报了,村长还有今晚上山的村民都要挨批斗,你不打算在村里混了,也别拖我下水!”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姜瑜蛮喜欢沈天翔这个村长的,换个村长未必能像他这样有威信和公正。在改革开放之前,她势必要待在这个小山村,姜瑜当然不希望沈天翔被撸被批,她希望这个小山村就一直这样祥和安宁地熬过这艰难的几年。   当然最重要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似乎也只有走搞封建迷信这条路才能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所以就更不能让王晓这小子去上告了,不然她以后去坑蒙拐骗谁?   见姜瑜态度坚决,王晓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不去就不去,我还不是想为你报仇。”   不管真假,姜瑜都笑了,和善地对他说:“王晓,谢谢,你的心意我领了。如果今天只有周老三一个人,你的意见我也许就采纳了。但你别忘了,还有村长,还有其他许多村民,他们都是无辜的,咱们不能因为某一个人就拉这么多无辜的人下水。不伤害无辜之人,这应该是咱们做人的最基本原则,我希望你谨记这一点,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让自己无愧于心!”   姜瑜不是圣母,但她是从后世走过来的,知道在这场活动造成了多少悲欢离合,没看见就算了,看见了自然要阻止。王晓年纪小,不会明白,他随便一句话,会对今晚去北斗山的村民造成多大的伤害。   王晓瞥了姜瑜一眼,不大开心:“就你烂好心,咱们被欺负的时候,他们哪一个站出来帮过咱们?”   “非亲非故,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有什么可怨的?”姜瑜不以为意地说。世人都趋利避害,他们自己弱小,又不反抗,谁会冒着得罪周老三一家的风险主动来帮他们?但村民本性其实并没有多坏,就像她今天明确地表达自己挑不动担子时,村长就给她换了个活。人要先自救而后才能指望他救。   王晓被姜瑜说得无言以对,嘟囔道:“好,都是你有理,我说不过你,不说了。记住啊,你答应了的,过几天带我去山上吃烤野鸡。”   她说的是,他的表现让她满意了才有野鸡吃吧!这小子倒是会偷换概念,不过姜瑜没跟他计较,她还缺个拔毛烧火,给野鸡剖膛破肚的呢,这小子不来,这些脏活累活都得她自己上了。   “行,记着呢,你先回去。别乱说话,把咱们今天说的都忘了,你嘴巴若是不严实,以后也别想跟着我吃鸡了。”分开时,姜瑜又郑重地警告了这小子一番,免得他一个冲动,跑去举报了。   王晓扁了扁嘴:“知道了,我王晓说话算数的,你放心吧。不过这可是个扳倒周老三的好机会,你就真要这么放弃了啊?”   姜瑜瞥了他一眼:“明天你就知道了,不用举报,我一样能收拾了他!”   “神神秘秘的!”王晓嘀咕了一声,拎着桶走了。   走出几步,他又折了回来,把桶放到姜瑜面前:“你今天给我兔子吃,我也给你泥鳅吃,这些泥鳅你拿回去吧。”   这小子本性倒是不坏,不过姜瑜拒绝了他:“你觉得这东西拿回去,有几条能入我的口?”   王晓看着姜瑜,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你真可怜,算了,下回请你去我家喝泥鳅汤。”他现在不会做,泥鳅拿回家都是烤一烤,抹点盐就吃了。听大东说,泥鳅汤比烤得糊糊的泥鳅好吃一百倍。   “好啊,我等着。”姜瑜笑了笑,折身关好牛棚的门,回了周家。   出乎她的意料,下午那会儿气冲冲跑出去,扬言“请他回来都不回来”的周建设也在家,看见姜瑜,只是瞪了她一眼就算了。   姜瑜没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继续用灵气修复身上的旧伤,有条件她自然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美少女,而不是这样一个浑身都是疤的豆芽菜。   当然,姜瑜也没忘分出一丝精力注意着那对父子的举动。   可能是灵魂较之原主更为强大的原因,姜瑜的五感都灵敏了许多,她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依稀能穿过两堵土墙听到父子俩的议论。   先是周建设激动压抑的声音:“爸,你真开了这么一张单子啊,一只鸡,一斤腊肉,他们能同意吗?”   鸡可是家家户户的宝贝,逢年过节都舍不得杀一只来吃,都留着下蛋,下了蛋拿去卖了买些必备的日用品,像盐、火柴之类的。   接着是周老三嘚瑟的声音:“哼,以前祭祀可都是要整猪、整羊的,知道他们拿不出来,我只要了一只鸡,一斤肉已经够便宜他们了!你小子机灵点,别睡着了,在旁边守着,等我们走了,就把鸡和肉拿了,别让山里的黄鼠狼、狐狸之类的把鸡给拖走了。”   这才是周老三急忙把儿子叫回来的原因。祭祀完了,肉当然要留下给神明,他不可能当着村长他们的面带回自己家。但拿肉这种事周老三也不放心别人,最后就把自己最信任的儿子叫了回来。若是第二天村民去看,周老三也可以完全把这件事推脱给神明或者山里的野兽。   周建设对吃鸡自然是万分上心,忙点了点头:“爸,你放心,我不会睡的。不过,爸,万一明天还下雨怎么办呢?咱们怎么跟村长交代?”   周老三瞥了他一眼,得意洋洋地说:“放心,我看过了,今天下午天上有很多钩钩云,明天应该会放晴。不过万一下雨了,我也有着。我就说,老天爷不满意祭品。村长他们那一辈以前是见过祭祀的,哪次不是锣鼓喧天,整猪、整羊,就是天灾年月,拿不出来这两样,怎么也得上只猪头吧,哪会像今天这么寒碜,这可怨不得我。”   周建设朝他老子竖起了大拇指:“爸,你这招真够高的,那句话怎么说的,进可攻退可守,理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别人完全挑不出错处!”   周老三借机训了周建设一句:“知道就好,跟你老子学着点,别天天逞凶斗狠的。老子的手段你学个三五成,这辈子就不愁没饭吃。”   听完父子俩的对话,姜瑜不得不感叹,周老三脑子真够灵活的,难怪能忽悠到这么多村民,做了这么多年神棍都没被拆穿,在这个特殊又敏感的年代,还把这项活动发扬光大了。   不过嘛,他碰上了自己,好运到此为止。 第8章   为了避人耳目,大家约定好等吃过晚饭村民都睡熟了再行动。   所以今天周家早早就开了晚饭,姜瑜端起碗的时候故意问冯三娘:“天都还没黑,今晚怎么这么早就吃饭啊?”   冯三娘下意识地看了周老三一眼,见他眉毛抖了抖,立即斥了姜瑜一句:“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吃饭,小孩子瞎嚷嚷什么!”   姜瑜心里有底了,冯三娘应该是对周老三的去向心知肚明。也对,周老三是附近出了名的神棍,谁家要做法事,谁家要驱邪,都少不了他,他晚上经常要外出,冯三娘这个枕边人不可能不知情。说不定很多时候还要冯三娘给他打掩护呢,至于原主,应该是不清楚,否则冯三娘就不会是这种态度了。   弄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姜瑜也不再说话了。   她沉默地吃过饭,洗了澡,乖乖地回了房,吹灭了灯,躺到了床上,闭目假寐起来,等着周老三行动。   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整个村子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蟋蟀在孜孜不倦地鸣唱,主屋那边终于传来了动静。   堂屋的门咯吱一声轻轻地被推开,周老三拎着个包袱,领着周建设,父子俩摸黑出了门,冯三娘拿着油灯,站在堂屋的台阶上,给周老三披了一件外头,小声低语:“小心点,早点回来!”   “知道了。”周老三压低嗓子说,“你夜里警醒点,要是有人上门找我,就说我去田里守谷子去了。”   说完,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冯三娘叹了口气,举着油灯回了屋。   不过她这会儿显然还没睡,说不定一直都不会睡,直到周老三回来为止。自己这时候出门,但凡弄出点什么动静,就会被她发现。   姜瑜脑子转了一圈,想了个主意。她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细细的缝,然后蹲下身,在土泥地面上扣了一块泥,举起来,轻轻一抛,砸到了周建英的窗户上。   啪的一声,又累又饿又委屈的周建英猛地被吓醒,翻身爬了起来,抱着胳膊,警醒地大喊道:“什么东西?”   她这番动静马上惊动了冯三娘。   冯三娘重新点亮了油灯,起身,穿过堂屋,推开了周建英的房门,温声问道:“建英,怎么啦?做噩梦了?”   周建英抱着腿,瞪了冯三娘一眼:“你怎么来了?我爸呢?”   冯三娘打了个模糊眼:“你爸有点事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快睡吧,别害怕,我在这里守着你。”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姜瑜悄悄从房间摸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然后弓着身,蹑手蹑脚地打开篱笆门,离开了周家。   这一耽搁,门外已经没有了周家父子的身影。不过没关系,反正王晓打听清楚了,今晚周老三是准备在北斗山上的一个破道观进行祭祀活动,她直接往那儿去就行了。   姜瑜加快了脚步,往山上而去。   荷花村背后就是北斗山,这座大山绵延几十里,山脚下坐落着好几十个村庄。荷花村通往山上的主干道只有一条,非常好找。不过这大晚上的,她又没来过,要找上去,还真不容易,最好的办法还是借东风。   姜瑜小跑起来,等走到山脚下时,终于跟上了大部队。前方的山路上,有一束火把在山间缓缓地移动,应该就是周老三他们无疑。这束火把为姜瑜指明了方向,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与大部队保持着两三百米远的距离。   前方,村长沈天翔黑漆漆的脸绷得紧紧的,领着十几个壮汉,打着火把,迈着矫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道观在北斗山临近荷花村这边的山窝处,那里有一块平地,道观就建在平地上。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座道观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后来破四旧,就把道观给捣毁了,道士们也还了俗,回了家,这个道观自然衰败了下来。现在只剩下一些坍塌的墙壁和破损的神像,在幽暗清冷的黑夜里看起来颇有些阴森恐怖。   不过看到这些,周老三却倍觉亲切。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前面两个哥哥又夭折了,父母担心他也养不活,就把他寄养到了道观,这一养就是15年,直到他18岁才回家。   在道馆呆了那么多年,周老三对道馆的感情还是蛮深的,看到这些就觉得亲切。尤其是他今晚要骗村子里德高望重又精明的翔叔,心里边多少有点打鼓,在这个他熟悉的地方,倒是给他增加了不少信心。   除了这个原因,之所以选在这里进行祭祀,也是因为道馆在深山中,能掩人耳目,不被旁人知晓,也免得被人传了出去。   进入道观之后,周老三先把包袱里的道袍拿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换上,然后净了手,亲自去把一尊耳朵都掉了一只的神像扶了起来,抬起袖子将上面的泥擦掉。   虔诚的做完这一切,周老三转身朝沈天翔点了点头。   沈天翔马上让人把鸡和腊肉拿了出来。   周老三跪下来把神像前面的地面擦干净,又去摘了几片南瓜叶子过来,铺在地上,再把鸡和腊肉放到了叶子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祖师爷,见谅,见谅!”   摆好祭品,周老三扯了一把草团成一团,放在潮湿的地上,虔诚地跪了下去,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   看到这一幕,村民们有些不知所措。破除封建迷信已经好些年了,大家也很久都没见过这种阵势,更别提跪了,见周老三毫不犹豫地跪下,大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纷纷望向村长。   沈天翔二话不说,什么都没垫,直接跪在了冰凉的泥土地上,他带了头,其他村民也都一一跪了下来。   周老三是个沉得住气的,他仿佛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依旧闭着眼,上下嘴唇不停的张开合拢又张开,飞快地念着祷词。   姜瑜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实是祈求风调雨顺的祷词。   不过修真跟道士做法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她也判断不出,周老三究竟做得对不对。但她能感觉得到,空气中没有任何的灵气波动,连灵气都没引动,如何将诉求传达给神明?   想也知道,周老三这招只能蒙蔽无知的村民们。就像他傍晚时跟周建设所说,不下雨了,是他祈祷做法有功,下雨了,是祭品不够,神明嫌弃他们不够心诚。   周老三装模作样地念了十分钟的祷词,一挥拂尘,站了起来,端着一张脸,肃穆地说:“神明已经听到了荷花村村民的祈愿,会保佑咱们的!”   沈天翔一行跟着站了起来,再次朝神像一躬身,然后大家沉默着举起火把,沿着原路返回了山下。   他们刚一走,躲在旁边的周建设就跑了出来,搓着手,兴奋地笑了:“整只老母鸡,哈哈哈,好久没吃鸡肉了,今天有口福了!”   可他的手刚要碰到鸡时,忽然,一颗松子打到了他的手背上,吓得周建设差点跳了起来。他站直了身,警惕地四处张望:“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山里呼呼的风声,像是狼哭鬼嚎一样,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怵。   邪门了,周建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手再次伸向了那只鸡,刚碰到鸡屁股时,一颗尖锐的石子又飞到了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疼得周建设龇了牙。   “什么人在捣鬼?给老子出来!”周建设色厉内荏地喝道。   还是没有动静,周建设站在那儿,心里开始打鼓,嘀咕,该不会是神明不允许他拿走祭品吧?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刹不住车了,周建设咽了咽口水就忍不住就抬起头,然后就对上神像瞪得圆溜溜的眼和红红绿绿的脸,在幽暗的夜色中显得颇为狰狞。猛一看,极为吓人,周建设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地方太邪门了,他心里忍不住打退堂鼓,可看着几步之遥的鸡和腊肉,他又舍不得。好久没吃鸡肉了,这么多好东西,就这么扔在这儿,便宜了山里的动物,太可惜了。   周建设内心挣扎不已,忽然又是嗖嗖的两声,两颗石子砸到了他的腿上,周建设下意识地抬头寻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然后就看到一个张大的黑影从树林里掠过。   “妈呀,有鬼!”周建设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哪还记得鸡肉和腊肉。   他一走,姜瑜立即冒了出来,将手里的大芭蕉叶丢到山下,然后提起鸡肉和腊肉,抄了旁边的一条小道,飞快地往山下跑去。   鸡和腊肉已经到手了,下一步就是拆穿周老三父子,因此她必须赶在周建设之前先下山,否则这场好戏怎么演! 第9章   下山的路比较好走,等姜瑜追上去的时候,周老三一行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翔叔正在对十几个村民耳提面命:“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老婆孩子也不许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迟了,连王晓那个小屁孩都打听了。这么多人中,总有一两个口不严的。   姜瑜摇摇头,一边竖起耳朵听翔叔训话,一边默默念了个化雨符的口诀,凝神调动北斗山上的灵气。   山上的灵气比村子里要多,虽然还是不大够看,不过嘛,做点小手脚还是可以。   “大家早点回家,明天……”翔叔刚准备说撤就感觉头顶上方似乎在打雨点。   他仰起头,冰凉的毛毛细雨打在脸上,并不是他的错觉。   同一时间,其他人也察觉到了,一个个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下雨了!”   周老三心里咯噔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呢!好歹等大伙儿解散了再下呗。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周老三感觉压力山大,他无比庆幸现在是大晚上的,光线不好,没让人看出他的心虚。   周老三深呼吸了一口,讪讪地搬出早准备好的说辞:“可能……可能是神明不大满意吧,咱们,咱们以前祭祀哪回不是要杀猪宰羊,今天有些寒碜,神明不了解咱们的状况,以为咱们心不诚呢!”   这句话并不能平息村民的怒火。   来的这伙人中最年轻气盛的沈二刚气急败坏地说:“刚祭祀完就下雨,这种所谓的神明不祭也罢!我去把鸡和肉都拿回来!”   他是沈天翔的侄子。   今天祭祀的东西都是他大伯顶着大伯母的黑脸,硬是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又找人买了一斤腊肉才弄来的。为此,大伯母已经发了火,接下来两个月都不让他大伯买烟了。结果这神明倒是好,收了东西不办事,凭什么啊!   周老三一听这话就不好了,他儿子还在山上呢,万一被沈二刚撞个正着,那可是人赃俱获,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别啊,二刚,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冲上去,神明会生气的,万一再给咱们降雨了怎么办?”周老三赶紧拦住了沈二刚。可他常年装病躲懒,在村里干的都是比较轻松的活,体力哪比得上沈二刚这个一身肌肉腱子的年轻人,当即就被沈二刚给推开了。   拦不住他,周老三赶紧去拉村长:“翔叔,翔叔,你劝劝二刚,开罪了神明咱们谁都担不起啊!”   沈天翔叫住了侄子:“二刚,算了,回去吧。”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宣传,村子里又一部分人对所谓的神明也是半信半不信。沈天翔就是其中之一,这次若不是担心谷子霉变烂了,大伙儿没吃的,他也不会出此下策,搞这种明显违背上头指示的活动。   虽然已经对所谓的神明不抱什么信心了,但到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年他们县就遭遇干旱,粮食歉收,村民们用糊糊、草根、野菜勉强撑过了这一年。今年再歉收,大家的日子就更艰难了,所以哪怕舍不得母鸡和腊肉,沈天翔也不打算追究了。   被叫住,沈二刚回头狠狠地瞪了周老三一眼:“大伯,我不拿,我上去守着总行吧,这下雨了,把肉淋湿了发了霉怎么办?我去弄点东西把肉盖住。”   这年月很多人家也就过年才能尝一回肉味,肉有多珍贵,不用说了。所以大家并不觉得沈二刚的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另一个年轻人也站出来说:“翔叔,我跟二刚一起上去,很快就回来!”   两人也没拿火把,拔腿就往山上跑去。   周老三想拦,又拦不住,不停地唉声叹气:“神明肯定不高兴了……”   “老三,我看神明很高兴,你瞧,雨都停了。”另一个村民赵满堂指了指天,乐呵呵地说,“肯定是被二刚他们俩的诚心感动了。”   赵满堂是村里的会计,他家自上一辈起就跟周老三家起了嫌隙,两家关系一直不好,他又看不惯周老三的奸猾,因此逮着机会就要挤兑他一顿。   周老三抬头一看,雨真的停了,他的借口也不能用了,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心里却紧张得打起了鼓,千万别发现建设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老三还在祈祷,山上就传来了沈二刚的声音:“大伯,我们发现了周建设。”   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把周建设架了下来,往沈天翔面前一丢,先告了一状:“我们刚走到第一个拐角的时候就瞧见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滚了下来,一看就没安好心。”   听到儿子被逮着,周老三心都凉了半截。   现在定睛一看,周建设手里空荡荡的,他刚落到谷底的心又飘了回来,捉贼捉赃,他儿子什么都没拿,他们也不能定他的罪。   周老三的心思活络了起来,又怕周建设无意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赶紧变相提醒他:“建设,你这孩子,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呆着吗,你跑过来干什么?”   周建设也不傻,马上明白了他老子的意思,配合的说:“我……我就是好奇,想跟来看看。”   “大伯,他说谎,他手上有油,还有烟熏的味道。”沈二刚一句话就戳破了周建设的谎言。   农村里杀鸡都是烧开水把鸡烫了烫再拔毛,但还是有些细小的绒毛拔不干净,这时候就会烧点火烤一烤,把绒毛烧掉。事后,比较肥的鸡会渗油,表面还有股烟味。先前,周建设摸过鸡,手上残留下了味道也不稀奇。   被人戳穿,周建设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在屁股下面的草地上擦了一把。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村民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周老三都快被这个猪队友的儿子给气死了。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是唯一的独苗苗,他还得出来给他善后:“翔叔,建设这孩子馋肉,脑子发晕,犯了糊涂,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计较!”   姜瑜躲在草丛里听到周老三的话,翻个白眼,18岁了还孩子,巨婴啊,这个年代,村子里,18岁的男孩子都开始说亲了,周老三脸皮真够厚的。不过他这么一说,碍着左邻右舍的,今晚大家干的又是上面不允许的事,村民们可能不会跟他计较。   果然,大部分村民虽然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只有赵满堂撇嘴瞅了周老三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难怪刚才突然下了一会儿雨,然后又突然停了呢,我看神明确实动了怒,不过换谁不动怒呢,明明是给神明的祭品,神明还没吃,有的人就先拿了。!”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村民们恍然大悟,看周老三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满。这家伙,明明是他儿子偷了祭品,他还说是神明不满意,嫌祭品太少。不愧是一个种,父子俩都一样自私,为了吃肉,完全不顾村民的死活。   周建设觉得又冤又委屈,他是在打母鸡和腊肉的主意,这不是没打成吗?对,他根本没偷,怕什么?   周建设挺起了背,嚷道:“翔叔,我真的没偷祭品,不信你们到山上去看。”   周老三闻言也反应过来,对啊,儿子手上并没有赃物,那鸡肉和腊肉肯定还在山上。他怕什么?   于是他也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说:“翔叔,咱们去山上看看,要是真是建设这孩子偷的,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沈天翔哪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当然得去看看,他没偷,我也给你一个交代!”   一行人急匆匆地返回了山上,火光一照,神像前空荡荡的,只有几片绿油油的南瓜叶子还留在那儿。   沈天翔的脸都黑了:“这就是你所谓的没偷?”   周建设真是百口莫辩:“我……我真的没拿,我走的时候还在这儿呢!对了,我在山上撞鬼了,有只好大的鬼飘过,很吓人的,肯定是他拿了!”   赵满堂嗤笑:“鬼能吃东西吗?要编你也编得像一点吧!”   “我,真不是我拿的,可能是我走了以后,被山上的动物什么的把肉给叼走了吧!”周建设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   但赵满堂家以前就是猎户,他蹲下身,指着神像面前的泥土地说:“今天下了大雨,泥土都是湿的,你看周围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吗?”   没有,四周只有人的脚印。   周建设彻底傻眼,怎么也弄不明白,好端端的,肉怎么就不见了呢!   沈天翔站在那儿,端详着神像肃穆的脸,沉默了几秒:“回去吧!”   他虽然没提这肉的事,但沈二刚可没那么好说话,扭头狠狠地瞪了周老三父子一眼:“明天把鸡和腊肉还回来,这都是我大伯自家出的。我大伯为了村里,为了让大家有粮食吃,跟我大伯母吵架,自掏腰包置办了祭品,可你们父子俩呢?一个装神弄鬼,一个鬼鬼祟祟,连祭品都偷,还是人吗?”   其余的村民也都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们,大有他们俩不把东西还回来,就让他们在村子里混不下去的架势。   周老三父子那个冤啊,这回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忙活一场,不但没捞到好处,还要把老本赔进去! 第10章   周老三他们第二次上山的时候,姜瑜并没有跟去。   因为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余下的就是村长和村民们的事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得把手里的鸡和腊肉处理掉,然后赶在周老三父子之前回家,免得被他们发现了。   现在天气还很热,腊肉还能稍微放放,但这只杀好的老母鸡就不行了,必须放到阴凉气温降低的地方。   姜瑜白天的时候就找好了地,山脚下有一口枯井,现在已经不出水,废弃不用了,平时也没什么人去,井口周围长满了深深的杂草,是最好的掩护。   她扯了两根青藤,连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条简易的绳子,然后在绳子的一段系上腊肉和母鸡,另一端上绑了一截比井口略长的棍子,最后再把系着腊肉和鸡那一头,缓缓放入井中,剩下的木棍横在井口。这样一来,母鸡和腊肉就悬挂在井中,不用担心什么东西去把它们给吃了,同时又能保持凉爽。   做完这一切,姜瑜就悄悄回了周家。   她回去时,周老三父子果然还没回来,冯三娘的屋子里也黑漆漆静悄悄的,不知是撑不住睡着了,还是在等人。   姜瑜也不管这些,她和衣躺到床上,打了个哈欠,重新做凡人的第一天,真累!不过想到今晚的收获,她满足的闭上了眼,梦里她回到了第一世的家,母亲正在熬鸡汤,锅里黄橙橙的鸡汤汩汩地冒着烟,香气四溢,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她倒是进入了甜甜的梦乡,但可苦了周老三父子。   沈二刚非要他们父子赔鸡和腊肉,其他村民也站在他那边,周老三不敢说不赔,只能认栽,答应把母鸡和腊肉折算成钱,赔给沈天翔。   沈二刚这才放过了了他们父子,但下山的时候谁都不愿搭理他们,村民们走得老快,把他们爷俩丢在了后面。   周老三是个聪明人,知道大伙儿不待见他,也没跟上去自讨没趣。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于大伙儿拉开距离后,才悄悄问起了周建设:“你在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建设回忆了一下,原原本本地把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当然着重讲了“遇鬼”的经过。   周老三听完抓到了重点:“你说山上没下雨?”   “没啊,爸,你不是看过了吗?今晚没雨的。”周建设不懂他为什么还要特意问这个。   周老三心里咯噔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确定,跑下山的时候也没下过雨?”   周建设摇头,顺手掐了一把路边的叶子,丢给周老三:“没有,你看,这树叶上都还干干的呢!”   周老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拉住周建设:“走,咱们走快点,去找村长。”   对这个,周建设没意见,他今晚吓得不轻,总感觉树林里到处都是影子,所以巴不得能跟大部队走,人多壮胆。   父子俩紧赶慢赶,到了山脚下,才追上沈天翔,还没走近,周老三就喘着粗气道:“翔叔,翔叔,我有事要说!”   林天翔停了下来,问他:“你还有什么事?”   周老三擦了擦头上的汗,借着火光看了四周一眼,然后指着路边的那一丛狗尾巴草说:“翔叔,你看,草叶子上一滴水都没有,这里今晚根本没下过雨!”   “什么意思?”沈二刚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周老三冤啊,他苦笑了一下:“我们误会建设了,他没撒谎,这山上真的不对劲儿,刚才就咱们站的那地方下了雨,其他地方都没下雨。”   周建设也点头:“没错,我从山上跑下来,路上都没下过雨。”   父子俩说的都是实情,可他们俩在村民心目中的信用已经为负数了,压根就没人相信他们,沈二刚很不耐烦地说:“然后你们又要说鸡和腊肉都不是你们拿的,对吧?不就是想赖账吗,扯什么鬼鬼神神的?大伙儿说说,有谁看到过鬼神吃肉的?”   这是实情,以前还没禁止之前,家家户户过年了都要祭拜祖先,供奉神灵,最后这些供品还不是落到了人的肚子里。   周老三父子俩被挤兑得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地看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家。   周建设有点怕,挨着周老三问:“爸,怎么办?你说,那东西会不会跟着我们啊?”   周老三心里也是忐忑不已,他从小在道观长大,听说过,见过的东西,比一般人多多了,现在一旦有了联想,那是刹都刹不住车。   “走吧,起风了,有点冷,咱们也赶紧回去。”周老三打了个颤,加快步伐往家里去。   周建设吞了吞口水,没风啊,他爸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他赶紧裹紧衣服跟了上去。   另一边,沈天翔回家后,特意看了一眼院子。他两个儿子都在部队里,每个月都有补贴拿回家,算是村里顶顶殷实的人家,所以院子都用水泥抹了一遍,亮堂堂的,没有被雨淋过的迹象。   沈天翔皱了皱眉,推开了房门,他老婆王翠花马上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吧?”   王翠花是个泼辣的,沈天翔怕她知道自家都舍不得吃的老母鸡被周老三父子拿了,会去找对方理论,索性撒了个谎:“还好。对了,今晚我走后下过雨吗?”   王翠花摇头:“下雨,没有啊。希望老天保佑,明天别下雨了……”   她后面说了什么,沈天翔都没听到,他脑子里反复只有那么一句话“没有啊”,周老三没撒谎,今天真的只有他们所站的那一小片地方下了雨,山上,村里都没下。   这一晚,沈天翔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王翠花还以为他是担心明天会下雨,劝他:“不是祭过神了吗?放心吧,老天爷会保佑的,明天还要干活呢,赶紧睡!”   满腹心事的沈天翔翻了个身:“知道了,这就睡。”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周家父子。   第二天坐在桌上吃早饭的时候,姜瑜就看见周老三和周建设都两眼发红,眼眶底下一片青色,神情憔悴,无精打采的。   她在心里嘀咕,不就是一只鸡一块腊肉吗?值得这父子俩要死要活的?   完全不知道,对方纯粹是被她昨晚搞出来的那场雨给吓的。   今天没下雨,大家要继续上工,姜瑜三两口把碗里的玉米糊糊给扒完,然后把碗一搁:“我去割草喂牛了。”   割草是假,吃肉是真。今天早上的玉米糊糊,又粗又硬,还有细小的石子,冯三娘为了节省粮食,还在里面加了一些老菜叶子,青的黄的混在一起,看着就没有食欲,她只喝了小半碗。   出了门,姜瑜先去割了点草在背篓里垫着,然后才悄悄的到枯井旁,把肉提了起来,藏在草里,往山上去。   现在没有锅,只能烤着吃,鸡就算了,可腊肉烤着吃……姜瑜是嫌弃的,不行,她得想办法从周家分出去,自己开伙,免得天天早上吃这种玉米糊糊。   王晓那小子真是长了只狗鼻子,今天姜瑜还没叫他,他都又找来了。   看着姜瑜手里的鸡和腊肉,他一点都不奇怪,自来熟地坐下,乐呵呵地说:“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听说,周老三昨晚被吓得不轻,还要赔翔叔一只鸡和一块腊肉。”   姜瑜斜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说:“你没认错,这就是翔叔家的鸡,。”   王晓没想到姜瑜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都没了用武之地。王晓默默地看了姜瑜一眼,没再敢耍滑头,老老实实地说:“有什么需要我跑腿的吗?”   “去山下摘两片荷叶来,再回家弄点盐来。”姜瑜今天想吃传说中的叫花鸡,用荷叶和泥包着烤熟,总比架在火上烤得黑乎乎的好吃,便想试一试。   王晓指哪儿打哪儿,很快就把荷叶与盐拿了上来,又自动请缨,帮着捡柴烧火,等火烧上后,他也没停下来,拿着镰刀开始割草。   姜瑜看了非常满意,不错,这小子够机灵,分他一个鸡翅鸡屁股不亏。   等割了一背篓草,鸡也烤熟了,姜瑜指挥他扒开了火堆,把鸡拿了出来,香喷喷的气息扑面而来,诱得人口水直流。   姜瑜分了一只鸡翅和鸡屁股给王晓:“这是你今天的报酬。”   她自己则撕下了一条鸡腿,慢慢吃了起来。这个年代的鸡都是吃青草、虫子和少量的粮食长大,完全不是后世那种饲料鸡能比得,肉质鲜美,哪怕只抹了盐,也香得人食指大动。当然也可能是这个年代缺衣少食,大伙儿肚子里太缺油水的缘故。   王晓好多年没吃过鸡肉了,连骨头都没舍得扔掉,全嚼碎了吞下。他吃完时,姜瑜的鸡腿还没啃完。   虽然还是很馋肉,不过王晓有分寸,现在肉多精贵啊,姜瑜肯分他一只鸡翅就不错了。他也不敢奢望更多,站了起来,对姜瑜说:“我先去干活了,有什么跑腿的叫我!”   “等一下!”姜瑜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纸,“知道哪里有这玩意卖吗?”   王晓摇头:“不知道,现在不允许卖这种纸,你从哪儿弄来的,收起来,别被人看见了。”   姜瑜说:“昨晚周老三祭祀的时候留下的,我捡了一张,你知道周老三在哪儿买的吗?”   “没听说过。”王晓一个小孩子哪知道这些。   姜瑜也不意外,她撕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王晓:“那你给我盯着周老三,看看他去哪儿买的,这是定金,要是帮我找到了周老三买黄纸的地方,我请你吃鹿肉!”   王晓接过鸡腿,好奇地问:“你要这种黄纸做什么?”   姜瑜亮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冲他笑了笑:“画符换肉吃啊!”   王晓懵了:“你……你要搞封建迷信啊?” 第11章   穿越的第二天,姜瑜过得很逍遥,有肉吃,还有小家伙帮忙割草,她只要躺在树下吹吹清风,没事吸收吸收山里的灵气疏通筋脉调理身体,等到中午的时候再装模作样地背着草回去交差就行了。   肚子里有货,又吸收了灵气,姜瑜简直是神清气爽,可周家这会儿却是一片乌云惨淡,因为周建设受伤了。   还没走到周家,姜瑜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冯三娘伤心的哭声。   姜瑜走进去时发现,都大中午了,周家今天还没开伙,周老三蹲在屋檐下,皱着眉抽烟,冯三娘边哭边忙前忙后,就连周建英也红着眼端了一盆浑浊的水出来。   “这是怎么啦?”姜瑜问道。   冯三娘抹了一把泪,伤心地说:“建设他被打谷机弄伤了,胳膊上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这个时候农村都还是那种脚踩的老式打谷机,村里的两台打谷机都是双人打谷机,两个人踩,然后一左一右站着另外两个人负责把稻谷分成一把一把的,递给踩打谷机的人,俗称递把子。   周建设干的就是递把子的活儿,不知道是昨晚吓了一大跳还是没睡好的缘故,今天干活的时候周建设老是走神,递着递着就有些恍惚,一不小心直接把稻谷递进了打谷机里。打谷机卷起稻草就往里拽,周建设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卷了过去,若非踩打谷机的那个人反应快,把他拉开,就不是划伤那么简单了,只怕周建设的整条胳膊都要废。   死里逃生,周建设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到了水田里,连自己的手臂被打谷机的铁皮给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都没察觉。   还是旁边干活的人看他胳膊上都是血,反应过来,叫来了沈天翔。   经过昨晚的事,沈天翔是真不待见这周家父子。递把子多轻松的活儿,周建设这么大个人了都干不好,还闹出这种事故。心里再不耐烦也没法,沈天翔还是就在旁边干活的王二麻子把周建设送去卫生院缝了十几针,又让人去通知周老三。   周老三听说儿子出了事,吓得扔下镰刀就跑去了卫生院。   卫生院很小,药物缺乏,没有麻醉剂,医生没打麻药就给周建设缝上了,疼得周建设哭爹喊娘的。   周老三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可把他给心疼的。   好一通折腾,快到中午时,周老三才在王二麻子的帮助下,把周建设扶回了家。当时冯三娘正在做饭,米还没下锅,就看到父子俩一身是血地进来,吓得瓢都掉到了地上。   知道周建设的伤是这么来的,姜瑜很是无语,这家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打谷机把稻草卷走了,他不知道松手吗?   他一出事,这个所谓的家恐怕又要低气压一阵了。幸好她换了个养牛的活,可以借着干活的名义早出晚归,不受影响。   虽然不待见周建设,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姜瑜关切地问冯三娘:“那他好些没有?”   冯三娘又抹了把泪:“疼得叫了好久,刚睡着,建英才打了水过去给他擦身体。平时有空,你也多帮帮忙。”   姜瑜无语,真想抠开冯三娘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周建英可是周建设的亲妹子,给他打水擦身体洗脚还说得过去,她这个继妹可是跟周建设没半点血缘关系,两人又都是十几岁这个敏感的年龄,合适吗?她就是再想拉近女儿与周家的关系也不是这个拉法吧。   算了,早知道这个便宜妈不靠谱,反正再过两年就摆脱她了。姜瑜懒得跟她扯,转而道:“我去帮你做饭吧,周叔干了一上午的活,肯定饿了!”   果然,一提起周老三,冯三娘就不提这一茬了,打起精神进了厨房,先把米下了锅,想了想,她又去柜子里拿了只鸡蛋出来,看见姜瑜,解释了一句:“建设受了伤,给他吃只蛋,补一补。”   姜瑜吭都没吭一声,她连鸡肉都吃上了,还稀奇一个鸡蛋?   今天中午吃的是南瓜饭,照样是南瓜多,米饭少,冯三娘把仅有的那点米饭都盛在了周建设碗里,然后让姜瑜给周建设端过去。   姜瑜可不想跑腿,故意说:“我怕我会流口水!”   冯三娘被她的直白惊呆了,愣了一下,召来周建英把饭给周建设端了进去。   吃饭的时候,周老三又说:“建设受了伤,流了很多血,要好好补补,免得落下了病根,你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一只炖给他吃吧。”   家里总共就两只母鸡,下的蛋除了偶尔给周老三父子吃一个,余下的都拿去供销社卖了换盐和火柴。杀了一只,以后上哪儿拿钱换盐去,冯三娘有些愁,可继子受了伤,她要不答应,别人肯定说她苛待继子。   “嗯,晚上就杀。”冯三娘低着头答应了。   只是这些,并没有让周老三满意。他扭头看了一眼女儿:“建设受了伤,最近不能上工,小瑜那儿又把一挑谷子掉进了水里,还要扣公分,今年咱们家的公分不多,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建英,吃了饭,你也去上工。”   周建英不满地嘟起了嘴,天这么热,稻草那么扎人,让她下田,她爸还真是偏心。   “不要,他们俩闯的祸凭什么要我来给他们俩收拾烂摊子?”   周建英这时候完全忘了,她嘴里吃的粮食也是要用公分换的。   姜瑜坐在一旁当隐形人,这个家里的公分多一点少一点她都不关心,反正多了她也吃不了什么好东西,少了也饿不了她。   再度被女儿挑战一家之主的权威,周老三拉下了脸:“不去也可以,那这饭你也可以不用吃了。”   这下轮到周建英不说话了。她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整整一天一夜颗粒未尽,饿得脑袋发晕,浑身乏力,那种滋味她再也不想尝一遍了。   姜瑜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哪想,到了晚上,这场火竟然烧到了她的头上。   晚上,她割完牛草回来,正在炖鸡汤的冯三娘就把她拉到了屋子里,小声说:“小瑜,妈跟你商量个事。建英她身子弱,手脚没你利索,今天去晒场晒谷子,把谷子翻得到处都是,别人都拿了八个公分,她才拿了六个,还被记分员给批评了。我看不如这样吧,你跟她换换,她去割牛草,你去晒场晒谷子,这样家里也可以多拿些公分。”   姜瑜瞥了冯三娘一眼,指出一个事实:“周建英比我还大一岁!”   冯三娘丝毫没意识到姜瑜已经动了火气,敷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可这孩子从小没妈,什么都不会,也没人教她,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咱们是一家人,应该相互帮助,同心协力才能把家里弄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姜瑜气笑了,这可真是亲妈啊,不过是周建英的亲妈吧!   自己的女儿骨瘦如柴,她丝毫不心疼,好不容易换了个轻松的活儿,才干一天,她就要让人换给继女,让自己年龄更小的女儿去干更重的活。   姜瑜对冯三娘的最后一丝耐性都没了,她扬起眉,冷冷地看着她:“你真的要我跟她换?”   冯三娘看着姜瑜冷冰冰的神情,心不自觉地攥起,她知道,跟周建英换活儿是委屈了姜瑜,可在晒场上翻谷子怎么也比挑担子轻松多了啊。想到傍晚的时候,建英回家抱着她伤心哭泣时的样子,冯三娘心头的天平就忍不住偏向了继女。建英那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才去一天就晒得脸脱皮,她说服小瑜跟她换了工,回头丈夫也会高看她们母女一眼。   在心里思量了片刻,冯三娘最后顶着姜瑜冷漠的视线,点了点头:“小瑜,你最懂事了,就跟建英换吧,等秋收完了就换回来!”   秋收完了,周建英又不用上工了,又换她去当长工吧,想得真美!   姜瑜厌恶地瞥了冯三娘一眼:“我答应换!”   冯三娘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同意了,欣喜过往:“那你跟我去跟翔叔说一声。”   说着,冯三娘就解开了围裙,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看得姜瑜的心更冷了,深深地替原主不值。她讥诮地勾起了唇:“谁要换谁说去!”   当初是村长好意替她换了这份更轻松的活儿,她是傻了才会隔了一天就去找村长换个重活,这不是活生生的打村长的脸吗?这么拎不清以后谁还会帮她?就让冯三娘自己去吧,也让大家看看她这个母亲都是怎么对待亲生女儿的,多折腾几次,等断绝关系的时候,村里的舆论才会向着自己。   可冯三娘很怕村长,她根本不敢一个人去,苦苦哀求姜瑜:“小瑜,你就跟妈走一趟吧!”   回应她的是重重合上的木门。   最后,冯三娘还是一个人去了村长家。   她走后,在屋子里听到动静的周建英就兴冲冲地跑到了周建设的房间里,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哥,你说得还真没错,在冯三娘面前哭一哭,她就会替咱们出头。她一出面,姜瑜那死丫头不答应也得答应。”   周建设虚弱地靠在床头,因为白天鬼哭狼嚎太久,他的嗓子都哑了,说话都有些困难。但见妹子这么高兴,他还是张嘴教育她:“哥跟你讲,不要跟姜瑜对着干,你想她不痛快,想抢她的东西,直接向冯三娘哭,要,就行了。”   他今天出的主意奏效了,周建英很听话,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哥,我以后都听你的。还是你最好了,不像爸,自从那个女人进门,他什么都向着那一对母女。”   听了这话,周建设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说:“这些话都是爸让我教你的。”   啊,周建英一脸错愕,直觉否认:“你就帮他说话吧!”   周建设摸了一下她的头:“傻妹子,只有咱们俩才是爸亲生的,你是爸唯一的女儿啊。你自己想想,这几年,爸表面上每次都向着姜瑜,可最后吃亏的都是谁,占便宜的又是谁?”   周建英这一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可是……可是,他供姜瑜上了高中。”   周建设非常客观地说:“你要是考上了高中,爸也会供你上学。”   这倒是,周老三当着一家人的面表过态,无论谁考上,他都要供他上学。   周建英过了好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   隔隔壁的姜瑜听到这些,脸上是无尽的讽意,这么明显的事实,连周建设一个毛头小子都看得清楚,不知冯三娘是真瞎呢,还是假瞎。   可能是为了补偿姜瑜把放牛的活儿让了出来,吃晚饭的时候,冯三娘还偷偷在姜瑜的饭碗底下埋了一块鸡肉。   姜瑜二话不说就吃了。   她这样平淡的反应周家人一点都不奇怪。毕竟是寄人篱下,这几年,姜瑜一直逆来顺受,大家已经习惯了她的顺从。   但第二天,周老三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上午九点,骄阳似火,晒场上上工的婶子、媳妇儿、闺女们忙得热火朝天,姜瑜也在这个行列,但才翻了一遍谷子,在翻第二遍时,她忽然晕倒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连掐人中都没用。   同在晒场上干活的周五婶和周家隔壁的王老五的媳妇儿一起把姜瑜送到了卫生院。医生看过后,下了结论,姜瑜这是极度的缺乏营养,身体太差,干不了重活,所以才会晕倒,他给她灌瓶葡萄糖,让她在卫生所休息一会儿,醒了再回家。   周五婶和王老五的媳妇儿回来后,绘声绘色地把这件事讲了出去。王老五的媳妇儿还跟大家八卦:“你们不知道,昨天啊,周建英才到晒场干了半天活,回去就找冯三娘哭,冯三娘就叫姜瑜把养牛的活儿让给了周建英,还让姜瑜去跟翔叔说,姜瑜不愿意,母女俩好差点吵起来!”   “啧啧,心这么狠,是亲妈吗?”周五婶夸张地咂嘴。   另一个大婶也摇头:“可不是,看看姜瑜那丫头都瘦成啥样了,哎,这就是没爹的娃,可怜啊!”   冯三娘是中午要回家做饭了才听到回家的村民们议论才知道姜瑜晕倒去了卫生院的。   这件事,村长翔叔早就知道了,但他懒得通知周老三两口子。反正这两口子也不心疼那孩子,他通知也白通知。   看着周围人那鄙夷、诧异、嫌弃的目光,冯三娘脸火辣辣的,臊得慌,她慌乱地摸了一把脸:“我……我去一趟卫生院,王老五家的,你跟我家里说一声。” 第12章   周五婶和王老五家的媳妇儿走后没多久,姜瑜就“自然而然”地醒了。   卫生院简陋得很,只有一个医生,是个六十多的老医生,主要帮村民们治疗一些头痛发热的小毛病。因为没什么病人,他的工作也很简单,有人的时候就多呆一会儿,没有人就早点回去。他家就在卫生院后头的那间小房子里。   农忙时节,家里人都下地了,老医生没病人的时候要回家做家务。   他瞧姜瑜醒来,双眼无神地靠在卫生院里唯一的那张病床上,叹了口气,说:“你休息一会儿,我回去做饭,中午你就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丫头说到底会进医院,还是干得太多,吃得太少,肚子里没货啊。可怜的娃,都累晕倒了,进了卫生院,家里人都没个来看她的。   看着姜瑜跟他孙女一样的年龄却矮了自家孙女一个头的小身板,老医生心生怜悯,想着自家一人省一口也能让她吃口饱饭,就当做桩善事吧。   老医生前脚一走,姜瑜后脚就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冲窗外招了招手:“别躲了,人走了。”   王晓马上抓住栏杆怕了起来,伸长脖子,隔着铁栅栏上下打量了姜瑜一阵:“你没事啊!”亏得他一听说姜瑜生病了就来看她呢!   姜瑜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巴不得我生病?”   王晓嘿嘿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这是高兴。对了,你饿了吧,我给你带了一只红薯来。”   王晓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烤红薯,递给姜瑜,脸上的表情有些羞赧:“我……还没分粮,我家没什么好吃的,你别嫌弃啊!”   姜瑜接过红薯,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王晓:“吃吧。”   她嫌弃什么,王晓家只有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两人都拿不了满公分,挣的肚子都填不饱,估计他们祖孙俩每天连红薯饭都吃不上。这小子以为她真是累晕的,还特意给她烤只红薯来,这份礼物,礼轻情意重啊,她决定了,以后吃烤鸡的时候,把鸡头分给他。   两人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非常能吃,几口就把一个香喷喷的烤红薯解决了。   姜瑜拍了拍手,对王晓说:“回去吧,我没事。”   王晓黏在那里不肯走,眼巴巴地瞅着姜瑜:“养牛多轻松的活儿,你真的要让给周建英啊?”其实他是舍不得吃肉的日子,自从他爹妈走了后,他就这两天过得比较滋润。   姜瑜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在北斗山上捡到的那张黄纸,对折了几次,折成了一只三角形,递给王晓:“放心,周建英会哭着求跟我换回来的。拿着,下午看看周建英在哪里割草,把这东西打开丢在她附近草最旺盛的地方。”   王晓接过黄纸做的三角形,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非常好奇:“这东西行吗?”   他亲眼看到的,江月只是把纸对折了几遍而已,根本没做其他的手脚,跟周老三在山上撒的符纸没什么区别嘛。   “你放上去就知道行不行了。记住,到了草很旺盛的地方才打开,不然破坏了我的计划,你以后也别惦记着吃肉了。”   姜瑜没跟王晓解释,她用这张黄纸锁了些灵气在里面,等王晓一解开黄纸,里面的灵气就会散发出来。这点灵气量又不算太大,只消几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这样只会招来附近的小动物,不会惊动山上的大东西。而山脚下草地里的小动物,除了老鼠,最多的就是蛇了。   王晓是知道姜瑜有些神奇的本事的。他把黄纸收了起来,笑嘻嘻地说:“你放心,就是为了咱们以后可以自由地在山上吃肉,我也会老老实实地按照你的要求做。”   姜瑜冲他摆手:“行了,你来了有一会儿了,赶紧回去吧,别被人看见了。”   王晓扒着栏杆不松手:“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打听到,周老三几乎每个月月初都会去县城一趟,这个秋收太忙,他还没去,我估计,等过几天,秋收忙完了,他就会去。听说他每次去县城都很大方,不但要去国营饭店搓一顿,还要去跟罗山沟地那群二流子赌钱。”   姜瑜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后者应该是周老三的秘密才对,冯三娘都未必知道。   王晓嘿嘿笑了笑:“大东说的,他爸跟周老三好得同穿一条裤子。周老三经常叫王二麻子一起去县里,大东他妈意见老大了,说都是周老三带坏了他爸。”   原来是个小奸细,难怪王晓知道周老三的这么多事呢!姜瑜觉得她那只鸡腿给得不冤:“这个消息不错,下次再给你只鸡腿!”   得了承诺,王晓高兴地走了。   姜瑜瞅了一眼天色,快到中午了,上工的人要陆续回家了。她乖乖地躺回了床上,耷拉着眉头,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周家人,倒是老医生心好,做好了饭,先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瓷碗过来。   这个季节正是南瓜成熟的时候,老医生给姜瑜端来的也是南瓜饭,不过不像周家的全是南瓜,其中有一半都是饭。   姜瑜端着碗在心里感叹,不容易啊,穿越过来好几天,终于吃上了米饭。以前觉得不稀罕的大米饭,现在吃起来还真是香,她得努力,争取早日过上随便吃大米饭的日子。   一碗饭还没吃完,冯三娘来了。   她一进门就开始抹眼泪:“小瑜,你没事吧,怎么晕倒了呢?”   真是倒胃口,姜瑜三两口扒完了饭,把碗放到了桌子上,抬起头看着冯三娘,淡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冯三娘被问得很尴尬,继子受伤,她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女儿晕倒,她到了中午才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想到中午回家时村民们背后的议论和那种看她的目光。冯三娘无助地低下了头,一边偷偷抹眼泪,一边难过地说:“小瑜,你还在怪妈吗?”   搞得好像受委屈的是她似的。   姜瑜连话都不想跟她说,往病床上一趟,闭上眼,默默地感受灵气。有功夫跟她瞎唠叨,还不如吸收灵气滋润滋润身体,没病没痛,长命百岁。   被女儿彻底忽视,冯三娘觉得很委屈,抹了一把泪,絮絮叨叨地说:“小瑜,你要体谅妈的难处。你爸走了,咱们到了你周叔家,你周叔当你是亲生女儿一样,我也不能亏待了周家的两个孩子,免得寒了你周叔的心,你说是不是?”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通,见姜瑜还是没反应。冯三娘有些生气,这个女儿自从落水后是越来越不贴心了,前天顶撞她,今天干脆不理她。她这个当妈的拉下脸,好言好语劝了老半天,她连吱都没吱一声。   “白养你这个女儿了,不就是让你跟建英换了个活,你从昨天起就甩脸子给我看,也不想想,妈做这些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娘俩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在这个家里过得更好一些。你这么大了,多做点事……”   带了个拖油瓶来周家,冯三娘心理上就矮了一头,生怕惹周老三和继子继女不高兴,也怕村里人数落她是个黑心的继母,所以下意识地讨好周家人,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当然,她不会认为这是牺牲,她觉得没有血缘关系,周老三还养姜瑜,给她念书,这是天大的恩情了,她们母女该报答周老三。   冯三娘说得起劲儿,没发现,沈天翔和林春花来了,两人站在门口黑着脸听着她一顿数落姜瑜。   冯三娘一个人说了半天,口干舌燥,她咳了一声,低头那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瞄到站在门口的沈天翔和林春花,吓得当即站了起来,捏着衣摆,怯弱地看着二人,露出一个谄媚的笑:“翔叔和林主任怎么来了?”   “都差点出人命了,我能不能吗?”沈天翔瞪了她一眼,背着手,步入了病房,看到姜瑜时,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姜丫头,好点了吗?”   生怕姜瑜告状,冯三娘抢先一步说:“翔叔,没事的,这孩子皮糙肉厚,身体一直很好,就是最近有点不舒服,过两天就好了。”   林春花也看不下去了,斜了冯三娘一眼:“都营养不良到晕倒了,还没事,那要怎样才有事?把孩子养成了重度营养不良,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冯三娘不服气,村子里十来岁的孩子就算半个劳动力了,家家户户都这样过来的,她一天三顿也没少姜瑜的啊。不过看到林天翔吃人的目光,她识趣地没敢再说,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   她不说话,姜瑜才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感激地对沈天翔和林春花说:“翔叔,林主任,我没事的,一会儿就回去,你们辛苦了一上午,下工连口水都没喝就特意跑过来看我,谢谢你们。”   林主任怜爱地摸了摸姜瑜发黄的头发,看看,这孩子多懂事,多体贴,也就冯三娘这个不靠谱的妈,才会把亲生闺女往外推,拿亲闺女不当人,只知道讨好丈夫和继子、继女,看吧,以后有她后悔的。   “好孩子,别怕,今天我和你翔叔都在,没人敢欺负你,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跟我们说。”   说到这里,林春花还意有所指地瞥了冯三娘一眼。累晕,重度营养不良啊,他们荷花村就没这样的事,五八九年那么不好的年头,他们村都没饿死过、累死过一个人。再不管,姜丫头就要开他们荷花村的先例了。   这个年代农村还非常推崇孝顺,虽然林春花说了,让她随便说,但明晃晃告状的话,肯定不行,否则哪怕她有理,传出去也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姜瑜垂着头,声音很沮丧,眼神怯怯地瞟了冯三娘的方向一眼:“翔叔,林主任,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又给大家添麻烦了,你们放心,下午我就上工,好好干活,不会偷懒的,更不会再晕倒了。”   林春花听得又气又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告诉林婶,林婶帮你做主。”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瘦成这样,个子也不长,都营养不良到进卫生院了,心心念念的还是回去干活!   想到这些,林春花又忍不住剜了冯三娘一眼。   冯三娘很委屈:她做什么了?又瞪她!   姜瑜瞧火候差不多了,垂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头,咬住唇,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不是的,林婶,我读书花了周叔那么多钱,村子里没有哪家把孩子供到了高中毕业,周叔让我读了这么多书,对我不薄,我要努力干活,把这个钱挣起来还给他!”   周老三对这孩子好不好,大家都长了眼睛。   不过以他抠门又计较的性格能供姜瑜念完高中还真是奇怪!高中,对啊,姜丫头可是荷花村唯一的高中生,反应过来的林春花一拍手,欣喜地对沈天翔说:“翔叔,村里的小学不是还缺个老师吗?” 第13章   中午,周老三和周建英相继回家,结果厨房里冷锅冷灶的,什么都没有,又累又渴又饿的父女俩从缸里舀了一碗井水喝。   解了渴之后,周老三扯着嗓子问在房间里修养的周建设:“三娘呢?还没回来?”   以往,冯三娘都会提前一会儿回家,把饭做好,他们在外面干完活一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吃。今天这种状况还是头一次发生。   周建设扒拉着鸡窝一样乱蓬蓬的头发,打着哈欠,从屋子里走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火红的太阳:“不知道,好像还没回来!”   隔壁王老五的媳妇儿听到父子俩的议论,踮起脚,往这边探出一个头大声说:“姜瑜在晒谷场上晕倒了,被送去了卫生院,冯三娘下工的时候跑去看她了。”   周老三愣了一下,这种事,怎么没人通知他呢?   坐在小凳子上喝水的周建英听到这个,第一反应就是:“那她是不是想跟我换回去啊?爸,我不要,晒谷子好累的。”割草还可以找个阴凉的地方偷会懒,晒谷子要一直在太阳下不停地翻谷子,一天下来,脸都晒得脱皮了。   周老三瞪了她一眼:“换什么换?以为是儿戏啊,翔叔没事干,天天就给你们换这个就够了!”   这话虽然是呵斥,但也表明了周老三的意思。   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周建英高兴了:“知道了,爸,那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隔壁的王老五媳妇看到父子三人的反应,不由摇头,拿着盆子回了屋,边走边嘀咕:“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没爹的娃就是根草,谁关心你的死活。”   平时还不明显,这到关键时候就明显了,看昨天建设去了卫生院,周老三那副失了魂的模样,再瞧瞧今天姜瑜去了卫生院,周老三问都没问一声,只顾着他们三父子中午吃什么,啧啧,这差别可真大。   她的声音并不大,可两家就只隔了一道一米多的围墙,没什么隔音的,周老三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他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瞪了一眼娇气地捶着胳膊的小女儿:“还不去做饭,想饿死老子啊?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连饭都不会做,像什么话!”   被训的周建英很不高兴,可看着周老三的黑脸,她识趣地没有多说,走进了厨房,搜了一圈,只看到了小半碗米和两个南瓜。   又吃这个啊,周建英撇了撇嘴,走出来,对周老三说:“爸,秋收这么累,你要下田,哥又伤了胳膊,天天吃南瓜什么时候好得起来啊。咱们吃一顿白米饭吧!”   这回周建英倒是学聪明了一点,知道把周建设搬出来。   果然,周老三看了一眼儿子打着绷带的胳膊,犹豫了一下,点了头:“行,今天吃白米饭,给你哥煮只鸡蛋。”   自从五年前冯三娘嫁过来后,周建英就基本上没进过厨房,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手艺,这下更生疏了,做的饭水放少了,米粒一粒一粒的,硬硬的,很不好消化,菜也炒糊了。   哪怕是好东西,周老三也吃得没滋没味的,心里庆幸,冯三娘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饭后,周建设照样回他的房间里躺着去了,周老三和周建英各自出门,一个往田里去,一个往山上走。   他们前脚刚一走,冯三娘后脚就带着姜瑜回来了。   见家里没人,冯三娘先去了厨房。灶还是热的,锅里堆着刚吃过的脏碗,柜子里、桌子上都空荡荡的,她找了一圈,没给她们母女留饭,冯三娘的眼眶顿时红了。   以往她做饭,无论是谁没回家,她都事先把饭留起来,生怕家里人饿着了,可她就一天中午不在,没人去找她,也没人给她留饭,吃过的碗还丢在那儿,等着她刷。而且瞧这碗白白净净的,肯定没加红薯和南瓜,不然吃过的碗不会这么干净。   姜瑜看到冯三娘委屈的样子,心想,她这回应该认准了自己在周家的地位了吧。要是冯三娘醒悟了,不愿意跟周老三过下去那就太好了,自己也不用窝在周家了。   可她实在高估了冯三娘。   擦了擦眼睛,冯三娘挽起袖子认命的洗碗。   真是长见识了,冯三娘愿挨,她能说什么?姜瑜折身出了厨房,准备回房间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   冯三娘见了,叫住了她:“小瑜,帮我烧火,咱们煮点南瓜饭吃,早点吃完早点去上工。”   农忙季节,去太晚会扣工分。   姜瑜扭头淡淡地看着她:“杨医生端了一大碗饭给我吃,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刚才翔叔和林主任的话你也听见了,让我这几天好好休息,养好身体,等九月一号去村小报道,我去睡觉了。”   看着姜瑜头也不回地走了,冯三娘怔怔地站在厨房,悲从中来,她真是命苦啊,丈夫死得早,亲生女儿不贴心,改了嫁后,与后头的丈夫是半路夫妻,两人又没生个一儿半女,心始终拧不到一块儿。   ***   周建英背着背篓上了山,并没有去割草,她靠在一颗阴凉的大树底下,眯起眼,打起了瞌睡。凉风吹来,打在脸上,像是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舒服极了。   养牛这活就是轻松,每天只要割两背篓草就行了,现在还是夏末秋初,山上到处都是草,勤快点,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割一大背篓草,其余的时间完全可以自己自由支配,难怪姜瑜那死丫头舍不得把这个活儿让出来呢!   周建英美滋滋地翘起了唇,想到姜瑜累得晕倒在了晒场,更是庆幸自己揽了这么个好活儿。   在树下眯到了三点多,太阳没那么毒了,周建英才站了起来,背起背篓,戴上草帽,拿着镰刀开始割草。路边的草被割得差不多了,倒是山坡上的因为地势比较高,离大路有点远,没什么人割,周建英按了一下草帽,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山上有几个调皮背着干柴的男孩子从山坡上跑过,踩得松软的石子啪啪啪地往下掉。   “真是讨厌!”周建英抬头看了一眼,撇了撇嘴,拿起镰刀,蹲下身割草。   为了避免频繁起身,她把割的草都堆在身后,准备把这一片割完后才把草抱进背篓里。   面前的这片草地茂盛又没被人割过,青幽幽的,非常旺盛。不一会儿就割了小小的一堆草,周建英估摸着这些够装一背篓了,她站了起来,把草帽拿了下来扇了扇风,然后把草帽放在一边,开始蹲下身抱牛草。   她的手伸进青草中,忽然触碰到一个软绵绵、暖乎乎的东西,这东西碰触到她的手,还动了一下,然后卷起来,缠着了她的手背。   缠着……周建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吓得脸色煞白,飞快地缩回了手,然后也把躲在草堆的里那条蛇给带了出来。   这是一条青色的有胳膊那么粗的蛇,估计有两三米长,想到自己刚才竟然抓了这玩意儿,周建英又怕又恶心,她吓得尖叫起来,背篓、镰刀都没要,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去。   她跑得很急,没留意到草丛里的那块脸盆大的石头,被绊了一跤,头往下栽去。山坡本来就是倾斜的,有一定的弧度,她这一栽倒,重心失衡,人像块冬瓜一样,骨碌碌地直接滚到了山坡底下,面朝下,趴在草地上,一动不动。   山上,挖野菜采蘑菇的几个孩子看到这一幕都慌了。大东拉着王晓的袖子:“怎……怎么办?”   王晓其实比大东心里更没底。因为周建英会被那条突然冒出来的吓得滚下山坡都是因为他。是他偷偷把姜瑜给他的那张黄纸绑在一个小石子上,然后扯开一条缝,从山上丢进了草堆里。   要是周建英有个好歹,那……都是他害的。   他害死人了……王晓浑身发寒,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王晓,你怎么啦?”大东看出他的不对劲儿,扭过头问。   王晓回过神来,发疯一样往山下跑去。   其余几个孩子见了,追上去的追上去,叫大人的叫大人。   ***   周老三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懵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飞快地爬上了岸,连草鞋都忘了穿,光着脚就往北斗山跑去。   等周老三赶到的时候,山脚下已经围了好几个人,沈大娘坐在地上,抱着周建英。   周老三看着女儿紧闭的双眼,心里发颤:“大娘,建英,建英她……”   “老三啊,你别太担心,建英身上没有外伤,现在昏迷了,二狗子已经跑去喊杨医生了。”沈大娘安慰他。   闻言,周老三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女儿。   在周老三焦灼的等待中,杨医生拎着医药箱赶了过来,他给周建英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然后说:“山坡上都是草,有缓冲,没什么严重的外伤。回去好好休息,这两天留意点,她要是有恶心、头晕、呕吐之类的症状马上让人来叫我。”   周老三舔了舔唇,松了口气,他站起来,感激地看着杨医生:“麻烦杨医生跑这一趟了,不开点药吗?”   杨医生拿出一瓶红药水给他:“涂在伤口,一毛钱,回头把钱送到卫生院来。”   “好。”周老三连忙应是,然后在邻居的帮助下背起了周建英,把她送回了家。   周建英昏迷了一个多小时,快到傍晚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守在床边的周老三见她睁开眼,心里头说不出的高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周建英眼神有些迷茫,怔住了一会儿,想起了昏迷之前的事,她恶心得不停地搓手:“爸,有蛇,好大的一条青蛇……”   “放心吧,你回家了,没事的。”周老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想到以后还要去北斗山割牛草,周建英就怕得慌。   她紧紧攥住周老三的衣服,眼巴巴地说:“爸,爸,我跟姜瑜换回来,好不好,让她去割牛草,我晒谷子,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我一定好好晒谷子。”   她现在一想起那种软绵绵的触感,心里头就发毛,真是一步都不想踏上北斗山了。   周老三见女儿吓成了这样,哪还有不依的:“好,咱不割草了,待会儿爸就跟她说。”   周建英这才安静下来。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家子齐聚,周老三捏起拳头,抵在唇间咳了一声,看向姜瑜道:“小瑜啊,建英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割个草都能摔下山,还把自己给摔伤了。杨医生说,让她这几天卧床休息,我琢磨着啊,割牛草这活轻松,农闲也有工分拿,让出去便宜了别人多不划算。这几天就辛苦你了,上工下工的时候,抽点功夫把给割两背篓牛草。”   这跟他们先前说的不一样啊,周建英不干了,她可不想山上割牛草,当时就想反驳,被周老三一眼给瞪了回去。   姜瑜从饭碗里抬起头,瞥了周老三一眼。人才啊,使唤人都使唤得这么高明,难怪原主那个小姑娘在他手底下没有翻身之力呢。   周老三名义上说让姜瑜帮忙割几天草,但姜瑜所料不差的话,周建英这“病”肯定会折腾到秋收后才好。那时候村里也没这么忙了,养牛的活不是就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姜瑜手里。她一个人要干两个人活,赚两个人工分,真是好算计!   而且周老三说得很客气,也有正当理由,她若是无缘无故拒绝了,说出去,还是她没理。不过嘛,今天周老三不大走运,她已经有了借口,还是会让周家人眼红的借口。   姜瑜故意看了冯三娘一眼,用惊讶地口吻说:“周叔,我妈没告诉你吗?”   周家三口齐刷刷地望着冯三娘。   冯三娘握紧了筷子,小声说:“那个,忘了说,今天翔叔说让姜瑜去村小做代课老师。”   姜瑜也扬起一抹笑容解释道:“翔叔和林主任心好,说我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特意照顾我,给我找了这么个轻松的活。我能得到这个活,还多亏了周叔,要不是周叔供我上高中,这种好事,还轮不到我呢!”   做代课老师,意味着姜瑜以后不用每天都跟着下地了,每个月还有十几块钱的工资,以后大家见了姜瑜都要喊一声“姜老师”,这可是比割牛草好几十倍的活儿。她处心积虑抢了姜瑜的割草的工作,最后却成全姜瑜吃上了国家粮,周建英心里嫉妒得发狂。 第14章   短短几天,姜瑜就实现了职业三级跳,从最苦最累的挑胆子,变成了一个吃公粮的文化人——村小老师。   别说周建英了,就是周老三和周建设也眼红。   不过周老三想得更多,姜瑜以后上了班,有了工资和粮食可以拿,他们家以后不是更宽裕了?况且,小学老师这活多轻松啊,还有寒暑假,周日,空闲的时候,一样可以去村里帮忙挣工分嘛。   周老三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连村小的王校长放了假一样要上工挣工分补贴家用,村里、公社的干部也都一样。他有意忽略了,王校长和这些干部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负担重,不挣工分补贴,家里就要饿肚子,而姜瑜可只是一个小姑娘,没有负担,她的工资和分的粮食完全够她的开销。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嘛,还是要让姜瑜先答应把工资交上来,挣工分的事以后再说。   周老三咳了一声,腔调很缓,像领导讲话一样,先表扬了姜瑜一番:“还是小瑜你有本事,会念书。咱们老周家出了个吃公粮的,好事啊,建英、建设,你们得向小瑜学习。”   客套了两句,周老三话音一转,接着叹了口气,口吻无奈又沮丧:“哎,这么大桩喜事,本来应该好好庆祝庆祝的,可家里……建设受了伤,上不了工,建英也摔了,医生说这几天得休息。要给他们俩补身体,家里今年的工分肯定很少,分的粮恐怕都不够吃……”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无外乎就是哭穷,暗示姜瑜把工资拿出来补贴家用。   姜瑜装作没听懂,假模假样地安慰周老三:“周叔,你别急,翔叔最通情达理了,不会让谁家真饿着的,有困难咱们找翔叔,他会想办法的。”   想个毛的办法,不过是让他们借村里的粮,来年再勒紧裤腰带还。周老三被噎得无话可说,他是个好面子的,怕落人口实,做不出直接张口问姜瑜要工资的事。   不过嘛,这屋子里还有一个姜瑜的克星。周老三给冯三娘使了一记眼色,叫她开口。   可冯三娘却低下了头,只顾着吃饭,气得周老三真想给她一巴掌。行啊,女儿成代课老师,尾巴就翘上天,不听他的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了她。   姜瑜装作没看见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站了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去林主任家拿小学课本,提前备课,翔叔相信我,我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不让翔叔失望,不给咱们家丢脸。”   她这番大话无疑又在戳周家人的心肺管子,周建英嫉妒得差点把筷子都折断了。   等她一走,周老三没了顾忌,气愤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吓得冯三娘蹭地站了起来。   “长翅膀了啊,不就当了个代课老师,就不把我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里了?冯三娘,你自己说说,当初被婆家排挤,都快活不下去了,是谁收留你,是谁给你们娘俩一口饭吃,又是谁辛辛苦苦挣钱,供你那个好女儿上学的,现在有出息了,就一脚把我给踹开了!”周老三指着冯三娘的鼻子骂。   周建英也在一旁帮腔:“爸,有的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谁还记得你当初天天吃窝窝头老菜叶子,供人家上学的恩情啊。这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你当初就不该浪费这个钱。”   父女俩一唱一和,说得冯三娘无地自容。丈夫死后,她被婆家骂丧门星,婆婆、妯娌、大小姑子逢人都说是她克死了丈夫,她在婆家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时候有人给她支招,让她改嫁,找个男人就有了依靠。   冯三娘经人介绍后,改嫁到了周家。周家的日子算不上天堂,家里家外都是她一把手抓,但好歹不用受婆婆妯娌的闲气,每顿能填饱肚子。更何况,周老三还好心地供姜瑜念完了高中,这可是十里八村的头一份,提起这个,谁不夸周老三一声仁义。   以前,小瑜那孩子也跟她一样感激周老三。可自从落水后,不知怎的,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自私又有主见,一点都不体贴她了。她现在是根本做不了那孩子的主。   面对父女俩的责难,冯三娘有些心酸,从自怜自艾中回过神来,捏着打满补丁的衣摆,硬着头皮说:“为了感谢林主任推荐她去学校,小瑜以后每天放学要去林主任家给她的孙子小伟补课,以后晚饭就在林主任家吃了。小瑜说不能白吃林主任家的,所以把钱给林主任,粮食拿回家,当时翔叔也在。”   这才是为何周老三示意她让姜瑜把钱交出来,她没动的原因。   冯三娘本来就胆小盲从,对周老三这个丈夫唯命是从,同样对强势的村长和林主任她也不敢反抗。当时在卫生院里听姜瑜这么说,她就隐隐觉得不妥,可面对林主任的冷脸,她不敢有异议,只能默认了。   听到翔叔也在,周老三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林春花那娘们本来就难缠,再加一个沈天翔,他压根儿说不过,更何况,他还欠着沈天翔一只鸡和一块腊肉呢!   周老三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牵涉到这两个人,他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了。   “行了,我知道了,洗碗去,建英也受了伤,明早你多煮一个鸡蛋。”   听说又要煮鸡蛋,冯三娘心里叫苦不迭,现在家里就一只老母鸡,一个月顶多下一二十只鸡蛋,建设每天一个,建英又要吃,她上哪儿变去?更何况,家里的盐又要吃光了,火柴也只剩半盒了。   但她不敢在这个关头上再触周老三的霉头,只能答应。   ***   姜瑜放下碗就去了林春花家。   她去的时间刚刚好,林家也正巧吃完饭。   瞧家她来,林春花让大孙女去洗了一只大凉薯过来,剥皮,切成几块,盛在大碗里,端上来招待姜瑜:“自家种的,你尝尝。”   姜瑜拿了一块凉薯,咬了一口,清脆甘甜,水分充足,口感非常不错。   “好吃。”姜瑜赞不绝口,又咬了一口。   林春花就喜欢她的直爽不扭捏的性格,等姜瑜吃完一块,她又把碗往姜瑜面前推了推:“喜欢就多吃一点。”   姜瑜刚吃过饭,哪还吃得下,忙摆手:“吃饱了,别浪费了。”   见她不是客气,林春花没再劝她,转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关切地问:“怎么样?你回家,他们没为难你吧?”   姜瑜特意过来就是给她通气的:“没有,放心吧,他们倒是想我以后上缴工资,不过都被我挡了回去。”   “那就好,我看你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跟着老王好好干,攒点钱,过两年你也该说亲了,得好好收拾收拾。”林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虽然这些年提倡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男女都一样,可在农村,丫头怎么都比不上小子,姜瑜的爸又走得早,谁会为她打算?她得自己替自己打算,不要搞得说人家的时候,连件没补丁的衣服都拿不出来。   说亲?姜瑜打了个寒颤,她这具身体才15岁啊,过两年也不过才17岁而已,在她的观念中,十几岁还只是个孩子,该天真烂漫地坐在教室里接受教育。不过这在乡下再正常不过,而且现在的最低结婚年龄是18岁。   林春花的话激起了姜瑜的危机感,她得多存点钱,等形势好转了就去最开放的南方沿海地带,住大别墅,吃香喝辣。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姜瑜收起发散的思绪,正色道:“林婶子,以后我晚饭都在你家吃,那我每个月给你3块钱吧。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只要你们不嫌我能吃就行。”   现在的大米是1.5毛一斤,黑市可能要贵一些,两三毛,她每天在林家吃一顿,半斤大米足够了。当然,林家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吃大米,肯定还会放些杂粮,到了青黄不接的年后,甚至可能碗里都看不到一粒米,所以这三块钱姜瑜给得不算少,当然也没有超出伙食费太多。   这是长年累月的事,林春花没有拒绝:“行,那婶子就不跟你客气了。”   “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婶子帮忙呢!”这话姜瑜说得真情实意。真说起来,这件事是林春花吃亏,以后村子里多舌的人肯定会偷偷议论,说林春花贪她的钱,林春花这是帮她背了黑锅。   为了报答林春花的仗义,她以后多用灵气滋养他们一家子的身体,让他们没病没痛,健健康康地过完下半辈子吧。   姜瑜面露感动,握住了林春花的手。   林春花忽然觉得好似有一阵柔和的清风刮了过来,拍在她身上,把她浑身的疲惫都拍走了,甚至连因为长时间劳作酸痛的肌肉都舒展开来,像是泡在热水里一样,舒坦极了。 第15章   晚上,周老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老半天都没睡着。   他一直在想这两天的事,先是姜瑜落水,然后是建设出事,再然后又是建英摔下山。太邪门了,尤其是建英今天出事,她好好地割草,蛇怎么会钻到割好的草里?山里的蛇一般都还是比较怕人的,见了人都好吓得窜进山里,怎么会明知建英在那里割草,还往她的草堆里钻?而且,从割草到把草抱进背篓,这中间顶多也就隔了个十几分钟,这么短的时间,蛇就钻进了草堆,这还不够诡异的吗?   而这一切的不对劲儿都是那晚去了北斗山回来后开始的,头一个出事的也是打算偷祭品的建设,莫非,真的是因为他们那天晚上的行为触怒了某一方大神?   有些事不能想,越想,周老三越觉得邪门。现在子女相继出了事,下一个轮到谁?是他还是冯三娘?   他打了个冷战,卷起被单裹紧了自己,但却并不能让他安心,他总感觉黑夜里似乎有一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不放。   枕边人的动静瞒不过冯三娘,见周老三一直睡不着,她还以为周老三是担心女儿,轻轻拍了拍周老三的背:“怎么啦?还在担心建英呢?放心吧,杨医生都说了,她没事的,休息两天就好了。”   周老三心里压着事,一直想找个人说说,可这些又不能对外人乱说,正好冯三娘问起,他翻身坐了起来,从床头拿起烟斗,点了一根自己卷的土烟,吧嗒了几口,舒缓地一下心头的急躁,然后问冯三娘:“你说,我带建设和建英去拜拜怎么样?”   这几年破四旧,打得严,周老三基本上不让家里的人掺和进去,也就建设这个男丁偶尔能跟着去一趟,建英压根儿不清楚周老三半夜经常出去的事。   所以冯三娘非常意外,跟着坐了起来,诧异地问:“你怎么想着带他们两个去?”   周老三又抽了口烟,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咱家最近老出事,你不觉得有些邪门吗?”   冯三娘仔细一想最近这几天,三个孩子相继出事,还有像换了一个人的女儿,心头发怵:“好像还真是。”   她的认同激起了周老三的倾诉欲,他把烟杆往旁边一放,两只手拢在膝盖上,压低了声音说:“那晚去北斗山上发生了一点意外。”   当然,在周老三的口中,他自动将周建设想偷祭品的行为美化成了周建设担心祭品被山上的野兽给吃了,所以特意去哪儿守着,谁知道撞邪了,匆促下山,又被村长他们逮着给误会了。   “不知道神灵是不是误会了,所以降罪给咱们家。”所以那天晚上才会下那么奇怪的雨,村里同行的十几个大男人都没发现,只有他们爷俩发现了。   冯三娘听完,很是替他不平:“这神灵咋好赖都不分呢,咱建设可是觉都没睡,去给他看着东西呢!”   周老三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可能是神灵误会了吧。”   神灵究竟误会没误会,冯三娘不知道,她只知道神灵得罪不得。   她扭头对周老三说:“既然事情出在北斗山,那咱们找个机会偷偷上山给神灵赔罪吧。”   这个行不通,宝贝儿子出事的时候,周老三就偷偷摸上山又是给神像擦灰尘,又是磕头祈求的,可回头女儿还是出事了。   周老三摆手:“这么小心眼的神灵,说不定是什么邪物,赔罪没用,我准备去县城找个高人帮忙。”   听到高人两个字,冯三娘也动了心思,点头道:“不如把小瑜也一块儿带去吧,她自从落了水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周老三找她商量可不是为了多带一个拖油瓶去的,更何况,他去县城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带着姜瑜多不方便。   “以后再说吧,最近小瑜跟林春花那女人走得近,林春花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好多管闲事,万一小瑜说漏了嘴,被她听了去,咱们一家都没好果子吃。”周老三找了个好借口推脱。   冯三娘想了一下觉得有道理,没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这个周老三也早都想好了。他说:“过几天吧,等秋收忙完了再去,这几天下田多挣点工分。”而且周建设的胳膊上的伤口还没结痂,去县城的路上万一开裂了怎么办?还有杨医生说了,让周建英这几天好好休息,肯定也不方便去县里。   冯三娘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还以为周老三真是为了多挣些工分,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埋怨姜瑜不懂事,她要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补贴家用,家里哪会这么紧张。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放下一桩心事后,干了一天活的周老三很快就睡了。   听着主屋里传来的富有韵律的呼噜声,姜瑜轻轻吹了声口哨,好事啊,周老三终于要行动了。   只是嘛,时间拖得有点长,要等秋收过后,她可等不起。秋收一结束,她就要去学校上课了,哪能刚上课就请假,所以得催催周老三才行。   姜瑜站了起来,轻轻推开了门,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弹到周建英的窗下,随着石子落地的还有一丝淡淡的灵气。可惜没有储存的媒介,灵气很快就散了,姜瑜也不灰心,她又捡了几块半个指头大的泥块,轻轻抛了过去。   连续的灵气在周建英的窗下汇聚,然后又散开,如此反复,没多久就吸引了一些夜间活动的生物。   村子里这个时节最多的莫过于蛇和老鼠了,不过蛇是老鼠的天敌,瞧见蛇,老鼠本能地往后缩,所以最后来得最多的还是蛇。   姜瑜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的笑,返身回了屋子里,倒头就睡。   半夜的时候,周建英被噩梦吓醒了,她梦见自己伸手去掏鸟窝,结果摸到一条滑腻腻的蛇,那条蛇从鸟窝里探出一个尖尖的头,吐着猩红的信子,然后还在她的手上舔了一口。   周建英瞬间被吓醒,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停地拍打着胸口。   等心跳稍微平复以后,周建英摇了摇头,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这都是梦,都是假的。做好了心理建设,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准备睡觉。躺到床上,她翻了个身,眼神一下子撞到窗户上,然后她被惊住了。   朦胧的月色下,窗户上印着一团黑色的阴影,弯弯曲曲地盘在窗户上,最让人恐怖的是,那东西似乎还在动。   “啊!”周建英吓得抱着头尖叫了起来。   惊动了周老三两口子和周建设以及隔壁的王老五和张大山家。   周老三和冯三娘点亮了灯,抓了一件外衣披上就走了出来,越过堂屋,推开了周建英房间的门。   “建英,怎么啦?”   周建英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了过去,抱着冯三娘,浑身直打哆嗦:“蛇,蛇……窗户上有好大一条蛇!”   闻言,周老三和冯三娘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窗户,果然看到一条扭扭曲曲的东西盘在窗户上,两口子一惊。   周老三提着灯就出了门,结果他也被门口的景象给吓得头皮发麻。   周建英的窗户外,青的、白的、黑的,好几十条蛇缠在一起,有的在地面上扭成一团,有好几条还爬上了墙。旁边的地面上,还有些死老鼠的毛皮和血,腥味冲天,恶心得周老三想吐。   姜瑜也跟着推开了门,捂住嘴应景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怯生生地抱着胳膊,绕到堂屋里,问周老三:“周叔,怎么办啊?”   这么多蛇,也不知有毒没毒,周老三咽了咽口水:“我……我喊人来帮忙!”   “老五,大山……”周老三扯着嗓子喊道。   隔壁的两家人早被周建英的尖叫给吵醒了,听周老三叫他们,两个男人先穿好了衣服,匆匆赶了过来:“老三,啥事啊?”   周老三指着周建英的窗户下方:“这里……”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都傻眼了,天哪,这么多蛇,他们也对付不了啊。   “有雄黄吗?蛇好像怕那玩意儿。”王老五搓了搓手,问周老三。   今年的端午早就过了,谁家还留那玩意儿啊。周老三摇头,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办?”   还是张大山胆子大一些,他拿了出头过来,在地上敲了敲。   被灯光一照,又出现这么多人,蛇怕人的天性冒了出来,纷纷甩着尾巴,悉悉索索地往院子外退去。   见状,周老三才松了口气。幸好这玩意儿自动跑了,不然真是要吓死个人。   乡下蛇很常见,并不可怕,但一下子来了这么好几十条就邪门了。王老五跟周老三关系还不错,他轻轻拍了拍周老三的肩:“怎么回事?是不是冲着你家建英来的?你家建英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的,白天追着不放就算了,晚上还来?”   他这一说,周老三也反应过来,对哦,这蛇哪儿都不去,偏偏就跑到了建英的窗户外,不是冲着建英来的,还是冲谁来的,真他妈邪门了。   不行,不能等了,他明天就要带建英和建设去请高人看看。   这一晚,周家人都没敢再睡。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老三就先去找沈天翔请了假,然后带着周建设兄妹俩去了县城。因为两兄妹都是伤员,周老三特意向村里借了牛车。听到动静,姜瑜飞快地换好衣服,拿出用旧报纸包起来藏好的腊肉,悄悄地跟了上去。   县城离荷花村有二十多里地,牛车很慢,赶到时已经十来点钟了。   周老三把牛车连同周建设兄妹放在了国营饭店旁边的树荫,让他们先等着,他有点事要去办,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拐了个弯,走出巷子,直接往大街对面绿油油的邮电局跑去。   邮电局是个两层的红砖小楼,门框窗棱都刷着绿绿的油漆,门上方还刷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的大字,进门有好几个办事的窗口,分别为挂号信、包裹、平邮、取款等。   姜瑜站在街角,透过大开的门看到,周老三直接去了取款窗口,掏出了户口本和一枚小小的黑色印章,趴在窗口,跟邮电局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很快工作人员从一叠文件中翻出一张单子,递给了周老三。   周老三扫了一眼,熟练地用印章沾了红色的印泥盖了个印,然后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麻利地把手续办好,然后数了三张纸币给周老三,每张面值10元。   周老三笑得嘴都合不拢,把钱郑重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裤兜里,然后谨慎地出了邮电局。   姜瑜捏了捏下巴,目露深思,一次给周老三汇30块钱,在这个年代可是个大数目,没听说周家在外面有什么亲戚啊,而且就是普通亲戚自己都不宽裕,也不可能一次性汇这么多钱给周老三。   这个汇款人激起了姜瑜的兴致,她等周老三拐进了巷子,马上走进了邮电局。 第16章   姜瑜走了进去, 县邮电局前台的工作人员并不多, 就两三个, 都是三四十岁的干练妇女。   姜瑜径自走到取款那个牌子前, 下巴磕在绿色的台子上, 瞅着里面还在忙碌的工作人员,刻意放软了声音:“姐, 有大柳村的姜志国的汇款吗?”   临时把原主死去的老爹的身份借来一用。   这个年代因为人员流动性不强,所以邮电局的业务并不繁忙, 汇款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而且大多数都是老熟客, 所以不用翻开单子,这个女工作人员就确定:“没有。”   见姜瑜瘦瘦巴巴的一团, 两只眼睛格外明亮, 那么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就像家里养的那只小猫咪一样, 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 女工作人员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我再找一遍吧。”   她把本子拿出来, 一个一个专注地找了起来。   姜瑜趁着她没注意的功夫,手指一弹,凝神静气,将四周的灵气吸引了过来, 凝聚在指尖。   这东西对五感灵敏的小动物而言就跟强力春药差不多。很快两只躲在邮电局里扎根已久的老鼠就窜了出来, 上扑下跳, 吓了三个女工作人员一跳, 反应最灵敏的那个大姐抄起棍子就朝地上打去,另一个脱下了鞋去拍,还有一个抄起了凳子。   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老鼠身上时,姜瑜踮起脚,伸长脖子,翻开了那叠用夹子夹着的厚厚的取款存根,只有前两张是今天取款的,但取款人里没有周老三的名字,这两个人分别是冯淑萍、罗万东。   姜瑜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冯淑萍”那张单子上,下面有汇款人的名字,笔锋凌冽的“梁毅”两个大字,一看就是个男人,地址是南省的一个部队。这年代寄东西不像后世那样,把多少路多少号都写得清清楚楚,地址上除了省市就只有部队的名字和一个邮编,姜瑜快速地把姓名和地址记在了心里,然后把存根推了回去,放在原位。   正巧,老鼠跑了,负责办理汇款的大姐满头大汗地坐了下来,抬起手扇了扇风,看着姜瑜:“不好意思,这老鼠真是成精了,猫、老鼠药都治不了它们,又藏起来了。”   “我们村的老鼠也这样。”姜瑜腼腆一笑,一语带过,然后一脸好奇地问,“姐,汇款只能本人亲自来取吗?”   大姐摇头:“这倒是不一定,亲属携带身份证明和印章来也是可以取的。”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这也不奇怪,现在这个年代,很多老一辈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有些偏远山村的,年纪很大的老人,一辈子都没来过县城,所以会委托儿女甚至是村里的干部来帮忙取款也就不稀奇了。   姜瑜心里隐隐有谱了,她感激地冲大姐一笑:“行,今天麻烦大姐了。”   “不找了?”大姐很诧异。   姜瑜垂下了头,捏着手指头,神色黯然:“不找了,他很久没给家里寄信了,也许以后也不会有了。”   历史造成了许多的悲欢离合,邮电局工作人员这些年间见多了,他们很理解姜瑜的感受,但爱莫能助,只能看着她沮丧地离开。   姜瑜出了邮电局,直奔国营饭店而去。   饭店门口的大槐树下,已经没有周建设兄妹俩的影子了,不过他们的去向也很好猜,因为牛车还在大槐树下。   姜瑜站在斜对面的一丛木槿花后面,透过枝叶之间的缝隙,准确地在国营饭店擦得蹭亮的桌前找到了周老三父子三人。   现在还不到11点,国营饭店里只有周老三他们那一桌。周建设和周建英坐在饭桌前,周建设要老成一些,嘚瑟地跟周建英说着什么,周建英眼睛四处乱飘,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新奇模样。至于周老三,他去点菜了。   这一家子倒是会享福,前脚取了钱,后脚就去大吃大喝,真不是自己的挣的钱就不心疼啊。   真该让冯三娘看看,不过以她那软弱好哄的性格,就算拆穿了,只怕也会很快就被周老三几句话就哄好。   周老三今天挑的是个靠窗的位置,出去就是大街,饭店外种了几棵槐树,还有一棵梧桐,姜瑜绕着国营饭店转了一圈,最后靠在了梧桐树水桶粗的树干上,竖起了耳朵。这地方离周老三他们吃饭的位置直线距离也就七八米,不过却是周老三他们视线是死角,既能听到三人的谈话,又不用担心被他们发现。   周老三点了菜回来,周建英就笑眯眯地问道:“爸,你今天怎么有钱带咱们下馆子啊?”她还是头一回来国营饭店,这地方真够气派的,回去足够她炫耀半个月。   周建设白了她一眼:“有的吃就行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周建英表不满地撇了撇嘴,别以为她傻,就她哥这幅淡定的样子,指不定跟着她爸来过好几次国营饭店了。她爸就是偏心,最爱儿子,要不是她受伤了,她爸肯定还不会带她来。   不过可能是要吃大餐的缘故,周建英的脑子难得的清醒了一回,没跟周建设抬杠,而是问周老三:“爸,这是你背着冯三娘藏的私房钱吧。”   这下子她是真相信她哥说的了,她爸啊,最疼的还是他们两个。看,姜瑜不也一样落水了,她爸就没带她来。   周老三不打算让她知道钱的来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转而说了另外一件让兄妹俩高兴的事:“今天你们敞开肚子吃,我点了红烧肉、红烧鱼、筒骨冬瓜汤,还有十个大肉包,三大碗米饭。”   这么多好吃的,而且全是荤菜,过年都没这待遇,可把周家兄妹俩给乐坏了。   周建英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她拽着周老三的袖子,眼睛里是满满的崇拜“爸,你真厉害,对我们真好。”   周建英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她要是把她爸哄高兴了,下回到城里打牙祭,才会带上她。这是其一,其二嘛,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她还想去供销社买块布做新衣服,所以现在当然得捧着她爸了,不然待会儿谁给她掏钱。   周老三对她的恭维很的受用,语重心长地说:“爸就你们兄妹两个孩子,不对你们好,对谁好?建英啊,听爸的,回去后,不要再跟姜瑜那丫头吵闹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你都16了,大姑娘了。”   周建英嘟囔着嘴:“谁跟她闹了,都是她跟我闹。那死丫头就不是个好东西,她肯定知道割草会遇到蛇,才会那么爽快的跟我换了!”   对于女儿的胡搅蛮缠,周老三很没辙,他敷衍地点头:“是,是,是,都是她不好,是她吓着了你,回头爸给你出气,这总行了吧!”   “不要,你帮我出气那有什么意思,我要自己来。”周建英撑着下巴,傲娇地说。   就女儿这幅被惯坏了的性格,她能找到的出气方式无外乎跟姜瑜明火执仗地干。但这并不是好面子的周老三愿意看到的。   他揉了一下额头:“建英,你听爸的,以后不要直接找姜瑜那丫头的麻烦,你要瞧中了她的东西,直接找冯三娘就是,冯三娘最怕别人说她这个继母偏心,她会帮你的。”   周建设也在一旁帮腔:“冯三娘是姜瑜的亲妈,她出面说一句比你说一百句都好使。”   父兄都这么说,周建英陷入了思考,半晌,她语不惊人地说:“爸,哥,你们说,我让冯三娘去找姜瑜把老师让出来,我去教书怎么样?”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就她初中都读不下去的成绩,还去做老师,别误人子弟了。正好红烧肉好了,周建设站起来:“我去端菜!”   这个时间点,饭店里就他们一桌,菜上得很快,三个人只顾着吃,很快就把周建英刚才的妄想抛到了脑后。   姜瑜抱着胳膊,吸了吸鼻子,好香,真是便宜了这一肚子坏水的一家子。   被勾起馋虫的姜瑜很不开心,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就只有一毛钱。这还是那天,冯三娘让她装不舒服,给她看病的钱呢!一毛钱,在县城顶多就吃一个大肉包,跟周老三他们面前的大鱼大肉一比真是太寒碜了。   姜瑜不开心,她就会让别人也不开心,尤其是周老三今天大吃大喝的这笔钱来得分明有蹊跷,周家可没亲戚在部队上。而且这笔钱的取款人是冯淑萍,很可能就是她那个便宜妈。   姜瑜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离开了国营饭店,跑到隔壁街,街上有六七岁的孩子正在玩泥巴。姜瑜从口袋里掏了掏,最后只掏出了一毛钱,她把一毛钱拿出来扬了扬:“你们谁去把套在国营饭店门外大槐树上的那辆牛车给解开了,这一毛钱就归他。”   一毛钱,可以好多颗糖,也能买个大肉包。   三个小男孩眼睛都直了,举起脏乎乎的小手,争先恐后:“我,我,我去!”   姜瑜拍了拍他们的头:“行,都去,谁先把牛的绳子给解开了,这一毛就归谁!”   三个孩子得了承诺,马上丢下泥巴,偷偷摸摸地钻了过去,躲在槐树下解绳子。   等周老三发现的时候,牵牛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丢到了地上。   周老三急了,扔下啃到一半的包子,跑了出去:“小兔崽子,找打!”   三个孩子皮皮一笑,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小巷子里,姜瑜非常信守承诺地把一毛钱给了他们。至于他们几个怎么分配,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把周老三引了出来,就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姜瑜躲在木槿花后面,捡起一块指头大的石子,对准周老三的膝盖弹了过去。   重新把牛拴到树上的周老三只觉得膝盖一痛,然后腿一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摔了下去,吃了一嘴的泥。   “晦气!”周老三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对着三个小孩消失的方向,忿忿不平的抱怨,“谁家的野孩子,太混了!”   他光顾着骂人,没留意到一个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摔了出来。   吃饭要紧,抱怨两句,周老三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一只肉包往嘴里塞。一条鱼、一碗红烧肉、十个大肉包,三大碗米饭,周家三口一顿就解决了,连盘子里的菜汤都没放过。   周建英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恋恋不舍地说:“要天天都能到这儿来吃就好了。”   “美得你,在这里吃不光要给钱,还要票。”周建设捧着骨头汤喝了一口,嗤笑道。   周建英撇嘴:“我说说还不行吗?”   周老三把碗里的汤混着冬瓜,一口喝了,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你们俩听话,回头,爸每个月都带你们来打一回牙祭。”   阔气地给周建英兄妹俩许下了承诺,周老三站了起来,准备结账走人,只是他的手扑进了口袋里却掏了个空。周老三不信邪,把裤兜翻开来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他装钱的那个纸袋。   周老三吓出了一身冷汗,蹭地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去。   周建设兄妹俩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给弄懵了,回过神也跟了出去。   周老三先到牛车旁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钱,他不甘心,又摸了摸身上其他几个已经掏过好几遍的口袋。   “爸,你丢东西啦?”周建设看出了端倪,跟着在附近寻找。   周老三急得满头大汗:“我的钱掉了,刚才还在呢!”   他才刚把钱取了出来,还没揣热乎,结果就不翼而飞了,肯定是路上掉了。周老三拔腿就想往邮电局的方向跑去,不过他刚跑出几步就被拿着大菜刀膀大腰圆的厨师给拦住了:“不给钱就想走,想吃霸王餐啊?”   刚才饭店里的服务员看他们父子三人吃完饭一溜烟地跑了,怕三人赖账,连忙通知了后厨。   后厨的师傅经常拿刀砍骨头,力气大,马上追了出来,正好看见周老三要跑,这不就误会了。   周老三脸涨得通红:“没有的事,我把我儿子、女儿,还有牛车搁在这里,一会儿就回来,不会赖账的。”   有了抵押物,也不怕他跑了。厨师给他让出一条路。   周老三猴急地沿着原路找回邮电局,还是先前取款的那个大姐接待他。   周老三张了张嘴,急切地问:“有没有人把失物送到你们这儿来?”   “没有,怎么你丢东西了?”大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取了那么多钱,不赶紧回家,还在街上晃荡啥。   周老三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   他这幅样子说没丢东西都没人信,大姐灵机一动:“你……你该不会是把钱给丢了吧?那赶紧去派出所报警啊。”   报警!周老三打了个激灵,这怎么行,万一报警闹大了,他做的这些事还不都得被人知道了,以后哪还有每个月30块钱领。   “不用,没有,我就是丢了烟,烟丢了,劲头上来,有些憋不住。”周老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暗暗吃下了这个哑巴。   大姐没有怀疑,因为三十块钱真的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不少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没这么多呢,不管谁丢了这么大笔钱都不可能这么处之泰然,肯定会想办法找回来的。   周老三灰溜溜地走出了邮电局,又不甘心地回头看了阳光下,“邮电局”三个黄色的大字,心在那个滴血。   三十块啊,都够买三四十斤猪肉了,就这么没了,妈蛋,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把钱给他捡去了,他非给那小兔崽子好看不可。   这会儿被周老三惦记着的小兔崽姜瑜拿着周老三这个用旧牛皮信封包裹住的钱和票据,眉都弯了起来,像天上的月牙一样。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周老三那副穷酸相,兜里的东西可不少,这里不仅有33.55元钱,还有五斤全国粮票,一张肥皂票,三尺的布票。这身价拿到荷花村恐怕连村长沈天翔都不一定能比得上,毕竟嘛,沈天翔上头还有两个老人,下面还有个在上学的闺女,两个儿子还没说亲。哪像周老三这么潇洒,上无老,下面最小的也能挣工分了。   不过,姜瑜把那张全国粮票抽了出来,这玩意儿可不好弄。因为全国粮票能在全国通用,不但能在异地买粮,甚至能在异地买食用油、换牙膏、牙刷之类的工业品,并且过期不作废,相当于硬通货,因此不少居民都想方设法把节省的地方粮票,兑换成全国粮票,加以保存。凭周老三,他肯定弄不到这玩意儿。   姜瑜怀疑,这很可能也是那个叫梁毅的男人寄来的。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梁毅跟冯淑萍究竟什么关系?为何要寄这么多钱和珍贵的票给冯淑萍,他是从何时开始寄钱过来的,冯淑萍又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姜瑜准备晚上回去探探冯三娘的口风。 第17章   没找回钱, 身无分文的周老三非常沮丧, 但他不得不回国营饭店, 因为牛车和一双儿女还“押”在那里。   瞧见他空手而归, 国营饭店的大厨和服务人员都拿眼瞪他。   周老三赶紧把自己的户口本和印章拿了出来, 紧张地摸了摸上衣的口袋,掏出一只干瘪的烟盒, 从里面拿了根烟递给大厨,跟他套近乎:“老哥哥, 你看, 我们是荷花村的村民, 今天倒霉,在来县城的路上, 钱丢了, 你先给咱记个账, 回头我就把钱和粮票还上。”   大厨接过烟吧了一口, 先看了周老三的户口本一眼, 然后抬起头问他:“钱丢了?报案没有?”   周老三苦笑:“咋报啊, 也不知道是从那段路上丢了的,总不能为了几块钱,让公安同志把这几十里地翻个遍啊?何况,说不定有好心地人捡到了, 回头就还给我了呢!”   “你这同志倒是想得开。”大厨意外地看了周老三一眼, “你要多久?”   反正户口在这里, 知道了周老三的家在哪儿, 他也不担心周老三跑了。   这是肯宽限的意思了,周老三欣喜若狂:“下个月,中旬之前我就把钱和粮票补上。”   大厨摇头:“太久了,就明天吧!”   他把户口本递给了周老三:“你要赖账,我们就只能报案了。”   周老三哪敢,忙不迭地点头:“你放心,我给,我明天就把钱和粮票补上。”   大厨点了点头,抄起菜刀招呼着服务员回饭店了。   留下周老三后怕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几块钱倒是好说,这几年,周老三也攒下了一笔钱,麻烦的是粮票。   农村人都是凭工分发放粮食,不会发粮票。粮票是城里的工人、干部、学生们领粮和吃饭的凭证,周老三手里头是没有的。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只能明天早点来县城找人换了。   周老三吐了口气,去解开了牛绳,把牛车赶到国营饭店门口,招呼周建设和周建英:“上来。”   兄妹俩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周建设要沉稳一些,没吭声,周建英就憋不住了:“爸,您丢了多少钱啊?”   周老三本想带两个儿女见识见识,修复父女、父子感情的,哪知在儿子和女儿面前出了这么大个丑,脸都丢尽了。偏偏建英这个没眼色的,还来问他。   他粗暴地打断了周建英的话:“问什么问?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人家不是担心你嘛。”周建英挨了一顿排头,不满地嘟起了唇。   周建设推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这个不会看脸色的妹子闭嘴,然后用口型说:“爸心情不好,别惹他!”   看周老三阴沉的脸色就知道,他今天的损失定然不小,这个傻妹子还撞木仓口上去做什么。   兄妹俩安静下来,周老三驾着牛车行了一段,忍不住朝旁边啐了一口:“娘的,真他妈邪门了,老子一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到了这几天!”   可不是,子女相继出事,来一趟县城吃个饭,钱都能丢了。现在周老三又把丢钱这事怪到了运气上,只觉得自己这几天撞邪,越发坚定了他要去驱驱邪的决心。   在后头听到周老三抱怨的姜瑜捂住了唇偷笑,现在才开始呢,很快周老三就会知道,霉运这辈子都是跟定他了,甩都甩不掉。   周老三驾着牛车轻车熟路地在县城绕了一圈,最后到了县城东南角一处偏僻的房舍门前,然后轻轻上门敲响了房门。不多时,一个穿着青色短袖背有些驼的年轻人把周老三父子迎了进去。   等门重新关上后,姜瑜才从树后面站了出来,仰起头打量着这座房舍。   这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四合院,坐北朝南,大门开在院子的东南角上,非常讲究风水。姜瑜对风水一知半解,不过她能感知得到,此处的灵气比其他地方要浓郁一些,常年待在这处宅院中修行,就算不能踏上仙途也能长命百岁,少病少灾。   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这说明,当初修建这座宅子的人一定在风水方面的造诣很深,是个高人。   姜瑜围着院子绕了一圈,四合院的外围都建着房子,没有围墙,想找个漏洞钻进去看看周老三他们在搞什么鬼都不行。   不过嘛,幸亏她听力,视力出奇的好,就算不能进去也能想办法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姜瑜捡了几块小石头放进兜里,然后抱着四合院左侧那棵又粗又壮的香樟树,呼哧呼哧地爬了上去,接着继续爬到那截伸进四合院里的枝干上,躲在茂密的叶子中不吭声。   院子下方,周老三恭敬地对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行了一礼:“庄师伯,庄师伯,你可要救救我!”   干瘦老头瞥了他一眼:“你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姜瑜:你才不干净,你全家都不干净!   周老三闻言,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上前激动地抓住了干瘦老头的裤子:“庄师伯,你看见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咱们家最近真是撞邪了,先是建设这孩子……”   周老三把周家最近这几天发生的反常的事都说了一遍,尤其是昨晚那一群来得诡异的蛇。   “师伯,你说邪门不邪门,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庄师伯捏着没有胡子的干瘦下巴:“你这麻烦惹得有点大,比较难办啊!”   比较难办,也就是说不是毫无办法。   周老三意会过来,逮住庄师伯的袖子:“师伯,求求你,救救我们一家。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对了,我认识一个朋友在肉联厂上班,回头我让他给师伯送两只猪头过来!”   庄师伯一脸高深:“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心诚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把吧。康子,去把我的法袍法器取出来!”   康子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就举着一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一件精致的道袍和一只铜制的八宝葫芦。   庄师伯披上道袍,拿着葫芦,动作极尽之夸张,嘴里念着上消天灾,下散地祸,妖邪、魍魉自消、摄伏,远行、避路不敢损害的七星神咒咒语。   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可空气中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   再一想先前这老道暗指她乃是不干净的东西一事,姜瑜已经明白了,这老头不过就坑蒙拐骗的神棍,也就蒙骗蒙骗周老三这种不入流的货色。   也是,现在形势如此严峻,真正的道门中人,早关起门蛰伏起来了,哪会像周老三和这个所谓的庄师伯一样打着消灾去煞的名义骗钱骗吃,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也就周老三和庄师伯这种无知者才会如此无畏。   想起来也是好笑,周老三自己在荷花村一代坑蒙拐骗,结果到了县城又被庄师伯牵着鼻子走。颇有些像后世的传销分子一样,一级一级地发展下线,个个都自以为是个聪明人,殊不知全是笑话。   摸清楚了这个所谓的庄师伯的底细,姜瑜对再继续跟着周老三有些意兴阑珊。要是跟周老三来往的都是这种货色,不看也罢,反正对她够不成什么威胁。   不过这老头应该有黄纸买,等周老三走了,她也下买一些。   姜瑜趴在树上打起了瞌睡,过了不知多久,庄师伯终于收工了。他端着一张脸,收起了八宝葫芦:“好了,我已将附在你们身上的邪祟驱逐。未免以后再被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沾上,这三道去厄符拿回去,烧了化水喝!”   “好,谢谢庄师伯。”周老三感激涕零地接过了符,珍而重之地放进了怀里。   看样子他是真打算拿回家烧了泡水喝。   姜瑜又是一阵无语,这周老三真是的,在道观呆了那么多年,好的不学,净学些旁门左道去了。   庄师伯给他做了法,又赐了他符,周老三心头大安,正准备起来告辞,哪晓得一直旁观的周建英忽然站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庄师伯面前。   “建英,你这是做什么?”   周建英目光灼灼地盯着庄师伯,大声说:“庄师伯,我刚才看到了,你的葫芦会发光,好厉害,那能帮我改命吗?”   “改命?”庄师伯直接被周建英的话给惊住了,不愧是周老三的亲闺女啊,一来就来个大的。   周建英重重地点了点头,扣扣搜搜地从自己身上拿出两块多钱的零钱,恭敬地递给了一旁的康子:“这是我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庄师伯,你就帮我改命吧,等以后有钱了,我一定好好孝敬你!”   周老三忍不住呵斥了她一声:“胡闹!”   改命这种事他也只是听说过,据说要非常厉害的大师才能做到,而且付出的代价相当大。   周建英跪在那里不动,目光执拗地看着庄师伯。   庄师伯捏了捏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丫头,你想怎么改命?”   周建英大起胆子:“我想跟一个人换,她叫姜瑜,是1959年正月初七出生的。”   “胡闹,简直是胡闹!”周老三指着周建英的鼻子,“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丫头有什么好的?你要跟她换?”   周建英梗着脖子撅起了嘴:“她学什么都比我快,上学的时候,她放学明明要回家割猪草、洗衣服、做饭,根本没有时间复习看书,但她功课就是比我好,每科都拿第一,老师同学们都喜欢她。她长得也比我好看,男生们都偷偷瞧她……”   周建设忍不住打断了她:“妹子,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说姜瑜那丫头成绩好我信,说长相,她那黑不溜秋的模样,怎么比得上你?”   周建英抿着唇没做声,她哥整天在外面玩,恐怕没留意,姜瑜刚来他们家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黑,这么瘦,那时候她长得白白的,粉粉的,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像圆葡萄一样,可招人喜欢了。十一二岁的孩子渐渐有了性别意识,也知道了美丑。两人又刚好在同一个班级里,对比不要太明显。   从那时起,嫉妒的种子就在周建英心头生了根。尤其是后来,她成绩不好,根本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初二那年就退学了,姜瑜却一路高歌,以班级第一的成绩考上了高中。她爸爸还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要供姜瑜上高中。   现在姜瑜更成了村里的老师,哪怕只是代课老师,至少也吃上了国家粮,不用每天下地了,每个月还有二三十斤粮食和十几块钱。想到这些周建英心里的嫉妒就像疯长的野草,焚之不尽。   周老三见女儿一脸坚决,头痛地撑住额头:“你真的要跟姜瑜换命?”   周建英重重地点了点头:“爸,等我跟姜瑜换了命,我就能当老师了,以后我的工资都交给你,咱们家有了收入,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改了命就能把对方的气运,好工作也拿走?周老三是不大信的,不过嘛,女儿描绘的场景太诱人了,要是换成女儿去村小教书,以后大家见了他都会说,那是“周老师”的父亲,听起来多有面子。当然最重要的是每个月十几块钱的工资都会交到他的手中,这笔钱,攒起来,一年就是一两百块,两年就有三四百块。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届时,儿子的结婚的钱都有了,说不定还能给他攒一笔养老钱。而且就是不成功,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周老三心头一片火热,扭头望着庄师伯:“师伯,这能行吗?”   庄师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借运改命乃是逆天而行,有违天道……”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推托之词,周建英被绕晕了,周老三倒是明白了,庄师伯这是变相要东西呢!   “过年,我给您老添个羊腿,孝敬您老人家,您帮帮忙!”   庄师伯勉为其难地说:“好吧,那我就帮帮你们。”   他让康子进屋拿了两张符出来,对着两张符念念有词了一番,然后递给了周建英:“这两张符,大的这一张,烧成灰,化了水给姜瑜喝。这一张,你自己喝,现在就可以喝了!”   周建英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点燃,将符纸烧尽的灰放进了盛满清水的碗里,然后仰头一口喝了。另一张大的符纸她像周老三一样,郑重地收了起来。   看得姜瑜好一阵无语,周建英喜欢喝草木灰的水,别连累上她啊,想到接下来可能吃的食物里可能藏着草木灰,姜瑜就一阵恶寒。本来看到周家父子被这个庄师伯忽悠得团团转蛮有意思的,哪晓得这老道还搞出这玩意儿来。   不行,她得把这张符纸给毁了。   姜瑜捏起石子,轻轻往下方上一弹,打中了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的一截枝丫,惊得窝在上面休息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扑簌簌地飞了。   所有的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望着头顶上方。   就在这时候,姜瑜扯了一片枯黄的叶子,将灵气打进去,然后对准周建英的裤兜处打去。叶片如刀,滑过周建英的裤缝,划破了周建英的裤兜,将两张符纸劈成了两半。   周建英回过神来时看到的就是两片黄色的符纸掉在地上,随着微风刮来的落叶,飘到了半空中。她惊得捂住了嘴,瞪大眼,恐慌地望着天空中飘扬的符纸。   同一时间,庄师伯也看见了,他比周建英更慌,四处张望了一圈,没找着人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接住了那被劈成两半的符纸,像是被刀划过的整齐切口,不住地摇头:“老三啊,老三,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周老三浑身发寒,拽着庄师伯:“这是怎么回事?”   庄师伯拿着符纸:“我……”他也不知道啊。   但他到底要比周老三懂得多一些,虽然说不出个究竟,但他能感觉到四周的气场似乎变了。   这个院子就是好啊,灵气充足,姜瑜弹出几片树叶分别摆放在院子里的四个角落,形成了一个短效噩梦阵。受阵法影响,在场这几个人接下来几天都会连续做噩梦,算是对他们略施小惩了。   到底是凡人之躯,哪怕这院子里的灵气比旁的地方要充裕很多,摆出这么一个阵法也消耗了姜瑜大部分的精力。   她趴在树上静气养神,没再做多余的动作。   也不用她再做什么,搞迷信不成反被吓得不轻的周老三已经忙不迭地拽着儿女走了。   等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姜瑜才慢吞吞地爬了下来,走到大门外敲门。   来开门的还是康子,瞅见姜瑜这个生面孔,他眉毛一竖,先一步就冷冰冰地堵住了姜瑜的嘴:“没人!”   姜瑜挡住他要关上的门:“我买黄纸!你不卖,我就去革委会举报你们搞封建迷信。”   “你……”康子没料到姜瑜这么无赖,气得脸都红了。   姜瑜瞥了他一眼:“卖不卖?”   “你要多少?”康子憋着一口气问。   姜瑜伸出了食指:“一千张!”   “你要那么多做什么?”康子非常意外。   姜瑜淡淡地看着他:“你管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把东西拿来就是!”   康子啪的一声关上了门,进去之后就再没了声音。   就在姜瑜等得不耐烦,以为他要爽约时,门又开了,康子把一叠包好的黄纸递给了姜瑜:“三块钱!”   这么贵怎么不去抢!姜瑜接过纸,把准备好的半块腊肉递给了他:“没有钱,只有这个,爱要不要随你!”   她早就知道了,里面那个老道是贪财贪吃的。这个季节,腊肉可不好找。   果然,闻到腊肉散发出来的香味,康子顿时舍不得松手了。   姜瑜借着这个机会赶紧溜了。   等重新回到县城的街道上时,已经是正午时分,国营饭店的空桌子上坐满了一半的人,无论哪个时代,吃饭总是个永恒的话题。姜瑜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有33.55的钱,还有五斤全国粮票,足够她去国营饭店里胡吃海喝一顿还有剩。   不过,她最后只拿出了那3.55元钱,至于另外30元和粮票都被她重新放了回去,这笔钱和粮票应该是那个叫梁毅的。   上上辈子,姜瑜出生在长江中下游,每到夏季,经常会发洪水,那时候解放军叔叔们总会第一时间冲到前线救灾抢险,为挽救百姓的生命财产不顾安危。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战争年代冲在第一线,将敌人挡在国门之外,和平年代,他们也始终冲在抗险救灾、反恐袭击的最前面。所以这笔钱她不能拿来胡吃海喝了,否则跟周老三这种人有什么区别?   姜瑜拿周老三的那几块钱高价换了半斤粮票,点了一条鱼,又出钱出腊肉让厨房帮她做了一份腊肉炒青椒,再要了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   终于吃到真正的白米饭了,姜瑜心里那个感慨,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想要吃得饱,吃得好,还得想挣钱的门道啊!   可姜瑜上上辈子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穿越到了修真界,活了两辈子,还从没为吃饱饭发过愁,自然也不会什么赚钱的门道。更何况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多养几只鸡都会被划为走资派,大模大样做生意肯定不行。   姜瑜捏了捏那捆包扎好的黄纸,她还是学庄老头吧,这年月也只有坑蒙拐骗的无本生意最来钱了。更何况,她绘的符带了灵气,长期佩戴在身上,对身体有益无害,是凭真本事赚钱,可不是庄老头那种骗子。   计划好了将来怎么赚钱,姜瑜很快就扒完了饭,准备抄小路,赶在周老三的前头回荷花村。   但她不知道的是,周老三父子三人被她这么一吓,现在是胆战心惊,觉得哪儿都不安全,还是早点回自己家比较好。   所以一出四合院,周老三就把牛车赶得飞快,比来的时候节约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提前回去了。   到家后,周建英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她的房间,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连这座院子都不愿意进。   “爸,我去小姑家呆两天!”看着窗户下面那一大摊干涸的血迹,周建英心头发毛,站在大门口不愿意挪动一步。   周老三心里也有发怵,他转过头问周建设:“要不,咱也去你小姑家住一晚!”   周建设年轻气盛,脾气还有些火爆,他大步走到血迹斑斑的泥土地上,用力地踩了一脚:“你们去吧,今晚我睡建英的房间,我倒要看看,这些东西有多厉害!”   宝贝儿子都不怕,他这个做老子的要是再这么怂也太丢人了。周老三拉不下面子,对周建英摆了摆手:“你自己去你小姑家,路上小心点啊!”   周老三的小妹就嫁在隔壁的大河村,很近,走路也只要半个小时。周老三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便让她自己去了。   周建英去了她小姑家,也没帮着干活,直接躺床上睡觉去了。   谁知,这一闭眼,周建英直接梦到了三十多年后。   梦中,她披着一条奢华的紫貂皮坎肩站在云城最出名的五星级大酒店中。今天是她父亲,周老三的79岁大寿,已经成为云城出名大老板,身家十位数的周建设包下了整座酒店,给周老三庆生。   人到中年,兄妹俩都事业有成,一个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个在官场上坐到了云城教育局招生办主任的位置上。看在他们兄妹俩的面子上,自然很多人来给周老三贺寿。   周老三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福字唐装,看着客如云来,心里充满了自豪和满足,他这辈子没白活。   到了中午,客人都来齐了。   摄影师前来给大家拍全家福,这时候出现了一道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一个浑身臃肿,穿着肥大衣服,头压得极低,腰似乎都挺不直的中年妇女,她虽然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但还是破坏了这种祥和喜乐的气氛。   “最右边那个大姐,抬起头,笑一个!”摄影师出言提醒。   不过那妇女似乎很胆小,只是稍微挪了一下头,局促不安地抓着两只手,怎么看怎么小家子气。   “算了,先拍一张。下一张姜瑜你出去,我们全家再拍一张!”周建英不耐烦地说。   姜瑜仍旧低垂着头,轻轻点了一下脑袋。   摄影师飞快地按下了快门,拍完第一张,姜瑜自动退到了一边。周老三全家又拍了很多张,有周老三和儿子、女儿的单独照,也有全家一起的。   拍完照的时候,姜瑜非常体贴地端了一杯水上前,递给周建设。周家人已经习惯了姜瑜回来这半年以来无微不至的照顾,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还给了姜瑜,走上去拿着话筒致辞。   “尊敬的各位长辈,来宾,亲朋好友,大家晚上好,今天是家父……”   扑通一声,周建设忽然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周围的宾客都惊呆了,连忙站了起来,周建英赶紧跑过去扶起他:“哥,哥,你怎么啦?”   周建设用力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想杀我,我先杀了你……”   来宾中有一位医生,看着周建设的反应,蹙起了眉头:“他刚才吃了什么?”   周建英反应过来,蹭地站了起来,边到处张望边大声喊:“姜瑜,姜瑜,你给我哥喝了什么?”   “你在找我吗?”姜瑜站在先前周建设所站的地方,拿着话筒,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周建英,那里面没有熟悉的胆怯,只有刻骨的冷漠和仇恨。   周建英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道:“你刚才给我哥喝的水里面放了什么?”   姜瑜的脸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笑:“冰毒啊,你们天天吃的,你忘记了,你说我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最近两个星期干脆搬过来一起住!”   周建英感觉脑子有些昏厥,她按住胸口:“为什么?你回来我们对你不好吗?让你在这个家里白吃白喝,还承诺给你养老!”   姜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粗哑:“怎么不好,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34年前,周全安说送我去上学,在火车上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你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去上了大学,你哥拿着卖我的钱娶了媳妇,做了买卖。靠着吸我的血,你们全家都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现在,周全安脾气暴躁易怒,动辄对人打打骂骂,一个月撵走五个保姆,哪有我这个不要钱任打任骂的保姆省心好用?”   她什么都知道!   周建英慌了神,扶了一把肩上的坎肩:“你胡说!你,你给我们下毒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突然听到这一段秘辛的云城政商名流也全傻了眼,周家的暴富后面竟然隐藏这么一段血腥的历史,这周家人也真够狠的。   姜瑜大笑起来:“报吧,你们把我卖去的那个小山村,现在家家户户制毒,卖毒,正好将他们一并举报了。周全安,周建设,周建英,我藏了八年的毒,活着回来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现在我的仇报了,我也没有遗憾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心愿已了的微笑,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跑到阳台上,纵身跳了下去!   周建英忽然浑身发寒,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可眼泪和鼻涕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她,想吃姜瑜做的饭,那种渴望甚至压倒了死亡带来的恐惧,她扑到了阳台上……   呼呼呼……   周建英蹭地从梦中做了起来,抱着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久,她终于缓过神来,眼神中少了往昔的天真,多了一丝不符合她现在这个年龄的狠辣:“哈哈哈,我回来了,我竟然回来了!姜瑜,这辈子,我不会再给你翻身的机会!” 第18章   符纸的体积比较大, 又不能沾水, 姜瑜回到村里并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了王晓家,让他帮忙藏起来。王晓家就他们祖孙两个人,平时也没什么人上门做客, 随便藏在哪个草堆里都没人发现。   黄纸上有股特殊的味道, 虽然不浓,但为了谨防被周老三那个经常跟符纸打交道的家伙发现,姜瑜还是先去小河边洗了洗脸和手, 又把周身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有问题后, 才拿了一把王晓送给她的野菜抱回了周家。   见她回来,愁云惨淡的周家父子只瞥了一眼, 又收回了目光,就连平时表面功夫做得极其到位的周老三也没吭声。他现在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这个继女干嘛去了。   下午回来后, 周老三去地里提了些泥土回来, 填在周建英窗户外的那片地上, 周建设胳膊受了伤,就负责踩平泥土。   等姜瑜回来时,地面已看不出昨晚的狼狈, 新鲜的泥土铺在上面,踩得严严实实的, 只等太阳一晒, 再下几场雨, 变得灰扑扑的,就跟院子里其他地方没什么区别了。   “周叔,建设哥。”姜瑜打了个招呼,把野菜抱进了厨房。   冯三娘刚下工回来做饭,瞧见姜瑜,立马把她拉到厨房最里头,压低声音问道:“你去哪儿了,中午都没回来?”   姜瑜把手里的野菜塞到她怀里:“随便出去转了转。”   见她说得一脸轻松,冯三娘不高兴了:“你一个女孩子没事乱跑像什么话?不上工在家帮我做做饭,洗洗衣服,扫扫地啊,成天不着家怎么回事?”   姜瑜没理会她的抱怨,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的大名是不是叫冯淑萍?”   冯三娘瞪了她一眼:“连你妈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我这不是怕过几天去学校填个人资料的时候,写到母亲的名字时弄错了吗,所以找你再确认一遍。”姜瑜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打发掉冯三娘。   冯三娘果然好忽悠,丝毫没怀疑,还郑重其事地跟姜瑜讲“冯淑萍”这三个字是怎么写的。   姜瑜有些意外:“你不是没上过学?”   冯三娘他们这一代人,在农村,连男丁都没多少识字的,更别提女人了。   冯三娘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怀念:“以前你爸教我的,他说他经常不在,怕寄信回来我不知道哪一封是给我的,所以特意教我认字,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太少,又忙里忙外,没多少时间,最后我也没认识几个字。”   想到死去的前夫,冯三娘心里五味杂陈。前夫人很好,她只生了个女儿,他也不嫌弃,就是太短命了。   “哦,那你认识一个叫梁毅的人吗?”姜瑜直奔主题,她发现了,对冯三娘这种人不必绕圈子。   “梁毅?谁啊,没听说过。”冯三娘看了姜瑜一眼,有些担心,“小瑜,妈跟你说,你不小了,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了,不要跟外面的男孩子出去,这会影响你的名声的!”   姜瑜一听答案就没兴趣跟她多说了,不过嘛,未免冯三娘哪天在周老三面前说漏嘴,被周老三察觉,姜瑜故作紧张地说:“别乱说,要被周叔听见了,怎么看咱们娘俩?万一建英哪天动了心思,还说是我带坏她的。”   果然,冯三娘马上紧张起来,嗔了姜瑜一眼,把声音压得极低:“知道就好,小瑜,妈跟你讲,女孩子要自爱……”   见吓住了她,姜瑜才没心思继续跟她胡扯呢。   “知道了。”姜瑜敷衍地应了一声,施施然地回房了。   看到女儿到厨房转了一圈又走了,都不给自己搭把手帮个忙,冯三娘非常不高兴,但她到底还顾忌着站在院子边的篱笆前抽烟的周老三,没敢大声喊,只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真是欠了你们的,天天下工回来都是冷锅冷灶的,还得我伺候你们这爷三,不对,现在是四个了,我的命还真是苦啊!”   耳尖的姜瑜听到她的抱怨,眉都没抬一下,冯三娘的苦都是她自找的。她天天下地拿工分,前夫死的时候,女儿也十岁了,能收拾家里出去挣个三五工分,母女俩省着点,勤快点,日子过不下去?非要来给这个家徒四壁的周老三养孩子,当带薪的保姆,怪谁呢?   姜瑜进房间就扣上了门,趴到床上,把票据和三十块钱掏了出来,铺在床上。   冯三娘这人没什么城府,不会伪装。她说不认识梁毅就是真不认识,不过既然她不认识梁毅,那梁毅为何还会寄钱给她呢?还是这么大一笔钱。   这种问题,估计也只有梁毅这个当事人和周老三才知道。问周老三肯定没戏,那不如直接问梁毅这个当事人?   不过在开口问之前,首先得确定这两个人没关系。   第二天早上,姜瑜装作没有看见冯三娘的暗示,把碗放下又以林春花叫她为由出门了。   姜瑜这次真的去林春花家了,不过不是空手去,她逮了一只兔子过去,至于借口,姜瑜早想好了,就说是这只兔子想喝水,自己掉了山上的人工蓄水池里了,然后碰巧被她看见了。   等中午林春花回来听说这事后,拍着姜瑜的手说:“你这孩子是有福的,这都能被你撞上。”   林春花倒是没怀疑,因为前些年也有兔子掉进过人工蓄水池里。   只是,这兔子她不能收。林春花拎着兔子的耳朵将它塞进了姜瑜的手里:“被人看见不好,你带回家,让你妈煮了。”   “带回去哪还有我的份,我能啃个兔头就不错了。”姜瑜垮下了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林春花,“林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我吃口肉嘛。这事,你不说,我不说,叔,大哥,大嫂和小伟也不会说出去,谁会知道?对吧,小伟?”   这年代哪个孩子不馋肉,小伟瞪着一对虎溜溜的眼珠子,机灵地点头:“对,奶奶,你放心,我啃脑袋,把兔腿给小瑜姐姐吃,她这么瘦,得多吃点,才能长更高。”   林春花看着两个孩子渴盼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现在这个季节,不年不节的,粮食又没分下来,家里已经很久不见荤腥了,也是苦了这两个孩子。   “好,我现在就杀了给你们做红烧野兔,小伟,这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哦。”叮嘱完了大孙子,林春花麻利地拿起刀把野兔杀了,然后把皮毛用水冲了一下,递给了姜瑜,“贴到堂屋的墙上,等冬天给你缝在鞋子里,可暖和了。”   小伟一听这个,来了兴趣,嚷嚷道:“小瑜姐姐,让我来,让我来!”   姜瑜笑眯眯地把野兔皮递给了他,然后去帮林春花打下手。   林春花先将宰好的野兔肉焯了水,然后烧热锅,加入些许猪油、干辣椒、姜片和葱段煸炒,然后加入焯过水的野兔肉翻炒,中途加入一点白酒,最后加了半盆开水,加盖煮了二十来分钟。   等兔肉微微熟了以后,林春花再把切好的一盆土豆和几瓣剥好的大蒜倒了进去,盖上锅盖继续焖。   等沈大叔和林家大哥、大嫂下工回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很大一瓷盆红烧野兔,三人都面露惊喜,诧异地问:“妈,哪儿来的野兔肉。”   林春花往姜瑜的方向嗔了一眼:“还不是小瑜,这孩子在山上挖野菜时瞧见蓄水池里有只野兔,就逮了回来,非要送过来,说给小伟补补身。”   要不说林春花怎么是妇女主任呢,脑子就是通透,就算姜瑜半句也没提,她也明白了姜瑜的用意。   她留姜瑜以后都在家里吃晚饭,虽说一个月给了三块钱,但饭桌上多了个外人,毕竟不是那么自在,更何况还会因此得罪周家,儿媳妇心里也多少有意见。但人家姜瑜不计前嫌,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孙子,儿媳妇多少也得承这个情。   尤其是他们家孩子少,小伟前头有个哥哥,后头有个妹妹都没养大,就小伟一根独苗苗,全家人更是把小伟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对沈大嫂来说,对她儿子好比对她好一百倍有用。   果然,沈家大嫂有些赧颜地看着姜瑜,招呼她:“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赶紧坐。”   在沈家吃了一顿和乐融融的饭,桌子上三个大人尽量吃土豆,都把肉留给了姜瑜和小伟。   饭后,喝了口水,沈大叔三个大人又去上工了,林春花要在家里洗碗收拾。   姜瑜去帮她的忙,借机故作好奇地问:“林婶,今年是不是又要招兵啦?”   林春花一边麻利地洗碗,一边笑着说:“怎么也得交完了粮以后,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姜瑜眨了眨眼:“就是……就是我听周叔说,很想让建设哥去参军。”   现在这个年代当兵可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当然审查得也很严。姜瑜估摸着以周老三在道观里长大的经历,周建设应该没参军的资格。   果然,林春花很快就证实了一点:“就他,算了吧!”   “为什么?”姜瑜故作不解地问道。   林春花耐心地跟她说了一遍,非常认真的强调,只有贫下中农才有资格去参军。   姜瑜捏着下巴,沉吟了两秒:“那周家就没个亲戚朋友在部队里?”   林春花否认:“没有,周家是三十年代逃难来到咱们荷花村的,哪有什么亲戚。”   这么说,梁毅确实跟周老三没有关系。   从林春花这里确认这一点后,次日,姜瑜趁着周家人都去上工的时候,又去了县城。   这一回,她直奔邮局而去,花两毛钱寄了一封挂号信给梁毅,并把那三十块钱和五斤全国粮票也一并寄给了他。   信中,姜瑜先表明了身份,然后委婉地表示,她发现梁毅寄的这笔钱落入了继父手中,母亲并不知情,所以把钱和粮票还给他。希望他以后也别寄了,她已经毕业去了村小工作,母亲也有手有脚,自己能挣工分养活自己。   寄了信,姜瑜也放下了一桩心事,只要梁毅不傻,应该就不会再寄钱过来了,周老三也别想再拿这笔钱了。   不过这样一来,她的口袋里又空荡荡的了。   摸着口袋里的三毛钱,姜瑜撇了撇嘴,这点钱,连碗红烧肉都买不起。不行,她得挣钱。   说干就干,姜瑜又去了庄师伯的那个四合院。   来开门的还是康子,瞧见是她,康子的脸马上拉了下来。   姜瑜忽略了他的冷脸,笑眯眯地说:“我找庄师伯。”   康子上前挡在门口:“师伯今天不见客!”   哟,小样跟她摆谱呢!姜瑜笑眯眯地看着康子:“那我只能去找革委会了!”   这个果然是康子的罩门,他气呼呼地瞪着姜瑜,侧开身,瓮声瓮气地说:“进来!”   姜瑜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四合院里,一眼就看到她要找的人躺在屋檐下的一张竹椅上,眯着眼,轻轻摇着蒲扇,真是好不惬意。   “咳咳,庄师伯……”   姜瑜刚一出声,庄师伯连眼睛都没睁开,往旁边一摆手:“有事找康子。”   这家伙好会摆谱,难怪连周老三那个奸猾的都被他忽悠住了呢!   姜瑜抬起脚尖,踢了颗石子砰的一声撞到竹椅上。她用了点巧劲,直接把串联竹片的绳子给撞断了一根,啪的一声,庄师伯屁股下的竹椅陷下去一个洞。   他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指着姜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这下有空听我说话了吗?”姜瑜笑眯眯地看着他。   “哼!”庄师伯斜了她一眼,又低头偷偷瞧了瞧那断裂的竹椅,心里有些发毛,粗声粗气地说,“什么事?”   姜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黄纸,递给了庄师伯:“很简单,明天周老三过来求助,你把这张符给他,借口我就不替你想了。你记得收他二十块,咱们俩分了,我十五块,你五块!”   这黑心肝的,他给人看个风水做个法驱个邪的,才收个猪头肉就算了呢,她一张口就是二十块,怎么不去抢。而且她还能再敷衍一点吗?这明明就是昨天他卖给她的黄纸,她连符都没画一道,就这么转手给他了。   “周老三又不是傻子,他不会掏钱的。”庄师伯耷拉着眼皮实事求是地说。   姜瑜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你就说,这个符定能化解他的麻烦,不灵不要钱,他会给钱的。”   庄师伯是个精明人,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周老三家的那些子事不是巧合?”   姜瑜微笑着不答:“谁知道呢?半个月后我来拿钱。”   她刻意空留下了半个月的时间去验证这个效果。庄师伯也明白了她的用意,想着说两句话就可能得五块钱,遂答应了下来:“好,那我试试!” 第19章   从县城回来的第一晚, 周老三父子忐忑了许久,终于熬不住, 一觉睡到了天亮, 虽然一晚上似乎昏昏沉沉的, 噩梦缠身, 不过早晨起来,家宅安宁,这比什么都让周老三安慰。   周老三松了口气,但想到儿子和女儿都是上工的时候出的事,干活的时候特别注意。好在这一天, 风平浪静地过了。   晚上, 周老三心情极好地去打了半斤烧刀子回来, 就着冯三娘腌的黄瓜喝了起来。干了一天的力气活, 再喝几口小酒, 浑身的酸痛似乎都舒缓了,周老三心情好, 吃完饭, 放下筷子就躺到了床上, 打起了呼噜。   照旧是冯三娘收拾, 姜瑜也早早回房躺下了。不过她并没有睡,而是继续利用灵气梳理这具身体,等灵气在周身都过了一遍之后, 姜瑜从床上起来, 推开了门。   外面, 静悄悄的,干了一天活的周老三两口子都睡着了,只有弯弯的月亮还在尽职尽责地挂在半空中。姜瑜抬起头,环顾了四周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四张黄纸,折叠成三角形,聚入一道灵气在里面,然后将这三角形的黄纸分别塞进了周老三房间的窗台中。   符阵不分家,姜瑜在修真界钻研得最多的就是这两样,连她师傅都说,她没走符修这条路真是可惜了。她今天在周老三的窗台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幻阵,威力不大,只有吓唬人的作用。   可能对胆子大又生性正直的人来说,这玩意儿没太大的效果,可对周老三这种心虚又做了不少亏心事还迷信,现在又是只惊弓之鸟的家伙来说,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吓破他的胆。   布置完后,姜瑜就回到屋里睡觉了。   半夜,周老三再次被噩梦缠身,他梦见自己掉进了蛇窟里,冰冰凉凉五颜六色的蛇不断地往他身上爬,在他的双腿、胳膊、肚子上绕了无数圈,甚至还有一条要缠在他的脖子上,尖尖的舌头高高扬起,信子不停地翻吐,白森森的牙齿就悬在他的鼻梁上方。   “啊……”周老三吓得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大地松了口气。   旁边睡着的冯三娘被惊醒,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怎么啦?”   周老三抓住了她的手,感觉身边有个活人,顿时觉得轻松多了,他吐了口气,另一只手撑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冯三娘安慰他:“梦而已,都是假的,很晚了,睡吧,明早还得起来干活呢!”   秋收这几天格外累,冯三娘又要上工又要回家做家务,累得睁不开眼,安慰了两句又眯上眼睡着了。   周老三也很困,但一想到那个梦,他就不敢闭眼,可身体又乏得很。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周老三吐了一口浊气,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刚才那个噩梦甩出去,然后一曲膝,准备躺下睡觉,冷不丁地却看见窗户那里站了个人,骇得周老三脸色煞白。   他眨了眨眼,人又不见了,再盯着看了几秒,似乎又有个人。   这下周老三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死死地抓住冯三娘,使劲儿地摇了摇:“外面好像有人。”   冯三娘艰难地睁开眼瞄了一下,又闭上了眼,嘟囔道:“没有啊,你看错了!”   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周老三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缝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个面色如纸穿着绿军装的男人朝他走来,走着走着,那人的眼眶中忽然泣下一行血泪。   啊……   这一晚,周老三又没睡着,不止如此,他还把冯三娘和周建设、姜瑜齐齐折腾了起来,逮着他们就问,窗户那里站没站人?结果,三个人都说没看见。   周老三这下是真的吓到了,大家都没看见,就他一个人频频见到这下不干净的东西,莫非这回是冲着他来的?   想到儿子胳膊差点被拉进打谷机里丢了性命,想到女儿摔下山坡昏迷不醒,想到前晚的那些蛇,周老三感觉自己的小命也危矣。他打了个寒颤,一晚上都没敢合眼,熬到快天亮的时候连早饭都没吃就挂着两个黑眼圈急匆匆地跑去找了村长请假。   沈天翔看着他这幅鬼样子,心塞得饭都不吃了,啪地一声搁下了筷子:“老三啊,你说说你们家最近是怎么回事?儿子请假,女儿也请假,你又三天两头的请假,还要不要工分了?”   就他们家今年这样,分到的粮食肯定不够吃。   周老三也知道,可他有什么法子,吃的跟命比起来,那当然是小命重要了。   周老三苦逼地说:“翔叔,我也是没办法,自从去了一趟北斗山,我们家就跟撞邪了似的,三天两头出事!”   听他提起北斗山,沈天翔又想起那天晚上那场诡异的大雨,火气顿时小了许多,蹙着眉,摆了摆手:“行吧,你赶紧去。”   周老三一口气赶到县城,敲响了四合院的门。   康子看到他,眼睛都直了,还真被昨天那个小姑娘说准了。   不过周老三这会儿沉浸在恐惧中,压根儿没留意到康子的眼神。他冲进院子就急切地问道:“庄师伯呢?”   庄师伯正在喝粥,看到周老三真的一大早就来了,心里意外极了,不过面上却不显,热情地招呼周老三:“全安啊,吃早饭没有,一起吃吧。”   周老三是真饿了,可他今天是上门求助的,哪好意思真去吃别人的饭,忙摆了摆手:“吃过了,我有点事找师伯,在外面等你,师伯你慢慢吃,不急。”   说是不急,可周老三哪坐得住,他不停地在屋檐下走来走去,那焦急的神情引得庄师伯好奇极了。   那小姑娘掐得真准啊,今天周老三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什么来路,出自哪一家。   被挑起好齐心的庄师伯快速吃完了饭,摇着蒲扇走了出来,围着周老三转了两圈,眉头的皱纹挤成了沟豁纵横的田垄:“老三啊,你这印堂发黑,煞气缠身……”   看到庄师伯摇头,周老三心更是悬到了半空中,紧张地问:“师伯,师伯,你帮帮我?”   庄师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得那个模棱两可:“你这,我恐怕也无能为力,全安,你好自为之吧……”   他这幅摇头叹息的模样,引得周老三心里更没底了。   周老三抓住庄师伯的胳膊,扶他到椅子上坐下,然后神情恳切地说:“庄师伯,你帮帮我,帮我渡过这一关,你以后就是我亲爹了……”   庄师伯拍了拍他的手:“你跟我说说,详详细细地说。”   见他终于松口,周老三忙不迭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庄师伯斜了他一眼:“你认识那个军装男人?”   还有求于庄师伯,周老三不敢撒谎:“有点像我家那个婆娘的前夫。”   瞧他这幅样子,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故事。庄师伯识趣地没有多问,捏着下巴长吁短叹,一副非常棘手的模样:“这种生前见过血的邪祟最是难对付。”   难对付不是不能对付,周老三反应过来,抓住庄师伯的手臂:“师伯,师伯你只要帮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就把你当亲爹,年年都来孝敬你!”   这种空口白话谁信,当他是三岁小儿啊!   “这倒不用了。”庄师伯挥了挥手,张口就胡啾道,“我这里有一道灵符,是祖师爷留下来的无字符,无形更胜有形,镇宅驱邪……”   庄师伯还没说完,周老三就急不可耐地说道:“师伯,给我吧,我全家的性命可都在这无字符上了!”   庄师伯沉吟片刻:“这乃祖师爷的宝物,岂能随意传人……”   不肯拒绝又不肯答应,周老三顿时明白了:“师伯,我给五块……不,我拿十块钱买这一道符……”   庄师伯故作高深地闭上了眼,不吱声。   周老三顿时明白了,他这是嫌钱少。真是个贪心的老头子,暗骂了一声,周老三硬着头皮竖起了两根指头:“十二……十五……”   见庄师伯还是不吭声,周老三没辙了,无奈地说:“师伯,那你说多少!”   庄师伯直接竖起了三根指头,在周老三要叫穷之前,他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不灵分文不取。”   有了这个承诺,周老三虽然还是觉得太贵了,但想到这几天的心神不宁,若是三十块就能解决此事,那也值了。索性硬着头皮答应了:“好,就听师伯的!”   庄师伯抬起头对一边像个木头桩子的康子说:“去把我乾坤盒里的那道祖传下来的无字符拿出来,还有盒子里那枚铜钱!”   等康子把符和铜钱拿出来后,庄师伯把铜钱塞进了符里,递给周老三:“埋到房子的主梁下方。”   古铜钱埋在主梁下方本就有镇宅驱邪之效,权当给周老三的添头吧。   周老三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一走,庄师伯脸上的高人风度就荡然无存了,眯起眼捏着三张纸币:“这个钱真好赚,看来那小丫头有两把刷子,下次来好好招待她,咱们跟她合作!” 第20章   “小瑜, 你今天帮我割一天的牛草吧。”吃过早饭,姜瑜刚放下筷子就被冯三娘给叫住了。   姜瑜看着她, 淡淡地提醒:“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周建英的活。”   冯三娘理所当然地说:“她不舒服, 去了她姑姑家,这几天秋收, 我忙不过来,你先割两天吧!”   很好, 一句话的功夫就由割一天草变成了割两天,这么下去,要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变成“以后你下课的时候顺便去割一背篓草回来”,连借口她都替冯三娘想好了, 她下课早,时间多。   既然大家都推来推去, 谁都不想割草,那这活儿也别做了。   姜瑜黑睃睃的眼睛看着冯三娘:“好。”   她这么干脆地答应了, 冯三娘应该高兴才对的, 可不知为何, 看着姜瑜黑得仿佛能浸出水来的眼睛,冯三娘心里总有种不大妙的感觉。   她扯了扯嘴角, 打起了柔情牌:“小瑜,现在家里这样, 你也看到了, 建设受了伤, 你又把一挑谷子掉进了池塘里,咱们家今年的工分肯定很低,能多挣一点就多挣一点……”   “我每个月发的粮,够我吃两顿了!”姜瑜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提醒冯三娘一个事实,这个家里,她从来不是吃白食的那一个。   冯三娘很尴尬,讪讪地笑了笑:“一家人何必分这么清!”   你把人家当一家人,人家可没把你当一家人。   知道冯三娘看不破,姜瑜懒得跟她多说:“我去割草了。”   出了门,姜瑜并没有去山上,而是拐了个弯,去了王晓家。   王晓的奶奶已经上工了,他也拎着个桶准备出门去田里捉点泥鳅、蚂蚱回来烤着吃,顺便看看能不能捡到几把掉在水里的谷粒。   瞧见姜瑜,王晓惊喜极了,马上放下了桶,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亲热地喊道:“姐,你这几天去哪儿了?要割草吗?我帮你,咱们去山上吧。”   “你小子是馋肉了吧!”姜瑜食指抻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到一边,“别光惦记着吃的,我今天找你有正事。”   王晓摸了摸后脑勺,笑嘻嘻地说:“还有比吃肉更重要的正事吗?姐,咱们快上山吧。”他都好几天没吃过肉了,连做梦都梦见吃肉。   姜瑜白了他一眼,正色道:“王晓,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村里的孩子上山下河,摸鱼逮鸟,你就不想做点正事,替你们家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   王晓的脸垮了下来:“我也想去收稻谷啊,可我奶奶不同意,说我太小了。”   其实村子里像王晓这么大的孩子也不是没有上工的,不过王晓奶奶失去了儿子媳妇,就剩王晓这唯一的亲人。所以护他护得紧,怕他小小年纪上工,把身体给累垮了,所以宁可自己辛苦点,吃差点,也想让王晓再养两年。   “秋收就是成年男人都要累瘦好几斤,你这小身板肯定吃不消,你奶奶也是为你好。”姜瑜先肯定了王奶奶的做法,接着话音一转道,“不过如果有个轻松点的活,想必她也很乐意。”   这勾起了王晓的兴趣,他眼巴巴地瞅着姜瑜:“什么轻松的活啊?”   姜瑜指了指自己的背篓:“割牛草,养牛!”   王晓闷闷地说:“这活已经有人干了。”   养牛确实是个轻松而且工分还不少的活,为了照顾村里的老弱幼,这个活一般是交给半大的孩子或者五六十岁身体不好的老人。当初给了王老爹,他一干就是十年,旁人都插不上手,后来王老爹病了,养不了,刚巧姜瑜出事了,为了照顾她,村长就把这活儿安排给了她。谁知道最后被周建英抢了去。   姜瑜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背篓:“周建英那天被吓怕了,不想干了。”   王晓马上会意过来:“这个偷奸耍赖的,把活儿都推给了姐你,真不要脸。”   姜瑜又问他:“那你干不干?”   王晓人小鬼大,拍着胸口:“我干,我都听姐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送上门,他傻了才推出去。   姜瑜颔首,勾了勾食指:“跟我来!”   这个点,大人们都上工去了,牛棚附近都没人。   姜瑜把王晓带到牛棚,捡了块石子往牵牛的绳子上打去,只听清脆的一声响,那根绳子断成了两截。   王晓眼都看直,这绳子可是用几股麻绳搓成的,有大拇指那么粗,竟然被一块半个鸡蛋大的石子给打断了,这得用多大的劲儿啊。反应过来的王晓,又是崇拜又是兴奋地看着姜瑜:“姐,你教一教我吧!”   “你学不会。”姜瑜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美梦,然后附到他的耳边叮嘱了几句。   王晓的眼睛都亮了,高兴得不住地点头:“姐,你放心,我知道了!”   姜瑜站直了身,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说完,她又捡起一块石子包了一张黄纸,弹到斜牛棚后面的马路上。   老黄牛抬起头,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突然拔腿就冲了出去,矫健如飞。   它跑到路边,低头在路边嗅了嗅,发现吸引它的那玩意儿不见了。老黄牛生气地用嘴拱了拱地面,还是没任何的发现,它昂起了头,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往村里去了。   王晓躲在后面藏了一会儿,见老黄牛进了村,这才提着水桶拔腿追了上去,边追边喊:“牛跑了,牛跑了……”   喊着喊着,他还去路边扯了一把老黄牛最爱的青草,丢到它面前,老黄牛果然停了下来,低着头,开始吃草。   王晓故技重施,不停地在周围扯草,一边扯还一边呐喊。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在晒场翻晒谷子的妇女,她们忙分了个人去通知村长,不多时,沈天翔就带着几个壮年劳动力过来了。   “怎么回事?”沈天翔的脸拉得老长,现在正是抢收的关键时期,结果时不时地给他出乱子,好在这回只是牛跑了,而且还被发现得快,没弄出什么大麻烦。   王晓指了指遗弃在半路上的水桶:“翔叔,我本来是要去田里捉泥鳅和蚂蚱的,路上看到牛跑了出来,就追了过来。”   “好孩子。”沈天翔摸了摸王晓的头,招呼跟过来的几个汉子,“王三,去找条牵牛的绳子过来,老六,你去把王老爹喊过来,跟他说牛脱缰了,让他过来把牛绳套上。”   “好嘞。”老六飞快地往王老爹家跑去。   余下的几个人小心地跟在牛后面,一路给它找了许多它喜欢的草给它吃,就怕惹恼了这个脾气暴躁的祖宗,有个什么闪失。   好在都在村子里,离王老爹家并不远,没一会儿,王老爹就撑着病体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王老爹养了这头牛十年,跟这头牛的感情极好。   他一来,老牛就嗯嗯地叫着,用头轻轻去蹭王老爹的裤子。王老爹摸着牛的头,眼睛有些湿润:“老伙计!”   旁边的王三把绳子递给王老爹。   王老爹满是老茧的手轻轻拍着牛的头,弯下腰,解开了断掉的那一截绳子,重新给牛换上了一条新的麻绳,然后摸了摸老黄牛的头,站了起来,捡起原先那条断裂的绳子递给了沈天翔。   沈天翔一看着绳子的断口眉头就拧了起来,这条绳子不是用刀切断的,而像是被牛活生生的挣断的。可牛就是因为脾气暴躁难约束,所以才在它最脆弱敏感的鼻子上套上了绳子,究竟是什么使得它忍着痛也要想方设法弄断绳子。   谁也没想过这根绳子是人为扯断的,因为拴牛的绳子非常结实,就是一个壮年大汉徒手也别想扯断。   “走,去牛棚看看。”沈天翔叫上了王老爹几人。   一行人来到牛棚前,第一反应就是太臭了!   牛棚里牛粪遍地,苍蝇嗡嗡嗡地扑来扑去,地上还有许多嚼碎的树枝草梗,乱糟糟地混着牛粪、尿和水槽里溅出来的水,弄得地上湿哒哒的一片。   冯三娘天天要上工,还要回家洗衣做饭,哪有空天天给牛棚打扫,这几天她都是逮着空就割一背篓牛草来倒在牛棚就算了。天气热,不清理,腐烂的草根和牛粪、牛尿、汗水混在一起,臭气晕天。   沈天翔的脸当时就绿了。其余的几个村民也都是一脸不爽,牛可是村里最值钱的宝贝,拉货耕地都离不开它,村里谁不把它当宝贝,以前王老爹养牛的时候,每天可都是把牛养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转给周家人养几天啊,就成了这幅样子,难怪牛要跑呢!   “周老三呢?”沈天翔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气。问完他才想起,周老三今天又请假了,沈天翔气得一脸铁青。   就在这时候,姜瑜背着一背篓比她头还高的青草走了下来,瞅见村长和众乡亲,忙怯怯地叫道:“翔叔,王老爹……你们怎么来了?”   她吃力地背着背篓走近,快到牛棚时,忽然不小心踩到了一颗石子,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多亏了沈天翔反应及时,拽着了她的胳膊,拉住了她。   看着她小小的个子,背了这么沉的一背篓牛草,沈天翔的脸色和缓了一些,这女娃就是实诚,干活卖力,从不偷懒,不像周家那两个孩子,惯会偷奸耍懒。   “我帮你放下来。”沈天翔抓住背篓的边缘,帮姜瑜把背篓放到了地上,和气地问,“怎么是你在割草,周建英呢?”   旁边的王晓看着姜瑜演了这么一出柔弱少女卖力干活的戏码,真是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他想起先前姜瑜拿着石子就把麻绳给打断的那一幕,别过了头,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会憋不住,拆了姜瑜的台。   “谢谢翔叔。”姜瑜先有礼地向沈天翔道了谢,然后捏着手指,小声说,“建英姐她去了她小姑家,不在,我妈今天忙不过来,就让我来给牛割草。”   沈天翔没有接话,走到牛棚旁边,看着脏兮兮的牛棚,深沉的眼睛里蕴藏着狂风暴雨。   姜瑜顺着他的视线,像是才发现了牛棚没清理似的,羞愧得脸都红了,当即拿着笤帚走了进去:“翔叔,对不起,今早我妈让我来割草,我不知道牛棚还没清理,先去山上了,我这就打扫!”   “不怪你!”沈天翔阴沉着脸,拿起一旁的铲子,把牛粪铲到一边的箩筐里,其他几个村民也动了,大家打扫的打扫,把粪倒进粪坑里的倒进粪坑里。人多力量大,不到十分钟,就把牛棚清理干净了。   王老爹把牛牵进了牛棚,又把姜瑜割回来的牛草倒给了牛,长叹了一声,这才走了出来。   沈天翔环顾了几人一眼:“既然周家养不好牛,就给旁人养,你们大家说怎么样?”   大伙儿自是没有意见,牛可是村里的共有财产,拉犁运粮都要靠它呢,周家养不好牛就是在损坏他们的利益。   沈天翔正在考虑人选时,王晓弱弱地举起了手:“翔叔,让我养牛好不好?我一定每天都把牛棚打扫得干干净净,天热的时候还带牛去塘边洗澡,每天都给它弄最青最绿的草,保准把它养得壮壮的!”   见沈天翔没吭声,王晓可怜巴巴地卖惨:“翔叔,你就让我干这个吧,我想挣点工分,让我奶奶轻松点。你放心,等过两三年,我个子高些了能上工了,就把这个活让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王晓家就一老一小,确实是村里的困难户,沈天翔只考虑了几秒就有了决定:“好,以后这牛就王晓你养了。你一定要把牛养得好好的,要是牛没吃饱,牛棚没打扫干净,我就把这个活儿收回来,让其他更愿意干的人做。”   这回,沈天翔把丑话先说在了前头。   王晓忙不迭地保证:“翔叔,你放心,我一定把牛养好,养不好,你随时扣我工分。”   “好,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沈天翔沉吟片刻,同意了他的提议。   在周老三两口子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养牛的活儿就这么易主了。 第21章   周家因为懒散丢掉了养牛的这个活儿的事很快就在村里流传开来了。   这个年代, 农村几乎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很罕见, 完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村子里随便一桩小事就能成为大伙儿的谈资, 干活的时候,扯两句,时间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难熬了。   可这话落到冯三娘耳朵里就不是那么舒坦了。听着别人议论他们家养牛,大热天的, 连续好几天都没扫牛圈, 一天也就一背篓草就完事了,饿得牛都扯断了绳子, 到处找吃的,她的脸乍青乍白,恨不得把头埋进田里。   中午,大家都下工回去了, 她愣是在地里多割了半垄稻谷,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拿着镰刀疲惫地回了周家。   一进门,冯三娘就瞅见周老三神神秘秘地从堂屋里出来,身后还跟着走亲戚去了的周建英。   想着周建英回来,养牛易主这事肯定是纸包不住火了,冯三娘就头痛, 她按了按太阳穴, 打起精神说:“建英回来了, 家里今天只有南瓜,就煮南瓜饭了,晚上再去山上挖点红薯。”   周建英不大喜欢吃南瓜,冯三娘怕她待会儿又闹,所以事先说好。   谁料以往挑嘴的周建英这次理都没理,只是问:“姜瑜呢?去哪儿了,大中午的怎么还没回来?”   冯三娘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她也一肚子疑问想问姜瑜,可当着周建英的面,那是万万问不得的。最后她模棱两可地说:“出去了,还没回。”   周建英听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回了房,真是跌掉了冯三娘的眼珠子。前两天,建英还死活都不愿意进那间屋子呢,怎么这才两天就转性了?   不管怎么说,她没闹起来,总归是一件好事。冯三娘松了口气,走进厨房,麻利地抓了两把米丢进盆里,淘了一下,下锅,烧上火,又拿出南瓜削皮切开去籽。   一只南瓜还没处理完,冯三娘就看见院子中出现了姜瑜的影子。   她连忙扔下菜刀走出去把姜瑜拉了进来,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听说养牛的活儿给别人了?”   姜瑜定定地看着她:“这几天牛没吃饱,今天扯断了绳子跑到了村子里,惊动了翔叔,翔叔带着王老爹几个把牛赶了回去,发现牛圈也好几天没打扫了,到处都是牛粪,苍蝇满天飞,翔叔非常生气。他说,既然咱们不养,那就让给其他更想养牛的村民。”   “你今天不是答应去给牛割草吗?你干什么去了?”冯三娘气结。   姜瑜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去割草回来就碰到翔叔,他带着人已经到了牛棚,听说是牛太饿,自己扯断了绳子出去找吃的去了。”   再次从女儿口中听到这个,冯三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羞愧地说:“我这几天没忙得过来,本打算把这两天忙完了就去好好打扫一遍的。”   等她忙完,猴年马月去了,她是指望自己去干吧。   姜瑜已经把冯三娘看得透透的了,淡淡地说:“这话你跟我说没用,得对翔叔说去。”   冯三娘一噎,被堵得无话可说,顿了一下,面带哀求地看着姜瑜:“吃完饭你跟我一起去求求翔叔吧,把养牛的活要回来,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牛。丢了这个活儿,咱们家今年要少好几百个工分,分的粮食哪够吃啊。”   连头牛都养不好,她怎么向周老三交差?   姜瑜讥诮地勾起唇:“要回来?那让现在刚接了养牛这个活儿的邻居怎么办?出尔反尔,翔叔还要不要做人了?”   冯三娘被姜瑜说得心乱如麻,一点主意都没有,偏偏堂屋里,周老三见厨房的烟囱还没有烟冒出,扯着嗓子催了一遍:“还不快煮饭,是想饿死我们爷几个啊?”   “马上就煮。”冯三娘应了一声,叫住姜瑜,“时间不早了,吃过饭我和你周叔还要去上工,你来帮我烧火,咱们快点。”   姜瑜也饿了,想着自己也要吃饭,总不能像她所鄙夷的周建英一样,什么都不干吧,烧火而已,多简单,姜瑜把柴丢进了燃得正旺的土灶里,一根接一根,很快就塞了满满一灶膛。   冯三娘在灶台上麻利地切着南瓜,没留意到姜瑜的举动。   南瓜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对劲,鼻子一氧,打了个喷嚏,然后一股刺鼻的烟味呛进了嗓子里,呛得她捂住嘴不停地咳了起来,眼睛也被浓浓的烟雾熏得一疼,眼泪都冒出来了。   坐在堂屋门口抽着土烟,摇着蒲扇的周老三也看到了厨房屋顶上那不同寻常的浓烟,他吓得蹭地站了起来,冲了就进去:“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周建设兄妹听到他前所未有的怒吼声,跟着跑了出来,等看清屋顶上那股浓烟时,二人也傻眼了。   还是周建英反应快,她捂住鼻子,冲到厨房,就看见冯三娘拿着火钳在不停地把柴往外夹,然后丢进水桶里浇灭,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好几分钟,冯三娘才把灶膛里的柴掏空,不过厨房已经一片狼藉。   冯三娘用责备的神情看着姜瑜:“你今天怎么回事,放那么多柴进去,把灶膛都挤满了,火还怎么烧?”   姜瑜:她又没烧过土灶,她哪儿知道。   周老三虽然也不大高兴,不过他不会在这么些小事上为难姜瑜,相反,他喜欢在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宽厚。这一招很好地迷惑住了冯三娘,让她一直觉得周老三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对继女不比对亲女差。   “行了,不过一点小事而已,小瑜也不是故意的,不要说孩子了,赶紧做饭。”周老三说了冯三娘一句,背着手,又准备回去抽他的土烟了。反正又不用他收拾,他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赢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周建英冷不丁地冲了出来,上前指着姜瑜就开骂:“你这个贱人是不是又想烧死咱们全家?”   这场还未燃起就被扑灭的火灾让她想起了前世,全家被姜瑜害得惨兮兮,家破人亡,名声败尽的惨景。   她的神情狰狞,目光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憎恶。   周老三父子和冯三娘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给吓懵了。   姜瑜微微眯起了眼,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两天不见,这大白天的,周建英怎么就一身怨气,活像是从无间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有意思!   对上姜瑜兴味的眼神,周建英心头一颤,像是站在透视镜前,有种被人看穿的无所遁形感。   不,她可是蒙受老天爷眷顾,重生回来的,姜瑜算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哪会是她的对手。她这辈子要让姜瑜死得透透的,绝无翻身的可能!   “建英,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小瑜可是你的妹妹!”周老三凶巴巴地呵斥了周建英一顿,“回你自己的房间,好好反省去。”   听着他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周建英,冯三娘脸上露出感动又惭愧的神情,每次建英和小瑜起了争执,周全安总是向着小瑜的。继父做成他这样的也是少有了,偏偏小瑜这孩子最近还性格大变,不领全安的情。   但她完全忘了,周老三把周建英呵斥回了房间,这乱糟糟的厨房又得她们母女收拾了。因为周老三父子俩是不会进厨房的,这个年代,在农村,男人很少有干家务活的。   姜瑜虽然看透了这一点,不过厨房确实是因为她不会烧火才弄成这样乱糟糟的模样的,她的责任她担。因而她也没争辩,接过冯三娘手里的笤帚把地扫干净,然后也没管冯三娘做什么,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堂屋的周老三把这一幕纳入眼底,他吧了一口烟,压低声音问儿子:“建设,你有没有觉得姜瑜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爸,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知何时出来的周建英抓住了周老三的手,紧张地问。   周建英心里不安极了,她回来后,前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以前姜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在小姑家的时候,她也没多想,可今天甫一跟姜瑜打照面,她就觉得姜瑜似乎并不好相与。   原以为这只是她的错觉,没想到,她爸也有这种感觉。   周老三捏着下巴:“以前姜瑜最是心疼冯三娘,怕她累着,什么都抢着干,你们看最近还有吗?”   周建设胳膊受了伤,最近几天一直窝在家里,他最有发言权:“没有,姜瑜现在洗衣服都只洗她一个人的,做饭洗碗的时候也不出来了,跟以前确实不大一样。”   闻言,周建英心里咯噔了一下,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掌,莫非姜瑜也回来了?   不对,要是姜瑜回来了,肯定也会像她一样对彼此恨之入骨,可今天姜瑜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   不过也说不定,姜瑜那人最会伪装,又善于隐忍,想当年,她明明恨她爸恨得要死,但却能大半年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捏腿捶背,把她爸伺候得极好极舒坦,就是为了让他们一家人不设防,把毒品悄无声息地下到他们一家的饭菜中。   不行,她得想办法试探试探姜瑜的底细。   若是姜瑜也是重生回来的,那她得想办法先下手为强,势必要把他们家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中,早早将姜瑜这个祸害给除了。 第22章   周家的这顿午饭吃得很晚, 桌上,冯三娘还在琢磨着怎么跟周老三提养牛换人的事, 可周老三今天连早饭都没吃都跑去了县城,又累又饿, 忽略了冯三娘欲言又止的眼神。   一顿饭都快吃完了,冯三娘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周老三说这件事。她不安地握紧了筷子,这事是瞒不了的,等会周老三去上了工, 自会有相熟的人告诉他这件事, 说不定他也会在背后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要是在外人面前让周老三落了面子,回头他肯定更不爽。做了周老三好几年枕边人的冯三娘深知这一点, 她张开嘴,准备硬着头皮把这件事告诉周老三,忽然被旁边的姜瑜踢了一脚。   “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姜瑜站了起来, 推开了凳子, 从头到尾没看冯三娘一眼。冯三娘也是真的傻,在这里说不是等着周老三翻脸吗?要说也应该挑人多的地方说啊,到时候周老三就是再火大也只能憋着,不敢发出来。   见她要走,饭桌上的冯三娘和周建英都慌了。   不过现在的周建英到底是经过后世的历练,要沉稳老练得多。她抬起头, 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 看向姜瑜的眼神充满了克制和莫名的兴奋:“姜瑜, 我想在家自学中学课本,你能教我吗?”   周老三听到这话就皱眉:“多大的姑娘了,还学什么中学课本,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有空多跟你三娘学学,怎么做饭,怎么缝缝补补,收拾家里!”   过两年都要嫁人的姑娘了,什么都不会,到时候上哪儿找婆家去?周老三有些愁,他咋就生了这么个懒闺女。   周建英自然听懂了周老三话里的意思,不过嘛,她以后可是要进城吃国家粮的人,谁要嫁农村的粗汉。周老三的顾虑完全没必要。   没理会周老三,周建英紧紧盯着姜瑜:“你现在做了老师,教几十个都是教,多我一个也不多!”   “我教的是小学一年级的小豆芽,你要去上课,我也不反对,只要你真的能坐得住,我还可以从工资里扣出几块钱来帮你交学费。”姜瑜说得豪爽。   但却把周建英给气死了,这姜瑜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一样讨厌死了,明明知道她的意思,还故意曲解,让她这么大的人去小学跟一群流鼻涕的小豆丁坐在一块儿,这不是诚心让她丢人吗?   不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周建英告诉自己要多忍耐:“姜瑜,我就不浪费你的钱了,平时有空你帮我辅导辅导就行了,我不会做的都找你。”   “没空。”姜瑜两个字都把周建英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顺便摊了摊手,告诉周家人她有多忙,没事别找她,有事也别找她,“我一大早就要出去上课,要在学校里呆一整天,等到了晚上,我还要去林主任家帮小伟辅导,回到家天都黑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书?听说在煤油灯下看书看多了,眼睛以后会看不见,会瞎的!”   白痴,什么瞎啊,那是近视眼!   见姜瑜连近视眼都不知道,周建英心里稍安,她接着说:“那把你中学的书借给我。”   哼,她倒要看看,姜瑜舍不舍得。   若是重生回来的,姜瑜肯定知道再过三年就会恢复高考,自然知道高中课本的重要性,那肯定不会借给她。   谁知姜瑜却说:“等我吃过饭回去看看。”   她记得原主的书就放在床边那口没盖的柜子里,保存得很好,不过都是四四方方,像后世小学生课本那么小的一本。这些书姜瑜没兴趣看,但她也不会白白“借”给周建英。   周建英想要,可以,得付出点代价。   周建英却当她答应了,心头狂喜。姜瑜舍得把书借给她,肯定不会是重生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重生者,只有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凭着先知,她肯定能比上辈子过得更好,更有出息!   于是等姜瑜一放下饭碗,周建英就起身跟着去了她的房间里。   一进去,周建英就皱起了眉头,这里真是太暗太小了。不过屋子里很凉快,而且姜瑜还把这房间收拾得蛮干净的,她不知道从哪儿捡了一个没人要的灰扑扑的罐子,洗干净了,装了些清水,然后插上一把从山里摘来的野菊花,黄艳艳的,开得正盛,淡淡的菊香萦绕在屋子里,清润扑鼻。   周建英心里有些嫉妒又有些鄙夷,一个村姑,学人附庸风雅,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长什么熊样子,黑得跟块煤炭似的。   “书呢?”她站在门口不愿进去。   姜瑜坐在床沿,眯起眼,轻轻撑着额头:“你拿什么给我换?”   “什么?”周建英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几本破书而已,你还要钱?”   姜瑜轻轻点头:“没错,一块钱一本,要你就拿去!”   新书都要不了这么贵好吗?周建英是真的气笑了:“你怎么不去抢,真是想钱想疯了!”   姜瑜坦坦荡荡地承认:“没办法,手头太紧了。你要手头不方便,可以一本一本的买,等凑齐了钱再过来拿书。”   姜瑜估摸着三年内这批书都不会有其他买家,还是不要一口气把周建英给得罪死了。   但周建英气都气死了,哪肯买,气冲冲地把门一拉就跑出去了。   她前脚一跑,在隔壁厨房洗碗的冯三娘就丢下了碗,走了进来,叹气道:“建英要看书,你就借给她呗,一家人要钱,像什么话?况且,你的这些书也都是你周叔给你买的。”   她不了解情况,这么说也没问题,可事实呢?周老三可是两面哄骗,赚了实惠又赚了面子。   不过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扯这些出来也没用,还会让周老三警惕。姜瑜往床上一躺,背对着冯三娘,一句话也没说。   冯三娘现在已经渐渐意识到,这个女儿跟她离了心,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说什么都没用,只能悻悻然地出了门。   周建英跑出去并不是负气之举,而是因为姜瑜说卖书这事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在荷花村的插队的知青孙亭煜。   上辈子,周建英顶着姜瑜的名字在云城教育局上班时见过意气风发的孙亭煜一面。他是特意来看她的,不,准确说法是来看到姜瑜的档案,来看姜瑜这个故人的,结果见到是她后,敷衍了两句,问了问姜瑜的去向,没得到有用的消息,他掉头就走了。   而那时候孙亭煜已经是临省省会城市的市长,他是来云城开会的。   事后,周建英听别的消息灵通的同事提起过。孙亭煜这个人家世背景极强,自己又有能力,所以才能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就进了临省省委圈子,前途不可限量。   而这个人,现在还在荷花村插队,天天苦逼地上山下田干活,穷得一身衣服都是密集的补丁。甚至三年后,连参加高考的笔和墨水都买不起,还是把高中课本卖了两本才买了一支笔的。   从恢复高考放出来的消息到第一届高考的时间,中间只隔了两三个月,那时候大家最主要的复习工具就是高中课本。所以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孙亭煜竟然卖书,当时,大家都以为孙亭煜是不准备参加高考了,才会把课本都卖掉,谁知道他竟然一下子考中了清大,真是跌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像孙亭煜这种落魄世家子弟简直就是前世她儿子口中男频逆袭小说中的男主嘛。周建英虽然重生了,但前世也不过就是混了个教育局下面的主任当,跟孙亭煜这种高官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重生后,她虽有雄心壮志,到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她比谁都清楚。与其辛辛苦苦折腾,不如趁大佬还在落魄时,先抱好大腿。姜瑜当年不就是帮过孙亭煜两回,以至于二十几年后,孙亭煜还记得她吗?   这说明孙亭煜这个人是重情义的,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她不管是混官场还是混商场,都有利无害。相比之下,再在家里跟姜瑜那个傻蛋较劲就太没意思了。   到了知青点门口,周建英想到要见前世那个年近四十,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文儒雅,身材挺拔,不怒自威的孙亭煜,她的心就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   “你有事吗?”知青点的黄秋雅出来倒水看到周建英脸颊飞红躲在门外,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人发现,周建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道:“你好,同志,我找孙亭煜,他在吗?”   黄秋雅指了指左边那排房子:“第二间屋子,应该在休息!”   秋收知青们也天天下地,都累瘫了,丢下饭碗,当天不洗碗做饭的都早早躺到了床上,抓紧时间休息。   不过几乎不怎么上工的周建英是不懂这一点的,后世高高在上的教育局主任更不懂。   她走到门口,理了理自己的两条麻花辫,又扯了扯衣服,然后再抬起中指,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慵懒沙哑的男声,接着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   过了一两分钟,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得跟竹竿一样,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站在了周建英面前:“有事?”   周建英看着眼前这个黑黝黝,理着小平头,跟农家汉子没什么区别的男人,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年轻时候的孙亭煜怎么长这样,跟二十几年后那个电视上、报纸上永远一身正装,打扮得一丝不苟,被誉为最优雅市长的男人简直差了一个太平洋那么远。   “有事吗?”孙亭煜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他踩了一上午的打谷机,腿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趁着上工前的时间,眯几分钟,结果却被这个陌生的姑娘吵醒了。自己给她开门,她却又不说话,真是莫名其妙。   孙亭煜的声音提醒了周建英,她回过神来,朝孙亭煜讨好地笑了笑,抿起唇,露出八颗牙的完美微笑:“孙同志,你好,我是周全安的女儿,听说你成绩很好,我想读书,若我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你吗?”   周建英想着,孙亭煜可是能考上清大的人,成绩这么好,他随便指点自己一二,自己的成绩肯定就会提高一大截。这辈子,她再也不用靠姜瑜去上那什么劳什子破师范了,她要凭自己的实力考上首都的好大学,让前世那些事败后嘲笑她的人看看,她周建英也是可以的!   而且这样一来,还可以长期跟孙亭煜相处,拉近跟孙亭煜的关系,取得他的好感,简直是两全其美,一箭双雕!   她想得很完美,可她只算了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完全没考虑到孙亭煜现在的处境。   孙亭煜家里的长辈被打倒了,家里人不是去了农场改造就是躲到了乡下避灾。一夕之间由一个天之骄子沦落到饭都吃不饱的地步,孙亭煜心里非常苦闷,而且他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干农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他每天都累得精疲力尽,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工夫给村子里的一个女孩子补习,有这功夫多睡半小时不好?   所以,孙亭煜当着周建英的面啪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没空!”   被甩了一身灰的周建英彻底傻眼了,这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23章   周老三和冯三娘去上工后, 姜瑜睡了个美美的午觉,等太阳没那么热的时候, 她出了门,先去了王晓家。   王晓家大门紧闭, 敲门也没人应声,姜瑜估摸着他应该是去割牛草了,遂去了牛棚。   她赶到的时候,王晓已经割了一背篓牛草回来, 正把草倒给牛吃。   瞧见姜瑜过来, 他连忙丢下背篓,抹了把, 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姐,你来了。”   “嗯,你小子蛮勤快的嘛,好好干!”姜瑜拍了拍王晓的肩。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吃过午饭没多久就上山割草了, 而王晓才11岁, 跟他一对比,周建英简直成了渣渣。   王晓重重地点了下头,感激地说:“姐,你放心,我一定把牛伺候得好好的,把牛棚打扫得比我家还干净。”   姜瑜被他的说辞逗笑了:“好, 我相信你。”   王晓咧开嘴羞涩地笑了, 笑过之后, 他稚嫩的脸上浮起担忧:“姐,丢了养牛的活,回去他们没为难你吧?”   姜瑜好笑:“你觉得他们能为难得了我?”   他知道姜瑜很厉害,可姜瑜说到底还是只比他大四岁,两个人个头都差不多的。想了想,王晓拍着胸口说:“ 姐,要不你干脆到我们家过吧,我奶奶人很好的,你来了她一定会很开心。周家人对你不好,以后我和我奶奶对你很好的。”   果然还是个孩子,想问题就是简单直接。她现在没成年,户口又挂在周家,在这个出趟远门,住店买火车票都要介绍信的年代,离开了周家她能上哪儿?   “你就别替我操心了,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离开。”姜瑜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今天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我想租你家屋后面那片自留地,你回去跟你奶奶商量一下,我一年给你们十块钱的租金。”   王晓非常感谢姜瑜给他弄到了养牛的活儿,想也没想就说:“不用租金了,姐,这事我就替我奶奶答应你了,那块地你想种就拿去种吧!”   他家屋后那片地只有一分多,是他们家的自留地,平时也就种点菜或者玉米红薯之类的粗粮,给家里添点口粮,这么丁点地,哪用得了十块钱。   姜瑜没理会他小孩子气的话:“这件事你回去跟你奶奶提一下,她若是同意,等收完了稻谷,我再上门跟她确定下来。”   王晓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不收姜瑜的钱,他也不跟姜瑜争,而是好奇地问:“姐,你打算种什么?”   姜瑜看了他一眼:“就寻常的瓜果蔬菜,你们种什么我就种什么。对了,你奶奶要是有多余的种子,让她也给我留一点。”   王晓失望地垮下了嘴,种菜什么的实在是没吸引力:“姐,你种菜干什么?周家有自留地啊?”   “我种的菜我自己吃,记得给我保密哦,你跟你奶奶也提一下。”姜瑜笑着说。   她种的这批菜比较特殊,因为她准备在菜地里布置一个简单的聚灵阵,虽然效果肯定达不到修真界的万分之一,但也不是村民们种植出来的蔬菜能比拟的。这批蔬菜会蕴含一些稀薄的灵气,吃了对身体大有好处。   等有了自己的菜地,姜瑜才不管周家人今年划分的口粮够不够吃呢,反正饿不着她。   这种好东西当然不能跟周家人分享,所以姜瑜才把主意打到了王晓家。他们家人少,屋前屋后都有自留地,要不了这么多菜地,把屋后小的那块匀出来给她正合适。   王晓实在不理解姜瑜的行为,乡下最不缺的就是菜,地里的菜,山上的野菜,什么菜都有,清汤寡水的,什么味道都没有,难吃死了,哪还用花钱特意去种。不过见姜瑜坚持,他也没再劝:“好,今晚回去我就跟我奶奶说。”   说完了正事,王晓搓着手,冲姜瑜谄媚地笑了笑:“姐,咱们什么时候再上山玩玩啊,好几天没去北斗山了!”   姜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这小子,上山是假,吃肉是真,说起来,自从在国营饭店大吃了一顿后,再回来吃周家没有任何油水的粗粮,真的是太没滋味了。而烤野鸡、野兔之类的,干巴巴的,比起国营饭店里做的差远了,真是由奢入俭难。   “王晓,镇上、县里有收野鸡、野兔的吗?”姜瑜觉得,她还是应该多开辟几条挣钱的门道,让自己在这个贫穷的年代,过得再稍微滋润那么一点。   “镇上就有收购站。”王晓停顿了一下,凑到姜瑜耳边,小声说,“姐,你可别拿到外面去卖,逮着了会坐牢的,前两年隔壁村有个人就被抓到了,听说现在都还呆在大牢里呢。”   “知道了。”姜瑜点头应是,心里却不以为意。这个年代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老实人从年头忙到年尾,辛辛苦苦一整年忙活得还不够糊口的。   她可不想过这种苦巴巴的日子,当然,王晓的提醒也很有必要,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可不能为了点吃的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最后,姜瑜还是领着王晓上山打了一只野鸡和野兔。野鸡烤着两人分来吃了,野兔丢给了王晓,他明早替姜瑜拿到收购站去卖了。   吃足喝饱,姜瑜踩着夕阳的余晖下了山回到周家,刚好天黑。   周家的气氛很沉闷,因为周老三已经知道丢了养牛的事,他回来冲冯三娘和周建英发了一通火,冯三娘沉默地听着,按部就班地洗衣做饭。   而周建英压根儿就没把周老三的话放在心上,兀自拿着一面破了一角的镜子照得正欢:“爸,不就是个养牛的活儿吗?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稀罕的。你放心,我以后会挣大钱,让你过上全荷花村的人都羡慕的好日子。”   周老三被她的大话气笑了,旱烟袋往旁边墙上一磕,冷笑道:“挣大钱,好日子?就凭你,算了吧,你以后不问老子要钱,老子就心满意足了!”   周老三为人虽然不怎么样,但自知之明还是有,自家闺女是又懒又馋,脾气又不好,能说个殷实点的婆家,他就谢天谢地了。   前世他不就以自己这个主任为荣?周建英很不服气:“爸,你迟早会后悔的,以后……”   “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你还是先想办法过了这一关吧,分的粮不够吃,你就等着饿肚子吧。”周老三恼火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个闺女,自从去了她小姑家一趟,回来后就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了,也不知道她小姑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胡话,成天就只知道做白日梦!   周老三很火大,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既然你不稀罕养牛的活儿,那你明天就下田割稻谷!”   “凭什么?爸,姜瑜不也没上工。”周建英虽然知道父亲对姜瑜的好流于表面,但一想到姜瑜能大摇大摆地睡午觉,自己却要下田,心里顿时不舒服了,习惯性地要跟周老三呛两声。   正巧姜瑜回来了,周老三气不打一出,阴沉的眸子瞟了姜瑜一眼:“跟她比,那你一个月也拿一二十斤粮食回来啊?”   姜瑜没理会周老三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打了声招呼就又进屋了。   今天周家的晚饭气氛也一样不大好,不过周老三却没再借题发挥,只是从头到尾板着脸,像是谁欠了他一样。   不过他越不高兴,姜瑜就越开心。玉米糊糊这么难吃,有他的愤怒和不满当下饭菜也不错。   周老三心里一直惦记着从庄师伯那里拿回来的那张无字符,越到了晚上,他就越紧张,所以连丢掉了养牛的活这件事也不计较了。   等躺到了床上,他也一直惦记着这事,睁着眼熬到了半夜,见没什么异常,这才睡过去了。   第二天起来,家里也是风平浪静,子女都好好的,什么意外都没有。周老三这才彻底相信了庄师伯的话,无字符果然好用,不过嘛,就是太贵了,想到被庄师伯要去的那三十块,周老三就肉痛。   这不痛快就带到了脸上,可现在这一家子,除了冯三娘对他的冷脸发怵,其他几个小的谁在意。   周建英更是说什么都不肯下田。在烈日下劳作一整天,她肯定会被晒得跟黑炭一样的,重生回来,周建英下定决心要好好保养她那张脸,这可是女人最重要的资本之一。   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周老三训了几回不管用,最后也就算了。   当然,他心里是希望姜瑜能够主动去上工的,所以私底下在冯三娘面前诉了好几回苦,说他为了养这家里三个孩子有多不容易,又怕一家人来年饿肚子云云。   若是以往,冯三娘早就自动请缨,让姜瑜去上工了,这回却像只鹌鹑,沉默了许久,才干瘪瘪地说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等孩子们都长大就好了。”   周老三的脸沉了下来,这个家里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连冯三娘都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   冯三娘看着他的黑脸,不知道他为何又要生气。她张了张嘴,有一瞬想说,她明天喊姜瑜去上工,可一想到上回她让姜瑜去割牛草发生的事,再想想现在姜瑜对她的态度,冯三娘顿时噤了声。姜瑜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做不了她的主了。   最后,这个秋收周家就周老三两口子上工,而且中途周老三还请了两天假,成为村里除了王晓家以外,工分最低的人家。当然这是后话。   秋收过后,眨眼就到了九月,村里的小学也开学了。   姜瑜正式开始了她的老师生涯。   村小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荷花村的,也有少数是附近其他村的,每个年级都只设了一个班,一个班级只有一位老师,兼任了语文和数学两科,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   学校里除了姜瑜还有三位年纪比较大的男老师和杨校长,加起来刚好五个人,五个班,一个班级一个老师。姜瑜年纪小,资历浅,所以就把教学任务最轻松的一年级分配给了她。   开学第一天,姜瑜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这些孩子报名,统计人数。报名的时候,姜瑜才深深地体会到这个时代有多落后,因为许多孩子竟然没有大名,只有小名,二狗子、三娃子、李大的乱叫。问起姓名,很多小孩直接报的就是小名。   姜瑜和颜悦色地对带孩子来报名的家长说:“婶子,上学了,学校里不能二狗子二狗子地叫了,你给孩子起个大名吧!”   那中年婶子一摆手:“老师,咱不识字,麻烦你帮我们家二狗子取个大名呗。”   姜瑜心里那个囧,只好委婉拒绝:“婶子,孩子的姓名很重要,还是你们父母给他取比较好。”   隔壁班的刘老师听到她的话,笑呵呵地说:“小瑜,没事的,你就起吧,我们班的学生有好几个都是我取的名字。咱们学校里每个老师都给不下百个学生取过名字。”   汗,做老师的第一项正儿八经的工作竟然是给学生取名字。姜瑜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看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可爱小男孩,想了想说:“就叫刘健吧,健健康康的长大!”   健康长大无疑是每个父母的心愿,中年妇女高兴地说:“老师真是个文化人,刘健这名字好,谢谢老师!”   有一就有二,随后又要好几个没有大名的孩子让姜瑜取名。   等收完了学费,统计完有多少学生时,姜瑜发现,自己今天做得最多的事情竟然是给学生取名。他们班上五十来个孩子,竟然有十几个都是她今天临时给取的名。   开学第一天是不上课的,因为报好了名,统计完人数后,杨校长才会去县城把教材拿回来。   所以一到中午,点完钱和班上的人数,姜瑜就能下班了。   她刚把东西交给杨校长,准备回家,就见不远处骑来一辆自行车,上面坐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邮递员在朝他们招手。   那邮递员飞快地把车骑了过来,然后停下问道:“姜瑜在吗?有你的一封信。”   姜瑜很心里意外,原主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有人给她写信?   她上前说:“我就是。”   邮递员从邮包里找出信,递给了她。   姜瑜接过,扫了一眼,竟然是封挂号信,她把信翻到了正面,然后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地址,上次她把钱寄回去的那个部队的地址,不过寄信人的名字却变了,变成了一个叫陆进的人,而字体也变成了龙飞凤舞的狂草。 第24章   姜瑜动作飞快地拆开了这封挂号信, 拿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其实写信人还是梁毅。   姜瑜, 见信佳,我是梁毅, 你父亲的战友,曾与你父亲一道共事三年。   当时,你父亲怀里总是揣着你的照片,逢人就说, 他有个好闺女, 学习成绩一等一的棒。你爸爸希望你能多读书,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   他牺牲后, 我们几个战友商议决定资助你继续上学,他们都成了家,上有老下有小负担重,手头并不宽裕, 所以最后商量好由我来资助你。   我从你的资助是从六年前开始的, 当时我的级别还比较低,工资不高,所以每个月只资助了你五块钱,一个月两斤粮票,大概三年后才涨到了十块钱。三十块钱是今年二月开始的,因为我收到了信, 你怕迟到, 半夜就起床赶去学校, 途中在山道上摔了一跤,昏迷了三天。   如果有一只手表,你出门上学做事都将会方便许多,所以我每个月多寄了二十块过去,交代你母亲攒起来,过年的时候托人弄一张手表票,一并邮过去,给你买一只表。   是我思虑不周,让人钻了空子,谢谢你的机敏提醒了我。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这么几年,你继父一直瞒天过海,他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要再管了,等我回来处理,我这里有六年来所有的汇款凭证,来往的信件,还有你每学期的考试试卷,这些都是铁证,你继父他抵不了赖。   我最近要出一趟任务,过年前后才能回来。到时候我会休假,赶过来处理这件事。   至于你继父那里,我过两天会给你母亲写一封信,就说我一个战友的父亲被牛撞了,住进了医院,要花不少的钱,救命要紧,这个月的工资都给了凑给战友了。让她那边先等等,过年我一定会凑足买手表的钱,连同手表票,一并寄过去。   你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自己每个月开的工资,不要交给你妈了,留下买些衣服,去国营饭店打打牙祭。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亏待了自己。   我用陆进的名义给你汇了六十元和二十斤全国粮票,晚两天应该就会到,你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要再寄回来给我了。接下来几个月我会出任务,可能不是很方便给你写信,你若是遇到了难题,可以去找你们市公安局一个叫张永的人,他是我的战友,我已经写信给他了,他会帮助你的。   看完了整封信,姜瑜的心情真是复杂到了极点。这个年代有的人,真的非常令人钦佩。   六年,前三年每个月五块就是一百八,后面两年每个月十块,就是两百四,今年二月开始每个月三十块,不算八月就是两百一,总共就是六百三十块。还有每个月两斤全国粮票,六年加起来一百四十多斤全国粮票,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巨款。   而上高中一年也只要十六块的学费和住宿费,每个月还有好几斤大米补贴,初中和小学的费用更低,算下来,原主读书总共也没花到一百块,可梁毅却出了六百多块钱。   这多余的钱,明显是给冯三娘母女的生活费,这些钱在农村足够养活一个孩子了,还能养得很好,顿顿都吃白米饭都不难。可周老三却把钱偷拿了,还总是摆出一副对冯三娘母女施恩颇多的嘴脸!使唤冯三娘母女,让才十五岁的姜瑜去挑担子,他就不亏心吗?   这人的心肝都黑烂完了!   想着梁毅保家卫国、出生入死换来的工资就被周老三这么挥霍了,想到原主小小年纪就累得栽进了池塘里,一命归西,姜瑜心头的愤怒压都压不住。   她不给周老三点颜色看看,她就不叫姜瑜。   姜瑜把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离开了学校去了王晓家。   王晓的奶奶正在做饭,瞧见姜瑜,连忙多削了两只红薯丢进锅里,然后热情地对姜瑜说:“小瑜啊,今天中午就在王奶奶家吃饭吧!”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王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顶得上一个成年人,而王家却只有王奶奶一个人挣工分,他们家的粮食哪够吃啊。   姜瑜可不好意思去蹭这祖孙俩的饭,连忙摆手:“不用了,王奶奶,我过来找你是说上次的事……”   一听她说这个,王奶奶立即摆手:“王晓那孩子已经跟我说了,就那么丁点地,小瑜,你拿去种就是,还给什么钱。”   姜瑜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因为我不会种地,这菜地恐怕还要王奶奶帮我收拾,所以这钱你必须得收。”   王奶奶压根儿不信,村里的女孩子,有几个不会种菜的?就是不会,多看几次大人怎么种就学会了啊,哪要得了十块钱去请个人种那么一分多地的菜,浪费钱啊。   “小瑜,钱就别提了,我教你怎么种菜。”王奶奶热心地说。   姜瑜坚决不肯:“王奶奶,你要是不收钱,那我就只能找别人了。”   她连火都不会烧,哪会种菜啊。王奶奶还真是高估了她,姜瑜非常汗颜。   见她态度坚决,王奶奶搓了搓手,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十块钱一年真的是太多了,而且姜瑜有什么好吃的还经常捎上他们王晓,没看王晓跟她混了半个多月,都开始长个了。   王奶奶心里非常感激姜瑜,一直想给她做点什么,可王家一穷二白的,连顿白米饭都吃不起,实在没拿得出手的,好不容易姜瑜想种他们家的地了,王奶奶心里那个高兴,就是姜瑜不说,她也会帮忙收拾地里,保准把姜瑜的那块地收拾得干干净净,让里面的菜长得水灵灵的。   瞧两人僵持不下,在屋子里烧火的王晓跑了出来,拉着他奶奶的手说:“奶奶,这样吧,五块钱,姜瑜姐,你也别跟我奶奶争了,五块钱就不少了,可以买好几十斤大米,够我和奶奶吃一个月的了。”   话说到这份上,姜瑜也没再坚持。王晓家偏僻,人又少,除了他们家,她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种菜地方。   “好,等我发工资了,我就把钱给王奶奶拿过来。”姜瑜点头同意了。   王奶奶也笑了:“不急,不急,等明年再说,哪能才种上,菜都没吃就说钱的事呢?对了,姜瑜,你喜欢什么吃什么菜?我给你种上?”   姜瑜笑着说:“随便什么都可以的,王奶奶,我不挑食。”   “不挑食好,不挑食好。”王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姜瑜,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在阳光下,慈祥极了,“王晓,你带你小瑜姐去看看后面的地,一会儿做好了饭我叫你们。”   “好嘞!”王晓应了一声,把姜瑜拉到了后院,指着已经被翻了一遍的地说,“姐,这是我翻的,怎么样,不错吧?你想种什么,我帮你种!”   地里的土被翻了一遍,大的泥块都被敲得细细碎碎的,上面还撒了一层草木灰肥地,做得确实很好。这五块钱花得值,姜瑜打算以后的菜也送点给他们祖孙俩吃。   “不错!”姜瑜满意地拍了拍王晓的头,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遂放低了声音说,“给我拿几张黄纸过来。”   普普通通的一张黄纸,在姜瑜手里过一道,就会焕发出神奇的魔力。王晓是亲眼见证过这种奇迹的,一听姜瑜又要拿黄纸,他马上跑到藏符纸的草堆里取了一把出来,递给姜瑜,眼巴巴地看着她。   谁知姜瑜却只是把纸往口袋里一塞就完了。   “姐,你要做什么?我能不能跟着你?”小孩子好奇心重,王晓讨好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不添乱也不能带这家伙。在梁毅回来之前,周老三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瑜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跟你奶奶说一声,我回家了。”   “你还不是只比我大四岁。”王晓不满地嘟囔。   姜瑜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学校的方向:“我可是已经参加工作了。”   这个还真没办法比,看着跟自己一样高的姜瑜做了老师,王晓泄气地垂下了肩,跟着姜瑜走到门口才想起他奶奶的叮嘱,忙道:“姐,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我奶奶做了闷红薯饭,很好吃的,尤其是下面那层锅巴,又甜又香。”   “留着你吃吧。”姜瑜大步朝他挥了挥手,大步往周家走去。她每个月的粮食可都是拿回了周家,不吃,岂不是便宜了周老三,她当然得吃,还得多吃点。   因为在周晓家耽搁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冯三娘已经做好了饭,全家都在,就等着她了。   姜瑜直接洗了手就上桌,吃饭时,周老三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姜瑜几句,无外乎是在学校里习不习惯啊,同事们好不好相处之类的。   姜瑜均用“不错”、“还好”应付了事。   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周建设只顾着埋头吃饭,周建英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却不像以往一样出言讽刺。   姜瑜瞥了她一眼,不对劲儿啊,周建英最近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每天吃过饭就窝在屋子里,美其名曰看书。   有一回,她的门没关,姜瑜无意中瞥了一眼,发现她还真在床前的柜子上,摆了一堆初中的课本,连墨水和笔都拿了出来,一副要悬梁刺股的发奋模样!前两天,她还问周老三要了五毛钱,说是要买本子。   现在高考还没恢复,读书并没有什么前途。城里的孩子念完高中,没找到单位接收,也只能下乡,就更别提村里的孩子了,像她这具身体的原主,高中毕业一样回家种地,跟不念书的没什么区别。所以现在农村很多人对读书并不是很重视,只要能识几个字就行了。   周建英前两年也没对读书这么上心啊?莫非是转性了,或者像周老三说的那样,借着读书的名义来偷懒,躲避上工这件事?   别说,这还真是周建英干得出来的。   不过,只要周建英不来招惹她,她也懒得管,反正这个家就是揭不开锅,也饿不着她,周建英兄妹爱上工就上,不上拉倒。   姜瑜垂下了头,专心吃饭。   吃过饭,周老三和冯三娘又去上工了。秋收忙完了之后,还有晒谷子,给田里除草,翻地,种小麦油菜豌豆之类的农活等着他们,所以农民们并没有松懈下来,真正的农闲,也就只有寒冬腊月那一阵。   周建设丢下饭碗后,也不见了人影,最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了周建英和姜瑜。   周建英一向不待见姜瑜,哼了一声,钻进了自己的屋子里,用力地关上了门。   姜瑜看了一眼她紧闭的房门,轻轻地哼起了调子。周建英在正好啊,不然谁来背黑锅呢。   姜瑜关上门坐到了床上,拿出两张黄纸,对折起来,十指翻飞,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两个纸人就在她手中成形了。   姜瑜捏着纸人,走到堂屋,往周老三房门口的缝隙里一放,然后走到周建英的房间外,轻轻敲了敲门。   周建英不耐烦地拉开了门:“有事?”   姜瑜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我要备课,笔没有墨了,把你的墨水借给我用一下吧?”   周建英白了她一眼,学着姜瑜那天说“没空”的样子:“不可能,今天不行,明天也不可能,我的墨水就是倒了都不借给你。”   她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姜瑜了。因为她知道,姜瑜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家里的钱一直是她爸在管,从姜瑜毕业之后,她爸就以吃住都在家里为由,再也没给过姜瑜一分钱。   谁料姜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头就算了:“这样啊,那我只能去供销社先赊着了,等领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   气得周建英啪地一声关上门了,领工资了就了不起啊,一个村小代课老师而已,谁稀罕,她以后可是要做大事的!   说是不稀罕,等关上了门,瞧见柜子上那堆书,周建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几天,她把初中的课本都翻了一遍,虽然有了前世的记忆,但她在学习一途上好像还是没什么天赋。连初一学过的课本现在看起来就跟天书差不多,那些公式,分开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凑到一块儿,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这个年代又不像后世一样,有许多教辅材料,各种讲解视频,大家只能听老师讲,然后回家自学。而课本就是唯一的学习资料。   周建英这段时间是真的很用心在学习,把书本上的例题看了又做,做了又看,可还是理解不了,难道她真的没学习的天赋,只能等着姜瑜考上大学,再像前世一样,冒名顶替去上大学?   周建英不甘心,重生回来的她根本看不上姜瑜前世所考上的那所大学。那只是一所很普通的师范院校,她要上名牌大学,读国内最一流的大学!   她完全忘了,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参考人数有多少,录取比例又有多低,能考上就非常不错了。   周建英趴在柜子上,拿起了书,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后来,她看到姜瑜空着手,出了院子。   周建英气得用力地把书拍到了桌子上,不行,她一定要考上,大不了,待会儿再厚着脸皮去找孙亭煜。   姜瑜出了村子,往公社的方向走去。公社离荷花村有四五里地,最近的供销社都在那里。   路上,遇到熟悉的村民,打招呼别人问起时,姜瑜都说她要去买墨水备课。   等出了村,到了个没人的地方,姜瑜把口袋里的一大把钱给掏了出来。这堆花花绿绿的钱当中还藏着两抹亮眼的黄色,姜瑜把纸人从钱里捡了出来,低喃道:“谢谢你们了!”   然后她擦了跟火柴,将两个被压扁的纸人给烧了,再开始数钱。十元,五元,两元,一元,还有很多角票和分票,姜瑜把这些钱根据面额从大到小,重叠起来,最后一数,总共也只有4825元。   这是周老三藏在房里的所有的钱,还不够梁毅这几年寄过来的十分之一。   不过想到那天周老三在国营饭店的阔绰大方,再加上王晓说过,周老三还偷偷带着大东他爸去罗山沟赌过钱,他最后只剩了这么点,也就不奇怪了。   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钱,花起来就是不心疼啊。   姜瑜把钱团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这些钱不能再拿回去了,她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周老三丢了这么多钱,肯定会心疼死,说不定会搜屋子搜身,带回去太不安全了。 第25章   收完谷子, 田里的活轻松了很多, 下工的时间也早了一些。   周老三拿着锄头回来时, 天还没黑。他把锄头放下后,坐在院子里, 吹着风, 卷了土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冯三娘在厨房里忙活,她先烧了一壶水, 给周老三泡了杯茶,放到他手边, 然后往卧室里去盛米做饭。   推开门, 冯三娘就吓得尖叫了一声。   “吼什么吼?”周老三眯着眼, 喝了口茶, 不高兴地说。   冯三娘都急得哭了出来:“老三,你快过来, 咱们家遭贼了……”   闻言, 周老三马上站了起来, 几步跨到门口,往里一看, 两口子的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衣服丢了一地,两口木箱子也被掀开了, 里面翻得乱糟糟的。   他的钱,周老三脸色大变,跑过去, 一头扎进箱子里,好一阵摸索,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他又把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一件一件翻了个遍,还是没有。   周老三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找到钱,他急得双眼暴凸,手背上青筋暴跳。   见状,冯三娘就知道钱是丢了,抹了抹泪,走过去问道:“丢了多少钱?咱们找翔叔吧?这大白天的,贼人这么猖狂,左邻右舍说不定有人看到呢?”   “让开!”周老三一把将冯三娘推开,然后大步出了房间,穿过堂屋,啪啪啪地用力敲打着周建英的房门。   周建英看了半下午的书,脑子都看懵了,昏昏沉沉的,她熬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刚睡着一会儿就被敲门声给惊醒了,周建英的心情很不好,下了床,趿着鞋子打着哈欠,走过来拉开了门:“爸,是你啊,有事吗?”   周老三张口就问:“钱呢?我的钱是不是你拿了?”   前两天这孩子还私底下问他要钱,说要去市里买什么辅导书,被他拒绝了,保不齐这孩子就动了歪念头。   也不怪周老三怀疑周建英,因为周建英一整个下午都在家里,她的房间跟周老三两口子的房间就隔了一个堂屋,真有贼人进了屋翻箱倒柜,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她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周建英脑子还有发晕,听到周老三的质问,很不高兴:“什么钱啊?我又没拿过你的钱!”   她这话并不能说服周老三,女儿这段时间以来多手高眼低他比谁都清楚。拉下脸,周老三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放在屋子里的钱,你要是拿了就赶紧给我拿出来。这些钱可是我们家所有的家当,粮食不够吃的时候,还等着它们救命呢!”   冯三娘也走了过来,抹了一把泪附和道:“建英啊,今年秋收就我跟你爸上工,分的粮肯定不够吃,你要是拿了钱就赶紧拿出来吧。不然咱们一家来年铁定饿肚子。”   连冯三娘也敢把屎盆子往她脑袋上扣!周建英火了,起床气加上最近学习不顺,又被人冤枉,她火大得很,指着冯三娘的鼻子就开骂:“你什么东西?别说我没拿我爸的钱,就是我拿了又怎么样?这是我爸的,我不能用,难道给你带来的那个拖油瓶用?”   啪!   气急的周老三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周建英眼冒金光,她好半晌才反应来,捏着鼻子一哭,恨恨地说:“好,好,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这么不待见我,那我走,我再也不回来了!”   “走可以,先把钱交出来。”周老三抓住了周建英的胳膊,怕她把钱带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四十多块啊,可以买好几百斤大米了。   周建英捂住鼻子抽噎:“我都说了我没拿过,你为什么老怀疑是我拿的?你还当我是女儿吗?”   周老三恍惚的脑子忽地一清,是啊,他为什么会一门心思地认定是女儿拿的呢?   没错,目前来看,周建英确实有嫌疑,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真背上这个名声在村里还怎么做人?他到底在做什么?周老三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甩了甩头,看着周建英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有些心虚,放软语气说:“我和三娘的屋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家里的钱全被人拿走了。而你,这一下午都在家,你就没听到什么动静?”   “多少钱?”周建英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急了,顾不得生周老三的气,紧张地问道。   周老三伸出四根指头:“四十多块,全没了!”   最近破太多财了,先是在城里取的那三十块连同他身上的几块钱不翼而飞了,然后在庄师伯那里又花三十块,今天一下子又去了四十几块。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家就没了上百块啊,村里除了村长家,其他的,无论哪家那户忙忙碌碌一整年,还攒不下一百块。   想到这里,周老三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四十多块对后世见过各种奢靡场面的周建英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她更在意的是:“爸,咱们家就这么点钱吗?”   “田里刨食,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有养你们三个,一年忙到尾,能不欠债就不错了,你还嫌少?那你给我多拿点来啊!”周老三不爽地瞪了周建英一眼。这孩子的心也不知怎么地,越养越大,四十多块都不放在眼里。   听周老三这一说,周建英才想起,这是家家户户都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七十年代,四十多块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会不会是姜瑜拿的?你们走了之后,她还在家。”周建英想也不想就把这个事栽到了姜瑜身上。   冯三娘一听,赶紧摇头:“不会的,小瑜胆子小,哪敢偷钱啊!咱们还是快快问问左邻右舍吧,说不定有生人路过。”   她话音刚落,姜瑜就拿着墨水慢慢悠悠地回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姜瑜讶异地抬起头,看着他们三个:“你们在说我?有事吗?”   冯三娘在围裙上搓了搓手,问道:“小瑜,你进没进过我和你周叔的屋?”   来了,姜瑜心里敞亮,面上却一片无辜:“我从不进你们的屋啊,怎么啦?吃过午饭,我本来想备课的,发现墨水用完了,向建英姐借,她打开门说她的墨水也用光了,然后我就自己去供销社赊了一瓶,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去把钱还上。我出门的时候还撞上了周五婶,那时候她家四娃子还在吃饭,对吧,建英姐?”   姜瑜把村子里的人证都拉了出来,周建英不好再往她身上泼脏水,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闻言,周老三狠狠瞪了周建英一眼。都这丫头,非要跟姜瑜较劲,明明有墨水,却不肯借给姜瑜用一下,害得这孩子老大远地跑去买墨水。不然,多了姜瑜在家看着,兴许贼人还摸进来就被发现了。   周建英很无辜,她做什么了?她爸又瞪她,要不是上辈子知道她爸是怎么对姜瑜的,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捡来的,姜瑜才是亲生的。   冯三娘见说了半天都没找到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对周老三说:“咱还是去问问村里人吧,兴许能有线索。”   “当然要问,我去找翔叔来,咱们村很少有生人来,这钱说不定就是村里哪个黑心地翻进来摸走了的。”周老三恨恨地说。   他的怀疑很有道理,因为这个年代,人口的流动性非常小,除非走亲戚,不然一年到头村里很难得看到个眼生的人。偷鸡摸狗的事,更多的是熟人作案,毕竟外来人员连地盘都没踩熟,怎么会知道谁家的鸡关在哪里,谁家有钱谁家穷,谁家什么时候有人,得了手后从哪儿走更方便跑路。   他一走,家里三个女的就成了一盘散沙。   周建英挨了一巴掌,记恨上了冯三娘,阴沉地剜了她一记,啪地一声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丢了四十多块钱,她固然觉得可惜,但远远没有周老三那么心痛。   冯三娘也没了做饭的心思,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   姜瑜老神在在地回了屋,把钢笔从箱子里摸了出来,打了盆清水洗了一遍,然后吸上墨水,在旧书上划了一下。这笔是真不行了,老走水,等发了工资就去买支新的。   冯三娘被她的镇定所感染,下意识地走到她旁边蹲下,唉声叹气:“家里的钱都被偷走了,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说得好像不偷走她就花了多少一样,姜瑜拧好墨水瓶盖,淡淡地说:“去年怎么过,前年怎么过,今年,来年还照旧这么过!”   冯三娘被她这绕口令一样的话给绕晕了,默念了两遍,好像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往年,家里也没花钱买过粮食。不对,往年姜瑜也上工的,农忙时节,学校都会放假,她那时候回家干活挣工分,但吃却在学校里,学校每个月会补贴八斤大米,所以倒是节约下了一份口粮。   今年姜瑜虽然去了学校上课,每个月也会分十几斤粮食,可她每天两顿都在家里吃,这点粮只够她自己的。   冯三娘的思绪飘得有点远,直到周老三带着翔叔和李会计几个过来,她才回过神,赶紧站了起来,拿出几个大瓷碗,倒上水,招呼大家。   沈天翔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们是来说钱丢了的事。我刚才已经问过了,今天村子里大家都没看到过生人。”   周老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哪个杀千刀的,把我们家的救命钱都给偷了。”   沈天翔没接这话,沉着脸说:“四十多块钱不是小数目,老三,我建议你去县里报案,我不许咱们荷花村有这种偷奸犯科之辈。”   “啊?报案?”周老三有点踌躇。现在的老百姓,对公安局有种天然的畏惧感,总觉得去那地方不好。更何况,周老三屁股不干净,跳大神搞迷信,偷拿了梁毅寄回来的钱,这一桩桩,真捅出去了,他怕自己会被抓去吃牢饭。   “还是不要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几十年的邻居了,闹到公安局去,多不好,不管是谁拿的,要是能把钱还回来,这事……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周老三搓着手,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他这样骗别人还行,但哪骗得过老辣的沈天翔。沈天翔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笔钱的来路恐怕不大正。不过村子里大家都在地里刨食,周老三也没有频繁去县城,应该没参与到投机倒把的事情中。沈天翔估摸着周老三的钱是在这十里八乡跳大神搞迷信得来的,所以怕被公安拆穿。   “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沈天翔没好气地看了周老三一眼,非常坚持,“一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周老三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你们家的事了,这是全村的事。我们荷花村绝不允许有这种犯罪分子的存在,一定要将这种人绳之以法!二刚,你跑得快,去公社借一辆自行车,去县里报案!”   “啊?”周老三完全没想到沈天翔会这么较真,完全不考虑他这个苦主的意见,就直接去公安局报案了,惊愕过后,他上前抓住了牛高马大的沈二刚,“等一下,翔叔,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我不找钱了还行不行?”   听说公安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万一他们来了之后,查出他每个月去县里取钱的事,那损失的就不是四十几块了,那是好多倍的四十几块。   丢了这笔钱,周老三虽然心痛,可想着现在都九月初了,很快汇款就来了,他心里稍微得到了安慰。他想得很美,完全不知道,他的财源已经彻底断了。   他一意坚持,村干部和闻讯过来看热闹的村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能不惊动公安也是一件好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反正不是自己家丢钱。   于是以王二麻子为首的村民就劝沈天翔:“翔叔,算了吧,老三说得也有道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还没个想茬的时候,给大家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可沈天翔是个刚直不阿的人,他哪允许这种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都不管。   “不报案也可以,那得搜,村里家家户户都要搜,每个人都要搜,搜个遍,找不到,还是要报案。”铿锵有力地说完这一句,沈天翔回头看向周老三,“老三,你总共丢了多少钱,这些钱上面有没有记号?”   周老三想了一下,不大确定地说:“总共是48块多,有两张十块,四张五块的,还有两块和一块的,其中有一张五块的上面被我吸烟的时候不小心烤了一些,正面的人像上有印子。”   这倒是个标记。沈天翔颔首:“好,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许离开。现在先把所有人的身都搜一遍,然后从你家开始搜起,老三你没意见吧?”   家里周老三都找了个遍,于是非常配合地说:“我没意见,翔叔,你说怎么搜就怎么搜。”   在场的人男女分开,各自待在屋子里,由沈天翔和林春花分别监督,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然后开始搜屋子,沈天翔安排了沈二刚几个年轻男丁去搜周老三的房间,还有周家的厨房、柴堆、屋前屋后,林春花带了两个妇女搜周建英和姜瑜的房间。   几乎把周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于是大家准备去下一家,刚准备出门就瞧见周建设一脸喜色地回来了。   周建设年轻力壮,恢复得快,他胳膊上的伤早好了,不过为了躲避上工这事,他一出门又把胳膊用泛黄的绷带吊了起来。瞅见大伙儿都在他家,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翔叔,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家丢东西了。”沈天翔淡淡地说。   他倒是没怀疑周建设,因为听周建英说,周建设吃过饭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   周建设一脸惊讶:“啊?丢什么了?”   周老三急着去找偷钱的人,没功夫跟他解释,摆了摆手:“你先在家歇着,待会儿回来再说!”   说完,拥着沈天翔往外走去。   周建设赶紧侧开身给他们让路,等大家都快踏出周家时,周建设忽地感觉什么东西砸到腿上,疼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人跟着摔在了地上。然后,一叠花花绿绿的钱顺势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   沈二刚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弯腰,一把将钱捡了起来,翻了翻,从里抽出一张被烟熏出黄印子的五元钱,举了起来,大声嚷道:“大伯,找到了!”   捉贼捉到亲生儿,周老三彻底傻眼! 第26章   周老三脑子很灵活, 短暂的惊愕过后,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夸张地一拍脑门:“哎呀,翔叔, 翔叔, 误会,都是误会, 钱是我让建设拿的,我记性不好忘了, 让大家白跑了一趟, 辛苦了!”   他这说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给周建设挽尊打圆场。这周家分明是出了内贼, 不过说到底周建设拿的也是他自己家的钱, 大家顶多私底下议论几句他手脚不干净,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没偷到自己家, 谁也不会明火执仗地上去杠着要处罚周建设。   当然, 这件事以后,周建设在村里的名声是坏了。   偏偏不知情的周建设没领会到周老三的好意。他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把地上那一堆钱胡乱抓起来,塞进裤兜里, 然后又扑向沈二刚:“还给我, 这是我的钱!”   这可是证据,沈二刚说什么都不给。   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不大, 可沈二刚天天下地,长得又壮又结实, 哪是周建设这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弱鸡可以比的。周建设跳了起来,都没抢到钱,他急得眼都红了。   沈天翔看不下去了,大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   见他动了真怒,周老三心头一震,忙替周建设说好话:“翔叔,翔叔,别生气,建设这孩子不懂事,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沈天翔回过头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是该教训,老三,你太惯着孩子了,小心给咱们荷花村惯出个祸害来!”   周老三被说得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他就周建设这么一根独苗苗,能不惯着点吗?   不过在村长面前,该表的态还是得表,周老三重重地点了点头:“诶,翔叔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建设。建设这孩子本性不坏的,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   到最后,周老三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儿子辩解。毕竟,他的儿子在他心目中当然是千好万好,各种好,谁都比不上。   沈天翔一听这话就火大,指望周老三管孩子,做梦吧,看看他家的两个孩子都养成了什么德行,自私自利,偷奸耍懒,毫无责任感。   看也未看周老三一眼,沈天翔目光转向周建设:“你的钱从哪儿来的?”   周建设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到现在也是云里雾里的。不过从大家的对话中他倒是听出来了,这钱似乎有问题,再一想周老三刚才说他们家丢了东西,周建设心里咯噔了一下,该不会丢的就是这些钱吧?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周老三。   周老三虽然恼恨儿子偷了家里的钱,可为了他的名声,也不得不按下心头的火气,不住地给周建设使眼色,示意他按照自己先前的话说。   可周建设到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会凭他的眨眼就判断出他的意思,顺着他的想法和安排走。   更何况,周建设觉得自己很冤。他鼓起勇气,望着沈天翔,替自己辩解:“翔叔,这钱……是我在西边的那片高粱地路上捡的,我没拿过家里的钱!”   他可不想背上做贼的名声。   可他这话别说沈天翔和众乡里乡亲的了,就连周老三也不信。谁会吃饱了没事干,把这么多钱丢在高粱地旁边,等着他去捡啊?   沈天翔不怒自威地褐色眼珠子盯着周建设,语气很沉:“建设,你要说实话,犯了错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翔叔,真的不是我,我拿自己家的钱干什么?”周建设觉得自己真是冤死了,百口莫辩,不过他还想挣扎一下。   沈天翔见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索性道:“赃物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你说钱不是你偷的,那你说说,你今天下午都去干什么了?有没有人证物证能证明你不在场?”   “我今天下午吃过了饭,觉得在家里呆着太闷了,就想出去转转,然后……就去山上转了一圈,见比较晚了才回来的……”提起下午干嘛去了,周建设就有些心虚,目光闪烁,说话也结巴了好几下。   他这幅样子完全没办法取信于人。沈天翔继续追问:“那你这一天下午碰到过谁,谁能给你作证?”   周建设舔了舔唇,干瘪瘪的说:“我走的山路都比较偏僻,没……没碰到人。”   这种说辞落到乡亲们的眼中,更加证实了他在撒谎。   姜瑜站在人群外围,黑漆漆的眼珠子越发幽深。其实周建设还真没说谎,钱确实是他在高粱地旁边捡的,还是她特意丢在那儿,等着周建设捡的。   今天从供销社买完墨水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愁着把这笔钱放到哪儿,想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周老三丢了这么大一笔钱,肯定不会罢休,他若是报了案,惊动了公安,那放在村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能被发现。要是放到村子外的其他地方,她又不可能随时回去把钱取走,万一被其他人发现,把钱拿走了,她以后找谁要去?   思来想去,还是放到周家人身上最安全。反正丢了钱,周老三肯定会闹一场的,等闹出是他自己家的人,没了脸,下回再丢,周老三肯定就不敢声张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这笔钱落到她手里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安全了。   而且,梁毅寄了那么多钱回来,姜瑜怀疑,可能不止剩这么一点,说不定还有钱,只是被周老三藏到其他地方去了。狡兔还有三窝呢,更何况周老三这个老练狡猾的家伙。   这四十几块暂时就拿出来钓钓鱼吧,要是真给她网出一条大鱼来,她就赚了,就算没有,耍了周家人一把,败坏了周建设的名声,那也不亏。   所以姜瑜悄悄从供销社回来之后,就去了周建设每次跟范寡妇偷完情回来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到他来了。姜瑜就躲在深深的高粱地里,把钱扔到了路上。   周建设看到钱果然欣喜若狂,也不考虑这么多钱掉在这很少有人来高粱地边上有多不合理,弯腰就把钱捡起来塞进了裤兜里,然后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圈,见没人,马上利索地往家里去了。   他哪知道这是有个天大的坑在等着他。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回,周建设是怎么都说不清楚了。因为他虽然没偷钱,但他偷人了啊。这小子随了周老三,可不是个老实的东西,他最近借着受伤的名义,留在家里养病,实则经常出去私会村西头的范寡妇,一混就是半天。   在保守的乡下,乱搞男女关系可是一桩并不逊于偷窃的大罪。虽然范寡妇的丈夫死了,但她丈夫的几个兄弟还在,侄子也快成人,都人高马大的,要是知道周建设给他们兄弟头顶上戴了一顶绿帽子,范家肯定不干,胖揍周建设一顿都是轻的。   所以周建设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   见他明明做错了事,还犟着脖子不肯认错,沈天翔也没了耐心,一甩手:“既然你说钱不是你拿的,好,那就算不是。这钱就不是你爸的,你爸的钱还没找到,我这个做村长的也不会断案,二刚,去,借车子去县里报案,让公安来查!”   一听这个,周老三父子齐齐慌了。   周老三心里认定了是周建设拿了家里的钱,怕公安最后把周建设抓走了。周建设是怕他跟范寡妇的私情被人发现,到时候要挨打吃牢饭,相比之下,拿自己的钱似乎没那么严重。   父子俩这回倒是同步了,一起向沈天翔求情。   周建设更是含泪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翔叔,翔叔,不要,我错了……”   在沈天翔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周建设憋屈地说:“钱是我拿的,对,家里的钱就是我拿的。最近家里的伙食太差了,顿顿南瓜老菜帮子,我的手臂一直痛,我想买点好吃的,把胳膊养好,就去翻了我爸的箱子,把他的钱拿了!”   编到最后,周建设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周老三也赶紧帮腔:“翔叔,建设他也是一时糊涂,反正钱也找回来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以后我肯定好好管教这孩子。”   十八岁,成年了,他还左一口孩子,右一口孩子的,沈天翔听得很不舒服,拧起了眉:“报案送公安局可以免了,不过建设要在今年的社员大会上做深刻的检讨。”   那他儿子以后还怎么在村里做人?怎么说亲?周老三不干了:“翔叔,这就免了吧,建设他拿的是我们家的钱,我不计较还不行吗?”   跟周老三一向不对付的李会计听了这话,眉头一挑:“他拿的要不是你们家的钱,翔叔就报案了。现在也是看在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翔叔才会想把这件事按在村里。但周建设的行为是在给我们荷花村抹黑,给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抹黑,我们必须引以为戒,我同意翔叔的,必须让周建设同志深刻地意识到他的错误,并积极改正这个错误!作为同村的长辈,咱们都有这个义务帮助他,监督他,把他改造成一个积极分子!”   他扯出了“社会主义伟大事业”这面大旗,就是跟周老三关系比较好的王二麻子几个也不好反驳了。   姜瑜也是佩服李会计的这张嘴,能把公报私仇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也是个本事。   见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沈天翔两只锐利的眼珠子扫了一圈,声若洪钟:“大家都没意见?那好,下次社员大会,周建设上去做检讨,都散了吧!”   一锤定音,周老三和周建设两个的肩膀无力地垮了下去。   等人都散了,父子俩还蹲在院子里,像只落败的公鸡。   过了几秒,周老三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样,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往周建设身上打去:“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偷东西偷到老子身上了,老子供你的吃,供你的穿,养了你十几年,你是这么回报老子的?”   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周建设被一扫帚扫得趴在了地上。   冯三娘见了,非常没眼力劲儿地要去拦。姜瑜连忙抓住了她,低低地呵了一声:“想挨揍啊!”   周老三明显在气头上,她还冲过去,到时候火气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她头上了,白挨一顿打,何必呢!难不成她还以为周老三看在她的面子上就能放下扫帚?   冯三娘显然也怕,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攥紧手,不安地说:“建设胳膊上还有伤,打坏了怎么办?”   姜瑜斜过头,盯着她看了几秒,发现冯三娘是真的很担忧。这么纯良,把继子女当成亲生的一样的后妈还真是罕见。   不过就是脑子不大聪明,也不想想,周建设的胳膊要是没好,怎么三天两头出去浪,周老三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哪舍得下狠手,打坏了,他自己也要心疼的。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姜瑜敷衍地安慰冯三娘,免得她按捺不住,凑过去坏事。   果然,她的话刚说完,周老三就把扫帚丢到了一边,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嘴里骂骂咧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我们老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周建设抹了把脸,从地上爬了起来,恨恨地替自己辩解:“我没拿你的钱!”   “你没拿,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周老三话说到一半儿,抬起头就看见,周建设往村西头的方向看了一眼,周老三顿时明白了,压低嗓子说,“你又去那儿了!”   周建设没说话,默认了。   周老三气急,翻身爬了起来,把他拉进了屋子里,父子俩关在屋子里嘀咕。   冯三娘对这种迷之走向非常好奇,不解地望了一眼,却被姜瑜推进了厨房:“快做饭吧,天都黑了,大家都饿了!”   “哦。”冯三娘看了一眼天色,确实,往常这个时候都要开饭了。她连忙麻利地去拿了一只南瓜出来,按在菜板上,开始削皮。   姜瑜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轻轻踢开呈三角形摆放,角尖直冲大门的石块,风水学上,尖角正对大门或窗口,压迫感强,肝火旺盛、火气大、爱发脾气!加了灵气,更是事半功倍,周老三几次都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这种隐蔽的小把戏,旁人看不穿,姜瑜唯一顾忌的就是周老三。他在道观里呆了那么多年,万一被他发现以后还怎么使坏,所以他们父子一进屋,姜瑜就把石头给踢开了。   周建英站在窗口,盯着姜瑜看了很久,见她只是在院子里踢石子玩,并没有其他动静,遂收回了目光。心头泛起了嘀咕,虽然前世许多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她可以肯定,前世她哥绝没偷过她爸的钱。因为,不用偷,她爸的心都偏到了天边,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只要周建设说,他就会答应的。   屋子里,关上房门的父子俩也在讨论这个。   周建设先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又去范寡妇家的事说了:“吃了午饭我就过去,直到刚刚才回来,中途我从来没回过家,钱怎么会是我拿的?”   周老三背着手,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听说儿子去了范寡妇那里,他其实就有些相信这钱不是周建设拿的了,范寡妇三十出头,长得前凸后翘,身段极尽婀娜,把荷花村一众妇女都给比下去了,儿子去了她那儿,哪还有心思想其他!   可这钱到底是谁拿的呢?又怎么会被周建设捡到?   “建设,你捡到钱的时候,周围有没有人?”   周建设摇头:“当然没有。”   周老三回头,又问他:“钱是怎么放的?有没有东西包着?”   “没有,就全部叠在一起,卷了起来,搁在地上。”周建设如实说。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周老三叹了口气,转过身,指着周建设的脑门:“我跟你说,以后你小子给我注意点,没事不要总跟那个老女人混。等农闲了,我让三娘给你张罗张罗,你已经十八了,是该好好说门媳妇儿回家。”   周老三想得很好,周建设就是没媳妇管才总要去跟范寡妇那个不正经的老女人混,等给他成了亲,娶个婆娘回家,他也不用总去钻范寡妇的被窝了。   哪知道周建设却不干,他梗着脖子问:“爸,我能不能就娶她算了?”   “你再说一遍!”周老三都差点气死了,“她儿子就只比你小个五六岁,你娶她,我们周家的脸还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爸……”   周建设还想说什么,被周老三飞快地打断了:“别说了,我看你就是闲的,明天开始,给我上工去。”   周老三决定,从今天开始,把儿子看得紧紧的,少让他跟范寡妇来往,不然哪天暴露了,范家的人能把他们给吞了,说出去,儿子以后也别想找个好点的媳妇了。   想着周建设有时候晚上也会偷偷摸去范寡妇家,周老三不放心了,遂即道:“你吃过晚饭,跟我一起走。”   “爸,去哪儿?”周建设揉了揉被打痛的胳膊,不大情愿地问道。   周老三斜了他一眼:“去捉贼,那钱肯定是小偷偷了咱们家的钱,路过高粱地落下的。他发现钱不见了,肯定会去找,咱们今晚去哪里蹲守,把贼找出来。”   听到这个,周建设满心的不情愿都化为了激动,要是能抓到贼,就能洗刷掉他的罪名,他也不用在社员大会上做检讨了。他当即表态:“好,爸,我都听你的安排。” 第27章   周老三的脑子一向灵活, 他跟周建设商量后, 父子俩就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在家门口转了一圈,碰上人问他们去干嘛, 父子俩就说, 丢了十块钱,出来找找。   当时, 沈二刚把钱翻得乱糟糟的,具体有多少钱, 也没数, 所以周老三说丢了十块钱, 大家也没怀疑, 纷纷还安慰他,村子只有这么大, 肯定会把钱找到的。殊不知, 这都是周老三使的计, 他怕被偷钱的贼知道钱已经找回来了,今晚不会行动,所以故意放出这样的风声。十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偷钱的贼知道还有十块钱没找回来, 肯定会去找的。   父子俩在附近转了转,将消息放了出去后就以天黑了看不见了为由, 回了家。   正好,冯三娘做好了饭。吃饭时, 周老三嘱咐家里的三个女人:“待会儿早点睡,我跟建设有点事情要出门一趟,你们把门关好。”   冯三娘握住饭碗,想问是什么事情,但见周老三黑着脸,眼神不善,低下了头,没再做声。   姜瑜照旧当她的隐形人,只吃饭不说话。   周建英可能是知道什么,也没多问。一场沉默的晚饭吃完后,姜瑜回到房间里,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周老三父子出门了,姜瑜目光闪了闪,丢了一个黄纸做的纸人,放在地上,轻轻往它头上一点,纸人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这两人去干什么,听觉超强的姜瑜非常清楚,忍不住勾起了唇,周老三自以为精明,找来找去,就是没怀疑跟他同在一张饭桌上的人。   这场捉贼的戏码只能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姜瑜没兴趣大半夜地跟他们瞎折腾。她还要给梁毅写信呢!   可是拿出笔,摊开信纸之后姜瑜就犯难了。   她该怎么称呼梁毅呢?梁毅既然是姜父的战友,那应该跟他的年龄差别不大,现在怎么也是三四十岁了,又一直照顾原身,没有他出的这笔钱,原身肯定连高中都上不成,自己也不能捡个代课老师这样的轻松的工作干,无论是自己还是原身都受了他的恩惠,叫他一声叔叔似乎不为过。可姜瑜前两辈子加起来都活了上百年,真让她叫,她又叫不出口。直呼梁毅吧,感觉又不大尊重对方。   纠结了几秒,姜瑜决定入乡随俗,她现在就是15岁的少女姜瑜,按照身份来讲,就该叫梁毅叔叔。就当是叫解放军叔叔吧,反正前前世也没少叫。   于是,她提笔在梁毅后面加了叔叔两个字。   再客套了一句“见信佳,收到你的来信我非常高兴,你的来信解开了我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同时也非常感谢梁毅叔叔,如果没有你的资助,我将不能完成学业……”客套完毕后,姜瑜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已经正式开课,适应良好,村里人,学校的同事对她都很好,让梁毅不用担心。   最后再简单地说了几句周老三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烦,没空打她工资的主意这件事。   写完之后,姜瑜看着只有半页的信纸,总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想了想,她又加了几句关心梁毅,让他好好保重身体的话。   总算把信纸填满了,姜瑜把纸折了起来,放进了她的布包里,准备明天到了学校,看看有没有时间抽空去一趟县里,一是看看梁毅的那笔钱和粮票寄到没有,二来是把信寄出去。   其实乡里也能寄信的,邮递员过几天就会来一趟,送信的同时,也会取走信。不过他来的时间并不是特别准时,梁毅要出任务了,姜瑜不想拖,这是其一,其二是姜瑜不想被村里的人知道她给人寄信了,以免传到周老三的耳朵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梁毅寄来的那笔钱和粮票,姜瑜决定暂时不寄回去了,否则依他的做法来看,搞不好又会把钱寄过来,寄来寄去的,麻不麻烦。还不如等他下次回来处理周老三的事情时,当面交给他,也好说清楚。收拾完笔和墨水,姜瑜吹灭了灯,躺到床上,美滋滋地睡了起来。   一两里地外的高粱地里,周老三父子俩连同被拉过来做证人的王二麻子被山里的花蚊子叮了满头的包。   王二麻子抓了抓痒得受不了的胳膊,语气很是哀怨:“老三,咱们都等了两个小时了,还没有人过来,可能不会来了吧?这黑灯瞎火的,可不好找啊。”   周老三安抚他:“黑灯瞎火的来找东西,肯定提着灯。所以只要他一露面,咱们就会发现。兄弟,咱们再多等一会儿,等找回了那十块钱,我请你下馆子!”   平时,王二麻子也没少蹭周老三的吃吃喝喝,所以周老三这么一说,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了笑,打起精神说:“我就是怕那个人不来,咱们白守……哎哟,这死蚊子……”   说话间王二麻子又被叮了好几个包,他一边拍蚊子,一边抓咬过的地方,忙得不可开交。   周老三父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一边驱蚊,一边盯着高粱地边的小路,就盼着那个偷钱的贼快点出来。   父子俩是盼星星盼月亮啊,盼得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也没见到任何动静。   王二麻子等得瞌睡都来了,他抱着胳膊缩在高粱地里,打起了呼噜。   周老三抬头看了一眼跟乌云捉迷藏的月亮,虽然没有手表,但他们少说也出来好几个小时了,现在应该距凌晨不远了。大半夜的,那人都还没来,应该也不会来了,今晚是白忙活了。   周老三从高粱地里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对还抱着双臂蹲在那儿的周建设说:“把你王二叔叫起来,回去吧,那人应该是不会来了!”   话音刚落,周建设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远处路边一闪一闪的灯说:“看,爸,来了!”   周老三闻言精神一振,伸长脖子望了过去,果然,远处的山道上,一盏昏黄的火光在慢慢靠近。   周老三连忙把王二麻子叫醒,几个人守在路边,就等着那人过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个提着灯的人终于缓慢地走了过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周老三就拿起棍子往那人身上打去,边打边喊:“抓贼啊,抓贼啊……”   周建设也去帮忙,拿着棍子将来人一通好打,连对方的油灯都给打灭了,对方疼得嗷嗷嗷大叫,父子俩也不管,只管一顿揍,把憋了一天的火气都发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最后还是王二麻子怕了,拦住了两人:“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快去通知村长!”   父子俩这才罢手,周建设跑去村里找村长去了。   王二麻子看地上的人躺在那儿,一直没动静,有些害怕,轻轻戳了戳周老三:“这是谁啊?你看清楚没有?”   “没有。”周老三答得肯定,“大半夜不睡觉,还提着灯在山上晃悠,这种人不是贼是什么?”   好像有道理,王二麻子拿出火柴:“那我们看看究竟是哪个东西这么坏,竟然在村子里偷东西。”   “好。”周老三也凑了过去。   王二麻子划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这片小天地,可是来人已经被周老三父子揍的鼻青脸肿,鼻孔里还淌出了血,糊在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容。   不过从外形来看,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靛蓝色的布衣,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细碎的呻吟。“喂,你谁啊,哪个队的?”   王二麻子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对方的肩。   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他们队的,否则天天见,哪怕是被打成猪头,也认得出来。   地上这个人还没回答,小路的另一头周建设已经带着沈天翔和李会计几个匆匆赶了过来。   沈天翔一来就问:“怎么回事?”   周老三指着地上的人说:“翔叔,钱真不是咱们家建设拿的,是建设回家时路过高粱地,在这儿捡的。我想着捡了钱的人肯定会回来找,就带着建设和王二老弟在这里蹲守,守了大半夜,总算逮着这个家伙了。”   沈天翔没听他的一面之词,朝李会计招了招手,让他把手电筒拿过来,对准地上的人一照。这一照,沈天翔的手电筒都差点没握稳。他把手电筒往李会计手上一推,然后蹲下了身,扶起地上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胡大哥,胡大哥,你醒醒,没事吧……”   “天翔,是你啊……”男人睁开肿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沈天翔,“我去给我妈烧五七,半路上好像被人打闷棍了……对了,我的菜呢……”   最后大家在高粱地里找到了他的篮子,里面装了一块煮熟的五花肉,还有一叠花生米,不过现在都成了蚂蚁的食物。   看着被啃得坑坑点点的肉,沈天翔的脸拉得长长的,狠狠地瞪了周老三父子一眼:“我先把胡大哥送到卫生院,他最好没事,否则你们俩给我等着!”   从沈天翔慌张地扶起人时,周老三就猜测自己恐怕找错了对象,现在看沈天翔这么愤怒,他心里有种更不好的预感,这次只怕不是大错人那么简单,恐怕还惹了不该惹的人。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周老三拉住沈天翔:“翔叔,他……他是谁啊?”   沈天翔没空理会他,领着沈二刚,招呼几个年轻的后生,背起了男人,焦急地往卫生院跑去。   留下李会计幸灾乐祸地看了周老三一眼:“三队的胡大山,抗美援朝断了一条腿的英雄,县里的武装部每年都会下来慰问他,他生了三个儿子,有一个参了军,还有两个都在县里吃公粮,周老三啊,你说,让人说你什么好?人家胡大山的儿子都这么有出息,会来偷你那点钱?”   他……他怎么把这尊大佛打了!周老三浑身发凉,脑门出汗,愣了好几秒,他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往卫生院跑去。   这个时候,就是让他跪在胡大山面前认错都行啊。不然等胡大山的三个儿子回来,不生吞活剥了他才怪。周老三紧赶慢赶地跑到卫生院,老医生正好给胡大山检查完。   得庆幸周老三父子俩平时都是偷奸耍懒的弱鸡,力气不够大,胡大山受的都是外伤,养一阵就没有大碍了,老医生给他的外伤涂了红药水,又给他挂上了点滴。   周老三进门时,胡大山那张脸青青紫紫红红的简直不能看。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个急啊,完了,完了,都成这样了,他还有活路吗?   周老三当机立断,跪在了胡大山的病床前,哀嚎起来。   沈天翔看不下去了,示意沈二刚把他拽了出去,然后阴沉着脸说:“你先把胡大山的医药费交上,今晚好好在这儿照顾胡大山,不要动不动就搞下跪、哭这一套。等天亮了,去供销社买点麦乳精之类的,再去买点肉啊、鸡啊之类的,拿回去让三娘炖好了,给胡大山端来,让他快点把伤养好!”   虽然不待见周老三,但沈天翔还是耐着性子指点了他两句,示意他别耍滑头,好生照顾好人,真诚道歉。   等人家的儿子回来了,你有没有诚意,人家自然看得见。心乱如麻的周老三是沈天翔说什么就是什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应道:“我这就去。”   他伸手掏了一下裤兜,却扑了个空,里面空荡荡的,一分钱都没有。周老三急了,自从今天大白天的钱在家里被人翻了出来后,他生怕钱再丢了,一直贴身放着的,怎么会不见了呢?明明吃过晚饭出门时都还在,莫非是在路上丢了?现在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瞧周老三嘴上说得热切,人却不动,沈天翔还以为他是不想花钱,脸都黑了,转身对老医生说:“医药费记在周全安头上,今年分粮的时候从他家的粮食里扣!”苦逼的周老三真是百口莫辩,等沈天翔走了,他才把王二麻子拉到一边:“好老弟,借点钱给哥哥吧,回头我就还你。”   作为狐朋狗友,王二麻子知道周老三手里头一向宽裕,所以也没怀疑他还钱的能力,当即非常有义气地把口袋都翻开了,然后找出了……   一块三毛钱,全递给了周老三:“我的全部家当都借给你了。”   这点钱还不够国营饭店吃一顿的,周老三心里瞧不上,脸上却不显,感激地说:“谢谢老弟,等月中我就把钱还给你。”   梁毅那边的钱应该已经寄出来了,过几天又会有钱了。想到每个月的这笔进账,周老三心里稍安。不过掉了的钱可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   傍晚时,他把藏在床柱子下面的那十几块钱也一并掏了出来,总共可是六十多块,要是都找不回来,他会心疼死的。   周老三叫住了王二麻子:“老弟,还要托付你一件事,你回去通知一下建设,让他马上到卫生院来一趟。”   别人周老三都不放心,只能把亲儿子叫来,让他天快亮的时候就按原路返回去,一路找回高粱地,想必应该能把钱找回来。   反正都要回村,叫个人,举手之劳的事。王二麻子很爽快地答应了:“行,老三,你放心,我回去就把建设给你叫来。”   ***   打错了人,而且打了得罪不起的人,周建设吓懵了,等大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麻木地回了家。   他开门的响动有点大,惊动了不放心,一直没敢睡的冯三娘。冯三娘坐了起来,探头往院子里一望,看见月光下只有周建设一个人,连忙翻身下了床,披上外衣,拿着油灯,走了出来,问周建设:“你爸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周建设平时不待见冯三娘,这会儿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我爸追去了卫生院!”   那你怎么不跟过去看看呢!冯三娘有心想说他一句,又觉得自己只是个后娘,没什么立场教训向来不怎么理睬她的继子,只能皱着眉说:“那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了王二麻子的叫声。冯三娘赶紧去给他开了门,把他迎了进来,问道:“怎么样了?胡大山没事吧?老三他怎么样了?”   王二麻子摆了摆手:“都没事,胡大山只是皮外伤,老三在卫生院照顾他。”“那就好,那就好。”   冯三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王二麻子摸了摸头,又说:“老三让建设赶紧到卫生院去一趟。”   冯三娘赶紧说:“行,建设马上就去。”   正巧,公鸡开始打鸣了,王二麻子打了个哈欠,跟周家人道了别,回家去了。冯三娘对还愣在那儿的周建设说:“你爸叫你去肯定是有事,天快亮了,你赶紧过去吧,我去做饭,待会儿你回来帮你爸把饭送过去。”   在房间里听到动静的姜瑜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对冯三娘说:“我也去吧!”她得去看看那个无辜受累的老人。   昨晚的事虽然都是周家父子所为,但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带累了无辜的路人,姜瑜心里非常抱歉,她也担心卫生院落后的医疗条件会给老人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还是她亲自去看一看,顺便看看能不能用灵气帮老人治疗,减轻老人的痛苦。   周建设今晚被吓得不轻,现在有个伴儿愿意跟着他卫生院,他求之不得:“好,你跟我走。”   冯三娘其实想留姜瑜在家商量商量的,可继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样,只得嘱咐两人:“你们路上小心点。” 第28章   姜瑜赶到卫生院时, 天刚蒙蒙亮。   一见到他们俩,周老三马上把姜瑜给支了进去:“小瑜啊, 你去病房帮我看着胡大山。”   然后把周建设拉到卫生院门口的台阶下, 凑在他耳朵边, 急切地吩咐道:“昨晚上我的钱掉了,你赶紧回高粱地找一找,路上也多留意一些。”   周建设赶紧点头, 问道:“爸, 一共多少钱?”   “六十多,这是咱们家所有的家当。”周老三烦躁地扒了扒头, 推了周建设一把,“快去。”   听说这么多钱, 周建设不敢耽搁, 拔腿就往回跑。   他走后, 周老三看了一眼天,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能把钱原封不动地找回来。吐了口气, 他转身走回病房,到了门口, 刚好看见姜瑜拿了个塑料盆去打来了井水,轻轻地给胡大山擦手背。   这丫头照顾人倒是像模像样的嘛!周老三本来要迈进去的步伐又退了出来,他本身就不愿意照顾胡大山,现在有人接手,他求之不得。   胡大山昨天晚上被周老三父子按在地上一顿揍, 身上沾了不少泥和草屑。周老三一晚上都在想他的钱掉哪儿去了,也没用心照顾胡大山,就把他扔病床上就完了。   所以等姜瑜来的时候,胡大山的手指头上都还是泥和干涸的血迹。姜瑜看了很不忍,遂去打了一盆水,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胳膊。   她一擦胡大山就幽幽醒来了,瞅见姜瑜这么个小丫头,胡大山勉强露出一抹笑,感激地看着她:“谢谢你,孩子。”   姜瑜冲他笑了笑:“胡伯伯,客气了。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过来。”   她走到卫生院外头,找了一圈,却没看到周老三的影子。   这个家伙,真的是不像样。胡大山刚醒来,憋了一晚上,肯定想上厕所啊。   姜瑜也不找他了,转身去了卫生院后面的老医生家,跟老医生说明了情况,然后请求老医生去帮胡大山。   “你这孩子不错,细心又体贴。”老医生是知道姜瑜跟周老三的关系的。这孩子上回晕倒,周老三家的可没来看过一眼。这回周老三去闯了祸,她却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是个懂事心善的姑娘。   等老医生走后,姜瑜又问老医生的老伴借了半斤大米,一个鸡蛋,熬了一锅稀饭,煮了个鸡蛋,然后端过来给胡大山吃。   不知老医生先前跟胡大山说了什么,胡大山这会儿看姜瑜的眼神更加慈祥和蔼:“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自己来就行了。”   姜瑜把碗递给了他,抿嘴一笑:“别这么说,胡伯伯,都是我周叔不好,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你不必自责……哎哟……”胡大山轻轻一笑,扯痛了嘴角的伤口。   姜瑜赶紧了站了起来:“胡伯伯,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胡大山拿着大瓷碗,看着姜瑜说,“你也没吃早饭吧,去拿个碗过来,我吃不了这么多,分你一半。”   现在的人肚子里都没有什么油水,食量大,更何况又是粥,胡大山喝一大碗完全没问题。他这么说,不过是怕自己饿肚子而已。   姜瑜赶紧摆手:“胡伯伯,我来的时候吃了早饭的。你赶紧吃,我帮你剥鸡蛋。”   拗不过她,胡大山喝完了粥,但鸡蛋说什么都不肯吃了,执意要姜瑜吃,说是他年纪大了,吃鸡蛋也是浪费,姜瑜还是个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了身体。   一老一少推了半天,还是老医生看不过去了,从家里又拿了一个煮鸡蛋过来:“行了,别推了,一人一个。”   两人把鸡蛋吃了,姜瑜坐在病床前陪胡大山聊天打发时间,期间沈天翔来过一趟,告诉胡大山,村子里已经派人去县城通知他的两个儿子了,要不了多久,人应该就会回来。   胡大山又是一律推辞:“不用了,我没什么事的,都是些皮外伤,别耽误了他们的工作。”   真是一个老好人啊。不过也不奇怪,这个年代的许多老党员,思想觉悟非常的高,在他们的眼中很多时候工作重于一切。   姜瑜掩嘴偷笑:“胡伯伯,不想让他们担心,你就好好养伤,快快好起来啊,不然他们工作也不安心。”   胡大山慈祥地看着姜瑜:“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心肠又好,不愧是咱们革命军人的后代。”   说得姜瑜那个心里那个惭愧啊,她只是觉得胡大山受伤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所以才过来照顾他的。   姜瑜借着给他擦手的机会,暗暗把附近的灵气引入他的身体里。空气中灵气稀薄有时候也不是没有好处,就像现在,若是灵气太浓,掌握不好度,贸然引进凡人的身体里,稍微不注意都可能造成爆体而亡的事故。现在灵气少,就完全没这顾虑了。   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灵气在胡大山的身体里转了一周。   胡大山感觉不到灵气,只觉得身体有些热,暖暖的,很舒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打瞌睡。打了个哈欠,他摇了摇头:“哎,年纪大了,不顶用了,熬了个夜就受不了了,想我当年年轻的时候,为了打敌人,几天几夜不睡都没问题。”   姜瑜扶他躺下,然后帮他把被子拉了上来:“胡伯伯睡吧,睡一觉起来就舒服多了。”   胡大山困得眼皮子打架,也没多想,躺了下来,对姜瑜说:“我睡会儿,你去忙自己的事,我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特意留在这里照顾我。”   “嗯。”姜瑜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等他睡沉了以后,姜瑜再次用灵气细细地疏理了一遍他的身体,途中遇到好几处气血不畅的地方,怕吵醒他,姜瑜不敢用灵气硬冲,花了不少精神,用灵气将堵塞的地方磨通。   这花费了她不少的力气,等灵气在胡大山的身体里过了一遍后,姜瑜累得脸都白了,不过效果也是显著的。胡大山身上的外伤较之早上已经恢复了五六成,淤青的地方颜色已经变淡了,破了皮流血的地方伤口也结了痂。更重要的是,他身体里旧疾也好了一大半,以后只要注意保养,病痛很减轻很多。   所以虽然累,但是姜瑜心里头非常高兴。她又发现了灵气的新用途,以后等改革开放了,她就是没做生意的天赋也可以开一家气疗馆嘛,效果杠杠的,生意肯定会很好。既能帮助别人减轻病痛,又能赚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完成了来卫生院的目的,姜瑜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她还得赶到学校去上课。   姜瑜去后面的老医生家跟他说了一声,然后走出了卫生院,远远地就看见沈天翔带了几个男人过来,最前面两个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神色焦急。看样子,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胡大山在县城工作的儿子。   果然,一走近,沈天翔就问姜瑜:“胡大哥怎么样了?周老三呢?”   姜瑜如实回答,没有半分为周老三掩饰的意思:“胡伯伯吃过早饭睡着了,建设来找周叔,他们俩说了几句话就不见人影了。”   “这个周老三!”沈天翔真是气死了,以前也没看他这么不着调啊,昨晚都跟他说了,好好照顾胡大山,结果姜瑜一来,他就把活儿丢给姜瑜就跑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憋着一肚子的气,沈天翔把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带进了病房。   兄弟两个瞧见浑身是伤的父亲,脸都青了,沉沉地瞥了姜瑜一眼:“是你们家把我爸打成这样的?”   胡大山被吵醒,听到这句话,忙替姜瑜解释:“这是周老三的继女,不关小姑娘的事。今天早晨一直是她在照顾我,给我端饭洗脸的,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胡大山的两个儿子哼了一声,没为难姜瑜也没搭理她,蹲下身,细心地问胡大山:“爸,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带你去县城做个检查。”   “不用了,都是些皮外伤,没事的,我睡了一觉起来,舒服多了。”先安抚了两个儿子几句,接着胡大山又转过身,对姜瑜说,“好孩子,你还要上班,快去忙吧,别迟到了。”   姜瑜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点头道:“好,胡伯伯我走了,放了学再来看你。”   姜瑜走后,沈天翔让沈二刚带了几个人去找周老三。   沈二刚开始以为周老三是回家了,最后却在高粱地旁边找到了周老三。他去的时候,周老三像疯了一样在地里扒拉,那块高粱地旁边的草都差点被他给拔光了。   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吧?沈二刚看着双眼血红,手指上都是泥和青色草汁的周老三,心里有些毛毛的,说话都客气了一些:“周老三,胡大山的两个儿子从县城赶回来了,你快去卫生院,否则他们就要报案了,伏击殴打老革命,小心治你个汉奸罪。”   前几年,隔壁村就查出了个汉奸,抓走没几天就吃了木仓子。   想起这桩往事,周老三打了个激灵,人也跟着清醒了,赶紧道:“好,好,好,我跟你去!”   钱没了可以再挣,脑袋没了就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于是,等周老三到卫生院时,大家就看到他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干裂,眼眶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指甲上都是泥,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泥和草,狼狈得活像是从泥坑里挖出来的。   沈天翔很意外,瞥了沈二刚一眼,小声问:“怎么回事?”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沈二刚指了指周老三:“他说钱丢了,在找钱,差点把地翻过来了。”   沈天翔很无语,懒得管周老三的破事,直接切入主题:“老三,这是胡大哥的两个儿子,利国、利民两兄弟,你先给胡大哥道个歉,然后大家商量该怎么办!”   周老三搓了搓手,一脸苦相:“翔叔,我的钱都丢了……”   一上来就吼着钱丢了,这是不想负责的意思?沈天翔气得指着他的脑门:“你打了人还有理了?医药费、营养费不想赔了?”   胡家兄弟更气,这无赖,打了他们爸,竟还这幅态度。   兄弟俩气不过,老二胡利国挽起袖子,推开了沈天翔:“不用说了,咱们不要什么医药费,营养费,咱们家这点钱还花得起!”   老三胡利民也跟着说:“对,我们不要他一分钱,他怎么打咱爸的,咱们怎么打回去!”   兄弟俩一人一只胳膊,直接把周老三拽到了院子里,抽了一根棍子,对着他的腿、胳膊、背就打下去,一棍子接一棍子,毫不手软,疼得周老三抱头鼠窜,嗷嗷大叫。   “翔叔,救命啊,救命啊,我跟胡大山道歉,我赔他医药费,营养费,你快叫他们住手啊!”周老三受不了,赶紧求饶。   沈天翔怕闹出人命,见胡家两兄弟的气出得差不多了,赶紧拦住了他们:“够了,够了,他已经受到教训了。胡大哥在叫你们了,你们快过去看看你们爸。”   兄弟俩这才扔下了棍子,啐了周老三一口,回了病房。   最后由沈天翔和李会计从中撮合,双方达成了和解,周老三赔胡大山十块钱的医药费和营养费,这事就算了结了。   挨了打还要赔钱,周老三满心地不愿,可一对上胡家兄弟凶神恶煞的脸,想到棍子落在身上的滋味,他顿时没了抗议的勇气,不过:“翔叔,我的钱真的丢了,能不能宽限我几天?”   “又丢了?昨天丢,今天又丢,你问过建设没有?”沈天翔压根儿不信。昨天周老三就弄了一出闹剧,今天又来,他可没那闲工夫陪他瞎折腾。   周老三还指望着沈天翔帮忙把钱找回来呢,见他不信,连忙强调道:“真的,就昨晚丢的,翔叔你帮我在村子里找找呗……”   “钱丢了报案去,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公安。”沈天翔一句话把周老三给堵了回去。   孤立无援的周老三只能自认倒霉,在胡家兄弟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那你们等一会儿,我这就去借钱!”   沈天翔也不想去深究他这究竟是借口还是真的没钱了,挥了挥手:“赶紧去,利国、利民两兄弟下午还要赶回县里上班,没时间跟你耗!”   ***   昨天校长去县里,县里通知,书不够,第二批还要过几天才到。所以开学的第二天,大家也不能正式上课,学生们到了学校后,几个老师就组织他们搞卫生,把教室、操场、门框、玻璃都好好的打扫一遍。   一年级的学生年纪小,个子矮,高的地方够不着,姜瑜这个新老师便跟他们一块儿干活,帮着擦高的玻璃和门框。   大家干得火热,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进了教室里:“小瑜,小瑜,我跟你商量点事。”   姜瑜听到周老三的声音,从桌子上跳了下来,丢下了抹布,对学生说:“你们先打扫地面,够不着的地方等老师回来。”   然后她走到了操场没人的角度,问跟在后面的周老三:“周叔,你怎么来了?”   周老三搓了搓手,一脸的可怜相:“小瑜,你知道的,我昨晚不小心把胡大山给打了。他那两个儿子好不讲理,把我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要我赔十块钱的医药费和营养费,不然就还要逮着我揍一顿。周叔手头有点紧,小瑜,你想办法借点钱给周叔吧?”   找她借钱?是想着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吧,真是好算计。   姜瑜一眼就看穿了周老三的想法,她垂下了眼睑,在口袋里掏了又掏,好半天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角票:“周叔,我总共就只有这一毛。这是前阵子头痛,我妈给我让我去卫生院买药,我没舍得花,留下的,你拿去吧。”   一毛钱顶个屁用啊。周老三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不过因为现在有求于人,教室里、操场上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火气,谆谆善诱道:“小瑜,这点不够啊,咱们去找校长,让他给你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吧。”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果然啊,周老三这家伙从来就没放弃过把她的工资拿走的算盘。这不一出事就想起她这个发工资的人了,也不想想,她连课都还没上一节呢!   直接拒绝他吧,周老三好歹是她的继父,继父有难,她一点都不帮忙,说不过去,传出去,大家也会觉得她冷血。真预支工资给他,姜瑜可不愿,而且有一就有二,预支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以后她的工资就都进周老三的口袋里了。   姜瑜再次感觉到了未成年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不便。   沉吟片刻,姜瑜心里有了主意,道:“行,那我跟你走一趟,去找找杨校长吧。” 第029章   村里的小学是老式的砖瓦房, 有好些年头了,比较破旧, 下大雨的时候经常会漏雨。前一阵农忙, 也没来得及检修, 正好最近收完了稻谷,空闲了很多,杨校长就找了附近的几个村民帮忙, 把教室外墙掉了的那几块砖补上, 把漏雨的地方上面的瓦片重现翻捡一下,差的补上。   姜瑜找到他的时候, 他刚从梯子上下来。   大家都是同个村的,杨校长是荷花村五队的, 跟周家所在的一队虽然隔了两三里地, 不过到底同村, 所以大家也都认识。   瞅见姜瑜领着被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周老三过来,杨校长心里好奇,又不好去戳周老三的伤口, 便没问,而是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出来递给周老三:“全安, 你咋来了!”   不等周老三说话,姜瑜就抢先道:“杨校长,是这样的。昨天周叔的四十多块钱丢了,惊动了翔叔,后来……后来在自家找到了。钱虽然找到了, 但贼没抓到,后来晚上周叔去捉贼,不小心把胡大山伯伯误认为了贼,将胡大山伯伯打进了卫生院。现在周叔要赔胡大山伯伯十块钱的医药费和营养费,所以想先预支我一个月的工资。”   这番话听着好像没问题,事实就是这样,不过怎么总觉得不大对呢?周老三挠了挠头,想补充两句,又发现没什么好补充的。当年周老三在道观虽然也跟老道士们学过几个字,但学的多是道经,画符之用的字,到底没进过学校,没有系统学习过。所以完全听不出这段话的问题在哪里。   杨校长倒是听出了重点,周老三的四十多块钱丢了又找到了,在家里找到的,估计是出了内贼。可能他不甘心家里人背上贼的名声,又捣鼓着去捉贼,哪晓得闯了祸,打了胡大山那个老革命,现在要赔医药费和营养费,自己有钱却不掏,反而跑过来预支继女的工资。   这也太欺负人了!杨校长是个文化人,又是个老党员,最看不惯村子里的一些陋习,比如重男轻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类的。   想起沈天翔把姜瑜安排到小学时说这孩子几次累晕在了田里、晒场里,杨校长的心立马偏到了天边,他敛起了笑容,端着脸:“全安同志啊,咱们老师的工资都是由县里统一发的,你要预支工资,找我可没用,你得去县里。”   “不过我跟你说,这几年县里财政一直比较紧张,咱们每个月能按时发放工资就不错了,拖两三个月都是正常的,去年咱们还拖了大半年,上半年的工资直到今年初才补发。”   意思是你别指望预支工资了,下个月能发就谢天谢地了。   周老三的脸都绿了,姜瑜这里拿不出钱来,那他上哪儿拿钱去?胡老头的两个儿子还在那里等着呢!   “杨校长,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事很急。”周老三不死心地说。   杨校长瞥了他一眼,你急你掏钱啊,你不还有四十多块吗?总盯着继女还没发的工资是咋回事?   “全安啊,这事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找我,我说了也不算啊。”杨校长两手一摊,给他指了条路,“要不,你上县教育局问问去?”   去县教育局问,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胡利民就在县教育局上班。   周全安见实在是预支不了工资,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不过姜瑜的工资,他没打算放弃:“那你们每个月什么时候发工资,家里长辈可以代领吧?”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大家和小家庭的界限分明,很多人结了婚,还要往家里交钱,补贴家里,养活弟弟妹妹的事比比皆是,就是城里双职工,也有不少人的工资交给家里的长辈统一支配。更别提没结婚的小青年了,除了留下几块钱的零花钱,剩下的基本上都要交给家里。   所以周老三的要求并不算过分,他要是让冯三娘这个当妈的来领姜瑜的工资,旁人也完全没什么好指摘的。   杨校长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实在看不惯周老三这幅难看的吃相,还没发工资呢,就先是打预支工资的主意,现在又想着代领。他又不是姜瑜的亲老子,未免做得太过了。   于是,杨校长不阴不阳地笑了笑,打起了太极:“全安啊,刚才不跟你说过了吗?什么时候发工资没个定数的,也许下个月就发,也许要三五个月后一起发,这得看县里有没有钱啊,你问我,我也想知道啊!要不,你去教育局问问,要是得了个准数,我替学校的老师谢谢你,咱也不用天天等啊等,盼啊盼的了。”   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损起人来都不着痕迹。   周老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的,偏偏对方一派和气,话语里也没个脏字,他想发难都没理,只能讪讪地说:“这样啊,我就问问。既然你们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灰溜溜地走了后,姜瑜诚挚地向杨校长道谢:“校长,谢谢你,周叔不懂这些,给你添麻烦了。”   杨校长看了姜瑜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不麻烦,小姑娘家家的,别想那么多,有什么委屈说出来,天翔那个人嫉恶如仇,最是公正,他会给你做主的。我也不许别人在我的地盘欺负我底下的人。”   被他看穿自己的小心思,姜瑜一点都不意外。人老成精,更何况杨校长还是个见过场面的。   她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说:“谢谢校长教诲,我去搞卫生了。”   至于杨校长的话,她压根儿没听进去。时代不同,普世的价值观就不同,这个时代宣扬的是奉献,为国家奉献个人,为大家牺牲小家,与之相反,后世的个人主义,小家庭思想,放在这个时代就是自私自利,别说得到别人的认同了,不被千夫所指都是好的。   像后世,要是一个男人结了婚后自己经济都不算宽裕,还经常拿钱回家接济兄弟姐妹,放到网上,肯定会被批拧不清。但在这个时代,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大家都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姜瑜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但要让她把工作赚来的钱拿来给周老三一家花,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她先前就说得很清楚了,工资要给林家做晚饭钱,结果今天周老三还恬不知耻地跑到学校来预支她的工资。   现在他的私房钱都没了,梁毅也不会再寄钱给他,囊中羞涩的周老三肯定会再次打上她工资的主意。不要低估女人的眼泪,冯三娘多来卖几次惨,搞不好哪天杨校长就经不住磨把自己的工资交给了她。没办法,这个时代做子女,尤其是未成年没结婚的子女就是这么没人权。   到时候,总不可能再指望林春花出来手撕冯三娘吧。她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彻底断绝周老三的念头。   搞卫生的时候姜瑜就一直在想这个事。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到中午,搞完了卫生,因为没课本,下午又放假。姜瑜关好了门窗,准备回家,这时候,胡利民来了。他对姜瑜说:“我爸已经回家了,他说要谢谢你今天在卫生院细心照顾他,请你到我家吃顿饭。”   胡大山在卫生院里听老医生说姜瑜在周家的日子不好过,上次还营养不良,累晕在晒场,很是心疼。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娃子,被当牛当马一样使唤,周老三也做得出来。   正好,他的两个儿子为了给他补身体,买了两斤肉,一只鸡回来,胡大山就想着叫姜瑜过来吃顿好的,补补身体,也算答谢她在卫生院照顾自己的人情。   胡大山资格老,关系广,人又耿直,跟他打好关系没坏处。   姜瑜只在心里衡量了一瞬就有了决定。   她对胡利民说:“好的,替我谢谢胡伯伯,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就来。”   说是去蹭饭,但这个年代饭这么珍贵,哪能白蹭。姜瑜准备给胡大山带份礼物过去,这样有来有往,关系才能更进一步,也能更长久嘛。   所以等胡利民走后,姜瑜让同村还没走的一个学生给冯三娘带了话,然后就上了山,弄了一只肥肥的野兔,这才往胡家去。   她到的时候,胡家已经把饭都做好了。五花肉炒青椒,清炖鸡汤,还有两个素菜,炒茄子和丝瓜汤,配上什么杂粮都没放的纯白米饭,堪比去了国营饭店。   由此可见,胡家的经济条件相当不错。   见到姜瑜,胡大山就招呼她:“快坐,林英,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姑娘,姜瑜,今天早上多亏了她照顾我,不然我连早饭都没得吃。”   胡大山的老伴林英瞪了他一眼:“你还说,我回一趟娘家,你就把自己折腾进了卫生院。”   “这不是意外吗?”胡大山讪讪地笑了。   林英不管他了,扭头对姜瑜说:“让你看笑话了。”   “哪有,胡伯伯和伯母的感情真好。”姜瑜把拎在手里还活蹦乱跳的野兔递给了林英,“伯母,胡伯伯受了伤,我逮了只兔子来给他补补身体。”   林英抓住兔子,满脸的惊讶:“你这孩子太厉害了,山上的野兔都让你给抓住了。”   姜瑜抿唇一笑,给自己寻了个借口:“我经常上山挖野菜、采蘑菇和野果,知道哪儿有兔子经常出没。没想到今天去就逮着了,是胡伯伯运气好。”   “你这孩子看着就是个勤快的。”林英笑眯眯地把兔子关进了笼子里,然后招呼姜瑜洗手吃饭。   饭桌上,只有胡大山两口子和胡利民,胡利国见父亲没什么大碍,已经忙着赶回县城上班去了。   四个人吃这一桌子的饭菜,算是很丰盛了。   姜瑜老老实实地吃饭,期间,老两口不断地给她夹菜,催促她多吃点,让她充分感受到了胡家人的热情。   吃过了饭,胡利民说:“爸,最近学校开学,教育局忙着发放教材,录入学生和新入职的老师的名册这些事,我先回去工作了,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让人给我们捎个信。”   胡大山手一挥:“去吧,我好得很呢,有你妈照顾,不用你们操心,你回去好好工作。”   胡利民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推出了他放在院子里的自行车。   姜瑜见了,忙跟胡大山道了别,追了出去,对胡利民说:“我也要去县城,你能不能捎我一程。”   因为胡大山不断吹捧的缘故,胡利民对姜瑜的印象很好,尤其是她来吃饭时还带了一只兔子过来,可见是个不愿随便占人便宜的小姑娘。所以姜瑜一提,他就答应了:“行,你上来吧。”   姜瑜坐到后座,抓住了铁栏。   胡利民踩着车子,往县城而去。路上,姜瑜没有跟胡利民套近乎,直接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她相信,胡利民肯定很乐意见周老三吃瘪。   “领导,我问问,个人能不能亲自去教育局领自己的工资?”   胡利民只是财务科的科员,听着“领导”两个字,觉得有点不适应,便说:“我比你大了十几岁,你叫我三叔吧。”   姜瑜:“我叫你爸胡伯伯的。”   这么一叫,岂不是乱了辈分。   胡利民想了想,便说:“那你就叫我三哥吧,我爸妈跟你投缘,我们兄弟几个工作忙,经常不在家,你有空可以去我们家玩玩。”   姜瑜一口答应,顺着喊了一声:“好,胡三哥。”   胡利民这才把话题绕回了正题:“下面学校的工资一直都是校长领了发下去的。怎么,你想自己去县里领工资?”   姜瑜把上午的事说了。   胡利民听了之后果然同仇敌忾:“工作都还没发呢,他就惦记上了,太不是东西了。这样吧,你要信得过我,你的工资就由我给你代领了,你有空就你到县城来找我拿,你没空上县里,我回去的时候就交给我爸,回头你去他那儿拿。你看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以后她的工资也不用经过杨校长的手了,而胡利民在县城,冯三娘这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她的手也够不了这么远。   “谢谢你,胡三哥。”姜瑜真诚地道谢。   胡利民把车子踩得飞快:“小事而已,你好好干,把工作做好就行了,这是你该得的。回头等你的名字录入了局里,你再来局里签个字,以后你的工资就由我代领了,不会再发到你们校长那儿了。”   “好的,胡三哥想得真周到,我月底再到县城来一趟。”姜瑜笑眯眯地说。   胡利民说:“你直接到财务科来找我就行了,我在那儿上班。”   到了县城,两人在县公安局门口分开了。   姜瑜去了邮政局,先问有没有她的汇款。梁毅的汇款果然到了,姜瑜先用偷拿出来的户口本取了钱,然后买了一个信封和邮票,把昨晚给梁毅写的信寄了出去。梁毅就要去出任务了,姜瑜怕他收不到信,又多花了两毛,寄了封挂号信。   做完这一切,姜瑜走出了邮局,躲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数了数了。一共有124.5钱,其中有60块是今天取的,还有64.5块就是周老三遍寻不着的所有家当。   严格说起来,这些钱其实都是梁毅的。那60块肯定是要还给梁毅的,至于这64.5块姜瑜拿不准要不要还给他。给他吧,他肯定会问这些钱的来历,这就不好交代了,不给他吧,自己留下来花了吧又觉得于心不安。   算了,反正离他过来还有好几个月呢!姜瑜也不想这些了,先把钱收了起来,准备回去找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藏起来,暂时不动,等见了人再说。   这样一来,她手里头又没钱了。发工资,最近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而且按照杨校长的说法,下个月也未必能发工资,要是县里财政紧张,一拖就是几个月。   一直这么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姜瑜想起来了,她还有一笔账没收呢!她立即转身去了四合院,还是康子给她开的门,不过这回康子看她的表情可不像前两次那么反感,眼底反而像是带着兴奋。   啧啧,稀奇了,姜瑜跟着他进了四合院,庄师伯瞧见她马上笑了:“康子,快去把钱拿出来给这个姑娘。”   “挺守信用的嘛!”姜瑜坐到庄师伯对面,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庄师伯最近好吧。”   庄师伯捏着下巴:“托你的福,还不错。”   说话间,康子已经把钱拿了出来,递给了姜瑜。   姜瑜接过一看,讶异地挑了挑眉:“怎么是二十块?”   当初说好的,卖周老三二十块,她十五块,庄师伯五块钱。姜瑜可不相信庄师伯会这么好,把钱都给她,自己白忙活一场。这家伙多给她钱,打的什么主意?   庄师伯嘿嘿笑了笑,也没卖关子:“我收了周老三三十块,多出的十块,我可出了不少的力,咱们五五平分!”   姜瑜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奸商啊,能忽悠得周老三那个抠门的家伙花三十块买那么一张黄纸,这绝对是个人才。   得了姜瑜的夸奖,庄师伯也很高兴。这桩买卖做得太值了,钱来得太快了,要是每个月都来这么两三笔这样的买卖,就足够他吃吃喝喝了,又何必去做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单子呢。麻烦不说,还容易走漏了风声,危险。   所以庄师伯一直想跟姜瑜合作,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她上门。生怕她待会儿跑了找不到人,庄师伯赶紧把话题切入到正题:“这位小友手段高明,咱们一起合作,一起发财,你意下如何?”   姜瑜也想挣钱,两人一拍即合。   “庄师伯准备怎么合作?”姜瑜问道。   庄师伯指了指县城中心的方向,笑得非常奸诈:“我知道县城里哪些人家最信这些,手里头又阔绰,我来寻目标,你下手,事后咱们俩五五分,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让我装神弄鬼去吓唬别人?”姜瑜有些无语,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老家伙看起来挺和善的,结果良心大大的坏。   庄师伯捏着下巴,还是那副高人相:“这哪能叫装神弄鬼呢?人活一辈子,谁还不遇到点奇奇怪怪的事,你说是吧。”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让她使诡计去吓人,他再去扮好人,坑蒙拐骗,最后成全的可是他的好名声。这老匹夫,什么都不做,就动动嘴皮子,还又想得名,又想拿好处,想得美!   姜瑜可不干这种亏心事,缺德事,损己利人的事!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要合作可以,但得听我的!” 第030章   十分钟过后, 庄师伯看着姜瑜摆在桌上的三个黄符,无语了。   “就这玩意儿,十块钱一个?”没睡醒吧?   这三个黄符还是他拿黄纸出来, 让姜瑜现场折的呢,里面空空的, 什么符都没画,拆开了其实就是一张空白的黄纸。这东西能骗得了人吗?别逗了, 就是装也装得像样子一些, 好歹提毛笔在上面画两道啊。   姜瑜把符推给了他:“对, 十块钱一个, 少一分钱都不行。”   庄师伯别开头:“不干。这东西卖出去会坏了我老庄的名声, 没了名声我还拿什么吃饭?”   就一张黄纸折的玩意儿, 还能辟邪去煞,强身健体, 吹吧!这丫头, 比他还能吹。   姜瑜嗤笑:“你还有名声?坑蒙拐骗的名声吗?”   庄师伯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 恼羞成怒,一摆手:“走, 走,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你这生意我不做了!”   姜瑜坐着不动,非常实诚地说:“若不是看你背后有靠山,这种好事我会找你?让你白分一杯羹?”   “什么叫白分一杯羹, 我也是出了力的。”庄师伯回过头,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眯起,打量着姜瑜:“小女娃眼神不错啊,不过你想拿这玩意儿骗我,没门!”   话是这样说,不过庄师伯却不敢轻怠姜瑜了,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因为还真给姜瑜说对了,他在县城确实有靠山,不然也不敢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里,还敢在县城里做这种事。   他平时虽然做得比较低调隐秘,可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少还是会传入他人的耳朵里。之所以没人管他,也是因为他二十几年前救过县革委会主任老娘的命,而那家伙又是个大孝子。所以只要他别太过分,那家伙就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姜瑜不想跟他废话,指着桌上的三个符说:“老规矩,不灵不要钱,干不干?”   她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倒是让庄师伯不大确定了。思忖了一会儿,想着要是真没用,完全可以不分给姜瑜钱,那他也没什么损失,要是有用的话又能开辟一条财路,倒是桩不错的买卖。更何况,他对姜瑜好奇得很呢。   良久,庄师伯松了口:“你说的,那我就暂且同意你这个提议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用,我可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姜瑜斜了他一眼:“没用不要钱。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我这符是以秘法制成,旁人仿造不了的。”   “知道了。”庄师伯敷衍的应了一声。   瞧他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姜瑜也懒得跟他多说,这老家伙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岁数大,人脉广,不把她放在眼里,有他吃亏的时候,等得了教训,他自然就学乖了。   姜瑜前脚一走,庄师伯果然动了心思,他伸手把康子招呼过来,两根指头夹起一张三角形的黄符,问康子:“她折的时候,你看出有什么不同来没有?”   康子摇头:“没啊,就那么折起来的。她什么都没带,咱们也只提供给了她几张符纸。”   对啊,姜瑜就是想做手脚,没工具,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嘛,姜瑜把这符纸的效果说得那么神奇,又是能辟邪去煞、安神助眠、平心静气,又是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他倒要看看效果怎么样。别的不好验证,安神助眠这个有没有效果是立竿见影的事。   庄师伯拿了一只符,递给了康子:“去,给王老师,就说这是咱们师门传承下来的平心静气符,一般人我都不给他的。”   庄师伯口中的王老师是他的主顾之一,是县初中的老师,一个五十来岁的更年期妇女。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来了的缘故,她最近这段时间老失眠,精神不好,心里头憋着股无名火,很容易动怒。   去医院看了也没什么效果,前几日她到庄师伯这里来了一趟,庄师伯给她做了法,效果好像不怎么样。昨天,她还又来了一次,言语之中已经有了抱怨和不满。庄师伯估摸着自己可能要暂时失去这个客户了,所以就死马当活马医,用姜瑜的这个符去试试吧。有效自然是皆大欢喜,保住了一个客户的同时,又能赚一笔钱,没效也没啥损失。   康子把符收了起来,送到了王老师家。   第二天王老师那边没动静,第三天,还是没动静。   因为事先讲好了,不灵不要钱,见王老师一直没送钱过来,庄师伯失望地垮下了肩膀,他就不该信那个黄毛丫头的。算了,就当买个教训吧。   就在庄师伯准备把另外两只符都丢进火里烧了的时候,王老师来了。而且不光她来了,她还把自己的老姐妹给拉了过来,逮着庄师伯就说:“桑大姐,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庄师傅,道法高深,可灵了。前一阵我不一直失眠睡不好吗?自从戴上他的平心静气符之后,真的是心平气和了,晚上一觉到天亮,连气色都好了许多。”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了十块钱出来,非常爽快的给了庄师伯。   庄师伯被这突入起来的反转给惊住了。不会吧,那符纸还真这么灵验?可看王老师精神奕奕的样子,也不像是假的。   桑大姐听了王老师的吹捧,非常意动,问道:“庄师傅,你那符还有吗?”   庄师伯颔首:“还有,大姐也想来一张?”   桑大姐张了张嘴,犹豫片刻道:“我那孙子,上回跟他妈回了一趟外婆家,回来比较晚,赶了两个小时的夜路才到家。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现在烧虽然退了,但精神一直不好,晚上还老做噩梦,才半个月就瘦了两三斤了,这个也可以吗?”   赶夜路回来后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恐怕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姜瑜不是说这符能辟邪去煞吗?他卖一张试试。   庄师伯捏着下巴:“当然可以。”   闻言,桑大姐松了口气,她接过符,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钱,数钱的时候,她心里虽然很舍不得,可孙子是儿子儿媳妇生了三个丫头后才生出的独苗苗。他们老桑家的宝贝,绝不容有失,十块钱就十块钱吧,只要小孙子能好起来,那就值了。   最后桑大姐把钱如数给了庄师伯,千恩万谢地走了。   她走后,庄师伯也一直留意着桑家小孙子的状况。两天过后,他就让康子去王老师那儿打听那孩子的状况。   提起这个事,王老师是眉飞色舞:“康子啊,你们家师傅的符可真是灵极了。小桑子戴上符那晚就没再做噩梦,第二天精神都好了许多,能吃能跳。桑大姐说下回还要特意来谢谢你们家师傅呢。对了,你们家还有这种平心静气符吧?桑大姐那边有好几个朋友都想来求一张。”   不管哪个年代,都有穷得揭不开锅的人,也同样有家底丰厚,一掷千金的人。   康子把这个消息带回来给了庄师伯后,庄师伯犯难了。   姜瑜只留了三张符给他,又没留个地址,符不够卖,他上哪儿找人去?让他把送上门的生意推出去,那不是傻吗?   “康子,把剩下的那张符拿出来。”庄师伯决定自己研究研究,他要是弄懂了姜瑜符里藏的秘密,完全可以独霸这门生意。当然,看在姜瑜给他贡献了不少生意的份上,姜瑜每个月拿三张符来,他也可以帮忙代卖,分她十五块。   康子进屋把符拿了出来,递给庄师伯。   庄师伯坐在太阳底下,仰着头,先观察了这张折叠好的符几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符拆开,里面确实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既然不是符纸的问题,那莫非在折符的步骤上?   庄师伯按照姜瑜先前的步骤,将符重新还原,又反复折了两次,熟练了姜瑜折符的步骤后,对康子说:“拿几张黄纸来。”   他按照这种步骤,叠了十几个三角形的符,前两个因为不大熟练,折出来的符有点难看,庄师伯就弃之不用,把余下的十来个三角形的符递给了康子:“收起来,下次谁来求平心静气符,你就去拿一只出来给他们。”   他自以为学了个十成十,殊不知只是学了表象,根本不明白,平心静气符起关键作用的是封锁在里面的灵气。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随便折了几张符就拿出去卖,只会惹出乱子。   ***   姜瑜是猜到庄师伯可能动歪心思,但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没几天就搞出了平心静气符的山寨版,而且还在县城风风火火地卖了出去。   离开庄师伯的四合院后,姜瑜就回了荷花村。她下次去县城,估摸着得到月底了,因为那时候县里代课老师的名册应该有她的名字了,她得去找胡利民把工资的事给解决了。中间这段时间,她是不会去县城了,因为学校开了学,比较忙,而且县城离荷花村也不近,一来一去,就是脚程快点的也得花三四个小时,太浪费时间了。   今天因为搭了胡利民的顺风车,回来的时候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姜瑜赶到家才下午四五点,天还没黑,村民都没下工,不过周老三却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脸黑如包公。   姜瑜琢磨着还是因为钱的事。   这不难理解啊,周老三存的钱都没了,今天还借了十块钱赔胡大山的医药费、营养费,他能痛快吗?   自己还是别在他面前晃,碍他的眼了。心情很好的姜瑜把东西放下就借口到山上挖野菜提着箩筐走了。   出门后,她自然没去挖野菜,而是去了王晓家。   王晓家后面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秋天快到了,天气转冷,王奶奶就给她种上了一些萝卜、莴笋、白菜、土豆之类的作物。   看得出来,祖孙俩是用了心思的,地里面收拾得很干净,一根杂草都没有,泥土也是湿润的,应该是刚浇过水。从种下去几天,地面上就已经长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看着就舒服。   姜瑜拿出几张黄纸,折了四张简易的聚灵符,放在地的四个角的泥土中。这样一来,这片地里的灵气就会比其他地方充裕许多了,不过因为黄纸遇水易腐烂,要不了几天,这聚灵符就会失效,以后还得勤补充。   但这对姜瑜来说都不算事,她有空过来一趟就是。   做完这一切,姜瑜才拎着箩筐上了山。   山上,王晓在卖力地割牛草,瞅见她,丢下镰刀和背篓就兴奋地跑了过来:“姐,你怎么来了?”   姜瑜把箩筐丢给他:“我来挖野菜,你割草的时候看到了,就挖出来,丢在里面,我拿回去交差。”   说罢,她就找了个灵气比较充裕的地方,坐下来闭上眼,慢慢用灵气淬体。就算不能再次登上仙途,她也要把自己练得结结实实的,能打能跑,哪天跟周老三撕破了脸也不惧。   王晓已经习惯她每回到山上来不是睡觉就是吃东西的习惯了。也不吵她,就在她附近的地方割草挖野菜,等他的背篓都装满了,箩筐里也铺满了薄薄一层野菜后,王晓也不干活了,坐到姜瑜旁边打起了盹儿。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每次坐到姜瑜身边,都觉得昏昏欲睡。   等姜瑜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小子已经抱着脑袋挨着她睡着了。她站了起来,远眺着远处的夕阳,伸了个懒腰,然后踢了王晓一脚:“走啦,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王晓回过神来,背上背篓,跟在姜瑜的后头,迎着落日回去。   路上,姜瑜突然问他:“王晓,你有没有想过上学?”   再过几年,形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农村的封闭也会被打破。八九十年代对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是黄金年代,抓住了机会就能翻身,一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抓不住,就只能沦为农民工,干一辈子的苦力。   王晓11岁了,连字都不识一个,他以后迟早会走出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不管是打工还是经商,多识几个字,总会少走些弯路,少吃点亏。否则进了城,连路标都不认识,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但现在的王晓显然不觉得这是个事:“上学干嘛,我要割牛草,挣工分养家呢!”   这不光是他的想法,也是大不多村民的想法。知识改变命运在这十来年彻底沦为了笑话,城里那些上了初中、高中的青年还不是要下乡干活。农村上完了高中的孩子,因为没有单位接收,一样要回家务农。   在大部分村民看来,与其浪费那几个钱去读书,不如在家里干点活,挣点工分养家糊口,补贴家用,比较实际。所以也不能说王晓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但只要再过四五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就会吹遍神州大地,届时知识的重要性就会凸显出来。   当然姜瑜也没想过要让王晓去考大学什么的。他年龄拖得太大,家里条件又不好,小小年纪就得担负起养家的责任,根本不允许他一直上学,也没人能供他上学。不说认识些简单的字,会小学的加减乘除对他来说不是坏事。   “割牛草这个活,你努力点,半天就能完成。余下的半天,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到学校来听我讲课,识几个字,学一下简单的计算,免得以后出去了,别人少算了你的钱,你都不知道。”姜瑜提议道。   至于王晓会不会来,那就是他的事了。   王晓兴致缺缺地说:“那我回去跟我奶奶商量一下。”   “行。”姜瑜也没多管。   两人到了山脚下就分开了,各自回家。   回到周家,这回人都齐了,不过每个人脸上都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连吃饭的时候都没一个人说话。   直到晚饭快吃完了,周老三才发了话,对冯三娘说:“晚上吃了就睡,不干活,以后晚饭可以煮稀一点!”   姜瑜没吱声,她明天就要去林家吃饭了,晚上周家就是喝白开水都跟她没关系。   可周建设兄妹不干了,两人用筷子沾了些玉米糊糊,不大高兴地说:“爸,这已经够稀了,还要再稀点,跟光喝水有什么区别,半夜肯定会饿醒的!”   在前世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周建英更不习惯,不满地放下了筷子:“爸,咱们吃得连猪都不如!”   周老三破了财,又丢了脸,心情本就恶劣到了极点,他们兄妹俩还在这里火上浇油。周老三不高兴了,一拍桌子:“想吃好的,就给老子上工去啊!现在家里的钱丢了,工分又少,能有这玉米糊糊给你们吃就不错了,还挑!”   他从未对兄妹俩发过这么大的火,周建设两兄妹都有点怕他,同时噤了声。   减粮这件事算是这么定了。   接下来几日,周家饭桌上都是玉米糊糊,而且一顿比一顿清亮,饿得周建设眼睛都绿了,整天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   周老三心里头也不好受,但他现在没钱啊,而且还欠着人十块呢!不过总算到月中了,梁毅的钱到了,马上就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了。   一到九月十一号那天,周老三一大早起来就换上了那身没什么补丁的蓝色衣服,准备去县里。   上回跟着他去国营饭店大吃了一顿的周建设兄妹瞧他这样子,马上反应过来,当即拉着他说:“爸,咱们也好久没去县城了,你带我们一块儿去吧!”   周老三看着两个饿瘦了的子女,心有不忍,想着梁毅寄三十块过来,还了王二麻子和老高家的十块钱,还能剩二十块,吃一顿也只花几块钱,还能剩十几块呢!遂点头答应了:“行,你们也一起去!” 第031章   一想起中午有肉有白米饭吃, 父子三人都没了胃口,只喝了大半碗玉米糊糊就走了。   冯三娘看着还剩半锅的玉米糊糊,纳闷了:“他们今天怎么都吃这么少?”往天都不够吃的。   因为人家中午打算出去下馆子啊。姜瑜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 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可惜啊, 周老三这回注定要败兴而归的。当然,他要不怕再吃白食, 被扣在国营饭店, 尽管吃。   她瞅了冯三娘一眼, 想了个法子把她支走:“可能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吧, 县城有二三十里地, 一来一回的, 怎么也得下午才能赶回来。听说这两天村里没什么活,你不是要回娘家吗?那赶紧回去吧, 过一阵要种小麦油菜, 又没时间了。”   她确实有一阵没回去了, 冯三娘解开了围裙:“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吗?你也很久没去看你外公外婆了。”   姜瑜不动:“学校今天不放假,我走不开。”   她对冯三娘都没什么好感, 对她所谓的娘家就更没好感了。现在乡下这地方重男轻女得很,不少哥哥弟弟结婚出不起彩礼,都是靠姐姐妹妹出嫁换来的钱娶媳妇儿的。换来换去, 最后得利的都只有男人,女人都是被“买”回家的,所以得伺候丈夫公婆。   瞧冯三娘这幅“三从四德”的样子, 再看原主过得那么苦逼,想也知道,冯三娘的娘家没怎么管过这娘俩。那她就更没必要跟着冯三娘回娘家了。   她的理由说得很正当,冯三娘也找不出借口反驳,所以也没劝她。不过接下来冯三娘犯难了,她回一趟娘家总不能两手空空吧,带什么呢?家里现在很紧张,顿顿都是清汤寡水的玉米糊糊,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可要真的空着手回去,她嫂子肯定会给她脸色看,她爹妈也不会高兴。最后冯三娘把家里最近几天攒下来的四个鸡蛋揣上,回娘家了。   姜瑜冷眼看着,很好,等周老三父子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的,鸡蛋又没了,肯定很有意思。以前冯三娘回娘家也捎带一点东西,但那点东西跟梁毅寄过来的钱一比,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周老三没跟冯三娘计较。   但现在,周家正是困难的时候,四个鸡蛋对周老三这种抠门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冯三娘带回了娘家,他肯定会很愤怒,要是夫妻俩由此闹翻就更好了,她也可以跟着冯三娘滚了。反正冯三娘这人糊涂又没主见,周老三能拿捏得住她,自己还拿捏不住她不成?不过就冯三娘的性子,估计有点难,而且周老三肯定也不愿意失去这么一个自带薪水上班的保姆。   但也没关系,贫贱夫妻百事哀,多来几次嘛,她就不信这两人崩不了。姜瑜慢慢悠悠地出了门,她决定了,今天中午她也不回来了,晚上也要在林家磨到天黑才回家,任他们闹,最好把这个家给掀翻了。   不过中午这一顿得想办法解决了,好几天没吃肉了,打个牙祭吧。姜瑜本来准备在上课之前先去山上转一圈,弄个野物回来,送到王晓家,让他奶奶烧了中午吃,哪料,刚出门就碰到王晓背着一背篓牛草过来,逮着她就兴奋地说:“姐,昨晚下雨,水塘里的鱼翻池了,我起得早,捡了好几条鱼,我奶奶让我来叫你中午到咱们家吃鱼。”   王晓的奶奶到底活了一把年纪,眼光也要长远些,自然知道读书对王晓来说有益无害。所以自打知道姜瑜劝王晓去学堂后,王奶奶对姜瑜更好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她,不是请她过去吃,就是留着让王晓给她送来。   姜瑜也承了老人家这份情,她平时也没少带着王晓吃肉,你来我往,方能长久嘛。她可不会傻傻的光付出不求回报,升米恩斗米仇,把人的心给惯大了,养出一条白眼狼,最后倒霉的还是自己。   所以王晓一说,姜瑜就很爽快地同意了。王奶奶手艺不错,今天中午有口福了。   ***   姜瑜惦记着中午的鱼,周建英也念着上回在国营饭店吃的红烧鱼,油放得足足的,做出来的鱼又香又酸又甜,那滋味真是让人回味无穷,这是支撑她徒步二十多里去县城的动力。   这一回,父子三人都好好的,周老三自然没好意思去找沈天翔借牛车。准确地说,其实自从上回被沈天翔批了一顿之后,他最近都刻意避开了沈天翔,就怕沈天翔见面又当着众人的面给他甩脸子。   周建英的脚程比较慢,走到县城的时候,比上次还晚一些,已经十点多快十一点了。   到了国营饭店门口,周建英就走不动了,往门口的石墩上一坐,喘着粗气说:“爸,你要忙什么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知道她爸是去弄钱了,至于是去哪儿弄的钱,她也不关心,只要给她花就行。   周建设早上只吃了半碗玉米糊糊,现在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他跟着来县城的目的也是为了吃一顿好的。现在饭店到了,跟着周老三拐一圈,最后还不得回到这里啊,他也懒得走了:“爸,我跟建英在这里等你。”   未免走漏风声,梁毅寄钱回来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周老三本来也想支开两个子女,现在他们自动要留下,他求之不得,遂即笑眯眯地说:“行,你们歇会儿,待会儿爸买肉给你们吃。”   留下两个子女,周老三急匆匆地来到邮电局,问工作人员:“同志,有荷花村冯淑珍的汇款单吗?”   邮电局工作人员摇头:“没有。”   周老三的脸都黑了,往常这时候早到了啊,最近喇叭里又没说出了什么大事,路上应该不会耽搁才对。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同志,你再找找,以往每个月这时候都到了,会不会是漏掉了?”   “说没有就没有,咱们全县一天才多少汇款单,能记错吗?”工作人员不爽地吼了一声。   周老三讪讪地捏紧了手指头苦巴巴地站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还等着拿这笔钱去还账,给他儿子和女儿买吃的呢!   见他不走,邮电局工作人员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你这人怎么回事?都跟你说了没有,你守在这里,我就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同志,家里就等着这钱救命呢,麻烦你再帮忙找一找吧。”周老三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恳求了一番。   旁边一个老同志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女同志说:“行了,再给他找一遍吧。”   女同志又把汇款单翻了一遍,摇头:“确实没你的,你过两天再来看看吧……等一下!”   周老三本来都要绝望了,结果又被叫了回来,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女同志。   女同志从一捆信扎中抽了一封信出来,递给了周老三:“汇款单没有,不过有封信今天刚到,我才想起,冯淑珍的,你拿回去吧,这样也免得老严跑一趟了。”   没汇款单却来了封信,周老三有些不安,拿着信出了门,也没去别的地儿,就站在邮政局门口的那棵冬枣树下,拆开了信。   信是梁毅写的,在信里,梁毅告诉了周老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半个月前他一个战友的父亲被村里的牛给撞了,伤得很重,送到了市里的医院,医疗费要好几百块。战友家是农村的,家贫,凑不出来,救人如救火,他们就把这个月的津贴都资助了战友,所以这个月没钱寄回来了。   信的最后,梁毅还说,姜瑜毕业了,最近不上学,没什么花钱的地方,让他们先坚持一段时间。等他出任务回来,领了津贴就把这个月连同接下来几个月的钱一并给补上。   看到最后这一段话,周老三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在地上。   梁毅这个月不会寄钱回来了,他要去出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所以接下来几个月都不会有钱!   那他怎么办?家里的一百多块最近这一个月都折了,工分少,分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梁毅不寄钱来,他们父子三人就等着饿肚子吗?   过了五年好日子,周老三完全忘了梁毅没寄钱来时,他们家是如何过日子的。   扶着冬枣树过了好几分钟周老三才缓过神来,气得直接把信撕成了碎片,丢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这才气冲冲地回了国营饭店。   这个点正是下班的时候,城里下班的工人干部,偶有要打牙祭的,都来了国营饭店,一盘盘香喷喷的菜肴端上了桌,香味顺着风飘得老远,窜进人的鼻子里,馋得周建设兄妹差点流口水,肚子更是布满地咕噜咕噜地叫了好几回。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周老三回来,兄妹俩忽略了他难看的脸色,兴奋地跑了上去:“爸,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上次的红烧肉再来一份吧,你闻好香的……”   “吃吃吃,吃你个头,走,回家吃。”周老三粗暴地打断了周建设的话,没好气地说。   兄妹俩闻言都傻眼了,周建英不依地跺了跺脚:“爸,你说好要请咱们吃饭的。”不然她干嘛走这么远跑到县里来?走得她脚都痛了。   周老三回过头斜了他们俩一眼:“你们出钱?”   周建设悻悻地动了动嘴皮子:“爸,我们哪来的钱啊!”   周建英扁了扁嘴:“爸,你不是来取钱了吗?”   “谁告诉你老子来取钱的?你老子也没钱,没钱吃个屁啊,走,快点回家。”周老三直接爆了脏话,他现在也是又累又饿又渴,而且还心烦。这两个娃一点眼见力都没有。   最后父子三人拖着沉重的身体,顶着烈日,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家。中途,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父子三人就逮着井水喝。   等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时候,父子三人肚子里都灌了一肚子的冷水,那个难受,偏偏家里还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周老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三娘,三娘……”   隔壁王老五家的听到他们的声音,踮起脚,伸长脖子对着周家的方向回到:“三娘回娘家了,让我跟你说一声,她晚点就回来!”   什么时候回娘家不好,偏偏要这时候回娘家!   周老三非常不满,不过人不在跟前,他说这些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做点吃的填饱肚子,遂即对周建英说:“你去做饭。”   “你为什么不叫哥,只叫我一个人去?”周建英不满地看了一眼周建设。   周老三拍了一下桌子,凶巴巴地说:“你哥是男人。哪有下厨房的道理,快点去,多大的姑娘了,煮顿饭都叽叽歪歪。”   周建英不忿,后世做家务的男人多了去。不过她也知道,她爸就是个老古板,而周建设也是一辈子都没下过厨房,恐怕连玉米面是冷水下锅还是热水下锅都不知道,只能她来。   打开了装粮的缸子,里面全是粗糙的玉米面,还混着些碾碎的泥和石子,看着就没食欲。顿顿都吃玉米糊糊,这日子没法过了。周建英盖上了盖子,回头对周老三说:“爸,咱们走了四五十里,都饿死了,煮玉米糊糊要好一会儿功夫呢,先煮个鸡蛋填填肚子吧。”   周老三也很怀念鸡蛋的味道,便说:“那就煮三个,咱们一人一个。”正好那母女俩不在家。   “好嘞。”周建英眉开眼笑地进了周老三和冯三娘的房间,找到放鸡蛋的篮子,掀开盖在上面的土布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铺在下面的那层稻草,鸡蛋一个都没有。   周建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气急败坏地说:“爸,鸡蛋都没了。”   他早上走的时候都还有四个呢,周老三不相信,跑进去一看,果然,篮子里什么都没有。再看屋子里,到处都整整齐齐的,不像是进了贼,莫非是被冯三娘拿走了?冯三娘以前回娘家偶尔也会揣几个鸡蛋,那时候家里两只鸡下蛋,周老三手里头又宽裕,所以也没把这几毛钱的东西当回事。   但现在不同了,自家人都舍不得吃的,却被冯三娘拿回去孝敬娘家人了。周老三气得直骂:“败家娘们!”   他这一说,周建设兄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现在兄妹俩太饿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我去做饭。”周建英垂头丧气地进了厨房,然后又犯难了。因为几十年过去了,她早忘了怎么生火,手忙脚乱地,弄得厨房里到处都是烟。   最后还是周老三去帮忙,父女俩同心协力做了一顿午饭。可这顿午饭,因为周建英的厨艺不精,弄得好多玉米面结成了块,整锅糊糊,底下一层烧糊了,上面的汤清得能照人,结成块的地方却硬邦邦的,里面都是夹生的。   要平时,周建英是看都不会看这玉米糊糊一眼的,可现在饿急了的父子三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端着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白天喝了那么多冷水,下午又吃了这么多半生不熟的玉米面,到了傍晚,周老三父子三人就开始不停地跑茅房了。   等冯三娘回来,周老三都没力气跟她算鸡蛋的账。   在乡下吃坏肚子算不得什么大事,忍一忍就过了,几乎没去看医生的。不过冯三娘看着他们三个抢茅房,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赶紧去山上挖了些止泻的草根回来,熬了汤,给他们三个喝。   姜瑜一踏进门就看见他们父子三个坐在椅子上,各自捧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苦大仇深地往嘴里灌,每喝一口,眉宇间的褶子就深一些,都能夹死蚊子了。   姜瑜光着闻着那股味就不舒服。   更令人难受的是,这药汁还没喝完,周建英就又把碗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急冲冲地跑进了茅房。   过了两秒,周建设也忍不住了,他丢下碗,直接跑出了大门,不知道是去哪里解放肚子了。   姜瑜轻轻一挑眉,明知故问:“周叔,你们这是怎么啦?”   周老三一脸菜色,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吃坏了肚子。”   姜瑜憋着笑,关切地叮嘱他:“那你们得好好休息,少吃冷的、生的、硬的,还有平时肚子要多注意保暖……”   周老三现在难受得紧,哪有心思听她啰嗦这些,忙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妈一个人在做晚饭,你去帮帮她吧,对了,跟她说,我们今晚不吃。”   “好。”姜瑜乖巧地应了一声,心情大好地进了厨房。   刚一进厨房,大门外就响起了王二麻子和高老头的声音:“老三,老三,在不?”   姜瑜心里敞亮:要债的来了,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2章   王二麻子和高老头都是周老三的狐朋狗友, 几个人平时没少凑在一起吃吃喝喝,上回要赔胡大山十块钱,周老三就是找这两人借的。   借的时候, 周老三说好了, 月中就还他们。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也知道,周老三不知哪里来的门道,每个月去县城一次,回来腰包都是鼓起的, 那几天走路都带风。   这事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一直非常稳定, 所以两人也没怀疑周老三可能会还不起。他一说借钱,两人就把家当都掏了出来, 帮助他度过难关。   不过这年月嘛,农村人天天在地里刨食, 手里头并不宽裕, 五块钱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数字了, 买肉都能买好几斤。   所以一听说周老三去了县城,两人估摸着他手里有钱了,马上就来要账。   周老三一听到这两人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的目的,心里那个憋屈, 暗暗骂了一声,这两个东西,平时跟着他蹭吃蹭喝的时候咋就没这么积极呢?   但到底是欠了人的钱,自己理亏, 周老三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笑呵呵地说:“哎呀,王二,老高你们来了,快请坐!”   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一进来就察觉了周老三的反常。   往日里,哪次从县城回来,周老三不是满面红光,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但今天却恹恹的,浑身都萎靡不振,而且手上还捧着一只盛满了黑色药汁的碗。   “老三,你这是咋啦,不舒服吗?”王二麻子立即关切地问。   周老三摆了摆说,刚想说没事,结果肚子忽地一痛,小腹不断地往下坠,他再也忍耐不住,边跑边喊:“建英,你好了没啊?”   “好了!”周建英从茅房里跑了出来,洗了一把手,又捧起了那只装满药的碗,痛苦地喝了起来。不喝不行啊,再拉下去会虚脱的。   高老头瞧了一眼搁在小板凳上的另外两只碗,好奇地问:“建英,你们这是咋啦?”   周建英最近天天窝在屋子里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周老三给这两人借钱的事。所以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王二叔,高爷爷,我跟我爸爸,还有建设,都吃坏了肚子。”   父子三人一起去县城,村里人是看见了的。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也有耳闻,两人琢磨着,该不会是太久没开荤,一次性吃太多肉,胃受不了,闹起了革命吧。   想到这里,两人心里头都有点嫉妒,自家好几个月没见肉味了,周家父子却吃得拉肚子,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所以王二麻子说话的时候语气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建英,去县城你爸带你们吃什么好吃的了?”   周建英抬头看了他一眼:“别说了,什么都没吃就回来了,我们是回家吃了没煮熟的玉米面才闹肚子的。那,还有糊了的,喂鸡了呢!”   提起这个周建英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的火,顺带把她爸也给埋怨上了。不请他们下馆子就别让他们跟着去县城啊,白跑一趟,四五十里地呢,腿都给她跑断了。   至于周老三囊中羞涩这一点,周建英是完全没想过的,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上辈子,村里的日子虽然不大好过,但她爸一直不怎么缺钱。   不过这话落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耳朵里却不得了了。   他们跟周老三混了这几年,比谁都清楚周老三这个人只要条件允许,是怎么都不会亏待自己的。结果今天去了一趟县城,什么都没吃,反而又跑回家喝玉米面?   太不合理了,这只有一个解释,周老三手头紧,没什么钱了。   两人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抬头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了。周老三要是没钱了,那借他们的十块钱怎么办?   等周老三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不过拉肚子拉得虚脱的周老三也没把这放心上。   他抓起药碗,喝了一口,然后回头看着两人:“王二,老高啊,你们看见,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吧。”   他想先把今天拖过去,至于还钱的事,以后再说吧。殊不知,他的好女儿早就将他给卖了。   见周老三绝口不提还钱的事,还赶他们走,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不乐意了。   王二麻子拽着周老三的胳膊,把他拉到院子的一角,搓了搓食指和大拇指,压低声,苦兮兮地说:“老三,你啥时候还我那五块钱啊?我们家那老娘们又在催了,我要再不把钱给她,她保准会拿着菜刀追着我砍。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我不够义气,把你给抖落出来啊。”   王二麻子也鬼精,知道周老三现在手头紧,拿不出钱给他,干脆把自个儿的婆娘给搬了出来。全村谁不知道王二麻子的老婆最泼辣,一言不合就拔刀,十几年前,他们两口子刚结婚那一阵,王二麻子背了一口袋谷子去赌钱,他老婆知道后,直接拿着刀追着他跑了六七里地,吓得他躲在玉米地里,呆了整整一夜。   想到王二麻子婆娘的作风,周老三打了个激灵,轻轻拍了拍王二麻子的肩,承诺道:“兄弟,我手里头有点紧,你再宽限我两天,就两天,我一定还你的钱!”   王二麻子为难地看着他:“你说的啊,老三,我就信你这一回。”   高老头站在后头听完两人的话,关切地问:“老三,你这个月是咋的了,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说一说,老哥哥帮你参考参考。”   闻言,王二麻子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周老三,等着他的答案。   这种事怎么可能对他们讲。周老三连忙摆手:“就是出了点意外,我过两天再去一趟,没事的。”   他句话可说得可有深意了。姜瑜在厨房里听了不由好笑,这周老三果然是个大忽悠。   王二麻子果然误会,以为他过两天就能去县城把钱拿回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哥俩好地说:“行,要兄弟跟着你跑腿的话,尽管说。”   周老三没有拒绝,模棱两可地说:“成,有需要我叫你。”   得益于他前几年的“良好信誉”,总算把这两人给糊弄过去了。   把他们送出门后,周老三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眼神阴沉地盯着这两人的背影,心里是又气又急。   这次是把他们俩给糊弄过去了,但下次恐怕就没这么好过关了,当务之急还是弄钱。可怎么弄呢?   周老三除了种地,不外乎就是给附近迷信的人家做点法,跳跳大神。可现在家家户户手里头都困难,无外乎是招待他一顿吃食或者几个鸡蛋之类的,手头宽裕的也顶多是给他个几毛一块的。   这点收入对十块钱来说,那真是杯水车薪。周老三头大,为了还钱的事焦虑得一晚上都没睡。   第二天吃早饭时,看到两个子女捧着碗,嫌玉米糊糊不好喝,他气的摔了筷子:“这么大的人了,天天在家里白吃白喝算什么回事?从今天起,你们俩都给我去上工去,建英去除草,建设去挖地。”   看不惯两人闲着是一回事,周老三之所以借题发挥,让两人上工,更多的是为了赚点工分,否则梁毅这几个月都不寄钱过来,没有额外收益,就上半年的那点工分,分的粮食根本不够他们吃,全家人都得饿肚子。   可周建设和周建英两个懒惯了的,根本体会不到他的苦心和为难。   周建设指了指胳膊:“爸,我的伤还没好,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以后谁愿意嫁给我一个残废?咱们老周家都得断根了。”   周建英也学聪明了,按住额头:“爸,我头痛,不舒服。”   周老三舍不得对周建设发火,瞪了周建英一眼:“头痛也得去给我上工。”别以为他不知道,这都是这丫头不想上工搞的借口。   周建英听了不满的嘟囔起唇,瞥了对面默不作声的姜瑜一眼,心里不平极了。现在她得上工,这死丫头却每天都坐在教室里教那群小萝卜头识识字就行了,多不公平。   看看,才不过半个多月没下地晒太阳,这丫头的皮肤都由黝黑变成了小麦色,要是再捂一个冬天,还不知白成什么样子呢!   浓浓地嫉妒涌上了周建英的心头,不过她以往要沉得住气许多,只是捏紧了筷子,在心头暗暗发誓,走着瞧吧,日子还长着呢,她以后一定会比姜瑜过得好十倍,百倍。   姜瑜倒是注意到了周建英的目光,不过只要战火不燃到她这里,周建英不明晃晃地针对她,姜瑜也懒得搭理。   从这一天开始,周建英开始了上工。   刚开始,姜瑜以为她坚持不了两天就会想方设法偷懒。但让人意外的是,都上了好几天工,周建英都没喊一声苦和累,而且每天早出晚归的,精神好极了,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这可勾起了姜瑜的好奇心,她找了机会问王晓。   提起这个王晓就发笑:“她啊?她最近天天跟在一个知青屁股后面转,还主动跑去帮人家干活。”   姜瑜秒懂:“那个知青也分配去除草?”难怪周建英没撂挑子呢!   王晓点头:“可不是,人家草除得比她还快。偏偏她没自知之明,自己的活儿还没干完,先跑去给别人干活,大家都笑话她呢,看吧,她的工分肯定很少。干一天,最后都拿不了五个工分,说出去才丢人呢!”   姜瑜听了也觉得周建英脑子有毛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顿顿都是玉米糊糊,她还有闲心去追男人,真想看看她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可周建英不觉得自己吃亏了,相反她非常高兴,因为她总算跟孙亭煜搭上线了。   这段时间,周建英天天在家学习,可背了的公式第二天就忘了,背了的课文,过几天也记不清了。折腾了大半个月,她不得不认清了一个事实,她确实不是学习的料,与其这么瞎折腾浪费时间,不如趁机抱大腿。而抱大腿还有什么比同甘共苦更能建立革命友谊的呢?   所以第一天去除草看见孙亭煜后,周建英就改变了主意,她要借着这个共同干活的机会与孙亭煜熟悉起来。至于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她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哼,等他们知道孙亭煜以后是个什么人物后,他们不但不会再嘲笑她,还只会羡慕她的“先见之明”。   至于上大学的事,姜瑜不是要考大学吗?等她考上,自己也一样能像前世一样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去上大学,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去学习呢?   周建英天天惦记着跟孙亭煜打好关系,完全不知道周老三这几天过得有多提心吊胆。   两天过去了,多挪西凑,把能想的法子都想遍了,周老三才凑出了六块钱,还差整整四块钱。他拿着六块钱,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两块就是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他要拿不出钱来,这两人肯定立马跟他翻脸。   这两人先前之所以各自借他五块钱,也不过是看他平日里大方,兜里有钱。否则才不会搭理他呢,所以一旦他们俩知道他落势了,没钱了,第一个翻脸不认人,落井下石的就会是他们。   这一回,周老三没敢等王二麻子和高老头主动找上门要钱。他先自动去找了两人,拿出六块钱,哭起了穷:“高老哥,王二兄弟,老三我现在手里头有点紧,先还你们一人三块,欠的那两块,过一阵再还你们。”   就像周老三了解他们一样,他们也一样了解周老三的为人。这家伙最虚伪好面子,今天竟然求他们,肯定是被逼到没路了。   “老三啊,不是兄弟不体谅你。你们家今年总共才几百工分,分的粮食还不够自己家吃的,你拿什么来还给咱们?”王二麻子一脸的为难,“我等得起,我婆娘等不起啊,到时候她提着菜刀跑到你家闹,惊动了翔叔,你也别怪我!”   妈蛋,有个会提着菜刀砍人的婆娘就了不起了啊!   周老三气结,只好把主意打到高老头身上:“高老哥,你看这样吧,要不先还王二兄弟的五块钱,你这里,我先欠着四块,年前一定还,我给你加一块钱的利息!”   一块钱的利息?有点诱人,高老头发白的眉毛一抖:“老三啊,不是老哥不帮你,只是你嫂子的身体一直不好,一入秋就得养着,吃药买吃的,哪样不花钱啊,这五块钱可是儿女孝敬,让给他们妈买药的。回头你嫂子没药吃,病犯了,他们几兄妹知道了……”   周老三会卖惨,高老头比他更胜一筹,而且最后还隐隐威胁周老三。   周老三也是怕了他们,王二麻子有个剽悍的婆娘,高老头有一群牛高马大的儿子孙子,家里男丁十几个,站出来,一人给他一拳头都能打得他出血。   所以哪怕知道这两个东西是在威胁他,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得赔笑脸。   都是钱闹的!拖着不还,这两个见风使舵的东西以后还不知怎么为难他呢!反正赖不过,迟早都要还的,那就还吧!   犹豫半晌,周老三眼一闭,横了心说:“明天,就明天,剩下的四块,我要还不了你们,任你们怎么处置!王二兄弟,高老哥,看在大家这几年的情分上,一天时间你们总要给我吧?”   想到这几年确实占了周老三不少的好处,又惦记着万一哪天周老三又翻身了呢,王二麻子和高老头倒是没把人给得罪死。   两人假惺惺地说:“行,兄弟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老三啊,别怪兄弟不讲情面,兄弟也是没办法。”   周老三面上笑眯眯地送走了两人,回头就啐了一口,怒骂道:“MMP,什么玩意儿,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时候都忘了?”   再气,钱还是得还!   第二天,姜瑜起床时就发现,连早饭都没吃,周老三就出门了。她狐疑地挑了挑眉,上回去县城,周老三都还垫了半碗玉米糊糊才出发的呢,他今天这是干嘛去呢?   很快,姜瑜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等他们快吃完早饭的时候,周老三就兴冲冲地回来了,而且从口袋里掏了一块钱给冯三娘:“听说李家庄养的那头猪生病了,今天杀,你去割两斤肉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好好吃一顿。”   现在肉联厂出来的猪肉价格是七八毛钱一斤,不过农村自己杀来卖的一般会稍微便宜一点,尤其是这又是一头病猪,所以一块钱差不多能买两斤。   冯三娘接过了钱,应了一声:“好。”   她并不知道周老三最近的财政非常窘迫,所以也不觉得这一块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过姜瑜倒是明白周老三今天为何会这么高兴了,原来是弄到了钱的缘故。可是昨天他分明还一脸愁色,在为钱的事着急,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问题肯定出在他今天早上出去这一趟上。   随便出去一趟就能弄几块甚至十几块?这钱来路恐怕不大正啊。   姜瑜出了门就找上王晓,对他说:“你帮我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人看见周老三今天早上去哪儿了!”   到了中午,王晓那边就有了结果:“今天村里的刘大花他们在山脚下挖蚯蚓去钓鱼,看到了周老三,他翻过了山,往大柳村那边去了。”   “大柳村,怎么这么耳熟呢?”姜瑜仔细回忆了一下,却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听过这个地名的。   王晓见她一直没想起来,眨了眨眼,很无语地说:“姐,你老家就是大柳村的啊,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第033章   跟王晓分道扬镳回去后, 家里只有冯三娘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周家父子三个都不在。   姜瑜走进厨房,拿了个红薯抛起来, 凑到冯三娘身边, 寻了个借口,故意问:“过几天就中秋节了,咱们要不要回大柳村那边一趟?”   她这话也问得不算突兀,哪怕冯三娘带着姜瑜改嫁了, 但她也始终的姜家的孙女,两个村子离得不远, 中秋团圆佳节,孙女回去看望祖辈, 理所应当的事。   谁知一听这话,冯三娘却跟炸了毛的猫一样, 当即厉声呵斥道:“回去做什么?你听了谁的鼓动, 要回去看那两个老东西?我告诉你, 不可能,你要回去,以后就没我这个妈!”   她倒是挺想没冯三娘这个妈的。不过嘛,提起原身父亲那边的人, 连冯三娘这种没脾气,动不动就哭的女人也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搞不好那边也是个大坑。她可不想才赶走了一头虎又引来一群狼。   姜瑜提这个事本来就是为了试探冯三娘的反应,效果达成了, 她也不追着不放,咬了一口甜甜的生红薯,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要是周叔要去大柳村怎么办?”   冯三娘见她没提姜家,情绪稳定了很多,想也不想就说:“你周叔没事去大柳村做什么?”   “这么近,周叔没亲朋好友在大柳村啊?”姜瑜一副很意外的样子。   冯三娘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你周叔当然没亲戚在大柳村了。好了,以后也不要提大柳村,更别提那两个老东西。”   没有亲朋好友,也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到大柳村借钱,那周老三今天早上的钱从哪儿来的?姜瑜玩味地翘起了嘴角,倚在门框上,套冯三娘的话:“要是那边来人找我怎么办?”   “找你,他们怎么会找你这个赔钱货!”冯三娘冷嗤。   姜瑜听了,一挑眉,细数自己的优点:“我长大了,工作了,每个月要发粮食了,可不是吃闲饭的。”工资就别提了,免得冯三娘惦记。   对啊,闺女长大了,每个月能挣工资和粮食了,难保姜家那边不会惦记上。冯三娘急得丢下了抹布,饭都不做了,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她忽然抬起头看着姜瑜:“把你的工资交给妈,妈替你保管。”   你保管那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姜瑜咬着生红薯不吱声。   冯三娘见了,急躁的一跺脚:“不行,你的工资可不能被那老太婆拿了去。我这就去杨校长那儿,跟他说清楚。”   “等等,发工资都还是没影的事,你先把饭做好,不要让我们饿肚子啊,待会儿周叔他们可是要下工回来了。”姜瑜叫住了她,“找杨校长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嘛,以后再说。”   果然,搬出周老三来就是好使。冯三娘重新系上了围裙,又开始做饭,不过中途絮絮叨叨地对姜瑜好一阵耳提面命:“妈跟你说,你可千万别被那老太婆给哄了去,把工资给他们。那老太婆偏心眼,嫌你是个姑娘,迟早要嫁到别人家,你爸寄回来的东西,她都往她那两个小的家里搬。你爸走了以后,更是不给咱们娘俩留条活路,要不是碰上你周叔,我只能带着你去跳河了。你跟妈记住了,你的钱就是扔河里打水漂了,也不能便宜了姜家那群没良心的,听见没?”   看来这仇恨满深的啊,姜瑜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放心,我的工资不会便宜他们的。”   说完,姜瑜就捏着下巴,自己先笑了起来。她的工资连影子都还没有呢,就被好几帮人给惦记上了,该说啥好呢!   冯三娘抹了把泪,生怕女儿成才了被姜家给哄了去,又说了许多以前在姜家的事。无外乎是姜家的老太婆怎么欺负他们娘俩,多么偏心之类的,连姜父曾经寄回来的一包糖也拿出来说事了,真是让姜瑜哭笑不得。   不过如果真如冯三娘所说的那样的话,这姜家人对姜瑜还真不怎么样。毕竟嘛,连一个四五岁小女孩的糖都要抢的人肯定厚道不到哪儿去。   也好,不厚道才好啊,她也不用欠人人情,跟原身的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周旋了,一律无视即可。等开放了,连冯三娘都不用带,一个人拿着钱坐上火车就去南边沿海潇洒了,多好。   姜瑜啃完手里的最后一点红薯,拍了拍手:“我回去备课了。”   回到房间里,姜瑜摸了一张三角形的黄符,对着黄符哈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塞进了兜里。   东西是弄好了,不过怎么样才能放到周老三身上呢?   姜瑜望着院子里晾晒在绳子上的一长串衣服,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站了起来,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纸符沾到了周老三已经晾干了的那间青色的外套的袖筒里。这地方比较隐蔽,周老三换衣服的时候不会发现,时间长了,符纸自然就脱落了,周老三也不会发现。   做完了手脚,姜瑜若无其事地回了屋。   中午照旧是玉米糊糊,不过今天中午丰盛了许多,因为多了两斤病猪肉。病死的猪不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这种肉姜瑜是不吃的,冯三娘在饭桌上劝她吃的时候,她以肚子不舒服,不能吃油腻的给推了。为了有逼真,她还故意恋恋不舍地看了猪肉好几眼。   饭桌上,周建英也一口都没夹猪肉,周老三夹了一筷子给她的时候,她眉头一皱,露出了几分嫌恶的神色。直到放下饭碗,她都没动那猪肉一下。   看到这一幕,姜瑜眼睛里闪过一抹深思。在这个没有油水的年代,有肉吃就不错了,谁还管是不是死猪肉,病死的更好,毕竟要便宜很多。   可前几天还眼巴巴地跟着周老三走了四五十里路就为了吃一顿肉的周建英却反感起死猪肉来了,有意思。自己都能穿越,没道理别人不能,瞧周建英跟周老三和周建设相处自然的模样,再看她对荷花村的熟悉,可不像自己刚来时那样两眼一抹黑。姜瑜怀疑,她有可能是重生的或者是带了原主的记忆。难怪周建英最近一段时间不像她刚穿来那会,那么暴躁了,也不搞那些针对自己的低级手段了。   一顿死猪肉就可能暴露一个人的秘密,这给姜瑜提了个醒,她行事得更低调、更隐秘,而且不能超脱这个时代,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至少外在的一言一行都要遵循这个时代的规矩,否则说不准哪天就暴露在某个同道手里了。   收起复杂的心情和感慨,姜瑜继续吃饭。等周老三添碗过来的时候,她低垂着头,装作喝糊糊的样子,手指轻轻一弹,一块比指头还小的石子忽然窜到的周老三脚下,周老三脚步一个趔趄,身体一歪,摔了下去,手里的大瓷碗跟着一晃,里面热腾腾的糊糊撒了他一身,黄橙橙的,又烫又粘,不舒服极了。   冯三娘见了,马上搁下碗和筷子,拿了抹布,蹲下身帮周老三擦去了身上的玉米糊糊,关切地问:“没烫着吧?”   “有点,应该还好!”周老三吸了口气,赶紧回屋换下了脏衣服。   他每个季节也只有那么两三身换洗的衣服。冯三娘在屋子里翻了一下,昨天换下的那件还没洗,就只有前天洗了晒在院子里的那件了,她赶紧走到院子里,把衣服收进去,递给了周老三。   从头到尾两口子的反应都很正常,应该是没发现符纸。   姜瑜低垂着头,继续吃饭。午饭还没吃完,按捺不住的高老头和王二麻子就又来了。   这回周老三倒是不惧他们了,斜了二人一眼,他起身把两人拉到墙角,从口袋里掏出四块钱,递给了他们:“还给你们了,走吧,别打扰我吃饭!”   王二麻子鼻子动了动,嗅到堂屋里传来的红烧肉的香味,笑嘻嘻地接过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老三,吃肉呢,又去哪儿发了财啊,也不带带兄弟!”   可周老三还记恨着两人前几天的逼迫,很不想搭理王二麻子,出口就说:“那是的,老子出去一趟就弄了十几块钱!”   这话一出,吓得周老三惊愕地捂住了嘴,怎么回事?他明明想说,没弄到什么钱的,怎么会把底透露给高老头和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完全没想到周老三是无法控制自己,他还以为周老三是不计较了,心头高兴啊,周老三今天一下子弄到了十几块,还了他们四块,怎么也还剩十来块啊,这些钱可以买不少好东西。   于是王二麻子更殷勤了:“我就知道咱们荷花村啊,就数老三你最有本事……”   他还没说完,周老三就打断了他的谄媚:“滚开,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又想骗老子的钱吃吃喝喝,回头没钱了就跟老子翻脸!”   王二麻子傻眼了,今天周老三怎么这么粗暴不讲理,张口就骂人。他心里也不高兴了,气愤地说:“喂,周老三,你这么说是几个意思?哼,老子是白吃你的吗?为了你高兴,老子什么恶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天天捧着你,吃你那点东西老子也是有付出的,别一副我们占了你天大便宜的样子!”   两人当面开撕,这可不好,以后还怎么一起做酒肉朋友?高老头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和稀泥:“老三,王二,大家都少说两句,朋友之间,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朋友,问我要东西,吃老子的东西时就是朋友。”周老三一把推开了高老头,“姓高的,别装好人了,你个铁公鸡,一大把年纪了,还不要脸,每回都来蹭吃蹭喝,一毛不拔,回头就翻脸不认人,好意思吗?”   得,这下把高老头也给得罪了!   周老三捂脸,他这是怎么啦?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从来没想过这么说啊。   高老头上前劝架反而被奚落了一通,老脸挂不住了,哼了一声:“好,好,好你个周老三,以后别求我,王二,咱们走,以后都别搭理这个王八蛋!”   “你说谁是王八蛋,高老头,你自己算算,这几年吃了我多少,咱们算清楚,你把钱给我!”周老三拉住高老头本意不是说这个的,结果嘴里不受控制地就冒出了这么几句话。   他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旁人不知道啊,都以为他说的是真心话。王二麻子和高老头急了,周建设听说着两个家伙吃了他们不少东西,也跟着起哄,想让这两人吐出来,上前一步就拉着了高老头,四个人扭打成一团。   冯三娘在屋檐下看得着急得不行,不停地叹气:“哎呀,打起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姜瑜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提醒她重点:“周叔手里有很多钱吗?还经常请王二麻子和高老头的客?”   可惜,冯三娘现在全幅的心思都放到了周老三身上,压根儿没留意到她说了什么。   “哎呀,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的。”见四个男人打出了火气,冯三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瑜,你快去叫翔叔过来。”   姜瑜不动,她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才弄出这么一张“真言符”,这么快就收工,岂不是太可惜了。   “翔叔来了肯定会骂人的。”姜瑜故作害怕地说。   冯三娘看了她一眼,见指使不动她,干脆把目光投向了周建英:“建英啊,你快去喊翔叔,别出事了。”   可经历了后世反风云,见惯了大场面的周建英丝毫不怵这种小儿科的场面,她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没事的,高老头年纪大,王二麻子个头小,不是爸和哥的对手,咱们吃不了亏!”   谁怕他们吃亏了?她怕出人命好不好,没看高老头眼角都被打出了血吗?   冯三娘使唤不动亲闺女,也叫不动继女,气得一跺脚,自己跑出去喊人了。   周老三这边,他一开始并没有跟高老头和王二麻子闹翻的意思,毕竟这两个人虽然平时吃了点他的东西,可在村子里说话的时候都一直向着他,有哪家要做法事之类的,这两个人也推荐他去。   他虽然吃了点亏,但说到底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但今天就像撞鬼了一样,他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嘴,明明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吐出来的话却又是另外一个意思。让周老三惊恐不已,所以刚推推搡搡打起来的时候,他还有意让着点王二麻子,可王二麻子已经被他激出了火气,下手毫不手软。   一来二去,周老三也动了真格,两人边打边骂。   好朋友闹翻就这点不好,双方都握着对方的把柄、丑事,这一翻脸,那简直是像倒豆子一样往外掀,尤其是这里面有个嘴巴完全不受控制的周老三。   “你他娘的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私底下却跑去看范寡妇洗澡!”   “说我,你好到哪儿去?你婆娘不在家的时候,你还不是跑去给女知青下献殷勤,也不照照镜子,就你那癞蛤蟆的模样,还想吃天鹅肉,做梦!”   “58年那会,粮食不够吃,你这黑心的,晚上偷偷去地里偷豆子!”   “挖花生的时候,你婆娘过来,你偷偷把挖的花生全倒在了她的背篓底下,拿回去,你们吃了半个冬天的烧花生!”   ……   两个人把彼此的老底都翻了出来,唾沫飞溅,说了半天终于说到重点了。   “全村就你周老三最不老实,你每个月去县城,回来身上就好多钱。不是坑蒙拐骗,你哪来得这么多钱?还有这回,你昨天还拿不出四块钱来呢,今天一下子就拿出十几块了,肯定又是去干偷鸡摸狗的事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钱都,去县城……”   说到关键处,周老三竟然消了声,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来,他是意识到,只要一说话,他肯定会把事情吐露出来。   这人的意志力倒是不弱,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姜瑜挑了挑眉,有点意外,看来要把周老三冒领冯三娘的钱这件事说清楚,得等梁毅回来了。本来,她还想趁这个机会,让周老三自己捅破的,哪晓得这人比自己想得还沉得住气。   “去县城怎么啦?说啊!”见他哑口无言,王二麻子还以为他是怕了自己,得意地扬起眉,“把胡大山揍了,你借了我们的钱,一直没钱还,哼,昨天都拿不出来,今天就有了,你自己说说,这钱怎么来的?”   “老子是去大柳村问姜……”一出口,周老三就知道不妙了。他吓得焦急地捂住了嘴,整死都不肯开口了。   但为时已晚,因为沈天翔领着李会计还有一众村民来了,把这些年,三个人干的那些个缺德事,听了个一清二楚。   简直是丢他们村的脸,沈天翔火大不已,吼道:“把他们四个给捆起来,关到仓库隔壁!” 第34章   周老三父子被捆走后, 家里的女人开始哭了起来, 准确地说, 是冯三娘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地抹眼泪:“怎么办?万一翔叔生气了,把全安和建设送到公安局咋办啊, 小瑜, 建英,你们快想想办法!”   从后世的思维来看, 村民们打架,偷点山上种的东西回来吃, 偷看小媳妇洗澡,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事, 有损私德, 说出去不好听,但也谈不上犯了多大的罪。在后世经历过大波小浪的周建英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想多了, 都是些小事, 不会有事的!”   小事?在这个流氓罪都可能吃木仓子被批斗的年代, 周建英真是想得太简单了。现在的村长可不是三四十年代后的村长,现在的村长在村里的权力大着呢!   不过嘛, 既然有人“安抚”好了冯三娘,她也省了磨嘴皮子的功夫,好事啊。   姜瑜没搭理他们, 径自走到周老三他们打架的地方,把掉在地上,已经磨破了一层的黄符捡了起来, 握在了掌心。这纸质量太差,太粗糙了,才用了一会儿,里面的灵气就耗尽,沦为了一张废纸。   哎,凡间的东西都是不好用啊。姜瑜把黄纸藏了起来,转身对冯三娘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学校了。”   “你周叔和建设都被捆了起来关在仓库,你能不能请半天假啊?”冯三娘抹了把泪,眼巴巴地瞅着姜瑜。女儿一走,继女跟她不贴心,她一个人心里很没底啊。   姜瑜摇头,正儿八经地胡扯:“这可不行,学校里加上杨校长,总共就五个老师,一人教一个班,我不去,学生们怎么办?再说了,这是我的工作,我要干不好,翔叔会更生气的,回头还觉得是周叔没把我教好,连带着对周叔的印象更不好了怎么办?”   她扯了这面大旗还真把冯三娘给吓住了:“行,那你今晚早点回来啊。”   “我尽量。”姜瑜敷衍道。   她走后,冯三娘在家里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跑去仓库那边看望周老三。   周老三他们四个人被捆成了粽子,就关在仓库最里面那间屋子里,门上挂了一把大锁。这间屋子里没有窗,光线很暗,黑乎乎的,闷得慌,周老三几个在里面呆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相互埋怨起来。   冯三娘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在吵架。她趴在门上,吸了吸鼻子,喊道:“全安,建设,你们没事吧?”   周老三一听到她的声音,马上活了过来,也不跟王二麻子吵架了,连忙滚到门后面,隔着一扇门对冯三娘说:“你去翔叔那里替我们求求情,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让他快把咱们给放出来吧!”   周建设也蹭了过来,用前所未有的热切语气说道:“冯姨,这里面好多蜘蛛网,怪吓人的,我害怕。”   继子头一回给她好脸,冯三娘心头一热,承诺道:“建设放心,冯姨这就去找翔叔,你还只是个孩子呢,懂什么?”   趴在地上的王二麻子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在乡下十八岁有的都当爹了,还孩子,人形巨婴啊!不过冯三娘来得好啊,她去求了翔叔,要是翔叔答应把周老三放出来,也会将他一并放了。   哎,别人家的婆娘咋这么深明大义呢,他家那只母老虎泼妇,这么久了,连看都没来看他一眼,更别提想办法弄他出去了。   冯三娘不管这个,她得救家里的两个男人啊。建英和小瑜年纪小,不知道家里没了男人支撑,日子有多难过,别说村子里不对付的,就是同族的也能随便踩你一脚,那种日子她真的是过够了,过怕了!   她先是跑到了村长家,找到村长媳妇儿好一顿哭诉,然后又去找妇女主任林春花,一阵哀求。搞得林春花非常不高兴,看看周老三他们几个干的都是什么缺德事,不惩罚惩罚,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就放出来了,以后村子里人人都有样学样,还不得乱套?   “三娘啊,我知道你是担心老三和建设,但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去找翔叔啊,偷村里的粮食吃这可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行为,也是翔叔宽厚,关他们几天就算了。换了其他村,这可是要绑起来游街的,建设都十八岁了,要是游街被人丢了石头,这名声可就烂完了,以后谁家的闺女还愿意进你们家的门?你说是不是?”   她一顿连吓带哄,很快就说得冯三娘没了主意,要真害得周老三和周建设游街,搞得周建设娶不到媳妇儿,周老三肯定会恨死她的。冯三娘一退缩,再也没人给仓库里那四个人求情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周老三父子俩继续被关在仓库里。为了惩戒他们,沈天翔硬是不让任何人给他们送任何吃的,每天只给他们一人一壶水。   整整关了四天,饿得四人浑身无力,衣服都汗臭了,沈天翔才大发慈悲让人开了门,把四人给放了出去。   这事闹得很大,不光村子里,挨着的两个村子也听说了。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周老三颜面扫地,终于老实了一阵子,除了去上工,其余的日子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一步都不出去。   而在这段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姜瑜也收到了梁毅寄来的第二封信。这封信是平邮,梁毅在信里说,他是出发的前两天接到姜瑜信的,知道她一切安好,他非常高兴。在信里,梁毅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姜瑜一通,让她暂且忍耐,不要跟周老三起正面冲突,以免吃亏,其余的事交给他回来办。信的末尾,他又关心了一番姜瑜的工作和学业,让她有空继续学习,还说过年回来的时候会考她,表现得好有奖励,表现得不好要挨批评。   得,还真把自己当正儿八经的长辈了!姜瑜嗤笑,把信拍到了桌子上。可过了几秒,她又把信折了起来,装进了信封里,算了,看在他真心对原主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梁毅出去任务了,短时间都不回来,他的信可回可不回。姜瑜决定还是回一封,不过嘛,这次就不急了,等月底去县城找胡利民的时候再一并给他寄出去就行了。   收拾好信和课本,姜瑜拎着挎包,准备回去。   她刚关好了教室门,就看到操场里站着一个穿着灰扑扑打满补丁,头发银白的老太婆站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她。   姜瑜以为她是哪个孩子的长辈,遂走了过去说:“阿婆,学校已经放学了,孩子们都回去了。”   听到姜瑜的称呼,老太婆惊讶地睁大了眼,两只干瘦的手,忽地一下就抓住了姜瑜的双手,哭天抢地地喊道:“天杀的冯三娘,背后到底说了我多少坏话,搞得我孙女都不认我了!小瑜啊,我是你奶奶啊,你的亲奶奶!”   听到老太婆自报身份,姜瑜已经无力吐槽了。她那天只是随口吓唬一下冯三娘啊,这才过几天啊,竟然应验了,姜家的人真的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直接来学校找她。   心里好好问候了老天爷一顿,姜瑜面上却不显,她用力挣开了老太婆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跟她拉开距离:“这位阿婆你说你是我的奶奶,那先跟我去周家,见见我妈吧。”   老太婆的眼睛闪了闪,抹了抹眼角:“这还是就算了,你妈跟我一直不大合得来,当初,她要带着你改嫁,我不同意,跟她吵了一大架,最后她带着你负气地走了。后来听说你在周家过得还不错,我和你爷爷这才歇了把你带回来的心思。”   “哎,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小瑜长成了个大姑娘了,还有出息了。要是你爸看到,不知道该多高兴。他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就最疼你了。小瑜,你这孩子也争气,给你爸长脸,奶奶高兴啊。”   虽然她哭得情真意切,像模像样,可姜瑜的心却冷了下来。   原主真的过得好吗?她要真过得好,就不会这么稀里糊涂的丢掉了小命,翔叔、林主任就不会替她打抱不平,她只稍微一反抗,就给她安排了好工作。连同村的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这老太婆也好意思睁着眼说瞎话,说什么原主在周家过得不错!   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随口一说。但不管哪一种,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原主并不上心。大柳村跟荷花村也就隔了一座山,走路顶多半个小时就到了。这么近,原主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一打听就知道了。   作为原主的爷爷奶奶,父亲那边的家人,只要他们稍微留意一下,对原主多重视一点,在原主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给她撑一下腰,欺软怕硬的周老三就不敢这么对待原主。   而且她穿越来也这么久了,穿越当天落了水,后来又“晕倒”一回进了卫生院,真关心孙女,也没见姜家派个人过来看看,问一声。她刚才没认出这老太婆来,这老太婆的第一反应是惊讶和责怪冯三娘,并没有伤心和奇怪。若是姜家人这两年还跟原主有接触,自己认不出她来,她应该很难过才对。   恐怕还真被她那天说准了,瞧见她有工作,能拿工资了,姜家的人也心动了。   对方占着长辈的身份,跟她开撕也不明智,更何况,很多事情她也不知道呢,万一闹起来露出了破绽像周建英一样傻傻地暴露了身份,那就不妙了。不如把她推给冯三娘,让她们俩斗去。   “这样啊,中午了,你特意跑这一趟,肯定饿了,那不如去我家吃顿饭吧,也好让我妈正式给咱们俩介绍介绍!”   谁知一听去周家,老太婆的脸上就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她摇了摇头:“这就不用了,现在大家家里都不宽裕,我就不去了,不然你妈恐怕不高兴。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小瑜啊,家里穷,没什么东西看你,奶奶煮了个鸡蛋给你补一补,你在外面吃了再回家。”   说完,她上前,把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给了姜瑜,然后朝姜瑜挥了挥手,走了。   姜瑜拿着这只鸡蛋,瞧着她深一脚浅一脚下山的背影,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这老太婆看起来段位比冯三娘高多了,冯三娘就只知道哭、抱怨,看看对方,既给冯三娘上了眼药,又表达了对孙女的爱护,还拿出了鸡蛋收买人。   要真是个十五岁,在继父家受尽委屈,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猛地被亲奶奶这么一关怀,再多来几次,心里的天平会偏向哪一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冷笑了一下,姜瑜捏着煮鸡蛋慢慢往周家走。   走到半路,她忽地停下了脚步,飞快地从书本里翻出梁毅的信。   怕她走后,周家会进她的房间乱翻,姜瑜一直把梁毅的信夹在小学课本里,带到学校,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   姜瑜飞快地翻开信,又读了一遍,终于发现了自己先前忽视的地方。在信中,梁毅先是明确地说了,他是从六年前,姜父牺牲后,就开始给冯三娘汇钱,而冯三娘是五年前才嫁到周家的,那梁毅第一年寄回来的钱到哪儿去了?   冯三娘明显不知道,但凡她收到过一次钱,她就绝不可能不知道梁毅这个人。   而且在信的后面,梁毅还说了“你继父一直瞒天过海,他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这件事比较复杂,你不要再管了”,想必,他也是想到了这一茬,甚至猜到了其中的猫腻,所以才会一再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处理。   也是,在冯三娘改嫁前的那一年,能拿着她的户口本去取钱的除了姜家,不会有其他人。事关原主的爷爷奶奶叔叔之类的血亲,在封闭还很讲孝道的农村,原主能做什么?做什么都很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这件事还是梁毅这个外人出面比较合适。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姜瑜吐了口气,把信收了起来,深深地替原主不值,替原主的父亲不值。   姜瑜沉着脸,拿着鸡蛋回了周家。   因为姜老太婆这一耽搁,她回去得比较晚了,周家已经开饭了。   姜瑜去盛了一碗饭,端上桌后,看了周老三和冯三娘一眼,忽地掏出鸡蛋,往桌面上一磕。   看到一只煮鸡蛋突兀地出现在饭桌上,冯三娘讶异极了:“小瑜,谁给你的鸡蛋?”   姜瑜垂着眼睑,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眼神却一直留意着周老三的表情:“今天放学的时候,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太婆过来给我的,她说她是我奶奶。”   听到这一出,两双筷子同时磕到了桌子上,一双是冯三娘的,一双是周老三的。不过因为冯三娘的情绪很激动,动作弧度很大,把周老三的反常盖过去了。   冯三娘把筷子一扔,站了起来,抓过桌子上那只鸡蛋,嗖地一下扔进了院子里,愤怒地说:“小瑜,妈跟你说,那老太婆不安好心,谁知道她的鸡蛋是不是下了药,你千万别吃她的任何东西。以后也别跟她说话,见了她就绕道走。不行,她肯定还会去找你的,妈跟你说,下回她再来找你,你就叫孩子来喊我,我撕了这老太婆!”   能逼得冯三娘把珍贵的鸡蛋给砸了,姜家老太婆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呀。姜瑜故意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没吭声。   见状,冯三娘又要发火。   旁边的周老三连忙拉住了她:“别吓坏了孩子。那到底是孩子的奶奶,孩子的长辈,她要看小瑜,咱们也不能阻止,你说对不对?”   要不是看到他惊得筷子都掉了,姜瑜都要被他骗过去。这可真真是一副宽厚大度的继父模样啊。   可冯三娘不依,抹了一把泪说:“什么奶奶?有这么当奶奶的吗?当年就差逼死我们娘俩,现在一看小瑜大了,又想来沾好处,她做梦!”   “这话在家里说就算了。她身份上到底是小瑜的亲奶奶,年纪又大了,你这么出去说,别人怎么看你?我是知道你的好,可其他人不知道你当年受了多少委屈啊!”周老三这张嘴真是能说,没多久就把冯三娘给安抚下来了。   姜瑜冷眼旁观,有些明白冯三娘怎么会对周老三这么死心塌地了。   丈夫死了,婆家不容,娘家不留,她一个女人带着个九岁的孩子无依无靠的,这时候但凡有个人给她伸出橄榄枝,她都会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抓住不放。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救命稻草,很可能是包着□□的□□。否则怎么解释,梁毅寄来的钱这么平和地转移到了周老三手里呢? 第35章   吃过午饭后, 冯三娘不放心, 又把姜瑜拉到一边耳提面命了一番:“小瑜,听妈的, 下回姜家那老太婆敢再来找你,你就把她给赶出去。不行, 我得去找杨校长,村小是咱们荷花村的地盘,怎么能让别村的一个老太婆时不时地就跑过来溜圈呢!”   这句话就不讲理了, 都不能去别人的村子, 那以后嫁出去的闺女还回不回娘家了?大家还走不走亲戚了?   姜瑜见她有疯魔的趋势, 赶紧拉住了她:“好了,我都听你的, 只要她一来, 我就让人来喊你,可以了吧?你别去为难杨校长了,他要是对我有了意见,不让我干了怎么办?”   听姜瑜这么说,冯三娘这才作罢, 不过脸上仍旧一脸的忿忿不平之色,嘟囔道:“这老虔婆怎么还有脸来找你……”   见她又要像祥林嫂那样没完没了地唠叨,姜瑜赶紧打断了她:“对了, 你当初怎么跟周叔认识的啊?”   “就那么认识的呗。”这个年代观念保守,冯三娘不好意思跟女儿提她跟周老三的事,一句话就带过了。   可姜瑜好奇地就是周老三究竟怎么跟冯三娘, 或者准备地说是跟姜家搭上了线,双方又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姜家愿意把梁毅寄回来的钱交给周老三去取。她暂时没有别的渠道打听姜家的事,也只能从冯三娘这里入手了。   “那可不行,你得跟我讲清楚点。我现在都十五岁了,过两年就大姑娘了,得谈婚论嫁了,万一被那边弄来的小伙子勾走了,你不就亏大了啊!”姜瑜脸不红气不喘地指了指自己。   冯三娘先是觉得不好意思,继而抬头看了女儿一样,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女儿真的长大了,最近好像长高了一些,皮肤也白了许多,呈健康的小麦色,已经有了少女的婀娜身姿。   在乡下,再过个一两年,女儿就可以相看亲事了。他们这地方,只要姑娘模样周正,手脚勤快,都得要上百块钱的彩礼,像姜瑜这样有正式工作的,还得往上加。   姜家那老太婆要不到工资还真有可能把念头打到姜瑜的彩礼上。万一他们真弄个花言巧语地男人来缠着女儿,把女儿给骗走了怎么办?   冯三娘心头危机感大增,握着姜瑜的手说:“小瑜,你年纪还小,不会看人,可千万别被外头那些花花肠子的男人给骗了。过几年,妈给你相个婆家好相处的,别走妈的老路。”   姜瑜更信不过冯三娘的眼光,不过现在不是拆台的时候。她顺着冯三娘的话说:“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以后一定会学你,找个像周叔这样宽厚大度有担当的人。”   听女儿夸丈夫,冯三娘很高兴,她做梦都想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笑道:“是啊,你周叔是个好的。当时啊,我在姜家都快过不下去了,你……姜家那老太婆逢人就说是我克死了你爸爸,又说我是和尚婆,生不出儿子,让你爸绝了后。每天我上了工,回去还要伺候他们一大家子,煮十几口人的饭,种菜、洗衣服,做衣服,从早忙到晚,吃的都是他们剩下的。有一天我饿得晕过去了,你周叔路过,救了我,还把买来的馒头分了我一个。后来媒人给我说亲的时候,你周叔又恰巧是其中之一,我就挑了你周叔。妈知道,建设和建英兄妹不是很好相处,但你周叔人是真好,从不在饭桌上苛待咱们娘俩,大家天天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还供你上学,后爸做成这样不错了!”   那是你不知道,人家经常在外面下馆子。不过这种事,除非亲眼所见,否则说出来,依冯三娘对周老三的维护劲儿,她也不会信。   姜瑜状似不经意地说:“你不是说周叔没亲朋好友在大柳村吗,他怎么会去大柳村,还那么巧地碰上了你?”   “可能是去那边有事吧。”冯三娘不疑有他。   姜瑜挑眉,继续问:“你被周叔救了,没多久,媒人就上门给你介绍他,还真是巧啊!”   可能是姜瑜的指向性太明,冯三娘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这关你周叔什么事,附近几个村子,就那么几个适合改嫁的对象,这有什么不对的?”   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从冯三娘的叙述中,姜瑜严重怀疑,她嫁到周家来都是周老三和姜家人设下的陷阱,否则周老三早不去大柳村,晚不去大柳村的,等冯三娘饿得快晕了,他就去了大柳村了,好巧不巧地被他碰上了,更巧的是他还带上了馒头。甚至没过多久,媒人给冯三娘说亲的人选里就有他。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说出去都没人信。   周老三这么做还说得过去,毕竟嘛,他娶了冯三娘这个媳妇儿,每个月有五块钱的额外收入,家里还多个人挣工分,给他们父子三个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怎么看怎么划算。   可姜家图啥呢?就为了把媳妇儿和孙女给甩出去?为此还不惜搭上梁毅寄来的钱?这说不通啊,冯三娘母女俩虽然也要吃一口饭,可冯三娘也要上工,自己挣工分的,相信那时候九岁的姜瑜也会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再加梁毅那五块钱,根本不用姜家人贴补。   他们只是单纯的看不惯冯三娘母子,也没必要做这种赔本的买卖,除非还有更大的利益藏在背后。   姜瑜看了冯三娘一眼,这个糊涂的便宜妈肯定不清楚,问她也是白问。   带着满腹的疑问,姜瑜提前给梁毅写了封信,她相信,梁毅肯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正好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她找了个借口去县城把信寄了出去,然后去县教育局找胡利民。   星期日这一天,县教育局也要放假,胡利民没上班,只有一个值班的大爷。这个年代的人大多都很热情淳朴,那老大爷看姜瑜这么个小姑娘辛辛苦苦地跑到县城来找人,扑了个空,下回还得再跑一趟,便对她说:“小胡家就在对面那条巷子最里头的二楼倒数第二间,你过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姜瑜谢过了老大爷,但却没打算冒冒失失地去胡利民家找他。   不找人,来县城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姜瑜捏了捏兜里的二十块钱,准备好好逛一逛县城,看能不能给自己买点什么东西。   可惜,县城小得很,就几条街,商店也只有一个,供销社,卖各种日用杂货、服装布料、自行车等东西,都在这儿。   姜瑜进去逛了一圈,里面人还不少,真是哪个年代都打消不了群众们逛街的热情。但转了一周之后,姜瑜就很沮丧的发现,她只能看不能买,因为她没有票。现在想买东西,除了给钱还需要相对应的票,没票就是有钱也别指望了。   而票据通常只有城里的职工们才会发,农村人也会发布票之类的,但数量非常少。周家就是发了也落不到姜瑜的手里,所以她只能看。   不能买,逛了一会儿姜瑜就没兴趣了。她挤出了人群,准备找个地方跟人偷偷换几两粮票,然后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不过她刚走没几步,就被后面一道惊喜的声音给喊住了:“等一等,等一等……”   姜瑜回头就瞧见康子拿着一袋点心,激动地看着她。   见她停下了脚步,康子马上跑了过来,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王三。”姜瑜随口就胡揪了个名字。不提她现在跟庄师伯一起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光就庄师伯跟周老三有来往这事,她也不可能告诉他们真名,否则谁知道庄师伯那个见钱眼开的哪天就把她给卖了呢。   可这名字实在是太敷衍了,一听就是假的,康子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姑娘,王三一听就是叫男人的啊,你出去站在供销社大门口的台阶上扯一嗓子,都有好几个人应!”能不能编个用心点名字呢!   姜瑜要的就是大众化:“我觉得挺好的。”   得,你满意就好。康子也不跟姜瑜废话了,赶紧把她拉到一边,说起了正题:“我在县里转悠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你了。王……小姑娘,出事了,你可得帮帮我,师傅这几天急得都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姜瑜指了指他手上提着的糕点,打断了他:“那你买这东西回去给谁吃啊?”   这年月零食可是奢侈品,普通人家顶多哄孩子或者孝敬老人时才舍得买一点。庄师伯和康子就两人,买回去,肯定是给庄师伯吃的。   康子讪讪地笑了笑:“师傅这两天不是没胃口吗?”   “我也还没吃午饭。”姜瑜摸了一下肚子,暗示得非常明显。   康子这会儿哪敢得罪这个救星,忙把纸袋子递给了姜瑜,殷勤地说:“那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算这家伙上道。姜瑜拿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这个年代的食物少了许多添加剂,都是纯天然的美食,散发着一股自然的芬芳,当然也可能是她太久没吃的缘故。   连着吃了两块,姜瑜有些口干,把袋子一封,扭头问康子:“说吧,找我什么事?对了,我给你们的符卖出去了吧?”   康子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尴尬:“卖出去了。”就是卖得有点多。   姜瑜颔首:“那行,正好没钱了,去你们那里分点钱用。”   她高兴地跟着康子进了四合院。   庄师伯看到她也跟康子一样,那个高兴和殷勤。他立马站了起来,又是邀请姜瑜坐下,又是亲手给她泡茶。   姜瑜正好口渴,接过茶碗喝了两口,然后放下茶碗,定定地看着庄师伯:“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庄师伯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话里话外都是讨好:“小友真是料事如神,老朽佩服……”   “停,你这幅模样傻子都知道有事。”姜瑜先打断了他的话,“先别给我灌**汤,刚才我问过康子了,我给你的平心静气符都卖出去了,先把钱算给我。”免得待会儿谈崩了,这家伙赖账。   “这是当然,我怎么也不会少了你的钱啊!”庄师伯给康子招了招手,“去把小友的那份钱拿过来。”   说着,他还给康子使了一记眼色。   很快,康子就拿了一叠零钱出来,递给了姜瑜。   姜瑜一数,竟然有二十块。她当时跟庄师伯说的是平分,三张符一张十块,按理来说应该给她十五块才对。姜瑜把多的那五块钱抽了出来,扬了扬:“怎么,你又卖了高价?”   “不是。”庄师伯坐了下来,伸长脖子,直视着姜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小友,你这回可一定要救我啊。你这次帮我渡过难关,以后就是我的贵人,拜托了!”   姜瑜敲桌子:“先说什么事情!”   提起这个,庄师伯就不大好意思。他当初想学姜瑜的那招,然后把人甩了,自己干,自己挣钱,不用分一半给姜瑜,哪晓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张黄纸叠出来的符,就还真不一样。   姜瑜叠出来的有奇效,能治好多小问题,他依葫芦画瓢,照着叠出来的就是没用。不但钱没挣着,还把自己的招牌给砸了,现在还得求对方。想到这里,庄师伯心里就那个悔啊。   庄师伯把自己的行为美化了一番:“就是,就是你叠的那个符效果太好了,没两天就卖出去了,然后又有人来买。你一直不出现,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儿,送上门的客人不能得罪啊,你说是吧?所以最后,我没有办法,就学着你那样,叠了几张平心静气符,卖了出去,哪晓得没效果,这不,就捅出来漏子。”   姜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老家伙,果然不规矩,贪心害了自己,现在也不老实,还想忽悠她给他擦屁股,想得美啊。   瞧姜瑜只是笑却不接话,庄师伯心里很没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卖起了惨:“小友,你就当积德行善,帮帮我这个快入土的老人家吧。我当时也是看他们太可怜,想帮帮他们的,哪晓得会弄巧成拙。”   姜瑜懒得听他的开脱之词,直接问:“然后呢?就算没效果,你不收钱,不就没事了,就算收了钱,大不了把钱退给对方,不就完了?不灵不要前嘛!”   “是这个道理。”庄师伯十指交叉,窝在一起,不停地扭来扭去,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就是有个孩子吓到了,老是做噩梦,戴上符之后,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后来被吓得虚脱,住进了医院,现在都还没好。那孩子是对方家里的独苗苗,如今对方不依不挠的,要不,你亲自去看看?”   这老家伙,自己惹了祸,竟还想拉她出去挡灾,真亏他想得出来。   姜瑜瞥了他一眼:“对方这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我又是医生,我去有什么用?你既然错了,就老老实实地去给对方赔礼道歉呗,诚心诚意地,对方肯定会原谅你的。”   庄师伯不厚道,姜瑜也跟着给他出了个烂主意。   这年月,出得起十块钱买平心静气符的多少都有些家底。瞧庄师伯的样子,对方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得罪了他,庄师伯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果然,庄师伯听了姜瑜的主意,眉头都挤成了褶子。当初王老师带着她那老姐妹来求了一张平心静气符回去,效果非常好,她的孙子很快就不再做噩梦了。   巧的是,那老姐妹的一个婶子的曾孙也受了惊吓,一直做噩梦,看了医生,也说是吓到了,吃了药也不见好转。那老姐妹就把庄师伯推给了对方。庄师伯一看,两个孩子的症状几乎是一模一样,那直接上平心静气符不就行了,于是就把自己的做的平心静气符卖给了对方。   因为亲眼见过前面一个孩子用了平心静气符很快就好了,这家人也没用药,就只给孩子戴了符,哪知一天不见好,两天也不见好,折腾到第三天,孩子的状况就越发差了。这才送到了医院,但听说那孩子是个早产儿,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折腾,就更弱,对方也因此把一切都怪罪到了庄师伯的头上。   “你说我冤不冤,就算我叠的平心静气符没效果,那也没害处啊,顶多是无功无过,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你说是不是?”讲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庄师伯拉着姜瑜喊冤。   姜瑜翘起唇,斜了他一眼:“你还真不冤,这孩子的病情加重你至少占一半的功劳。”   庄师伯不服气,想要反驳,姜瑜已经干脆利落地开口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为了钱,不懂装懂,贸然制作假符销售给别人,耽误了别人治疗的时间,导致这孩子的病情加重,这是其一。第二,黄纸本就是烧给死人的钱粮,本就易招不干净的东西,更何况那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更容易看到不寻常的东西。你还敢说对方的病情加重跟你没关系吗?”   一席话说得庄师伯哑口无言,半晌才惭愧地说:“此事是我鬼迷心窍,铸下了错事。但小友,我真的是无心的,你帮个忙吧,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我给你十块钱的跑路费。”   “你不是鬼迷心窍,你是财迷了心窍!”姜瑜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板着脸问,“都现在了,你还不告诉我对方的身份吗?” 第36章   还真被姜瑜猜准了, 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简单, 他叫邵小军, 是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亲侄子,此外这孩子还有个身份, 烈士的遗腹子。   他今年刚好五岁, 他爸是在五年前的西北边境冲突中牺牲的,而他的母亲因为受了刺激, 动了胎气,在生他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 邵家人对他极其宠爱, 尤其是邹局长的母亲和祖母, 简直是含在口里怕化了, 捧在手心怕摔了。   所以哪怕邹局长作为一名忠实的党员,本来不信庄师伯的这些旁门左道的。可架不住家里的两个老人信啊, 尤其是看到邹小军一天比一天憔悴, 两个老人只要孩子能好, 是什么法子都愿意尝试一下。所以最后也不得不默认了家里老人的做法。   问清楚孩子的身份,姜瑜都要对庄师伯刮目相看了:“厉害,都骗到公安局副局长头上了, 你是老寿星上吊, 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吧!”   庄师伯搓了搓手,嘿嘿笑了笑:“这不是世道艰难, 混口饭吃吗?普通人家哪随随便便就拿出十块钱!”   “这么喜欢钱,那自己收拾烂摊子去啊!”姜瑜白了他一眼。这老家伙, 闯了祸,现在才知道怕了。   见姜瑜还是没松口,庄师伯没辙了,讨好地说:“小友,事情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答应帮我,你开个条件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就一定答应。”   姜瑜站了起来:“你先带我去医院看看那孩子再说。”   “这个,这个不是画一道符就行了吗?你再画一道符呗。”庄师伯怂恿姜瑜。   姜瑜瞅了他一眼,戳穿了他:“怎么?你很不想去医院?”   庄师伯脸上的笑容很尴尬:“这……我去了他们会把我给打出来的。”   看来他不是没想过补救措施。姜瑜冷冷地看着他:“活该!要去就走,不去我就回家了。”   听说姜瑜要闪人,庄师伯再也不敢讲条件,忙道:“行,我……我豁出去了,这就带你过去。”大不了被邹家的人再吐一脸的唾沫星子,总比邹小军有个好歹,赖到他头上的强。   县医院分外前院和后院,都是三层的白色小楼。前面一栋是门诊的地方,后面一栋是住院部,庄师伯熟门熟路地把姜瑜带到了住院部二楼的拐角处,然后偷偷指了指了走廊尽头那个病房:“就那里,小友,要不你先去看看?他们不认识你,不会对你怎样的,我怕,我去了他们会很激动,把你也一块儿给赶出来了,你连邹小军的面都见不到。”   很好,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受待见。   那孩子的状况都是庄师伯转述的,究竟是什么个情况,也不知道。就庄师伯这种不老实的性格,谁知道他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他不去也好,自己先装作路人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姜瑜遂即点头:“好,不过你就躲在这里等我。你要跑了,我也不管那孩子了,你就等着邹副局长跟你算账吧!”   庄师伯点头如捣蒜:“嗯,小友放心,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有事叫我!”   他哪敢走,现在就指望着姜瑜给他把这个坎儿给迈过去呢。否则,邹副局长能端了他的老巢。这年月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没了老巢,他上哪儿去。   姜瑜警告完了庄师伯,提起脚迈上台阶,往走廊最深处走去。   病房的门都是开着的,姜瑜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年代的病房跟后世差不多。不过要简陋很多,墙壁上的瓷砖也磨破了边,发黄,看起来很陈旧。   前面几间都是多人病房,病人躺在床上,家属在一旁照顾,充斥着沉闷的气氛。这个年代,大家生了小病都在家里熬,比较严重才会去看医生,舍得花钱住院的病肯定不轻,所以也难怪家属的神情那么肃穆。   走道最里面的四个病房是单人病房,比多人病房面积小了近一半,不过这种病房能更好的休息,也方便家里人陪夜,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排上。由此可见,邹家人对邹小军是真的很上心,难怪庄师伯急得火烧眉毛了。   邹小军的病房里,有三个女人。一个头发花白,握着邹小军的手不停地抹眼泪,这个估计是他的曾奶奶,也就是邹副局长的奶奶,还有一个五六十的妇女坐在一旁安慰年纪大的那个,看那岁数,应该是邹副局长的母亲,最后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在照顾邹小军,这个估摸着是邹副局的老婆或者姐妹之类的。   她们几个大人坐在床前,完全把躺在床上的邹小军给挡住了。看不到他的脸,姜瑜也没法知道他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   姜瑜琢磨了一下,单人病房不好混进去,她现在能利用的就是她年纪比较小,这张脸看起来比较无害这个优点了。   扯了一下上衣的衣摆,姜瑜眼一垂,灵动的眸子顿时变得呆板木讷了。她局促不安地走进了病房里,怯生生地问道:“请问,知道周全安住在哪个病房吗?”   闻声,那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转过身,看了姜瑜一眼:“你找错地方了,去问护士吧!”   她这一转身,终于让床上的邹小军露出了真容。   这个孩子果然如庄师伯所说的那样,身体非常弱,非常瘦,他的皮肤白白的,是那种不健康的病态的白,小脸干干的,没什么肉,看起来就很羸弱。他的面相也不大好,双眉直逼命宫,鼻梁塌陷,人中短平,唇薄如纸,乃是早夭之相。   不过这些都不是姜瑜关注的重点,姜瑜眯起了眼,盯着邹小军看了几秒,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那妇女瞧姜瑜一直盯着邹小军看,心里不大痛快,身子一侧,挡住了床上的孩子,皱起眉对姜瑜说:“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对不起,打扰了。”姜瑜点点头,快速退了出去。   瞧她干脆利落地走了,那妇女也没没多想,只以为是乡下头一回进城的小姑娘胆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边,姜瑜一出病房就快速往庄师伯的藏身之处走去。   见她过来,庄师伯马上迎了过去,殷勤地问:“怎么样?你有办法吧。”   “那孩子的三魂七魄不全。”姜瑜开口就把庄师伯给震住了。   庄师伯抓着头,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怎么会呢?你没看错?他吓到后,他们家的老人当天晚上就给他唤过魂,他的魂魄没理由还滞留在外面啊。”   在乡下,小孩子被吓到了,大人一般会拿只鸡蛋对着灶神念小孩的名字,据说这样,小孩子滞留在外面的魂魄就会回来。这对普通的惊吓一般都有用。   姜瑜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跟你讲了我所看到的,信不信由你!”   庄师伯这下为难了,他捶着手在拐角处那片小小的地方走来走去,一脸焦急,半晌,他抬起头希冀地问姜瑜:“那我给他念个招魂咒,他的魂魄是不是就回来了?”   招魂咒跟民间的叫魂本质上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既然邹小军的家人已经叫过了,姜瑜并不觉得庄师伯再做一次法,这孩子的丢失的魂魄就能自动回来。   她对庄师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这个孩子的魂魄究竟丢在哪儿了,这点得问邹家人,走吧!”   “啊?”庄师伯愣了一下,“这……去哪儿啊?”   姜瑜翻了个白眼给他:“当然是病房,不然你以为呢?”   庄师伯缩了缩头:“能不能你去啊?我在这里等你!”   姜瑜抱着双臂,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想去是吧?那我就回去了!”   说罢,她转身就走。邹家人明显把邹小军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她进去对方也不可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这个陌生人,邹小军是在哪里出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必须得庄师伯出面。   庄师伯见她一言不合就撂担子,也是心累,忙上前拦住了她,妥协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说罢,他像是上刀山下油锅一样,一步一步地往邹小军的病房挪去。   刚到门口,邹家人听到动静,扭头一见是他,马上暴怒起来。年纪最大的邹老太太,拿起拐杖就往庄师伯身上砸去:“把我的孙儿害得这么惨,你还敢来!”   庄师伯抱着头,不停地躲,边躲边求饶:“老太太,老太太,我错了,你先听我说,我们这次来是想办法补救的!”   上次就是信了他才让小军病得更加严重的,谁傻得还相信他?三十几岁的那个女人,端起地上那盆刚给邹小军擦过身的水就往庄师伯身上泼去,然后还用脸盆砸了庄师伯好几下:“打死你这个骗子……”   姜瑜赶紧退到门外,这邹家的女人真不错啊,这么彪悍,难怪庄师伯非常不情愿进来呢!   庄师伯被淋了一身的水,狼狈极了,幸亏现在还是九月,不算太冷。他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可怜巴巴地说:“你们现在可以听我说了吧?”   “哼!”出了一口恶气,邹家的女人倒是好说话了许多,几人瞪了他一眼,“说吧,你还想来干什么?”   庄师伯笑得非常谄媚,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忽然被后面的姜瑜推到了一边。   姜瑜走了进去:“还是由我来跟你们说吧。”就庄师伯这幅样子,姜瑜怕他还没说完就又被打出去了。   “是你!”邹老太太看着跟先前那副怯生生,上不得台面一样完全不同的姜瑜,拉下了脸,“你跟庄老头是一伙儿的?”   姜瑜摇头:“不,准确地说,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受害者!”   庄师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怎么就成受害者了?   邹老太太也被这神转折弄得懵了一下。不过知道姜瑜不是庄师伯的同伙之后,邹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闺女啊,他怎么骗了你?跟我说,我大孙子在公安局上班,回头我让他帮你把钱找回来。”   真是个热心的老太太。姜瑜笑着说:“是这样的,我给了他三个东西,托他替我卖,结果他弄出了一堆伪劣的仿品出售,以次充好,捅了大篓子。”   “这老头子可真不是个东西,连个小姑娘都欺负。”邹老太太直摇头,扭头还狠狠地瞪了庄师伯一眼。   庄师伯那个无语,他吃惊地看着姜瑜,这丫头,小小年纪未免也太奸诈,用这种方法说出实情,事后对方也不会觉得她在骗人,还先洗白了她自己。服气,他一向觉得自己很会骗人,今天竟遇到对手了。   姜瑜安抚地拍了拍邹老太太:“阿婆别生气,是我太年轻,太容易轻信人了。不但自己上当受了骗,还害得其他人跟着受累,想到那些买了他假货的人我就愧疚,要不是我找庄老头,他们也不会上当受骗。”   多善良的孩子啊,明明自己都是受害者,还惦记着别人。邹老太太很感动,握住姜瑜的手:“孩子,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为老不尊,见利忘义的小人。”   又被变相骂了一顿的庄师伯能说什么?是他看走眼了,还以为小丫头好蒙蔽呢,原来是个成了精的小狐狸,除了认栽他现在也没办法。   姜瑜眨了眨扇形的眼睫毛,眼巴巴地瞅着邹老太太:“真的吗?您不怪我?”   邹老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小丫头才多大啊,难道比庄师伯还厉害?   邹老太太浑浊的老眼睁得大大的,盯着姜瑜看了好一会儿:“王家还有方家的平心静气符都是你做的?”   姜瑜乖巧地点了点头:“嗯,阿婆,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他会偷偷仿制我的符。这样吧,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误,阿婆,我一定帮你治好小军。”   邹老太太看着她不吭声。前几天大孙子话里都还有些埋怨她,怪她信这些旁门左道,耽误了曾孙的病情,她哪敢再轻易信这些,万一再出了岔子,她怎么向地下的二孙子和孙媳妇交代?   姜瑜知道,自己的外表很难取信于人,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会让庄老头出面的原因。不过邹家人的这份人情她是一定要拿下的,县公安局副局长的人情可是非常有用。她以后想把户口从周家迁走什么的,有了这个助力,就算冯三娘不同意,她也能暗中操作。   况且,稚子无辜,这么可怜的一个孩子,能救当然要救,就是什么好处都没有她也要救。所以略一沉吟后,她换了个说辞:“阿婆,这样吧,小军照样在医院里呆着治病,我也不会给他佩戴什么东西。你只要告诉我,小军是在哪里吓到的就行了。”   这个倒是不难。邹老太太如实告诉了姜瑜:“前几天中秋节,小军她外婆接他过去玩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他舅舅骑车送他回来的。他舅舅心急,为了抄近路,早点回来,不小心路过了县城西北边的那片乱葬岗,小军回来后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然后又开始说胡话。闺女,乱葬岗听说当年埋了几千人,很吓人的,你还是别去了。”   姜瑜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不怕这些。老太太,我实话告诉你吧,小军的病之所以一直没起色,是因为他的魂魄不全,应该是丢在了那地方,你给我一件小军平常爱穿的衣服或是玩具,我们去把他丢失的魂魄找回来。”   老人家一听魂魄丢了,马上急了:“真的吗?闺女,你真能找回来?”   那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听到这里,忍不住了,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抗议道:“奶奶,你就听志国的,别信那些坑蒙拐骗的歪门邪道了。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听她的口气,姜瑜猜出来了,这个妇人就是邹副局长的老婆。   姜瑜一摆手,大义凛然地说:“大姐多虑了,这事概因我的平心静气符而起,解决这个问题是我的责任,我一分钱都不会收。”   装死很久的庄师伯也站了出来,帮腔:“这位小友说的都是真的,她是有真本事的,老头子我自愧不如。你们就相信她吧,骗你们一件旧衣服或者旧玩具,她也用不着啊!”   这倒是,邹老太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多醒少的曾孙,咬咬牙:“好,那我就相信你们这一回。”   她把邹小军平时很爱玩的一只小木马给了姜瑜。   出了医院,姜瑜对庄师伯说:“你回去带些黄纸出来,我在国营饭店那儿等你。对了,身上有粮票吧,借点给我。”忙活大半天,她还没吃饭呢!   庄师伯嘴角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了一斤粮票给姜瑜,问道:“咱们下午就出发吗?要不要晚上再去?白天那些玩意儿,一般都不会出来啊。”   姜瑜斜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夜不归宿合适吗?快点,早忙完早收工,我还要赶回家。”   庄师伯撇了撇嘴,在心里吐槽:还娇滴滴,要娇滴滴的小姑娘都跟你一样,他老人家也别想混口饭吃了! 第037章   庄师伯走了之后, 姜瑜就进了国营饭店。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国营饭店很多东西都卖光了,没什么好吃的, 姜瑜只买到了一碗米饭,一份炒茄子和一碗筒骨汤。   虽然简单了点, 可在这个时代这已经是一份难得的美食了。   姜瑜埋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对面忽然坐了个人。姜瑜筷子一顿, 抬起头看向对方, 只一眼, 她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因为对方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警服,手里拎着同色系的警帽。   这个时候会来找她的警察, 除了邹志国不会有别人。   她放下筷子, 笑眯眯地看着对方,故意问道:“邹副局长是来找我,还是来吃饭的?”   邹志国眯起眼,盯着姜瑜看了几秒,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硬朗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虬起, 声音很洪亮,可能是因为经常跟犯罪分子做斗争的缘故,他的眼神非常犀利。   “小丫头果然有两把刷子, 没见过面就知道我是谁!”   姜瑜耸了耸肩,把他这句话当成是夸奖,借着这话,又多扒了两口饭。飞快地把碗里的饭吃了之后,姜瑜将碗往旁边一推,抬起头看着邹志国,这才回他先前那个问题:“因为除了你,不会有其他公安来找我。”   所以是他这身制服泄露了他的身份?邹志国挑了挑眉,对姜瑜倒是少了些见面之前就存在的偏见。这个小丫头跟他以往见过的神棍都不一样,邹志国毫不掩饰这一点:“我以为你会说是你算出来的。”   姜瑜牵起嘴角一笑:“邹副局长应该比我更清楚,细心的观察也会给我们留下不少线索。”   她倒想算呢,无奈她是个半吊子水的假神棍,不会这个,就不给邹副局长表演了。   见姜瑜不像别的小姑娘一样听了他的身份就害怕,还能坐到他对面侃侃而谈,邹志国心里是有些欣赏她的。因为更不愿意她走上这条“歧路”了,劝道:“小姑娘回家该上学就上学,该操持家务就操持家务,不要跟姓庄的那个老头子胡来了,那老头子迟早会被人给收拾了。”   听他的口气,他倒是没打算“公报私仇”。这是个正直的家伙,就是孝顺了点,被家里的三个女人牵制。   姜瑜垂下眼睑,忽地一笑:“是你夫人通知你的吧!”   从今天接触的邹家三个女人来看,邹老太太非常迷信,邹局长他妈没吭声,只是在抹眼泪,邹副局长的媳妇儿好像最反感这个,就她嫌疑最大。   邹副局长鼻子一皱,看了姜瑜几秒:“你这丫头跟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子混什么混。你这是干咱们公安的好苗子啊,脑子灵活,观察细致,天生就是吃咱们这碗饭的,丫头,有没有兴趣干我们这一行,今年的招兵还没开始,回头我跟武装部那边打个招呼!”   现在这个年代,不少公安都是军人转业回来的。   当兵?绕了她吧!   姜瑜赶紧摇头:“不了,我身体弱,肯定吃不消。”   邹局长皱起了眉:“现在你们这些孩子……”   于是,等庄师伯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邹局长跟姜瑜坐在一块儿,前者侃侃而谈,后者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耷耷的,眼睛都快眯着了。   这两人怎么凑到一块儿了?庄师伯心里惊讶极了。他是极其不情愿跟邹副局长打照面的,可看看天色,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待会儿姜瑜还要赶回家,耽误了时间,万一她撂担子闪人了怎么办?   这小丫头好长一段时间才来县城一趟,连拿钱都不积极,就别指望她其他事能积极了。   所以哪怕心里再不情愿,庄师伯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僵硬地说:“邹副局长,巧啊!”   姜瑜被他的声音吵醒,睁开眼看着他:“东西都带了?”   “带了。”庄师伯不停地给姜瑜眨眼,示意她快点走。   可惜姜瑜跟他没默契,没看懂。   他的到来,提醒了邹副局长来找姜瑜的目的。   邹副局长拧起眉跟着姜瑜他们出了国营饭店,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时,他停了下来,叫住了姜瑜:“我祖母年事已高,人老糊涂了,她今天托付给姑娘你的事就此作罢吧!”   本来邹副局长就不信这些,还不是拗不过家里的老人,勉强信了庄师伯一回,却害得侄子躺在床上半昏迷半清醒。这可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脉,邹副局长心里面早就后悔死了,当初,他就该拦着母亲和祖母,坚持早点送小军去住院的。   说白了,就是不相信她嘛!   姜瑜笑嘻嘻地看着他:“邹副局长,你信不信,曾经我是一个比你还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然后她就穿越了。   脸打得可疼了。   邹副局长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然后呢?你想告诉我是什么改变了你?”   “你跟我来,咱们到城外,没人的地方说。”姜瑜领着他往外走。   邹副局长踌躇了一下,跟了上去。他一个人民警察,还怕了这么一个老神棍和小丫头不成?   三个人出了城,沿着田边的马路走了一两里,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姜瑜停下了脚步,手一摊,伸到庄师伯面前:“黄纸。”   庄师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马上把纸掏给了姜瑜。   姜瑜只取了一张,轻轻一卷,大家只看到她十指翻飞,很快一个纸人就叠成了。姜瑜蹲下了身,朝着纸人轻轻吹了一口气,纸人就动了起来,摇摇摆摆的,但速度却不慢,它径自走到邹副局长脚边,然后抓住他的裤筒往上爬。   庄师伯和邹副局长都看直了眼。   尤其是邹副局长,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那小人还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爬,等怕他的上衣扣子处时,他忍不住把小人抓了起来,拿到面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就是一只非常普通的纸人,没什么奇怪的。可就是这样一个纸人却能自己走,简直是刷新了邹副局长过去三十几年的认知。   庄师伯也很好奇,他踮起脚,凑了过去,问邹副局长:“能给我看看吗?”   邹副局长白了他一眼:“你跟她是同道中人,还要看这个?”   庄师伯讪讪地搓了搓手,声音小了一倍,倒是蛮实诚的:“我比起小友,差远了!”   看不出什么名堂,邹副局长把纸人给了他。   庄师伯捧在手里观察了好一阵,没有鬼气啊,那这纸人为何能动?莫非是这小鬼比较特殊,他瞧不出来?不对,阳光这么强,也没有小鬼能在强光下行动自若。要说是纸张的问题也不对,这黄纸可是他刚才给姜瑜的,自己制的黄纸究竟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喂,看出了什么?”邹副局长问庄师伯。   庄师伯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好意思说自己什么都没发现,讪讪地笑了笑,就在这时,他手心里地纸人停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坏了吗?”庄师伯问。   姜瑜把纸人拿了过来,团成一团,丢进了路边的水田里:“里面的能量耗光了。”   驱使纸人能走能跳的是灵气,藏在里面的灵气一旦耗光,纸人自然就恢复了寻常。姜瑜没提灵气的事,否则他们肯定会问灵气是什么。   处理完了纸人,姜瑜回头问邹副局长:“现在可以让我们走一遭了吧?邹小军的魂魄有失,这已经好几天了,还没回来,是不可能自己回来的,必须亲自把他遗失的魂魄找回来,他才能好,否则他只会一天天消沉下去,越睡越久,说不定哪天就醒不来了。”   虽然姜瑜露了一手,可一个人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是很难改变的。邹副局长抿着唇不说话。   姜瑜一挑眉,用了激将法:“我有个恶意的猜测,邹副局长该不会是不希望邹小军醒过来吧?”   “你胡说什么?小军是我唯一的亲侄子,我拿他当亲儿子的。”邹副局长气得暴跳如雷,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双眼怒瞪着姜瑜。   姜瑜轻轻一笑:“那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们一试?我又不要你们的钱,又没让你们把小军带回家,也没在他身上放什么东西或是让他吃什么。对现在的他完全没影响,你为何要反对?”   邹副局长被堵得无言以对:“行,我说不过你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要去,那我就跟着你去,看看你到底搞什么鬼!”   姜瑜自问问心无愧,也不怕人看:“行,那就走吧,早去早回,解决了这事我好回家。”   三个人一路向北,顶着烈日走了半个多钟头,来了事发地,县城西北有名乱葬岗——杨子岭。这是一片小土丘,上面杂草丛生,看起来就跟寻常的林子差不多,若不提,很少人会知道,这里曾埋骨好几千人。   据邹副局长说,小军的舅舅当天只是骑着自行车带他从杨子岭旁边的路上经过,当时也不算太晚,大概晚上七八点吧,天还完全黑。好像出了点意外,自行车滑倒了,两人摔了一跤。不过是摔在旁边的软泥里,舅甥俩都没事,小军的舅舅爬起来,把小军抱上自行车,又走了。   姜瑜在据说是小军摔倒的地方转了一圈,庄师伯跟在她后头东瞧瞧西瞅瞅,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发现,忍不住说:“现在太阳这么大,咱们晚上再来吧!”   不管是生魂还是死灵都怕阳光,九月下午三点的太阳还非常烈,他们肯定不会出来,上哪儿找去。   庄师伯自认为自己说得很对,可姜瑜完全不听他的。转了一圈,她就停下了脚步,又问庄师伯要了两张符,然后折成一个三角形,庄师伯死死盯着,然后发现,这折法平心静气符是一模一样的。   “你折的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姜瑜头也未抬:“追魂符!”   真是信了你的邪了!庄师伯悄悄撇了撇嘴,碍于邹副局长正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敢拆台,轻轻推了姜瑜一下:“喂,实在不行就等太阳落山了再来。”别逞强了,免得待会儿丢人。   姜瑜把符折好,贴在了小军常玩的那只小木马上,这才回他:“谁说不行的?你就看着吧。”   好,他就看着她怎么作死。   庄师伯很无语,也不劝了,退后两步,盯着姜瑜的一举一动。   只见姜瑜把符纸贴好后,轻轻蹲下了身,将小木马放在了地上。   过了十几秒,就在庄师伯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木马的头突然晃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转动,直到转了大概六十度才停了下来。   “走吧,应该在这个方向。”姜瑜捡起木马顺着木马的头指向的方向,踏进了树林里。   庄师伯惊得眼珠子都掉了出来,这还真行?她究竟怎么做到的?莫非平心静气符还有追魂的作用?   怀着复杂的心思,庄师伯和邹副局长跟着姜瑜走进了树林里。   树林里除了杂草还有些高大的阔叶树木,不知是这树木遮住了大部分阳光的缘故,抑或是心理的作用,两人一进树林就感觉凉意一阵一阵地往身上涌。邹副局长还好些,他正值壮年,火气旺,感觉不明显,庄师伯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赶紧加快了脚步,上前几步,跟在了姜瑜后头,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安全一些。   姜瑜走到树林,又重新换了一张符贴在木马上。再次将木马放在地上,过了几秒,木马再次动了,不过方向换了一个,大家再次掉头,顺着木马的方向继续走。   直到重复了五次,木马这回不动了。   庄师伯非常激动,问姜瑜:“小军遗失的魂魄就在这里吗?是在前面吗?”   姜瑜站着没动,扭头问他:“混了一辈子,你都没开天眼?”连魂魄在不在面前都看不见?   庄师伯尴尬地挠了挠头:“我天赋不大好,晚上还能看到,白天不行。”白天阳光太盛,鬼魂们都藏起来了,不好找。   姜瑜拿出两张黄纸,叠成一个小块的正方形,然后递给他们俩一人一张:“贴在额头上。”   邹副局长拿着纸符晃了晃:“这是什么?”   “开灵符,让你们能暂时看到一些平时看不见的东西,不过时间很短,赶紧贴在额头处。”姜瑜不耐烦地催促道。因为灵气不充裕的原因,这两张符纸顶多能坚持几分钟,没时间跟他们废话。   闻言,两人都将开灵符贴到了额头上。   这东西果然灵验,一贴到额头上,庄师伯就看到左前方七八十米的那棵槐树下有很浓的煞气,估计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藏在那儿。   庄师伯赶紧收回了目光,四处张望了一周,扭过头疑惑地看着姜瑜:“没看到小军啊!”   姜瑜竖起食指朝头顶点了点:“你们抬头往上看!”   庄师伯和邹副局长齐刷刷地抬头,然后两人就看见小军薄得透明的灵魂坐在面前这棵大杨树顶部的树干上,两只小胳膊死死抱着树干,双腿发颤,小脸上满是恐惧的泪水。   “小军!”邹副局长大声喊道。   可树上的小军似乎没听见一样,看也没看他一眼,还是抱着树不停地抖动着小小的身子。   邹副局长二话不说,抱着杨树就往上爬。   姜瑜见了马上叫住了他:“你上去也没用,这是他遗失在这里的生魂,你上去也碰不到他。”   邹副局长这才反应过来,颓废地滑了下来,急切地望着姜瑜:“你肯定有办法把小军带下来对不对?小军很害怕,你赶紧把他弄下来。”   “等一会儿。”姜瑜再次拿出一张黄纸,叠了只小鸟,然后冲小鸟吹了口气,抱着小木马走到了树荫处,然后将小鸟放到掌心。   黄纸做到小鸟轻轻一扇翅膀,真的飞了起来,越飞越高,直到杨树的树冠处,然后停在了小军的面前扇了扇左侧的翅膀。   小军像是受到了召唤一般,松开了抱着树干的手,反手过来,抱住了小鸟,他那么大个人,竟然没有把小鸟给压坏。   小鸟载着他扑通扑通地飞了下来,落到小木马上。小军看见自己熟悉的玩具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趴到小木马上,抱着再也不松手,而黄纸做的小鸟耗尽了灵力,翅膀一软,掉到了地上。   姜瑜捡了起来,放进了口袋里,准备待会儿找个水坑丢进去。   邹副局长看着抱着小木马脖子,倚在上面表情茫然的小军,想抱抱他,安慰他,伸手过去扑了个空。他这才想起,这只是小军遗失在这里的魂魄而已。   邹副局长收回了胳膊,打起精神问姜瑜:“请你尽快帮我把小军送回去。”   亲眼所见,也容不得他不信了。   姜瑜转过头,盯着邹副局长:“邹副局长,你就不好奇小军遗失的魂魄怎么能爬到那么高的树上去?”   “什么意思?”邹副局长皱着眉问她。   姜瑜朝庄师伯点了点下巴:“你跟他解释。”   庄师伯面色很是凝重:“邹副局长,这只是小军残缺的魂魄,连你都认不出来,并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鬼。所以,他也不具备鬼的能力,因为魂魄不完整,其实他连正常人都不如,他是爬不到五六丈高的树上去的。”   邹副局长不愧是专门干这个的,他很快就领会了庄师伯的意思:“你是说,是有人把小军的魂魄送到了树上?”   庄师伯颔首:“没错。而且这里离他们摔倒的地方有好几百米了,树林里阴气重,不完整的魂魄虽然懵懵懂懂,但会对林子里的这些阴煞之气和厉鬼产生天然的畏惧感。他就算走丢了,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往林子深处走。” 第038章   听明白了庄师伯的解释, 邹副局长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我弟弟十几岁就去了边境当兵,只有休假的时候才回来, 待在家里的时间极少。我弟妹也只是个普通的妇女, 脾气很好, 他们两口子都没跟谁结下过什么大仇, 又都走了好几年了,而小军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就更不可能与人结怨了,究竟是谁会用这么歹毒的法子害他?”   今天要不是姜瑜出现, 帮他们找到了小军遗失的魂魄, 小军恐怕会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虚弱。最后到死,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生病死亡的真正原因。   姜瑜一摊手:“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只负责把小军遗失的魂魄找回来, 余下查案的事,邹副局长你才是行家。”   说完,她又低下头折起了符。   还是跟平心静气福一样的折法,这回庄师伯再也不敢在心头笑话她了,两只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紧紧盯着姜瑜的动作,就想学那么一招半招。   姜瑜把符折好了,往小木马上一拍,抬头看着庄师伯:“别盯着瞅了,你学不会的。”   被戳破,庄师伯嘿嘿笑了笑, 搓了搓手谄媚地对姜瑜说:“小友,能不能教我一两招,我拜你为师也行。”   这家伙可真是没脸没皮。姜瑜又叠了一张符,塞给了他:“我的这个跟你们的不一样,你真学不了。拿着,这是定魂符,小军的魂魄分离好几天了,刚开始回去,肯定会做噩梦,今晚睡觉的时候,给他带在身上,明天就没事了。”   庄师伯拿过定魂符,收了起来,眼巴巴地瞅着姜瑜:“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姜瑜指了指天上光芒四射的太阳:“离体的魂魄也怕阳光,等太阳快下山了,你们再带着小军回去。我先走了,不然赶不回家。”   一听她要走,邹副局长不淡定了:“姑娘,你跟我们一起吧,今晚就别回去了,我给你在招待所开个房。你家里那边,我喊个朋友去通知你家大人。”   姜瑜摆手:“不行,我明天还要上课呢!”关键是不能让周老三知道她会这个,不然他肯定会猜到家里那一连串的离奇事情是她所为。   误以为她还在上学,邹副局长又好脾气地说:“那我让你家里人替你去学校向你们老师请一天假。”   这可不行,她请假了,明天几十个学生怎么办?姜瑜当即否定。   邹副局长看了一眼庄师伯,苦笑道:“你要走了,我跟姓庄的都看不见小军,万一路上小军的魂魄又丢了怎么办?”   被鄙视的庄师伯很想反驳,可邹副局长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瞅着姜瑜,等着她的回复。好像比起姜瑜来,他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庄师伯撇了撇嘴,帮着邹副局长劝起了姜瑜:“你就跟我们一起吧,这里离县城还有七八里路呢,你一个小姑娘路上多不安全!”   扯什么犊子,不安全是假,这两人恐怕还是心里没底,怕路上出了岔子。算了送佛送上西,姜瑜看着二人,思忖了一下:“我今晚肯定要回家,这样吧,你们去找片芭蕉叶或者荷叶之类的过来,挡在小木马上方,别让太阳晒到小军。”   邹副局长听了,马上就去找叶子去了。   他一走,姜瑜就问庄师伯:“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动的手?”   庄师伯摸了摸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你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一看就是装的,姜瑜瞥了他一眼:“道法式微,县里能拘生魂的人应该不多,你在县城混了好几十年,对这些人应该了如指掌才对,就算不知道具体是谁,你也能划出一个范围。”   被她戳穿,庄师伯装不下去,烦躁地抓了抓头说:“就知道瞒不过你。我猜可能是马王东,那个家伙道法高深,心狠手辣,为了利什么都干得出来,咱们县就数他最不讲究。”   姜瑜又问:“那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庄师伯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严打之后,他就带着弟子去了北斗山里居住,好像在北斗山西南边的琉璃村附近的山上建了个木屋居住,偶尔下山换点日常用的东西和粮食,平时很少见到人。”   避世而居,有时候也是一条出路。只要再熬几年,日子渐渐地就会好过起来。   “这家伙邪门得很,连革委会的人都有点怕他,你可别去招惹他。”庄师伯好心提醒姜瑜。虽然姜瑜看起来本事不小,但到底只有十几岁,除了会叠符纸,她好像也不会其他的,跟马王东杠上,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况且这些年严打,他们道门中人,藏的藏,还俗的还俗,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都散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还剩这么几棵苗苗,大家也没必要内讧不是。   姜瑜:“你想多了,我很忙的,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也没兴趣去端他的老巢。”   口气可真大,算了,都招惹不起,他还是谁都不得罪的好。庄师伯默默地扯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胡子。   两人等了一会儿,邹副局长就回来了。   他摘了两片芭蕉叶回来,举得高高的,挡在了小木马上。庄师伯抱着木马,三个人一起往城里赶。   回到医院时,已经下午四点了,姜瑜又给庄师伯和邹副局长一人叠了一张开灵符,然后再抱着小木马进入病房   “这么快?”一瞧见庄师伯进门,邹老太太惊讶地问道。   庄师伯抱着小木马进了病房,呵呵笑道:“小友很厉害的,已经没事了。”   邹老太太盯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曾孙,很是怀疑庄师伯的话。   但跟在后头的邹副局长却看见,小军的魂魄从木马上跳了下来,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下一秒,小军睁开了眼。   不过转过身背对着他的邹老太太并没有发现,她瞧见大孙子也跟在后头,惊讶地问道:“志国,你怎么来了?今天下班这么早?”   “太奶奶,我饿……”床上的小军睁着一对葡萄黑的大眼睛,小声说道。   听到这声音,病房里的三个女人齐刷刷地回头,看着小军,不约而同地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邹老太太拍着小军的手:“好,太奶奶的小乖孙,你想吃什么,告诉太奶奶,让你大伯娘给你做去!”   邹副局长的老婆也露出了笑容,握着小军的手:“小军病了这么几天,刚清醒,得吃清淡些的吧,要吃什么,告诉大伯娘。”   小军掰着指头数了数:“我要吃烧鸡,烤鸭,红烧肉,还有大白兔奶糖,蛋糕,苹果,还有梨!”   他一口气数了好几样,样样都是这个时代比较精贵的东西。   可邹老太太眉都没眨,全依了他:“好,落英,你快去给小军弄来。”   徐落英,也就是邹副局长的老婆面露难色:“奶奶,小军住院花了不少钱,家里没那么多钱了,也没那么多票。不如今天就先吃红烧肉吧,改天再吃其他的,好不好,小军?”   邹小军不依,踢翻了被子:“不要,我就要吃这些,大伯娘你一点都不疼我。”   邹副局长见了忍不住蹙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责备:“落英,小军大病初愈,刚好一些,他想吃什么,你就给他买就是。”   邹老太太原本看起来那么个明理的人,只是一涉及她最重视的曾孙,也变得不讲理了:“落英,家里没钱,你就先去借一些,等志国发了工资再还就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徐落英垂下了头,声音有些低:“上上个月借的还没还呢!”   见她还是没动,邹老太太不高兴了,板着脸说:“小军生病好不容易醒来,想吃点东西你就推三阻四的,有你这么当大伯母的吗?当真不是你生的你就不心疼,我可怜的小军,从小没了爹妈,没依没靠的……”   邹副局长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瞪了一眼徐落英:“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先去买半只烤鸭回来,给小军垫垫肚子。”   徐落英抹了把泪,垂着头跑了出去。   路过姜瑜身边时,姜瑜发现,这位副局长夫人当真是穿得寒碜,上面那件带波点的的确良衬衣上打了好几个补丁,袖子的边都磨破了,打上的那层补丁也起了毛边。非常好的诠释了缝缝补补又三年这句话。   再看邹家其他人,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他妈也穿得非常朴素,衣服上的补丁也就比徐落英稍微好点,只有邹副局长因为穿制服,稍微显得好些。   依照邹副局长的工资,他们家应该不至于过得如此寒碜才是。不过姜瑜很快就发现了原因。   “太奶奶,我们班的罗海洋前几天穿了一件小海军装,听说是去他姑姑在省城给他带回来的,可好看了。太奶奶,我也想要,你给我买一件嘛,好不好?”一醒来,邹小军就开始不停地要东西。   省城,他们可没亲戚。邹老太太轻轻拍了拍邹小军的手:“乖孙,咱们不要那个,回头让你大伯娘给你做一件气派的小西装好不好?”   “不要,我就要海军装,那个才好看,罗海洋就有,我没有他会笑话我的!”邹小军的嘴翘得都能挂水桶。   邹老太太又劝了几句,还是没松口。   见她不同意,邹小军直接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下来,坐在地上打起了滚:“太奶奶一点都不疼我了,爸爸,妈妈,没人疼小军,你们来接小军吧……”   非常生动地给姜瑜诠释了什么叫熊孩子。   姜瑜退出病房,问邹副局长:“他平时在家也这样吗?”   邹副局长叹了口气:“小军年纪小,又没有父母,心思比较敏感,有时候是闹腾了点,让你们看笑话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这孩子被惯得太厉害了。   姜瑜原以为,周建英就是个熊孩子了,今天真是小巫见大巫,开了眼界。她瞥了邹副局长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邹副局长,家和万事兴啊!”   可惜,沉浸在侄子病好的喜悦中的邹副局长没听进去,反而一边下楼梯,一边自顾自地说:“我弟弟弟妹去得早,小军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他平时很乖巧的,就是生病的时候稍微闹腾了一点。”   这只是闹腾了一点吗?邹副局长的滤镜开得还真的大。   说话间,三个人刚好走出了医院,迎面遇上了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手里提着半只烤鸭,瞧见邹副局长,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邹副局长板着脸:“嗯,快给你弟弟送上去。”   小姑娘点了点头,垂着肩,拿着烤鸭加快了步伐往楼上跑去。姜瑜回过头瞧了一眼她单薄的身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身上蓝色的裤子都洗得泛白了,下面还接了一截浅黄色的布料,明显是她好几年前的衣服,穿起来不伦不类的。而楼上的邹小军呢,却还在惦记着省城的小海军装,对比不要太明显。   这小姑娘也不过就比邹小军大个一两岁,却要跑上跑下给他带东西。而邹小军却能躺在太奶奶、奶奶的怀里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仅这一眼,姜瑜就对邹副局长的印象大减,也不想跟他多扯了:“邹副局长留步,就送到这儿吧,你请回。”   邹副局长也担心侄子,还想上楼看看,便没推辞,说道:“好,不过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今天的事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等小军出了院,我带他来谢谢你!”   姜瑜皮笑肉不笑地说:“谢就不用了,不敢当。我家太穷,可没大白兔奶糖、蛋糕、苹果、梨子、烤鸭、烧鸡、红烧肉招待小军,还是算了吧!”   说完,她也不看邹副局长是何表情,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了几十米,庄师伯才反应过来,冲一脸铁青的邹副局长笑了笑,赶紧追了上去。   “喂,我说你这丫头,干嘛顶撞邹副局长,不给他面子啊。你特意辛苦跑了这一趟,最后就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不值得啊。”庄师伯好心劝姜瑜。   姜瑜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这种人的人情不要也罢。怎么,你也认为他做得对?”   庄师伯干笑了一下:“他家就四个闺女,刚才那个是他的小闺女。小军既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脉,也是他们邹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难免重视了些。你看不顺眼,不看就是,何必生气呢!”   在庄师伯看来,姜瑜确实有些大题小做了。现在这年代,谁家不是男娃要精贵一些,尤其是邹家可就那么一根独苗苗,又是个遗腹子,那还不得当眼珠子一样护着。   “所以侄子比亲闺女,老婆都还亲?”姜瑜冷笑,“希望他将来别后悔。”   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把邹小军给养废了,甚至把他养成社会的一颗毒瘤,害了他一辈子。   这件事,说到底,孩子并没有错,有错的是大人,以爱为名,满足自己私欲的大人,还自以为高尚。   姜瑜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固有的观念,但她知道,不用很久,再过几年,等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大地,这些有的落后的思想就会受到冲击和洗礼。邹副局长这一套,迟早行不通。   庄师伯把姜瑜送出了城,为了感谢姜瑜今天的帮忙,他把身上带的布票、粮票、肥皂票还有十块钱都掏出来塞给了姜瑜:“小友,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身上就这点东西,别嫌弃。你要是想要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老庄说,我在县里还是有点人脉的,我来给你想办法。”   姜瑜今天充分展示了她的实力,庄师伯有心卖她个好,所以非常殷勤。   想要的东西多了去,姜瑜看着通往荷花村的马路,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一辆自行车,解放两条腿,她瞅了庄师伯一眼:“自行车你能给我弄来吗?”   她这一说,还真提醒了庄师伯:“自行车票暂时不好弄。这样吧,我让康子借辆自行车送你回去,都四点多了,走回去得天黑了,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全。”正好让康子看看小友住在哪儿,下回遇到了麻烦也有地方找人啊。   也好,少走二三十里地呢,姜瑜点头:“行,那就麻烦你们了!”   两人一起回了四合院,康子出去借车了。   姜瑜想着今天庄师伯表现得还不错,投桃报李,提醒了他一句:“以后邹志国家的事你别掺和进去了,那就是一笔烂账!”   庄师伯一默,看着姜瑜:“小军不是好了吗,你的意思,这事还没完?”   姜瑜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祸根未除,如何完得了!” 第039章   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邹副局长家的烂事, 可回去后,姜瑜心里头还是很不舒服。邹副局长对侄子比老婆和女儿还好, 侄子要什么都千依百顺, 没钱就让老婆出去借钱, 关键是, 其他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还觉得是应该的,因为邹小军以后要继承他们邹家的香火。   村子里的人也是, 冯三娘丈夫死了后,她被婆家欺压, 娘家既没有收留她, 也没站出来替她撑腰,完全就当没有了这个女儿一样。还有周老三, 别看他平时表现得好像很疼周建英, 但到了关键时候,周家两兄妹只能选一个的时候,他肯定会选周建设。   凡此种种不公,让姜瑜这个未来人心头非常不痛快,再一想过几年计生开始后, 那成千上万还没出生就被扼杀引产的女婴,她心里更不痛快了。   可在这个年代,农村人,城里人,几乎人人都这样想,甚至连许多女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她感觉自己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心头的苦闷无处可说,说出去也没人理解。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都睡不着,姜瑜翻身坐了起来,拿出了纸和笔,给梁毅写信。别人可能会觉得她的苦恼是庸人自扰,甚至会觉得她是个异类,但梁毅应该不会。如果他也认同这种观念,当初应该就不会每个月都寄钱回来,毕竟这个年代就是父母也没义务一定要供孩子上学,他就更没这个义务了。   当然,原主的父亲应该也是。冯三娘一直说,原主的父亲从不嫌弃她是个女孩子,对她一直很疼爱,梁毅也说了,让原主上学多读书,是原主父亲的心愿。   可惜,好人不长命,倒把这些祸害给留下了。   姜瑜略去了自己做的事,只说了在医院的见闻,邹家人对邹小军的纵容。然后把她对邹副局长的不爽一股脑儿地写了出来。   等写完了,姜瑜发现,她这回竟然写了满满三大页纸。而前面两次,每回都要东拼西凑,琢磨半天她才能凑齐一整页纸张。   姜瑜有些囧,她把信收了起来,夹进了课本里,准备回头若是碰到邮递员就把信寄出去,要是没碰到,或者忘了,那就算了。   巧的是,第三天,邮递员就上门了,正好还给杨校长送了一封信。对方都到学校了,姜瑜也就什么都没想,直接把信交给了他。   发泄完情绪,姜瑜也就把这桩事给忘了,照旧天天上她的课,白天一大早就出门,晚上去林家吃饭,顺便辅导一下小伟的作业。   日子过得规律而有散漫,转眼就到了月底,姜瑜跟胡利民约定好的日期。   姜瑜又抽了个时间去了县城一趟,这回她换了个工作日,请假去找的胡利民。   守门的还是那个老大爷,他对姜瑜还有印象:“你是来找小胡的吧?小胡跟我说过了,让你直接上去找他,二楼的财务科。”   谢过老大爷,姜瑜按照他的指示上了二楼,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财务科,就一间屋,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有算盘、笔、墨水等杂物,旁边的一面墙上是摆放文件的架子。   几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埋头在那里忙活着,时不时地算盘珠子碰得啪啪作响,月底了,要给全县的老师发工资,还要跟印刷厂那边结算书本的费用,财务科几个人真是忙得飞起,胡利民已经连续三天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了,眼眶里都是血丝。   瞧见姜瑜,他不好意思地扒了扒凌乱的头发,苦笑道:“等一会儿啊,我们把这本给对完,你先找个空椅子坐一下!”   说完,他又埋头算账去了,边算还边在嘴边念叨:“六退一还五去一……六五八余三……”   姜瑜听了一会儿,打断了他:“胡三哥,六五八余二!”   胡利民怔了怔,在脑子里默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你说得对,余二!对了,小瑜,你也会算账,今天不急着回去吧?那来帮我核对一下这个账本,回头我请你吃饭。”   说完,就把一只算盘和账单抱到了姜瑜面前。   另外一个埋头干活的男人也抬起头说:“对,小姑娘帮一下忙,咱们这几天真是忙晕了,这些都是核对好的,你帮我们再检查一遍,免得出了错。”   胡利民在一旁给姜瑜介绍:“这是我们刘科长。”   她只是随便纠正了胡利民一句而已,就被这么抓了壮丁。姜瑜不好意思地说:“不好吧,这是教育局的机密,我能看吗?”   刘科长端起旁边的大瓷碗喝了一口水:“毛的机密,印刷厂每学期给咱们县里印了多少钱的书,这算什么秘密。小姑娘帮个忙,核对一下,免得出了错,又要跟印刷厂扯皮。”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姜瑜也不好拒绝,埋着头,仔细地核对账本起来。   胡利民干了一会儿活,听背后没动静,就看姜瑜拿着笔,在旁边一张白纸上写写停停,时不时地翻动账本,算盘被彻底丢在了一边。   不拨算盘怎么算账?胡利民端着印着五角星的白色搪瓷杯子,走到姜瑜身后瞅了一眼,好家伙,还真被她找了几处不对的地方来。不过姜瑜比较谨慎,她没在账本上做任何的改动,而是在另一张白纸上把页码、不对的金额标了出来,后面还附带她算出来的金额,这样方便事后刘科长他们查证纠错。   他没看走眼,这小姑娘果然有两把刷子,做事就是谨慎,不过,她怎么又翻了一页。   看了几分钟,胡利民看出了端倪,姜瑜似乎不用算盘都能算账。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引得刘科长几个也凑过来瞅了一眼。   等姜瑜翻完整本账本,眨了眨眼,伸懒腰时诡异地发现,她的身后站了一溜的人。   “你们这是……”姜瑜回过身,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胡利民几个。   刘科长捂住拳头抵在唇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两只麻雀眼贼溜溜地看着姜瑜:“小瑜啊,我看你不用算盘也能算账,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啊?要是不方便告诉我们就算了!”   她还以为是啥呢!姜瑜扯了扯嘴角:“刘科长,我也没什么秘诀,只是会心算而已。”   “心算?”刘科长跟着念了一遍,似乎觉得很新鲜,“这是什么方法,怎么好像没听过?”   姜瑜的心算是上上辈子学的,那时候,家长似乎都怕孩子输在起跑线,怎么也得报几个培训班。姜瑜的记忆力不错,就报了一阵子的心算。   她也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心算,扯了个借口说:“我以前在一本回收站的一本旧书看到的,觉得蛮有意思,就记了下来。你们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把口诀写下来,你们参考参考。”   这小同志好,一点都不藏私,刘科长很高兴:“好啊,那就多谢小瑜了。”   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科长更是私人掏腰包点了个五花肉炒小青椒请姜瑜。几个人围在教育局的食堂吃饭,这个时候,他们才有空问姜瑜的情况。   得知姜瑜小小年纪已经高中毕业,在小学做代课老师后,财务科的几个人都非常意外。刘科长更是竖起大拇指说:“小瑜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样的人应该早点转正才是。”   闻炫音之雅意,姜瑜笑笑,谦虚了一句:“刘科长谬赞了。”   转正这种事还得看名额,今年的名额已经分配完了,只能等下一批指标。刘科长提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问姜瑜来找胡利民的目的。   听说是让胡利民代她领工资,刘科长直接让胡利民去拿了条子过来让她签字。   吃过午饭,胡利民把姜瑜送出了门,但他并没有回去上班,而是领着姜瑜去了供销社,买了一包三毛五的前门香烟,递给了姜瑜:“拿回去给你们杨校长,把我代你领工资的事跟他讲了,这包烟就说我请他抽的。”   姜瑜明白他的用意,自己越过杨校长来找胡利民,把自己的工资给截胡了,杨校长心里肯定不高兴。虽然他不高兴并不能怎么样,但他到底是自己的领导,职场中跟领导闹翻可不是一件好事,年终成绩的评定,以后转正都要杨校长打分,所以事先跟他打个招呼,私底下跟他沟通好对双方都好。   胡利民也是为姜瑜着想,所以才提点她。   姜瑜承了他这份情,笑道:“谢谢胡三哥,这钱还是我出吧。”   胡利民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说:“什么你出?你连工资都没领过,有钱出吗?况且你有票吗?”   好吧,她都忘了,这个时代买包烟也得要烟票。   姜瑜接过烟,诚心诚意地说:“那就谢谢胡三哥了。”   “行了,别老谢来谢去了。好好干,刘科长很看好你,争取来年转正,回头有机会了,看能不能把你调到县里来。”胡利民每个月都要回老家一两趟,这两次回去,他爸妈都在耳朵边念周老三父子俩最近一段时间闹出来的丑事。   胡利民听了觉得蛮爽快的,报应啊,周老三名声扫地,不受大家待见都是活该。就是可怜了姜瑜,身为他的继女,周老三的名声不好,也会影响到村里人对她的观感。幸好姜瑜年纪还小,不急着说亲事。不过还是让她调进城里比较好,这样就能彻底摆脱掉周老三的影响了。   “好,那你替我谢谢刘科长。”姜瑜笑笑,没太把他的话当真。学校也是讲资历的地方,她现在只是个代课老师,年纪又小,就算上面有人帮衬,转正也得熬个一两年,等进城那至少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人口可以自由流动了,她得去沿海看那花花世界。进城做老师或者进机关真是对她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不过胡利民的情还是要领的。她也没什么好报答对方的,以后有空就多去看看胡大山老两口吧。   两人在供销社门口分开,胡利民还要继续回去工作。姜瑜想了想,又转身折回了供销社,准备买点东西回去的时候顺路去看看胡大山两口子。   大下午,像肉啊之类的畅销货早都没了,只剩一些边边角角和筒骨。姜瑜有点想吃筒骨汤了,正好这东西不要票,只要钱,而且非常便宜,一根很大的才要一毛钱。姜瑜一口气买了四根,准备带回去,送两根给胡大山两口子,再拿两根去林春花家熬骨头汤喝。   买了骨头,姜瑜又买了两斤半不要票的小蛋糕。这个年代的小蛋糕没有后世的松软,但奶油是货真价实的奶油,闻起来就很香,而且不要票,不过价格不便宜,要八毛钱一斤,舍得买的人不多。毕竟八毛钱都可以吃一斤猪肉了。   这两斤半小蛋糕,她准备自己吃半斤,给胡大山一斤,小伟、王晓他奶奶,各半斤。   分配完了,姜瑜拎着袋子,高兴地出了供销社,结果好巧不巧地又碰到了小康。   “哎呀,王三……姑娘,你总算进县城了,怎么也不去看看我家师傅,他一直在念叨着你!”小康凑到姜瑜面前,笑呵呵地说。   姜瑜瞅了他空空如也的两只手,进了供销社不买东西,就在门口乱转,哼。   她晃了晃手里头筒骨和小蛋糕:“我买了东西,急着回家呢,今天就不去了,改天吧!”   说完越过小康径自下了台阶。小康见了,赶紧跟了上去,凑到她的后面,眼巴巴地说:“那个,我家师傅诚心邀请你去做客,你就去一趟嘛,待会儿我骑自行车送你回去。”   这次,他一定要弄清楚小姑娘住在哪儿,免得又找不到人。   姜瑜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说吧,你家师傅又捅什么漏子了?”   “不是,这次……”小康摸了摸后脑勺,在姜瑜不耐烦的目光中,认命地说,“真的不是我师傅捅的篓子,还不是那个邹副局长,他家侄子又出事了,找不到你,就天天来找咱们!”   姜瑜好笑:“这么说,还是我害了你们?”   小康赶紧摆手:“当然不是,是那个邹副局长太烦人了。”   姜瑜还想早点回家,没跟他扯邹志国有多烦人的问题,直接问:“他侄子又怎么了?失魂了?”   小康摇头:“不是,我也说不清,反正现在住在医院里,比上回还严重,再这么下去不知还能撑几天。你帮个忙,去看看吧,邹副局长说,他这次一定重酬。”   “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吧。”姜瑜松了口。她不稀罕邹副局长的重酬,但孩子是无辜的,邹小军虽然熊了一些,但说到底,没有人生下来就是熊孩子,每个熊孩子的后头都有一个或者一群三观不正的家长,正是他们教出了熊孩子。   康子陪着姜瑜到了医院,还是上次那间病房,不过刚到房门口,姜瑜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她瞄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皱了皱眉。   今天邹副局长也在,瞧见姜瑜就跟见了救星一样,马上高兴地迎了上来:“小姑娘,你总算来了,快看看小军,他……的魂是不是又走丢了?”   姜瑜没理他,走进了病房里,邹小军趴在病床上,较之上次,暴瘦了一圈,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就像姜瑜前世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骨瘦如柴,只有一个脑袋很大的非洲儿童一样。   不过今天他的神智是清醒的,瞧见姜瑜的时候,还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蛋糕,马上兴奋地喊道:“太奶奶,我要吃蛋糕,大伯,我要吃蛋糕。”   邹老太太冲姜瑜笑了笑:“姑娘,我孙子饿了,把你的蛋糕给他吃一块吧。”   瞧这熟悉的样子,这样见人就要东西的事情,她应该没少干。   姜瑜没理她,侧过头问后面跟来的邹副局长:“还有精神要吃的,我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邹副局长尴尬地笑了笑:“小军现在吃什么拉什么,一天跑十几趟茅房。每天都喊饿,吃多少都喊饿,都不长肉,你看才一个多星期就瘦了一大圈。”   “那医生怎么说?”姜瑜又问。   邹副局长虽然很疑惑姜瑜怎么一直问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医生说让他少吃点,吃清淡点!”   他说完话,徐落英正好走到了病房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炖猪蹄。小军见了,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看着猪蹄,邹老太太连忙接过盆子,用筷子夹起猪蹄喂他。   邹副局长愁眉苦脸地说:“看吧,他又饿了,能吃大半盆。”   姜瑜轻轻嗤笑了一声:“你应该听医生的,这孩子唯一的病就是吃太多。以后给他少吃点,吃清淡点,多运动,自然就好了。”   “可是,小军喊饿啊,他不吃受不了。”邹副局长为难地跟着姜瑜出了病房。   姜瑜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那就没办法了,看你是觉得满足他的口腹之欲更重要,还是他的命和健康更重要。”就是正常人这么没节制的胡吃海喝,身体迟早也会垮。   “真的不是有人搞的鬼吗?”邹副局长问道。   姜瑜没回答他,大步下了楼。   看到姜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邹副局长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病房,看到邹老太太还在喂小军,他拧着眉说:“要不少给他吃点,吃了,他待会儿又要拉肚子。”   邹老太太面带愁色:“不吃小军又喊饿。”她不忍心啊。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邹副局长扭头对徐落英说:“你回去给小军熬点小米粥过来,以后每天让他吃一顿白粥。”   徐落英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又出了病房。   一天到晚光给这孩子弄吃的,都够她忙活的,好在这回只是要喝小米粥,而不是其他难办的东西。叹了口气,徐落英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往家里走去,走到电影院侧面的那条小巷子时,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她面前。   徐落英定睛一看,见是丈夫刚带到病房的那个小姑娘,又垂下了头,绕过她,继续往家里走,才走出几步,那阴影挪了个弯,又挡在了她面前。   徐落英明白了,这小姑娘是专门在这儿等自己的。她扬起苍白的脸:“你有事吗?”   姜瑜看着这个憔悴的妇人,叹息道:“收手吧。”   徐落英咬住下唇,眼神有一瞬的慌乱,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事我走了!”   “拘魂咒,只要小军睡着,他的魂魄就会被拘走,你们想让他的魂魄做什么他的魂魄就做什么。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是让他在梦里感受到饥寒交迫,等他醒来就会加倍的畏寒,怕饿,所以这还不到十月,他的病房就关得严严实实的,看到东西就拼命的往嘴里塞,生怕自己会饿肚子。我说得对吗?” 第40章   徐落英一开始以为姜瑜只是诈她的, 没料到竟被她说了个十成十,分毫不差, 心里是又急又怕,攥着五指,咬住下唇,抬头怯怯地看了姜瑜一眼。   这一眼,让徐落英平静了下来, 因为姜瑜的眼神非常的清澈, 不含一丝杂质, 里面没有她所以为的鄙夷,也没有指责,只是淡然。   再联想到在病房里,邹志国问她时,她忽悠邹志国的话,徐落英的一颗心仿佛落了地,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姜瑜:“为什么?刚在病房里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姜瑜没回答她的话, 只是平铺直叙地说:“收手吧,你也不想你的孩子以后有个杀人犯的母亲吧。”   徐落英抹了把泪, 抬头看着姜瑜,眼神透着执拗和疯狂:“只要他们以后过得好,做个杀人犯我也认了。姑娘,你就行行好,装作没看见吧, 你放心,等那小东西走了,我给他赔命。”   这模样,完全不像是平时生活里积累的摩擦和矛盾,而是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可邹小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他再自私、再熊又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   “邹小军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姜瑜直白地问道。   徐落英抹了一把泪:“你跟我来。”   她把姜瑜领到了邹家。   邹副局长的级别摆在那里,他家分的房子还算宽敞,三室一厅。不过对比起他们家八口人的庞大规模,这房子就明显不够看了。   一进屋,姜瑜最直白的感觉就是拥挤,因为三个女孩听到动静都跑了出来,为首那个跟姜瑜差不多大,面含担忧,问道:“妈,小军又要吃什么?你歇一下,我来做吧,你晚上还要上夜班呢!”   徐落英摆了摆手:“没事的,三丫呢,还好吧?”   “在床上歇着呢!”提起妹妹,大丫脸上的笑容褪去了。   徐落英点了点头,走到进门右手边的那间房门前,轻轻推开了门。   这间屋子里安置着两张床,床上都铺着被子,其中最里面那间床上的被子隆起,应该就是徐落英口中的三丫。   徐落英走过去,温柔地拍着三丫,声音极尽温和,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三丫,好些了吗?”   “妈,我没事。”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被子里挤了出来,然后是一只干巴巴的小手,握住了徐落英,“不要担心,大姐说了,我很快就会好的。”   因为这个动作,披在她身上的被子往下滑动,露出了三丫的脸。   姜瑜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因为三丫的额头上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痕,虽然已经结痂,但因为照顾得不好和不注意卫生,还有黄色的脓水流出,在那张瘦弱的脸上,看起来尤为狰狞。   难怪空气中有股萦绕不去的药味今和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奇怪味道呢!   姜瑜蹙着眉退出了房间,问大丫:“三丫的额头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去医院?”   大丫脸上浮起讥诮的神情:“跟邹小军抢吃的被打的,我们家穷啊,哪有钱送三丫去医院。”   姜瑜想到住在单人病房里的邹小军,似乎有些理解徐落英为何会这样下这样的毒手了。一个家庭的资源是有限的,而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处事太不公了,没钱也要让侄子住单人病房,竭尽所能地满足他的所有要求,哪怕他的这些要求非常无理。   这就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徐落英四个女儿的资源,让四个女孩子缺衣少食就不说了,连受了伤也只是买些药回家抹一抹就完事了。那可是姑娘家的脸,就这么毁容了,一辈子都要受人歧视,但凡有血性一些的母亲,都受不了。   不过姜瑜仍旧不赞成徐落英的做法,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的过错,邹小军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他能懂什么?他的嚣张、跋扈、自私都是大人惯出来的。孩子其实是最敏感和最会看人眼色的,他会一点点试探大人的底线,有原则的父母长辈就会知道,不能无限制的溺爱孩子,从小就要给他立规矩,什么事能做什么事坚决不能做。   依照邹副局长和邹老太太这种偏心眼的性格,就算没了邹小军也会来个邹大军之类的。他们才是真正的祸根。   姜瑜收起复杂地思绪,对房间里的徐落英说:“走吧,给三丫换好衣服,带她去医院。”   徐落英听了姜瑜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大丫飞快地说道:“太奶奶说,三丫的额头摔了也没事,敷点草木灰,过几天就好了。我妈不放心,还去医院给她买了药,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还要去医院吗?”   姜瑜重重地点头:“她的额头还在化脓,很容易感染。况且那是小姑娘的脸,以后有一块凹凸不平的疤,多难看,你们要她一辈子都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吗?”其实哪怕现在就去医院,三丫脸上的疤也留定了。   是啊,哪个姑娘不爱美呢!大丫咬住下唇,眼睛已经浮现出了泪光:“可是,我们没钱,家里能借的都借过了,已经借不到钱了。”   姜瑜睨了她一眼:“那邹小军的住院费怎么办?”   徐落英站出来说:“先欠着,等下个月邹志国开工资了,再还上。”   这是寅吃卯粮啊,每个月一发工资就去堵上个月的窟窿,然后不断地拆东墙补西墙,到处借钱。这邹志国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晓得求人借钱的难处啊。   “既然如此,三丫看病的账也先记上呗,下个月一起结。”姜瑜随口就说,反正都欠了一屁股的债了,还怕多欠一点吗?   她的话点醒了徐落英,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可以先赊账呢!至于下个月发了工资却没钱花的事,下个月再说吧,她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还顾忌那些做什么。   于是徐落英背起了三丫,带着大丫又回到了医院。   医生一看三丫的伤就忍不住蹙眉,批评了徐落英一顿:“你们怎么搞的?这孩子的伤应该有好一段时间了吧?这么严重的伤口,怎么能在家里乱涂乱抹就完了,得了破伤风怎么办?小姑娘家,留这么大个疤,以后怎么办?”   训得徐落英惭愧地垂下了头。   医生见她没说话,这才领着三丫去操作台上处理伤口。他先把伤口涂抹的那些药膏和草木灰给清洗干净,然后又将脓给挤破……   这个过程非常疼,三丫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咬住唇,没吭声。   看着她咬出了血丝的唇,徐落英心里头不落忍,转身出了诊室,蹲在墙角,抱着头无声地哭了起来。   姜瑜跟了出去,等她哭够了,才小声说:“你要真死了,就算没了邹小军,邹副局长就会对她们四姐妹好吗?难,邹副局长正值壮年,年富力盛,又有权,他肯定会再娶,有了后妈就有后爹,更何况,我看邹副局长现在就跟后爹差不多了。以后有了儿子,你说,他会管她们姐妹四个吗?不对,我说错了,他肯定会管啊,大丫过一两年都可以说亲了,嫁出去又能拿一笔彩礼,多划算的买卖,四个姑娘,没出嫁就在家操持家务做小保姆,到了年龄,就嫁人换一笔不菲的彩礼,养闺女还真是赚啊!”   这番话当然是姜瑜胡揪的。   不过徐落英却信以为真了,脸色一白,刹那间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她六神无主地看着姜瑜:“小姑娘,你……你帮帮我!”   其实徐落英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害邹小军这件事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做完这件事之后,她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就怕哪天被邹副局长发现,会打死她。   现在听姜瑜这一描述,她发现还死亡竟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怕的是,她死了,她的四个女儿就彻底失去了依靠,任人捏圆搓扁。   姜瑜把她拉了起来,带到医院后面,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定定地说:“还是那句话,先收手吧。”   “可是……这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三丫的额头你也看见了,我不想以后其他女儿也出事,我也不想天天为了伺候他们邹家这个小祖宗向人赔尽了笑脸,天天到处找人借钱。我为了多挣钱,天天上夜班,结果自己的女儿却吃糠咽菜,我挣的全便宜了那个小祖宗,凭什么?”徐落英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似乎要把这几年的委屈全倒出来。   “只有这些也就罢了,那小祖宗一发脾气,邹志国和家里的那个老太婆都还怪我,稍有不对就说我这个大伯娘不尽心,不是亲生的就不一样。我出了力,出了钱,忙前忙后,最后连一句好都得不到。明明是那小祖宗没吃完的,三丫去碰了一下,那小祖宗就拿起碗和勺子往三丫的脸上砸去,把三丫打成这样,他们还责怪三丫不该贪嘴。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有什么意思?”   姜瑜冷静地说:“问题出在邹志国和邹老太太身上,邹小军死了并不能解决问题。”   徐落英擦干了泪,抬起红红的眼眶看着姜瑜道:“姑娘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就别管咱们邹家这一烂摊子的事了,这个家是烂透了,就这么毁了也好。”   这人还真是拧,一根筋,难办啊。   姜瑜有些发愁,就在这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大丫的声音。   “妈,离婚吧,跟我……他离婚,我们都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宁可跟着讨口的娘,我们也不跟着做官的爹。”   想到刚才那些话被大丫听了去,徐落英就很不安,她回过头,看着大丫,神情慌乱:“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大丫摇头,坚决地说:“妈,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担心养不活我们四个,我已经这么大了,在城里找不到单位接收,我就下乡,我多挣点工分,分了粮带回来,跟你一起养二丫、三丫、四丫,我们母女五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三丫这次的事不止让徐落英沉底寒了心,也让大丫对父亲和太奶奶彻底绝望了。在他们的眼中,她们四姐妹都是赔钱货,加起来都顶不上邹小军一根汗毛。虽然母亲一个月只有不到三十块的工资,要养五个人很困难,但大丫相信再苦也不会比在那个家里苦。她们吃差点,穿差点,也不怕,只要一家人的心拧在一块儿,再苦也比在那个家里好。   徐落英看着神色坚定的大女儿,脸上一阵恍惚,不知不觉,大丫都这么大了,甚至都懂得替她分担了,可是:“真离了婚,你们都会被人笑话,被人欺负的,而且,你爸恐怕不会让你们跟着我。”   最后一点才是徐落英最担忧的,她根本抢不过邹志国。邹志国工资比她高,还有房子,跟他争孩子毫无胜算。更别提,离了婚后,旁人看她的眼光。   就算她能顶着别人异样的眼光,能承受住别人的非议,可四个女儿呢?她们怎么办?大丫已经十几岁,很快就到说亲的年龄,知道她母亲离了婚,很多人家都会打退堂鼓,跟着她,她们都很难说到一门好亲事。   可大丫显然比她有主见得多,或者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丫看了姜瑜一眼,眼底藏着淡淡的羡慕:“这个姑娘不也跟我差不多大,她一个人能来县城,能过来劝你。我为什么不能?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帮你分忧解劳了。你放心,我有办法能劝我爸答应让二丫、三丫、四丫都跟着你。”   “那你怎么办?”徐落英担忧地问。她的四个女儿都很贴心,她哪一个都舍不得。   大丫笑了笑:“等你们离了婚,我就下乡,就算把我判来跟着他又怎么样?我都下乡了,他还管得了我,判给谁都没关系。”   这主意倒是不错。姜瑜赞许地看着大丫,徐落英这个大女儿是个有主见又聪明孝顺的姑娘。就看徐落英知不知福了。   徐落英显然也被大女儿的计划打动了,只是,她看着大丫:“你一个姑娘家,下乡太辛苦了,万一遇到点什么事,离得这么远,家里也照应不上,怎么办?”   大丫耸肩,满不在乎地说:“乡下再辛苦,只要干活总能填饱肚子,还不会无端挨骂,也不用四姐妹连同奶奶挤在一个屋里,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吧。”   要不是担心母亲和妹妹,她早自己偷偷填了申请,走得远远的了。   徐落英这回再也寻不出拒绝的话。可兹事体大,她心乱如麻,现在也下不了决定,便说:“你先回去看着三丫,让我再想想。” 第41章   “考虑得怎么样了?”大丫走后, 姜瑜等了十来分钟, 徐落英还是没个决定。   徐落英十指扭成了麻花, 她抬起头看着姜瑜,语气充满了不确定:“离婚真的好吗?”   她的犹豫实属正常, 在这个年代, 离婚的女人非常不受待见。不过姜瑜想不通,再不受人待见, 还能比跟着邹志国过着痛苦?   “你不是都准备死了吗?死都不怕,还怕离婚?”姜瑜挑眉, 把离婚后的困难摆在她面前, “现在县里恐怕都找不出几个离婚的女人。离婚后, 不止邻居, 可能你的同事、上司,甚至是以往关系比较不错的姐妹都会看不起你, 在背后议论你, 编造对你不利的流言, 你跟随便哪个男人多说两句,可能就会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你明明做得很好, 但可能就因为你是离婚了,升职加薪的机会也轮不到你,很可能你带着孩子出去租房也不一定能租到……毕竟嘛, 在这个年代,离婚是道德败坏的体现。”   徐落英有些糊涂了,她不解地看着姜瑜:“你跟我这些, 是想让我打退堂鼓吗?你不想我离婚?”   姜瑜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以后可能会面临的困难摆在你面前,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至于离不离,日子是你在过,我又不能替你遮风挡雨,消除流言,这种事,你不该问我。”   还真是个冷静又冷漠的姑娘,有着完全不同于她年龄的成熟。   徐落英看着姜瑜,心里真是感慨万千。不知为何,听姜瑜冷静地说离婚后的种种困难,她那颗原本犹豫不决的心反而变得确定起来。离婚是会面临诸多困难,承受诸多压力,但以后她们母女的生活中将不会再有邹志国,也不会再有邹家的两个老太婆,还有那个熊孩子。只要每个这四个人,似乎困苦充满流言的生活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徐落英昂起头了,神色从迷茫渐渐变得坚定,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哪怕就是为了四个孩子的着想,她也该变得勇敢起来。   “好,我离!我跟邹志国这近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随着这几年的争吵,早就走到了尽头,他心里只有他的老娘、奶奶、侄子,哪还有我们母女的立锥之地,这么过着也没意思。”   姜瑜安慰她:“放心吧,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她这可不是信口开河,过几年,形势好转,人口能够随意流动后,徐落英随便去市里的车站、学校旁支个摊子,都可能成为万元户。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也会进一步发展,那时候,大家都忙着赚钱养家,努力使自己过得更好,谁还会去管别人离没离婚。   徐落英不知道未来,她想的只有她的几个孩子不用再受委屈:“谢谢小姑娘安慰我,等她们几个大了,我就知足了。”   姜瑜颔首道:“嗯,那咱们说正事,你该把小军的拘魂咒给解了。”   提起这个,徐落英的脸上浮现出纠结之色,心里天人交战了几秒,她对姜瑜说了实话:“我不会解咒。帮我的是一个师傅,当年他落难,曾受我一饭之恩,许诺以后帮我一个忙。前一阵三丫出事,我气得不行,正好在城里碰到他,我就恳求他帮忙。他很信守承诺,一口就答应了。”   “那就去找他,把这件事说清楚,让他以后不要对小军下手了。”姜瑜接话道。   徐落英苦笑:“我并不知道他居于何处,就连这拘魂咒也是他差人送了一包米分末过来,让我下在小军的饭食里。”   姜瑜轻轻点了点头,问道:“这么说,他像你道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嗯。”徐落英有些羞愧地承认,“药米分还随身附带了一张纸条,说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跟一个寻常妇人特意道明魂咒的作用,他应该是把继不继续的主动权交给了徐落英,有个性。姜瑜好奇地问:“你说的这个师傅是不是马王东?”   徐落英惊讶地掀起眼皮看着姜瑜。   她的眼神给了姜瑜答案。   姜瑜感兴趣地笑了:“他比庄老头说的有趣多了,下次倒是可以会会他。马王东的意思很明确了,他把主动权交给了你,你说继续就继续,你说终止就终止。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把小军的咒解了,如果你真的确定了离婚,我也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想好了?”   徐落英重重地点头,其实在心里却很好奇,姜瑜会如何帮她离婚。这个年代,虽然离婚对女人极其不友好,但对男人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尤其是这事是由女人提出来的,那对邹志国而言也是一种羞辱。   不过等重新回到病房,她就知道姜瑜打的什么主意了。   见姜瑜去而复返,邹副局长高兴极了,马上热情地招呼她:“小姑娘,快请坐!”   姜瑜可没兴趣在这个一直关闭着门窗,闷得要死的房间里久呆。她摆了摆手,对邹副局长说:“不用了,我回来就说几件事,小军的病我能治。”   一听她能治,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顿时欣喜若狂:“那就麻烦姑娘了,只要你能治好小军,我以后定重重谢谢你。”   姜瑜摆手,似面有难色:“感谢就不必了,能救人我也很高兴,不过嘛……小军这事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以后说不定还会……”   她这一说,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都急了,不约而同地追问道:“那有没有治本的法子?”   姜瑜摆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叹了口气,顾左右而言他:“这样吧,我先给小军治病。”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了邹老太太:“这个放到小军的怀里,然后打开窗户试试。”   上次就是这小姑娘把小军给治好的,邹老太太深信不疑。把符纸塞到小军的口里后,就吩咐徐落英:“孙媳妇,你快把窗户打开。”   徐落英将信将疑地把窗户推开,一阵凉风吹进病房,浑浊的空气一扫而空,让人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大家都关注着床上的小军,他果然没再喊冷,甚至掀开了被子,坐在床头上。   这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邹老太太笑得牙都合不拢:“姑娘啊,你真是活菩萨,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咱们小军哪会好这么快。”   邹副局长也对姜瑜感激一笑:“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邹志国的地方,说一声。”   撇开家事拎不清这点不说,邹志国这个人在外面的风评也还算好,能力也不错,否则他也坐不上副局长的这个位置。   姜瑜淡淡一笑,承了他这份情。她承得是一点都不冤,要不是她,他们家就要死人见血了。   谢过之后,邹老太太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急切地说:“小姑娘,你所谓的治本是什么法子?帮个忙吧,小军这孩子从小就可怜,吃了好多苦,你救救他,我们全家都记得你的恩德。”   说着,竟然两腿一弯,要给姜瑜下跪。   姜瑜吓了一跳,赶紧躲开,避开了她这一跪,板着脸说:“不必这样,我若不想帮你们就不会提出来。但治本的法子我也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们,小军之所以频频生病的原因。”   “你说。”邹老太太连忙爬了起来,紧紧盯着姜瑜。   姜瑜扫了他们几人一眼,长吁短叹了一声,胡揪道:“你们家阴盛阳衰,小军生来八字就弱,长此以往,阴阳不调,就导致他从小病灾不断。”   邹老太太数了数,他们家一共八个人,有六个都是女人,只有两个男人,确实是阴盛阳衰,而且还相当严重。   她眼巴巴地瞅着姜瑜:“姑娘,姑娘有没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姜瑜沉默许久,摇了摇头。其实她也想过,要不要装神弄鬼,吓吓迷信的邹老太太,让他们以后收敛点,这样也免得徐落英离了婚带着孩子在外面受人白眼。可姜瑜觉得这很难,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徐落英母女的使唤和差别对待,想用一个警告就改变他们,根本不可能。就算刚开始,他们会顾忌一些,但时日一长,渐渐又会固态萌发。   除非他们能意识到这么养育邹小军是错的,不光对家庭不利,对邹小军本人的成长也是极为不利的。但就目前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护犊子的性子来看,几乎不可能。要让他们改变,除非某天发生重大的变故,迫使他们认识到这一点。   听闻姜瑜没办法,邹老太太陷入了沉思,邹副局长也不说话了。   其实,姜瑜虽然并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法子,但从她说明邹小军病灾不断的原因起,就已经暗示了他们办法。   徐落英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她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想站出来提出离婚,可刚想张嘴,就看到姜瑜微不可见地冲她摇了摇头。   这种事,当然应该由邹副局长这个“爱侄如子”的好大伯提出来了。男人都有劣根性,尤其是这个年代的男人,根本不懂什么男女平权的想法,他们大多都是大男子主义者,只许自己嫌弃糟糠之妻,可不允许老婆要跟自己离婚。这种事情,三四十年后都同样如此,多少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若是老婆给他们戴一顶绿帽子,同样会让他们觉得愤怒和羞辱,丝毫不理会,是自己先对不起老婆的。老婆要是因此要跟他们离婚,他们还觉得老婆不识好歹。   所以离婚这种事,谁都能提,就是徐落英不能提。   邹副局长自己提了,他心里可能还会对妻女抱着几分愧疚之意,以后还会搭把手帮一帮徐落英,对几个女儿看顾一二,这样一来对徐落英以后的处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这个年代,离婚到底是天大的事。   所以,哪怕觉得是为了邹小军好,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也没能很干脆地就下了决定。两个人都面露愁容,看了看小军,又看看低垂着头恭顺的徐落英,有些下不了决定。   他们下不了决定,有人帮他们做了决定。   大丫端着小米粥进来,放到桌面,默默地喂小军吃完,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邹副局长面前,咬住下唇,抽泣道:“爸,既然是我们碍着了小军,那你跟妈就分开吧,二丫她们都跟着妈,我……爸要是不嫌弃,我就跟着你,以后给你们洗衣做饭,收拾家里,照顾小军和太奶奶、奶奶!晚上,我就到我妈那儿去睡。”   邹老太太之所以没直接让邹副局长离婚也是有这方面的担忧。要是大孙子离婚了,自己年纪大了,儿媳的岁数也上来了,身体又不大好,家里家外,这么多事,谁来操持?   至于让邹副局长再娶的事,她暂时不敢想了,没听人小姑娘说吗?就是因为他们家的阴气太盛,才会害得小军生病,再娶个女人进门,岂不是阴气又重了,那干嘛还要离婚啊?而且万一再生个赔钱货呢?咋办,总不能让孙子又离婚吧!   大曾孙女的提议倒是解决了她心里头的顾虑。于是,邹老太太看向邹副局长:“为了小军好,咱就听大丫的吧!”   姜瑜看着,心里发笑,真是够迷信和偏心眼的。就因为她一句话,这老太婆二话不说就让孙子和孙媳妇离婚,一点都不顾念徐落英嫁进邹家一二十年,还生了四个女儿的情分。也亏得这是徐落英想要的,否则,对这个时代的妇女来说,还真是天大的打击。   哪怕心里也已经决定了要离婚,徐落英听到邹老太太这么干脆地就让他们离婚了,心里也是哇凉哇凉的,仅有的那点不舍都被磨去了。对于这个家,她还有什么什么好留恋的?自从她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后,她在这个家里还有一点地位吗?   这个时候,徐落英才觉得,离婚是她真正的解脱。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难,她总能一步一步熬下去,再难熬,能有在邹家难熬吗?   邹副局长没有应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妻子恍惚伤心的样子,心里有片刻的不落忍。到底年少夫妻,两人一路走来,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更何况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真要离了,那以后就形同陌路了。   不知为何,邹副局长又想起了十八年前,两人相亲时的情景,那时候徐落英还不是这幅不修边幅的憔悴模样,她留着黑溜溜的长长的辫子,如花的小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知道是相亲,小脸羞得通红,低垂着头,不安地绞着两只手,从头到尾都没敢看他一眼。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回去之后,脑子里始终都是她那绯红的小脸,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她上班的路上堵她,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处对象。   往事历历在目,现在却物是人非。邹副局长的眼眶红了。   看他优柔寡断的样子,邹老太太不满地说:“小军可是你弟唯一的侄子,咱们老邹家唯一的根儿,志军啊,你可别糊涂。”   邹副局长眨了眨眼,撇去眼底的湿意,抬头对徐落英道:“落英,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小军是我志国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不容有损,我们来世再叙夫妻之情吧!”   这辈子被你们邹家糟蹋得还不够,谁他娘的瞎了眼,那么想不开,来世还要跟你重叙夫妻之情?徐落英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地说:“离,现在就离!”   她这幅样子落到邹副局长眼里,只以为她是伤心愤怒,也没往他处想,沉重地点了点头:“好。”   “我回去拿户口本!”徐落英抽泣着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大丫在一旁安慰邹副局长:“爸,不管以后怎么样,在我心里,你跟妈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这句话安慰了邹副局长,他摸了一下大丫的头:“你不怪爸就好。”   大丫的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当然不怪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自从邹小军出生后,她日盼夜盼,就是想离开这个所谓的家,现在终于如愿了,都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这么能忍,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姜瑜瞥了大丫一眼,收回了目光,扭头对邹副局长和邹老太太说:“虽然去除了小军犯病惹灾的源头,小军以后几乎不会再生这个奇怪的病了。可这几年到底伤了他的根子,以后照顾这孩子得注意一些,他的身体弱,少食生、冷、油腻的东西,每顿饭量八分饱,切不可过量饮食,这对肠胃是个不小的负担,对他的身体有益无害。”   这些话,医生也讲过了,但邹老太太根本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要多吃,吃好,才能长得快,她就喜欢胖乎乎的小肉墩,在她们这些老辈的眼中,能吃和胖代表的是福气,所以她从不禁止曾孙的饮食。   可姜瑜不一样啊,她两次救了小军,这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也是个大能人。她的话肯定错不了。   邹老太太点头:“行,那以后我们稍微注意点。”   姜瑜也不知道邹老太太能不能坚持下去,但让邹小军少吃只是她的第一步。她希望借此能让邹家人更进一步的相信她,由此来改变他们对邹小军的教养方式,别把他的一辈子给毁了。否则父辈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儿子却是成了个作奸犯科之徒,这岂不是对英雄最大的讽刺?   她知道这一步很难,但她想试试,就算不成功,她也问心无愧了。反正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又费不了什么功夫,总要努力一把试试。   于是她又说:“小军是男子汉了,以后要经常出去运动,活动,多晒太阳,补充钙质,这样才能长得更高、更壮。邹副局长有空也可以多带孩子出去见识一些市面,男孩子见识广了,以后没坏处。”   她这话也没错,邹副局长走到这一步,知道人脉的重要性。于是他也点头:“小姑娘说得对,等小军身体好些了,我带他出去玩玩。”他就这么一个侄子,肯定要早早给他铺路。   姜瑜笑笑,昧着良心夸赞他们:“小军有你们这样的曾祖母,伯父,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孩子一瞧就是个懂事有出息的,长大了以后肯定会孝顺你们。”   谁不喜欢听好话,她这么一说,邹老太太和邹副局长更高兴了,越发觉得她说得对。   等姜瑜要走时,邹副局长还再次向她承诺了一番,让她以后万一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他,千万别客气。邹老太太也和和气气地邀请姜瑜,下次来县城,去他们家做客。   大丫把姜瑜送出医院的时候偷偷看了她一眼,感激地说:“今天的事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妈下不了决心。”   姜瑜摇头,笑道:“真要感激我,就好好照顾自己,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去了乡下也别颓废,没事多看书,好好干,相信前途是光明的。”   看到大丫,姜瑜就像看到了原主。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家庭都不幸福,原主无声无息地香消玉殒了,姜瑜不希望悲剧再度发生。   大丫重重地点头:“嗯,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都听你的。对了,你刚才为何要跟我爸说那些?”   姜瑜看着她,笑眯眯地反问道:“你爸不把小军带出去,他天天关在家里,怎么能闯下大祸,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呢?不这样,你爸又怎么会意识到他对小军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打在谁身上,谁疼嘛。   这是一剂狠药,至于效果,姜瑜也不敢保证!   听闻姜瑜的真实意图,大丫打了个寒颤,这个总是笑眯眯看起来跟个老好人一样的小姐姐可没她想的这么纯良无害。 第42章   因为夫妻俩都同意离婚, 邹副局长和徐落英的离婚手续办得非常快, 当天下午就办完了。   除了在进民政局的时候哭了一场, 徐落英此后都没再掉一滴眼泪。办完手续,她回了家就开始打包三个孩子的东西, 邹副局长亲自把她送了回去, 看着她一言不发的收拾东西,邹副局长眼睛也涩涩的, 有些发热。   “我去给你们找房子。”丢下这句话,他闷闷地出了门, 在外面抽了支烟, 然后拐个弯, 抄近道, 跑出了城,半个小时后, 在城外五六里远的马路上追上了姜瑜。   姜瑜从小康的车子上跳了下来, 看着混身是汗的邹副局长, 挑了挑眉:“邹副局长这么急找我有事?”   邹副局长疾步走上前,抿唇问姜瑜:“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姜瑜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 他是后悔离婚了。不过她故意装作不知,疑惑地问:“什么其他办法?我不懂邹副局长想说什么。”   邹副局长抹了一遍头,这回说得清楚了一些:“你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不离婚也不会妨碍到小军的办法。”   现在知道舍不得妻儿了, 早干嘛去了?姜瑜叹了口气,决定跟邹副局长好好谈谈:“邹副局长,你不觉得你们对小军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   邹副局长疑惑地想了几秒:“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他是真不觉得太惯着那孩子了。要不是不想小军被他们给毁了, 姜瑜还真不想搭理他。   “这样吧,你按照我说的做,荤素搭配,不挑食,每顿只吃八分饱,再多运动,小军的身体会逐渐好起来。等他好了之后,你带他出去跟你们局长、县长、书记家的孩子玩玩,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些都是邹副局长的上司,他得罪不起。可邹小军在家里小霸王惯了,自我又自私,可不会管那么多,要是无故打了其他孩子或者抢了人家的东西,届时这些人邹副局长的感官肯定会变得很差。邹副局长头痛了,仕途受挫,自然就会反思自己的教育合不合理了。   不然她说再多,邹副局长也听不进去。   邹副局长有些不甘心,他过来是想跟姜瑜讨论怎么化解他们家阴盛阳衰的问题,不是跟她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况且他也不觉得自己跟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讨论教育孩子的问题有什么必要,这姑娘都还只是个孩子呢,哪懂怎么教孩子。   “小姑娘,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是个有能耐的小姑娘,你这次就帮帮我,我会记得你的大恩,以后一定报答……”   说来说去,他丝毫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是不想自己的家散了,却没想过反思、改变。姜瑜听得不爽,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没错,我是个有能耐的人。可我办事跑来跑去、耽误时间、耗费精力,也是有代价的。而邹副局长除了一句记住我的恩情,以后会报答我的,能给我什么呢?旁的不说,先前我托庄师伯卖给王老师他们的平心静气符都是十块钱一张,邹副局长,你说说,为了你们家的事,我花了多少符?哪次没解决问题?这怎么算?”   一席话说得邹副局长面红耳赤,他的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里,掏了掏,里面空荡荡一块钱都没有。小军最近频繁住院,家里的钱早花光了不说,还在外面找人借了不少钱,他根本拿不出应该付给姜瑜的报酬。所以其实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用身份开空头支票,白白让姜瑜给自己跑腿办事。   这个认知,让邹副局长羞愧不已,他硬着头皮说:“欠姑娘的钱,我记着,回头我一定尽快攒钱,把钱还给姑娘。”   这还像句人话。姜瑜板着脸说:“这个就先不提了。邹副局长你特意跑这一趟,是不想你的家散了,那我就问一句,你回去之后看过三丫吗?”   邹副局长一脸茫然:“这关三丫什么事?”   他对女儿还真是不上心啊,三丫额头上那个伤口连她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不落忍,可他这个当爹的呢,天天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觉得丫头都是赔钱货,毁了容也不算什么。   姜瑜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跳上康子的自行车,催促道:“快走,天快黑了,待会儿我赶不回家。”   连邹副局长都敢怼,康子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蹬动脚踏板,自行车飞驰,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邹副局长眉头的褶子就没松开过,他实在不明白,明明在医院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姜瑜就跟他翻脸了呢?难道是怪他没给钱的缘故?他不是答应一攒够钱就给她吗?   想不通,又惦记着家里的徐落英今天就要带着女儿搬出去。邹副局长赶紧返回了城里。   直接怼了邹副局长一通后,姜瑜的心情舒畅多了,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哼着小曲,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一晃而逝。   很快就到了东山镇,这里离荷花村就四五里路远,不过只能抄山路,要是走大道就绕一圈,得多走一倍的路程。   姜瑜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对康子说:“谢谢你送我。”   康子看了一眼镇子,又是这地方,上回他就把姜瑜送到这儿的,结果后来要找人的时候,他跑到这里来打听了老半天,都没找到人。这里肯定不是姜瑜的家。   “你家住哪儿,我把你送到村口呗,免得你自己还要走回去。”康子厚着脸皮说。   姜瑜摇了摇食指:“这个就不用了,你别想着把我的老巢挖出来,不可能的事啊。”   被人识破,康子尴尬地笑了笑,说起了另外一件正事:“我师傅让我问你,你那平心静气符还卖不卖?他帮你代卖,一张只收两块钱的抽成费,你看怎么样?”   自从上回卖了假符之后,庄师伯的声誉就急转直下,尤其是邹家跟他不依不挠那事,传得县城里几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庄师伯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大家都不再信任他。所以现在庄师伯的生意变得非常差,最近半个月,几乎再也没人上门找他化解做法。   庄师伯虽然还攒了点棺材本,但也不能天天就这么坐吃山空吧。所以他又想到了姜瑜,还自动吧分成比例降了一大截。希望能借此挣点钱,也拉一些老主顾回来。   连着梁毅寄回来的钱,姜瑜手里头现在有一百多块,马上又要发工资了,她天天窝在小山村里,有钱都没地方花,让姜瑜对钱的追求还真没那么强烈。   她敷衍地说:“这个下次再说吧。”   下次,依她这种很长时间才去县城一回的状况看,谁知道下次还是什么时候。   康子赶紧拉住了她:“现在大家都说你的平心静气符很好用,好几个人向咱们家师傅打听呢,你就弄几张呗,有钱不赚多亏啊。”   好像也是,只是让她随便折几张符而已,就能顶得上她几个月的工资。姜瑜想了想说:“行,我先回去准备,下次进城再去找你师傅。”   还准备个啥,不是会当场折吗?康子想缠着姜瑜现在就给他弄几张符出来,但姜瑜已经脚步极快地爬上了山,他的自行车上不去,把自行车丢在路边去追人,他又怕自行车丢了,只得作罢。   因为在邹副局长家的事情上花了不少时间,姜瑜原本的计划有些行不动了,她只能赶在天黑前,先去把买的东西分别送到了胡大山、林春花和王晓家,然后连水都没喝一口,就急着赶回家。   就是这样,等她回到家时,天也已经黑透了。   周家人以为她是在沈家吃饭吃到这么晚,冯三娘叮嘱了她几句:“下次早点回来,你一个姑娘家,太晚回家不安全。”   “嗯嗯,知道了。”姜瑜随口应了一声。   周家已经吃过晚饭了,自然没给她留饭。姜瑜躲回了屋子里,吃了半斤蛋糕填饱肚子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上完课,姜瑜还在收拾课本,胡大山就笑眯眯地出现在了学校外:“我们队的池塘里打鱼,老婆子买了两条回来,就我们两个老家伙,吃不完,她让我来叫你,小瑜你就来帮帮我们两个老人家吧。”   其实是惦记着她昨天送筒骨和小蛋糕的人情吧。   人情这东西就是要你来我往,你请我一顿,我回请你一次,没完没了,这样才能长久。姜瑜笑眯眯地应下了:“好,谢谢胡伯伯。”   这一天姜瑜的口福非常不错,中午在胡大山家吃了骨头海带汤和红烧鱼。晚上又在林春花家喝了骨头汤冬瓜汤和腊肉炒秋笋,虽然肉的分量比较少,但沈家人厚道啊,直嚷着她和小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把肉都拨给了他们俩。   她这每个月三块钱给得还真值,沈家每次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着晚上吃,就是为了让她多吃点。姜瑜决定了,下回去城里,再多买点不要票的东西回来,给大家都补补,别人真心对她,她也不能做个白眼狼不是,反正她现在口袋里不缺钱,买回来东西,也是进了她的肚子。   姜瑜每天过得优哉游哉,但周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看到端上桌夹杂着老包菜叶子的玉米糊糊,周建英气得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掷,碗口的粥溢了出来,淌了一桌子。   “玉米糊糊,又是玉米糊糊,顿顿都吃玉米糊糊,我现在一呵气浑身都是玉米糊糊的味道了。”   由奢入俭难,周建英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的山珍海味随便吃的画面中,现实却是,她每天都要上工,辛辛苦苦挣微薄的工分,吃着没滋没味的玉米糊糊。   这种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周老三念着她最近都老老实实上工,没再整什么幺蛾子,对她宽容了许多:“五八九年的时候,别说玉米糊糊,你能找到草根填饱肚子就不错了。现在的孩子就是不惜福,吃吧,不吃,没了,半夜饿肚子,是你难受。”   又是这句话。周建英把筷子一搁,将藏在心里酝酿了好久的打算翻了出来:“爸,光这么埋头种地有什么出路啊?很快就要分粮了,城里人的粮食不够吃,咱们想办法捣鼓一些弄出去卖呗。”   冯三娘胆子小,平时周老三他们三父子商量事,她一般不插嘴的,但这回也按捺不住了,忙劝道:“这可不行,抓住是要蹲大牢的。”   周建英一直瞧不上冯三娘,听她带头反对,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我问你意见了吗?爸,你觉得怎么样?”这种正常的市场交易行为,迟早会被认可的,周建英并不觉得这事有多大不了。   现在不准私底下买卖,村里个别户劳动力比较多的人家,分的粮食多,吃不完,也只能卖到粮站。但粮站的收购价很低,谷子只有几分钱一斤。相比之下,拿到黑市,价格翻个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虽然郭嘉严令禁止,但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总有胆子大的铤而走险。关于黑市的事,周老三比周建英兄妹知道得多得多,甚至,他也去过几回,里面确实有巨大的利润,可是,就像冯三娘所说,要是抓到了,可是要蹲牢房的。   见周老三一直不吭声,反而点起了烟。   周建英就知道,他这是犹豫了。于是,冲周建设努了努嘴,然后故意问道:“哥,你说怎么样?”   她爸一向比较偏疼这个儿子,儿子的意见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可要重得多。   周建设也是个胆大的,又敢闯,而且他一直不屑于在地里埋头干活,总觉得这样很傻,有懒就偷,又想过好日子。所以一听周建英的提议就心动了,跟着劝周老三:“爸,建英说得对啊,咱们可以先捣鼓粮食,等站稳了脚,搭上了线,还可以去捣鼓收音机、手表、自行车这些玩意儿,听说这种干一单,能挣好几十块,比咱们在地里辛辛苦苦干一年都划算。”   周建英听了,惊讶地看了一眼她这个哥哥。难怪她哥后世能把生意做得那么大,她这个哥哥啊,脑子就是够灵活的。有了他参与,他们想不赚钱都难。   等有了钱,她就不用每天吃这玉米糊糊了,还能经常穿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的了,也能接济孙亭煜了。这段时间,虽然因为她一直帮孙亭煜干活的缘故,两人见了面,能搭上几句话了,可孙亭煜还是那副死人脸,不冷不热的,让周建英着急又想不出什么拉近距离的好办法。   她想,若是她有了钱,经常给孙亭煜捎带好吃的,吃人嘴软,孙亭煜迟早会对她敞开胸怀,后世不是有句话叫,征服一个男人得先征服他的胃吗?   不管是从改善生活,还是为了她的未来着想,她似乎都很有必要说服她爸,因为本钱的事还得她爸出,不然她都想自己私底下偷偷干了。   “爸,你就算不替咱们的肚子身体着想,你也得替哥着想啊。村子里跟哥差不多大的孩子,都开始相亲说对象了,可哥呢?一个媒人都没上门的。你总不想哥打一辈子的光棍吧?那咱们老周家可是绝后了。”周建英还真是了解周老三,一出口就说中了周老三的心事。   现在说个好点的媳妇,彩礼钱、办婚事的钱,零零总总,怎么也得上百块。原本,周老三是攒了这么一笔钱的,准备等冬天农闲了就把这事提上日程,可最近破财,都祸祸光了,而梁毅那边说要过一阵才寄钱过来,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手里没钱,心里就没底气,万一梁毅出任务老久都不回来。他怎么办?建设一年比一年大了,说媳妇结婚生孩子可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他得早点替儿子张罗起来。   但私底下倒卖东西这可是大罪,周老三这些年见过好几个倒爷被公安抓了,关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他实在不想干这么大风险的事。   “你们让我再考虑考虑。”最后周老三也没把话说死。   因为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这就月底,马上就十月了。姜瑜也上了一个月的课了,该发工资了。她每个月有十几块,若是能把这十几块弄到手,有了这笔稳定的收入,家里就不愁了。   每个月攒个十块钱,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够建设说亲了。等年底农闲了就开始说亲,到明年年底结婚,正好可以把这笔钱凑出来。   有安稳无风险的弄钱法子,他又何必冒着蹲大牢的风险去做倒爷呢?做倒爷,早出晚归,高风险不说,也是个辛苦活,可不像周建英想的那么轻松。   周建英不知道周老三心中所想,见他没一口拒绝,心里就松了口气。她有把握,最后能说服她爸。 第43章   周老三打上了姜瑜工资的事不是一两天了。   在饭桌上, 他之所以没当着儿女面说, 是因为周老三准备这回还是让冯三娘打头阵。   夜深人静的时候, 两口子躺在床上,周老三把家里境况说了一遍, 然后对冯三娘说:“我当时供养姜瑜上学, 也没图什么回报,只是这一阵子家里确实困难。你也看见了, 咱们家连续吃了一个多月的玉米糊糊,就这样, 恐怕也接不上明年的粮食。你看, 能不能让姜瑜每个月向家里交点钱, 补贴家用。”   上了学参加工作的孩子补贴家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十里八乡都能找出好几个,甚至结了婚生了孩子都还有往家里交钱的。因而冯三娘觉得这是正常的, 姜瑜花了周老三的钱上学, 挣了钱也应该回报家里一二, 便一口应承了下来:“好,我明儿找姜瑜说说。”   可能是前一阵姜瑜一直早出晚归, 母女俩没怎么碰面的缘故。她全然忘了,姜瑜现在已经不买她的账了。   第二天,等周家人都上班后, 冯三娘又旧事重提了。   但她才刚开了个头,就被姜瑜打断了:“听说县里明年有转正的名额,我也想争取争取。去县里活动总不能还天天穿这满是补丁的衣服和烂布鞋吧?去领导家里坐坐, 也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姜瑜早想给自己这一身鸟枪换炮了,只是因为前面那些钱不好名正言顺地拿出来花,只有工资才是堂堂正正可以摆到明面上的。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了。   女儿前途要紧,关系着这个正经事,冯三娘也找不出理由再要钱,便说:“那这个月的就算了,下个月的你可得交到家里。”   姜瑜吱都没吱声。下个月,天气冷了,她该换身棉袄,还有被子也该换一床新的了,十几块根本不够花。反正接下来几个月,她都有理由把冯三娘给堵回去。   反正就一句话,要钱没门。   晚间,冯三娘把这件事告诉了周老三,还絮絮叨叨地说:“等小瑜转正了,工资就能涨到二十多了,一年下来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觉得可行,所以就同意了,让她这个月工资留着自个儿用,全安,你说呢!”   他说?他还能说什么?蠢娘们,工作是那么好转正的?姜瑜才上班一个月,要成绩没成绩,要资历没资历,凭什么人家把转正的名额给她?而且她也就认识村小那四个老师,里面最大的就是杨校长,但他也不过是个村小的校长而已,手里的权利小得可怜。   姜瑜上哪儿找人帮她转正去?她恐怕连领导家的门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就是想走走路子,也找不对菩萨拜不对庙。也就冯三娘这个傻娘们会信这种鬼话。   黑暗中,周老三的眼睛沉了又沉。姜瑜这小丫头,自从去村小后,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不行,现在都要翻天了,要是手里头有了钱,那还得了!   第二天中午,周老三干脆直接去杨校长回家的路上等着。   大中午的,干活的村民都回家吃饭了。杨校长下了课,骑着他那辆老伙计,咯吱咯吱地往家里赶。   走到半途,忽然一个老太婆从旁边的玉米地里跳了出来,挡在前面,吓了杨校长好一大跳。   他连忙稳住龙头,紧紧捏住刹车,自行车歪歪斜斜地晃了晃,总算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杨校长从车上下来,单手扶着车,掏出手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无奈地看着老太婆说:“老人家你走路小心些,撞到了你怎么办?”   “你是荷花村村小的校长吧,我找你有点事。”老太婆直溜溜地看着杨校长。   杨校长眯起眼盯着她看了几秒,不认识,可能是学校里哪个孩子的家长吧。他点头,问道:“老人家说吧。”   老太婆指了指自己道:“我是姜瑜的奶奶,咱们家姑娘在你那儿上了一个月的班,是不是该发工资了?”   什么叫在他那儿上了一个月的班?说得好像学校是他的一样,杨校长赶紧澄清:“原来是姜家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学校是大家的学校,集体的学校,可不是我的。姜瑜是在村里的学校上课,工资也不是我发,是教育局发,我只是替她从县城代领回来。”   姜老太太可不管是村里的学校还是谁的学校,她只知道,学校里杨校长最大,当然是杨校长说了算。   “哎呀,反正你管着那丫头没错吧,工资也是由你发给那丫头。现在是十月了,姜瑜那丫头已经上了一个月的班了,你把她的工资给我。”将老太太赶紧说明了目的。   杨校长不认识姜老太太,不可能就凭她这么一句话就把姜瑜的工资给她,更何况教育局还没把老师们的工资发下来呢,他上哪儿拿钱给姜家老太太去?   但他是个文化人,说不出重话,只能给老太太讲道理:“这可不行,她本人的工资得她自己来领,否则随便跳出个人来说要代领她的工资,这岂不是乱套了?”   “什么乱套?我可是那丫头的亲奶奶,她爸不在了,她长大了,挣工资了,就该孝敬我了。”姜老太太不依不挠地说,“你一直不肯把那丫头的工资给我,该不会看那丫头年纪小,想抠她的工资吧?”   从天而降一口锅,杨校长气得吐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非常不耐烦地又强调了一遍:“你想代领姜瑜的工资,那你把她本人找来,让她跟我说。”   “好哇,你果然是想吞那丫头的工资。走,你跟我找你们村长去,有这样的吗?咱们的娃在你那里干了活,你竟然不发工资,你的良心都坏透了。”姜老太太胡搅蛮缠起来,功力一流,完全不是杨校长这个斯文人对付得了的。   而且姜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下地也是一把好手,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才六十来岁,手上的力气很大,那么一拽,差点把杨校长的自行车给拉倒。   就在这时,前面冲上来一个人,帮助杨校长将车子给扶稳了。   杨校长松了口气,把差点掉到地上的眼镜扶上去,然后看向来人,发现是周老三,他连忙把锅丢给了周老三:“全安,这个人自称是姜瑜的奶奶,要求我以后把姜瑜的工资给她,你看看是不是?”   周老三在杨校长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左等右等,等了老半天,小孩子们都回家了,骑自行车的杨校长还不见踪影。他坐不住了,找了过来,远远地就看见姜家那个老太婆拦在了杨校长跟前,拖拖拽拽,一看就没安好心。   他赶紧上前,拉开了两人,还没问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听杨校长说,姜家的这个死老太婆竟然打姜瑜工资的主意。   周老三气得半死,这老太婆,当年那么嫌弃她们母女,想方设法都想把她们娘俩赶出门,现在怎么好意思来要姜瑜的工资,真不要脸。要是他没来,杨校长肯定招架不住她的泼妇骂街,很可能就把钱给她了。   他被愤怒所驱使,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同样不要脸,当着杨校长的面就表态:“不可能,姜瑜跟着她妈嫁到了我们周家,户口现在都在我的名下,这么些年吃的也是咱们荷花村分的粮食。哪有让外人代领工资的道理,杨校长,你说是不是?”   姜老太太不干了,她指着周老三质问:“你说谁是外人?我可是姜瑜的亲奶奶,你不过是他的继父而已,你凭什么管她的钱?”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周老三打的什么主意。哼,还不是想吞姜瑜的工资而已。   周老三也不惧她,拍着胸口说:“就凭这荷花村的老老少少都看到了,是我养大的姜瑜,我供她读的高中。我不供她读高中,她能进学校当老师?你说我有没有理?”   “什么你供的,脸可真大,你好意思……”姜老太太恨恨地说,不过她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而吵到了一半,就住了嘴。   周老三讥诮地看着她,表情充满了嘲讽,说啊,怎么不说了,他还怕她不成?真捅出来,谁也讨不了好,他周老三脸上不好看,姜家以后也别想在村里抬头做人了。   余下的话不能说,姜老太太也不跟周老三这个黑心肝的家伙争了,她就逮准了杨校长不放:“现在周老三已经证实了,我就是姜瑜的奶奶,那她的工资可以发给我了吧?她爸不在了,她的工资在出嫁前,当然应该由我来领。”   杨校长被她缠得没折。他瞥了一眼周老三,这家伙只怕也是冲着姜瑜的工资来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只是个校长而已,哪断得了这官司,未免这两人以后还一直缠着他,他索性把这事给推了出去:“课是姜瑜上的,工资是姜瑜挣的,你们找我,我也做不了主。这样吧,咱们去周全安家,找姜瑜,看她怎么说,她说让谁来领工资,就谁领,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可是荷花村,别人的地盘!姜老太太不大情愿,但今天周老三明显也是冲着姜瑜的工资来的,她要是走了,周老三肯定会把工资拿走,以后就没她的份儿了。   不行,去就去,他们还能把她这个老太婆怎么样不成?   “好啊,姜瑜是我的亲孙女,她只要不是傻的,就不会把工资给那些外人。”姜老太太嘴上说得硬气,但心里极为没底。这几年她都没见过姜瑜,也不知道那丫头被她那个妈教成了什么德行。那个前儿媳妇肯定不会说她的好话。   不管了,反正她是姜瑜的亲奶奶,孙女挣钱了就应该替她爸尽孝道。他们要是不给钱,她就坐在周家门前哭,看周老三受不受得了。   周老三也想着,冯三娘恨死了姜老太太。回了家,知道姜老太太这个老不死的还来要姜瑜的工资,她肯定会暴怒,把姜老太太打出去,有这老婆子好受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厚着脸皮找上门。   两人各怀心思,一左一右拥着杨校长往周家去,两人的表情都非常凶狠不满,只是苦了挤在中间的杨校长,这都什么事啊,连工资的影都还没看见了,这两个人就差打起来了。哎,他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给甩出去,让这两个人爱咋滴就咋滴吧。   等他们赶到周家时,冯三娘刚好把饭端上桌,听到开门声,她以为是周老三回来了,一边摆筷子一边喊道:“建设、建英、姜瑜,吃饭了,你们爸回来了。”   喊完三个孩子,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着笑转身出去准备给周老三打水洗脸,刚一迈出堂屋,她就看见了站在杨校长右边的姜老太太。   冯三娘的脸马上拉了下来:“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家不欢迎你,滚!”   她现在可不是这个老太婆的儿媳妇,不用再天天看她的脸色,孝敬她了。   她这凶狠的样子让姜老太太想起了改嫁那天,冯三娘撂下的话:“以后咱们娘俩死在外面也不会再上你们姜家的门。你们也一辈子别再来碍咱们娘俩的眼。”   想起往事,姜老太太有些讪讪的,心里头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姜瑜那丫头有这造化,当初就应该只把冯三娘给赶走的。留那丫头在家,现在也不用到周家来要她的工资了。   况且现在姜瑜那丫头才十五岁,每个月都领十几块,小学放学又早,农忙又有假,回家还能帮忙干点家务挣点工分,让她在家里帮几年忙,多拖几年再出嫁,那可就是好几百块。   绝不能便宜了冯三娘和周老三。钱壮人胆,姜老太太也不怕冯三娘了,她四处瞄了一眼,大声喊道:“姜瑜,姜瑜,奶奶来看你了!”   听她喊姜瑜,冯三娘走过去,一把从外面扣住了姜瑜的房门,不让姜瑜出来。   姜瑜在里头听到动静,见杨校长都来了,还如何不知道姜老太太的目的。这一回冯三娘倒是干了一件好事,她不用出去,乐得轻松,就让周老三跟姜老太太狗咬狗吧,反正不管谁倒霉,她都乐得看好戏。   不过今天让杨校长跟着受累了,姜瑜掏出上次胡利民买的那包烟,揣进了口袋里,打算下午找杨校长,给他赔个礼,再把事情说清楚。相信经过今天这一闹,杨校长非常乐意把她的工资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站在院子里的姜老太太看到冯三娘的动静,马上明白了,厨房旁边的那间小屋就是姜瑜的房间。她立即跑了过去,准备直接找姜瑜,杨校长可是说了,这事姜瑜说了算。   但冯三娘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素来只知道哭的冯三娘抄起屋檐下的扫帚就往姜老太太打去,吓得姜老太太不停地后退,边退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不孝儿媳妇打婆婆了,儿媳妇打婆婆了……”   “我早就不是你儿媳妇了!”冯三娘拿起扫帚不管不顾地打。她那些年在姜家受了这老太婆的多少切磨,都差点被这老太婆逼死,她今天还敢找上门,不打她一顿,难消自己堵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这口恶气。   开始,姜老太太还以为冯三娘只是做做样子就完了。毕竟,以前这个儿媳妇在她面前有多软,她比谁都清楚,哪晓得,冯三娘这回竟是动真格的,当扫帚落到自己身上时,姜老太太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跑出了周家,然后往大门一坐,不停地哀嚎,就差打滚了。   冯三娘见了,提着扫帚不依不挠地追了出去。那凶狠的样子,连周建英瞧了都有些怕,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冯三娘如此泼妇的一幕。   姜老太太没想到,冯三娘如今这么不要脸,在外面都敢追着自己打。她吓得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大家都来看啊,儿媳妇打婆婆了,儿媳妇要打死婆婆了……”   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在在家做饭,吃饭,她这一扯嗓子,可不得惊动不大家。   不少邻居端着碗就出来看热闹了。   周老三觉得有些丢人,又怕冯三娘真把姜老太太打出个好歹来,姜家的人上门找麻烦,便去拉住了冯三娘,把她往家里拽:“算了,她跑了就算了,不用理她,相信她也不敢再来了。”   冯三娘抹了把泪,恨恨地说:“我打死这个老太婆,她还有脸上门,她亏不亏心!”   骂骂咧咧地回了家,冯三娘不好意思地冲杨校长笑了笑,招呼他:“让杨校长看笑话了,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   杨校长摇头:“不用,就是姜瑜工资的事?”   他看了一眼周老三。   周老三没有说话,冯三娘已经先开了口:“以后由我们大人给她收着,免得被那个老太婆给骗了去。小瑜年纪小,脸皮薄,那争得过她。”   经过姜老太太这么一闹,她是说什么都不会答应把钱给姜瑜拿着了。否则,以那老太婆的耍赖劲儿,肯定会把钱给骗去。   姜瑜在里面听到这话,翘起唇笑了,这些人啊,想得太美,惦记着她的工资,却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的意见,真当她是任他们揉圆搓扁的木头人啊。   杨校长今天见识了冯三娘的泼辣和凶悍,对妇人的泼辣和胡搅蛮缠深有体会。他真是怕了这些婆娘,见冯三娘是姜瑜的亲妈,又占了上风,便没有反对:“那行,我……”   话还没收完,门口就响起了姜老太太哭天抢地的声音:“沈村长,你可得给我老婆子一个说法,儿媳妇打婆婆,天下还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了?”   原来她刚才是去搬救兵来了。 第44章   沈天翔还在吃饭就被姜老太太拉了过来, 判这桩“官司”, 他也是头大, 这种胡搅蛮缠的老婆子最难搞了,周老三怎么又得罪了她。   不过嘛, 他到底是荷花村的村长, 再铁面无私,也得护着自己村的人, 不可能胳膊往外拐,所以只意思意思地训了冯三娘两句就完了。   听完姜老太太不干了:“沈村长, 儿媳妇打婆婆说两句就算了, 你们荷花村就是这么办事的?行, 找你沈村长没用, 我去公社,我找书记去, 我老婆子就不信了, 这天底下还没个讨公道的地方。”   沈天翔都五十多岁的人了, 过几年就要退下来了,他还怕姜老太太的威胁?   “行, 那你跟我说说,你算哪门子的婆婆?”沈天翔磕了磕旱烟袋,反问。   姜老太太指着冯三娘:“她嫁给了我儿子, 她是我孙女的妈,我不是她婆婆吗?”   沈天翔瞟了她一眼,纠正:“是前婆婆。冯淑珍已经改嫁到咱们荷花村, 户口也已经迁到了荷花村,她现在是周家的人,我们荷花村的人,可不是你姜家的,你要摆婆婆的谱回你们大柳村去。”   姜老太太说不过沈天翔,转了个弯,问道:“那我总是姜瑜的亲奶奶吧?不可能她带着孩子改嫁了,我就不是孩子的奶奶了吧?”   沈天翔点头:“是,你是孩子的奶奶,这个谁都不能否认,然后呢?”   然后?姜老太太指了指姜瑜的房间,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姜瑜的奶奶,这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领工资了,她就该替她爸养我和她爷爷,可这该死的周老三和冯三娘,硬是要阻止姜瑜尽孝。沈村长,你说有没有这个理?”   尽孝?让一个不到十岁就跟着妈改嫁,到荷花村寄人篱下,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尽孝,真亏这老东西说得出来。   沈天翔慢条斯理地磕着旱烟袋:“你那两个儿子呢?他们不是跟你在一起过,还没分家?怎么,他们不孝顺?要不要我替你去公社告一状?”   沈天翔不愧是当干部的,一下子就抓住了姜老太太的罩门,她怎么能让两个儿子背上不孝的名声,然后被村里人唾弃,看不起。   于是,她马上改了口:“国栋、国梁两兄弟对我们老两口很孝顺,只是老头子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常要吃药,每个月都要费好几块钱,所以找姜瑜分摊点。她小姑娘家,一个月挣那么多钱,也花不完,孝敬孝敬她生病的爷爷,不应该吗?”   这话沈天翔就不好接了。   姜瑜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姜老太太:“可你们没分家,谁知道我给的这钱最后落入了谁的口袋里,便宜了。没道理我一个没爹的小姑娘,还要出钱去养叔叔吧?说出去,两个叔叔也没法做人了。这样吧,你回去把家分了,定好子女每年称你们多少钱,我爸该出的那份,我帮他出了,也免得两个叔叔跟着丢脸。”   听见姜瑜这么轻松地就松了口,姜老太太大喜,忙道:“好,可以。”对外说分家而已,至于他们真的分没分,谁知道?   姜瑜笑看着她:“行,那我下午下课后,去大柳村走一趟,让大柳村的村长、各位干部,大家一起帮着立个分家的字据。我爸走得早,周叔跟过去也不合适,就劳烦翔叔跟我跑一趟了。”   姜瑜这一说,沈天翔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配合地说:“可以,姜瑜现在是我们荷花村的娃子,我也算她的长辈,又是村长,理应走这一趟,给这孩子做主。”   可这回换姜老太太不干了,分家这种事,她答应下来只是为了糊弄糊弄姜瑜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分家。现在村里父母俱在的,很少有分家的,分了家,他们老一辈子还怎么做小辈的主,还怎么指望小辈的伺候他们?   姜老太太的两个儿媳妇虽然平时对她都挺尊重的样子,但姜老太太不敢保证分了家后,她们还会这么恭敬、孝顺她。想当年,冯三娘不是也指东就不敢往西,可现在呢?才几年啊,就敢拿着扫帚抽她了。   这去村里立了字据,那就是白纸黑子,定下来了,以后没得更改。   姜老太太又想胡搅蛮缠:“分个家还找什么村长,麻不麻烦,我回去跟你爷爷说一声就行了!”   姜瑜摇头:“这可不行,分家还得商量每家每年该给你们多少粮食和钱,这个也要村里来衡量。你要是觉得不好向村里提起,回头我找两个婶子商量商量,由我们几个小辈去提。”   哪个女人不想当家做主?姜瑜相信,姜老太太的两个儿媳妇也非常想摆脱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太婆的控制。   姜老太太也是从媳妇走过来的,她心里也清楚一点,能分家,两个儿媳妇心里肯定乐得开花。但这绝对不行。   “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分不分家的事,哪轮得到你一个赔钱货管?”姜老太太气头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地开骂了。   她这一骂,大家如何还不知道她的目的,说白了,就是惦记姜瑜的工资,来问姜瑜要钱的。这个当奶奶的,孙女跟着妈改嫁过来五年,两个村就隔了几里路,她都没来看过一回,人家刚一工作,她就来要工资了。   村里人大多还是很朴实的,都非常不屑姜老太太的这种行为,纷纷用鄙视地眼光看着她。   可姜老太太脸皮厚啊,压根儿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就赖在那儿不动了,反正就一个意思,给钱,不给她就不走了。   沈天翔越看越生气,但又不能让人把这老太婆丢出去,不然万一有个闪失,两个村子都要打起来。   他越过姜老太太,对姜瑜说:“村里有点事,你跟我来。”   姜瑜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留在这儿,最后熬不住,答应了姜老太太,替自己解围呢。姜瑜冲沈天翔感激一笑,跟着他出了院子。   院子里的姜老太太见姜瑜走了也不急,她压根儿就没把那么个丫头片子放在眼里,她的目标是周老三。姜瑜那么大个姑娘,挣的钱,肯定要交到家里,只要周老三服了软,钱就是她的了,根本不需要姜瑜同意。   院子外,沈天翔指了指林春花家:“你去林主任那里吧,把她叫过来,你就别回来了。”   “嗯,谢谢翔叔,给你添麻烦了。”姜瑜诚心诚意地说。从周老三、冯三娘到姜老太太,这段时间她还真没麻烦这位正直的村长。   沈天翔摆了摆手:“什么麻不麻烦,你是我们荷花村的人,我就不能让外人欺负了你。”   姜瑜笑笑,转身跑去了林家。   林春花也得到了消息,正要出门,在门口就碰到了姜瑜。她安慰地拍了拍姜瑜的手:“孩子,真是苦了你了,你放心,翔叔和我都不会让那个老婆子如意的。”   姜瑜可不想他们去打头阵,便说:“还有周叔呢,林婶,你和翔叔就看着吧,周叔不会让我吃亏的。”   是不让他自己吃亏吧,这实心眼的孩子。林春花同情地看了姜瑜一眼,把她往家门口推了一下:“你这孩子,还没吃午饭吧,我们家还有,你进去,让你嫂子给你盛一碗。我去你家看看。”   姜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虽然都有些小心思,可大部分人都还是不错的,朴实、善良,就周家和姜家是一堆极品,结果全让她给摊上了,也不知道该说是他们倒霉呢,还是她运气太好!   “小姜老师,小姜老师,有你的信!”忽然远处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姜瑜转过身一看,邮递员大叔站在村口的路上,朝她招手。   姜瑜赶紧跑了过来,邮递员大叔从整理好的邮包中拿了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单给她:“巧了,本来还说下午给你送到学校去,没想到就看到你了。这是你的信,还有个包裹要你自己去取,今天要给各个公社发放报纸,东西太多,不然我就给你捎回来了。”   “谢谢大叔,我自己去取就行了。”姜瑜笑着说。   等邮递员大叔骑上自行车走后,姜瑜翻过信封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地址,不过字体很熟悉,姜瑜一眼就认出,这是梁毅的字。包裹单上是也同一个地址,显然,包裹也是他寄来的。   距离她上回给梁毅写信已经大半个月了,他收到信就回信也差不多该到了。   姜瑜寻了个没人的山坡,撕开了信封,拿出信一看。越看,她的脸就越沉,原来姜家之所以将冯三娘母女扫地出门是为了独吞姜瑜爸爸的抚恤金。   信里,梁毅告诉姜瑜,在收到她的第一份信时,他就去查过了。六年前,姜瑜爸爸姜国庆牺牲后,按照规定,将会一次性给烈士家属五百元的补贴,当时因为经济困难,加上地方还要核实,一来一回,这笔钱拖了大半年才发下来。   按照规定,这五百块应该是由姜国庆的父母、配偶、子女共同领取,所以冯三娘和姜瑜也是有份的。有了这笔钱,只要没有意外,冯三娘足够把姜瑜抚养成人。   这件事,冯三娘应该是不知道。丈夫死后,姜家所有的事都是老两口和两个兄弟在帮忙处理,她在姜家根本就没话语权。所以姜家应该把这件事瞒了下来,然后逼冯三娘改嫁,只要她一嫁人,就不是姜国庆的遗孀,跟姜家就没关系了,户口都迁走了,这笔钱自然没她的份儿。就算她事后知晓,想闹也闹不起来。   至于梁毅每月寄来的五块钱,虽然细水流长,但在五百块面前完全不够看。更何况,梁毅听姜国庆说过,老家比较重男轻女,怕他们不让姜瑜上学,还提了个要求,让他们每学期都要把姜瑜的试卷寄给他。   所以这么一看,他那五块钱,当时在姜家人眼中真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他们也没想到梁毅后来会提高数额,最后他寄回来的钱会超过那五百块。   经过他一解惑,姜瑜几乎能将整件事串联起来了。   姜国庆死后,为了独吞他的抚恤金,姜家人逼迫冯三娘带着女儿改嫁,甚至连改嫁的人选都替她挑好了,怕周老三不愿意替人白养女儿,他们还把梁毅寄过来的钱转交给了周老三。   其实不转交也不行,只要他们要将冯三娘扫地出门,冯三娘的户口就势必要迁走,没了冯三娘的户口,他们也取不了梁毅寄回来的钱。   这些人为了钱,为了利益,完全置亲情于不顾,真是恶心透了,姜家人比起周老三来更为可恨。   原主不是周老三亲生的,他对原主疼爱不起来,只有利用和面子情也是正常的。可姜家呢,他们可是原主的亲爷爷、亲奶奶、亲叔叔,原主的父亲尸骨未寒,为了独吞姜国庆用命换来的抚恤金,他们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原主扫地出门,也不管她去了别人家会吃多少苦,受多大的罪。这根本就没把姜瑜当自家人来看。   信的末尾,梁毅担心姜瑜气不过跟姜家干上,还细细地跟她陈述了厉害关系,一再叮嘱她别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再说。   姜瑜嗤笑了一声,合上了信纸。   梁毅担心什么她都明白,不就是怕她明火执仗地跟姜家干上吗?她没那么傻。   从身份上来讲,她是晚辈,先天就低姜家人一头。哪怕是姜家做得不对,她揭穿了又能怎么样?姜老太太和姜家那个老头子是姜国庆的父母,他的抚恤金这两个老家伙本来就有一份。   虽然为此逼媳妇儿改嫁有点过分,但村里人顶多议论一阵就完了,对姜家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人家照旧拿着姜国庆牺牲了换来的钱大吃大喝,逍遥自在。相反,她若是借此咄咄逼人,找姜家人的麻烦,大家还会觉得她不孝顺。目前的舆论环境、思想观念就是这样。   现在距人口能自由流动还有好几年,她暂时还得在这个小山村里生活,真把自己搞得人憎狗厌,那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没这么舒畅了。   所以就算要动手也不能傻乎乎地明着呢,正好,现在她面前就有一把木仓,不用白不用。   姜瑜决定先不告诉杨校长自己的工资不会由他代领这事了,就让周老三抱着希望吧,没希望,他怎么会尽量去攀咬姜家呢。在身份法理上,她不方便朝姜家下手,就让周老三代劳吧,她再助他一臂之力,先收拾了姜家这群东西再找周老三算账。 第45章   虽说准备让周老三当木仓, 可也不能什么都指望他, 这家伙唯利是图, 随时都可能调转枪头。所以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尤其是报仇这种事, 自己不动手, 真是怎么都不痛快。   姜瑜下了山,直接去牛棚找了王晓, 问他:“你在大柳村有没有认识的人?”   “有”王晓点头,说要关系很好的没有, 认识的倒有两个, 毕竟两个村子不是很远。   他也知道今天姜家老太婆来周家闹事的事, 想着姜瑜不可能无缘无故提个, 便问:“姐,是不是有什么要我做的?”   这小子还算聪明, 姜瑜掏出两块钱递给了他:“随便你用什么招, 给我想办法, 把我说老姜家要是分家了,我就替我爸出那份养老钱的事宣扬得大柳村人人都知道。这两块钱是活动经费。”   她就不信, 姜家那两个儿媳妇不心动。   这年月,公公婆婆就是家里的天,家里的什么都掌控在公婆手里, 分来的粮食,亲戚送来的好吃的,肉, 一般都锁了起来,钥匙由婆婆拿着。媳妇儿每天做饭,都是婆婆把要煮的粮食拿出来,媳妇儿动手,想吃一顿白米饭,媳妇儿都得问婆婆,婆婆同意了才行。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要先紧着老人,至于孩子,得看哪个孩子最得老人的喜欢了,才能跟着吃两口,否则都没份。   媳妇也是人,天天上山下田挣工分,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生孩子操持家务,付出这么多,结果却是一个家唯一的外人,地位最低的那个,哪个女人愿意?   但凡能分家的,除了被公婆特别偏疼又非常懒的那个,没有几个媳妇会不愿意的。   王晓一个半大的孩子,家里又只有奶奶,自然不懂这个。但他知道姜瑜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狠狠地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办好。”   姜瑜揉了他的脑袋一下,然后说道:“注意点,别被大柳村的人发现了。”   “诶,你放心。”王晓拿着钱一溜烟地跑了。   下午,姜瑜没回周家,直接去了学校。大家都是同村的,孩子们很多也知道了周家的闹剧,有的可能还从家长口里知道了什么,都安慰姜瑜:“姜老师,你别怕,咱们回去帮你把那老太婆给打跑!”   “就是,姜老师,咱们人多,不怕她。”   姜瑜被他们的童言童语逗得好笑,故意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班里个子最大的男生周大海高声说:“当然是把她打出去,不允许她再踏进咱们村子一步。”   “对,打出去,不能让人欺负咱们荷花村的人。”其他孩子也纷纷应和。   “嗯,团结意识不错。”姜瑜笑眯眯地说,“不过打人是犯法的,咱们不能知法犯法,咱们要以理服人,依法行事!”   很多孩子问,什么是法,姜瑜就跟他们讲什么叫法律。可能这些孩子都还很小,不懂法律是什么,但姜瑜希望自己能给他们的脑海中输入这个概念,让他们有所了解,长大以后做事的时候能有所顾忌,而不是我行我素,为所欲为。   姜瑜记得自己曾看过这一段时期的历史,改革开放后最初的一二十年,治安非常差,路上经常有抢劫杀人的,甚至有小青年喝醉了酒去农场□□杀了几十人,还有军人被开木仓当街打死的,惊动了高层,制定了好几次严打,后来治安才渐渐好转。   而这些拦路抢劫、动辄就捅刀子的很多都是无业青年,法盲,为了一时贪婪或是意气之争,就能对同类毫不犹豫地下手,最终也使自己人头分家。   姜瑜不想自己的学生成为这种悲剧的制造者。教室里的这些孩子,几乎都不可能跨进高等学堂的大门,以后很可能是国内第一批打工者、创业者,他们懂法,不仅能约束自己的行为,让自己不要踩法律的红线,也能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法律这个词对孩子们来说非常新鲜,姜瑜先从韩非子的“法不阿贵”开始讲起,然后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以此强调法律的严苛与公平。期间,她还穿插了好几个有趣的历史小故事,以使孩子们更感兴趣。   匆匆从周家赶回来上课的杨校长站在教室外面听着姜瑜旁征博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教导学生,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因周老三和姜老太太而起的那点不悦也随之烟消云散。   姜瑜这个孩子沉得住气,又有主见,课也讲得好,很受孩子们欢迎,不错,可惜有那样的家人,也是可怜了这个好孩子。   杨校长的态度转变,姜瑜完全不知道。她尽心尽力地上完下午的课,等放学了就收拾东西回去,走到半路就碰到了等在那里的王晓。   王晓一瞧见姜瑜就激动地说:“姐,一听说你要求分家,姜家那两个儿媳妇都来了,还把娘家人都拉来了助阵,现在都在保管室那里呢。翔叔让人去把大柳村的村长也请了过来。”   姜瑜挑了挑眉,这么久,他们都还没闹完?厉害啊,果然不愧是为了钱能把媳妇和孙女扫地出门的姜家人。看来要不到钱,他们是不准备走了,考察周老三和冯三娘战斗力的时刻到了。   瞧姜瑜还能笑得出来,王晓有些纳闷,挠了挠头,说:“姐,我奶奶让你去我们家避避,别露面了。”   王晓奶奶怕姜瑜一个小姑娘斗不过姜老太太那个不要脸的老太婆,所以事先让王晓来把姜瑜喊走。她不露面,让周老三跟姜家那老太婆掰扯去。   “谢谢你奶奶,不过不用了,我去看看。”姜瑜笑笑,婉拒了王晓。   王晓见劝不动她,便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姜瑜把书递给了他,“拿好了,站远点,免得打起来,不小心把书给打坏了。”   王晓无语,姐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惦记着自己的书会不会被弄坏了,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两个人赶到保管室,这是村子里专门放农具的地方,就在仓库旁边。   难得有热闹可看,保管室外现在已经围了一圈村民,见姜瑜过来,大家自动给她让了一条道,让她进去。   姜瑜走进去就看见,沈天翔黑着脸,拿着烟斗在抽烟,他旁边还坐着个笑面虎一样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估计是大柳村的村长。除了他,旁边还站着几个陌生的男人女人,其中一个还在扶地上的姜老太太,看样子,应该是姜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妇和儿媳妇娘家那边的人。   姜瑜一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留在了她身上。   沈天翔睨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过来做什么?”   这村长还真是护短得紧。   姜瑜笑了笑,对村长道:“谢谢翔叔关心。”   这小姑娘心里头倒明白,沈天翔吸了口烟没说话。   旁边哭得两只眼通红,不停抹眼泪的冯三娘把姜瑜拉到了身边,恨恨地瞪着姜家那一群人:“我们家小瑜就是不做这老师了,也不会便宜你们!”   这是怎么啦?准备鱼死网破,捞不到好处就不让她做老师了?姜瑜好奇地挑了挑眉。   旁边最八卦的周五婶瞧见姜瑜不解的样子,立即凑到她跟前小声说:“小瑜啊,你那个奶奶真不是东西啊,见翔叔和老三不肯松口把你的工资给他们,就说你这么小,怎么会教学生,说你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进的学校呢!他们啊,这是想把你的工作给搅黄了。”   搅黄是假,恐怕是以此来要挟周老三。毕竟,她的工作黄了,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   看样子,姜家是准备跟周老三再联合一回,瓜分了她的工资,毕竟他们也不是没合作过,完全可以再来一次嘛。   姜瑜瞟了一眼周老三,这家伙窝在那里没吭声。   没吭声就已经表明了态度,这老家伙心动了,就算分姜家一半,他一个月也能拿好几块嘛,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周老三聪明着呢,知道怎么选择是最好的。她还真是高估了周老三的战斗力,在利益面前,他毛战斗力都没有。   不过,他们似乎想说服冯三娘还有些难度。算了,自己成全他们吧。   姜瑜装作不知,故意问道:“翔叔,他们考虑得怎么样了?同意分家吗?”   她这一问,姜家那两个儿媳妇齐刷刷的望了过来,眼睛透亮,泛着兴奋的光彩。   大柳村的村长也姓姜,跟姜老太太家是本家,往上数个五六辈,都还是一家人。所以他也当然要向着姜家,尤其是他知道姜老太太有多难缠。这老太太仗着自己是烈士的妈,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的身份,动辄就撒泼,不然就是去公社,去武装部告状,让人头痛得很。在大柳村,谁见了她不是绕道走。   “小瑜啊,这怎么说都是你奶奶,你一个后辈哪能管家里分家的事,你是个大姑娘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姜瑜斜了他一眼:“大柳村的村长是吧,照你这么说,我一个后辈,做长辈的有儿子有女儿,也没道理绕过儿子女儿来找才十岁就被扫地出门,还没成年的孙女要赡养费吧?”   一句话反问得姜村长脸色也不大好看,哼,没想到只会哭和翻来覆去就一句“你当初怎么对咱们娘俩”的冯三娘生的女儿还这么牙尖嘴利。   他沉着脸说:“孝顺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美德,你爷爷前阵子秋收太劳累,现在犯病了,家里实在是困难,才想起你这个吃公粮的。你小姑娘没成家,又没什么开销,替你父亲孝顺孝顺自己的爷爷不应该吗?”   “应该啊,但我的钱只能给爷爷奶奶花,总不能给叔叔婶婶养孩子吧?我自己都还没成年,是个孩子呢!”姜瑜装起嫩来也是那个脸不红,心不跳。   看着她的个子和年龄,姜村长还真说不出话。   见她咬死了要分家,姜国栋的媳妇儿用胳膊肘撞了姜国栋一眼,给他使眼色。   姜国栋会意,踌躇了一下,看向老三,老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这两兄弟都被家里的媳妇儿给说动了,分家之后他们两口子挣的工分、分的钱都是他们的了,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也不用像现在,每用一分钱都要向爹妈伸手。至于老两口攒的钱,他们兄弟也不担心,老两口走了之后,还不是他们的,总不可能分给别人。而且他们俩都有儿子,老两口疼孙子,有什么好吃的也少不了他们家小子的。   于是兄弟俩齐刷刷地蹲下了身,一左一右,把姜老太太扶了起来,借着这个动作,小声劝说:“妈,咱们先假意答应了这小妮子,等把钱弄到手,再和家就是。”   要是两个儿媳妇这么说,姜老太太肯定不信,铁定会骂她们包藏祸心,可说这句话的是她的亲儿子,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姜老太太没有怀疑,只是语气还有些不确定:“这样可以吗?”   姜国梁拍着胸口说:“当然,没人规定分了家不许和好吧?”   这倒是,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跟她是一条心的。先把那小妮子的钱拿到手之后,他们再和好就是。   姜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对姜瑜说:“好,那我就答应你,我们分家。”   姜瑜笑盈盈地说:“这就对了嘛,早答应不是早就没事了。”   听见她妥协,冯三娘又哭了:“小瑜,你忘记小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咱们的了,你怎么可以答应。”   姜瑜拍了拍她的手,对蹲在一旁的周老三说:“周叔,你劝劝我妈。”   周老三也不想把到手的鸭子分给姜老太太,可这老太婆实在太难缠了,她能在周家门口一坐就是一整天,撒泼打滚,什么招都干得出来,谁来劝都不顶用。照这架势,只要不依了她,她能天天到周家闹。   所以思来想去,想了半天,周老三决定妥协,分她一点就分她一点吧,总比真让她把姜瑜的工作搅黄了,什么都捞不着的强。所以他站了起来,扶着冯三娘,假惺惺地劝道:“算了,她终究是小瑜的奶奶。小瑜要不答应,以后别人怎么看她,这孩子已经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   冯三娘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啊,女儿是个大姑娘了,过两年就要说亲了,要是被姜家老太婆搅黄了工作,闹坏了名声,以后怎么嫁个好人家。她站在一旁哭,没再抗议。   双方妥协,翔叔和姜村长也没什么好说的,两人叫来李会计,写了一份分家协议,姜老太太和姜老头把除了主屋的两间房都平分给了两兄弟,再各给他们两百斤玉米,三百斤红薯,至于稻谷,就不分了,因为今年的稻谷村子里还没分,等交了公粮村里按照工分分。至于义务方面,姜家兄弟每年孝敬老两口一百五十斤大米,10块钱。   姜老太太想着分家只是做给姜瑜看的,最后也不会分,所以也没在条款上多做计较,很爽快地同意了。   分家协议一式四份,三家一家持一份儿,还留了一份在姜村长那里留底。   干脆利落地分完了家,现在该说姜瑜给多少养老钱的事了。   翔叔坚持,应该按照姜国栋兄弟给的粮食折算成的钱来算,姜瑜也比照着给,每个月三块钱。   但姜老太太和姜国栋兄弟都不同意。   姜国栋说:“我们俩就近挨着父母,平时照顾父母都是我们的事,我们既出了钱,又出了力,姜瑜只是出钱,应该多给一点才行,她得每个月给八块。”   代课老师一个月就十五块,他们一口要去八块,差不多一半,正好给周老三留剩下的一半,姜国栋自觉很公平了。   周老三虽然不大满意,可想着姜瑜每个月还有二十来斤的粮食要拿回家,也没吭声。   姜瑜听了直想笑,乡下人可没退休一说,都是活到老干到老,还伺候老两口呢,除非老两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否则还真用不着他们伺候。恐怕这老两口没事的时候还要帮他们带带孩子什么的。   这话姜国栋也说得出口,不愧是姜老太太的儿子,脸皮跟她一样厚,不过嘛,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恐怕都要落空了。   姜瑜两手一摊,看着姜老太太和姜国栋兄弟:“在你们商量我该给多少钱之前,我有一件事忘了通知你们,因为今天害杨校长左右为难,也耽误了翔叔大半天的功夫,我深表歉意。未免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已经向杨校长辞了职,以后我就不是荷花村的代课老师了,也没有工资发了!”   辞职,不干了?怎么可能,谁有个公家饭碗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丢了,当老师可比种地强多了。   “不可能,你骗我们的,你就是想赖账。”姜老太太头一个不信。   姜瑜耸了耸肩,非常光棍:“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没工资发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不可能拿这种事说谎,因为两个村子就离这么近,这种谎言一拆就破。说这种谎言对她毫无好处。   姜老太太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她就搞不懂了,这死丫头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人人都羡慕不已的好工作,她说不要就不要,脑子进水了吧。   “不行,咱们去找杨校长,把工作要回来,你以后好好教书。”姜老太太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拉姜瑜,被姜瑜机灵地闪开了。   同样傻眼的周老三也回过神来,忙劝说道:“小瑜,别拿你的前途赌气,听你奶奶的,咱去找杨校长,把工作要回来。”   姜瑜垂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头沈天翔敲了敲旱烟斗:“学校不是你们家开的,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这事不用说了,就是老杨性子好,答应了,我也不可能同意。”   他虽然有些遗憾姜瑜就这么放弃了这个好工作,可看姜老太太那不依不挠的劲儿,只要姜瑜干一天,他们就会来闹一天,直到拿到钱为止。而且哪天姜家一有点什么事,恐怕还要来问姜瑜要钱,没完没了,不如釜底抽薪,一下子把他们的念想都弄没了。   至于姜瑜的以后,过了这一阵再看看,外头哪儿有轻松的活再说吧,这孩子也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沈天翔发了话还是很有用的,他这一说,大家都知道,找杨校长也没用了。姜老太太当即失望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哎哟地哭了起来,周老三脸色也很难看,他儿子的彩礼钱没了,只有冯三娘脸上露出了解气的笑,只要不便宜这老婆子,什么都好。   闹成这样,可以说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讨到好。姜村长很不耐,冲姜国栋使了个眼色:“把你妈扶回去!”还留在荷花村丢人现眼吗?   姜国栋刚想动,他媳妇儿拽了他一下,冲他眨了眨眼。姜国栋明白他的意思,是让他把分家的事当着村长的面定下来,可他妈都哭成这样了。   没用的东西!姜国栋的媳妇一看就知道她又打退堂鼓了,幸亏她和弟妹把娘家嫂子给带来了。   她嫂子会意,站出来,笑了笑说:“国栋,国梁啊,快把你妈扶起来,趁着天还没黑,咱回去先把家分了。”   还分家?钱都没捞着,姜老太太连面子都不愿意做了,直嚷嚷道:“不分,我们不分家!国栋,国梁,妈最疼你们俩了,咱们不分家的,你们说是不是?”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那张分家的协议,几下就撕成了碎片。   可姜国栋和姜国梁早就很羡慕那些分了家,能当家做主的男人了,好不容易哄得姜老太太松口,哪愿意答应她不分家。况且,两人的媳妇还在一旁盯着呢,来的路上媳妇可是说了,要是他们拖后腿,媳妇就回娘家,让大小舅子来找他说叨说叨。   兄弟俩低垂着头,安静得像鹌鹑一样,姜老太太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捶地大哭:“我的命苦啊,大儿子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两个小儿子也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   脸都丢到了荷花村,姜村长感觉在沈天翔面前都矮了一截,低声呵斥道:“国栋,国梁,你们兄弟还不把你妈扶回家,让她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坐在地上哭,很好看是吗?”   姜国栋和姜国梁兄弟还是有些怕这个村长族叔的,忙蹲下身去扶姜老太太,可姜老太太非要他们答应不分家才肯起来。   见状,姜国栋媳妇的嫂子瞥了一眼姜村长,打断了他的劝和:“村长,分家的白纸黑字写得这么清楚,不能刚按了手印就不认账,这么多乡里乡亲的都看着呢!”   姜村长被她说得下不来台,哼了一声,皱眉斜了姜老太太一眼:“三嫂,这些事还是回去跟三哥商量吧。”   对啊,让她家老头子收拾这两个不孝子。姜老太太虎虎生风地爬了起来,甩开了姜国栋两兄弟的手,大步走了。这时候,她完全忘了来荷花村的目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分家。   可以预见,姜家回去还有得闹。   他们走后,其余的人村民见没有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姜瑜留到了最后,她看着还坐在小凳子抽旱烟袋的沈天翔歉疚地说:“翔叔,抱歉,这一阵老给你添麻烦。”   沈天翔挥了挥手,安慰她:“不关你的事,你是个好孩子。算了,小学的工作丢了就丢了,听老杨说,你这孩子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回头我帮你问问,公社那边要不要临时工,有机会再说。”   看看到时候周老三他们胆子有多大,还敢不敢到公社去闹!   这个计划跟姜瑜的打算不谋而合。她也想踏出荷花村,别的不说,去外面了,一天三顿都可以自己随便吃。但去县城吧,庄师伯风头太大,万一被人举报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风险太大,不划算。相比城里,革委会在农村的势力要弱得多,农村也相对要安全许多。未来的一年多还是待在农村比较安全。 第46章   姜瑜丢了代课老师的工作, 最高兴的莫过于周建英。她一个重生的人, 竟然被姜瑜这个土老帽给比下去了, 周建英心里一直都是不服气的。   果然是她高估了姜瑜,为了几句意气之争就把代课老师的工作给辞了, 真是够傻气的。不过这样也好, 姜瑜没了工作,她爸就没了指望, 为了她哥明年能娶上媳妇,她爸就得听她的, 去倒卖东西, 改善家里的条件。   所以等周老三板着脸回家时, 她又旧事重提了。这一次, 周老三没再反对,因为家里实在是太穷了, 自从冯三娘嫁过来后, 他就再没有过这么拮据的日子。   口袋里没了钱, 不能出去充款爷,以前跟他好得同穿一条裤子的王二麻子现在见了他都绕道走。世人都趋炎附势, 有钱的就是大爷,周老三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迫切地想发财。   抽完了一支烟, 他问周建英:“你有什么主意?”   周建英好歹在前世混过那么多年,虽然没做过生意,但也见过周建设做生意啊。她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爸, 咱们先要准备一部分本金,现在这个季节,最好倒卖的就是粮食。不少村都要分粮了,农村粮食比较宽裕,城里还是按票供应,这方面一直比较紧张,我建议最初倒卖粮食,这样比较有赚头又保险,等攒了钱,跟那些倒爷混熟了,咱们再想办法弄些更好的东西来卖。”   确实,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需求很大,城里人按票供应的那点粮食,很多人家都不够吃,尤其是家里有几个半大小子的,每个月都要找门路买粮。   “行,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周老三略一沉吟就同意了。   周建英兄妹高兴极了。   周建设忙说:“爸,我跟你一起去卖粮吧。”   粮食重,他们又没自行车,多个人能多拿不少,周老三没有反对:“行,最近村里的活不是很多,上工比较晚,咱们半夜就出发,赶在清晨回家。建设这两天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我先出去找一找门路。”   这个年代对倒卖东西管得很严,不是熟人领路,想进入这一行也不容易。周老三混了这么几年,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不少,他来干这个还有点先天优势,不至于一头瞎蒙黑。   周建英听父子俩都有活儿,唯独她这个出主意的没有安排,这么下去,肯定会被父兄给比下去,依照她爸那抠搜劲儿和偏心劲儿,就算赚了钱肯定也不可能分多少给她。   周建英出这个主意的目的就是想自己口袋里能有钱花,怎么甘于落后呢,她想了想说:“爸,你们去收粮的时候也一并收些鸡蛋回来,我拿到县城去叫卖。供销社收五分一个,你们就收五分五,我拿到县城卖个七八分,不要票,肯定有人买。”   鸡蛋在这个年代是营养品,数量有限,按票供应,稀罕得很,在市场很俏。周老三点头:“成,我们给你留意着。”   等姜瑜回家的时候,父子三个已经整理出一套比较完整的倒卖东西的计划了。   姜瑜敏感的察觉到了周家父子的兴奋,诧异地扬了扬眉,她丢了代课老师的工作,他们不是该沮丧愤怒吗?莫非这一家子又想了什么歪招。   她寻了个机会问冯三娘。   冯三娘洗碗的手一顿,蹙眉道:“你别问了,不关你的事,明天我去找翔叔,让他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点的活,你好好上工吧。”   冯三娘循规蹈矩了一辈子,最出格的事就是今天下午拿扫帚打了前婆婆。对她来说,倒卖东西,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为,但她又管不了周家父子的事,只能要求姜瑜别掺和进去了。   见从冯三娘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姜瑜也没管,只道:“你别去找翔叔了,对我的工作,翔叔另有安排,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种地什么的姜瑜是绝对不干的,太不自由了。不过指望翔叔把她弄到公社,也不知猴年马月了,毕竟公社不是小学,不归翔叔管,他要把自己弄过去,也得去求人。   姜瑜自觉已经欠这位老人不少人情了,也不想他为了自己的事到处奔波。所以姜瑜决定第二天自己去县城一趟,想个办法,同时通知胡利民一声,免得他不知就里,回头怪到杨校长身上。   为了早点到县城,次日天还没亮,姜瑜就起了床,但她发现,周老三比她还早。姜瑜还在穿衣服的时候,周老三已经打着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那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去干什么好事。   姜瑜也没管,她利索地穿了衣服,跟早起喂鸡做饭的冯三娘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最近她经常不着家,冯三娘似乎也习惯了,周家人也混不在意,毕竟少个人就少一口粮嘛,她不在,他们还可以多吃一点。   姜瑜一大早就赶到县城,先去国营饭店美美地吃了一顿豆浆油条。现在食用油也很欠缺,油条这东西也就饭店里才有,普通人家可舍不得用那么油去炸油条。   心满意足地吃完饭,姜瑜又去找了庄师伯。   这个点,庄师伯也刚吃完早饭,瞧见姜瑜,他笑得嘴都合不拢:“什么风把小友你给吹来了?”   姜瑜也不跟他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三张平心静气符推了过去:“帮我代卖,我二,你一。”   这个抽成比庄师伯让康子转达的二八分好多了。他笑眯眯地把符收了起来,不满足地说:“小友,怎么就这三张,多折一些呗,市场的需求很旺盛,不少人向我打听这个符。”   姜瑜一本正经地说:“平心静气符极耗精力,我一个月也就得这么三张。”其实是姜瑜觉得一个月二十块就足够花了,没必要弄那么打眼的事。   庄师伯嘴角抽了抽,看姜瑜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当他不知道,她随手一折,不到两分钟,一张符就出炉了,扯什么犊子。   姜瑜瞧出了他的鄙视,笑呵呵地说:“庄师伯应该比我更懂才是,物以稀为贵,什么多了都不值钱。一张卖十块,跟十张卖十块,你选择前者还是后者?”   当然是前者,事情都要少很多。庄师伯明白了姜瑜的用意,不知是赞还是讽地说了一句:“你这小丫头倒是狡猾。”   姜瑜就权当他这是赞美了,笑嘻嘻地说:“多谢,多谢,今天来找庄师伯,还有一桩事想请你帮忙。庄师伯走南闯北,认不认识金安公社的人?”   庄师伯的客户大多是县城的,还有一部分是市里的,农村极少。他摇头:“怎么,遇上什么难事了?”   “也不是,就是没工作,想去金安公社找个活干,问问庄师伯有没有法子。”姜瑜半真半假地说。   听她说没事干,庄师伯眼珠子一溜,嘿嘿直笑说:“这还不简单,直接留在我这里呗,咱们联手,一起发财。”   他老早就想把姜瑜留在县城了。他出人脉,姜瑜出技术,何愁发不了财。   “不干。”姜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偶尔来一单还行,天天在县城里搞迷信,万一哪天庄师伯的靠山倒了,她第一个倒霉。   她也奉劝庄师伯:“你低调点,别太招摇了。”这年头,革委会的人也不安全,他们天天举报、抓人,冷不防也会被想上位或者跟他们有仇的在背后捅他们一刀,随时都可能倒下来。   庄师伯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过一天算一天,每天有吃有喝,过得顺心自在就行了,哪一天倒霉,被人弄了,我也认栽。我这辈子没吃过什么苦头,就是去地下见了阎王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这是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姜瑜也不劝了,只问:“这个忙,你帮不帮?随便给我弄个临时工干干就行。”   临时工而已,这要求不高,庄师伯应承了下来:“行,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住址啊,不然怎么安排。”这下不愁找不到这滑不溜秋的小妮子了。   姜瑜勾起唇,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叫姜瑜,姜子牙的姜,周瑜的瑜,周全安的继女。”   卧槽!庄师伯惊得嘴巴大张,表情那个惊讶:“你……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难怪周老三前一阵子那么倒霉呢,拿了姜瑜那张符回去就没事了。刚开始他也怀疑是姜瑜捣的鬼,后来见识了符箓的妙用,他把这一切归结到符箓的作用上头了。原来真的是他想多了。   不过就他所知,周老三的继女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娃,听说书读得比较多。也没听周老三说她在道法方面有什么天赋啊。   姜瑜笑笑:“这个嘛,是个秘密。相信庄师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师伯见过姜瑜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可不想跟这个诡异的丫头为敌,当即表态:“你放心,我嘴巴很紧,在周老三面前,我什么都不会泄露的。”   姜瑜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张黄纸,当着庄师伯的面,对折了几下,折成一个小小的三角形,递给了庄师伯:“这是谢礼,长时间佩戴,能少病少灾,延年益寿。不过嘛,我修炼不到家,这东西只能持续一周的时间,过后就得换新的才行。”   庄师伯的笑凝结在了嘴角,颇无奈地说:“你这丫头心眼就是多。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我,你都还不放心吗?成,我一周之内一定把这件事给你办好,一周后康子去金安公社,你得给我弄张好点符啊。”能多活些年,谁不想啊。   姜瑜也投桃报李,笑道:“这是当然,庄师伯尽管放心,包你满意。”   离开了庄师伯的四合院,已经快到中午了,这个时间去找人很不合适,姜瑜决定下午再去找胡利民,她先去了邮局。   梁毅给她寄了个包裹回来,今天来了县城,正好一并取了。   把包裹单递给邮电局工作人员后,很快,对方就找到了包裹,将之交给了姜瑜。这个包裹并不大,但很沉,姜瑜掂了掂,足足有十几斤,也不知里面究竟装了什么玩意儿。   她非常好奇,干脆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坐在路边的青石板上打开了包裹。   最上面是用土布包着的一本书,姜瑜打开一看,这本书的名字叫《蔡特金传》。克拉拉·蔡特金,国际妇女运动之母,三八妇女节就是她倡议的。   梁毅竟然寄这本书给她,姜瑜觉得很有意思。估计他是没法回答她那天的吐槽吧,所以找了这本书给她吧。这本书很旧,书皮已经起了毛边,纸张也泛黄了,不知梁毅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   姜瑜翻开了书本,里面还夹杂着梁毅写给她的一张纸条,开头他引用了人权宣言的第一条,“人生来就是而且始终是自由的,在权利方面一律平等。社会差别只能建立在公益基础之上。”,这是我对你所有疑惑的唯一回答。平等,他始终会来,或早或晚,只要你始终抱着希望并为之努力!   姜瑜又忍不住想笑,他真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几千年根深蒂固的陈旧思想哪是那么容易消灭的。没看三四十年后,科技经济高速发展,女性在不少领域都站稳了脚跟,不逊于男人,但二胎一开放,多少四五十岁的夫妻还在追生,就只求一个儿子,哪怕闺女都成人了。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不过嘛,梁毅这个回答还算不错,至少让人心里舒坦。他能千方百计找到比较冷门的蔡特金的自传寄给她,就说明,他也认可蔡特金的,认可二十世纪初的妇女解放运动。他自己应该是没有这种歧视的。   把书放到一边,姜瑜继续往下翻。   除了书,包裹底下全是炒熟的松子,一掀开盖在上面的那层布,松子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焦糊味就扑面而来。姜瑜掰开一颗,尝了尝,很香,不过嘛,就是火候没掌握好,这松子好像炒得有些糊了。   松子上面照样也有一张纸条:训练的时候跟战友一起在山上采的,很多,炒了寄给你当零嘴,要喜欢下次再给你寄些来,山上很多。   真把她当小姑娘哄了。姜瑜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有点囧,又觉得有点感动。这个梁毅啊,还真是个老好人,怕她心情不好,还弄了一堆零食过来给她,可他也不想想,整整十几斤松子,她得剥到什么时候啊! 第47章   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 好像都一直在受梁毅的恩惠, 姜瑜心里头有些过不去。她低头看了一眼这大包的松子, 既然梁毅可以给她寄东西,她也可以给他回礼啊, 可问题是寄什么呢?   现在快递很慢, 包裹在路上怎么也得走个一星期半个月的,只能寄耐保存的东西, 这就剔除了很多食物。同样也寄干货的话,梁毅这种大男人应该不会喜欢吧。姜瑜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也不知道他的高矮胖瘦, 去省城买身西装寄过去都怕穿不了, 手表、收音机、相机这些东西又太贵了, 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该拿得出手的。   其实姜瑜最想寄个平安符给他。军人执行任务,比较危险, 戴着她的平安符保平安比什么都实际, 但梁毅的身份是军人, 肯定不允许戴这个,她真做个平安符寄过去, 说不定还会给梁毅惹大麻烦。   活了两辈子的姜瑜谨慎惯了,只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寄吃的吧,回头找人帮忙做点腊肉、腊肠, 她再去捉几只野兔、野鸡风干了给他寄过去。这个年代,送什么都不如送肉实惠,尤其是他们这种天天训练, 体力消耗大的职业。正好,现在天气转凉了,正是做各种腊味的好季节。   琢磨好了送礼的东西,姜瑜把包裹收好,拎着又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自从口袋里有钱后,她就没亏待过自己的胃。   吃过饭,正好到了下午大家上班的时间。姜瑜去了教育局,见了胡利民。   看见她,胡利民笑了:“巧了,你要不来县城,这周末我也说回去,把你的工资给你带回去。那,这是十五块,拿着。”   姜瑜接过钱,把松子包了两斤递给他,笑道:“谢谢胡三哥,这是朋友送我的松子,你带些回去给你们家小朋友吃。”   他们这地方没有松树,松子是个稀罕物。胡利民见了很喜欢,不过只伸手抓了一把:“这点就行了,够那两个小家伙吃的了,其余的你带回去吧。”   这年月,零食都是奢侈品,坚果就更稀罕了,胡利民不愿意占姜瑜这个便宜。   姜瑜直接把纸袋塞到了他手里:“胡三哥,你别跟我客气,我这里还有一大包呢,拿着吧,朋友自己炒的,炒得有点糊了,你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那我就不客气了。”胡利民不大好意思地说。   姜瑜笑笑:“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对了,胡三哥,今天过来,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以后你不用替我代领工资了。”   胡利民脸上的笑顿住了,担忧地望着她:“怎么啦?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姜瑜摆了摆手:“不是,就是前两天我……”   她把姜老太太和周老三都去找杨校长的事说了,然后道:“我想着还是别让杨校长一直为难了,索性就辞了这个工作,也免得他们一直惦记着我这点工资,天天闹,弄得学校也不安宁,翔叔也为难。”   听完姜瑜平铺直叙的叙述,胡利民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气道:“这都什么长辈,为了钱脸都不要了,连孩子的前途也不要了!”   他工作了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长辈。就算许多长辈有偏心的毛病,但也不会想着把孩子的工资全给瓜分了,多少也要留几块零花钱。更别提跑到孩子的领导面前胡搅蛮缠了,他们这一闹,让领导怎么看姜瑜,姜瑜以后还怎么升职评优?   一群短视、自私的家伙!   胡利民气得要死,很后悔当初揍周老三那一顿揍轻了。   气过之后,看着姜瑜娇小的个头和刚长出点肉的脸颊,胡利民叹了口气,安慰她:“你也别难过,刘科长很欣赏你,我和我哥也帮你留意着,看看有没有招工的机会,争取在明年农忙之前,把你弄进县城,摆脱掉那两个老不休。”   去了县城就想摆脱掉他们,不可能。要是她进了县城,姜老太太和周老三指不定还得跑到县城来堵她,甚至提让她把他们的家孩子也带进县城这种离谱的要求。依这两个人的无耻劲儿,姜瑜相信,他们完全做得出来。她还是留在乡下再跟他们玩两年吧。   姜瑜摇头:“谢谢胡三哥了,翔叔说帮我看看公社那边有没有空缺,看能不能把我弄到那边去做个临时工什么的。”   公社?公社统共就没多少职位,需要临时工的机会极少,大多都被公社干部们给瓜分了,就是有也很难轮到姜瑜。   胡利民可没姜瑜这么乐观:“行,让翔叔帮你盯着,我这边也帮你看看,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要是进城不方便,你就直接去找我爸吧,他在公社还是说得上几分话的。”   姜瑜甜甜一笑道:“嗯,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胡三哥。”   辞别了胡利民,姜瑜拿着包裹,准备回家,刚拐了个弯就看见了大丫。   “姐姐。”大丫兴奋地冲她挥了挥手,亲热地喊道。   姜瑜点头看了一眼大丫手里拎的篮子,笑道:“好巧,你这是去?”   大丫撇嘴:“邹小军想吃鱼,大下午的让我去买鱼,早卖光了好吧,我也就提着篮子出来转转,装装样子,顺便躲个懒,免得回去早了还挨骂。”   大丫这姑娘聪明着呢,姜瑜一点都不担心她吃亏,笑道:“就你鬼主意多。怎么样,你妈妈和妹妹她们还好吧。”   大丫笑嘻嘻地说:“好,好得不得了,我妈还说谢谢你。要不是你,她就铸下大错了。现在她们四个虽然都挤在一间屋里,不过没人骂,没人使唤,怎么着也比以前好。她们租的是一个烈士老奶奶的房子,那老奶奶同情我妈带着三个丫头,答应让她们在院子里种菜,这样又省了一笔菜钱。”   “听着倒是不错。”姜瑜笑道。   “可不是。”大丫话说到一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多了几许愁绪。   姜瑜挑眉:“怎么啦?你在你爸家不开心?”   大丫两只手抓住篮子,轻轻摇头:“也不是,我已经偷偷申请了下乡,名额就快出来了,这个月应该就要走了。我……我爸他想跟我妈复婚。”   这才离婚几天啊,邹副局长就顶不住了。姜瑜非常意外,她猜到邹副局长可能会后悔离婚,但没想过,他会这么快就后悔。   “为什么?”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提起这个,大丫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不是钱闹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都是我妈管着钱,我爸每个月发了工资留下几块零用,其余的都给我妈,家里缺什么,要吃什么,穿什么都找我妈要。以前吧,那老……太奶奶、奶奶她们总觉得我爸工资高,一个月七八十块,我妈手里头宽裕着呢,不知藏了多少私房钱。现在好了,离了婚,我爸的工资都给她们拿着了。她们那宝贝孙子,今天要吃鱼,明天要吃鸡,后天要吃进口的糖果,我爸那七八十块发下来,把医院欠的住院费医药费一扣,总共就还有三四十块,这才不到一个星期,就花得只剩几块了。这个月才开头,你说以后怎么过?他们这下想起我妈的不容易来了!”   听完大丫的吐槽,姜瑜在心里说了一句活该,然后挑眉问道:“复了婚,你爸不怕你们母女碍着他的侄子?”   说起这个,大丫就来气:“哼,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让我们母女还是租房子住在外面。”   想得真美,又想复婚让老婆回去给他当老妈子,又不让老婆孩子回家住,他咋不上天呢?   “那你烦恼什么?怎么,担心你妈跟你爸复婚?”姜瑜觉得应该不至于。   大丫愁眉苦脸地说:“我爸现在天天下了班就去找我妈,表现得可好了,比前十几年都好,我怕我妈会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心软。我月底就要走了,家里有个什么事也照应不上。”   姜瑜倒不这么想,过惯了轻松的日子后,谁还愿意再回去过那种苦日子,更何况邹副局长明摆着是要她回去干活。徐落英这个女人身上有股狠劲儿,连杀人的事都差点干出来了,大丫真是低估了她妈。   “你不用担心,你妈是大人,又是你们姐妹的母亲,她不为谁考虑,为了你们几个也不会轻易同意复婚的。”姜瑜安慰她。离婚不易,若非她撒了个谎,邹副局长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同意离婚,姜瑜相信徐落英不会那么想不开,轻易就答应复婚了。   大丫点头:“嗯,你说得对,自从搬出那个家之后,我妈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她应该也不会想回去的。哎,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矛盾,有时候我其实也有点想他们复婚,不然我爸肯定还会再娶,以后他家就再也不是我们的家了!”   说到这里,大丫自己都笑了,是那种淡淡的嘲讽的笑:“我说错了,他家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家,是邹小军的家才对。姐姐,今天谢谢你听我吐槽,耽误了你这么久,还真是不好意思。”   姜瑜很喜欢大丫,这个姑娘聪明有主见,又果断,有种这个时代偏远地方重男轻女家庭里姑娘少有的活力。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太阳一样,让人感觉希望就在面前。   虽说大丫这一次下乡应该待不了多久就会等能返城,可返城之后,许多知识青年没有岗位安排,都在家里待业,由此而滋生了许多社会问题。大丫她爸虽然是公安局副局长,但邹家那老太太并不待见女孩子,邹副局长所有的精力也都放到了侄子身上,未必会给她多少帮助。   求人不如求己,对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来说,最好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读书,考大学。姜瑜沉吟片刻,说道:“大丫,你最早也要到月底才走对吧?”   大丫点头:“嗯。”   姜瑜又问:“那你念到了几年级?”   “高一,上了一学期。”提起这个,大丫的神色有些暗淡。她其实蛮喜欢读书的,但高一下学期,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了,想着上完了高中,也不能上大学,她便自动退学了。   高一,差不多了。姜瑜笑盈盈地说:“好,那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吧,你走之前我应该还会来县城一趟,到时候我来看你,顺便送你一件礼物。”   姜瑜准备把原主的高中课本送给大丫。她不准备参加高考,那些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留着最后也是放在角落里生灰,不如送给需要它的人。如果这些书能帮助大丫改变命运,相信原主也会很乐意。   听说要送她礼物,大丫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姐姐,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对了,可以把你的地址留给我吗?回头等我安顿好了,我给你写信。”   庄师伯虽然答应了帮忙,但姜瑜也不确定到底能否去公社,所以她说:“我的工作发生了点变动,现在新工作还没定,等我下次去你们家送行再告诉吧。你定下了走的日期,可以告诉庄师伯,他会转告我的。”   听到有途径能跟姜瑜联系,大丫非常高兴:“好,等定了走的日期,我就去告诉他。”   两人走到供销社门口分了手,姜瑜又进了供销社。每次逛县城,供销社已经变成了她最爱逛的地方,遗憾的是,大多数东西都要票,只要极少部分商品不要票。   转了一圈,姜瑜买了两只猪蹄,两斤糕点。   有钱都没处花,姜瑜觉得,她似乎也应该去黑市转转了。不过这种念头只在她脑海里转了一圈,就被她给打消了。这几年黑市查得严,被抓住了,不管是卖东西的还是买东西都得吃牢饭,她没门路,贸然去被人当冤大头宰都还好说,万一被人举报,抓住了得关好几年。太不划算了,她又不是没钱,看庄师伯天天过得那么滋润,他肯定有门路,直接给他点好处,让他帮忙就行了,何必自己费时费力冒风险。   打定了主意,姜瑜又折回了四合院。   见她去而复还,庄师伯很意外:“你还没回去啊,都在县城逗留一整天了。”   “怎么,赶我走啊?”姜瑜笑,“我回来找你帮个忙,给我弄二十斤腊肉,就在那三张符的钱里扣,要是不够,回头我再给你补上,咱们多退少补。”   现在猪肉七八毛一斤,腊肉熏干了,会去掉一部分水分,重量会减轻,所以价格自然也要往上涨一点。   “你还真当我无所不能啊,一上来就要二十斤腊肉。”庄师伯没好气地说。   姜瑜笑看着他:“我给你五块钱的跑腿费,这总行了吧。随便你是买做好的腊肉,还是自己买鲜肉来熏,反正我半个月以后要。”   庄师伯果然是个爱财的,见她加了钱,便不再反对了:“行,我就帮你这一回。”   谈妥了这事,时间已经不早了,姜瑜便对庄师伯说:“让小康送我一程呗,不然我回去得天黑了。”   “这回要小康送了!”庄师伯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招来小康,吩咐他去借车子。   因为已经暴露了身份,这一次姜瑜也没再遮遮掩掩,直接让小康把她送到了荷花村隔壁。跳下车,她抓了一把松子给小康:“谢谢了,每次都麻烦你。你有事要找我也不要进村,去牛棚找一个叫王晓的,他会通知我。不过,没什么特别大的事,你也别找我。”   说完,她挥了挥手,绕没人的山路回了村。   松子的分量太多,她的房间里堆着柴,冯三娘经常进出,很容易被她发现。姜瑜索性把东西拎到了王晓家。   正好,王晓和他奶奶在收拾地里的菜,也不知道是姜瑜隔几天就要偷偷给地里布置一层聚灵符的原因,还是王晓他们祖孙伺候得太精心的缘故,移栽过来的萝卜已经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了,水灵灵的,看着就诱人。   瞧见姜瑜,王晓从地里站起来,冲她招了招手。   姜瑜放下包裹,走到地里,蹲下身按了一下白白胖胖的萝卜,问王晓:“这个可以吃了吗?”   王晓嘿嘿笑道:“可以,不过还能再长大一点。今年好奇怪,地里的萝卜长得特别快,又大,我奶奶说,收了还能再种一季。”   王奶奶在一旁道:“这么多萝卜肯定吃不完,我给你做萝卜干。”   “我奶奶做的萝卜干特别下饭,可好吃了。”王晓在一旁补充道。   姜瑜听了,来了兴趣:“那王奶奶最近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做两瓶,我想送人。”   她正愁没东西送呢,正好她的萝卜成熟了,这可是用灵气滋生出来的好东西,有钱都没地方买,就是不知道做成萝卜干还能保留多少灵气。   王奶奶一口答应了下来,又问姜瑜:“你要送的那个人,口味偏清淡还是比较重,能不能吃辣椒?”   这可难住了姜瑜,她连梁毅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知道他爱吃什么口味。不过嘛,三十几岁的大叔,又是兵营里的粗壮汉子,口味应该比较偏重。   姜瑜非常不负责任地说:“重口味,王奶奶你多做点,回头我去找几个罐头瓶子来装上。”   想着收了这批,趁着天气还暖和,能再种一批,王奶奶点头应好:“成,我让王晓明天就把萝卜拔了,洗干净。”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姜瑜自告奋勇地说,“那我明天来切萝卜吧。”   王奶奶没拦着她。   第二天上午,姜瑜就来了王家。   王晓已经割完牛草回来了,两个人一起拔了萝卜,洗干净,然后将萝卜切成小块小块的,晒到太阳下。   下午,姜瑜跟王晓上了山,利用他装牛草的背篓的掩护,打了好几只野兔和野鸡。送了一只给王晓,让他带回去晚上红烧了吃,余下的几只,姜瑜通通背到了胡大山家,分了一只给胡大山,其他的都托林英给腌了起来,熏干。   林英见她一下子拿这么多只野味来熏干送人,明显没经过家里同意,怕她被人给骗了,便问:“小瑜啊,你别怪伯娘多嘴,你弄这么多肉打算送给谁啊?可别被人给骗了。”   三队离一队还有一段距离呢,林英和胡大山两口子也不是多话的,传不到周老三和冯三娘的耳朵里,姜瑜也就没跟她撒谎:“送给我的一个叔叔,他是我爸爸的战友,帮了我不少忙。我运气好,在山里总容易打到野兔野鸡的,就想熏干了给他送几只去,让他也尝尝。”   姜瑜爸爸的战友,那就是军人了,林英的怀疑顿消:“成,我给熏干,过个半个月你过来拿。其实啊,我跟你说,小瑜啊,送他们这些军人,最简单地就送咱们纳的鞋垫,他们训练出任务出汗多,没那么多鞋子换就只能勤快点换鞋垫了。鞋垫用不要的旧衣服就可以做,也不用花钱,这个最实惠。”   她活了三辈子就没拿过针,姜瑜赶紧拒绝:“这个还是算了吧,伯娘,我不会纳鞋垫。”   不过梁毅上回说他还没结婚,估计也没人给他纳鞋垫,姜瑜又加了一句:“伯娘,要不你帮我纳几双吧,回头我给你工钱。”   林英嗔了她一眼:“纳鞋垫是最简单的,你一个姑娘家,连鞋子都不会做,以后穿什么?正好最近比较闲,我教你,明天你就来我家,我先教你做鞋垫,你要不来,我让你胡伯伯去叫你!”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啊,姜瑜很想拍自己一嘴巴,谁让你多嘴提让林英帮着纳鞋垫! 第48章   乡下纳鞋垫都是用不穿了的旧衣服, 先拆洗干净, 然后把布放到浓稠的面汤里浆过, 铺在平坦的青石板或者水泥地上,擀平, 晒干, 称为骨子。下一步根据人的脚的大小将骨子剪成一个个的鞋垫的模样,最后再用糊糊在上面贴几层布, 最上面一层要用新的白布,最后晒干。鞋垫的雏形就成了。   这还不算完, 接下来要给鞋垫用针缝一层包边, 然后就是最后一道也是最麻烦的工序, 纳鞋垫了。   刚开始姜瑜还觉得有些新鲜, 但没坚持两天,她就不耐烦了, 万万没想到, 做个鞋垫子而已竟这么多道工序。她这时候非常怀念后世的工业化生产了, 有了机器哪还用人手工缝制,花钱买就是, 想要什么花样的就要什么花样。   幸好,庄师伯给力,姜瑜的一双鞋垫还没纳完, 公社那边就传来了消息了,广播站缺个播音员,让姜瑜去, 总算把姜瑜从纳鞋垫的苦活中解放了出来。   公社的广播站主要就是传达一些上面的政策、通知,或者读一些伟人语录,非常清闲。这个年代,因为思想守旧,广播员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所以满打满算,其实每天真正播报的时间顶多不超过半小时。   这可是人人都艳羡的好工作。翔叔接到通知的时候,都还有些纳闷,他上次才问了一遍,这才过了几天,公社就把工作派给了他们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不过他也没往姜瑜身上想,毕竟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娃,哪有能力左右公社的决定,最后翔叔只能把一切归结为姜瑜运气好。   于是去通知姜瑜的时候,他还不放心地嘱咐了姜瑜一通:“公社不比在咱们村里,那里的人际关系更复杂,你去了,少说话多干事,勤快点。要是遇到什么想不通的,可以回来问我,公社那边的人我都认识。”   知晓他是好意,姜瑜感激地冲他笑了笑:“知道了,翔叔你放心,我不会给咱们荷花村丢脸的。”   翔叔点头:“你这个孩子是有福的,好好干,争取以后转正,留在公社。”   金安公社的前身其实是个镇,留在公社转正了,也算城里人了,对天天顶着风吹日晒干活的农民来说,这无异于鱼跃农门,所以翔叔有此一说。   姜瑜含笑谢过了他。   等送走翔叔后,周家四口都紧紧盯着姜瑜,像是不认识她了一般,其中尤以周建英的目光最为炙热。   前几天,姜瑜丢了代课老师的工作,她还在那儿幸灾乐祸呢,可这才几天,姜瑜就混到了公社,还捡了广播站这么个轻松体面的活干,老天真不开眼啊。她有时候都怀疑,姜瑜才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吧,不然为何每次有什么好事都落到她头上。每次自己以为要把她踩到泥坑了,结果没几天,她就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突然又翻身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好。   相比之下,周老三和周建设父子心里虽然有点酸,但两人更多的是欣喜。姜瑜有前途,这事说出去都有面子,以后就是看在她的份上,村里人也会对他们家客气许多。况且姜瑜有出息了,以后他们多少也能沾沾光啊。   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于是周老三也扬起笑脸,不住地夸姜瑜:“不错,你这孩子就是有出息的。以前别人都说我周老三傻,非要供一个女娃念书,现在让他们看看,究竟谁傻,我的苦心没有白费啊。”   他这么说是提醒姜瑜别忘了,没他供她读书,她就去不了公社。姜瑜好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周叔最是聪明不过了,全荷花村都找不出比你还精明的。”   这话状似没问题,不过怎么听都有些奇怪,可周老三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心想,可能是他这几天倒卖粮食,太敏感了的缘故。便没多想,笑了笑,闲扯了两句。   可能这个家真正替姜瑜高兴的就是冯三娘了。   饭后,冯三娘主动到姜瑜房间里,拿出一身浅红色,没有补丁的衣服,递给了姜瑜:“这是你五岁那年,我带着你去探亲,你爸爸在城里的百货商店买的。这衣服,下地穿着浪费了,怪可惜的,我就一直没穿,压在箱底留了下来。现在你有出息了,要去公社上班,明天就穿你爸爸买的这件衣服吧。”   这件衣服款式很保守,虽然没穿过,但到底放了十年,颜色已经褪了些,看起来有些暗,没有曾经的鲜艳和亮丽。不过在这灰扑扑的农村,已经很别致了。   但姜瑜并不打算接受,这件衣服冯三娘珍藏了十年,对她来说应该意义非凡。自己既然没打算认这么个妈,那就别接受别人的好处了,她又不是买不起衣服。   “不用了,我就一个小播音员,穿得比书记还好,让别人怎么想我?”姜瑜把衣服推了回去,婉拒了她。   听她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可看着姜瑜衣服上的补丁,冯三娘又有些担忧,怕姜瑜穿得太破旧被人看不起。   姜瑜把她拉起来,推出了房门:“放心吧,没谁会看不起。我这是劳动人民的朴素作风,谁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劳动人民。”   这顶大帽子一扣,搞得冯三娘也无话可说。   她走后,见时间还早,姜瑜翻出是那本《蔡特金传》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她就开始走神,上次收到梁毅的信和包裹,因为不确定能不能去公社,她一直没回梁毅的信。   既然现在事情定下来了,她似乎也有必要跟他说一声。不说也不行,改变了通讯地址,她不说,梁毅肯定也猜到了她的工作发生了变动。不过写信的事,她还是等明天去公社看看情况回来以后再说吧。   金安公社离荷花村不是很远,大约有五六里地。它的前身是金安镇,后来改为了金安公社,规模非常小,公社只有一家供销社,一家农技站、一个武装部,一个肉联厂,还有一个公社办事处,外加一个食堂。   几家单位总共有几十号工作人员,大都在食堂吃饭,也有一部分人家就在附近,回家吃饭。除了政府办事机构,公社附近还住了十几户农民,其实他们以前都是镇上的居民,公私合营后,家里的店铺财产充了公,很多人又重新拿起锄头,下地干活了。   公社也有革委会,主任就是由金安公社的书记刘云东兼任。乡下这地方,大多都是农民,往上数九代都是根正苗红的泥腿子,而且宗族势力庞大,很多时候村子里的事,外面的人都插不上手,所以革委会的工作也很清闲,除了刘云东,就只有另外两个干事。   这两个干事,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看着人五人六的,但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就像躲在阴暗处的蛇,冷不防就给人咬一口。给姜瑜的观感非常差。   不过也不知庄师伯找了谁出面给她弄来这个工作,刘书记对她的态度非常和蔼,那两个干事惯会见风使舵,见状,也不再老是用那种阴冷审视的目光打量姜瑜了,对她说话都客气殷勤了许多。   姜瑜一律笑脸迎人。简单地认识了几位领导后,她就被安排到了广播站守着,每天传达上面的政策和意见,偶尔也有刘书记召各个村子的村干部开会之类的通知。   其他的时候,都非常清闲。姜瑜没事揣着一口袋松子去肉联厂、供销社转,瞧见姑娘、小孩子就塞半把松子。   半个月下来,她在公社的人缘越发好了,大家都知道公社新来了个总是笑眯眯的小姑娘。每回她去买肉,肉联厂的师傅都会专门挑肥的那块割给她。姜瑜内心是抗拒的,她更喜欢吃瘦肉啊,无奈,这个年代,大家似乎都更喜欢肥肉。好在筒骨、排骨、猪蹄这些也在被嫌弃的行列,经常归了姜瑜。   她托供销社的供销社售货员孟丽,买了一口有点缺口的瑕疵锅,安放在了公社后门的那间杂物房里,没事就炖个筒骨汤、排骨汤、猪蹄汤喝,中午再去食堂买个饭,打个素菜就是一顿了。   这样连午饭她都几乎不回周家吃了。每天早出晚归,她与周家人打照面的功夫仅仅局限在了早上,但最近一段时间,做倒爷做得风生水起的周老三父子早晨要么还没回来,要么就躺在床上补眠,所以跟姜瑜碰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一天两天还能说是巧合,半个月都如此,姜瑜猜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过他们又没妨碍着她,姜瑜也懒得去管他们的破事,继续优哉游哉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但村里人就没这么淡定了。   这天底下就没不透风的墙,周老三父子三人现在天天要么不上工,要么总是迟到,时间长了,村里的人肯定有意见,也不知道是谁告到了沈天翔那里去。   挖社会主义墙角,搞资本主义那一套,沈天翔肯定是要管的,他带了几个民兵一起去周老三家搜了一圈。周老三很狡猾,收来东西从不带回家,沈天翔当然什么都没搜到,只能败兴而归。   回去后,李会计跟着去了他家。关起门来,李会计气得直拍桌子:“哼,周老三肯定不老实,就这不到半个月,他已经买了好几回肉回来了。还有他家那闺女,那衣服的样子布料肯定是城里的百货大楼才有的,听说他那闺女有一回还端了一碗红烧肉去找叫孙亭煜的那个知青,自己家的肉都吃不完了,还有多的送人……”   哐当一声,西边的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碎了,惊得沈天翔和李会计齐齐站了起来。   沈天翔偏着头,朝西边那间屋子里喊了一声:“红英?”   “爸。”西边那间屋子缓缓被拉开,一个十四五岁,娇俏的少女从门里探出一个头来,娇滴滴地唤道,“爸,李叔叔,不好意思,刚才看书看得睡着了,醒来不小心把笔筒扫到了地上,吵到你们了。”   “小心点。”沈天翔这个老来女没脾气,“赶紧回屋看你的书去,我跟你李叔还有工作要谈。”   沈红英不依,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拉着沈天翔的胳膊,摇啊摇:“爸,人家看得头都痛了,你们让我休息一会儿吧。对了,你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周家的闺女去给那个叫孙亭煜的知青送肉吃?周家的闺女是叫姜瑜的那个吗?”   沈天翔摇头:“是周建英。姜瑜那孩子不会那么没分寸呢!”   不是姜瑜,竟然是周建英!沈红英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这男主怎么跟恶毒女配搭上线了?究竟哪里不对?   她忙急切地问道:“那姜瑜呢?”   沈天翔不解地看了女儿一眼,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姜瑜去公社的广播站上班了,你问她做什么?平时也没看你们有什么往来。”   “姜瑜怎么会去广播站呢?”沈红英那个急啊,她去了广播站还怎么跟男主结下深厚的革命感情。   有李会计在,沈天翔也不好说是走的自己的路子:“哎呀,你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赶紧回去看书,我跟你李叔还有事。”   沈红英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一屁股坐在床上,心乱如麻。乱套了,全乱套了,这剧情不知偏到哪儿去了。   沈红英本来是个高二的女生,平时比较爱看小说,有天同桌推荐她看了晋江文学城一本叫《姜瑜复仇记》的网络小说,结果第二天醒来,她就变成了书中的一个无名小卒沈红英,荷花村村长的老来女。   原书中这姑娘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上面两个全是哥哥,又比她大得多,所以很受家里人宠爱,养成了骄纵天真的性子,后来看上了一个知青,要死要活地要跟对方在一起,跟着对方回了城。因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配角,书里也没写原主的结局。   沈红英穿来后花了三天才接受了自己穿进一本书里的事实,并且根据她对这本书的记忆,想出了一条对策,那就抱紧女主和男主的金大腿。原书中说了,女主姜瑜是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恩怨分明的人,对朋友非常友善义气。   沈红英以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天天被父母宠着,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除了抱紧女主的大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她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谁能告诉她,女主怎么跑到公社去上班了,她这一去,还怎么跟男主同甘共苦,建立深厚的革命友情,然后双双考入清大,成为一代传奇?   沈红英百思不得其解,在家里想了半天,实在坐不住了,她得去公社找姜瑜。 第49章   沈红英走到公社的时候, 发现这里静悄悄的, 只有姜瑜一个人坐在漆都掉光了的旧书桌前伏案看书。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 给她的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她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白, 白中又透着一丝健康的红晕, 肤质细腻,毛孔都清晰可见。   真不愧是女主, 长得真好看。沈红英看呆了,忽地对上姜瑜清冷的目光, 她才猛然回过神, 上前支支吾吾:“姜瑜, 你好, 我……我是沈红英。”   同在一个村,虽然不熟, 但也打过照面。姜瑜点头:“我知道, 你是翔叔的小女儿。”   “对, 对……你……你真好看!”沈红英结结巴巴的。她凭着一腔孤勇跑来找姜瑜,真见到了人,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姜瑜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眯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稀奇了,这姑娘竟然神魂不稳, 不过她的气质纯净,跟周建英那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气大不相同。   发现姜瑜盯着她看,沈红英紧张地捏着手, 脸蛋忽地爆红,慌乱中寻了个借口:“姜瑜姐,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补习补习功课?”   姜瑜挑眉:“你还在上学吧,我也要上班,恐怕没时间。”   “那……那我放学的时候咱们一起回家行不行?我有什么不懂的,路上问你。”沈红英紧张不安地说。   姜瑜想着沈天翔一直对自己不错,初中就在镇上,她下班的时间和沈红英放学的时间差不多。冬天,天黑得早,两个姑娘一同回家,路上也有个照应,便没有拒绝:“行,以后你放学了到公社来叫我。”   沈红英一脸欣喜:“嗯,谢谢姜瑜姐。对了,姜瑜姐你认识知青点的那个叫孙亭煜的知青吗?”   姜瑜瞟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红英还是拿学习当借口:“我就问问,听说他成绩蛮好的。”   “怎么,你想找他辅导功课?”姜瑜挑眉,农村姑娘喜欢上斯斯文文的知青不要太正常,不过能结成善果的太少,念在沈天翔的份上,姜瑜劝了她一句,“知青们白日要上工,很辛苦,恐怕没空辅导你。平日里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多问问老师和同学。”   沈红英连忙摆手:“不是,就是,我听说周建英跟他走得很近。”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怎么情急之下,说了这个呢,这不是让女主对男主的印象更不好吗?   果然,姜瑜蹙起了眉头,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是吗?”   这事在村子里不是秘密,姜瑜有王晓那个耳报神给她通风报信,所以早就知道周建英一直在讨好那个叫孙亭煜的知青,还知道周建英碰了好几鼻子灰,不管她怎么献殷勤,那个知青都对她爱答不理的事。   想着周建英重生的身份,姜瑜估摸着,那个叫孙亭煜的知青要么是大有来头,要么是以后会干一番大事业,否则周建英一个重生女不会这么上赶着去讨好他。   但这都不是姜瑜疑惑的原因,她好奇的是,沈红英今天怎么会突然跑过来跟她说这些。她从来没跟孙亭煜有过任何的接触,莫非沈红英跟周建英有过节?   沈红英见姜瑜神情不愉,忙补救道:“我……我就随便问问。”   苍天啊,大地啊,这剧情都偏到哪儿去了?她要怎样才能让女主跟男主相遇相知相爱,把剧情掰回来啊。   沈红英穿进的这本书,讲的是女主姜瑜前世被继父卖进了深山,回来后与继父一家同归于尽,然后重生在了十五岁那年,还得了个过目不忘的金手指。女主利用重生的优势,一步步把前世害过她的继父一家都送进了监狱,并考上清大,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在这个过程中,女主救了下乡知青孙亭煜,在跟他一起奋斗的过程中,暗生情愫,两人想扶相持,最后事业爱情双丰收,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沈红英仔细回忆了一下剧情,里面恶毒女配周建英好像从头到尾都跟孙亭煜没什么关系。所以,现在不止女主不按套路出牌,就连女配也开始破坏剧情了,她真的能把剧情掰回去吗?   她正忐忑不安时,忽然听到水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   沈红英抬头望去,就见姜瑜揭开了藏在后面的锅,然后一股炖肉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悄悄咽了咽口水,似乎,女主现在就走上了人生巅峰,没事看看书,吃吃肉,还有工资可领,日子过得不要太潇洒。   熬不住这香味,沈红英跟姜瑜约定好了下午一同回家的事情就找了个借口赶紧走了。她得回去想想,该怎么样才能撮合男女主,把女配给赶走。   她走后,姜瑜挪开书,拿出藏在下面的信纸,继续给梁毅写信。上次收到他的信和包裹,姜瑜一直没回,现在腊肉、萝卜干和鞋垫都准备好了,正好一并寄出去。   信里,姜瑜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近况,重点说自己换工作了,到了公社上班,这里有一部电话机,如果梁毅有急事,可以给她打电话。   写完了信,第二天姜瑜又去了一趟县城,先到庄师伯那里拿上他晒干的腊肉一并去邮局寄了出去。然后再去大丫那里,把原主高中的课本送给了她。   到了徐落英那里,好巧不巧地就碰上了邹副局长。   邹副局长今天的衣服皱巴巴的,袖子上不知染了一团什么污渍,印在蓝色的制服上,很大一团,但他似乎都毫无所觉,就那么蹲在地上,印满血丝的眼神直直盯着徐落英母女所住的小屋。连姜瑜走近他也只是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下算做打招呼,又垂下了头。   姜瑜诧异地扬了扬眉,用眼神询问大丫。大丫接过她手里的书,把她拉进了屋,小声说:“他被停职了,来找我妈。”   “怎么停职了?”姜瑜太意外了,这才几天啊。   大丫撇嘴:“邹小军前些天在街上玩,跟人抢东西,把一个小孩从十几步高的台阶上推了下去,当场就送进了医院。后来听说,那个小孩好像是市里某个大人物的孙子。邹小军这回是踢到铁板了,人家不好跟小孩子计较,就找了个由头,停了我爸的职。”   惯孩子果然惯出毛病了吧。姜瑜更关心的是那个倒霉的孩子:“那小孩没事吧?”   “没事人家就不跟他计较了。那小孩被摔断了腿,幸亏年纪小,恢复快,医生说不会落下残疾,不过要在医院里住好一阵,医药费都得我爸出,他现在停了职,没有工资,所以来找我妈想办法。可他也不想想,我妈能有什么办法啊,我妈一个月才不到三十块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要一两年才能凑齐医药费。”大丫叹气道。   姜瑜恍然大悟,难怪邹副局长一直蹲在门外呢。   不过种什么样的因就得什么样的果,这颗苦果都是他自己酿下的,怨不得人。   大丫后天就走,还有很多东西要收拾,两人交换了通信地址,姜瑜就离开了。   走出巷子时,她回头瞧了邹副局长一眼,他还维持先前那个姿势,就那么蹲着,眉宇间的褶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多了很多道。   只愿他经过这次深刻的教训,能够幡然醒悟吧。   长吁了口气,姜瑜大步离开了徐落英家,准备去国营饭店吃饭。   不过她还没踏进国营饭店就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她极其熟悉的人——周建英。   周建英还带了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人,两人相对而坐,只有周建英在不停地絮絮叨叨,男人一直面无表情。   过了几分钟,服务员把饭菜端了上来,吃的非常丰盛,周建英叫了一只红烧猪蹄、一条清蒸鱼,还有一份羊肉汤,但对面那个男人只拿着白馒头,兀自啃着,从头到尾都没动一下筷子,哪怕周建英殷勤地给他夹了满碗的菜。   匆匆啃完自己的那只馒头,男人站了起来,快步走出了饭店。周建英马上追了出去:“喂,孙亭煜,饭都还没吃完呢,你不要走啊!”   孙亭煜头也没回:“你自己回去吃吧,不要跟着我,我马上就坐车走了。”   姜瑜这才留意着,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挎包,似乎是回去探亲,但现在不年不节的,恐怕是他家出了什么事。   周建英见叫不回他,舍不得摆在桌上那一顿好菜,跺了跺脚,气冲冲地折了回去:“你不吃我吃,不识好歹。”   她拿起筷子,泄愤一般,很快就把桌上的菜给吃光了。   吃完后,她还没消停,又去供销社买了一块花布,两斤糕点,这才施施然地往回走。   全程跟在她后头,把她的行为完全扫入眼底的姜瑜,脸上露出了讥诮的笑。看来村里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周老三他们是发大财了啊,周建英出手这么阔绰,眼也不眨,一口气就花了十几块钱,难怪看不上村里那点工分了。不过她这么招摇,就不怕走多了夜路,会撞鬼吗?   接下来几天,姜瑜细心留意其周老三父子三人的行动。发现周老三每天清早三四点就不见了人影,周建设和周建英兄妹则隔一天出去一回,时间通常也是三四点,不过很多时候周建英要走得晚一些。   这三人办事极为谨慎,从不往家里带任何不该带的东西,赚了多少钱,怎么运作的,跟哪些人一起,对冯三娘也是守口如瓶。   姜瑜试探着向冯三娘打探了一回:“周叔他们最近似乎很忙,昨天周末,我在家一整天似乎都没看到他们。”   闻言,冯三娘马上紧张起来:“你别管他们,哎,家里有你的吃,有你的穿就行了。”   她不说,姜瑜都还没察觉,最近家里的伙食好像好了不少,玉米糊糊完全不见了踪影,几乎顿顿都是白米饭,偶尔还能见荤腥,连带着她也沾了光。要是他们不弄什么幺蛾子,姜瑜都想把他们留到明年。   姜瑜故意问冯三娘:“他们该不会在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   冯三娘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周叔他们都是做正经的事,你别出去瞎嚷嚷。”   看来她是知道周老三他们在干什么的,不过估计具体的细节和挣了多少钱,冯三娘应该是不知道。周老三那么精,才不会告诉她呢!   姜瑜若有所思,放下饭碗后就去找了王晓,问他:“姜家现在怎么样了?”   前一阵姜家闹分家,年轻一辈非要分,姜老太太和姜家老头子怎么都不肯答应。最后搞得姜国栋和姜国梁老婆的娘家也跟着掺和进来,差点把老两口给打了,让姜家沦为了附近好几个村的笑柄。   王晓说:“分了,三个村的村长,还有三家的长辈都来了,争论了很久,最终还是商议了分家,不过姜国栋和姜国梁每年多给姜家老两口十块钱的养老钱。”   相当于各退一步,大家相互妥协。   他们家的账理清了,姜家估计要该想起她这根导火线了,尤其是她去了公社广播站的事,不是秘密。依这家人的贪婪和无耻,再次找上她是迟早的事。   不如就让她送他们一场财路,等他们上了周家父子的贼船,跟着赚了“大钱”,也就没空惦记着她那点工资了。   姜瑜吩咐王晓留意着姜家那边的动静。她自己则回去盯着周老三。   清早,公鸡第一次叫的时候,周老三就悉悉索索地起床了,姜瑜也悄悄起身,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   周老三胆子大,摸黑就敢一个人翻过北斗山,然后途径大柳村、白石村、罗山沟,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拐到路边的一座石头房子前,轻轻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年轻人把他迎了进去。   周老三进去只呆了几分钟就出来了,然后按照原路返回,赶在早饭前回到了荷花村。   罗山沟,姜瑜默默地念了几遍这三个字,猛然记起,王晓曾跟她说过,周老三以前带着王二麻子到这边赌过钱。看来这个贼窝比她想象的规模还要大,不但可能涉及赌钱,还可能参与黑市交易。   第三天,周老三父子三人照旧起了个一大早。不过两人出门后就分开了,周老三照旧往昨天那条路走,周建设和周建英则沿着通往县城的马路埋头赶路。   姜瑜选择了跟着周建设兄妹。从昨天跟着周老三来看,周老三应该是负责总联络,周建设和周建英更像是执行者。   果然,周建设兄妹走到离荷花村四五里地远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旁边的小路中骑了过来,快靠近周建设时,来人轻轻按了一下铃铛。周建设则学了两声布谷鸟的叫。   这应该就是他们的暗号,双方很快就接上头,那人把一辆似乎驮着东西的自行车交给了周建设,又从自行车上取下了一个大篮子,递给了 第50章   发展了姜家兄弟做下线, 周老三父子的生意更红火了, 等到冬月底时, 周家还通过黄哥的门路弄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自行车虽然是二手的,但进村之后仍然引起了轰动, 因为整个村子上千户人家也就村长、杨校长和胡大山有自行车。周老三家竟然也弄了一辆回来, 看来这周家是真的发了。   虽然大家心里头都知道周家发财的门路不大对,可翔叔带着民兵已经搜过了, 什么都没搜出来。抓不到周家父子三人的把柄,他们照样可以逍遥自在。   如今这年月连饭都吃不饱, 人也并没有那么循规蹈矩, 看着周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渐渐的有人动了心思。不过这些人倒没想到跟周老三一起去做倒爷, 而是想跟他攀亲,顺带沾点光。   于是到腊月初的时候, 十里八乡的媒人渐渐开始上周家的门, 给周建设说亲。周建设已经满了十八岁, 农村像他这个年纪的青年,结婚早的都当爹了。   以往, 周家家贫,周建设看起来又不踏实,上工总是慢吞吞, 能偷懒就偷懒,又有个后妈,家庭比较复杂, 所以周围村子也没哪家看得上他,连媒人都很少光顾。   不过现在周家连自行车这样的大件都有了,自然要刮目相看。看着络绎上门的媒人,周老三满意的同时,胃口也高了,对冯三娘说:“得给建设挑个模样俊,会生养,家里人丁旺的。”   冯三娘这个后妈唯恐做得不好让继子不满意,踌躇片刻后问道:“这事要不要问问建设的意见,看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周老三的旱烟斗一顿,想着儿子最近的表现,很满意,也想让他娶个自己满意的回家,这样家和万事兴嘛。便说:“行,回头我问问他。”   周老三提起这事的时候,周建设的反应有些漫不经心,这段时间他长了不少见识,买了自行车,手里还存了上百块,要是这么继续干下去,一年能攒好几百块,比城里的工人收入都还丰厚。腰包鼓起来后,人的要求自然也高了,他是不大看得上村子里这些村姑,长得粗,不收拾就罢了,也没什么风情,还不如他的老情人范寡妇呢!   “再说吧,现在不急。”周建设模棱两可地说。   周老三一瞅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在他心里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配哪家的姑娘都配得上。所以哪怕周建设的想法有些过于异想天开,周老三也帮着他一起想法子,说:“那几个女知青,你有没有看得中的?有,咱们也可以托媒人去说说。”   周建设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几个女知青的模样,好像刚下乡的时候有两个还真像是花一样漂亮,不过嘛,其中一个都成了二十四五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还有一个日晒雨淋,天天下地,现在黑黝黝的,手上全是老茧,比他这个男人的手都还粗。   周建设一脸嫌恶:“再说吧!”   一瞧这样子,他就没看中,周老三也不勉强,回头吩咐冯三娘,再有媒人上门,多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说个公社的姑娘。   冯三娘觉得继子很好高骛远,公社的姑娘,又要长得俊的,谁会愿意嫁到农村?但她在这件事上只有执行权,并没有发言权,也只能照做,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事了。   对于周建设说亲这件事,姜瑜是知道的,毕竟媒人三天两头上门,她想装作看见都不行。有好几次从公社回来时,她都还看见冯三娘笑盈盈地把媒人送出门,回头却又开始叹气。   显然周建设的相亲不大顺利,不过姜瑜一向不掺和他们的事,尤其是现在天气冷了,屋子外寒风肆虐,姜瑜没事就窝在房间里不出来。她午饭、晚饭不是在公社吃就是在林春花家吃,早饭又常常跟周家父子对不上,这样一来,哪怕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几个人竟有大半个月没怎么打照面。   对于这种相安无事,又能填饱肚子的生活,姜瑜非常满意,她希望未来一两年都能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   她沉得住气,但沈红英沉不住气。   沈红英一直没找到撮合姜瑜和孙亭煜的机会。一开始是她还跟姜瑜不熟,没办法影响姜瑜,后来又是孙亭煜请了半个多月回家探亲去了。这么一磨蹭,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等孙亭煜回来后,听说周建英又恬不知耻地粘了上去,沈红英就更急了,她生怕男主被女配给抢走了。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再等一年多,男主家就会被平反,要是周建英扒拉上男主这个大外挂,女主怎么斗得过?   她看书那会,就恨死了周家,觉得这一家子简直是坏透了,说什么都不愿意便宜了周建英,让这个恶毒女配上位,抢走女主的男人。   所以她绞尽脑汁,想了许多,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原文中也曾一笔带过了孙亭煜回家探亲这事,好像是他一个非常亲近的长辈生病了。听说蛇胆泡酒喝,对他那长辈的病有帮助,孙亭煜回到荷花村后,冬天不上工的日子就去山上掏蛇洞。   有一次,他一不小心掏到了三条毒蛇的窝,惊醒了其中一条毒蛇,那蛇咬了孙亭煜一口。孙亭煜中了毒,是上山捡柴的女主救了他,这是两人相识的开端。   看书的沈红英觉得这剧情俗透了,但轮到她走剧情时,她却觉得这剧情棒得不能再棒。周建英平时再小恩小惠拉拢男主,又哪里比得上女主一出手就是救命之恩。   不过书中没写这件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只说了是这个冬季。好在沈红英她爸是村长,村里每天哪些人上工,哪些人不上工,她都能很轻松地知道。   孙亭煜家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为了多挣点口粮,只要村里有安排,他每天都会出工,从不落下。所以他只有在村里没活,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才去捉蛇。   左等右等,盯了小半个月,沈红英终于等到了村里集体放假,不上工的日子。   一大早,她就把自己箱子里的衣服全翻了出来,一件一件地找。   她的衣服算比较多的,可这个时代比较流行灰扑扑的颜色,并不鲜艳,找了好久,沈红英才找到一件大红色的半新棉袄。这是去年做的,过年的时候穿了几次,平时都舍不得穿。   红色非常衬姜瑜的肤色,她穿上一定很漂亮。   沈红英抱着衣服去了周家。   上门是客,更何况她还是村长的闺女,冯三娘赶紧把她拉到了姜瑜的房门外,高声喊道:“小瑜,红英来找你玩。”   “嗯,进来吧。”一起从公社回村同路了近一个月,姜瑜跟沈红英也算比较熟了,她把沈红英拉进了屋,指着床说,“没地方,你就坐那儿吧。”   沈红英看了看这间逼仄还堆积着柴的小房间,第一直觉是替女主觉得委屈。果然,书里写得没错,女主一开始就是个小可怜。不过呆了几分钟,她就发现了这个房间的与众不同,这个房子小归小,但不知怎的,待在里面却一点都不冷,而且空气中还荡漾着一股幽香。她找了好几秒才发现,幽香是从床头边上那只玻璃瓶子中插着的那支腊梅中发出来的。这支腊梅离了枝,花朵竟开得异常的大,那花瓣足足有指甲那么大片,像是变异了一般。   女主就是女主,果然不同凡响。沈红英虽然觉得稀奇,但也没多想,她完全不知道,这支腊梅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怒放了大半个月。   她兴冲冲地抱着自己的红棉袄走过去塞到姜瑜的手里:“你穿穿试试!”   姜瑜看着手里七成新的棉袄,还给了她:“不用了,这衣服还很新,你留着自己穿吧。”   沈红英找了个借口:“这是我去年的,今年穿不下了,给你穿正合适。”   姜瑜很无语,她这几个月因为吃好喝好养好,身体已经拔高了好大一截,勉强能跟小一岁的沈红英持平了。沈红英穿不下,她就能穿得下?这姑娘睁眼说瞎话啊。   拗不过沈红英,姜瑜把这身红棉袄换上。   换好衣服沈红英又主动要给姜瑜梳头发,剪刘海,势必要把她彻底改造一番,让她在男主面前惊艳地亮相。   姜瑜这时候也回过味来了,沈红英这么费尽心思地打扮自己,应该另有目的,她倒要看看这个看起来纯良的小姑娘究竟想干什么。因而也没抗拒,任凭沈红英折腾。   因为物质贫乏,沈红英手里的东西也不多,她最后只是把姜瑜两边的头发各编了一条辫子,扎在后面,其余的头发都柔顺地披在肩头,额前还弄出了一层浅浅的弯弯的刘海,看起来娇俏可爱。   姜瑜摸了一下,很久没把头发放下来了,她到这个世界,已经习惯了入乡随俗,把头发都编成一条辫子,这样方便干活。   见姜瑜摸着头发,生怕她又要扎辫子,沈红英忙说:“今天冷,披着头发暖和。这是我在学校里跟公社的一个女生学的,姜瑜姐,好看吧?”   姜瑜颔首:“好看。”确实比编一条辫子好看多了。   可惜没镜子,不能让姜瑜姐看看她有多漂亮。沈红英对自己的杰作还是很满意的,当然她也承认,这是姜瑜底子好。这才捂了半个冬天,她的皮肤就白得像雪了,真是天生丽质,难怪男主对她一见倾心呢!   沈红英觉得,看着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她自己都要弯了。   收拾好,该去山上找男主了,沈红英拉着姜瑜说:“我在家拿了几个红薯,咱们去山上烤红薯吃。”   烤红薯又能取暖又有香甜的红薯吃,这是一项深受农村小孩喜欢的活动。姜瑜并不陌生,有时候上山烤兔子时,王晓也会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只红薯,塞到火堆下,啃完了烤肉,正好吃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也好,整天窝在屋子里都快发霉了,去山上转转也好,看能不能找点肉吃,改善改善生活。   姜瑜点头同意了,沈红英高兴地拉着她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跟从县城里回来的周建设碰上。   周建设推着自行车正准备进门,忽然从院子里窜出两个漂亮的姑娘,他定睛一看,第一个很熟悉,是村长的女儿,至于第二个,看着也很面熟,仔细看了好几秒,他才辨认出她:“姜瑜?”   周建设真是意外极了,他不过是做了一阵子的生意,没怎么跟姜瑜碰面,结果这一下就给了他一个大惊喜。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这才几个月,姜瑜就从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比他在城里看到的姑娘都还漂亮。   姜瑜听出他语气里的诧异,含笑客套地点了点头:“建设哥,你回来了,我妈给你留了饭。”意思是,你赶紧滚回去吃饭,别啰嗦了。   “不急。”周建设像是没听懂姜瑜的暗示,火热地目光一直停留在姜瑜白生生的娇俏小脸上,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姜瑜淡淡地说:“红英拉我出去转转。”   周建设听了竟不要脸地说:“天气冷,路上湿滑,你们俩出去不安全,我陪你们吧!”   有你跟着才不安全吧!看过书,沈红英知道周建设不是什么好鸟,不想跟他打交道,拉着姜瑜就走:“姜瑜姐,走啦,说好去我家帮我补习功课的啦。”   姜瑜听懂了她的意思,顺着话题婉拒了周建设:“翔叔家很安全,就不劳建设哥挂心了。”   听说是去沈天翔家,周建设悻悻然地“哦”了一声,终于没再提跟着的话。但等姜瑜和沈红英都走了,他还盯着姜瑜的背影看了好几秒,直到两人拐了个弯,进入了另外一条小路,身影被房子挡住看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推着车子回家。   他一进门,冯三娘就把热在锅里的饭给他端上了桌。   瞅见冯三娘,周建设的眼珠子转了转,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她:“冯姨,你也坐,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冯三娘很意外,这个继子虽然不像继女一样总是对她冷嘲热讽,但何时对她这么客气过。   她局促不安地坐到周建设对面,忐忑地问:“建设,你想问什么?”   周建设扒了一口饭,脑子里全是姜瑜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她那么稍一打扮,简直比城里的姑娘都还漂亮,勾得周建设魂不守舍的,脑子里一直都是她那张漂亮的小脸。   周建设实在按捺不住了,带着几分迫切地问道:“冯姨,姜瑜今年多少岁了?”   “十五。”冯三娘老老实实地说。   有点小。周建设脑子一转,又说:“过完年就十六了吧?”   “嗯,小瑜是正月里出生的,过完年就满十六了。”她有些好奇继子为什么问这个,但又不敢问。   “十六岁,不小了,冯姨打算给她说亲了吗?”周建设单刀直入,非常直白地问道。   冯三娘讪讪地笑了笑,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角:“你跟建英的亲事都还没说呢,哪轮得到她。”   在亲事上一般讲究长幼有序,一个家庭里,只要孩子不是有什么缺陷,非常难说亲,一般都是按照年龄依次说亲。冯三娘这话也不算推脱,怎么也要周建设兄妹俩的亲事定下来了,才能轮到姜瑜。   说起这个,冯三娘正好想起门头沟的吴媒婆昨天来找她的事,便道:“建设,昨天媒人来跟我提了个姑娘,是门头沟杨家的闺女,今年十七岁,正好比你小一岁,初中毕业,这姑娘长得俊,手又巧,家里人丁兴旺,上面有三个哥哥,其中一个还是在城里吃公粮的。家境殷实没负担,以后还有大舅子帮衬,是再好不过的人家,你要同意,就挪个时间出来,我让媒人帮着带那姑娘上门,你们见一见?”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周建设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留意到那个“俊”字,心里嗤笑,长得俊,再俊能有姜瑜俊吗?   他以前可真是眼拙啊,身边就有一个顶顶漂亮的,竟没有注意到。不过现在也不迟,他忽地冒了一句出来:“冯姨,你觉得把姜瑜嫁给我怎么样?”   冯三娘被他的语出惊人给吓呆了,手里的抹布掉到了地上都没发现。过了好几十秒,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否决:“这……这怎么行呢,那孩子哪配得上你!”   既然已经把最重要的一句说了出来,周建设也不再跟冯三娘兜圈子了:“你介绍的那些姑娘,我都不喜欢,我就想娶姜瑜。你跟我爸商量一下吧,安排个日子,今年先定亲,明年再成亲。”   冯三娘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脑子都懵了,乱成了浆糊。小瑜跟建设,这……不行,她得让全安劝劝这孩子。   ***   跟着沈红英上了山的姜瑜完全没想到,只不过是打了一个照面而已,周建设就闹着非要娶她。   这会儿,她正被沈红英缠着爬山。   两人爬到北斗山的半山腰,姜瑜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沈红英:“这里就行了,空旷,干柴多,还有干草,再合适不过了。”   沈红英不肯,她拉着姜瑜上山烤红薯是假,找人是真,现在人都没找着,怎么能先歇着了呢!万一碰不上男主怎么办?   哎,都怪作者写得不详细,只说了男主在北斗山上被蛇咬了,可北斗山上这么大,她上哪儿找去?   沈红英一边往山上爬,一边四处张望。   姜瑜的感官比她更灵敏,忽地拽住了她说:“西边林子里好像有人在叫。”   听那声音还很痛苦,不会是从山坡上摔了下来吧?姜瑜顾不得跟沈红英解释,拉着她就往西边林子里跑去。   大冬天,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没了阻碍,视野非常好,没走多远,姜瑜就看到了坐在地上,面色发青,抱着腿痛苦呻吟的孙亭煜。   她疾步走了过去,扫了一眼地面,孙亭煜手上都是血,旁边还有有两条断成两截的蛇,他痛苦地捂着腿,嘴唇都开始发青了。   姜瑜蹲下了身,干脆利落地掀开了孙亭煜的裤腿,他的小腿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并不大,麻烦的是那上面不停地有黑血流出,一看就是被毒蛇给咬了。   蛇生活的地方通常有解毒的药草,但现在是冬季,青草都枯萎了,很难找,指望这肯定不现实。姜瑜蹲下身,轻轻朝孙亭煜的腿上轻轻拍了几下,捏着伤口,把黑血给挤了出来,然后站起身对怔愣的沈红英说:“你看着他,我去叫人送他去卫生院!”   “诶,不是,姜瑜姐,你不给他把毒吸出来吗?”   见姜瑜诧异地望着她,沈红英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书上都这么说的。”   姜瑜看了她一眼:“那书上有没有说,吸的人也可能被感染?红英,你得相信科学,别信这些歪门邪道!”   可是书上就是说女主替男主把毒血吸了出来,男主感激不已,进而对女主多加照顾,发现了周家人欺负女主的事,暗中帮她,进而由怜生爱。姜瑜姐这么不按牌理出牌,怎么能打动男主啊?   沈红英愁死了,那边姜瑜却已经叫了王晓那个小屁孩上来。   “已经有孩子去通知大人了,王晓你把他背下去交给大人。”   王晓一向唯姜瑜的命是从,忙蹲下背起了孙亭煜:“好。”   看着那小屁孩背着孙亭煜在山间健步如飞,很快就下了山,跟在后头的沈红英欲哭无泪,说好的美女救英雄,一见倾心呢,结果竟然让这小屁孩把便宜给占了,她这半天真是白折腾了。 第51章   周老三刚踏进院子, 心焦不已地冯三娘就把他拉进了屋子, 压低声音说:“建设也不知怎的, 给他说了好几个姑娘都不满意,今天竟然说要娶姜瑜那孩子。这怎么可以, 他们是兄妹啊!”   冯三娘感激当初周老三的收留, 是真把周建设兄妹当亲生的看。所以周建设猛地闹这么一出,可把她吓坏了。这种事涉及两个孩子的名声, 她又不敢乱嚷嚷,找人诉苦, 只能等周老三回来。   周老三乍一听到这件事, 诧异地地看了冯三娘一眼, 该不会是她胡说八道的吧,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几年,以前建设也没露出这样的苗头啊。   带着这种怀疑, 周老三假意安慰了冯三娘一句:“行, 我去跟他说说。”   说罢, 他推开了周建设的房门。   周建设忙了一大早,这会儿正窝在被窝里补觉。周老三走过去, 拍了拍被子上隆起的那团:“建设,醒醒!”   周建设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卷起被子坐了起来, 打了个哈欠:“爸,你回来了啊,钱拿到了吗?”   “拿到了。”周老三板着脸, 拧紧眉,“听三娘说,你嚷着要娶姜瑜?”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赞同,周建设的睡意顿消,精神抖擞地看着周老三:“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不是盼着我早点成家,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吗?这下如你的意了吧!”   听这口气,还真是他的意思,冯三娘没冤枉他。周老三不悦地拍了他一掌:“胡说什么呢,姜瑜是你的继妹。”   其实是他看不上姜瑜那丫头。瘦瘦小小的,一看就不好生养,而且亲爹死了,余下的亲人都是豺狼虎豹,一点助力都没有。周老三可不想给儿子说这么一个媳妇儿。   哪知周建设就是铁了心要娶姜瑜,不以为意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血缘关系。再说娶她不好吗?不要彩礼,又听话,她还在公社上班,说出去也有面子,娘家没人,吵架了也不会哭着回娘家,找一堆兄弟过来打架,平时也不用走娘家,给她娘家花钱!”   听他这么说,好像还真的有几分道理。   周老三被说得有些心动,正好这时候,姜瑜回来了,透过半开的窗户,周老三看到姜瑜水灵灵的模样,心里恍然明白一向眼高于顶的儿子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没想到他这个继女模样不知不觉地竟然出落得这般标致了。男人,哪个不好色,谁不想娶个漂亮的媳妇,周老三想了一下,家里现在不缺钱,姜瑜除了家庭是短板,个人条件还不错,娶她似乎也不坏。便说:“成,我跟三娘商量一下。”   得了准信,周建设欣喜若狂,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透过窗户,眼也不眨地盯着姜瑜瞅了好几秒,直到姜瑜回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穿。   看着他左一件右一件衣服的换,都不满意,周老三明白,儿子是真的很中意姜瑜。罢了,既然儿子喜欢,那就娶吧。   ***   冯三娘被周老三拉回屋商量这事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同意?这……这怎么行呢?”   周老三把周建设的话改了两句,搬出来说服冯三娘:“怎么就不行?建设也就比姜瑜大三岁,知根知底的,你还不放心吗?这孩子现在有出息了,姜瑜跟着他不会吃苦。”   “不是,就是,他们俩是兄妹啊。”冯三娘为难地咬住了下唇。   周老三嗤笑:“又没血缘,这有什么关系。况且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亲上加亲,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不然等建设娶了媳妇儿,姜瑜过两年嫁出去了,你这个当妈的还能这么自在?”   周老三说得很隐晦,但还是勾起了冯三娘心里的隐忧。她跟周老三的半路夫妻,嫁过来的时候周建设兄妹都比较大了,没能培养很深的感情,她以后老了怎么办?连周建设对她都没什么敬意,就更别提周建设的媳妇儿了,肯定不会把她这个后娘放在眼里。   而她只有一个亲生女儿,等姜瑜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顶多逢年过节,平时没事的时候回来看看她,给她买点东西,做一两件衣服就完了,她就是卧病在床了,也不可能把她带到夫家去赡养。就算姜瑜有这个心,她的婆家肯定也不会同意,养老这事还真指望不上她。   如果,如果姜瑜真的嫁给了周建设,闺女变儿媳妇,继子变女婿,他们怎么都不可能丢开她,不孝敬她?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冯三娘也不觉得姜瑜嫁给周建设有什么亏的。她略一犹豫就松了口:“可是姜瑜年纪还小,她……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他都没嫌弃姜瑜呢!周老三不大高兴地说:“你跟她说去,好好跟她说,她跟建设结婚,以后没有婆媳问题,也不用担心嫁到别人家受切磨。我还给他们准备好三大件,保证他们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你说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去?”   冯三娘心头苦笑,这两个月周老三只顾着倒货、睡觉,几乎没怎么关注过姜瑜这个继女,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小的时候了,大人说什么就说什么。   未免周老三对姜瑜印象不好,冯三娘没提这事,只道:“好,那我晚些时候找个空跟她说一说。”   周老三点头:“行,去做饭吧。”   等吃午饭的时候,姜瑜就发现了家里的反常。首先是周建设,在家里吃饭,他竟然翻了一身靛蓝色八成新的中山装穿了出来,人五人六的模样,而且还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左手边,而这个位置一向是冯三娘的。   再来就是吃饭的时候,周建设殷勤得有些过分,一个劲儿地劝姜瑜多吃点,还拿筷子去替姜瑜夹菜。姜瑜一看到他吃过的筷子就倒胃口,正好在山上已经吃过烤肉了,姜瑜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放下了碗:“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罢,不顾几人的挽留,快速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关上了房门,那种如有实质的黏腻目光才消失。   姜瑜蹙起了眉,周建设今天没吃错药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要真如此,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了?她才十五岁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很快,姜瑜就知道,她的猜测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午饭后,冯三娘进了她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后,支支吾吾地对她说:“小瑜,你……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对你的亲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还小,过几年再说。”姜瑜淡淡地婉拒了她。   冯三娘听她无意,不安地抓紧了手,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觉得建设这孩子怎么样?”   闻言,姜瑜抬头,目光犀利,宛如刀子一样,紧紧盯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已出口,面对她的抗拒和质疑,冯三娘倒是冷静下来了,细数嫁给周建设的好处:“建设现在有了出息,跟着他你不会吃苦。咱们娘俩不用分开,妈也不用担心你去别人家里吃了亏,没个人帮衬。姑娘家始终是要嫁人的,小瑜,相信妈,妈不会害你的。你若觉得年纪小,还不想这么早结婚,也可以先订婚,等过一两年你大些了,再办酒。”   “你出去,以后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次!”姜瑜连面子情都不想跟冯三娘维持了,将她推了出去。   一想起周建设她就恶心,冯三娘还劝她嫁给他,开什么玩笑。   冯三娘进去了两分钟不到就被姜瑜赶了出来,守在堂屋的周建设马上凑过去,眼巴巴地问道:“冯姨,姜瑜怎么说?”   冯三娘扯了个僵硬的笑,劝道:“建设啊,小瑜这孩子性子拧,脾气不好,爱耍小孩子脾气,都还没长大,还是算了吧,冯姨回头让媒人跟你说个长得俊,家里又好的。”   这么说,姜瑜是不同意了。周建设拉下了脸:“冯姨,你没好好劝她?”   周建设现在赚了钱,生活好了,自我感觉也良好了,不觉得姜瑜会拒绝他,他严重怀疑是冯三娘从中作梗。   冯三娘觉得自己命很苦,夹在丈夫、继子和女儿中间,里外都不是人,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建设,你是个好孩子,冯姨喜欢得紧,一直把你当亲儿子,能亲上加亲,冯姨也很高兴。可姜瑜她还小,都还没长大,这事还是算了吧。”   姜瑜刚才二话不说就跟她翻脸了,她哪儿做得了姜瑜的主啊。   周建设顿时明白了,不想嫁的是姜瑜。   哼,这小丫头也太不识好歹了,他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竟然还跟他拿乔!   “是吗?要是我偏要勉强呢?”周建设阴鸷的视线扫了一眼姜瑜的房门,转身快速地出了院子。   留下心惊胆战的冯三娘不住地叹气,这都什么事啊,好不容易太平两天,又这样了。   ***   下午的时候,周建设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直接推开门进了周老三两口子的房间。   冬天天气冷,没什么事做,家家户户大多守在家里猫冬。周老三坐在铺着棉絮的椅子上巴拉巴拉地吞云吐雾,快活似神仙,冯三娘在一旁做鞋子,家里五口人未来一整年的鞋子她都得在这个冬天做完。   忽然,门被撞开,一股刺骨的冷风吹了进来,冯三娘打了个哆嗦,抬头就看到周建设站在面前,忙起身道:“建设回来了,找你爸说事吧,我去看看鸡下蛋了没。”   父子俩最近经常密谋这,密谋那的,冯三娘对倒卖东西这事还是怕得慌,每次都躲开,给父子俩腾出空间。   但这回周建设叫住了她:“不用,冯姨,你留下,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大的纸袋,递给了冯三娘。   冯三娘捏了捏,里面好像有两颗小药丸,她抬头不解地看着周建设:“这……”   周建设说:“我买了半只鸡回来,你把它炖了,端一碗给姜瑜,把这东西放进去。”   冯三娘吓得手一颤,差点把袋子给丢到地上:“这……建设,姜瑜那孩子还小,不懂事,你……你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周建设鄙夷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你以为我是要弄死姜瑜?想多了,这只是安眠药,吃了很想睡觉而已。”   说是这么说,冯三娘还是很害怕,两只手捏着纸袋,没有应声。   见状,周建设笑嘻嘻地说:“冯姨,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妈了,这不好吗?”   冯三娘抬起头,眼底有着挣扎:“建设,咱们……咱们就不能使使其他的法子吗?你,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再劝劝姜瑜。”   周建设撇嘴:“你能劝得动她吗?冯姨,别墨迹了,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对姜瑜好的,以后啊,你就是我亲妈了。”   周老三见他越说越兴奋,把他推了出去:“行了,去忙你的,我跟你冯姨好好说说。”   他走后,屋子里陷入了静寂。周老三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虚着眼觊了眼一言不发的冯三娘,打起了亲情牌:“建设这孩子眼光高,相了这么多回,一个都没相中,他再这么挑下去,搞不好得打光棍,你是他后娘,忍心吗?姜瑜这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嫁给建设的好处,你还不知道吗?你说,自打嫁过来后,我周老三亏待过你吗?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还勒紧了裤腰带供姜瑜上学。我是真把姜瑜这孩子当亲闺女看,亲闺女变儿媳妇,连被子都不用搬了。多好的事啊!姜瑜现在想不通,等她成了建设的人,知道建设的贴心就乐意了,你说是不是?”   冯三娘被他这番恩威并施的话说动,下定了决心,用力点了一下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想到周建设就恶心,晚饭姜瑜是去沈家吃的,饭后逗了一会儿小伟,跟林春花聊了会,等天黑了她才回家。   回到周家,姜瑜像往常一样,跟冯三娘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准备睡觉。   她刚把外面的棉袄脱掉,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姜瑜抬起头问了一声:“谁啊?”   “是我,小瑜,开一下门。”冯三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站在外面。   姜瑜走到门口,拉开了半边门,瞅着冯三娘:“有事吗?”   冯三娘点了点下巴,将手里的鸡汤举得更高一些,说道:“你先让妈进去,把鸡汤放下。”   姜瑜侧开了身,等她进去再把门关上。   冯三娘把鸡汤放在柜子上,然后把筷子拿起来递给了姜瑜,说道:“建设今天弄了半只鸡回来,炖了鸡汤,给你留了一碗,你快趁热喝了。”   本来还有点胃口的姜瑜,一听是周建设弄回来的鸡,顿时膈应得慌,摆手道:“我晚饭吃多了,肚子有点撑,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妈已经吃了,这一碗是专门给你留的。你趁热喝了,暖和。”她说着还去把鸡汤端了起来,递到姜瑜面前,唯恐姜瑜不喝。   看着面前的鸡汤,姜瑜诧异地扬了扬眉,因为碗里不止有汤,还有一只大鸡腿。   鸡腿肉多骨头少,是很多人的最爱,半边鸡只有一条腿,现在这唯一的一条腿竟然轮到她头上了,稀奇啊!   姜瑜拿起筷子,翻了一下鸡腿,开玩笑地随口一说:“该不会这鸡有什么毛病吧……”   冯三娘本就心虚,听姜瑜这一说,吓得手一抖,碗跟着一晃,汤逸了出去,撒了她一手。   姜瑜忙扶着了她的手,深深地看了冯三娘一眼:“怎么?真被我说准了,这是一只病鸡?”   “哪能啊,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这鸡好着呢,特意给你留的。”冯三娘急急辩解道,眼皮子低垂着,没敢看姜瑜,端着鸡汤的手轻轻发抖。   其实别说病鸡了,这年月连高温肉那种看起来就很恶心的东西也都吃了,病死的鸡还真不算啥。   引起姜瑜注意的冯三娘肉眼可见的心虚,她似乎很紧张,大冬天的竟然出汗了。莫非这鸡汤真有什么问题?   姜瑜收回了打量冯三娘的视线,淡淡地说:“你吃吧,我真的不饿。”   冯三娘可是背着任务而来,没达成目的,哪肯走,她再次劝说:“这是特意为你留的,你不吃,是还在生妈的气吗?行了,你不喜欢,以后妈就不提了,这总成了吧!”   她越劝,姜瑜越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可这鸡汤里能有什么呢?冯三娘总不会因为她不肯嫁给周建设的事就毒死她吧?   看来得留下这碗鸡汤才知道冯三娘玩的是什么把戏,姜瑜故作为难地揉了揉肚子:“行,那你放下吧,等我消了食,肚子没那么饿了再喝。”   见她终于松了口,冯三娘也不敢再逼,点头,慢慢退出了姜瑜的房间,关门的时候还嘱咐她:“鸡汤补身,你可别浪费了。”   “知道了。”姜瑜过去从里面把门插上。   回头,她盯着鸡汤看了几眼,越看越碍眼,一个念头在姜瑜脑海中滋生,她吹灭了灯,悄悄贴近门口,留意着外面的动静,等看到周老三他们屋子里的灯也灭了之后。姜瑜从被褥底下翻了两张符纸出来,重叠在一起,十只翻飞,不到一分钟她就将符纸折成了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然后从门缝里一掷,直接丢到了周建英的窗户下面。   冬天冷,乡下没什么娱乐,周建英也早早躺下了。不过她还没睡着,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想心事。   今天白天的时候,周建英从县城一回来就听说孙亭煜被蛇咬了,送到了卫生院,她连忙跑过去帮忙,直到天快黑才回来,因而也错过了中午那场好戏,不知道不到一天的时间,她的同胞哥哥就看上了姜瑜。   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兴奋,很好,重来一回,这次不是姜瑜救的孙亭煜孙亭煜不欠姜瑜的人情,就不会对她念念不忘了。   正想得出神,周建英忽然听到外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窗户,抬头望去,外面又什么都没有。等她闭上眼睛,这种感觉又来了。   该不会是蛇吧?想到孙亭煜今天的伤口,想到秋初那一晚,她窗户外那一地的蛇,周建英坐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披上棉袄,轻轻推开门,摸黑走到院子里,往窗外一看,黑乎乎,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可能是她多想了。   就算这样,想起那一地的蛇,周建英头皮还是有些发麻。她总感觉,自己要是回了屋,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可这个点,父兄都睡了,男女有别,也不适合去找他们。想了想,周建英脚步一转,轻轻走到了姜瑜的房门口,摸到门上,然后门就那么开了。她诧异极了,不过更让她意外的是明明没烧炭,姜瑜的屋子里竟然不是很冷,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周建英原本只是打算走过来跟姜瑜说两句话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她摸到姜瑜床边,推了推躺在床上的姜瑜:“我今晚在你这里睡。”   黑暗中,姜瑜的两只眼睛炯炯发亮,里面盛满了嘲讽,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没睡醒:“好啊,上来吧!”   希望周家人还有丁点廉耻之心,不是她猜测的那样,否则这丑闻可就闹大了! 第52章   想着半夜就能得手, 周建设这一晚都有些躁动不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但没过多久,他又自然醒了。   醒来后, 周建设连薄袄都没披, 大冬天就穿着一身薄薄的秋衣秋裤轻轻推开了门,外面月华如霜, 冻得周建设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但一想到姜瑜躺在厨房隔壁的小屋里, 任他为所欲为, 他的心头就一片火热。   他悄悄摸到姜瑜的房间外, 掏出一根细细的铁丝, 伸进门缝里,去顶门里的插销, 不料, 刚一使劲儿, 破旧的木门就咯吱一声,自动开了。周建设怔了一下, 回味过来,捏着下巴猥琐地笑了,原来姜瑜这小妮子还有不关门的喜好啊, 该不会是知道他今晚会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夜探香闺,故意给他留的门吧?   周建设喜滋滋地凑到床边,三下五除二, 飞快地把身上的一身秋衣给脱了,然后满是激动地扑到了床上,钻进被窝里,猴急地抓着床上的姑娘就胡乱的啃,边啃边去扯对方的衣服。   不料,原本吃了他花大价钱搞来的安眠药,该睡死了的人却拼命的挣扎,手脚乱踢,差点踢到周建设的命根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周建设挨了好几记,吃痛之下,也没了耐心,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然后一只手捂住姑娘的嘴,另一只手不断地扯对方的衣服。   被按在被窝里动弹不得的周建英露出了绝望的泪水。她好好地在自己家睡觉,怎么就招来这样的横祸,不甘受辱,她扭动得更厉害了,趁着周建设专心对付她的衣服,猛地一张嘴,狠狠地咬住了周建设的手掌。   这一下她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差点把周建设手背上的那块肉都给咬下来,疼得周建设低低地咒骂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趁此机会,周建英放声尖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有歹人……”   她的声音又尖又凄厉,石破惊天,震得左邻右舍都听到了这动静,纷纷亮起了灯。   周老三屋里,冯三娘不安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掀开被子,准备出去瞧瞧,姜瑜哭得这么惨,不会出事吧。   不料却被周老三叫住了。   周老三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声音淡淡的,但明显不高兴:“你去干嘛?哪个女人第一回 不疼?小两口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做大人的就别去掺和了。再说了,你现在出去能做什么?听墙角?”   一席话说得冯三娘无言以对,又把腿缩回了床上。   不过冯三娘的心到底没周老三那么大,她不敢睡,就那么坐着,竖起耳朵听厨房那边的动静。   过了几秒,,冯三娘看见窗外亮起了昏黄的淡淡的光亮,接着,外头传来了王老五热心的声音:“老三,老三,没事吧?”   “把他打发了,什么人嘛,净盯着别人家的事。”周老三很不高兴被人打断了清梦,闭着眼,不耐烦地说。   “诶。”冯三娘应了一声,扯着嗓子说,“老五啊,没事,没事,让你费心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砰地一声巨响,被撞开的木门弹回去,嘎吱嘎吱的。冯三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下一刻,她就听到了王老五的惊呼声:“姜……建英,你……你这是怎么啦?”   王老五听到冯三娘否认,还真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拿着手电筒正准备回去,忽然周家厨房隔壁的柴房被大力推开了,然后一个披头散发、呼声狼狈的姑娘冲了出来。   一开始,王老五还以为是姜瑜,因为作为左邻右舍,他知道姜瑜就是住在柴房里,但等那姑娘抬起头时,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忙改了口。   周建英被人看见这幅狼狈相,虽然觉得很丢人,但好歹保住了清白,没被那畜生得逞,她拉了拉衣服,步伐踉跄地跑到两家院子相接的地方,边抹眼泪边说:“五叔,五叔,有个畜生闯进了我的房间里。”   王老五点头,冲隔壁几家听到动静的男人招了招手:“建英,你别害怕,我们过去瞧瞧!”   他爬上两家院子交接的石头上,然后翻身跳进了周家的院子,其他几个男人也有样学样,纷纷跳了起来,几个人在院子里捡了棍子、锄头,往柴房逼近。   屋子里,周老三自从听到王老五喊“建英”开始就意识到了不妙,睡意顿消,蹭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疾步凑到窗子前,透过帘子往外头一瞧,就看见周建英只穿着秋衣,双手环胸,躲在那里瑟瑟发抖。   糟了,怎么会是建英!   周老三暗道不好,扭头斜了冯三娘一眼,指了指她的鼻子,低斥:“好啊,你……老子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连外套都没披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拦在王老五他们面前,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王老五几个糊涂了,不解地瞅着周老三,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是他的闺女受了欺负,他们来帮忙啊,这家伙怎么还拦住他们。   “我说老三,你不会是没睡醒,脑子糊涂了吧?”王老五眯起眼,怀疑地看着周老三。   周老三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说,屋子里是他的亲儿子,要是被王老五他们逮到,挨一顿打是小事,怕就怕传出去,以后说周建设侵犯自己的亲妹子,他的一双儿女都别做人了。   所以,周老三说什么都得拦住王老五他们。建英的名声已经坏了,他绝不能让建设的名声也跟着臭了。   他把王老五拉到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借口:“老五,这都是误会,误会,就是,就是……”   周老三也词穷了,他实在找不到个理由能让他光明正大地袒护屋子里那人。   就在这时候,偏偏王老五家的也过来添乱。   两家离得近,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知道了,听到女孩子的尖叫,王老五急急忙忙地拿着手电筒过来帮忙。他老婆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回来,外头的动静似乎还越闹越大了,好奇地披着外衣出来瞅了一眼。   结果这一下就看到了只穿着秋衣,脸上有个鲜红巴掌印,还有几道掐痕,头发散乱的周建英赤脚站在院子里。她吓得惊叫起来:“哎呀,建英你这是怎么回事?哪个杀千刀的给你打的?很冷的,来,把婶的棉袄披上。”   王老五家的本来是好意,可她一惊一乍的,嗓门又尖,惹得附近几户家里的女人也都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眼看围在院子外的人越来越多,周老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怎样才能把这群人给打发掉啊。   同样着急的还有周建设。因为睡得迷迷糊糊,周建英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他一开始没听出来,等发现的时候,周建英已经跑出去,并惊动了王老五。   他从门缝里看到王老五跳进了院子里,隔壁的几个叔伯也跟着过来,每人手里都提着工具,他心里发怯,哪还敢出去,幸亏这时候他爸拦住了他们。周建设原本寄希望于周老三,希望他能把这群人给赶走。   但结果却是来的邻居越来越多,连好几家的妇女、小子都凑过来了。   邻居们也不是傻子,见周老三一直推脱着,想方设法阻挠王老五几个进屋把贼人揪出来,心里渐渐有了怀疑。不过他们倒没怀疑到周建设身上,而是怀疑周老三干了什么卖女儿的缺德事。   面对大家怀疑的目光,周老三是有苦难言,他憋着气想,误会就误会吧,误会他,总比坏了建设的名声强。   他的反应,不止邻居生了疑心,就连周建英也渐渐回味过来不对劲儿。冷静下来后,她恍然记起,自己今晚是去姜瑜屋子里睡的,莫非……莫非是姜瑜要害她?可她爸这幅反应怎么说?   不对,她到姜瑜的房里睡是临时起意的事,原本这时候该躺在柴房里睡觉受辱的应该是姜瑜。对姜瑜下手,她爸似乎知情……她发生了这种事,她哥都没露面。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周建英浑身恶寒,她觉得委屈,怨姜瑜,也怨她哥,不过这会儿,她最怨的是她爸。   周建英盯着周老三,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可她爸呢,出来后,问都没问一声,就去护着他那好儿子,他的眼里就只有他的宝贝儿子。重活一世,周建英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哥在她爸心目中不可动摇的位置。   委屈、后怕各种激荡的情绪汇拢在一起,让她的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忽然,一双布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她循着目光望去,看见了姜瑜白生生的小脸。   “建英姐,地上凉,把你的鞋子穿上吧!”   周建英看着姜瑜,愤怒涌上了头,一把上前死死地抓住她:“是你害我,你故意的,故意把我弄到你的房间里!”   姜瑜淡淡地看着她,语气温温柔柔的:“建英姐,你说什么呢?昨晚明明是自己来找我,说昨天有个人被蛇咬了,你害怕,所以想跟我换房间睡的。你这么大个人,你不想换房间,我也搬不动你啊!”   确实是这个理,姜瑜块头看起来还没建英大,怎么可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把她搬到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嘛,大家同情周建英受了惊吓,所以也没苛责她,只是劝道:“建英啊,你妹妹也是一片好意。婶子知道你吓到了,但也不能冲她发火啊!”   周建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无处可发,憋得脸都红了。   那边,周老三看到姜瑜出现,还听说两个女孩子换了房间,才明白今晚为何会闹出这么大个乌龙。他虽然也想弄明白好好的,周建英怎么会跑去跟姜瑜换房间,闹出这么大个无妄之灾,但当着众人的面,显然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他推了王老五一下,露出一副恳求的样子:“没事了,老五,建英那丫头只是做噩梦,被吓到了而已,惊动了哥几个,太不好意思了!”   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真是一流,王老五几个本来想质问他两句,哪知周建英竟也突然改了口,垂下眼睑说:“五叔,今天孙知青被蛇咬了,我想起八九月的那件事,一直很害怕,所以做个了噩梦。大半夜地惊动了几位叔叔,真是对不起。”她不能让周建设被抓到,否则他们家的名声都要臭完了。   “可你刚才还说有人……”王老五想说周建英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那边,他老婆已经过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他。   “走吧,别多管闲事了,回家。”王老五家的很不高兴,这周家人不知干了什么龌蹉事,遮遮掩掩的,还是别沾一身腥了。   王老五这个粗人也意识到,周老三似乎是刻意隐瞒。   他虽然不高兴,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人家自己都不追究了,他一个普通邻居,有啥立场去追究。   看见大家都准备撤了,姜瑜眸子中滑过一道暗芒,这周家人还真是团结啊,都这时候了,反应过来的周建英竟还替周建设遮掩,这一点倒是难得。   但周建设干了这么龌蹉的事,还想全身而退,她可不答应。   姜瑜的脚尖轻轻一转,一颗小石子蹭地踢到了周建英的腿上,她呼了一声痛,连忙弯下腰,抱住了小腿。这也导致她身上王老五老婆那件棉袄滑到了地面上。   这年月,谁家的棉袄不爱惜啊,王老五家的忙跑过来,拾了起来,准备再给周建英披上,不料却看到周建英的头发下的秋衣领子被扯坏了,露出小半截圆润的胳膊和脖子,脖子里一圈红色的伤痕格外扎眼。   “哎呀,建英,你这伤没事吧?”王老五家的捂住嘴,一惊一乍地呼叫道。   她这一叫,又让原本要回去的邻居全停下了脚步,回头八卦地看着周建英。   周建英真的是恨死了王老五家的,谁让她多事了!   恨恨地翻了个白眼,她正要爬起来说没事,门外忽然传来王二麻子讨好的声音:“翔叔你来了!”   听说沈天翔竟然来了,周老三和周建英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沈天翔最较真,还管着村子里的民兵,他一出面,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抹过去。   沈天翔披了一件军大衣,吐着白气,走了进来,锐利的眼,扫了众人一圈,问道:“怎么回事?”   周老三赶紧抢在前头,打起了哈哈:“就是建英做了个噩梦,惊动了大家,还劳烦翔叔你特意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噩梦?”沈天翔怀疑地看着他。什么样的噩梦能惊动这么多人?   其他几个邻居虽然知道这里面可能有猫腻,但周家现在发达了啊,他们也没必要明着得罪周建设,所以都没做声。   但这里面不包括王二麻子。   先前,周老三落魄的时候,王二麻子跟他干了一架,撕破了脸,再也没往来。后来周老三又发达了,王二麻子死皮赖脸地凑了上去,想沾几分光,结果被周老三狠狠地羞辱了一顿。   王二麻子这个小人一直把这事记在心里。见今晚有周老三的热闹可看,哪还有不趁机落井下石的道理。   他咋咋呼呼地拆穿了周老三:“翔叔,周老三说谎,他家建英大半夜的喊救命,还说有个畜生闯进了她的房间里。周老三藏着掖着,肯定是认识屋子里的那个畜生。”   真有畜生闯进村子里祸害姑娘,那是他这个村长失职,一定得揪出来。沈天翔当即对跟着进来的两个民兵说:“二刚、前进,你们两个去屋子里看看!”   听到他的吩咐,周建设知道完了,这下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轻轻推开了门,举起手,低垂着头艰难地冲外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翔叔,各位叔叔,我……昨晚喝多了,起来上厕所,黑灯瞎火的,回去的时候,走错了门,我不是故意的!”   看见是他,所有的邻居都哗然了,难怪周老三一直拦着王老五他们呢,原来是知道屋子里的是自己的儿子呀!   临时能编出这么一个勉强还说得过去的理由,这周建设也是一个人才。周老三忙附和道:“对,对……天气冷,咱们爷俩今晚喝了一斤高粱酒,大多都进了建设的肚子,他……他喝醉了!”   沈天翔看了一眼表,这都快一点了,距离晚饭好几个小时了,周建设还醉得这么凶?骗鬼去吧!不过周建设最近在说亲,听说好几个媒人上门,他也不愁娶不到媳妇儿,应该不至于去侵犯自己的亲妹子。   李会记看出了老搭档的疑惑,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点名,周建设今晚摸黑进的姜瑜的房间。只是不巧的是,今晚姜瑜跟周建英换了房间。   沈天翔顿悟,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周建英左侧的姜瑜。这女娃子,才几个月啊,就长高了整整一个头,脸也变得白生生的,一双莹润的黑眼珠子非常灵动,仿佛会说话,把不少城里的姑娘都比下去了。难怪周建设那个狗东西动了歪念头呢!得亏这孩子运气好,才没被周建设糟蹋。   “二刚、前进,把周建设带走,周老三,你也一块儿过来!”沈天翔背着手,准备把这父子俩带回去,好好杀杀这股歪风,免得他们在村里翻了天。   其他的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打个哈欠,小声议论着回了家。   周家的院子很快就安静下来,周建英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狠狠瞪了姜瑜一眼:“你狠!”   姜瑜看都没看周建英一眼,若非看在昨晚的事,她不知情,没参与的份上,周建英今晚就不仅仅是差点受辱这个结局了。那碗鸡汤一下肚,那“差点”两个字也得去掉。周建英应该庆幸,她骨子里非常厌恶男人强迫女人这件事。   撂下这句狠话,周建英就赤着脚跑回了屋子里,趴在被窝里,难过地哭了出来。明天,明天她差点跟亲哥哥苟合的丑闻就会传遍村子,这让她以后怎么见人啊!   等院子里只剩下了姜瑜,冯三娘才怯生生地走出来,站在堂屋门口,两只手不安地扭成了麻烦,一双像是刚哭过的眼睛,委屈地看着姜瑜。   正好,姜瑜也回头了,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   那一瞬,冯三娘如坠冰窖,因为姜瑜的眼神非常冷,看着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温度。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唇,恐慌地想,小瑜,小瑜她肯定是发现了……   可就在下一刻,姜瑜却笑了,笑得人畜无害,还走过来,关切地将她的棉袄拢了拢,笑着说:“天气冷,怎么不穿好衣服就出来了呢?”   女儿还关心她,肯定是还没察觉,冯三娘在心里松了口气。恍然不知,头顶上方,姜瑜看她的神情有多冷漠,多不屑。   周建设、周老三、冯三娘,周建设被带只是开胃菜,今晚的账他们慢慢算! 第53章   到了早上, 周老三父子俩还没被放回来, 一夜没睡的冯三娘做好早饭, 局促不安地在去喊姜瑜吃早饭。   “好,来了!”姜瑜应了一声, 很快就捧着昨晚那碗鸡汤走了出来, 递给冯三娘,故意说道, “昨晚太撑,没来得及喝, 我去锅里热一热, 将就吃了, 别浪费了!”   她要喝了岂不是什么都瞒不过她了。   冯三娘哪肯依, 忙接过了碗:“这个……大清早吃这个太油腻了,你先去上班, 妈给你留着, 晚上喝。”   姜瑜也不跟她争辩。   这碗鸡汤可是烫手山芋, 最后不管是喝了还是倒了,冯三娘肯定是要纠结一番的, 就让她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愁吧,免得没事总盯着自己。   随意吃了两口早饭,姜瑜裹紧棉袄, 借口要上班,直接出了村,去了公社。   不过她到公社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书记请假。   现在是农闲时节, 村里的农民都闲了下来,公社也没多少事,书记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姜瑜谢过书记,刚走出公社的大门,就看见沈红英冻得鼻子通红,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怎么不去上课,来找我?”姜瑜走近,挑眉问道。   沈红英上下打量了姜瑜一圈,吸了吸鼻子说:“姜瑜姐,你……你今天别回去了,以后,以后就到我家住吧。我大哥、二哥都不在家,家里有很多空房间。你要是害怕也可以跟我一起住。”   姜瑜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胡话呢!我自己有家,哪能天天跑到你们家呆着,像什么话!”   沈红英撅起了小嘴,恨恨地说:“那哪还是家啊,你别回去了,那个周建设太不是东西了,昨天我都看见了,他一直色眯眯地盯着你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姜瑜心里头微暖,看,这世上绝大多数都是好人,三观也是端正的。她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快回去上课,别被老师点名了。”   “可是你……”沈红英还是不放心,现在剧情已经严重偏离了原书,连周建设都提早伸出了魔爪,她心里很没安全感,生怕这个时候的姜瑜斗不过周家父子三个。   姜瑜把她推到马路上:“忘了,我比你大呢。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信,你就好好看着,谁倒霉了我都不会有事。”   也是,怎么就忘了,这是作者最偏爱的女主,遇到什么都能化险为夷的,就像昨晚的事一样。周建设算计女主,最后倒霉的是他自己和他妹子。   沈红英放心了,不过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姜瑜说:“要是他们又使坏,你就来找我爸。昨晚我爸和李会计骂了周老三那个缺德鬼半夜。”   “好,我知道了。”姜瑜笑笑,挥手送别了她,然后沿着大马路,径自往县城走去。   老虎不发威,他们当她是病猫。从昨晚确定周建设确实打上了她的主意,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周老三、冯三娘都是他的帮凶后,姜瑜就决定要好好收拾周建设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以前不跟周老三一家子计较是因为他们的行为不可能会真正的伤害到她。无论是偷取梁毅寄回来的钱,还是天天惦记着她的工资,想指使她多干点活多挣点工分,这都是人性自私、贪婪的本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给她制造点无伤大雅的麻烦而已,她也不缺这些东西,权当在村里没事干,找的乐子了。   但这次不同,周建设的行为踩到了她的底线。因为见色起意,对方不同意,就使出奸淫这种手段,简直是个人渣,他这样的祸害就该进牢房里呆着好好改造,学习怎么做人,否则依他这种无法无天的性格,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姑娘受害!   所以姜瑜一早就决定了,她一定要先把这个家伙弄进监狱里。否则还得天天跟这么个恶心的玩意儿朝夕相处,光是想着,她心里头就觉得不舒服。   昨晚,沈天翔虽然疾言厉色地把周建设带走了,但说到底,周建设的行为是“未遂”,加之受害者又是周建英。周建英明显不会状告他,反而会想办法替他开脱,村长也不能把他们父子怎么样,顶多训一顿,关两天而已,迟早还会把他们爷俩放出来。   要不了几天,周建设又要在她面前活蹦乱跳了。   不过没关系,就让他再蹦跶几天吧,以后都没机会蹦跶了。   姜瑜匆匆赶到县城,直接去公安局找上了邹副局长。   一个多月不见,邹副局长消瘦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过精神还算好。至于原因,大丫也写信告诉了姜瑜。   当初小军打人后,对方给了邹副局长一个教训,停了他的职半个月,在这期间,邹副局长为了筹措那孩子的医药费,把能借的人都借了,又去给对方说了许多好话。   好在对方比较明理,很快就收手了,邹副局长官复原职,但他还是错过了一次升迁的好机会。邹副局长的上司年纪大了,年底就要退休了,本来邹副局长是局里最有希望接替上司的职务,把职务里的这个“副”字去掉的,但就在他停职的那半个月,上面空降了一位比他还年轻一点的局长下来。   正局比他还年轻,除非对方很快升迁或者犯了什么大错被撸了,否则邹副局长就得一直蹲在副局长这个位子上,一直干下去。   仕途上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老婆又带着孩子跟他离了婚,家不成家,受了重挫的邹副局长总算开始反省自己对小军的教育方式,对妻女的漠视。   听大丫说,现在邹副局长倒时不时地去帮徐落英做点事,关心关心三个女儿的学习,偶尔还会陪孩子们吃吃饭,私底下有时候还会偷偷塞几块钱给徐落英补贴家用。   他这时候才有了几分父亲和丈夫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知错能改,总归是一件好事。   瞧见姜瑜,邹副局长心里是感慨万千,当初这姑娘劝他,说他的教育方式不对时,他听不进去,不曾想,没多久就应验了。   要是那时候,他听这小姑娘的,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深呼吸了一口气,邹副局长冲姜瑜笑了笑,问道:“很久不见,你特意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事吧?”   姜瑜点头,看了一眼天色,已近中午,便说:“邹副局长,我们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吧,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她有事请人帮忙,当然是她请客。邹副局长听懂了她的意思,不过这小姑娘帮他好几回,他一直没报答人家,哪还好意思让对方请客。   邹副局长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摸到了两张纸币后,终于松了口:“行。”   谁都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副局长现在搞得这么狼狈和拮据。   两人到了国营饭店,邹副局长要面子,让姜瑜随便点,姜瑜真的就随便点了,正好今天有鸡,她要了一份鸡肉烧土豆,一份回锅肉,一份羊肉汤,还要了十个大肉包。   好家伙,全是荤的,这得要多少钱啊。邹副局长心在滴血,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了,哎,也不知道他口袋里的钱够不够。要不找找这里有没有熟人,待会儿借点钱。   一顿饭吃得邹副局长魂不守舍的,连姜瑜起身出去了一趟,他都没发现。   饭点,国营饭店里很多人,比较嘈杂,不大适合谈事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是没扯正事。   等吃过饭,邹副局长去结账,才听说姜瑜已经付了钱了。他问明了金额,发现自己囊中羞涩,竟然拿不出这笔钱来,只能沉默地跟着姜瑜出去了。   到了外面,两人寻了个没人的偏僻路段说话。   姜瑜从包里拿出今早赶到公社手绘的四张素描,递给了邹副局长。   邹副局长接过看了一眼,挑眉:“这是?”   姜瑜正色说:“邹副局长,我今天找你是想跟你举报,这几个人经常活跃在县城搞投机倒把活动,第一个叫周建设,第二个叫周全安,这两人是父子,后面那是一对兄弟,分别叫姜国栋、姜国梁!”   本来,姜瑜是不想用这种手段打击他们的。“投机倒把罪”历史会证明其行不通,社会需要正常的商业活动,满足人民最基本的物质需求。现在的倒爷虽然油水足,但也是个辛苦活,没看周建设父子天天半夜就起床,冒着寒风雪去黑市卖东西,其实赚的也是辛苦钱。   她跟周建英一样,来自后世,对倒买倒卖这种商业行为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但这个时代不一样,这种事一旦被抓住,那可是大罪,轻则关好几年,重则枪毙,脑袋都要丢。   不过对周建设这种人渣来说,就算掉了脑袋也是他活该,罪有应得!至于周老三,昨晚冯三娘都明晃晃给她下药了,要说周老三不知情,鬼都不信,他养子不教,纵容,甚至是帮助儿子对继女下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他进牢房,也不冤。   而姜国栋、姜国梁他们两兄弟不过是顺带的。一旦周家父子被抓,他们肯定不敢再铤而走险了,等钱挥霍光了,恐怕又要想起她这个便宜侄女,窜唆着姜老太太来问她要钱。   与其如此,她不如先下手为强。这两兄弟也不无辜,他们当初不可不不知道姜国庆死后政府会补贴一大笔抚恤金的事。否则他们的老婆就不会跟着姜老太太排挤、使唤、折磨冯三娘,逼得她过不下去,不得不改嫁了。因为冯三娘要是不改嫁,家里的活都她干,骂也她挨,妯娌俩多轻松啊,是多想不开才会把冯三娘给弄走。   这些人为了金钱,贪婪成性,罔顾亲情,昧着良心花了姜国庆用命换来的钱,后来还想去榨干侄女。姜瑜从设计让他们上周老三父子俩的贼船时就等着这一天了。   既然要收拾他们,索性一事不烦二主,也免得下次再麻烦邹副局长了。所以她在公社时,一口气把四人的肖像都用简笔画花了出来。   听到姜瑜是来找他举报的,邹副局长认真起来,仔细盯着画像上的四个人看了一遍,把他们的样貌记在了心里,然后问姜瑜:“你说他们搞投机倒把活动,有证据吗?”   姜瑜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我知道他们大致活动的路线和规律。但这父子俩最近有事,恐怕这几天都不会行动,我把他们活动的路线图也画了出来,你看一看,先侦查一下,等这父子俩重新活动起来再下手。”   听到这番话,邹副局长抓住了重点:“你主要想对付的是这两个?”   “没错。”姜瑜点头,强调了一遍,“一定要逮着周建设,算我欠邹副局长一个人情。”   邹副局长摇头,笑了:“哪里的话,你上次帮了小军,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一直都还没报答你,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你让我这张老脸哪搁啊!”   他这么说,姜瑜也顺势道:“行,那就麻烦邹副局长了。”   邹副局长把画像和路线图收了起来,正色问姜瑜:“我能知道这两人怎么得罪你了吗?”他知道姜瑜这小姑娘特别有主见,并不是那种无缘无故跟人过不去的性子。   都托人办事了,姜瑜也没瞒着他:“昨晚半夜,周建设企图摸入我的房间里。”   大半夜,一个男人钻小姑娘的房间,能有什么好事!邹副局长的脸瞬间黑了:“这种畜生,就该一颗木仓子毙了他!你回去小心点,我亲自带人部署,一定把这个祸害给抓到。”   “行,谢谢邹副局长了。”姜瑜感激地说。   邹副局长摆手:“不用说谢谢,就算咱们俩没交情,这也是我身为公安的职责,是我该做的事。”   说完正事,两人在路口就分开了。   难得来县城一趟,姜瑜没急着回去,供销社是她每次都会去逛的地方。不过今天得先去邮局一趟,自从她上回给梁毅寄了东西过去后,这都一个多月了,他那边还没回信,姜瑜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走到邮局的柜台前,问了一遍,正在整理邮件的工作大姐听了,按住太阳穴想了一下:“有,姜瑜是吧,前两天来了个包裹。最近天寒地冻,很多地方结冰了,山路不好走,邮件送得比较慢,一般都要比以往晚好几天。正好你来了,今天就顺路把包裹领回去吧,证件带了吗?”   “带了。”姜瑜把身份证明递给了大姐,大姐很快从一堆包裹中找到了梁毅寄来的那个,递给了她。   姜瑜接过,签了字,谢过了大姐,抱着包裹出了邮局。   这次的包裹比上回的体积还要大一点,不过重量却轻了许多,也不知道他究竟寄了什么,不过肯定不是松子,终于不用剥了。   走到一个无人的僻静处,姜瑜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裹。包裹里面用牛皮纸包裹着,一层又一层,四四方方的,像是一个盒子,等她把包装拆开,终于看到了这东西的真容。   竟然是一只包装完整没有拆封的芭比娃娃,这只娃娃有一尺来长,金发碧眼,身上穿着白色的精美的纱裙。一看就是个不便宜的进口货,确实很受小姑娘们的喜爱,可是她过完年就十六岁了,骨子里是个成年人了!   姜瑜的嘴角抽了抽,这梁毅,当叔叔当上瘾了吧,到底把她当成几岁的孩子了!   把芭比娃娃拿开,姜瑜继续往下看,包裹下面那个东西总算正常了一点,是一袋时下非常受欢迎的大白兔奶糖,这玩意儿,还是哄孩子的吧。   不过相比较那只漂亮的芭比娃娃,大白兔奶糖相对来说还是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大白兔奶糖下面还压着一封信。姜瑜拿了起来,刚要拆开,旁边忽然走来一个妇女,手上还牵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黏在姜瑜的手边,挪不开步子。   “欣欣,走啊,怎么啦?”妇女扭头问小姑娘。   小姑娘胖乎乎的小手往姜瑜那边一点:“妈妈,那个娃娃好漂亮,我想要,你给我买好不好?”   妇女顺着她的手势望过去,看见了姜瑜手边精致的芭比娃娃。这东西听说只有省城的华侨商店才有,很贵不说,还得要外汇券,妇女赶紧拉了拉小姑娘:“回去妈妈给你缝一个!”   芭比娃娃肯定不能送给小姑娘。姜瑜从包裹里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递给那小姑娘:“姐姐的这个娃娃是长辈送的礼物,不能送给你,请你吃糖,好不好?”   小姑娘接过糖,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真乖!”姜瑜摸了摸她的头。   妇女见女儿两只手都抓着糖,很不好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三毛钱,递给姜瑜:“糖太贵重了,欣欣拿了这么多,这几毛钱姑娘你收下吧。”   姜瑜摇头:“客气了,欣欣很可爱,我很喜欢,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妇女见她真不要,收回了钱,再三跟姜瑜道了谢,这才带着孩子走了。   她们走后,姜瑜终于有空拆信了。   可能是因为冬天,很多地方都下大雪的缘故,梁毅的这个包裹竟然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他在信上先隐晦地提醒姜瑜,要遵纪守法,而且再三叮嘱她,不要再给他寄任何东西了。   姜瑜估摸着是上回那堆肉把他给吓到了。毕竟嘛,从送礼物就看得出来,她在梁毅心目中应该是个比欣欣大几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哪怕有他寄回来的钱,没有票,她也弄不到那么多肉才对。   他可能是怀疑那些肉的来历,但因为军人的信件都要检查,他没敢在信里提,只是一个劲儿地嘱咐她要乖乖地,别惹事,等他回来。   姜瑜接着往下看,梁毅一笔带过了他的近况,然后告诉姜瑜,他记住了金安公社的电话,同时也把他们部队的电话告诉了姜瑜,嘱咐她,遇到急事可以去公社给他打电话。如果他不在,姜瑜可以找他的战友陆进。   信的末尾,梁毅还给姜瑜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申请休假的报告已经交上去了,等完成这最后一趟任务,他就回来,预计小年出发,腊月二十五就能到达浮云县,他让姜瑜不必担忧,也不要跟周老三他们撕破脸,一切都等他回来说。   姜瑜心说,晚了,等不及梁毅回来,她就要解决掉那两个讨人厌的东西了!   不过嘛,姜瑜还是很期待梁毅回来的,见了这么个品德高尚的人,正好可以洗洗她被周建设污染的眼睛。 第54章   送走了姜瑜, 冯三娘回到厨房, 看着搁在灶台上那碗自己亲手加了料的鸡汤, 喝也不是,倒也不是。鸡汤多珍贵, 尤其是里面还有一只大鸡腿, 倒了太可惜,但她也不能拿这东西给周老三父子吃。   要是周老三回来看到鸡汤还在, 肯定会把昨晚的事归结到她没把鸡汤给姜瑜喝的头上。   所以只犹豫了一下,冯三娘就把鸡汤给热来自己偷偷喝了。   喝完之后, 她觉得浑身热乎乎的, 也没什么其他感觉, 就是困, 特别特别困,冯三娘撑不住, 连碗都没洗, 就回了房, 头刚碰到枕头,眼睛就闭上了。   她不知道, 她刚睡着,周建英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出了昨晚的事,虽然不是她的错, 但周建英还是觉得很难堪,连冯三娘都不愿意见,直到听到她回了房, 周建英才悄悄出来找吃的。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灶台上那只油腻腻还带着余温的汤碗。周建英翕了翕鼻子,嗅了嗅,这分明是鸡汤的味道。   好个冯三娘,平时装得一副贤惠模样,结果她爸爸和哥哥出了事在外面受罪,这女人就在家里偷吃。明明知道她这个继女在家,也没给她留一口。   平日里灶台都是她在掌管,他们父子三个成日忙着赚钱,不知道被她偷吃了多少东西去。   周建英恨恨地瞥了一眼周老三的卧室,双目含恨,等她爸回来,她一定要揭穿冯三娘,把这丧门星的娘俩给赶出去。   生气的周建英连饭都没吃,只把那只盛过鸡汤的碗收了起来,转身又回了屋。   谁也没去管周老三父子。   周老三父子俩被民兵带走的时候,都只穿了一身秋衣,在这寒冬腊月的被冻得瑟瑟发抖,因为大晚上的,沈天翔也没审问他们,直接把他们俩关到了保管室旁边的一间土泥屋里。   保管室是放工具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取暖用具,里面阴冷阴冷的,墙壁又有缝,时不时地一道寒风就从墙缝中挤了进来,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寒,周老三父子一被推进去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冻得嘴唇青紫。   “二刚、前进,帮我叫冯三娘把我和建设的棉袄拿过来吧?这么冷的天,会冻死人的。”周老三搓着手,身子弓成了煮熟的虾状,讨好地笑问道。   沈二刚轻嗤了一声,故意折腾他:“行啊,我明早去通知你们家三娘。”   明天早上,距现在还有好几个小时。半夜到天亮这段时间是一天中气温最冷的时候,周老三打了个哆嗦,姿态放得非常低:“二刚,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你就帮帮忙吧!”   沈二刚挂上了锁,转着手里的钥匙:“村长说了,今晚冻一冻,让你们好好清醒清醒脑子,以后也好干点人事!”   说罢,招呼着前进,打着哈欠走了。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周老三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忿忿地吐了口气,抱着胸,不停地在保管室里走来走来,跺脚取暖。   但这根本不管用,没过多久,周老三就感觉自己浑身都冻僵了,他搓着手不停地在嘴边哈气,然后颤声问道:“建设,建设,你没事吧?”   周建设今天丢了天大的一个人,现在无心说话,窝在墙角,浑身蜷成一团,听到他爸的叫声,他抬起头,看着屋里的那团黑影,恹恹地说:“爸,你别走了,过来坐下歇会儿吧。等天亮就好了。”   “嗯。”周老三蹲到他身边,两人紧贴着背,总算好了些。   周老三一边搓手,一边压低声音问周建设:“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拿回来的那东西不管用啊?”   周建设嘟囔:“谁知道,真TM晦气。明明安排得好好的,怎么会出岔子呢!”   说得急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周老三担心隔墙有耳,连忙拽了他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你以后少喝点。天冷也不能多喝,你看你这次喝高了闯了多大的祸!”   父子俩干了一段时间的倒爷,默契十足,周建设也跟着附和道:“知道了,我错了,我对不住建英。幸好,幸好,我没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父子俩演得有模有样,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呼呼作响的寒风。   大半夜的,这么冷,村干部也是人,谁会一直守在保管室听墙角啊!   最后,周老三父子俩也不知是怎么睡着的。   等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公鸡不停地打鸣时,周老三父子就被冻醒了。   挨了一夜冻,两人都开始不停地流鼻涕、打喷嚏,脑袋发晕,浑身酸疼。这个时候,连周老三也没精神了,他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周建设:“再等等,待会儿沈二刚去通知了三娘,她就会给我们拿棉袄过来,就不冷了。”   但他这次失算了。沈二刚早上起来后,确实是去周家门外扯了两嗓子,叫冯三娘给周老三父子俩送棉袄过去。   但因为周家现在家里都是女人,昨晚又刚出了那种事,这大清早的,他也不方便进去,所以高声喊了两下就完了,也没管冯三娘的回应,所以完全不知道,冯三娘根本没听到。   离开周家,他去了一趟沈天翔家里,把昨晚和今早的事说了一遍。听说冯三娘给周老三父子送了衣服过去,沈天翔猜测,她也会给那父子俩送吃的过去,所以也就没管:“这两个糟心的玩意儿,提起就心烦,多关他们一阵子,你们不用管他们,冯三娘爱送什么就让她送,她送得越多,就多关几天!”反正冻不死饿不死,免得放出来把村子里的风气都带坏了。   “好的。”沈二刚点头。回去就跟民兵们说了,不用管周老三父子,大家该干嘛就继续干嘛。   周老三是盼星星,盼月亮,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直等到中午,浑身冰冷,饥肠辘辘,都没有一个人过来看他。   他有些熬不住,下午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   等周建设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烧晕过去了。   碰到周老三滚烫的身体,周建设慌了,忙不停地喊道:“爸,爸……”   见周老三一直没反应,他才知道事情大条了,忙跑到门口,不停地晃动那木板门,然后扯着嗓子大声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我爸发高烧了,救命啊……”   他喊了老半天,终于有个村民从保管室门口经过,不忍心,凑过来,趴在门缝往里一瞅,见好面子的周老三只穿了一身红秋衣,靠在墙上,面色潮红,双眼紧闭,顿时吓了一跳。   “我……我去找翔叔,建设,你看着点你爸。”那村民飞奔到了沈天翔家。   沈天翔意外极了:“冯三娘没给他们爷俩送穿的吃的?二刚今早去他们家通知了啊。”   沈二刚出面就代表他的态度。他都同意了,冯三娘应该早就把东西给周老三带去了才对。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别搞出了人命。   沈天翔坐不住了,马上站了起来,对那村民说:“刘三,你去叫二刚带两个人到保管室来。”   等几人匆匆打开保管室的大门,把周老三背出来时,他已经烧昏厥了。   沈二刚忙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盖在他身上,然后背着他就去了卫生院。老医生检查了一下,确定周老三就是受了风寒,着了凉,给他打了一针,又开了些药,等人醒来后,就让沈二刚把他背回去了。   把人背到周家门口,沈二刚不愿意进去,嫌恶地把周老三往周建设身上一推:“你自己的老子,你自己背回去吧!”   这么龌蹉的人家他才不要进去呢,万一名声臭大街的周建英赖上了他怎么办?   周建设阴沉地瞥了沈二刚一眼,心里暗暗把他记恨上了,好个沈二刚,不就仗着是村长的侄子就耀武扬威,他周建设总有一天会把这混球踩在脚下。   暗暗发了誓,周建设吃力地背起周老三进了屋,推开了周老三的卧室门,然后一眼就看到冯三娘躺在床上,睡得毫无知觉。   这女人果然靠不住,他们爷俩都差点冻死了,她倒好,躺在被窝里,睡得正香。果然,这母女俩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建设背着周老三过去,直接把他放到了床上,刚好压在冯三娘身上。   冯三娘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安眠药的效果几乎快没了,身上猛然被压了个人,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站在床边的周建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建设,你回来了!”   周建设沉着脸,理也没理她,弯下腰替周老三脱掉了鞋子,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冯三娘这才发现,周老三浑身火热,很不正常。她赶紧翻身下了床,关切地摸了摸周老三的额头,问道:“建设,你爸他这是怎么啦?”   周建设斜了她一眼:“我爸怎么啦,这就要问你了!”   “水……水……”床上的周老三晕晕乎乎,脑子沉得像要炸裂,他张开干涸的唇,迷迷糊糊地吐出这个字。   “爸,水马上就来。”周建设睨了冯三娘一眼。   冯三娘现在已经彻底清醒,也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又是心虚又是害怕,对上周建设的阴鸷的视线忙慌乱地避开,然后匆匆跑到门后拿起暖壶给周老三端了一杯水过来。   周建设扶着周老三的头,喂他喝了半搪瓷缸子的温水,直到周老三清醒过来,摆了摆手,他才把搪瓷缸子递给了一旁的冯三娘。   周老三醒后,让周建设把自己放下。   周建设给他垫了个枕头,放在了床上。   周老三闭上眼,缓和了几秒,然后睁开眼,转动着头,朝局促不安站在旁边的冯三娘招了招手。   冯三娘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见丈夫喊自己,忙过去殷切地说:“全安,你哪里不舒服?晚上想吃……”   “什么”还没说出来,啪地一声,一道响亮的耳光就拍到了冯三娘的脸上。打得她身子一歪,人往后趔趄了几下,狼狈地跌到了地上。   突然被周老三打了这么狠的一巴掌,冯三娘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泪珠像牵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滚。她咬住下唇,难以置信地问周老三:“你打我?”   她嫁过这几年,日子除了清贫一点,周老三对她一向和和气气的,别说动手了,两口子连吵架的时候都很少。连她娘家的嫂子、姐妹都说她嫁给周老三是苦尽甘来,熬出头了。   但今天周老三却二话不说地打了她。   这一巴掌打得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也打破了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已经融入到这个家里的假象。   周老三打了冯三娘这一巴掌犹不解恨,若非身体不给力,他还要给这毒妇几分颜色瞧瞧。   “你是不是盼着咱们爷俩都死了,然后我老周家的房子、粮食、钱都是你的了?冯三娘,你做梦。告诉你,再惹恼了老子,你就给老子滚,滚回姜家,滚回你的娘家!”生病使周老三越发的暴躁,连掩饰都不屑了。   冯三娘还没从挨巴掌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被周老三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心里非常委屈,鼻头一酸,眼泪又不停地滚了下来。   但偏偏这时候,周建英又拿着一只大碗过来雪上加霜:“爸,早该把她赶走了。这个女人平时装得像模像样的,背着咱们爷俩却偷东西吃,今早你们都不在,她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喝鸡汤。咱们不在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不知都被她偷了多少来吃。难怪姜瑜最近长得白白胖胖的,哼,咱们父子天天起早贪黑去赚钱,最后却便宜了她们母子!”   周建设一把夺过周建英手里的碗,摔到了冯三娘面前,眼神像刀子一样:“难怪昨晚姜瑜好好的,没睡着呢,原来是你这个贱人耍我……”   冯三娘委屈地摇头:“我没有,我端给了姜瑜。姜瑜说在林家吃多了,不饿,让我放在床头,她消会食再喝,谁知道她昨晚会没喝啊!”   对她的解释,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不信,这年月鸡汤多珍贵啊,哪有人会拒之门外,就是不饿,也要吃进肚子里。   “鬼才信你的,要不是今天被建英看到,我们都被你蒙在鼓里了。爸,这个恶毒的女人不能留在我们家了。”   没占到便宜,反而惹了一身腥的周建设,把一切都怪罪到了冯三娘身上。   周建英也说:“爸,你不能再护着这个女人了。咱们这个家,有她们娘俩就没有我!”   周老三阴鸷的视线瞥了冯三娘一眼,厉声呵斥道:“还不去做饭,想饿死我和建设啊!”   冯三娘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抽泣着说:“我这就去!”   她垂着头急忙跑进了厨房,就想表现好一点,让周老三别赶她走。都说寡妇难熬,但在村子里被男人休弃,离了婚的女人更是没活路,到时候娘家嫌她丢人,是绝不会收留她的。   所以她不能不被周老三赶走!   冯三娘走后,周老三让周建设关上了门,瞥了他们兄妹一眼,开口就问:“把她赶走了,以后这个家谁做饭、谁种菜、谁洗衣服、谁洗碗打扫卫生?”   原配走的那两年,周老三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娃,是既当爹又当妈,天天上完工,回家都是冷锅冷灶的,还得自己动手,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自从冯三娘嫁过来之后,这些事他都当了甩手掌柜,每天只用上工就行了。回家还有热茶可喝,煮好的饭菜和干净的衣服,生活简直提高了好几个台阶。甚至因为有梁毅的补贴,他连工都上得不尽心,能偷懒就偷懒。他是脑子坏了,才会把冯三娘给赶走。   周建设和周建英被问住了。他们兄妹,自从冯三娘来之后,家务活都被她们母女包揽了,兄妹俩可以说是五体不勤,让他们自己洗衣做饭,算了吧!   但想到昨晚的羞辱,还有以后在村子里的名声。兄妹俩都不甘心,周建设阴沉着脸说:“难道就这么放过了她?”   周老三对儿子摇头:“行了,先这样吧,留着她,不然我老了,你们俩天天在床前伺候我?”   一句话又问住了周建设兄妹。谁愿意天天守在床前伺候人?不过态还是要表的,周建英当即说:“爸,以后我们照顾你,你有我和哥呢,不用担心。”   周老三扫了他们兄妹一眼,欣慰地说:“爸知道你们都孝顺的好孩子。但爸能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行了,你们在想什么,爸心里都有数,放心吧,爸没糊涂,只有你们俩才是我亲生的。建英,昨晚的事,是个误会,你别怪你哥,你哥他不知道你睡在姜瑜的房间里。”   虽然昨晚就已经猜出来了,但真的听到周老三这么说。周建英还是很意外:“哥看上了姜瑜那黄毛丫头了?”   周建设以后是要做大老板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都四五十岁了,一样能找漂亮的小姑娘,何必稀罕姜瑜那个蠢丫头。   周老三没回答她,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昨晚你怎么会去姜瑜的房间里睡?”周建英一向看不上姜瑜的柴房。   周建英撅起了嘴:“我……昨天,孙知青不是被蛇咬了吗?我想起了秋天的事,很害怕,睡不着了,就想着去跟姜瑜挤一晚。我去的时候,姜瑜已经睡下了,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你们说,她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啊?”   不然姜瑜怎么会突然就那么凑巧地跑去她的房间里睡觉呢!   周建设虽然很恼火昨晚没成功,但一想起姜瑜的美色,他下意识地替她辩解了一句:“不可能,姜瑜又不是神算,她能算到孙知青昨天被蛇咬,你被吓到主动要跟她换房间吗?况且这事咱们做得很隐秘,除非……是冯三娘搞得鬼!”   越想周建设越觉得是这样,对冯三娘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看出了苗头,周老三不想节外生枝,安抚他:“行了,现在刚出了事,翔叔和村里的人都盯着咱们家。你老实点,别被人抓住了把柄。现在已经腊月,快过年了,城里人要置办年货,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干活,等有了钱什么没有?迟早会让你们如愿的。这几天我身体不舒服,建设,你辛苦点,把我的活儿接过去,再把你的活多分派给姜家兄弟,他们不是想把他们的舅子也一并拉进来吗?成,你看看,人勤快,守得住嘴,就让他们来吧。”   “好。”周建设一口应下,等周建英走后,他不死心地小声问周老三,“那姜瑜那边怎么办?爸,就真的这么算了吗?”   一看就知道他还惦记着姜瑜。周老三瞥了他一眼:“又不是毛头小子,还要老子教你吗?女人不就那么回事,你努力挣钱,给她买些漂亮的衣服、好吃的,殷勤点,迟早就哄到手了。我警告你,左邻右舍都盯着咱们,你最近老实点,别想着霸王硬上弓!”   得了指点,周建设忙摇头:“爸,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我趁着快过年这段时间,多挣点钱,就不信,这些钱还不能砸得那小妮子心甘情愿!” 第55章   姜瑜晚上回去的时候, 周家静悄悄的, 只有冯三娘一个人窝在厨房里抹眼泪, 她的半边脸肿得像馒头,眼窝下也青青的, 一看就是被人打的。   不过昨晚冯三娘的行为, 把姜瑜最后一丝面子情也耗光了,姜瑜索性装着没看见, 只说了一声“我回来了”,然后就回了屋。   很快, 冯三娘又来巧她的门了。姜瑜闻声, 挑了挑眉, 隔着门板问:“谁啊, 有事吗?”   “小瑜,是我, 你吃过饭了吗?今晚还有点吃的。”冯三娘抹了抹泪, 欺骗地问。今天周老三是真伤了她的心, 这时候冯三娘想起自己有个亲生的女儿来了,很想找姜瑜说说话。   不过, 姜瑜一想起昨晚那碗鸡汤,连面子情都不想跟她维持了:“吃过了,不饿, 昨晚没睡好,我很困,先睡了。”   看着她把灯都给吹灭了, 冯三娘只能悻悻然地回了厨房,一个人坐在灶台前唉声叹气。   她的喜怒哀乐影响不了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太阳照旧升起,大家该干嘛就干嘛。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周老三这一病就是十来天,后来虽然渐渐好转,但还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他这一病倒,倒卖东西的事都落到了周建设身上。   过年在国人心目中被赋予了一个非同凡响的意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办一点年货。更何况,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孩子又不是特别多的人家,家里多少都有点余钱,总要备点年货,对粮食、肉、糖果、布料等的需求非常旺盛。   但这些物资,在供销社、国营的百货大楼、肉联厂都只能凭票购买,每个人每个月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份额,根本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所以不少人都暗中把目光投向了黑市。   弄得周建设越发地忙,经常每天半夜一两点都起来了,上午八九点才回家,吃点东西,睡一觉,起来再吃顿饭,又要出发了。   这样的忙,也不是没有回报。   到了腊月中旬的时候,姜瑜有天从公社回来时正好碰到了他,见他袖子撩得老高,手腕上挂着一只蹭亮的手表。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把袖子撸到了小臂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戴了一只表一样,让姜瑜在心里很是好笑。   周建设听从了周老三的建议,最近这半个月累翻了,也赚翻了,他就托人弄了张手表票,特意买了这么一只手表回来,到姜瑜面前显摆。可他都显示了一整晚,姜瑜就好像没长眼睛一样,完全无视了他的新手表,这让周建设有些气急败坏。   哼,装清高是吧,等他忙完这个月,把赚来的钱砸到她脸上,看她还清高得起来不!   憋了一肚子气,这天半夜,不到两点周建设就起来了。   他拉开门,看到外面竟然又下雪了。最近几天,天气很不好,总是动不动就下雪,想着周老三的咳嗽还没好,周建设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周老三的卧室门,小声说:“爸,又下雪了,你在家休息吧!”   昨天有太阳,天气放晴,周老三的咳嗽有些缓解,看儿子忙得都瘦了一圈,所以说好今早跟他一起去。   “咳咳咳……”周老三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摸了摸不停跳动的右眼,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声,“行,下雪路滑,建设,你小心些,骑车骑慢点!”   周建设应了一声:“知道了,爸,时间还早,你躺回去睡吧。”   “嗯。”周老三躺回床上之后,这一晚不知怎的,总是睡不好,熬了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总算睡了过去。   周建设戴上帽子、手套,骑着自行车悄悄出了门。   自行车的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因为地上都是雪,倒是让地面显得亮堂了许多了,不用照手电筒都能看得见路。   周建设一门心思赶路,先骑着车到大路上去跟交头的人汇合,然后带着满满三麻袋东西往县城的方向奔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周建设早就不局限于粮食的交易了,他把目光放到了利润更高的奢侈品上,比如各种票证、山货、肉类。这些东西利润高多了,随便干一单都能挣个几块钱。   今天,他这三麻袋,其中一袋是南边沿海弄来的海货,另一袋是山上的野味,还有一袋是猪肉,新鲜宰杀的半头猪肉。全是荤的,也是目前城里人、农村人都非常需要的东西。   不过这么多肉,他一个人太打眼了,而且也怕到天亮还没卖完,引起麻烦。   所以周建设跟姜家兄弟约好了在县城碰头,将一大半的货批发给他们,他从中再赚一道利润。   他们俩没自行车,速度比较慢,所以比周建设还早一些就出发了,先到县城外的树林子里等他。   周建设奋力蹬着自行车,终于赶在四点多的时候到了县城外的那片杨树林里,跟姜家兄弟汇合。   姜国梁把自己的小舅子也带来了。   周建设也不管他们几个人,快速地把装着海鱼和野味的麻袋卸了下来,推到他们面前:“这两袋子每袋五十斤,在天亮之前,最好把东西都换成钱。”   他自己则去卖那袋子猪肉。海鱼和野味虽然也都是肉,甚至还比较稀少,但这两种肉没有油水,在市场上远不如肥猪肉受欢迎。   四个人分头行动,周建设没管他们,自己先骑着自行车走了。虽然是黑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道,刚开始的时候没有门路,去混混黑市,等混熟了,有了相熟且比较固定的大主顾后,谁还天天跑黑市,什么地方都能是交易场所。   周建设本来就是个会钻营的,这几个月,他也发展出了一批稳定的客户,所以有了这种大宗货物时,他首先想到就是这批人。因而他也没去黑市,直接骑着自行车进了城,悄悄地来到约定的地点,果然有几个人在候着他。   “今天是肥猪肉,都切好了,两斤一块,老规矩,一块一斤,也可以用票抵。”周建设把袋子从自行车上抱了下来,刚打开,准备让人挑选。   忽然一个人拔腿就跑了,跑的时候还提醒了同伙一句:“有公安!”   周建设大惊,为了避免撞上公安和红袖章,他们都是半夜行动,而且打一枪换个地方,这还不到五点,天都没亮,又下着雪,公安怎么来了?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其他,赶紧用绳子把麻袋扎好,飞快地扛到自行车上,然后跳上车,骑着就跑。   下雪天,路面打滑,他又驮了五十斤的东西,自行车跑得并不快,周建设几乎都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   他心急如焚,使出浑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踩着踏板。   因为速度太快,刚才绑麻袋的时候又太匆忙,没捆绑好,后座上的那一袋子肉都歪了,影响了自行车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见状,周建设一狠心,单手掌握着自行车龙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往后座上一滑。   绑住麻袋的绳子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没了束缚,装猪肉的麻袋扑通一声滚到了雪地里。   白折了几十块,好几天都白干了,周建设的心在滴血。但跟被公安抓住相比,这点损失就太微不足道了,周建设一闷头,飞快地蹬着踏板,往城外冲出去。   没了那麻袋猪肉拖累,他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很快就把后面的穷追不舍的公安甩下了。   但周建设知道,这还算不上安全了。要想摆脱掉这些公安,他得尽快出城,只要出了城,外面到处都是通往各个村子的分叉的小路、原野和山坡,随便往哪个山坳里一钻,公安就很难找到他。   他鼓起一口气,憋足了劲儿,终于在五分钟之后冲出了城。   周建设忍不住扭头朝后望了一眼,后面是白白的雪和县城里低矮的房屋,一个人都没有。很好,那些公安没追来。   他松了口气,忽然,自行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前轮一歪,人跟着车都一起翻倒了下来。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周建设看见雪地上拉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上面压了一层白白的雪,几乎与雪地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妈蛋,是哪个缺德鬼在路上拉绳子挡路!   周建设想骂人,他摸了摸摔得生疼的屁股,两手撑在地上,刚要爬起来,忽然,一双绿色的大头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建设心里咯噔了一下,抓了一把雪,朝这人的脸上砸去,然后飞快地起身,连自行车都不管了,拔腿就跑。   他快,盯着他的公安更快。   后面一人直接扑过去,把周建设压在了地上,用力抓住他的双臂,往背上一拽,然后掏出冰凉的手铐,把周建设的两只手拷在了背后,将周建设拉了起来,顺势踢了他一脚:“跑啊,再跑啊,小子挺能跑的嘛,还会玩偷袭!”   骂了一句,那人把周建设推到了邹副局长的面前,笑着说:“副局,总算逮着这滑不溜秋的小子了!”   从县城里气喘吁吁追出来的另外两个公安见逮到了人,乐不可支地邹副局长告状:“副局,这小子是个狠人啊,怕咱们追上,一麻袋猪肉,说扔就扔,眉都不眨,看得老子都眼红!”   邹副局长瞥了一眼周建设紧绷的脸和不服的眉眼,鄙夷:“光狠有什么用?没用到正途上,就是个祸害,押回去。家其那边怎么样了?姜家兄弟逮到了吗?”   闻言,周建设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邹副局长,声音沙哑,藏着浓浓的不甘:“是谁向你们举报的?”   这就说得通,为何半夜就有这么多警察守在这里了,原来是有人举报了他。而且这个人应该对他们比较熟悉,不但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且还知道姜家兄弟跟他在一起。能说出他们的姓名,周建设怀疑应该是荷花村或者大柳村的人,因为到了县城,为了安全,他从来不会轻易向买家或者其他倒爷透露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听到他发狠的质问,邹副局长嗤笑了一声,推了他一把:“小子,别挣扎了,谁叫你惹了不该惹的人,又犯法了呢,好好去里面蹲着吧!”   邹副局长当然不可能把姜瑜给供出来。   姜瑜舍近求远,没找金安公社的革委会和武装部举报,而是特意来找他,就是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他自然要给姜瑜保密。   周建设不甘地被押进了县城,走到供销社门口的时候,另一队由严家其带领的公安也押着姜家兄弟和姜国梁的小舅子过来了。三个人都垂头丧气的,双方一碰面,都像斗败的公鸡,如丧考妣地被带走了。   ***   荷花村,周老三快到天亮的时候才睡着。最近做低伏小的冯三娘不敢吵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还替他把门拉上。   所以周老三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才醒来。   他看着窗外明亮的光线,打了个哈欠,起身穿好棉袄出门,问冯三娘:“什么时候了?”   “快中午了,早饭我给你热在锅里,现在就去给你端过来,你先洗脸。”冯三娘站了起来,给周老三倒好了洗脸水,然后匆匆去了厨房。   周老三等在桌子上,等她把饭端上来,接过筷子开始吃饭。   冯三娘又坐到堂屋里开始做鞋子。   周老三吃过了饭,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积雪,点了点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我出去转转。”   “嗯。”冯三娘应声,“我一会做饭,你中午想吃什么?”   走到院子里的周老三摆了摆手:“随便。”   他走到大门口,看着大门后面那片地方空荡荡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建设的自行车怎么不在?”这可是他们家最值钱的玩意儿之一。   冯三娘抬起头咬住唇说:“建设,他今儿还没回来!”   闻言,周老三大发雷霆:“你怎么不早说?当真不是你生的你就不心疼?”   自从上回打了冯三娘后,周老三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越发的肆无忌惮,动辄就冲冯三娘发脾气。   冯三娘吓得赶紧站了起来:“你昨晚没睡好,我怕打扰你休息。今天下雪,路上结了冰,比较滑,建设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你别担心,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周老三看着地面厚厚的积雪,宽慰自己,下雪天耽搁了很正常。   但话是这样说,他的眉头就没展开过,从中午等到下午,直到天色阴沉下来,眼看傍晚就要来临,周建设还是没回来。   周老三坐不住了,披上了棉袄,戴上了帽子,出了门:“我去看看!” 第56章   咳咳咳, 周老三冒着雪, 先去了大柳村, 借着暮色,轻轻敲响了姜国栋家的门。   姜国栋的媳妇儿以为是丈夫回来了, 打开门就怒骂:“你这死鬼还知道回……啊?”   见是周老三, 姜国栋的媳妇马上变了脸,扬起谄媚的笑说:“原来是周叔啊, 你怎么来了?国栋今天还没回来,改日备一桌好酒, 请周叔来喝一杯!”这可是他们家现在的大金主, 当然要好好讨好了。   周老三哪有心情跟她寒暄, 他一听姜国栋还没回来, 心里就开始发凉,声音都变得非常干涩:“那姜国梁回来没有?”   “也没。”姜国栋的媳妇摇了摇头, 嘟囔道, “今天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就是大雪天路不好走,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啊。回头我得好好说说国栋。”   她还说了些什么, 周老三完全没听进去。他紧抿着唇,转身就走,步子非常大, 弄得姜国栋的媳妇还想跟他说两句的,追了上去,才走出几步, 周老三已经走到了村里的那条大路上。再过去就到了她公婆家,她不敢追,这才撇了撇嘴,回去了。   周老三离开了姜家,也没回去,顶着寒风和雪花,翻山越岭,走了十几里地,去找另一个接头人安师傅。   “今早凌晨两点多,咱们就把货交给周建设,看着他骑着自行车走的。”安师傅非常确定地说。   周老三闭上了眼再睁开,复又问道:“那你们接到什么消息没有?”   安师傅摇头:“没,这几天下雪,交通不方便,各项信息都比较滞后。我明天让人去县城打听打听,你回去要沉得住气,这几天别做了,大家都休息休息吧!”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周老三沉重地点了点头,说:“行,我回去守着,就麻烦安师傅了。”   “天黑了,山路滑,小心点,回去吧,说不定建设已经在家等着你了。”安师傅安慰他。   周老三闷闷地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   这一晚不止对周老三来说很难熬,对冯三娘来说亦如此。   周老三下午突然发了一通火之后就走了,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没回来。冯三娘逐渐坐不住了,期间,她数次放下做到一半的鞋子,又站了起来,走到大门口往通向村外的那条路上张望,外面白茫茫的,全是雪,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只能折回家,找事情打发时间。可等到晚上,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开始睡觉了,家里的两个男人都还没回来。   冯三娘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看了一眼周建英紧闭的房门,犹豫了片刻,转了个弯,走到厨房隔壁的柴房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敲一下柴房的门。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了姜瑜不咸不淡的声音:“谁啊?”   冯三娘扯了扯身上的棉袄,张了张嘴:“是我,小瑜,是妈,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你开一下门好吗?”   过了几秒,房门终于被拉开了,姜瑜站在门口,说了两个字:“进来吧!”   冯三娘局促不安地进了屋,看着姜瑜放在床侧闪烁着昏黄色光芒的油灯,心奇异地竟然平静了许多。   她自顾地地走到油灯前,坐在床边,开始倾诉自己的心事:“小瑜,你周叔今天下午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难怪今天回来没看到他呢。姜瑜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有什么朋友邀请他出去做客了吧,周叔的人缘不是一直很好吗?”   冯三娘一口否决:“不是,他没有去别人家做客。”   她说得这么坚定,引起了姜瑜的注意,姜瑜扭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是吗?”   这一眼,看得冯三娘又不淡定了,她绞着手指头,不安地垂下了头,声若蚊蚋:“建设,建设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句话成功地令姜瑜放下了手里的书,敷衍地安慰了冯三娘一句:“是吗?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你也不用担心,他那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不成?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了,冯三娘口中的一大早应该是半夜。周建设半夜就出去了,冰天雪地地在外面浪荡了十几个小时,早该回来了,否则他自己的身体也受不了。   现在都还没回来,周老三还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一去也没回,莫非是周建设出了岔子,也不知是不是邹副局长动的手。不管是哪一样,对姜瑜来说都是喜闻乐见,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姜瑜这么说,并没有消除掉冯三娘的担忧。因为姜瑜能想到的,冯三娘也想得到,她一直不赞成周家父子去干倒买倒卖的勾当,就是怕出事。   “哎,你不知道,建设出去这么久了,他……他很可能是出事了。”冯三娘一脸苦瓜相。   姜瑜挑眉,反问她:“出事?能出什么事?周叔他们都是老实巴交,本本分分,根正苗红的农民,又没跟人结什么大怨,你多虑了!”   她越是这么说,冯三娘越是担忧:“哎呀,你不知道!”   小瑜这孩子懂什么,建设他们干的事,要是被抓到了,那牢房是蹲定了。   无意中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姜瑜心情大好,也不想再听冯三娘没完没了的絮叨,起身,拉着她,把她送出了门,祸水东引:“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赶紧去睡吧。你没看,建英都睡下了吗?那可是她的亲爹亲哥哥,要真有事,她还睡得下啊?”   冯三娘果然上钩,眼底闪过激动,对啊,建英可是经常跟着周建设父子出去,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行,妈就不打扰你睡觉了。天气冷,你盖好被子。”叮嘱了姜瑜一句,冯三娘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堂屋。   姜瑜从门缝里看到,她拿着油灯,站到了周建英门口。   呵呵,这才开始呢!可惜,听冯三娘的意思,这一回周老三因为生病逃过一劫。不过没关系,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先让他儿子进去等他吧,父子俩以后在牢房里团聚,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姜瑜好心情地钻进了被窝里,合上眼皮子美滋滋地进入了梦乡。   可冯三娘就苦逼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响了继女的门。周建英拉开门一看是她,就拉下了脸,冷冷地抛下两个字:“有事?”   这让冯三娘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就那么散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卧室,终究是担忧占了上风:“建英啊,你爸和建设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上回那次的事,周建英虽然知道周建设搞错了对象,不是冲着她来的。但兄妹俩差点同房,终究是尴尬,所以最近一段时间若非必要,周建英一直都避免跟周建设见面。今天下大雪,外面冷,她更是一整天都窝在屋子,连饭都是冯三娘给她送到屋子里去的,所以完全不知道父兄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现在听冯三娘说了这事,她偏着头,往院子里一看,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住地往下落,院子里已经积了好厚的一层雪。冰天雪地的,路面极滑,他们该不会在路上摔伤了吧。   可现在天完全黑了,周老三父子俩干的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周建英不敢惊动村里人出去寻找,只好把气都撒到了冯三娘身上:“你在家好好等着啊,多备点热水,让他们回来就有热水用。还有把饭菜也热着。”   冯三娘点头:“知道了,我都给他们热着呢,只要他们回来都有热饭热菜热水!”   继女还能这么平静地吩咐她这些,应该是没事了吧?   冯三娘抱着这样的念头,准备去厨房再往灶里添把柴,免得锅里热着的饭菜冷了,刚走出堂屋,大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冯三娘欣喜若狂,急急忙忙跑过去,帮周老三拍掉棉袄上那一层积雪:“全安,你总算回来了。”   周老三没理会她的激动,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建设呢?回来了吗?”   冯三娘脸上的喜色褪去,怯懦地摇了摇头。   还没回来,希望落空,周老三紧抿着唇,拖着又酸又疼的脚,回了屋。   冯三娘赶紧跟上,给他打了一盆热水,让他洗洗手和脸,又去给他找了一身干的棉袄换上,最后打了一盆水给他泡脚。   经过一番折腾,周老三的身体总算暖和了起来,但他的心却怎么都热不起来,想到现在还没踪影的儿子,他心急如焚。   周建英听到动静,穿好衣服,赶过来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两只冻得红通通的脚泡在热水里,眼神发愣,神情黯然,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   “爸,没事吧?”周建英很担忧,她头一回看到她爸这样。   周老三回过头看是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去睡吧。”   周建英没动,站在那儿问道:“我哥呢?”   周老三疲惫地挥了挥手,说给周建英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可能是雪下得太大,路上耽搁了,就找个朋友的家落脚了吧,明天就回来了。”   可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周建设还是没有影子。   周老三和周建英坐在堂屋里,翘首以盼,眼都望穿了,还是没等到他回来。   这时候,周老三无比确定,周建设肯定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是因为恶劣的天气在路上出了事,还是在县里出了事。   他希望是前者,路上受了伤,寻个人家住一两晚,把伤养好,等雪停了再回家也没什么。就怕是后者,真被抓了,那就麻烦了。   就这么一个儿子,吃过午饭后,周老三坐不住了,对周建英说:“我去县里一趟,你好好在家,要是……要是你哥回来了就让他好好在家休息,不用找我,我晚上就回来。”   “嗯。爸,你路上小心些。”周建英这会儿心里也打起了鼓。   周老三沿着平时周建设行走的路线,去了一趟县城,就想看看会不会在路上碰到儿子,但他的希望注定要落空。等赶到县城天已经黑了,他没有介绍信,住不了招待所,最后只能找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下,干坐了一夜。   天一亮,周老三就跑到了四合院,找到庄师伯,求他帮忙:“庄师伯,你帮帮我,建设前天说来县城一趟,现在都还没人影,你帮我打听打听吧!”   庄师伯瞥了他一眼:“恐怕没这么简单吧,要只是来县城一趟不见了人,你该直接去公安局报案,让他们帮着找人才对。”   被戳穿,周老三破罐子破摔,也不瞒了,反正庄师伯干得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大家大哥不说二哥。   “这不是手头紧吗?那孩子就拿了点东西到县城卖。师伯,你帮忙打听打听,要是被红袖章抓了,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钱好说。”   “你们胆子不小啊,卖东西都卖到县城来了!”庄师伯指了指他的脑袋,“行了,等着吧,我让康子跑一趟。”   说完,他把康子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   康子冒着雪跑了出去,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给周老三带了一个非常坏的消息:“周建设前天在县里搞投机倒把,被公安局的人抓了,关了起来,年前应该就会判刑。”   一旦判了刑,就无转圜的余地了。   心里隐隐的担忧成了真,周老三备受打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住庄师伯的裤腿,苦苦哀求:“师伯,师伯,我就建设这一个儿子,你可……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求求你,我可以给你钱,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不够也可以给你写欠条。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爹,我把你接回家奉养,给你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庄师伯扯开了他的手:“老三,你还真看得起我。建设人赃俱获,被公安逮了个现行,我有什么办法啊?你就别为难我这把老骨头了。”   周老三不依,抓住庄师伯不放。他在县城就认识庄师伯这么一个还算有点能量的人,不找庄师伯,他也不知道该找谁了。   庄师伯被他缠得没办法,加之周老三又许了他丰厚的报酬。他最后答应了下来:“行,我走一趟,但我不保证结果啊。”   周老三连连应是:“多谢师伯,你的大恩大德,我周老三记一辈子。”   ***   公安局新来的局长是空降下来的,庄师伯见都没见过人,他要找的也只有邹副局长了。   邹副局长听明白了他是来替周建设说情的后,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你交友很广嘛!”   这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词。邹副局长本来就不大待见他,庄师伯摸了摸鼻子,也不再绕圈子了,搬出了另外一个人:“这周建设是姜瑜的继兄,看在她的份上,通融通融,从轻处罚呗!”   “姜瑜的继兄?”邹副局长的脸拉了下来,“你还好意思拿姜瑜的人情来替他求情,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所谓的继兄半夜钻人家小姑娘的房间!”   啊,庄师伯的脸瞬间爆红,尴尬得无以言表,过了好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娘的,这缺德的周老三。邹副局,你就当我今天没来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相信你们公安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   周建设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去招惹那个邪门的小姑娘。他活该。   庄师伯阴沉着脸回了四合院,二话不说就让康子把周老三赶了出去,当着他的面把大门甩上了。   周老三求助无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县城里转了一圈,又到公安局门口站了好一阵,终究没敢进去,到了下午才灰溜溜地回去了。   因为周建设被抓,周家顿时陷入了一阵愁云惨雾中,周老三整天板着个脸,四处托人找关系,想把周建设捞回来,再不济也能从轻处罚,少判几年。冯三娘天天以泪洗面,周建英动辄就发火。   姜瑜从他们的反应中猜到了事情大致的进展。不过她没去找邹副局长证实,一是因为最近下大雪,路面结了冰,不好走,二来则是不想跟邹副局长来往过多,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小年到了,梁毅这时候应该坐上了火车,他很快就要回来了。姜瑜琢磨着他回来了之后,该怎么安置他。周家现在是多事之秋,等他把周老三揭穿后,周老三肯定会恨死梁毅,所以周家是肯定不能住的。   那只能让他去住村长家或者是胡大山家了。姜瑜更偏向于后者,胡大山家人口简单,就他们老两口,又有空房间,更方便。而且胡大山以前是当兵的,他跟梁毅应该能谈得来。况且三队离一队还有一段距离,等揭穿了周老三后,村里的风言风语也影响不到梁毅。   不过梁毅回来就腊月二十五了,他至少得呆到过完大年才走。一住至少好几天,还是春节这么特殊的日子,打扰了胡大山老两口,姜瑜觉得很过意不去。已经很麻烦他们了,她不能让他们再贴钱,所以姜瑜准备在梁毅回来之前,出一趟门,把梁毅的口粮准备好,送到胡家。 第57章   大雪天的, 姜瑜也没去别处, 就跟林春花就买了十斤米, 又去肉联厂买了两斤肉,在供销社买了一些糕点、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把她今年发的票都用光了。   拎着这一堆东西, 姜瑜绕了一圈山路,偷偷送到了胡大山家, 并跟他们说明了情况:“过两天我爸爸的一个战友要过来看我。我们家肯定不方便安置他,想让他在你们这儿住几天, 胡伯伯, 你看可以吗?”   “你这孩子, 太客气了, 当然可以。胡伯伯家空房间多的是,随便住。”胡大山非常高兴地说, “回头让你伯娘去打几斤酒来招待客人!”   闻言, 林英从厨房里出来, 嗔了他一眼:“你就盼着有客人来,可以喝酒是吧!忘记医生怎么说的了?”   胡大山嘿嘿笑了起来:“这不是有客人来嘛, 我陪客人,我就意思意思沾两口。”   姜瑜笑看着他们,把东西递了上去, 笑道:“胡伯伯,医生的话还是要听的,你可真要少喝点, 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是我叔叔的口粮,另外这些糕点是给伯娘的,还有这些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也麻烦你们收着,要是我那叔叔没带,你们就拿出来给他用,他要带了就算了。”   胡大山看着她从背篓里翻出这么多东西,板起了脸:“小瑜啊,你这是拿咱们当外人啊,不行,这些你都收回去。平时咱们老两口没少劳你照看,咋能收你东西!”   林英也说:“你这孩子,刚上班,好不容易领了点钱,不好好攒着以后成家用,乱花什么?这些能退的都拿回去退了,咱们家什么都有。你这样就是见外了。”   姜瑜按住她的手,硬是把东西留下了:“伯娘,你们平时也很照顾我,我经常到你们这儿蹭吃蹭喝的,过年公社发了一些票,我留着不用以后也会过期,买东西回去,也是便宜了那几个,不往你这儿送,你说我该往哪儿送?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以后肯定还要来蹭饭的,就当是我搁在你这儿的吧!”   她说了这话,林英才没坚持,不过她一定邀请姜瑜在他们家过小年,她包了韭菜猪肉馅的饺子招待姜瑜。   姜瑜同意了,在胡家过了一个开开心心的小年。   回去后,周家照旧是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也不见周老三的人影,估计又是为了周建设的事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去了。   姜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屋,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时光如水,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五的那天。姜瑜早早地就起来了,先把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遍,然后找出了今年冬天做的那件棉袄,坐在家里,等着梁毅的到来。   他上次说火车二十五号这一天到市里,还要转车坐回县城,再想办法到荷花村,估计就算不是晚上,也得到下午去了。   所以姜瑜告诉自己耐心点,别着急,大半年都等了,也不急着这一天。   她窝在暖暖的被窝,翻了一本旧书出来打发时间,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入了迷,直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姜瑜才回过神来。   她凝神听了几秒,从外面那些人的谈话中,姜瑜大概知道了缘由。她起身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外面,沈天翔面沉如水,身后跟着几个民兵和许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大人小孩都有。而周老三,面容憔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冯三娘又开始抹眼泪。   “二刚、前进,带着人去搜一遍,仔细点,别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最后反倒被上面发现了,丢咱们荷花村的人!”沈天翔这话真是带着满满的怨气。   其实也不怪他,这大冬天的,马上就要过年了,辛苦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有几天清闲又高兴的日子,结果全被周老三给毁了。   大清早的他就接到公社的通知。公社书记把他叫过去,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他们荷花村出了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投机倒把分子,竟然都没发现,他这村长是怎么当的!   沈天翔这才知道,周建设去县城倒卖东西被抓了,因为他涉及的物资不算少,又刚巧是年前抓到的最后一批,所以被抓了典型。县里把这事拿了出来,整理成了文件,下放到各个村,让大家引以为戒。   文件上面有自己公社的人,刘书记也自觉颜面无光,所以很是生气,把沈天翔批了一顿不说,还让他回来,好好查一查,再出这样的事,下一次就让他去县里做检讨。   沈天翔一把年纪被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就领着民兵杀到了周老三家。他们父子这几个月来,经常不见踪迹,儿子参与了投机倒把,老子估计也没少掺和。   周老三没说话,默默侧开身,让他们搜。   他一直非常谨慎,从不把东西带回家,就连赚的钱也都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这些民兵就是搜也搜不出什么名堂。周老三不怕这个,让他难过的是,建设的事情暴露了,这下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儿子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要判刑。   他唯一的儿子这辈子都要背上洗不清的黑名,走到哪儿都受歧视,永远都不受村民待见,就算有一天刑满释放回来,村里重活累活都是他的。他的儿子出不了头了,而且以后也没女人愿意嫁给他了,他会在别人的白眼中孤零零地打一辈子的光棍,他们老周家恐怕要绝后了!   周老三满心绝望,嘴里发苦,心里堵得慌。比前些天,没日没夜地在雪地里奔波,拉下脸四处求人都还要难受。   他红着眼,麻木地任凭沈天翔带着人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搜到,沈天翔斜了周老三一眼,一眼不发领着人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姜老太太就领着两个儿媳妇和几个孩子哭天抢地地闹上了门。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这老婆子又是来找姜瑜麻烦的。谁料,她一进院子,就扑过去,对着周老三的脸一阵乱抓:“你个黑心肝,杀千刀的,把我的两个儿子都带坏了。你还我的儿……”   今天县里发通知,大柳村也没跑掉,因为姜家兄弟连同姜国梁的小舅子都被抓了,村长自然要好好敲打姜老太太一家一顿。   这个时候,姜老太太才知道两个儿子这几天不见人影是被抓到了公安局。先前,两个儿媳妇一直是瞒着她的,因为姜老太太一直对分家不满,两个儿媳妇怕她知道自家男人挣了钱,又想合家或者变着法子要钱,所以对自家男人所做的事,两人都是守口如瓶,没让姜老太太知道。   姜老太太总共就三个儿子,大儿子十几岁就出去当兵了,母子俩聚少离多,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面,她更多的心思都放到了两个小的身上,对两个小儿子那也是巴心巴肝的。   现在两个儿子都被抓了,她顿时慌了,以后谁给他们老两口养老,几个孙子怎么办?所以姜老太太等村长一走,带着儿媳妇、孙子就找上了门,她要找周老三讨个说法。   周老三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你问我,我问谁去?”他也找个人把自己的儿子要回来呢。   但姜老太太是个不讲理的,硬是抓住他不放:“我都听说了,国栋他们兄弟俩都是跟着你儿子干活,他们俩出了事,你们家得负责,你得把儿子还给我!”   “你疯子吧,老子要有这本事,早把自己儿子弄回来了。你还有好几个孙子,我儿子还没说亲呢!”周老三用力推开了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摔到雪地里,也不起来了,就坐在那里捂住脸,捶胸顿足,哭得抑扬顿挫的,几乎整个一队的人都听到了。   周老三也不管她,他们家的名声早就没了,姜老太太撒泼耍赖,怎么闹都威胁不了他。她爱哭就让她哭去。   姜老太太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哭了几分钟就渐渐受不了了。她屁股底下的冰雪因为人体的温度开始融化,浸进棉裤里,湿哒哒的,又沉,黏在屁股、腿上,冷冰刺骨,非常难受。   可就这么算了,她又不甘心。   狠狠地抹了一把泪,姜老太太站了起来,领着两个儿媳妇,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周家的堂屋。   冯三娘想伸手去拦住她,但被姜老太太一头给撞开了。   “砸,都给我砸了,他不赔我的儿子,你们的男人,咱们就把他们周家都给砸了!”姜老婆婆耍起赖来,简直不是人。   这下连周建英也急了,连忙跑出去,拦着她们。   但她一个单薄的小姑娘,哪是一群彪悍妇女的对手,姜家的两个儿媳妇可是上山下田,干惯了农活的,力气大,出手粗鲁,直接把周建英推过去撞到了桌沿,疼得她眼泪都滚了出来。   冯三娘看着这几个女人和孩子要毁了她的家,抄起扫帚,追了进去,姜家的女人也不甘示弱,搬着凳子就跟冯三娘对上。   五个女人,几个孩子,打成一团,最后还是沈天翔过来才喝止住了这几个人。   但这时候周家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堂屋里连一张完整的椅子都没有,冯三娘他们睡的那间屋子里也像是狂风过境一样,周建英今年买的那几件新衣服全被几个熊孩子拿去抹了鼻涕,现在上面又是血,又是鼻涕的,恶心得周建英想马上把这东西丢出去。倒是姜瑜的房间,可能是外表看起来太破烂,又离堂屋比较远的缘故,幸免于难。   五个女人的脸也被抓花了,身上的棉袄也被抓破了,连棉絮都露出了头。个个披头散发的,像疯子一样。   沈天翔已经被这两家的破事烦死了,叫民兵把姜家的三个女人拉出去就算了,至于两家的恩怨,自个儿去解决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他们走后,面对面对一屋子的狼藉,冯三娘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这可是她的家啊,就这么被毁了。   哭着哭着,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冲到姜瑜的房间里,冷冷地看着姜瑜:“你这孩子好狠的心,看着别人砸咱们的家,看着你妈挨打,你都在一旁看着,也不来帮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冷血的孩子。”   姜瑜放下书,凉凉地看着她:“你的丈夫,这个家里所谓的一家之主也什么都没做,看着别人砸了他的家!你来指责我这个未成年的女儿之前,该先去找他这个一家之主才对!”   冯三娘抹了一把泪,想到自己身上火辣辣地疼,到处都是伤,这个女儿见了从头到尾都没问一声,还能这么冷静地把责任推到周老三身上,心就哇凉哇凉的:“我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女儿!”   “我也这么觉得!”姜瑜翘起唇,笑眯眯地说,“你有这种觉悟最好不过,恭喜,咱们总算达成了共识。”   干脆利落地怼了冯三娘,姜瑜也不想待在这个到处都死气沉沉的家里。索性转身出去了,她到村口去跟一群打雪仗的孩子一起玩,边玩边等梁毅。   见姜瑜头都不回地走了,冯三娘默默地抹了一把泪,认命地站了起来,去收拾家里的这个烂摊子。不收拾今晚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倒是周建英,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去把自己被那些孩子弄坏了的衣服都收拾了出来,丢了,这才走到院子里,安慰周老三:“爸,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只是这几年要苦了她哥了。   但过几年改革开放,这种正常的商业交易行为就会合法化,她哥这种罪名根本算不上什么。况且以后将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只有你有能力出头,谁管你以前坐没坐过牢!   所以这件对周老三来说无异于天都塌下来的大事,在周建英看来也不过如此,更没必要由此绝望。   听到她轻松的口吻,周老三木木地转过眼珠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抬起了手,啪地一声,打到她脸上,打得她嘴角出血。   周建英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老三:“你打我!”   周老三像是看仇人一样盯着她:“都是你这个祸害,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我,我怎么会听了你的胡言乱语,去搞这些,害了建设!”   周老三是真恨周建英。这个女儿第一次提的时候,他就没同意,后来她又再提,都是她害了儿子。这时候,周老三完全忘记了若非自己同意,并四处筹钱找关系,其实这件事也做不起来。   ***   父女离心,夫妻不和,周家濒临土崩瓦解的边缘。   姜瑜对此完全不知,她跟着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在村口玩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黑了,村口外的大路上还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陌生人往村子里走来。   她心里头说不出的失望。等孩子们都陆续被大人叫回去吃饭了,她才低着头,踢着雪球,去林家吃了饭,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回到周家,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姜瑜安慰自己,可能是因为下雪,火车晚点了或者在路上耽搁了,梁毅明天肯定就会到了。   她抱着被子,闭上了眼。   梦里光怪陆离,整夜都不得安宁,早起的时候,姜瑜发现自己的脸色很不好,眼底黑黑的,一看就没睡好。更严重的是,她还心惊肉跳的,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这种焦虑在二十六号那天晚上,梁毅竟然还没到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姜瑜蹙起了眉,梁毅这个人出身军旅,从他六年如一日地给冯三娘寄钱就知道,他应该是个很重诺,也很守时的人才对。即便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他也应该给她提前拍一封电报来才对,不应该会让她这么干等!   这一晚,姜瑜照旧没睡好。   第二天麻麻亮,她就起来了,穿好了棉袄,戴上帽子,直接往公社那边去。   与其窝在家里东猜西猜,想着想那,让自己焦虑,不如去证实一下,梁毅究竟是忘了这件事还是真被什么给绊住了。   姜瑜去了公社,跟刘书记打了个招呼,然后申请用一下电话。   公社的电话本来就是公家的,工作人员用一下也没什么,刘书记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姜瑜忐忑不安地拨通了梁毅给的那个号码。电话响起的时候,她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等待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过了许久,那边终于接通了。   姜瑜直接表明了身份:“你好,我是梁毅的侄女姜瑜,能帮我找一下他吗?”   “梁队长不在。”接电话的战士告诉她。   姜瑜想了一下,又问:“那陆进呢?你们梁队长当时跟我说过,如果他不在,可以找陆进!”   “陆副队在的,你等一下。”那战士搁下了电话就出去叫人了,他的嗓门很大,姜瑜隔着话筒都能听到的声音。   过了一分钟左右,电话再次被接起,一道洪亮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姜瑜?”   姜瑜点头,直接问道:“对,是我,前一阵梁毅叔叔写信说,他腊月二十五号就会过来,但现在都二十七号了,他人还没有到,是临时接到了什么任务不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姜瑜的心都慌了起来时,陆进终于说话了:“是有点事,梁毅已经把当初的汇款单、来往信件都交给了我,让我来代他处理这件事。我正在买票,年后就会到。”   沉默了几秒,姜瑜的嘴唇抖了抖,艰难地问了出来:“梁毅叔叔,他……是不是出了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信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为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难过,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却遗千年!   陆进矢口否认:“没有,他只是出特殊任务去了,小姑娘家家的,别多想。放心吧,你的事情我会来处理的……”   “不用你特意过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姜瑜快速打断了他的话,“我就问,梁毅他到底怎么了,你实话告诉我!”   从他们的驻地到她这里,坐火车都要两天,下了火车,还要转好几次车,绕一大圈,这么麻烦,军人们一年就只能休那么十天半月的长假。如果没不可抗力的因素,梁毅不会欠陆进这么大一个人情,让他把一年唯一的长假浪费在她这里。   从陆进说他受梁毅所托,来帮她办这个事开始,姜瑜就知道了,梁毅肯定是出事了。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姜瑜也没催促。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陆进终于再度说话了:“梁毅一周前出了意外,被送进了军区医院,中途清醒过两次,如今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医生说,应该能抢救过来,不过他可能会落下残疾!”   晴天霹雳!姜瑜握住话筒的手一抖,用力咬住了下唇,才没让自己失态。   见她久久没出声,陆进想到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时的难过,很是理解姜瑜现在的心情,便安慰她:“你不用担心,他会得到最好的照顾,等他病情好转,我会第一时间拍电报给你!”   姜瑜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梁毅待在哪个军区医院?”   陆进有些意外:“你问这个干什么?别说你要过来啊!”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姜瑜还真这么打算的:“是,我要过来看梁毅叔叔,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待会儿就去开介绍信,然后找个车去县里买火车票,等买好火车票,我会提前给你发封电报,方便的话,麻烦你安排人来接我,不行,就我自己去医院!”   陆进被她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行为给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这么远,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过来做什么?你就别为难我了,你要是在路上丢了,梁毅醒来会撕了我的!”   梁毅不是说是战友家的孩子,一个柔柔弱弱又聪明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吗?可这气势咋这么强,而且主意还这么多,几秒钟的时间,她把接下来的计划都安排好了,实在是太难搞了。   姜瑜不跟他废话:“你要不告诉我,我就直接去你们的驻地,到时候你还是要带我去找梁毅。”   陆进这回是真的被她搞得没辙了,她真要一意孤行过来,隔这么远他也拦不住。他们的驻地在山坳坳里,偏僻难找,除了军队的采购车,平时几乎没有车辆。这姑娘走这么多冤枉路,要真出了点什么岔子,他是真没法跟梁毅交差。   陆进只能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告诉你地址还不行吗?你买好火车票就发电报给我,我安排人去火车站接你,你千万别乱跑,火车上也……”   听说这姑娘连县城都没去几次,千万别丢了啊! 第58章   挂了电话, 姜瑜就直接回村里找沈天翔开介绍信。   沈天翔听说她要去黎市那么远的地方, 眉头上皱起了几道深深的褶子:“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姜瑜知道, 不说清楚沈天翔肯定不会答应给她开介绍信,毕竟她今年才十五岁, 又是一个人单独出远门, 作为一个负责任又谨慎保守的村长,肯定不会答应。但梁毅的病耽搁不起, 她没时间跟沈天翔耗。   所以姜瑜单刀直入把梁毅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沈天翔听后,放下了旱烟斗, 吐了口气:“妈的, 这周老三净不干人事。我就奇怪了, 他那么抠门的东西, 怎么会舍得让你念书,原来都是别人掏钱, 拿别人的钱做人情, 还摆出一副恩人的嘴脸, 亏得他好意思。你爸爸那战友是你的恩人,他现在生死未卜, 你要去看他,我能理解,不过, 你这孩子才十五岁,又没坐过那什么火车,行吗?”   沈天翔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别说姜瑜了,就是全村,除了几个去当兵和进城工作的,大家连火车站开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姜瑜倒是不怕,这时候虽然没有导航,不过现在的城市都很小,随便一问路,很容易就找到地方了。难的是说服沈天翔,所以她撒了一个小小的谎。   “胡伯伯让我去找胡三哥,他给我买火车票,送我上火车,到了站,梁叔叔的战友会去火车站接我。翔叔,我都参加工作了,你就别担心了,没问题的。”   听她这么说,沈天翔犹豫了几秒,点头答应了她:“好吧,你路上小心些,遇到困难打电话到公社或者发电报回来,你是咱们荷花村走出去的孩子,只要翔叔在一天,就不会不管你!”   “嗯,谢谢翔叔,我知道的。对了,翔叔,关于我梁叔叔的事,你能不能帮我瞒着,先不要让周叔知道。”现在没空收拾周老三,姜瑜不想提前打草惊蛇。   沈天翔起身:“这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不过姜瑜啊,你这孩子是个聪明人,虽然周老三这事办得不地道,但他跟你妈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夫妻一体,你妈的就是他的,这事就是拆穿了,顶多让村里的大伙儿知道周老三的为人不好而已。要想追究他的责任,恐怕不容易,说起来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周老三也按照你父亲战友的要求,让你上学了。”   姜瑜颔首:“谢谢翔叔提醒,我明白的。”   “你是个好孩子,路上当心,这点钱你拿着,在路上别太省。”沈天翔从柜子上取下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两张十块的纸币,递给了姜瑜。   姜瑜连忙婉拒:“不用了,翔叔,这几个月的工资我都没花,梁叔叔也寄了一笔钱给我,足够了。”   沈天翔摇头,执意要把钱给姜瑜:“拿着,穷家富路,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头,什么都要花钱,多带点,有备无患。钱和介绍信都藏好了,别被扒手给偷了。”   算了,先拿着吧,不拿他也不放心,等回来再还给他。姜瑜轻轻朝沈天翔一躬身:“谢谢翔叔,我走了。”   “嗯。”沈天翔把姜瑜送到了门口,又叫住了她,“回头你妈问起,就说公社那边有个学习的任务,派你出去了。对外,有人问起,我也这么说。”   不这么说,冯三娘不一定会放姜瑜走。   姜瑜明白了他的顾虑,再次感激地看着这位老人:“嗯,谢谢翔叔。”   随后,姜瑜回了周家,简单地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物,把钱都带上了,又带了一小叠黄纸,藏在口袋里,背着她平时去公社的那只绿色的帆布包,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在堂屋里做鞋子的冯三娘听到动静,放下了鞋底,走出来看着姜瑜:“这几天公社不是不上班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姜瑜按照沈天翔的说辞忽悠她:“上面有个学习的机会,公社里就我一个没成家的,所以就让我去了。”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冯三娘两只手攥成拳,眼巴巴地望着姜瑜。现在这个家里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周老三整天板着脸,非常暴躁,动辄就发火,周建英也是挑三拣四,动不动就甩脸子。也就姜瑜还正常一些,她在家,冯三娘觉得心里头都要舒服一些,她这一走,冯三娘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相当没安全感。   姜瑜急着赶去县城,没空跟她多扯,便说:“归期未定,具体的你问翔叔去吧!我赶时间,先走了。”   “诶,年都不在家过吗……”冯三娘叫住了姜瑜,想叮嘱两声,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姜瑜已经急匆匆地走了,只留给冯三娘一个越去越远的背影。   冯三娘呆呆地站在远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女儿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   紧赶慢赶,姜瑜还是到中午的时候才赶到县城。   她连午饭都没吃就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四合院找庄师伯。   最近天气冷,荷花村到县城又没汽车,姜瑜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来县城了,平时有什么事都是小康骑自行车去公社找她。   所以庄师伯一瞅见她,惊讶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年前你都不会来县城了。”   姜瑜拿起小康倒的热水,喝了一口,喘着气说:“有点事找你帮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无缘无故地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庄师伯笑了笑,“说吧,什么事?”   这几个月,他都一直跟姜瑜合作卖平心静气符。虽然一个月只能赚十块的中间费,不过平心静气符在县城里极为走俏,也不用他千方百计推销,自然就有客户上门。这笔钱,几乎可以说是躺着赚来的。   平白沾了姜瑜的光,庄师伯也投桃报李,姜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也一直表现得很热心。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庄师伯,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我想买一块玉,最好是从原石中分解出来后,从未加工过的,或者原石也行。你再帮我准备一套小的篆刻工具,要是弄不齐,就弄一把刻刀也行。这是两百块,要是钱不够的话,麻烦庄师伯你替我垫上,回头我再还你!”   这大半年,加上从周老三那里弄来的钱,还有梁毅寄过来的,加上她自己的,姜瑜这大半年总共攒了三百出头,平日里又花了一些,手里总共现在还有两百多块。她把那几十块留在身上做路费和到那边的开支,余下的这两百块都给了庄师伯。   庄师伯也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平时又没卖多少符,身上还有这么多钱。接过钱,点了点,庄师伯说:“我尽量吧,这年头没雕琢过的玉不好找啊。”   就是有,人家也会藏起来,不会往外声张,免得惊动了红袖章,给家里招祸。   姜瑜笑着说:“我知道庄师伯路子广,你肯定有办法,就麻烦你了,我最迟明天就走,所以得劳烦你快点。”   “这么急?”庄师伯有些讶异,好奇地看着姜瑜,“我能问问,你不惜花这么多钱买玉做什么吗?”虽然玉这玩意儿比较稀有,可在这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还真不如一袋大米诱人。   姜瑜垂下了眼睑,声音有些低:“做养生玉,救人!”   这才是她急于赶去黎市的原因。从陆进的态度来看,梁毅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所以她想试一试,用灵气能否帮助他康复。   而梁毅住在军医院,不省人事,送符纸给他肯定不行,被人发现可能给他招来大祸。所以姜瑜想到了玉石,玉石是比普通符纸更好的灵气承载工具,修真界低阶修士囊中羞涩时就有用凡玉铸器的习惯。   玉石虽然招摇了一点,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现在不值钱,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在梁毅身上。姜瑜准备在上面布一个聚灵养生阵,这样就能持续源源不断地将灵气吸纳过来,汇入到梁毅的身体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滋养他的身体。   庄师伯不知里头的缘故,他只知道玉养人,是个好东西,听姜瑜的口气,她似乎要自己雕琢,顿时就更感兴趣了:“行,我这就去给你找。不过,回头,你得给我也雕一个。”这丫头弄出来的肯定是好东西,上回送了他那块符,戴上后,他都不失眠了。   “可以,不过得等我回来再说,你提前把玉准备好。”姜瑜起身,“我要得比较急,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能拿到!”   庄师伯无语:“我真是怕了你了,行,我现在就去给你找!”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路上庄师伯捂紧了围巾抵御寒风,问姜瑜:“你这是要去哪儿?天寒地冻,要不在我那儿歇着,等我的好消息?”   姜瑜摇头:“不了,我要去托人给我买张火车票。”   “买火车票?那你找邹副局长啊,他有个表兄就在火车站工作,你找他准没错,一个电话就给你搞定了。”庄师伯不愧是县里的百事通,对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关系摸得一清二楚。   姜瑜本来是打算去找胡利民的,听他这么说,顿时改变了主意,笑道:“好,谢谢庄师伯你提醒我。”   两个人结伴而行,到了县公安局门口才分道扬镳,庄师伯继续往前走,姜瑜则转身拐了个弯踏进了公安局。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公安局的大门中,周老三缓缓从巷子的拐角处走了出来,幽深暗沉的目光死死瞪着“公安局”三个大字。   今天是周建设判刑的日子,周老三心疼儿子,所以比姜瑜都还要早就出门,赶来了县城。他想在周建设判刑之前见他一面,不然等周建设被押到了服刑的监狱,离得远远的,想见一面就更不容易了。   为此,周老三托了许多人,都一直没个准信。周老三不死心,索性跑到了公安局门口蹲守。周建设判了刑就要移交到监狱,周老三想,他一直在公安局门口守着,说不定可以远远地看周建设一眼。   所以,他从早上开始就在这个挡风的拐角处蹲守,连午饭都没吃,就是怕错过了跟儿子见面的机会。   不料,他没等到儿子,却看到了继女和庄师伯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瞧庄师伯跟姜瑜那丫头说话的样子,可比对自己热络多了。庄师伯哪回见了他不是趾高气扬,谱摆得老高,又怎么会这么客气地对一个黄毛丫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周老三的脑子里乱成了浆糊。   他总感觉他好像疏忽了什么。   这个时候,支撑着他冒着寒风站在这里的,除了周建设,还有姜瑜。他一定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丫头突然跑到公安局来做什么?   未免错过,周老三眼也不眨,紧紧地盯着公安局的大门。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姜瑜跟在邹副局长的身后出来了。不止如此,邹副局长还去院子里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骑上去,载着姜瑜走了。   连副局长的车都能坐上,这死丫头,藏得可真深啊!周老三站在那儿,眼神阴鸷,恶狠狠地看着自行车远去的影子,心里充满了恨意。   据黄哥那边传来的消息,当初就是这位邹副局长大半夜的亲自带人潜伏找的他家建设,后来也是他一力坚持,要求严惩建设,谁去说情都没用。   当初,周老三还只当这位邹副局长铁面无私,不曾想,原来是因为姜瑜那死丫头的缘故,所以才会故意跟他们过不去。   哼,这死丫头也真是有本事啊,竟然跑到县城,勾搭上了这个邹副局长。听说这个邹副局长几个月前还离了婚,该不会也是因为姜瑜的缘故吧!难怪这死丫头看不上他家建设这么好的青年呢,原来是攀上了高枝。   他真是低瞧了这个继女,手段这么高,能把邹副局长的原配都给挤下去,看样子,说不定哪天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局长夫人,那时候,哪还有他们周家人的活路。不行,这死丫头不能留!   周老三自己龌蹉,看别人也龌蹉,自以为是地脑补了一通,把姜瑜和邹副局长的关系想得是恶心不已。并暗戳戳地想着怎么回去收拾姜瑜,殊不知姜瑜早走了。   邹副局长带着姜瑜去找了他的表兄,把介绍信给他看了之后,买好了去黎城今晚的火车票,才问她:“你这么急着过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姜瑜也没瞒他:“我一个叔叔生病了,我过去看他。”   邹副局长看了一眼时间,现在都下午了,从县城去市里每天只有早上和中午各一趟汽车。中午的汽车已经出发了,今天汽车站不会有车了。县城到市里有三四十里地,总不能让姜瑜一个人顶着寒风走过去吧。   想了想,他好人做到底,便说:“正好我要去市里汇报工作,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坐车走吧。”他确实是要去市里汇报工作,不过时间是明天。   姜瑜不知道这个年代这么落后,县城到市里每天总共都只有两班车。听说有顺风车坐,高兴地答应了:“好,那就谢谢邹副局长了。你什么时候出发?我还要去庄师伯那里拿点东西。”   邹副局长本来就是因为她才改了时间,也无所谓早晚了,便说:“天黑之前吧,我先去局里安排一下工作,你拿好了东西来局里找我,咱们一起出发。”   姜瑜谢过了他,又回到了庄师伯的四合院,等了快一个小时,庄师伯才回来。他拿出小半个巴掌大的白玉,递给了姜瑜:“真是把我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才给你弄到了这玩意儿。拿走吧,还有一把刻刀,总共一百六十块,还剩四十块,你自己收好。”   “谢谢。”姜瑜拿起玉,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这玉质地细腻,光滑通透,一看就是个好东西,也就这个特殊的时代,才能以这么便宜的价格买到这玩意儿。   国内的古玩玉器市场,到八十年代的时候都还非常便宜。后来还流传着许多捡漏的故事,姜瑜想,若是有机会,她以后也要瞧瞧,多弄几块好玉,以备不时之需。   把玉和刻刀收好,姜瑜站了起来,笑着对庄师伯说:“谢谢你,春节快乐,咱们年后再会!”   她拎着包,带着许多人的善意和帮助,踏上了去远方的旅途。   把她送到火车站时,离发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邹副局长说:“你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然后就大步跑开了,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才拎着一纸袋烧饼、四个大肉包和两个橘子回来,然后一股脑地塞给了姜瑜:“这些你路上吃,遇到麻烦找乘务人员。”   邹副局长今天就已经帮了她大忙了,哪能白要人家这么多东西,况且邹副局长家里现在并不宽裕。姜瑜忙把东西塞给了邹副局长:“不用了,要吃什么,我到火车上买就是,你拿回去给二丫他们吃吧!”   这句话把邹副局长逗乐了:“火车上买?小丫头想得美啊,火车上可没吃的卖,赶紧拿着,不然接下来两天你就要饿肚子了。”   啊,姜瑜闹了个乌龙,囧死了。   瞧她不自在,邹副局长先笑了:“大丫写信回来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谢谢你,小姑娘,我老邹家欠你的情。这点小事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就当我这个做叔叔的,请你吃顿饭,这总可以吧。赶紧的,火车到了,路上小心点,要是回来的时间比较晚,提前发个电报,我到市里接你!”   “谢谢。”姜瑜冲他挥了挥手,踏上了绿色的列车。 第59章   天快黑的时候, 周老三才背着手, 佝偻着背, 推开了自家的大门,眼神阴鸷地盯着坐在屋檐下洗衣服的冯三娘。   冯三娘被他瞅得心里发怵, 赶紧站了起来, 匆忙在围裙上把手擦干,迎了上去:“全安, 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 你去坐着, 我去把叫建英吃饭。”   “等一下。”周建设叫住了她, 声音阴冷阴冷的, “姜瑜呢?她不跟我们一起吃?”   冯三娘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你忘了,小瑜晚饭一直在林家吃晚饭的。”   “老去别人家吃像什么话, 我周老三养不起继女吗?”周老三大发雷霆, 表情极其狰狞, 吓了冯三娘一大跳。   看着冯三娘只顾着低头、打颤,周老三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厌恶:“还不快去把人叫回来!”   冯三娘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嗫嚅道:“小瑜,小瑜她……公社有学习活动派她出去了,最近这段时间都不在。”   学习活动, 派她出去……嘿嘿,这种鬼话也就只有骗得过冯三娘这个蠢娘们。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才去公社几个月, 这种好事会轮到她?   难怪要不在家里吃晚饭呢,说是去林家了,他今天要没看见,鬼知道她去哪儿鬼混了。冯三娘这个蠢兮兮的娘们,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啊,把他耍的团团转,不,说不定这蠢娘们也跟那死丫头是一伙的。   生性多疑的周老三马上想到了上回的鸡汤事件。他一直都不相信,一个农村娃能抵挡得住鸡汤鸡腿的诱惑,现在想来,肯定是冯三娘知道女儿攀上了高枝,不愿意让姜瑜嫁给建设,糊弄他们爷俩的。   冯三娘被周老三这种阴森森的目光打量得很不自在,张了张唇:“全安,今天姜瑜要出去学习的事,我也是临时知道,当时你不……”   “没事。”周老三粗暴地打断了话,“我想喝酒,去打半斤高粱酒回来。”   天都快黑了,供销社还有酒卖吗?冯三娘想跟他说可能买不了酒了,可看着周老三那种可怖的眼神,冯三娘还是识趣地把这话给吞了回去。她看看能不能借点酒回来吧。   “诶。”   冯三娘麻利地解开围裙,搭在厨房外晾衣服的绳子上,拿着瓶子,匆匆走了。   她一走,周老三就直接去了周建英的屋子里,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是谁害的你哥!”   因为上次挨了耳光的事,周建英好几天没跟周老三说话了,猛然间听到这么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她蹭地站了起来,顾不得还在跟周老三置气:“谁?”   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害得她哥进了牢房,弄得他们的生意也不能做了!揪出来,她要弄死他!   周老三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姜瑜!”   周建英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姜瑜一个村姑懂什么,他们父子三人做的这些事都是瞒着她的。再说了,她要有这心计和本事,上辈子就不会被她爸骗上火车给卖了。   “老子亲眼看见,怎么不可能?”周老三把自己今天看到姜瑜跟庄师伯有说有笑,又坐邹副局长自行车的事都说了一遍,然后瞅了瞅姜瑜,阴阳怪气地说,“你倒是说说看,不是她是谁?那个邹副局长就是咱们跟咱们过不去的,黄哥出手帮忙找了几个人去劝邹副局长,但他就是谁的面子都不卖,非要判你哥的刑。八年,整整八年啊,你哥要被关在牢房里八年,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提起这个,周老三就恨。要是姜瑜不向邹副局长举报,他们家的买卖还做得好好的,过完年,建设就十九岁了,找个媳妇儿,给他生个大胖孙子,他老周家也后继有人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大过年的,别人家都热热闹闹的,他们家却分崩离析,家不像家,一家子宛如一摊散沙!   听完周老三的话,周建英怔住了。她爸都亲眼所见了,那就做不得假,可前世,姜瑜明明没跟邹副局长拉上过关系……不,前世没有的事多了去,前世姜瑜也没去公社啊……   周建英像是被扫开了眼前的迷雾,猛然清醒,突然意识到了姜瑜种种与前世不符的表现。前世,姜瑜跟冯三娘的感情一直很好,冯三娘让她往西,她就不会往东,今生,母女俩生疏了许多,前世,在高考前,姜瑜好像一直在干农活,做没做过小学老师,她不记得了,但肯定没去过公社。   再看这辈子的姜瑜,才短短半年,她就换了好几个工作,一个比一个轻松,一个比一个待遇好,就像开了挂一样。太不合常理了,莫非……她也是重生的?   想到这个可能,周建英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了前世周老三生日那天和随后他们一家的悲剧。不行,她绝不能让姜瑜再次得逞,她要先下手为强,趁着姜瑜还没有防备的时候动手。   “爸,咱们把她除了吧!”周建英咬牙说道。   周老三吓了一跳,扭头看着女儿,像是不认识她一般。他虽然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但他没杀过人啊。   “杀人被发现,可是要枪毙的!”周老三小声警告周建英,一个大活人哪能说不见就不见。   周建英掀起眼皮看他:“你不为哥哥报仇了?你就留这么个祸害在家?看吧,第一个是哥,下一个就是你和我了。”   “那,那也不能杀人。”周老三支支吾吾地说。   周建英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周老三在回来的路上就想清楚了:“我给她说个人家,让对方半夜就来接人,带回去,生米煮成了熟饭,以后邹副局长哪还会要她这么个残花败柳。没邹副局长撑腰,嫁鸡随鸡,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这种招数对付一个从小生活在农村,从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还行。但对后世接受了大量信息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失了身,就要认命,嫁给对方,这是老一辈的陈旧思想。周建英可不认为,这样就能要挟得了姜瑜。   不过嘛,她爸的这个主意倒是提醒了她。周建英说:“你这点子是好,但嫁在这附近,回头她要是去县城找邹副局长告状,邹副局长找咱们麻烦,或者让监狱那边虐待我哥怎么办?我有个更好的永绝后患的方法。”   周老三瞄了她一眼:“什么法子?”   “把她‘嫁’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能回来那种,还可以换一笔钱,等我哥回来给他多出点彩礼,娶个媳妇儿。”周建英果然是了解周老三。只要一关系到他儿子,他果然就心动了。   周老三点点头:“还是建英你聪明,这办法不错,比给她就近说个人家的彩礼高多了。”   周建英笑了,没有说话,这哪是她聪明啊,是她爸聪明。她用的就是她爸前世的老方法嘛,就算她今天不提,想必她爸过一阵也能想起来!姜瑜能重生又怎么样?她要让那死丫头再次重温一遍噩梦,永远都翻不了身。   敲定了对付姜瑜的招,周老三犹不满足:“姜瑜这几天都不回来,肯定是跟邹副局长鬼混去了,我明早去县城里盯着邹副局长,要是能抓他们一个正着,哼,那个姓邹的这副局长也别想当了!”   周建英微笑着点了点头。先把姜瑜的靠山扳倒了,接下来行动就更方便了。   ***   因为票要得急,邹副局长的表兄只给姜瑜买到了一张硬座票。临近年关,军人休探亲假、知青返乡、外出出差回家的工作人员构成了火车上的主要群体,把火车挤得水泄不通,姜瑜坐在那儿,连挪脚的地方都没有。   想到接下来四十几个小时都是这样,她就非常怀念后世发达的飞机、高铁。而现在只能忍了。   她睡了一觉,半夜醒来,看着车窗外黑乎乎的崇山峻岭,发了会呆,又睡,如此反复,直到天亮,又重复这个过程。   熬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列车的广播提醒,下一站就到黎市了。   姜瑜松了口气,翘首以盼,等列车一停,她就拿着包下了车,随着人流出了站。   黎市是个大站,下车的人不少,火车站外接人的也不少,一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人头。   买好票后,她就给陆进发了电报,他应该收到了才对。外面哪个才是来接她的人呢?   姜瑜踮起脚,随着人流出站,边走边四处张望,重点寻找绿军装。可外面接人的有好几个穿绿军装的,究竟是哪一个呢?   算了,先出去再一个一个的问吧。   走出人群,姜瑜开始挨个问,问到第三个的时候,那个不到三十岁的解放军叔叔两只眼瞪得老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捏着下巴,语气满满的惊讶:“你真是姜瑜?”   姜瑜马上听出了他的声音:“你是梁毅叔叔的那个战友,陆进!你亲自来接我了,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   听她都把自己的名字都说了出来,这哪还能有假。陆进鼻子一歪,在心里狠狠地把梁毅给骂了一顿,这混球,上回还装可怜故意误导他,说什么他家这个侄女亲爹死得早,小小年纪,寄人篱下,长这么大连洋娃娃都没见过,非要抢他准备送给自家闺女的芭比娃娃。让他误以为这小姑娘顶多不超过十岁,结果呢,人家都一俏生生的漂亮大姑娘了,还玩劳什子芭比娃娃啊!阴险,卑鄙!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还磨牙。姜瑜有些无语,提醒了他一句:“陆进,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梁毅叔叔了?”   梁毅叔叔?玩味地咀嚼了几遍这四个字,陆进憋着笑,握住拳头抵在唇上,用力地咳嗽了一下,重重地点头:“嗯,你说得没错,咱们该去看你的‘梁毅叔叔’了!”   他刻意在“梁毅叔叔”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引得姜瑜扭头看了他好几眼。   未免被姜瑜看出来,陆进赶紧加快了步伐,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话题:“车子就停在那边,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姜瑜赶紧跟上,边走边问:“梁毅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陆进开了一辆部队里的绿色吉普车来,他先替姜瑜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示意她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边发动车子边说:“你运气不错,他今天中午醒了,医生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这次的那颗子弹伤到了他的手腕神经,他……的右手以后恐怕都不大灵活,如果不能恢复如初的话,他可能转向文职!”   提起这个,陆进的情绪就变得很低落。他们这支队伍是一支新成立的特殊队伍,对军人的身体素质要求非常高,梁毅十几岁就入伍,参加过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无论是军事素质还是身体素质都非常出色。非常适合担任队长一职,两人搭档两年多来,合作无间,配合得非常默契。   若是可以,他真不希望梁毅转文职。一直怀揣保家卫国梦想的梁毅,也不希望离开这个岗位。但天不从人愿,有的事情既然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谁也没办法改变,只能认命接受。   陆进开始说梁毅脱离了性命危险的时候,姜瑜很高兴,等他说梁毅的手腕神经受了伤,可能恢复不了的时候,姜瑜沉默了。对于军人或是运动员这样敏感的职业来说,随便一点伤痛都可能影响他们的职业生涯。   这对热爱军旅生涯的梁毅来说,不啻为一项重大的打击!   “他会好的。”姜瑜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他的手腕恢复。   军区医院最好的专家都看过了,说梁毅的手腕很难恢复。陆进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顺口说:“嗯,希望吧!”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接着他话音一转,问起了姜瑜在火车上的状况。姜瑜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人太多,太挤了,没有卖饭、卖水的、卖零食的,还有速度太慢了!”   陆进听了哈哈哈大笑:“你就知足吧,火车可比牛车、马车快多了,也比坐运输车舒服多了。坐运输车要是上山,走山路的时候,能颠得你把酸水都吐出来!”   这姑娘还异想天开,嫌火车上没卖吃的,真逗!不对,她该不会一直没吃饭吧?   陆进侧过头瞥了她一眼,白生生的脸,皮肤白里透红,精神奕奕的,不像是饿了两天两夜的人。不过嘛,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梁毅他知道吗?   一想起梁毅看到姜瑜时的表情,陆进就恨不得把车开得快点,再快点。   姜瑜看着他那豪放的开车姿势,忍不住皱眉:“你好好开啊,不要时不时地转方向盘,踩急刹车!”   吹了声口哨,陆进斜了她一眼:“哟,小丫头还知道踩急刹车啊,不简单啊,要不要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新世纪有几个年轻人不会开车啊!姜瑜很想把他踹到后面,自己来,不过想着自己这“没见过世面的村姑”人设,还是忍了。   一路疾驰,吉普车开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军区医院。   陆进把车一停下来就带着姜瑜往医院里赶去。   他把姜瑜带到了住院部306病房前,然后手往门框上一撑,整个人霸占住门口,把姜瑜堵在外面,然后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车钥匙,引得梁毅往这边看后,他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说:“猜猜,今天我带谁来看你了!”   姜瑜来的事,陆进还没来得及告诉梁毅。   梁毅刚醒,精神不大好,看了一眼搭档,有些虚弱地说:“谁?”   陆进侧开身,冲姜瑜比了个请的手势。   终于要见到梁毅了,姜瑜深呼吸了一口气,扬起翔叔林婶这种中老年最喜欢的乖巧和善的笑容,踏进了病房,走到病床前,扬起了手,然后,她的笑容僵住了,连怎么跟梁毅打招呼都忘了。   陆进整她的吧,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她爸的战友啊,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渣,皮肤呈小麦色,五官端正,眼神清正锐利,皮肤紧致,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跟她想象中的中年大叔完全不符!   梁毅看到姜瑜也不自觉地拧起了眉。这陆进搞什么,带个陌生姑娘到他病房里是怎么回事?他挑眉,用眼神询问陆进,这该不会是他姑姑非要塞给他的相亲对象吧?   陆进看到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逢不相识,觉得自己在火车站被吓懵逼的仇终于报了。他嘚瑟地转着钥匙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进!”梁毅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陆进吊儿郎当地跨了进来,举起了手,笑呵呵地说:“老梁啊,这是你的大侄女姜瑜啊,她特意坐了一千多里的火车来看你!” 第60章   中年的护士大姐拿着瓶子进来换药, 正好听到陆进不正经的的调侃, 眼神无意中扫到姜瑜和梁毅爆红的耳尖, 她麻利地换下了点滴瓶,笑着说:“陆进你搞错了, 这是梁毅的对象才对吧?真俊。”   从这两人的年龄来看, 哪会是叔侄,更何况, 她知道梁毅家那一辈就他一个。   听到这句话,陆进更是乐不可支, 抱着肚子哈哈哈大笑起来。   梁毅剜了他一眼, 虚弱地对护士大姐解释道:“闵大姐, 你误会了, 这是我战友的遗孤姜瑜,听说我受伤了, 特意坐了一千多里的火车过来看我!”   他这句话一下子点名了两个重点, 一是姜瑜的烈士子女身份, 二是凸出了姜瑜重情重义。   闵大姐身为一名军区护士,平时见得最多的就是因为各种任务受伤的英雄, 最是敬重他们。所以一听姜瑜是烈士子女,又不远千里过来看梁毅,顿时好感倍生, 她转过身,笑眯眯地朝姜瑜赔不是:“不好意思啊,小姜, 我这人心急口快,说话不过脑子,闹了个笑话。”   姜瑜抿起唇,羞涩地冲她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小事而已,闵大姐不必介怀。”   闻言,闵大姐意外地看了姜瑜一眼,问道:“小姜,还在念书?”   这话可不像是村里出来,没上过学的姑娘说的。   姜瑜抿唇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乖巧地说:“没有,六月已经高中毕业了。”   高中毕业,长得水灵灵的,出身根正苗红,又乖巧可爱,不错不错。闵大姐在姜瑜身上转了一圈,赞许地点了点头,拿着换下来的玻璃瓶走了。   她走后,陆进也寻了个借口离开,让他们俩单独谈一谈。   姜瑜坐在床边掉漆的木凳上,偏着头,打量着梁毅,他的胳膊上缠着纱布,额头上有一道结痂的疤,至于身上,因为被子盖住,姜瑜也看不见。不过据陆进说,他昏迷了十来天,肯定还伤着了其他地方。   姜瑜在打量梁毅的时候,梁毅在悄悄观察她。   这姑娘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多大开始当兵的?”   “你怎么过来了?”   忽然,两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都愣住了,接着彼此相视一笑,打破了空气中的沉闷与尴尬,也消除了初见面的生疏,使得两人相处起来自然了许多。   梁毅先说话:“我十二岁就进了部队,今年二十三岁,曾经跟你父亲一道共事三年。”   所以才二十岁出头,他就已经当了十一年的兵。果然,经验主义害死人,后世一般都要十八岁才能参军,姜瑜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梁毅也是这种情况,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不对,照梁毅这么说,他资助原主的时候才十七岁,那时候他还没成年,也就比她现在的年龄大一岁而已。说起来,那时候他也只是个大男孩而已,却要去资助一个小姑娘,姜瑜只能说这真是个魔幻的时代。   再次受到不小冲击的姜瑜非常无奈地看着梁毅:“你怎么不早说?”   说起这个,梁毅也有些囧:“以前你爸总是带着你的照片,没事就拿出来看,有一次掉到地上,是我给他捡起来的,我看到了当时才五岁的你模样,所以……我是你爸的战友,你叫我一声叔叔也无妨的!”   那时候的姜瑜就跟陆进家的小豆芽差不多大,瘦瘦小小的,脸圆嘟嘟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了这第一印象,兼之梁毅自打十二岁起就进了军营,一年三百六五十天有三百六十天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在训练,也没空留意小姑娘是怎么长大的。所以他对姜瑜的印象一直都还停留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哪怕她已经长大写信告诉他,她高中毕业了,这种固有的印象也很难磨灭。   姜瑜听得囧囧的,叫他叔叔,美得他吧。   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也不跟他计较了。姜瑜索性转开了话题:“有个叔叔帮忙,给我买了火车票还把我送上了车,然后下了火车,又有你的战友来接我。所以一路都很顺利。”   梁毅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回答自己先前的问题,便说:“坐了两天火车,你应该累了,待会儿我让陆进带你去吃饭,吃过饭去招待所好好休息,明天再让他带你在黎市转转,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这安排非常贴心了,姜瑜看了一眼他的倦容,想到他是病人,应该要多休息,便体贴地站了起来:“我出去找他!”   “不用,他一会儿就回来。”梁毅怕姜瑜第一次来,不熟悉迷路了,叫住了她,“我们说会儿话,你在老家可还好?你继父没虐待你吧?”   姜瑜伸出两只手,捏着自己鼓起的腮帮子往外扯了扯,笑眯眯地说:“你看我这像是受了虐待的模样吗?”   “噗……”拿着饭盒进来的陆进看到姜瑜这幅模样,笑得差点岔气,“大侄女不愧是大侄女,连彩衣娱亲都……”   “陆进!”梁毅板着脸,打住了他的话头。   陆进举起左手:“好,我不说了,来,吃饭,医生说你刚醒,先吃点清淡的垫垫胃,小米粥,我喂你?”   话音刚落,不等梁毅接话,他自己拿起饭盒转了一圈,然后直接塞到了姜瑜手里:“开什么玩笑,这种事,当然得劳烦大侄女,我这双手只喂我们家小豆芽!”   姜瑜冷不丁被人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铝皮饭盒,先是一怔,继而又想,她正愁没机会正大光明地碰触梁毅的身体,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她正好帮他先用灵力滋养一下身体。   于是她打开了饭盒,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浓浓的小米粥,倾身递到梁毅嘴边。   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带着点热气,离得太近,梁毅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张嘴啊!”姜瑜嗔了他一眼,这家伙怎么这么不配合。   “哦。”梁毅赶紧张嘴,吐下了递到唇边的小米粥,不过因为太紧张,嘴偏了一些,半勺小米粥都流到了他的嘴角边。姜瑜赶紧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按住他脸部的手指悄然将灵力引了过来。   梁毅只觉得被她手帕擦过的地方热乎乎的,烫得厉害,他忙别开了头说:“放这儿吧,待会儿让护士过来喂我喝粥。你先跟陆进去招待所休息。”   说话间,趁着姜瑜没注意地时候,他的眼刀子不断地往陆进身上飞。   陆进皮不痛不痒,笑得非常欠揍,明摆着故意整他的。梁毅气得薄唇一张,无声地从中迸出一个字:滚!   陆进耸肩,夸张地张开嘴,用唇形挑衅地说:你起来赶我滚啊!   两个加起来都差不多半百的男人,玩着这种幼稚的把戏。   姜瑜没察觉两人之间汹涌的暗流,她低头又盛了一勺子粥,递到梁毅面前:“现在过年了,医院人手紧张,护士忙不过来,你就将就吧。”   梁毅是个病人,还是个虚弱得坐都坐不起来的病人,姜瑜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   她饭都递到他嘴边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当然只能配合她了。   梁毅在心头告诫自己,护士也是女人,他现在是病人,手扎着针,腿还受了伤,坐都坐不起来,喂个饭而已,再正常不过。   去他的再正常不过,这顿饭吃得梁毅心头说不出的烦躁,他鼻端始终萦绕着那种带着点淡淡腊梅的清香,挥之不去。梁毅觉得他可能会成为第一个为了能自己吃饭,早点好起来的病人。   他以为他会因为窘迫、不自在寝食难安,但出乎他的意料,几勺小米粥下肚后,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连什么时候彻底合上,昏睡了过去都不知道。   姜瑜看着他紧闭的眼,连睡着都没舒展开的眉头,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才引了这么点灵气进入他的体内,他就睡着了,这伤比她想的还严重。   陆进也很讶异,压低声音说:“这样就睡着了?没事吧,我去找医生来问问情况。”   他说完就出去抓了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来。   医生检查了一遍梁毅的情况,微笑着点头说:“能睡着是好事,他的身体受了伤,良好的睡眠有助于他复原!”   出去买东西回来的小战士也高兴地说:“梁队自从醒来,就疼得一直睡不好,这下总算能睡着了。”   医生也道:“他对止痛药已经有了一定的抗药性,普通的止痛药对他没什么效果,只能硬抗过去,能睡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走出病房后,姜瑜问陆进:“他究竟伤到了哪些地方?”   陆进叹气道:“右小臂中了一枪,为了救一个队员,从二三十米的山坡上摔了下去,全身多处骨折,大腿上划破了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口子,还出现了脑震荡。”   “这么严重!”姜瑜倒吸了一口凉气。   提起这个陆进也很郁闷:“本来这趟任务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信息有误,这才出了岔子,队里已经着手在调查了。”   具体的他也不方便跟姜瑜说,便岔开了话题道:“走吧,我送你去招待所。对了,你准备哪天回去,我提前托人帮你买张卧铺票。”   梁毅伤成了这样,姜瑜也不放心现在就走,便说:“最近天气冷,村里也没什么事,我多待一阵也没关系的。”   陆进有些意外地看了姜瑜一眼:“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行,正好小潘毛手毛脚的,有你在一边看着我也放心些。以后医院这边就交给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毅住进了医院,队里其他的工作都落到了陆进身上。他能抽出这一天来接姜瑜,也是昨晚加班到十二点才挪出的时间。   把姜瑜送到招待所,给她开了一间房,再把小战士买回来的洗漱用品递给姜瑜后,陆进就走了。   他重新回到了医院,不曾想,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梁毅就又醒了。   陆进拉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怎么,又痛得睡不着?”   梁毅打了个哈欠,用手按住太阳穴,揉了揉:“还好,怎么样,人安排好了吧?”   说起这个,陆进就恼火,他举起拳头,想像往常一样,捶梁毅一拳,拳头快贴到他的胸口上时,想起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我被你骗得好惨,还我们家小豆芽的芭比娃娃来!”   梁毅眼皮往上一耷,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别这样,你们家小豆芽从小玩过多少洋娃娃了,少这一个不少,姜瑜估计就这一个!”   “哦,你还护上了啊,有了大侄女就忘了小侄女,不厚道。”陆进不满地说,“真该让姜瑜看看你这大尾狼的模样!”   梁毅精神不好,懒得跟他打嘴仗,又再次问了一遍:“人送到招待所了吧,门窗检查过了吗?”   陆进听不下去了:“喂喂喂,人家独自一个人都能从一千多里外的浮云县跑到这儿来,你别真拿人家当小孩好不好?你还真当叔叔当上瘾了是吧!”   梁毅一本正经地强调:“她父亲是我的战友,从辈分上来说,我确实是她的叔叔。小姑娘大老远地跑过来看我,人生地不熟的,咱们理应多照顾点,你明天开着车带她去市里转一转,熟悉熟悉环境。明天就除夕夜了,你带她去买件新衣服!”   陆进不干了,他本来是来找梁毅麻烦的,结果怎么说着说着变成被他使唤,当苦力了。   “不行,队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我哪有空。你什么都别想,赶紧把身体养好,大家都还等着你。等你好了,你亲自感谢人小姑娘不是更有诚意!”   丢下这么一句话,生怕被抓壮丁的陆进急不可耐地跑了。   ***   姜瑜住进了招待所二楼的一间屋。这年月的招待所也很简陋,没有独立的卫生间。整层只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和水房,半夜要上厕所,也只能到这儿来。   姜瑜把东西放好后,就拿着盆子出了门。在火车上坐了两天,她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一定要好好洗洗。   这个招待所就在军区医院对面,住的多是探病的家属,不过因为临近年关,除了像梁毅这种实在离不开医院的,其他病情稍微轻一些都回家了,跟家人过一个团团圆圆的春节,所以招待所里空荡荡的,几乎没什么人气。姜瑜去走廊末端的水房接水洗脸的时候,一个人都没碰到。   别说,胆子小的遇到这种事还真有点害怕。不过这地方临近军医院,应该还是蛮安全的。   姜瑜打水回去,先把自己清洗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拿出那块托庄师伯买来的玉,放在手里摩挲了几遍。   原本她是打算在这块玉上布置一个养生阵的,可看到梁毅的情况后,她改变了主意。   梁毅身上多处受损,空气中灵气稀薄,单单一个养生阵太慢了。她准备布置一个九九回元阵,这个阵法由九个小阵衔接而成,自成一体,补灵养元,是她在金丹后期自创的。   在修真界能帮助元气流失过多的修士快速复原,用到凡界,效果虽然大大折扣,但对凡人之躯来说,应该足够了。   在做这个阵法之前,得先把玉石拆成九块,姜瑜只有一把刻刀,没有任何其他的工具,所以速度自然很慢。熬到半夜十二点,才勉强将一整块玉石制成了九颗珠子,不过她到底不是专门做这个的,所以弄得很不规则,珠子的大小也不一。   算了,她尽力了,外表不好看,好用就行嘛!姜瑜拿起刻刀,引动灵气,流入玉珠中,等将九颗珠子都布好了阵,姜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起头一看,窗外天光大亮,金色的阳光扑腾在窗棱上,打出一片如梦似幻的金红交织的光影。   她站了起来,拉开窗户,对着外面凉凉的口气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打水洗脸,拿着玉珠匆匆赶到医院。 第61章   梁毅身上的伤一直隐隐作痛, 结痂的地方又痒痒的, 弄得他前半夜都没睡好,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疲惫地闭上了眼,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他置身于一大片腊梅林中, 黄的、白的, 纷纷扬扬,似落叶、似白雪, 随风飘落,洋洋洒洒, 落了厚厚的一地。他的脚上、衣服上、肩上、头上乃至脸上, 都沾满着小巧精致的花瓣, 浓郁的幽香充斥在鼻端, 香得令人沉醉,让人无意识地碰触其中, 不愿清醒。   梁毅睁开眼时, 鼻端似乎都还残留着那种清香。他眨了眨眼, 看到了坐在病床前巧笑倩兮的姜瑜,怔了怔:“这么早, 你就来了!”   “睡不着就过来了。”姜瑜朝梁毅笑了笑,然后举起手里那一串用红色细绳串在一起的九颗白玉珠,伸到梁毅面前晃了晃, 邀功一般地说,“这是我家里祖传的宝贝,戴上能强身健体, 没病没灾,借给你戴到出院啦!”   她说了什么,梁毅都听不进去,只看见她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然后那股清新的梅香再次冲入鼻翼,让他不由自主地失了神。   姜瑜说完,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他是不相信,嘟囔着嘴补充道:“我知道,你是军人,不许佩戴任何首饰。但现在你受伤住院了,戴几天也没关系的,对吧。来,我帮你戴上!”   她辛苦了一晚上才弄出这玩意儿,当然要让它用到实处,否则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一块玉。好好的,那么大一块,被她切得七零八落的,都不值钱了。   说完,姜瑜不由分说地抓住梁毅地手,将玉珠往他手腕里套。   梁毅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抽开了手,那速度快得姜瑜差点把玉珠掉到地上。她惊愕地看着梁毅,搞不懂他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我碰到了你受伤的地方吗?很疼吗?我去叫医生过来吧!”姜瑜有些自责,明明知道梁毅这只手受了伤,她还粗手粗脚的,急着让他戴上手串。   看着她皱成一团的莹润小脸,担忧的眼神,梁毅低咳了一声:“没有,让我自己来吧!”   他也搞不懂,这小姑娘的手就像有魔力一般,凡是被她碰过的地方,都像过了电一样,热热的,让他非常不自在。   “哦。”姜瑜想着自己来确实比较知道轻重,便把手串递给了他。然后看他将手串在右边手腕上绕了一圈,左手拎着红色的绳子,单手系了起来,不过左手到底不比右手灵活,玉石的分量不轻,不住地往下滑,第一次打结自然失败了。   姜瑜因为准备不够充分,这条红线都是临时问招待所值班的阿姨要的毛线搓成两股做的,没有弹性,所以不能先打结,只能先系在手腕上,再打个结。这可难道了梁毅,他忙活了老半天,都没办法将绳子顺利打结,越打不上结,他越急,越急就更打不好结了,弄得他额头上的汗水都浸出来了。   姜瑜托着腮帮子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放下手,一把夺过手串:“哎呀,让我来,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轻轻的,绝不会弄疼你!”   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证,她两只手牵着手串上的红绳子,小心翼翼地穿过梁毅的手腕下方,然后轻轻圈起来,小心翼翼地打结。   因为怕弄疼梁毅,她的每个动作都非常轻缓、细腻,像羽毛一样轻轻刷过梁毅的手腕,弄他更不自在了。他蹙起了眉头:“你可以快点的!”   姜瑜以为他这样举起来不舒服,赶紧拉着他的手平放到了床上:“你放在这里,不要动,我只要打好结就行了,放心,很快,很轻的。”   梁毅:他还能说什么?说多错多,不如闭嘴!   好在,姜瑜信守承诺,速度比他快多了,没两分钟就打好了结。   拍了拍手,姜瑜高兴地说:“行了,在没出院之前,可千万不能取下来啊!”   梁毅垂眸看了一眼自己小麦色的手腕上那一串纯白色闪现着莹润光泽的玉珠,有些闪神。这种精致的东西,应该戴在姑娘细细、白白的手腕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瑜露在袖子外面那一小节葱白的手腕,不知道她戴过没有。脑中一浮现出这个念头,他就觉得脸颊火烧火燎的。   咳咳咳,梁毅挪开目光,看向姜瑜:“几点了,你吃饭了没有?”   姜瑜回答:“我到医院的时候,七点一刻左右,现在应该七点半了吧,对了,小潘下去打饭了,你饿了吗?我出去看看。”   她刚站起来,小潘就拿着两个铝皮饭盒跑了进来,放在桌子上,不好意思地说:“队长,小瑜,让你们等久了,昨天晚上厨房的大叔回家时在路上摔了一跤,摔伤了隔壁,所以今天的饭晚了一些。”   姜瑜好奇地问:“大叔受伤了,那今天早上的饭谁做的?”   小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我帮着大叔做的,大叔指点,我照着他说的做。”   “这么厉害,小潘你真棒。”姜瑜赞许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个年代,会煮饭会做家务的男人那真的是凤毛麟角,一百个里面都很难找到一个。   只是做个饭而已,小潘被姜瑜夸得非常不好意思,两边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直朝着姜瑜傻乐。小瑜姑娘真好,长得好看,听说还读过书,脾气好,性格也好,在军营里呆了三四年,看母猪都塞貂蝉,更何况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小潘情不自禁地看直了眼。   他虽然一直盯着姜瑜看,但目光清正,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一种单纯的喜爱和欣赏,并没有任何猥琐的意思。所以姜瑜并不觉得冒犯,只是笑眯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但这幅光景落到梁毅的眼中就有些不舒服了,这两个人才认识,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低咳了一声,提醒小潘:“厨房大叔的手受伤了,你不是还要去帮厨房帮忙?”   “哦,”回过神来,小潘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的梁毅,有些为难,“可是,梁队,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瑜笑眯眯地打断了:“你就放心去吧,你们梁队这里还有我呢!”   小潘扭头看了一眼梁毅,见他也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头说:“哦,好的,那就麻烦小瑜你了,有事到厨房那里叫我。”   他走后,姜瑜打开了饭盒,其中一盒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饺子,还有一盒是香菇鸡肉粥,鸡肉切成小小的丁,大米煮得很软,上面撒了些细碎的小葱,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这应该是特意给梁毅开的小灶。姜瑜把装饺子的饭盒盖上,端着香菇鸡肉粥,递到梁毅面前:“我喂你!”   梁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向下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认命地张开了嘴。   这一顿他非常配合,姜瑜很快就喂完了。   两人吃过了饭,医生过来查了房,给梁毅换了药,又给他挂上了点滴。   姜瑜坐在旁边守着点滴有些枯燥,便找话说,两人真正见面才第二天,也没多少共同的话题。姜瑜随意找了个切入点:“咱们今早吃的饭就是小潘做的吧?还不错啊,蛮有厨艺天分的,他在你们队里是干什么的?该不会是炊事班的吧?”   “你很好奇?”梁毅看了她一眼。   姜瑜轻轻摇头:“也不是啊,就随便问问。”   闻言,静默了几秒,梁毅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小,应该好好工作,认真学习,对了,上次我寄给你的书看得怎么样了?”   姜瑜一脸莫名,不是说小潘吗?怎么突然扯到学习上了,那本书,她也就没事的时候随便翻开看看,至于其中的理论,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们已经付诸实践了。虽然还没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但比四十年前的七十年代,已经进步了许多。   “就那样吧。”姜瑜说得敷衍。   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读书报告写了吗?我记得我说过,见面的时候会考你!”   姜瑜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还来真的啊。   “你当时说的是,你回来考察我,你这不还没回去吗?”姜瑜也很会找借口,马上把锅推给了梁毅。   看她的样子就是没做。看着她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闪烁,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心虚模样,梁毅也没拆穿她,只是冲她招了招手:“枕头底下,拿出来看看!”   姜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往他的枕头底下一瞅,下面压了个棕色的牛皮袋子,只露出一角,他不提醒,她都没发现。   姜瑜把牛皮袋子拿了出来,里面胀鼓鼓的,按下去又有些软。   “这是什么?”姜瑜好奇地问梁毅。   梁毅笑看着她:“打开看看。”   姜瑜打开了牛皮袋子,最上面是一只鲜艳的红封,姜瑜用两只手指将它夹了起来,在梁毅面前晃了晃:“可以拆吗?”   梁毅失笑:“这本来就是送你的,当然可以。”   姜瑜有些失神,他真的很爱笑,从昨天看到他开始到现在,他几乎一直都在笑,似乎就没有难过的时候。但医生说,他身上多处骨折,痛得止痛药都没效了。   “拆啊!”梁毅见她不动,出声催促了道。   姜瑜拆开红封,里面是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她拿起来,扬了扬:“给我这个干嘛?”   “压岁钱!”梁毅笑得非常真诚,温暖,“姜瑜,新年快乐!”   姜瑜傻眼,她已经三辈子没领过这玩意儿,结果是越活越回去了,今年又领了一回压岁钱。看来梁毅还真是把她当大侄女看待,好吧,那她也做一个称职的大侄女。   “谢谢梁毅叔叔。”姜瑜冲他揶揄地笑了笑,低头拿出袋子里余下的那一物,这是一条鲜红的羊毛围巾,标签都还没拆,应该是刚买回来的。   梁毅事先并不知道她会过来,怎么会给她准备礼物。姜瑜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梁毅实话实说:“昨天下午让小潘去百货大楼买的。这边天气冷,外面风大,戴上围巾暖和些。”   姜瑜当场就把吊牌拆了,把围巾围在脖子上,笑眯眯地问梁毅:“好看吗?”   “好看!”梁毅由衷地说。这个颜色非常衬她。她的皮肤很白,戴上红艳艳的围巾,衬得小脸更白,更小,像一只可爱的瓷娃娃。   室内有暖气,戴上这个有点热,姜瑜将围巾取下来放进了牛皮袋里,不好意思地看着梁毅:“谢谢梁叔叔,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不过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准确地说,她压根儿就没想过给梁毅准备礼物。姜瑜有点汗颜。   梁毅不以为意,举起了右手,晃了晃手上那一串不规则的玉石珠子:“这不就是礼物吗?”   这倒是,她这礼物可贵了,而且有钱也没处买。姜瑜乐呵呵地笑了。   梁毅盯着珠子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右手似乎没那么痛了。昨天,动作稍微剧烈一点,就会牵动被子弹击穿的腕部神经,手腕扯得痛,但今天他的手似乎能轻微地活动了。   因为子弹击穿了手腕,伤到了神经,医生曾下诊断,他的这只手就算恢复了,很可能也不会有以前那么灵活。梁毅蜷紧了手指,又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虽然还是有点痛,但似乎并不影响手的灵敏性,也许这只手,也不是不可以恢复!   “你干嘛呢!”姜瑜把围巾装好,放在桌子上,回头就看到他这幅动作,好奇地问了一句。   梁毅嘴角压抑不住地翘起:“没事。”   神神秘秘的,姜瑜扭头看了一眼挂水的玻璃瓶,说道:“快完了,我去叫护士过来!”   今天是大年三十,医生和护士也要回家跟家里人团圆,医院里只有两个值班医生和护士,他们非常忙,忙得脚不沾地。   姜瑜去叫了之后,护士很快就来把针头给拔了,然后拿了一团蘸过消毒液的棉花按到梁毅左手手背上扎针的地方。   “你给他按住,按一两分钟。”护士吩咐姜瑜。   姜瑜赶紧弯腰按住了棉花团,护士取下了针和药瓶,匆匆地出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他们俩个,姜瑜数着时间,多按了几十秒,估计有两三分钟了,才把棉花团拿开,盯着梁毅的手背看了几秒,很好,没出血了。   她把棉花球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去洗了把手,走出来对梁毅说:“还有一两个小时才到吃午饭的时间,你睡会儿吧,中午我叫你!”   医生说了,病人要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梁毅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他张了张嘴,说道:“你……你帮我去把小潘叫回来吧!”   “啊?”姜瑜不解地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你是口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帮你。”   梁毅连忙拒绝:“不用,你叫小潘回来就行了。”   “为什么?”姜瑜开始还没明白,等看到他手背上的针眼时,恍然大悟,“你想去方便,对不对?”打完点滴,一般都会想上厕所。   被她这么直白地点出来,梁毅闹了个大红脸,但膀胱实在憋得难受,他硬着头皮点头道:“麻烦你了!”   姜瑜点头,出去帮他找人,但到了食堂那边,却被告知,因为大师傅的手受了伤,行动不便,小潘骑着食堂的三轮车去帮忙拉菜了。   完了,这下没人了。姜瑜转了一周,也没找到个男医生或者男家属,只瞧见了一个拿着药瓶匆匆去病房换药的护士,姜瑜想叫她,对方已经拐进了旁边的病房,麻利地将点滴挂了上去,然后弯腰开始找病人的血管。那个病人的血管似乎很细,很不好找,护士拍了好几下都没找到。   得,好像还真没人。怕梁毅憋不住,姜瑜只得回病房。   看到她一个人进来,梁毅忍不住往她背后望了一眼:“小潘呢?”   姜瑜无奈地耸了耸肩,硬着头皮说:“帮食堂大叔拉菜去了,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个男医生或是男家属。你现在是自己去厕所还是用尿盆?自己去厕所,我把你扶进去,你要是用尿盆,我把盆子给你洗干净,拿过来,你自己解决,我在外面等你!”   不管哪一种似乎都很尴尬,梁毅感觉自己作了个大死,他是多想不开,才把小潘喊去厨房帮忙,这下好了,挖了个大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第62章   梁毅最后选择了忍着!   他是长辈, 怎么能让才见过第二面的娇滴滴的小侄女给自己拿尿壶, 这说出去像什么话!   “真的不用吗?”姜瑜不确定地又问了梁毅一次。   人有三急, 内急这事可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梁毅紧抿着唇,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用!”   死鸭子嘴硬, 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姜瑜索性也不再管他了, 坐到床边,从暖壶里倒出一杯热水, 捧在手心里,吹了一下, 浅浅地抿了一口, 笑眯眯地说:“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这丫头是故意的吧, 他现在尿急, 憋得慌,再喝水铁定出丑。   见他憋屈地闭上了嘴, 姜瑜心头好笑, 故意端着搪瓷缸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小嘴微微翘起,一副说不出的满足模样。要不是知道她喝的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 梁毅会以为她在吃什么了不得的美食。   但就是这样,也勾起了他口渴的念头。从昨天醒来开始,因为行动不便, 不想给人添麻烦,他一直控制自己的喝水的量,现在是真的有点渴了。而且打完点滴之后, 他的嘴里还有一种苦涩味,也想喝口热水冲掉这种让人不爽的滋味。但他坚决不能喝,梁毅撇开了头。   又过了一会儿,小潘还是没回来,实在憋不住了,梁毅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尿壶在床下,替我拿起来放到床上,你出去在外面守着,完了我叫你!”   他终于松了口,这下换姜瑜不放心了:“你行不行啊?要不我去帮你叫护士过来帮忙。”   梁毅瞥了她一眼,闷闷地问:“护士就不是女的了?”   男女有别,他又不是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姜瑜听了,撇了撇嘴,老古板,照顾病人是护士的职业,在人家护士眼里,病人就是病人,没有性别之分。   她把尿壶从床底拿了出来,搁在床上,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真不让我叫护士过来?”   “不用,你出去帮我把门带上。”梁毅囧得耳朵发烫,赶紧把姜瑜给赶了出去。   姜瑜走出了病房,替他把门带上,背对着门口,忍不住笑了。这个年代的人啊,就是纯情,二十几岁的大男人了还这么古板、害羞。要换到现代,十几岁的小男生都比他放得开。   等了大概有五六分钟,门内终于传来了梁毅有些发窘的声音:“进来吧!”   姜瑜推开门进去,他已经躺回了床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而尿壶也规规矩矩放在了他的床边地面上。   见姜瑜瞥了一眼尿壶,梁毅先发制人:“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你也下去转转,等小潘回来,你让他上来,余下的工作交给他来处理。”   他说得很隐晦,姜瑜听懂了,其实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她别动那尿壶,让小潘回来倒。估计,要是她真的倒了,这人会不自在一天。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就放他一码吧。姜瑜笑笑,顺从地说:“好,那我出去透口气,你有事叫护士。”   等她再次离开病房,梁毅的耳朵都还烫乎乎的。他呼出了一口气,心想,下次在小潘离开前,他一定要先把内急解决了,绝不能再闹出这种乌龙。   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乍然之间少了小姑娘轻灵的身影和活泼的声音,还真有些不习惯。梁毅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又会像最近这两日一样,闭上眼睛,没眯多久,又会被身体上的痛楚所惊醒,然后再反复这个过程,无论多累,都睡不着,不曾想,这一觉就睡到了中午。   等他醒来的时候,姜瑜右手臂笑眯眯地撑在椅背上,两只水盈盈仿佛会说话一样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小潘,不时地点头,发出小小的惊叹声。小潘那个平时三棍子都打不出闷屁,遇到首长就结巴,连一句话都撸不直的家伙,这会儿是眉飞色舞,边说边比划,说到尽兴处,激动得站了起来,那兴奋劲儿,比他去年立了个三等功还兴奋。   “是啊,去年发现那个间谍的时候,你不自量力,没通知战友,就一个人去追了,弄得自己吃了一枪子,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梁毅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的自吹自擂。   小潘很委屈:“队长,那不是那个间谍要跑了吗?回去通知组织也来不及了,我才想……谁知道他身上还藏着木仓啊!”   队长就是个大魔王,他好不容易在小瑜妹子面前树立了一个英勇无敌的兵哥哥形象,就被他一句话打破了。   见小潘委屈的样子,姜瑜忍不住掩嘴偷笑,边笑边安慰他:“小潘才十九岁,已经非常勇敢,非常棒了!”   小潘眼睛一亮,惊喜地看着姜瑜:“还是小瑜你有眼光……”   “几点了,我饿了。小潘,去打饭!”没等小潘说完,梁毅就出声打断了他。   小潘这才想起自己的职责,羞愧地挠了挠头:“快一点了,对长,我这就去把你的饭端过来!”   他蹬蹬蹬地跑下了楼,没过两分钟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今天中午厨房给梁毅这个病号准备的是鸡汤和一份水饺。   小潘打开饭盒就准备喂梁毅,姜瑜马上叫住了他:“等一下。”   她去水房打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在病床前,然后又拿了一张毛巾沾了热水,拧干,擦到梁毅的手背上,边擦边叮嘱小潘:“饭前要先洗手。”   小潘脸一红,忽然想起今天队长自己上了小便,而他一直粗心,竟然没给队长洗手。要不是小瑜妹子提醒,他会一直忘下去。小潘挠了挠后脑勺,愧疚地说:“嗯,我下回一定记得。”   同一时间,梁毅也想到了这件事,被姜瑜拉着,细细擦拭的手瞬间滚烫起来,他下意识地下抽回手,刚要挪动,就被姜瑜抓住了手掌,掰开指头,细细地擦拭着指缝。   梁毅的手一顿,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然后微微抬起眼睑,打量姜瑜。她低垂着头,瓷白的肌肤一尘不染,眼神专注地盯着他的手背,细白纤长的手指拿着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的手,神情自然。   是他想差了,想多了!   梁毅赶紧撇去脑海中不好的联想,故意找小潘说话以转开自己的注意力:“厨房大叔的手怎么样了?”   小潘无奈地说:“骨折了,他那徒弟前天回老家探亲了,得初六才回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厨房的事怎么办?医院有安排吗?”梁毅又问。   说起这个,小潘就愁眉苦脸的:“没有,都放假了,今年有假的人都回去了,再说,现在医院里也没多少病人,所以……师傅想让我继续在厨房帮几天忙,等初五那天他徒弟回来就好了。队长,你看行吗?”   “看来你很喜欢做菜。”梁毅觉得自从去厨房帮忙后,似乎为小潘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小潘嘿嘿笑着说:“从小我就喜欢吃,喜欢做吃的,家里不是没东西让我那个叫……展身手来着?所以这次有机会正好跟着大叔学习学习嘛。队长,为人民服务是咱们职责,你说是不是?你这里白天有小瑜看着,晚上我再来换她,你看行不行?”   梁毅也不是那种不讲人情的人,他躺在医院里,有护士,有姜瑜看着,小潘整天侯在这里也没多少事,也就上厕所、擦拭身体、换衣服这种事情需要他帮忙。其他的时候,他来不来都没关系。   “可以,不过不要走远了,需要你的时候找不到人。”梁毅可不想上午的囧事再发生一回。   小潘连忙点头,正好,姜瑜替梁毅擦干净了手,她把毛巾拧干挂了起来。小潘连忙机灵地把水端去倒了,回来的时候,姜瑜已经打开了饭盒,把鸡汤倒在一个干净的小碗里,递到梁毅嘴边,梁毅咕噜咕噜,几下就把一小碗鸡汤给喝完了。   喝完了鸡汤后,他看见姜瑜把饺子端了出来,挑眉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不吃?”   “我和小潘在食堂吃过了,他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很不错,不过没你没口福,因为医生说你现在得吃清淡点的。”姜瑜笑眯眯地说道,然后用筷子递了一只饺子过去,“这是小潘擀的皮,调的馅,我跟他一起包的,白菜猪肉的水饺。”   梁毅一口含住,泄愤般地用力咬了几下,哼,这小潘不老实,明知道是他侄女,还到处献殷勤,想把人拐走,问过他了吗?而且也不看看人姜瑜才多大,他好意思吗?   不行,他得把这小子支得离姜瑜远远的。   于是饭后,梁毅先让小潘帮忙上了次厕所,然后又把他赶去厨房帮忙了。   小潘走后,梁毅也没放过姜瑜,这丫头是闲的,他得给她找点事情做,让她有空就多学习,免得哪天一不小心被那些不怀好意的臭小子给拐走了。   “我考考你的功课,你们高中政治第二册 第一课讲的是什么?”   梁毅感觉,自己似乎有些体会到陆进的心情了,总怕外面的臭小子把自己养的小白菜给拱走了。   政治?他要考英语,姜瑜都能给他拽几句,但政治是真不行,她连这个时代的政治书都没翻过,哪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梁毅叔叔,今天大过年的,讨论什么学习,多没意思,咱们,咱们说点喜庆的?”姜瑜拍了拍手,滴溜溜地眼珠子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纸袋里装的苹果上。   她起身走过去,拿了一颗苹果出来,轻轻往空中一抛,然后又接住,走到床边,朝梁毅笑了笑:“我给你表演一个绝技。”   梁毅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这丫头还有什么花招耍。   姜瑜举起苹果,细数苹果的好处:“苹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还含有较为丰富的粗纤维,多吃可以提高身体的抵抗力,保持大变通畅。最适合你这样卧床的病人了,每天吃一只,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肚子胀得难受了。我给你削一只。”   说完,她在病房里找了一圈,嘟囔道:“水果刀呢?”   显然病房里并没有这玩意儿,姜瑜也不知道哪儿有卖的,索性不折腾了,她从自己的帆布包包里拿出刻刀,放到水龙头下好好地搓了一遍,然后坐回了病床前,开始削苹果。   “我有个绝技,能削出一条完整的苹果皮。这是有窍门的,得从苹果的屁股底下开始削,然后……”   姜瑜一边讲解,一边示范。她也好多年不削苹果皮了,穿到这具身体来这大半年,更是连苹果的影子都没见着。未免出错打脸,她格外认真,刻刀按在苹果上,一圈又一圈,小心翼翼地把皮削下来。   因而也错过了梁毅欲言又止的眼神。   梁毅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的,最后又噤了声。算了,她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姜瑜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把苹果皮完整地削下来了。她牵起果皮,得意地在梁毅面前晃了晃:“怎么样?”   “不错。”看着厚薄不已的果皮,梁毅违心地吐出这两个字。   姜瑜兴奋地把果皮放到了病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拿起刀将苹果切成小块小块的,一块一块地递给梁毅。   “你吃吧,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梁毅拒绝。   姜瑜硬是塞了一块给他:“吃嘛,多吃水果可以很好的预防便秘。你最近天天躺在床上,要预防消化不良。”   说着,她也拿了一小块放在自己嘴里,嚼了嚼:“不错,纯天然的水果就是甜!”   纯天然是什么东西?梁毅刚想张开嘴问一问,又被姜瑜突然塞了一块苹果过来。算了,这小姑娘歪理一套一套的,他说不过他。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就把一颗苹果吃完了。等梁毅发现的时候,大半只苹果都已经进了他的肚子,别说,这苹果的滋味还真不错,酸酸甜甜的,难怪小孩子很喜欢。   吃完苹果,姜瑜把刀在水龙头下冲了一遍,擦干放进了包里,然后去收拾果核和果皮。她将自己的杰作拿起来在梁毅面前转了一圈:“厉害吧,我去丢进垃圾桶。”   “等一下。”梁毅叫住了她,指了指柜子上纸袋,“装进纸袋里再扔。”   这么麻烦,姜瑜转身正想去拿纸袋,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姜瑜抬头望去就看到闵大姐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梁毅,下午还有一瓶水……”   话说到一半,闵大姐就看到了姜瑜手上的果皮,脸当即就拉了下来:“梁小子啊,你从哪儿学来的资本主义作风,吃苹果还要丢皮,太浪费了,你看看,削掉了多少果肉,你这么一削,还剩多少肉……”   听到她的喋喋不休,姜瑜总算明白梁毅干嘛要特意嘱咐她要用纸袋把果皮装进去再扔了。现在苹果可是个稀罕物,黎市本地并不适合种植苹果,都要从大老远的地方运过来,加之如今这年月,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果树种植本来就很少,所以就更难得了。黎市的普通市民想买都很难买到,估计这些苹果也是人来探病,送给梁毅的。   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害梁毅被骂,姜瑜非常过意不去,赶紧承认:“闵大姐,不是的,你弄……”   “知道了,闵大姐,下回我连苹果核也一起吞了!”梁毅飞快地打断姜瑜的话,一本正经地把罪名揽到了自己身上,还故意挑嘴的说,“不过削了皮的苹果就是要好吃得多,待会儿我让小瑜削一个给闵大姐你送去!”   闵大姐被他搞得没脾气了:“我说不过你这滑头的家伙。小瑜,好好说说你叔,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正形,连你个小姑娘都不如,看谁家的姑娘能看得上他!”   姜瑜被闵大姐的说辞逗乐了,捂住嘴,笑得前俯后仰。   受到了暴击,“一大把年纪”的梁毅心塞得无以复加! 第63章   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除夕夜, 医院里但凡能回家的都回家了, 整个医院就剩下梁毅和另一位病重的老大爷,除此之外就是两位值班医生和护士。因而非常冷清, 比医院更冷清的是招待所, 今晚里面就姜瑜一个旅客。   大过年的,谁一天黑就睡觉啊, 所以姜瑜吃过了晚饭也没回去,她窝在病房里, 问躺在床上的梁毅:“你要不要试试, 能否坐起来了!”   梁毅最主要的伤在右手腕和大腿, 而不是腰和背。他先前一直躺着是因为腿上的伤太痛了, 不方便挪动,其实躺这么久, 他浑身都骨头都酸了。   不过今天梁毅觉得好了许多, 早上和下午都各睡了一觉, 睡得非常沉。人的睡眠一旦变好,精神和心情都会变得愉悦许多。   所以听了姜瑜的话, 他撑着左手说:“我试试!”   他的右手还不能用力,姜瑜忙过去搀着他的右臂,扶着他缓慢坐了起来, 想象中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并没有降临,梁毅偏着头盯着被子看了几秒,若非姜瑜就站在旁边, 他会很想掀开被子看看伤口是不是开始愈合了。明明昨晚还疼得睡不着,只是白天睡了两次,就好像一次比一次好了。   “疼吗?”姜瑜问。   梁毅摇头,自嘲一笑:“不疼,看来前几天也不是白躺。”   傻瓜,哪是你躺好的啊,是她这个无名英雄昨晚熬了一整晚,费了老大的劲儿,弄出来的啊。   自己的阵法对梁毅有用,姜瑜心情大好,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拿出一副扑克牌,对梁毅说:“没什么娱乐,咱们来玩牌吧!人多好玩,小潘,一起啊。”   “好啊。”晾好衣服的小潘高兴地应道,“我去隔壁找两张椅子过来。”   他去搬了一张比病床略高的木椅过来,铺了一张报纸在上面,然后又找了两张略矮一些的凳子,他跟姜瑜一人一张。   三个人围着椅子坐好,姜瑜拿着扑克牌,洗得哗哗哗的,边洗边问两个男人:“你们说玩什么?”   姜瑜原本是属意玩后世风靡大街小巷,三岁小孩都能玩的斗地主。不过,“叫地主”,“当地主”这样的字眼在这个时代太敏感了,未免惹麻烦,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梁毅玩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没吭声,小潘比较喜欢玩升级:“咱们玩八十分?”   “扑克牌倒是能想办法再借一副,但咱们只有三个人!”姜瑜细白的手指在三人身上指了一圈。   这倒是,大过年的,他们也临时变不出人来,小潘也不知道玩什么,把皮球踢给了姜瑜:“小瑜,你决定吧。”   “咱们玩打对子吧,谁先出完手里的牌,谁就赢了。怎么样?”姜瑜琢磨了一下,条件有限,好像也就玩这个比较合适。   “好啊。”小潘没有意见,兴致勃勃地就要去拿牌,却被姜瑜给拦住了。   姜瑜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俩:“光是玩,没点彩头多没意思,我们来玩点小的吧!”   小潘看着她:“小瑜,我们有纪律规定,不能赌博的,否则要受处分。”   姜瑜白了他一眼:“谁告诉你彩头就一定是钱呢?”   她拿过一张废报纸,拍在椅子上:“咱们的规矩是,每次赢了的人都能往输了的人脸上贴一张纸条,看看谁最后贴的纸条最少!”   说完,她把报纸一叠,掏出她那把刻刀,刷刷刷地将报纸裁成手指那么长的细条,叠在一起,放到了旁边另外一只凳子上,同时还放了一碗水在那儿。   “好了,现在开始吧!”姜瑜挽起袖子,哼,她今天要通杀四方,让这两个家伙贴一脸的纸。   结局第一局,小潘运气就爆棚,拿了三个二,两只王,全是大牌,几下就把手里的牌给走光了。   姜瑜和梁毅各贴了一张小纸条。   第二局,运气终于跑到了姜瑜家,她也大杀四方,干脆利落地把牌给出光了。   “来来来,脑袋伸过来。”姜瑜将纸条沾了点水,然后分别按到小潘和梁毅的额头上。   三人继续打牌,边打牌边聊军营里怎么过年。小潘说,过年虽然很多时候都不能跟家人团聚,但也是大家最喜欢的日子,他们会围在一起包饺子,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这时候的伙食都比平常要好多得,经常还有首长下连队,跟他们一起过年,运气好的时候还有文工团的慰问演出。   大过年还要穿着薄薄的演出服登台表演,文工团这活儿也不好干啊。   姜瑜饶有兴致地问小潘:“文工团的姑娘漂亮吗?”   后世有不少文工团的姑娘、小伙子发展到了演艺界,并不稀奇。不过后世很多小说、影视作品中,对这个年代文工团的姑娘多有赞誉,在这个年代也是一份极其光荣体面的职业。   “漂,漂亮!”被问姑娘们漂不漂亮,小潘有些羞涩,结巴起来,说完,偷偷瞟了姜瑜一眼,怕她生气,小声补充,“不过,她们没小瑜你漂亮!”   逗得姜瑜大笑起来:“小潘,你眼光不错,这回让你赢一把!”   梁毅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哼,让人赢一把,这大话说得也太早了一点!   他丢下一对二:“没了,我赢了!”   姜瑜光顾着跟小潘聊天去了,连他手上的牌什么时候走光的都不知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把余下的牌丢到了椅子上,认命地昂起头:“下一把重来!”   梁毅拿起纸沾上水,直接往她鼻尖上轻轻一按,纸条飘下,刚好挡在她的嘴巴上方,姜瑜一张嘴说话呵气,纸条就飘了起来,非常不方便。她摸了摸纸条,可怜巴巴地看着梁毅:“能不能换个地方贴?”   “不行,规矩是你定下的,没说不许贴鼻子!”梁毅铁面无私地拒绝了她。   姜瑜嘟囔着嘴:“你给我等着!”   她下一把就要报了这私仇。   但下一把还是梁毅赢了。   再次输了的姜瑜只能认命地把小脸伸到病床上,配合梁毅。梁毅这个坏心眼的,竟然在她下巴上贴了一条白白的小纸条。   姜瑜学着电视里的黑白无常那样,将红红的小舌头伸了出来,用力往外拉,然后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故意掐着嗓子做出一副恐怖的腔调:“怕不怕……”   可惜这两个男人都没看过电视里的黑白无常,没法get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不但没吓到,小潘还拍着手哈哈哈大笑起来:“小瑜,你真可爱!”   就连梁毅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嗯,可爱!”   可爱!黑白无常哪里可爱了……   姜瑜满头黑线,也没心情跟他们恶搞了,把扑克牌往手里一拢:“打牌,打牌,我要报仇!”   接下来这一把,姜瑜还是输了,她看着梁毅手里拿着的纸条,眼球往上一翻,双手合十:“梁叔叔,梁毅叔叔,梁大叔,你行行好,贴个正常的地方好不好?额头、太阳穴、脸边,随便你贴……”   梁毅拿起纸条,晃到她的额头上,就在姜瑜松了口气的时候,他的手忽地一挪,拐到了右侧眉毛边缘,贴了上去,刚好接在她的右边眉角。   姜瑜被他搞得没脾气了,更气愤的是,这家伙,下一把又赢了,在她左边眉毛边缘又贴了一张,左右对称,不照镜子姜瑜都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有多奇怪。   偏偏小潘还在那里说:“小瑜,你什么样都可爱!”   可爱,可爱个头啊!   后半场,梁毅就像开了挂一样,赢多输少,他赢三把,姜瑜才赢一把。不过姜瑜也没多难过,因为还有个更惨的垫底的,小潘不知走了什么霉运,十把都很难赢一把,最后被姜瑜和梁毅贴得满脸都是小纸条。   玩到十点,外面陆续响起零星的烟花爆竹声,姜瑜伸了个懒腰:“不玩了,不玩了……”   这一把又是梁毅赢了,她把牌往椅子上一丢,耍起了赖。   小潘也不想再贴纸了,忙应和道:“你们想不想吃宵夜?我去煮。”   梁毅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摇头:“不吃了,时间不早了,小潘,你送小瑜回招待所。”   “不守岁吗?”姜瑜扭头问他。   下午的时候,她也趴着睡了一下午。严格说起来,三个人里面最累的应该是小潘才对,他们俩白天都补了觉,就小潘没有。   梁毅摇头:“太晚回去不安全,早点回去睡吧,年每年都能守,不缺这一年。”   这倒是,姜瑜只是不大想回那个冷冷清清的招待所,不过这么晚了,梁毅这个病人也该休息了。   姜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准备把纸条都扯下来,再去把脸洗干净就走。忽然,外头的走廊上响起了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骂声。   大晚上的肯定是出了事才会出这种状况,姜瑜把脸上的纸条一扯,捏在手里团成一团,跟梁毅说了一声:“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拉开门,探头往外张望而去。   走道上,大冬天的,一个穿着军绿色短袖T恤的男人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太太,急匆匆地冲进了急救室,值班医生和护士也赶紧进去了,后面还跟了两个快十岁的男孩子。   这两个男孩子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非要跟进去,护士忙着救人,将他们俩往外一推:“不要进来添乱,外面等着!”   两个孩子不听,还要进去,姜瑜赶紧过去拦住他们:“现在医生正在抢救病人,你们要是进去,会打扰到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的,影响医生叔叔抢救病人的,乖,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为了哄这两个孩子,她还把中午吃饭时,闵大姐塞给她的几颗糖掏了出来,递给这两个孩子。   两个男孩一看见糖,不由分说地伸手一把将她手里的糖给抢走了。   他们俩伸出手的那一瞬,姜瑜的眉头就轻轻拧了起来,大过年的,这两个孩子是手竟然黑得像在灶灰里刨食的鸡爪子一样,乌黑乌黑的,看着就不舒服。再瞧他们俩的棉袄,没有补丁,非常合身,应该不是往年留下的,但上面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团的,也不知多久没拆下来洗了。   这些姜瑜也管不着,不过这两个孩子伸着黑乎乎的爪子,拆开糖纸就往嘴里塞,她看着非常碍眼,便对他们说:“走,我带你们去洗手,有热水!”   两个孩子的腮帮子都塞满了糖,鼓得老高,闻声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还想吃糖吗?去洗干净手,以后才有糖吃。”姜瑜诱惑他们。   一听有糖吃,两个孩子果然乖乖跟她走了。   她带着他们去水房好好把手搓干净了,才回到急救室。那边先前背老太太进急救室的男人已经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短袖T恤,面前背上都印了好大一团,湿湿的,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看来那太太伤得不轻。   见姜瑜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感激地对姜瑜说:“小姑捏,谢谢你帮我看着他们。”   “小事,客气了。”姜瑜虽然很好奇,这一家子怎么大半夜地搞得进了医院,不过这是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多问,只是客套地问了一句,“大娘没事吧?”   男人扒了扒头发:“医生还在抢救,失血过多。”   他的话刚说完,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就从里面出来了,大声喊道:“血不够了,你们谁是B型血……”   男人摇头:“我是A型血,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妈!”   “我是!”忽然一道声音从后面响起。   姜瑜扭头就看见小潘走了过来,扬起胳膊说:“前几天队长也失血过多,我巧好测了一下,上次没派上用场,没想到今天有用了!”   那男人马上站起来,冲小潘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你!”   小潘随着护士去献血了,姜瑜打算回病房看看梁毅那儿收拾好没有。   刚迈出一步,她就听到那两个男孩子说:“大伯,奶奶会没事的吧?”   “没事,没事,都有人献血了。”男人一脸庆幸,不住地安抚两个孩子,“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两个孩子听了,高兴地说:“那就好。大伯,都是那个坏女人把奶奶推下去的,你回去打死她,等她死了,再给你说个黄花大闺女就是,村子里大家都说你最有出息,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   姜瑜惊呆了,完全不敢相信,这种话竟然是从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他们一眼。   可能是被她听到,那男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斥了两个侄子一句:“瞎说什么,不许胡说八道。”   两个男孩子不满了,嘟囔道:“大伯,我们没瞎说,村里人都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你早该休了她了。这种坏透了又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拿来做什么?大伯,你是要当大官的人,打死她,以后正好给咱们娶个城里的大伯娘。”   这么大的孩子,哪懂这些,肯定是从大人嘴里听来的。他们也不知是肆意惯了,还是觉得被人听了去也无妨,反正他们这个“大伯”的官大得很。   真是白瞎了她那几块糖!姜瑜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这两个孩子,转身就走。   等回到病房,小潘已经帮梁毅洗过了脸,擦完了身,扶他躺下准备休息了。   见她面色不愉,梁毅看了她一眼:“怎么,不开心?小潘呢?”   “献血去了!”姜瑜气嘟嘟地说,“碰到极品了。”   她简单地把在急诊室外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恶心的人家,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熊孩子她也不是没碰到过,像邹小军也是个典型的熊孩子,但他明显是被惯坏了,自私,我行我素,毫不考虑别人。而今天碰到的这两个孩子,就可以升级为恶毒了,动辄就要打死人,还说出什么不下蛋的母鸡,怂恿大伯跟大伯娘离婚,娶什么城里的大伯娘。   这种话是小孩子能说的吗?   梁毅听了眉头也拧了起来,劝她:“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迟早会亲口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只是可怜了两个被养歪了的孩子。   姜瑜也只是找他抱怨两句。   “算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也管不着。”姜瑜摆了摆手,“你早点休息吧,等小潘回来我就回去。”   原以为这件事不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了,结果,第二天大年初一,姜瑜一早到医院就被闵大姐拉到了一边,好好地八卦了一顿:“你们隔壁住进了一个新病人,是个老太太,昨晚半夜被送进医院的,听说被儿媳妇给打了,脑袋都开了花,缝了十二针!”   世人都同情弱者,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极其讲究孝道的年代。   闵大姐絮絮叨叨:“哎呀,你说这都什么恶媳妇,竟然大过年地打婆婆,太不像话了。她男人回家铁定没她的好果子吃,你说……”   姜瑜想起昨晚那两个男孩,不想评判这一家子的是非对错,连附和闵大姐的兴致都没有。她找了个借口闪人:“闵大姐,我先去我叔叔那儿看看!”   哎,大年初一,医院里也没几个人,闵大姐失去了这么个八卦对象,有些遗憾:“嗯,你先去,我先给梁队长配药,待会儿咱们再唠嗑!”   这大姐对于八卦还真是执着。姜瑜满头黑线,赶紧跑上了楼,结果一推开病房的门,就看到昨晚背着老太太来医院的那个男人笑呵呵地坐在梁毅的病床前,听到开门声,他扭头看见姜瑜,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地说:“小姑娘是你啊,昨天还没好好谢谢你,原来你是梁毅的亲戚!” 第64章   梁毅明显不想搭理他, 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我侄女。孔德, 谢谢你特意过来看我, 我有点累了。”   “累了你就好好休息,好好养伤。”孔德就像没听出他的话里的逐客之意一样, 扭头看了一眼姜瑜, 赞许地说:“原来是大侄女啊,你好, 我是你叔叔的战友,你也可以叫我孔叔叔。”   姜瑜瞥了他一眼, 敷衍地喊了一声:“孔叔叔, 你好。”   孔德三十岁出头, 面相憨实, 听姜瑜叫他叔叔,他笑呵呵地摸了摸口袋, 然后掏出五块钱, 递给了姜瑜:“大侄女, 新年快乐!叔叔今天不知道你在,没提前准备好见面礼, 这五块钱大侄女拿去买糖吃。”   姜瑜扯着嘴角浅笑:“谢谢,不过我最近牙疼,梁毅叔叔不许我吃糖。”   被拉过来当挡箭牌的梁毅挑眉斜了姜瑜一眼, 出言挡住了孔德的套近乎,不悦地说:“孔营长,小孩子身上不宜拿钱, 这会宠坏孩子的,不好!”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五块钱会宠坏孩子,姜瑜很想笑,是谁一寄就是几十块的,也没见他说会宠坏孩子。没见面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叔叔”肯定是个严肃的人,哪知才两天,她幻想中伟岸的解放军叔叔就幻灭了。   孔德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呵呵笑道:“梁毅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地,这么严肃,也不怕吓到小姑娘。五块钱而已,过年,压岁钱,就图个喜庆,你别这么不讲情面嘛。”   梁毅板起脸,严肃地说:“孔营长,五块钱可以买一二十斤大米,不是小数目。这么大笔钱,给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不合适。我们之间,你出手这么大方,也不合适。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一套。”   他这样不给面子,让孔德很是下不得台来。孔德蠕动了几下唇,自找台阶下,拍着额头说:“看我这狗记性,都给忘了,你这人最讲原则!行,咱们不说这个了,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看在咱们战友的份上,梁毅,梁队长,你可得帮一下我啊!我那两个侄子跟着我妈到这边来探亲看我,这不,我妈现在住进了医院,没人看,能不能让你们家大侄女帮忙带带他们。我看他们都很喜欢大侄女!”   姜瑜挑眉瞥了他一眼,这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过嘛,让她带孩子是假,恐怕想借此跟梁毅拉上关系才是真。   只几句话,姜瑜就看出来了,这个家伙一直在跟梁毅套近乎,不管是亲切地称她大侄女,还是给她压岁钱,都是为了讨好梁毅。见讨好梁毅不成,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这个“侄女”身上。   姜瑜不说话,她相信梁毅不会同意的。   果然,听完孔德的话,梁毅利眸沉沉地瞥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说:“我家侄女也是个孩子,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需要小潘顾着点,哪照顾得了孩子!”   这话说得孔德脸色一变,瞅了姜瑜一眼,这姑娘明显有十六七岁了,还需要人照顾,扯什么犊子。   两次三番被梁毅拒绝,孔德也很不高兴。   那边,梁毅仿佛没看见他的黑脸,神色自若地对刚走进门的小潘说:“小瑜还没洗脸,给她打水拿毛巾过来,等她洗漱完,你再带她去食堂吃饭,看着点,别让她丢了,也别让她烫着了!”   小潘莫名其妙,姜瑜每天都是自己洗漱完毕才过来的,吃饭时,若是队长清醒着,她就打过来,跟队长一起吃,要是队长睡着了,她就去食堂吃。哪要自己去帮忙啊,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不过看到队长肃穆的脸,小潘识趣地没有多问,高声应道:“好,我这就去!”   孔德将信将疑地看了姜瑜一眼。这姑娘白生生的,脸上的皮肤带着健康的红润,两只放在外面的手也又细又白,一看就不像乡下干粗活的。也是,梁毅的侄女肯定也是出身不凡,他们这些赢在出身这条起跑线的孩子,哪需要做事啊。   自以为探知了真相的孔德,语气有些酸:“这样啊,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先回病房看看我妈,大侄女,有空到隔壁串门。”   “嗯。”姜瑜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声。   等他走后,姜瑜就做到床边,撑着下巴问梁毅:“怎么,他有求于你?”   梁毅嗤笑一声:“他想进我们大队。他光看到我们大队升得快,也不看看,我们队里有几个没建过三等功、二等功,每年有多少人牺牲,致病致残!”这些荣誉、升职都是他们拿命换来的。孔德只看到了他们风光的一面,没看到他们背后的汗和血。   “你们以前是战友?”姜瑜又问,梁毅的态度冷得可不像是对战友。看看,他对自己这个前战友的女儿都这么照顾,对孔德本人却那么敷衍,姜瑜直觉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梁毅蹙眉,他本身并不喜欢在背后道人是非,但看那样子,孔德在自己这里走不通,明显把主意打到了姜瑜身上,万一他没注意的时候,孔德找她套近乎。小姑娘年纪小,被这种老油条骗了就不妙了。   所以梁毅思忖了几秒,轻描淡写地说:“以前在南边时,一起共事过两年,不过我们只是同一个团的,没有直接的上下级或者同一个营。”   他这是表明自己跟孔德并不熟。   姜瑜颔首:“明白了,面子情,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嗯。”梁毅点头,又提醒姜瑜,“这个人是个官迷,一门心思往上爬,你离他远点!”   姜瑜笑笑:“放心吧,等他打听到我这个‘侄女’的水分有多大的时候,他自然就不会在我面前转了,人家可看不上我这种山里来的村姑。”   小潘端着水盆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兴奋地问姜瑜:“小瑜,你们那里的村姑都你这样的吗?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个,比你差点的就行。”   姜瑜被他逗得乐不可支,这小潘,真是个活宝。   梁毅瞪了他一眼:“想得美,臭小子你才多大,就想说媳妇,是谁说要好好报效祖国,建功立业的?”   小潘嘟囔:“报效祖国跟成家立业也不相冲突啊,况且结婚生子也是报效祖国的一部分,不然以后谁来继承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为人民服务?总不能像队长你,混了十几年,战友娃都满地跑了,就你还一个老光棍吧?以后聚餐喝酒,多没面子。”   姜瑜冲小潘竖起了大拇指:“不错,小潘的觉悟就是高,梁毅叔叔,学着点啊,可不能被小潘给比下去了,别等小潘的娃儿都满地打滚了,你还没着落!”   梁毅没理姜瑜,指着小潘:“你小子老实交代,究竟偷听过多少次我的电话?“   小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上次,上次不小心路过,听到卢主任跟你讲话。”其实哪是讲话,分明是卢主任单方面训斥队长。   “等我出了院,你小子去操场给我跑五十圈!”梁毅一发狠,小潘就倒霉。   “队长,能不能换个方式,要不,罚我去炊事班做饭吧。”小潘嘿嘿讲条件。   梁毅白了他一眼:“你想得美,还不快去给小瑜打饭!”   姜瑜这才笑着插话道:“我跟小潘去就行了。”   梁毅睨了她一眼:“不怕被那两个鼻涕娃缠上?”   好吧,他还真说准了她的罩门。对付那两个孩子,姜瑜虽然烦,但到底只是孩子,对方真缠上来,她也不可能把对方暴打一顿。   于是,最后只有小潘一个人去了食堂。   姜瑜去洗了把手,然后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梁毅:“清肠胃,助消化!”   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什么给她的错觉,让她觉得,他已经老得都不消化了,天天提醒他养生,注意消化?   “喝啊!”姜瑜把搪瓷缸子往前递了递。   等他出院再向她证明,他还很年轻,身体很好!梁毅接过,仰头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口朝下,向姜瑜表明,他已经喝完了。   姜瑜接过搪瓷缸子准备放到桌上,忽然,隔壁传来哐当的一声响,这声音非常响亮,惊得姜瑜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摔到地上。   她赶紧把杯子放好,扭头看了一眼隔壁,小声嘟囔:“他们又怎么了?还让不让人休息啊!”   这可是医院,就隔壁那动静,估计这一层楼都听见了。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闵大姐就来了,在隔壁说了几句,让他们轻点,小声点,别吵到别的病人之类的,孔德赔礼道歉,一再保证才把她送了出去。   不想沾上隔壁这个麻烦,姜瑜把病房门关了,装作没听见。   不过等上午闵大姐过来给梁毅换药扎针的时候,她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闵大姐也是憋了一上午,不吐不快:“哎呀,你们都不知道,隔壁的那几个……那两个孩子实在是不像话,你看,一身脏成什么样了,去打饭的时候,小张也就提醒他们洗了手才可以拿馒头,然后他们回来就生气地把柜子掀了?”   两个孩子掀了柜子,最后还不是闵大姐收拾。姜瑜同情地看着她:“大姐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不辛苦。”闵大姐把针扎上,把药水挂上后,叹气道,“就是可怜了那老太太,昨儿被媳妇儿打了,今天两个孙子又闹,脑袋上撞了那么长条口子,都不得安生。”   随后,她又跟姜瑜比划:“这么长一道口子呢,流了好多血。不过这老太太性子是真好,我去了,她还躺在病床上就不停地给我道歉。”   这老太太性子具体有多好,中午的时候姜瑜就见识到了。   因为她被孔德搀扶着过来给小潘道谢。小潘昨晚献了四百毫升的血给她。   老太太来了之后,握住小潘的手,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你,小伙子,太谢谢你了,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以后有用得着我们家阿德的地方,你尽管提啊!”   这一打照面,姜瑜就明白闵大姐为何会对这老太太印象这么好了。因为她看起来非常和善,慈眉善目的,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一点都不像教出昨晚那两个男孩的老人。   小潘面子薄,何时应付过这种场面,他紧张得语无伦次地说:“婶子,婶子,你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太客气了!”   “真是个好小伙,有空到婶子这里坐一坐。”随后老太太又看到了姜瑜,又是一通千恩万谢,“小姑娘,我都听护士说了,昨晚是你帮着看住我那两个调皮的孙儿吧,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道完了谢,这老太太就回病房了,也没像孔德一样死皮赖脸地呆着,更没提过分的要求,倒是让姜瑜对她的印象好了一些。期间换了一班护士,提起这老太太,最大的印象就是性子好。   下午的时候,孔德团里的政委夫人和几个军嫂过来看望老太太。问过她的病情后,政委夫人表示,已经将孔德的媳妇关了起来,把婆婆打成这样,无论在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事,政委夫人表示,一定要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听到这话,老太太慌了,忙给媳妇求情:“领导,领导,雪兰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我说了她几句,咱们发生了口角,她太激动,不小心推了我一下而已。你们快放了她吧。”   政委夫人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婆婆被儿媳妇打了还替她求情。   “你们发生了什么口角?”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就说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也没给咱们阿德生个孩子,让她抓紧了。我们家阿德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儿子都没有,你们说我能不急吗?”   确实急,孔德的同龄人孩子都好几个了。不过这也确实是别人家里的内部纠纷,既然婆婆都原谅媳妇了,政委夫人也不好多管闲事。   “行,回去我们就把雪兰放出来,让她到医院里好好照顾。老太太,你放心,我们会好好做她思想工作。”   这番谈话就在隔壁,姜瑜耳尖地听到了。她有些疑惑,难道这个老太太真的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善人?儿媳妇把她打成这样,她还担心儿媳妇被关起来了。   期间,两个孙子吵闹,她也是不顾自己都受伤了,一个劲儿地劝他们,实在劝不住了,就让孔德去买糖哄他们俩。真的像闵大姐说的那样,脾气相当好。   自打隔壁住进来后就没安静过,姜瑜怕影响梁毅养病,便问他:“要不要让医生给你换个病房?”   梁毅摇头:“不必了,就几天的事。”   这点小事还影响不了他,最困最累的时候,他们窝在雪地里都能睡着。   他既然不介意,姜瑜也没再提。   平平淡淡地过完了初一,初二那天,姜瑜起了个大早,她去买了条鱼回来,给梁毅炖汤喝。医生说,鲫鱼汤营养丰富,有助于伤口的恢复,让他平时多喝一点,补充营养。虽然小潘暂时掌管着厨房,但医院里营养餐就那几样,真正要想恢复得快,还得额外给梁毅加餐,尤其是随着他身体的好转,能吃的食物也越来越多时。   买好鱼,回来的时候,路过了百货商店,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姜瑜摸了摸口袋,等梁毅再好一点,她去换点票,进去逛逛。这里的百货商店里面的商品肯定比浮云县供销社要丰富许多。   回到医院,姜瑜先去厨房,把鱼汤煮好了,然后盛在盆里,端了上去。走到二楼的时候,她看见隔壁病房的门口站在一个穿着蓝布衣,扎着两条辫子,垂着头的女人。   旁边,政委夫人在劝她:“雪兰,你婆婆大度,若非她替你求情,你不可能被放出来。年轻人性子急,莽撞之下,犯了错不要紧,最要紧的是,要知错能改,待会儿好好跟你婆婆道歉。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医院照顾你婆婆吧!”   叫雪兰的女人,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然后低垂着头,慢慢走进了病房,站在病床前,对孔老太太说:“妈,对不起!”   “好了,都过去了。”孔老太太看着媳妇儿,“你不用给我道歉,早点给阿德生个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又是孩子,连头都撞破了都还惦记着孩子。这老太太也是魔怔了,路过听到这话的姜瑜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不小心从敞开的大门里瞄到了病房里面,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雪兰头上坐着的那个婴灵!   雪兰不是没生过孩子吗?那这婴灵是从哪儿来的? 第65章   婴灵是指人工流产、胎死腹中, 或是出生不久即夭折的婴儿灵魂, 因为没有被引度, 魂魄无依,无法往生, 便具有了怨气。婴灵有着比鬼魂更大的怨力, 而且怨气还会随着它的成长不断增强。   婴灵往往会跟在亲生母亲身边,以吸收亲生母亲的元气为食, 当母体的元神慢慢变得虚弱,不足以让婴灵生存之时, 他便会开始吸食母体身边亲近之人的元气, 诸如父亲、兄弟姐妹之类等。婴灵纠缠作祟, 往往会造成父母兄弟姐妹的伤害、意外, 甚至失去生命。   坐在雪兰肩膀上那个婴灵,看不出性别, 看起来像个两三岁的娃娃, 他身上只裹着一块红绸布, 脑袋上光溜溜的,一根头发都没有, 两只胳膊胖乎乎、白白的,像藕节一样。看起来玉雪可爱,一点都不像传说中凶神恶煞, 充满仇恨的婴灵。   他趴在雪兰的头上,一会儿揪揪雪兰的头发,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耳朵, 像是把母亲当成了最好的玩具一样。可能是姜瑜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久,他似乎察觉了,抬起头,张开嘴,朝姜瑜露出一个哈哈哈的大笑脸。   姜瑜还没来得及反应,两行血泪忽然从他眼珠子里冒了出来,他的脸忽然也变得很狰狞,嘴巴大张着,牙齿一颗颗地往上冒,速度非常快,很快就形成了两排像是利齿动物一样阴森恐怖的牙齿。他朝姜瑜龇了龇,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   怨灵果然是怨灵,外表看起来再无害,也没办法否认他们凶残的本性。   “小姑娘,进来坐坐吧,这是我大二媳妇,也就是阿德的媳妇。”孔老太太从门缝中看到姜瑜,朝她招了招手。   姜瑜垂下眼睑,假装没看见雪兰脑袋上趴着的那个婴灵,端着手里的鱼汤说:“不了,婶子,我叔还等着吃饭呢,我先去了。”   说罢,她脚步一转,推开了梁毅的病房门,把鱼汤端了进去。   因为乍然之间,看到这个婴灵的缘故,这一天姜瑜都有点走神。梁毅见她情绪不是很高,问她:“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医生检查说我已经好多了,不必要人时时刻刻陪着,你回招待所休息吧。”   姜瑜摇头:“不是,就是在想些事情。隔壁那个孔家老太太的儿媳妇来了,对了,你以前跟孔德共事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过他老婆啊?”   梁毅瞟了她一眼:“我留意人家老婆做什么?”   姜瑜语塞,她这句话问得好像确实不大对,赶紧改口又问了一遍:“我是说,你有没有见过他老婆,他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毅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没事管他老婆是个什么样的人干什么?你这小丫头,今天一直问孔德的老婆,该不会就因为这个没精神的吧?”   “讨厌,不要弹人家的额头啦,很痛的。”姜瑜伸出手背挡住额头,胡乱地应付了一声,“我就只是好奇而已,你想多了!”   “是吗?”梁毅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   这家伙太敏感了,未免被他察觉,姜瑜赶紧转移了话题:“今早我来得比较晚,错过了医生查房,医生说你的伤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梁毅就想起医生今天检查他伤口时意外的表情:“过了个年,我腿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大半,速度这么快,医生说这简直是一项奇迹。”   梁毅隐约也觉得不大对劲儿,他身体的康复能力不错,但以前也受过差不多严重的外伤,怎么也要搞个半个月一个月的,外伤才能恢复大半。这回只花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不,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姜瑜来了之后这三四天。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丫头太过乐天,感染了他,抑或是其他的原因,自从她在医院里陪他之后,他的睡眠似乎一日比一日好,精神也越来越好,连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可能你是我的福星吧,自从你来之后,我的伤就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快。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姜瑜心头先是一骇,等发现他只是开玩笑后,顿时放松了许多,跟着开玩笑:“才知道啊,所以梁毅叔叔啊,请继续做善事吧!”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等中午梁毅睡午觉后,姜瑜摸到了护士站,正好闵大姐也在。住院部的病人挂水一般都是在上午,只有比较严重的下午才会继续挂水,医生查房也是在早上,所以相对来说,下午要稍微清闲一些。   闵大姐在做档案归类,看见姜瑜,问她:“梁队长睡着了?”   “嗯。所以我到大姐这儿来溜达溜达。”姜瑜笑道,“大姐,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闵大姐把整理好的病历收纳进柜子里,然后指了指桌上白色的搪瓷缸子:“麻烦你帮我打杯热水吧,忙了半天,渴死我了!”   “好嘞。”姜瑜拿着搪瓷缸子去给她灌了大半杯水,走过来,放到案头上,然后趴在护士台外面,跟她聊天,“大姐,我们隔壁病房又来人啦?我今天好像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啊,王雪兰,就是把孔老太太推得撞到柱子上,进医院缝了十二针的那个儿媳妇。这孔老太太性子好,都受那么重的伤了,还非说是两人发生了口角,儿媳妇不小心推倒她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小声对姜瑜说:“我看那王雪兰啊,阴沉得很,性子很古怪,恐怕……”   闵大姐摇了摇头。   姜瑜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恐怕什么?”   闵大姐拿出一支圆珠笔,在纸上勾了几笔,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靠近她,怎么说呢,反正我是觉得不大舒服,总觉得还会生事。”   姜瑜震惊,这闵大姐的感觉还真是灵敏。她虽然是个普通人,看不到婴灵的存在,但却能感知到婴灵的怨气,进而提前避开,这样的人是有福之人。   “他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姜瑜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闵大姐这个八卦通果然无所不知,她把笔一放,叹气道:“还不是没孩子闹的。这两天孔德他们政委夫人来了医院好几趟,跟过来的还有几个热心的军嫂,也把他们家那点子破事,早抖开了。就是王雪兰嫁给孔德十几个念头了,一直没生下一男半女的,孔家不满呗。这次孔老太太带着孔德两个弟弟的儿子过来,问他们俩口子究竟打算怎么办?不生一个,就从那两个男孩中抱养一个,王雪兰可能不大愿意吧,所以就闹翻了。”   说到这里,闵大姐给姜瑜提醒:“小瑜啊,大姐跟你说,以后找对象啊,一定要找婆家敦厚的,你娘家没兄弟,爸爸又不在了,可一定要找心善宽厚的,不然啊这日子难过,受了委屈也没个娘家人替你撑腰。可千万别看着小伙子长得俊,嘴上说得好听,就傻傻的跟着跑了,得让家里的大人帮你把关!”   怎么说到她头上了!姜瑜赶紧把话题拉回了孔家:“抱养弟弟的儿子,那孔德愿意吗?”   闵大姐撇嘴:“哪个男人愿意去给别人养儿子,兄弟的也不行啊,更何况那两个男孩都那么大了,哪养得熟!别看孔德见人就笑,我琢磨着,说不定王雪兰敢闹开,还是他在背后唆使的,不然哪个女人敢打婆婆?最后还不都是女人的错,这女人啊,生不出孩子就是原罪!”   这话,闵大姐说得极小声,里面还带了点忿忿不平。看样子对孔德的印象不大好,凡事过犹不及,孔德太会钻营,也会引起一部分人的反感。   姜瑜听了小声说:“生不出孩子也不一定是女人问题!”   “不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那是因为什么?乡下人,婆家,娘家都只会怪到女人的肚皮上。”闵大姐一副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的模样。   姜瑜很想说,不孕不育这个词有一半可是分给男人的。但想了想,实在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一较长短,医学的普及和进步,迟早会让大家明白这一点的,生不出孩子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以后结婚多年没孩子,大多都是夫妻俩一起去做检查。   从闵大姐这里大致打听清楚事情的始末后,姜瑜慢悠悠地回了病房,梁毅还在睡觉。她提起暖水瓶想倒点水喝,跟闵大姐聊了那么久,口都干了,结果暖壶里没水了。   姜瑜只好塞上木头塞子,拎着水壶去了水房打水。   巧的是,王雪兰也在,她正低垂着头在水房旁边的水槽里刷铝皮饭盒。姜瑜偏头打量她,她很瘦很高,露出的半边侧脸肤色很暗很黄,颧骨高高隆起,给人一种尖酸刻薄之相。单从面相上来说,她就不如她那个逢人三分笑的婆婆有人缘,招人喜欢。   刷完了两只铝皮饭盒,她站了起来,也让姜瑜看到了她的全貌。第一眼给姜瑜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那双眼睛,极黑极沉,没有丝毫光泽,显得木木的,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   她的行动同样如此。拿起铝皮饭盒盖好,她像是没看到过姜瑜一样,就那么直愣愣地跟姜瑜擦肩而过了,从头到尾,别说打招呼了,连眼神都没跟姜瑜对视一下,好像自动屏蔽了旁边这个人一样。   倒是她脑袋上那个婴灵,似乎对姜瑜这个能看见他的人很好奇,他滑到王雪兰的肩膀上,伸出手臂去抓姜瑜的头发。   姜瑜微微一侧身就给躲开了。   见第一回 没抓到,婴灵不服气,从王雪兰的肩头飘了下来,凶神恶煞地跑过来抓姜瑜的脸。   姜瑜这回没让它,伸出手指,掐了个法诀,凝聚出一道灵气,挡在婴灵面前。   婴灵撞上去,怨气对上灵气,他白嫩的小手像是绽放的玫瑰一下,当即裂开,殷红的血从肉里冒出来,古怪又恐怖。   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婴灵尖叫了一声。   王雪兰似是有感应一般,转过身,终于拿正眼看姜瑜了。   姜瑜站在那里不动,两人都没有说话,婴灵看了看王雪兰,又瞧了瞧姜瑜,似乎意识到姜瑜不大好惹,抱着脑袋飘回了王雪兰的身上,趴在她的头上,脑袋朝后,眨也不眨地盯着姜瑜。   过了几秒,王雪兰拿着铝皮饭盒,转过身,拖着长长的背影走了,只有姜瑜看见,白炽灯下,她的影子上,有一团小小的黑影,紧紧依偎在她的头上。   发生在热水间的这段插曲姜瑜没对任何人讲。她若无其事地回了梁毅的病房,照旧陪梁毅看书读报。   梁毅年纪不大,但日子过得却像老干部一样,明明有收音机,他不听,非要让姜瑜念报纸给他听,还美其名曰,帮助她学习。   她都毕业了,毕业了好吗?这辈子,上上辈子,加起来读书的时间比梁毅的年龄还大,这辈子有个高中毕业证在手,上上辈子只差半年,她就能拿到大学毕业证了,她还需要念书吗?   姜瑜怨念颇大地拿着报纸,逐字逐句地念着。现在的报纸都是党报,上面最多的就是伟人语录,英雄事迹,还有哪里的油田钻井工作又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之类的。这些姜瑜早在后世的思想品德、历史课本上看过了,真真是枯燥乏味,姜瑜念得都想打瞌睡了,也不知道梁毅哪来的精神,竟还听得津津有味。都大半个小时了,他还没腻。   她幽怨地看了梁毅一眼,嘟起嘴:“这个有什么好听的?”   “你念得好听。”梁毅脱口而出。   姜瑜的心跳骤地慢了半拍,大睁着眼看着梁毅。   梁毅耳尖一热,眨了眨眼,嘴角勾起笑了笑:“我听你普通话说得很不错,字正腔圆,有没有想过进电台?我有个朋友在电台,回头我帮你问问,看他们什么时候会招新。”   原来是这样啊,吓了她一大跳。姜瑜放松下来,晃了晃脑袋:“用不着,你别浪费人情了。”   见她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梁毅不解地挑了挑眉:“不喜欢做播音员?那你想做什么?”   姜瑜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瞟了他一眼:“你要替我找工作?”   这年月,留在城里的工作太难找了,尤其是大城市。每个厂、单位,都一大堆人挤破了头想进去,她就一个高中文凭,可城里还一大堆高中生没着落,只能下乡呢,跟这些人比起来,她完全没优势。   不曾想,梁毅竟点头了。他将拳头抵在唇上,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过你爸要照顾你的,你想做什么?继续当老师?”   她便宜老爸都挂了好多年了,说什么还不都是你一张嘴。   姜瑜摆手:“别,我是个俗人,平生胸无大志,就想做一只惬意的米虫,你就别操心了!”   头一回听说有人的理想是这个,梁毅被搞得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就在这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了孔老太太的大哭声:“小强,小强,你这孩子怎么啦?医生,医生,救命啦……”   “我去看看。”姜瑜蹭的站了起来。   她推开门的时候,医生和护士已经赶到了,正把孔小强抱到隔壁的病床上做检查。   被医生挡住了,姜瑜也看不清孔小强究竟怎么了。她侧眸看了一样趴在王雪兰头上的婴灵。   婴灵也看见了她,拉下眼皮,掰着嘴,冲她做了个恶作剧的鬼脸,然后洋洋得意地看着她。一瞧又是这个小东西搞的鬼!   姜瑜没理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站在人群外围的王雪兰,压低声音说:“不想你身上那东西暴露,就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66章   王雪兰犹豫了两分钟, 惴惴不安地跟着姜瑜走出了病房。   姜瑜把她带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那里临窗, 挨着的两个房间分别是器材室和杂物间。如果有人过来,她们也能一眼就看到, 是个非常适合说话的地方。   姜瑜背对着窗口, 面朝王雪兰,直接切入正题:“这小东西跟着你多久了?”   王雪兰咬住下唇, 抬起头看着姜瑜,目光总算不像先前碰到时那样木然了, 她张了张嘴, 半晌才问姜瑜:“你……你看得见他对不对?他是真实存在的, 并不是我臆想出来的, 对不对?”   姜瑜一怔,眯起眼仔细打量王雪兰的反应。看她这样子, 不像是在说谎, 也就是说, 她其实以前并不是非常确定婴灵的存在。   姜瑜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头顶:“他就趴在你头上。”   寻常人听说这种事, 早吓死了,可王雪兰却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顶,不过她的手穿过了婴灵的身体, 捞了个空,什么都没摸到。   她也不在意,手不停地在头顶上乱抓, 边抓还边哭:“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也有孩子了……”   她又哭又笑,活像一个疯子。   姜瑜没有说话,等王雪兰疯狗了,安静下来了,她才重复又问道:“这东西究竟跟在你身边多久了?你平常能否感觉得到他?”   王雪兰不大确定地说:“七八年吧,我总觉得有个孩子跟着我,可我说出去,婆婆、妯娌、孔德还有其他人都不相信。他们说是我想孩子想疯了,直到四五年前,在来部队探亲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她说我身边跟着我孩子,让我超度这孩子,我才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幻觉。后来,后来,我偶尔真能见到孩子的影子,可他们还是不相信我。”   说到这里,王雪兰有些生气:“这明明就是我的孩子,孔德却老不相信。他们都说我不能生孩子,胡说八道,这不就是我的孩子吗?小姑娘,还是你眼神好,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孩子乖不乖?他长得很可爱吧?”   姜瑜心里咯噔了一下,抬起头,打量着王雪兰,她的眼神清明,瞳仁乌黑,并没有涣散,也没有任何失智的样子,只是神情很焦急,似乎急于得到他人的认同。   再听她的话,条理分明,逻辑也很顺,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姜瑜更多地倾向于认为,她可能是听多了闲言碎语,压力太大,所以自己欺骗自己,以给压力找到一个发泄口。   所以,姜瑜没有戳穿她,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迅速把话题转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上:“嗯,这孩子很可爱,那你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这么几年了,第一回 有人认同自己,王雪兰也打开了话匣子,摸了摸旁人看起来空荡荡的头顶:“这孩子平时很乖的,跟在我身边又不哭又不闹。他刚才不开心,肯定我婆婆又提起了把孔小强过继给我们两口子的事。所以生气之下,吓了吓孔小强,他没有恶意的。”   姜瑜想起闵大姐的话,问道:“你不想过继?那孔德呢?”   王雪兰张了张嘴,情绪再次激动起来:“我……我们为什么要过继啊,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不用过继别人的孩子。我那两个妯娌,看着孔德有出息了,心里不平衡,老窜唆着我婆婆把他们的儿子过继给孔德。”   这一回,姜瑜没让她逃避,手轻轻往她头上一点,直白地戳穿了她的自欺欺人:“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他有他的路要走!”   姜瑜刚一说出这句话,那只婴灵就张开了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往她欺来。姜瑜手轻轻一拢,灵气汇聚,她再轻轻一弹手指,灵气如弹,嗖地一下砸到婴灵的牙齿上,直接把他的两排门牙给打掉了。   他捂住嘴,发出凄厉的尖啸。   王雪兰恍惚中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似乎感觉到了婴灵的恐惧,她一把拽住了姜瑜,急促地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姜瑜扯开了她的手:“略施薄惩而已!”   “你……你不能动他,否则,否则我跟你拼命。”王雪兰发狠,撂下这么一句狠话。   姜瑜瞥了她一眼:“人鬼殊途,你当年就该听那老太太的,给他超度,送他往生。你再把他留在身边,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你,都没有好处。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王雪兰不信,哼了一声:“你不用挑拨离间,他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孩子,不会害我的。”   现在她又对姜瑜防备起来,眼神带着警惕,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姜瑜会对她做什么一样。   姜瑜站着没动,别人不愿意,她也不能强自让别人顺着自己的意愿行事。不过这小东西屡次出来闯祸,而且还在不断壮大,真的坐视不管,孔家的这一大家子恐怕都得倒霉,小则受伤进医院,重则丢掉小命。   “你婆婆不是你推的吧?”姜瑜问道。就王雪兰这幅惊弓之鸟,还被妯娌、村子里、婆家的闲言碎语弄得搞出了妄想症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敢推婆婆的女人。她要有这胆子,就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又被姜瑜猜中,王雪兰心头大骇,连退几步,抵着走道左侧放器材的那扇门:“我……我……,他不是故意的。除夕夜那天,说我没给孔家生个孩子这件事,它……它是为了保护我,它才生气地推了一下我婆婆。他是个好孩子,他只是想护着我。”   见她这幅模样,姜瑜有些理解,王雪兰明明知道了婴灵的存在,甚至偶尔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明知人鬼殊途,却不听老太婆的建议,给他超度,而是要把他留在身边了。因为这个年代,生不了孩子是女人原罪,大抵在很多人的眼里,女人的第一要务就是生孩子,准确地说是生儿子。生了儿子才能扬眉吐气,在婆家站稳脚跟。而王雪兰因为没有孩子,长年累月被职责为不下蛋的母鸡,受尽所有人的白眼,这时候,她知道有个孩子跟着她,哪怕只是个婴灵,但也是她能生孩子的证据。更何况,在所有人都指责她,给她施压的时候,这孩子还会替她出气呢,所以她跟这个婴灵,哪怕没交流,也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同盟。   姜瑜没跟王雪兰扯这些,她更想搞清楚,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以至于死后一直跟着王雪兰。因为瞧王雪兰的样子,她并没有害他。   “他确实是你的孩子,你曾经是流过还是死过一个孩子?”   王雪兰指了指头顶:“你说,他是我死去的那个孩子?”   姜瑜点头,王雪兰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努力回忆:“大概是八年前的冬夜吧,我难产生下了一个女婴,可是她生下来就通身乌黑,是个死胎。我婆婆说这不吉利,对外就说,这孩子还没生就流掉了。”   冬天,大家都穿得厚,她究竟几时生孩子也没人知道。因为那时候农村女人生孩子并不会去医院,而是在家里,有的会去请有经验的产婆,更多的是家里的女人帮着照顾,赤脚医生都不请一个,就那么生了。所以这孩子究竟是生下来是个死胎,还是没生下来就流掉了,也全凭他们家人一张嘴。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你确定?”姜瑜重复问了一遍。   王雪兰不解地看着她:“对啊,我还看了一眼,浑身紫黑,没有气息。我婆婆拿了块红布包着她,把她埋到了河边。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姜瑜看着她:“她现在是婴灵,知道什么叫婴灵吗?婴灵指的是人工流产、胎死腹中或者出生不久即夭折的婴儿灵魂。意外流产或正常死亡的婴儿,一般都不会变为婴灵,更不会变成恶灵。恶灵满腹怨气,是因为他们本不该夭折,浪费这难得的再世为人的机会,所以心里才会充满怨气。”   王雪兰眨了眨眼,在脑子中回味了大半天,才明白姜瑜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孩子本来不该死的?”   “不错,如果是正常的死亡,他应该魂归地府,再另寻投胎的机会,而不是一直滞留人间。滞留人间,是因为他的阳寿未尽,没有鬼差牵引,无法进入地府。”姜瑜肯定地点了点头。   王雪兰怔住了,很久都没回神,显然是还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过了好半天,她才喃喃自语道:“我的孩子不该死,那他怎么会死呢?”   姜瑜看向她:“你再仔细想想,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我……我当时难产,痛了十几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生下来了她,然后就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我婆婆坐在床边抹眼泪,她告诉我,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还把孩子给我看了。”   “你昏过去多久?”姜瑜抓住了关键的一点。   王雪兰说:“也就不到半个小时吧,没有很久,我记得我是从前一天夜里吃过晚饭没多久开始发动的,好像是天快亮的时候才生下了她。等我昏迷后又醒来,天才麻麻亮呢!”   半个小时,想做点什么这时间也够了。姜瑜问她:“你婆婆对你怎么样?”   “她……她其实蛮好的,我生了个死胎,她还好吃好喝的伺候我,炖鸡汤给我喝,每天两个鸡蛋,伺候我做完了月子,也没怪我,还让我别伤心,以后再生一个就是。”即便有些怀疑,王雪兰也说不出她婆婆的一个坏字来,“因为没儿子,妯娌经常给我气受,我婆婆看到的时候会训斥她们。她脾气很好,对三个儿媳妇都没有一句恶语,也不切磨儿媳妇,村里人都说她是个好婆婆。就是……就是,要是这孩子没死,我们肯定过得很幸福。”   聊到这里,似乎一切都进入了死胡同。   不过姜瑜不急,她顺着王雪兰的话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应该让你婆婆和你丈夫知道这孩子的存在才对。不然,以后你婆婆肯定还会提把你妯娌的孩子过继给你们,这样一来,这孩子生气了,又会推你婆婆,甚至是你丈夫,或者你。这样对大家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似乎有道理,可是,王雪兰摇头:“没用的,他们不会相信的,我说过好多次了。”   姜瑜笑了:“这倒是未必。你一定要告诉他们,这是你八年前死掉的孩子,他一直舍不得离开,所以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是你婆婆的孙女,你丈夫的女儿,血浓于水,他们也会像你一样舍不得这个孩子的,对吗?”   王雪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怔怔地看着姜瑜。   姜瑜指了指她的头顶:“这孩子还在等着你的答案呢,你不会想让她失望的对吧?”   那婴灵其实这时候正偏着光溜溜的脑袋,打量着姜瑜,似乎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瑜看了她一眼:“放心,我不是坏人,否则,早把你抓起来炼成小鬼为我所用了!”   碰上她是这婴灵的运气,但凡遇上个过于正直或者心术不正的,她不是魂飞魄散就是被抓起来,再也不得自由。   王雪兰被姜瑜说动,犹豫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了。   “去吧。”姜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手顺势往下一滑,将一张折叠好的显灵符悄悄塞进了她的棉袄口袋里。   王雪兰太紧张,完全没发现姜瑜的小动作。   她不安地捏着手指回到病房。这会儿病房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医生和护士都走了,孔小强躺在病床上,紧闭着眼,孔老太太和孔德的蹙着眉,心情看起来都不大好,估计是孔小强的病情不是很乐观。   见他们情绪不大好,怕惹他们不高兴,王雪兰有些打退堂鼓,就在这时,孔老太太却隔空指着她的头顶,面色骇然,一副快吓晕过去的模样:“你……你的头上是什么?”   王雪兰去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她无辜地看着孔老太太。   殊不知,她头上的婴灵似乎发现孔老太太能看得到她后,她直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飘飘地把两颗眼珠子都给扣了下来,露出两个森然的血洞,然后她还调皮地冲孔老太太做个了鬼脸,吓得孔老太太差点昏厥。   孔德也看见了,他连忙过去扶着孔老太太,疾言厉色地说:“你从哪里弄来这么个诡异的娃娃?”   这个孩子看起来两三岁了,胖乎乎的,怎么也有二三十斤,正常这么重的一个东西压在王雪兰的头上,早该把她脑袋压垮了才对。她却像没有感觉一样,更别提那个娃娃一系列诡异又血腥的表演,哪怕是孔德这种唯物主义者,也吓得直冒冷汗。   王雪兰听到丈夫的话,心里一片狂喜,忽视了两人难看至极的脸色,激动地说:“妈,阿德,你们看到了对不对?这是我的孩子啊,我八年前生的那个孩子。这孩子有情有义,一直舍不得离开我。”   说到这里,她走过去想拉孔德的手:“阿德,这是我们的孩子,咱们有孩子了,你当爸爸了,以后没人说咱们是和尚婆了,你高不高兴?”   “滚开,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什么,我没有孩子,从没有过!”孔德用力把王雪兰推到了地上。   婴灵因而受到了刺激,张牙舞爪地往孔德扑去,龇着牙,一副要啃掉孔德的模样。   旁边的孔老太太见了,睚眦欲裂,冲婴灵大声喊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你就找我,不关阿德的事,你冲我来,是我把你这个要债的丢进冰水里淹死的!” 第67章   孔老太太情急之下喊出的这句话, 石破天惊, 把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震懵了。婴灵更是记起了旧恨, 脑袋一扭,转身张牙舞爪地朝孔老太太扑去。   孔老太太骇得面色苍白, 浑身直哆嗦。还是孔德先回过神来, 用力打向婴灵,他出身行武, 见过血,又正值壮年, 血气正旺, 身上杀气十足, 婴灵奈何他不得, 竟被他一掌拍到了地上,哇哇哇大哭起来。   被哭声叫回神来的王雪兰马上跑过去, 抱起了她, 搂在怀里, 不停地轻拍:“没事的啊,没事的啊, 乖孩子不疼了,妈妈看看……”   婴灵的眼睛里开始渗血,明明没有流到地上, 孔德看得却恶寒不已,他抿住唇,大声说:“把她丢了, 王雪兰,把这个怪物给丢出去,你从哪里招来的这个怪物?”   王雪兰想起刚才孔老太太无意中吐露出来的秘密,恨意像野草一样在心里头疯长。她恨恨地瞪着孔老太太:“你这老太太好狠的心,这可是你的孙女啊,还有孔德,这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妈说的话,你刚才都听到了吧,是你妈害死了我们的女儿,你要给咱们女儿讨个公道!”   王雪兰怀孕的时候,孔德在军营,从头到尾都不在家,后来听说生了个浑身青紫的死婴,他也觉得很不吉利,心里那点伤感因而也被冲淡了,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忘了这个夭折的孩子。   素未谋面,没任何感情,看起来又很阴森恐怖都死了八年的女儿,跟养育他的亲妈相比,哪个更重要,该怎么选择,结果显而易见。再说女儿都是赔钱货,养也是替别人家白养的,少一个也不少。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孔德从最初的惊愕过后,马上冷静下来,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劝王雪兰:“妈刚才是吓到了,她胡说的。雪兰,你听我的,这个怪物不是咱们的女儿,咱们以后还会有儿子,有女儿的,你快把这个怪物给丢了!”   王雪兰惊愕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刚才打了女儿一拳,现在又称她为怪物,还给他那个恶毒的老娘掩饰。哈哈哈,是她蠢,她还希望这个男人能够站出来替女儿讨回公道,真是太可笑了!   她这辈子实在是太失败了,浑浑噩噩地活了三十年,连自己的女儿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一直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对丈夫、对公婆心怀愧疚,夹着尾巴做了十几年的木偶儿媳妇,最后呢?   看着她笑得癫狂的那副样子,孔德很不安。他扫了一眼门口,生怕这边的动静太大,把护士和医生给引过来,家丑外扬,但他又不敢靠近抱着婴灵的王雪兰,眉头一皱,使起了苦肉计:“雪兰,你要我怎么办?她……她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这事就算了吧,是妈对比起你,我让她跟你道歉。她也是为你好,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大头兵,一个月就几块钱的津贴,自己都不够用,也不能补贴家用,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多辛苦!”   “怕我辛苦,怕养不起孩子,你娶什么媳妇儿?”王雪兰冷嘲热讽道,“孔德,我知道你怕什么,你不是心疼你妈,你是担忧自己的前途,你妈要是成了杀人犯,你别说升迁了,恐怕还要被赶回乡下去种田,哪还能当你风光的大营长呢?”   孔德内心的想法被王雪兰点穿了,面上有些抹不去,哼道:“我要回去种田了,你也只是个农妇而已!哪有营长夫人这么风光?”   王雪兰没理他,这么多年,她受够了生不出孩子的苦,哪里风光了?   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她的孩子呢?明明刚才还在的。显灵符的效力消失,她自然也看不见孩子了。   看到这一幕,孔德和孔老太太提起的心放松了下来,那个怪物总算消失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没凭没据的事,只要他不承认,他妈不承认,光凭王雪兰那张嘴,说出去也没人信。   恰在这时,听到这边的声音比较大,闵大姐匆匆从护士台赶过来了。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到王雪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蹙眉道:“怎么回事?”   孔德马上先发制人:“雪兰的压力太大了,她……她今天非说是我妈淹死了她的孩子,我都三十几岁了,我妈做梦都想我有个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做!她真是想孩子想疯了,也怪我们,是我们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王雪兰渐渐回神,听到孔德的话,瞳孔大睁,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就咬了一口,大哭道:“他撒谎,他撒谎,是那个恶毒的老太婆害死了我的女儿,还有孔德,这个混账,他……”   孔德用力抱着王雪兰,不住地劝她:“雪兰,你静静,你冷静点好吗?没有孩子我也不怪你,咱们两口子好好过,你想抱养谁家的孩子就抱养一个给咱们养老送终,你不想就算了,就咱俩好好过。这还不行吗?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任谁看了他这幅声嘶力竭,竭力忍耐的模样,都要感叹一声,真是个至情至性的好丈夫。王雪兰哪是他的对手。   果不其然,被他先暗示,闵大姐还真以为王雪兰是想孩子想疯了,蹲下身劝她:“王家妹子,孩子是缘分,缘分到了,他自然就会来,你和孔营长都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生孩子,别着急。”   “不是的,不是的……”王雪兰抱住闵大姐,痛苦地哭了,“你相信我,相信我好吗?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刚才那个死老太婆亲口承认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闵大姐把她搂紧怀里,安慰她:“妹子,你想开点……”   毕竟,亲奶奶无缘无故杀死孙女,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孔德又不是有好几个女儿了,孔老太太有什么好嫌弃的。   加之这两日,王雪兰给人的印象始终不大好,阴沉,不言不语,碰到谁都不打招呼,相比之下,孔老太太给人的印象就要和善得多了。   王雪兰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哭哑了,还是没人相信她。哪怕她跟孔德团里的政委夫人说了,对方也是劝她别多想,看开一些,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甚至这些人扭头都还替孔德可惜。孔德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见谁都三分笑,怎么摊上这么个神经质的拖后腿的老婆,结婚十几年,一无所出就算了,还得了妄想症,总说婆婆弄死了她的女儿。   求助无门的王雪兰一个人顶着寒风坐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台上,抱着膝盖抹眼泪,扭头就看见了姜瑜,她的眼睛蓦地蹭亮了起来,上前拉住姜瑜的手:“你会相信我的,对不对?你帮我做证,好不好?”   姜瑜拍了拍她的手:“跟我来!”   王雪兰默默跟在姜瑜的后面,走到医院后面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她看着姜瑜,复又重复道:“替我作证好不好?”   姜瑜转过身,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王雪兰的目光马上暗淡了下去。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孩子的尸骨都腐烂了,证据都没了,我一个外人作证也没用,更何况,现在乡下杀害女婴的还少吗?你看有谁因此而偿命坐牢了?”姜瑜淡淡地说,“不过你放心,正义该来的时候总会来。”   求助无门,连番受挫的王雪兰可不相信什么正义不正义的,她自嘲一笑:“没人会相信我的!大不了,我就跟那母子俩拼了!”   姜瑜看着她:“那咱们就赌一赌,如果正义来了,答应我,给她超度,不要再留她在身边了。这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王雪兰掀起眼皮,看着自己的头顶,那里空空的,但她知道,她的女儿就在那里。沉默了几秒,她咬住唇,重重地点了下头:“好,只要能还我们一个公道,我都答应你!”   “那就好好去休息吧!”姜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手指状似不经意地轻轻抚过婴灵的小腿,一道灵气被她打进了婴灵的身体里。   分别时,姜瑜张开嘴,无声地冲婴灵说了两个字:去吧!   当天夜里,刚关灯,孔老太太的病房里就闹起了鬼,她吓得抱着双膝,浑身发抖,不住地尖叫:“鬼啊,鬼啊,救命,救命……你滚开,你滚开,你这个讨债的……”   她又哭又闹,吵得医院里的人都没睡着。幸亏现在医院里还没什么病人,不然没病都要被她给吓出病来。   值班医生和护士过来,怎么劝,孔老太太还是不停地哭,动辄就指着窗户、门口喊有鬼,可大家扭头望去,窗外、门口都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医生没辙,最后征求孔德的意见,给孔老太太打了一阵镇定剂,她才安静下来。可是睡到下半夜,等镇定剂的效果快消失的时候,她又开始闹了起来,任凭医护人员怎么劝都没办法,最后只好建议孔老太太换个偏僻的病房,以免吵到其他人。   孔德没有意见,孔老太太想着也许换个地方就可以摆脱掉那个小鬼,也忙不迭的答应了。   只是他们一走,那婴灵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时不时地朝孔老太太扮鬼脸,等走到楼梯处的时候,电灯忽然灭了,孔老太太看着婴灵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来,其他人都看不见,唯独她一个人能看得到。   她总算体会到了白天王雪兰那种绝望的心情。   孔老太太实在吓得不行,想到这个小鬼还要天天都这么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就要崩溃了。   她也顾不得医生和护士都在,转身拉着孔德的手就大声嚷道:“阿德,阿德,你快去请个高僧法师来收了这孽障!”   “妈,你胡说什么!”孔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现在能说这个吗?万一被红袖章听到了,给你扣一顶搞封建迷信的大帽子,铁定会被拉去批斗。届时他的前程也要毁了。   可被婴灵恐吓了一晚的孔老太太理智尽失,她现在只想摆脱掉婴灵的纠缠,见求助儿子不成。孔老太太一折身,就这么跪在地上,对着婴灵的方向,不断地磕头,边磕边求饶:“是我淹死了你,我有罪,可谁叫你是女娃呢,我的女儿也是这么淹死的啊,咱们孔家不要赔钱货,不帮别人养女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投成个男孩吧!我给你多烧点纸钱,我每年都给你烧纸钱,你快走,好不好?”   医生和护士听到孔老太太的忏悔,纷纷背脊发寒,毛骨悚然。世上怎么有这种人,杀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就因为生出的是闺女?她也不想想,她自己也是个女人,再说了,大家都不养女儿,以后这些生儿子都打光棍去?没有女人,谁给他们生所谓的儿子、孙子去?   先前还觉得这老太婆和善,可怜!她哪可怜啊,那些一出生就被她剥夺了生命的女婴才可怜!   一直躲在医院门口的王雪兰听到孔老太太的话,从一楼走上来,又哭又笑:“难怪你们孔家辈辈都是儿子,孔德是三兄弟,没个姐妹,孔小强他们四个也都是男孩,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原来不是你们孔家的女人肚子争气,是你们孔家的女人心够狠,够毒!”   乍然之间听到这段秘辛,医生和护士都傻眼了,还是护士先反应过来,哒哒哒地跑了下去,找人去了。   王雪兰似乎还嫌不够,指着孔德大笑:“哈哈哈,其实……其实你早就知道吧,难怪刚才白天看到女儿的时候,你都不惊讶。你是家里的老大,你那恶毒的老娘后来不可能没怀过姑娘,说不定你还亲眼看到过你奶奶或者你爷爷、你爸、你妈,把你妹妹给扔了、杀了!你们一家的血都是冷的啊!”   孔德被她无意中说中了心里最隐秘的阴暗面,心里烦闷又暴躁,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走过去就掐住王雪兰的脖子,恨恨地说:“我弄死你这个丧门星的娘们,让你胡说八道!”   医生见了,赶紧过去拉他:“孔德,你要杀人吗?杀人了,杀人了……”   医生的喊声惊动了医院其他人,病房里还有一家的家属、小潘和今晚非要赖在医院里的姜瑜都匆匆赶了过来。   小潘和另外一个孔武有力的军人上前给了孔德一拳,把他的嘴都打歪了,这才把人给拉了下来。   终于得救的王雪兰捂住脖子,不停地咳嗽。她的脖子处,有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那是被孔德给掐出来的,若非大家都在这儿,他说不定都把王雪兰给杀了。   姜瑜的眸子沉了沉,推了小潘一下:“还不快去报警?”   “啊?”被吓住了的小潘,下意识地听从了姜瑜的话,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另一个军人为防孔德再暴起伤人,死命的拽着他。   这场闹剧最终没闹到公安局,不过却惊动了孔德部队里的领导连夜赶来,将孔德带走了。   孔德直到被押上了军车,才回过神来,郁闷地抱着了头,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王雪兰胡说八道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冷静否认,撇清自己的,怎么会突然暴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掐她的脖子呢?还差点掐死了她。   孔老太太因为有伤,仍旧被安置在了医院里,不过公安局派了人过来守着她。   等人都走光后,姜瑜在暗沉的楼梯上,轻轻俯身捡起了一张折叠的黄纸,悄悄放进了口袋里。   这暴躁符还真是好用,连孔德这种精于算计的家伙都忍不住暴走,等回去后送给周老三试试,肯定很有意思。   姜瑜拾级而下,刚走到一楼就看到王雪兰幽幽地站在那里,瞧见她。   王雪兰冲她深深地一鞠躬:“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但王雪兰相信,她一定帮了自己,否则孔家那掩藏得极好的老太婆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罪状。   姜瑜指了指她的脖子:“事情弄成这样,孔德肯定会被赶出部队,你该想想,回去之后,他会怎么对你!”   王雪兰浑身一颤,那种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她是再也不想试第二次了。她今天把孔德家的老底都掀了,他肯定恨死她了,以后没了部队约束,回去,他还不是想打她就打她!   不行,她不能让孔德就这么回去了,就算回去,他们也得先把婚离了!   “我要去他们部队,孔德他妈杀了我的女儿,他差点杀了我,我要让他们领导给我做主!”王雪兰扭头就跑,一口气冲出了医院的大门。 第68章   第二天关于孔德家的事就传遍了全医院。   闵大姐来换药的时候, 拉着姜瑜不停地感叹:“你说这世上咋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呢?那可是个活生生的女娃, 还是孔德的第一个孩子, 女娃的命就是再贱也不至于如此吧?就算你不养,你可以送人啊, 大冬天的, 把娃丢进冰水里,她会遭报应的。”   报应?人家不好好地过了八年, 要不是那婴儿死了变成了婴灵,跟在王雪兰身边, 人家还要逍遥下一个八年, 直到老死。   姜瑜不信这种说辞, 问闵大姐:“法律或者公安会处罚她吗?”   闵大姐摇头:“等她的伤再好点, 应该会把她遣送回去,那边具体会怎么处置她就难说了。小瑜, 你是不知道, 她今天还在病房里说, 孔德是她生的,那小丫头是孔德生的, 没有她就没孔德,更没那小丫头,她弄死那小丫头谁也管不着。”   这就是封建的父权思想了, 老子大于天。   就是因为这种思想,古往今来,多地洗女成风, 曾有江家六代皆子,期间繁衍了二十八个男丁,却无一女孩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做下这等孽事的所谓的父亲、母亲、祖父母都未受到过法律的制裁,甚至在这些溺女风俗盛行的地方,这些人连舆论的苛责都不用承受。目前关于这方面的法律也还不够健全,估计,孔老太太被送回去后,顶多也就被人指指点点几句就完了。   姜瑜眼睛沉了沉,就这么放过孔老太太未免太便宜她了。   到了第三日,军区行事雷厉风行,关于孔德的处罚已经出来了,开除军籍是必然,他还因杀人未遂移交给了公安机关。这个年代的法律比二十几年后严苛多了,这回孔德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坐个十年八年的牢。等他出来都四十几岁了,有过案底,又老又穷,哪个女人会嫁给他。他们家也总算不用担心会生女孩,帮别人养媳妇了,真是喜闻乐见。   孔德不是军人之后,王雪兰要跟他离婚,跟他这么个坏分子划清界限也非常容易,她一申请,就批准了。   有了离婚证,王雪兰跟孔家就没关系了,自然也不用管孔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她收拾收拾包袱,带着自己的那几件衣服和平时攒的那点零用钱,买了火车票准备回老家。   临走前,她来医院跟姜瑜道别:“妹子,谢谢你,我……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别嫌弃!”   这条围巾是用新的毛线织的,针脚很细,摸着软软的,非常舒服,上面还织了一朵红色的芍药花,活灵活现的,看起来漂亮极了。织这样一条围巾肯定得费不少功夫。   “谢谢,很舒服,我很喜欢。”姜瑜接过,冲王雪兰一笑,“你的手真巧,以后农闲的时候可以替人织毛衣挣点零花补贴家用!”   姜瑜是故意这么说的。王雪兰离了婚回老家,哪怕她是个受害者,日子也未必会有多好过。如果她能离开农村,到外面,随便做点小生意也比待在老家忍受闲言碎语强。   而这个契机,不用很久,明年形势就会好转,逐渐放开对小本生意的限制。王雪兰完全可以从她最拿手的织毛衣开始做起,攒第一桶金。   可惜王雪兰现在还没领会姜瑜的用意,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个乡下人都会一二,哪有人花钱请我织。”   有没有人请她织,时间会给出答案。姜瑜也不跟她争,伸手轻轻摸了摸她头上的婴灵。   婴灵龇着牙,往后躲开,虽然仍冲姜瑜扮了个恐怖的鬼脸,不过却没以前的那种凶猛的戾气了。   “你答应过我,此事之后,给她超度,送她离开。”姜瑜旧事重提。   王雪兰显然是不大愿意:“我……我不会,现在也找不到适合超度的人啊!妹子,真的不能让她跟着我吗?我保证,不会让她出去害人。”   姜瑜坚决地摇了摇头:“你连看到看不到她,拿什么保证?超度的事不用你费心,人鬼殊途,你真的爱她,就更该让她走,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王雪兰垂下了头,静默了几秒:“好,我都听你的,谢谢你妹子。”   得了她的首肯,姜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符打到婴灵身上:“完成你的心愿,就不要再回来了,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王雪兰闻言,抬起了头,泪流满面:“她……她走了?”   姜瑜点头。   王雪兰咬住唇,泪眼朦胧地看着姜瑜:“那她还有什么心愿?”   “冤有头债有主,当然是报仇了。”姜瑜浅浅一笑。   当天晚上,孔老太太的病房里又发生了闹鬼事件。听说,孔老太太吓得摔断了一条胳膊,次日天一亮,她就吵嚷着要出院回家。   医院也没拦着,孔老太太的住院费是孔德交的,如今孔德被关押,没人给她交钱,她本来也不敢再住多久,更何况,在这个邪门的医院里老是看到那小鬼,这破地方她是一天都不想呆了。   所以次日,孔老太太就拖着断了的一条胳膊,带着两个宝贝孙子出院了,准备买当天的火车票回家。   他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姜瑜刚好从招待所过来。隔着一条马路,姜瑜看到孔老太太左臂打着绷带,右手挎着一个大包袱,不住地哄两个孙子:“好,待会儿奶奶给你们买糖油果子吃,小强、小安别生气啊。”   “不要,奶奶你骗人,说好给咱们买大白兔奶糖的,我要吃糖啦!”孔小安耍赖地往地上一坐,打起了滚,不买就不肯走。   孔老太太没辙,摸了摸口袋里的几块钱,算了一下,路上她省着点,少吃两顿,应该能买两块,便说:“行,买,给我的乖孙买!”   孔小安这才破涕为笑,爬了起来,也不管身上的棉衣沾了多少灰尘泥土,高高兴兴地走了,孔老太太拿着东西,吃力地在后面跟着,脚步有些蹒跚。   两个快十岁的男孩子,站起来都到她的肩膀了,可这两人谁也没理她,更没人想过要替她分担一二了。   姜瑜见状,轻轻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大步往医院里走去。她想,闵大姐说得对,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孔老太太的报应刚开始,而且还都是她自己酿下的苦果!   她将手插在裤兜里,大步迈上了台阶,往病房中走去。推开门就看到梁毅坐在病床前,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小瑜,生日快乐!”   小潘也从门后跑了出来,乐呵呵地说:“小瑜,生日快乐,快吃面,队长让我给你做的长寿面,下面卧了两个鸡蛋哦!”   姜瑜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看见梁毅病床右侧的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两只煎得外焦里嫩的荷包蛋,蛋上面还撒了一层薄薄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谢谢。”姜瑜坐过去,拿起了筷子。   小潘马上凑过来,兴奋地说:“找面头,找面头,别夹断了,面头就在这里。”   姜瑜拿起筷子根据他的指点,找到了面头,夹起来放在嘴里,轻轻一吸,弹滑的面条就滚进了嘴里,吸了老长一截,都没断。   “厉害!”姜瑜吃完嘴里的面条,抬起手,冲小潘竖起了大拇指。   小潘裂开嘴,笑得很傻:“小瑜,你喜欢,明年我再给你做,我肯定做得更好!”   他的厨艺啊,就小瑜最捧场。下厨的人最开心的莫过于自己做的食物得到别人的认同。   梁毅斜了他一眼:“小潘,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厨房帮忙吗?怎么还不去?”   小潘: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梁毅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快去,为人民服务,学雷锋,乐于助人,是咱们人民子弟兵最基本的觉悟!”   闻言,以为是自己耽搁了小潘,姜瑜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说:“谢谢小潘你给我过生日。面我已经吃了,非常好吃,你要去忙就去忙吧。”   “哦,那我走了。”小潘悻悻地走了,出了门却撇嘴,队长生了一场病,记性都不好了,初五那天大厨的徒弟就回来了,现在不用他天天去厨房忙活了,只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去搭把手就行了。   他走后,姜瑜静默地把面吃完,然后把碗刷干净放到了桌子上。   等她忙完,梁毅轻咳了一声:“你坐下。”   “哦。”姜瑜坐过去,“怎么啦?是口渴了,还是哪儿不舒服,想去厕所?”   她怎么回回都能想到上厕所上去,真够煞风景的!梁毅摇头,朝她一点下巴:“你把柜子下面的第一个抽屉打开看看!”   姜瑜拉开柜子,里面是一个巴掌大的牛皮纸袋。   她把纸袋拿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金色镶钻的旧表,表盘周围的金属有些磨花了,不过最让她意外的是数字12下面那一个大写的英文单词“ROLEX”。   梁毅含笑看着她说:“生日礼物,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姜瑜拿着深红色明显换过的表带,挑了挑眉,看了梁毅一眼:“这手表很贵吧!”   梁毅摇头,煞有其事:“旧的,不值钱的旧玩意儿。本来想送你一个新的,但我现在出不了门,只能将就一下,委屈你了!戴上吧,有个手表,能准确地知道时间,去哪儿都要方便很多。”   我信了你的邪,当她不认识英文字母啊,这分明是劳力士的镶钻黄金手表,看样子有好些年头了,很可能早就绝版了,再搁个十年八年,拿出去都勉强算得上古董了。这东西能便宜到哪儿去?   姜瑜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梁毅一眼,捏着表,故意说:“确实,这表的表面都磨花了,肯定比老上海牌手表便宜多了,花个几十块在回收站应该能淘到吧?那我就谢谢你了,梁毅叔叔!”   几十块,回收站淘……   梁毅看了一眼戴在姜瑜眸皓腕的红色表带,沉默着没做声。谁叫他自己先糊弄这小妮子呢,被这小妮子误会了,他也不能自打嘴巴。   看着他憋屈难言的样子,姜瑜心里好笑,捏着表转了一圈,俏皮地眨了眨眼:“梁毅叔叔,要是我哪天没钱了,或者想买其他东西了,可不可以拿这只不值钱的旧玩意儿去换啊?”   她这次做得太明显,梁毅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小妮子是故意耍他玩呢!他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恶狠狠地说:“不许,要哪天我看到手表不见了,小心我收拾你!”   姜瑜连忙往后闪,然后笑嘻嘻地说:“怎么收拾?弹额头吗?人家的额头都被你弹平了,这可不好,天庭饱满才是有福之人,我的福气要是被你弹走了,小心我找你麻烦!”   “你个小丫头,怎么找麻烦?”梁毅不屑地哼了哼,似乎一点都不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姜瑜眼珠子一转,掐着嗓子装腔作势地哀嚎了起来:“哎呀,叔叔欺负侄女了,大家快来看了,叔叔欺负侄女了……”   “哈哈,小梁啊,你这住院住得也蛮乐呵的嘛,难怪陆进说,你这回都不像以往一样,天天嚷着要出院了。”门外一道朗笑声传来。   完了,被人听见了,大囧地的姜瑜赶紧闭上了嘴,偷偷往门口一瞧,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头发都白光了的老人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但肯定是把她刚才的假哭听到了,丢人!   姜瑜狠狠剜了梁毅一眼,他正对着门,怎么不提醒自己。   梁毅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自己也很意外。然后绷着脸,招呼老人:“秦伯伯,你怎么来了?”   这个叫秦伯伯的老人自来熟地坐到病床边,打开了话匣子:“哎,还不是你们伯娘太啰嗦了,天天盯着我,不许我抽烟、不许我喝酒、不让我吃肥肉,还每天非要拉我出去散步……太烦了,还不如住医院自由呢!正好听说你也住这里,咱们俩搭个伴儿。”   谁想跟你搭伴儿!梁毅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劝他:“这肯定都是医生吩咐的,伯娘也是听医生的,你跑到医院里不是自投罗网吗?”   好像有道理呢!秦老头摸了摸脑瓜子:“那你说咋整?”   梁毅眼角一斜,正好看到姜瑜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马上正色道:“当然是应该听伯娘的,她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   这话秦老头听过很多次,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哎呀,娘们就是麻烦,我跟你说,小梁,你以后娶老婆了,一定要娶个乖乖的,温柔的,脾气好,什么都听你的。千万千万不能被老婆管住了,老婆一进门你就要给她个下马威,确定你一家之主的地位,不然啊,有你受的。”   这是娶老婆吗?这是找个木偶吧。姜瑜在一旁凉凉地插话:“对,梁毅叔叔,你得听这个伯伯的,以后一定要娶个脾气超好,你指东她就不敢往西,又贤良淑德、三从四德的漂亮姑娘哦。”   秦老头没听出她是在说反话,赞许地点头:“对,还是这小姑娘觉悟高……对了,这小姑娘是谁啊?”   刚才他光顾着吐槽,这才记起,病房里还有姜瑜这号人物。   梁毅只得无奈地介绍:“这是我的侄女,我战友的遗孤,姜瑜。知道我受了伤,她特意过来看我的。”   烈士子女的身份在军区医院就是好使,老人马上转过头,拍着胸口豪气万千地说:“小姑娘不容易,有困难来找你秦爷爷!”   姜瑜勾起唇,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谢谢秦爷爷。”   看着姜瑜乖巧可爱的模样,秦老头是越看越喜欢,他盯着姜瑜看了几秒,忽地语出惊人:“小姑娘,你在家里说亲了吗?” 第69章   梁毅完全没料到秦老头这个不靠谱的, 说着说着, 没几句就拐到了姜瑜身上, 赶紧打断了他:“老头,胡说什么呢, 小瑜还只是个孩子。来, 抽只烟,别胡说八道。”   秦老头接过烟, 吸了一口,洋洋得意地说:“请我抽支烟也收买不了我。梁小子, 你找不到对象就算了, 别拖人家小瑜的后腿啊。你伯娘像小瑜这么大的时候, 都快生我们家老大了!”   梁毅怼他:“老牛吃嫩草, 你好意思!”   秦老头不服气,掰着指头算了算:“我怎么就老牛吃嫩草了, 我……我就比你伯娘大五岁, 正合适, 你这臭小子一直拖,一直拖, 拖到年纪一大把,同龄的姑娘都结了婚,娃都满地跑了, 搞不好你哪天才是真的跑去啃别人家的小嫩草了呢!”   梁毅鄙夷地送了个白眼给他:你当我是你!   秦老头脾气好,也不生气,继续说:“咱们的老祖宗都说过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成家排在立业后面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正事,你不要拦着我。”   “现在跟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小瑜还有工作和学习不饿。”梁毅反驳了他一句,正好门口有个护士经过,他阴险地朝护士一招手,大声嚷道,“护士,护士,这里有个病人在抽烟,医生说了,他的肺不好,严禁抽烟!”   小护士显然也是认识秦老头的,对他的病情更是了解,进来后就凶巴巴地把他手里的烟给夺走了:“秦老,医生说了,你的肺部有黑点,绝对不能抽烟,你怎么能偷偷跑到梁队长的病房里抽烟呢!”   “是他给我的,我刚吸了一口!”秦老头非常冤,他马上指着梁毅,把梁毅给供了出来。   梁毅无奈地看着秦老头,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一副秦老头太任性,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他这辩解无声胜有声。小护士心里的天平马上偏到了他这边,板着脸训秦老头:“秦老,你就别把责任推到人家梁队长身上了。他进医院一向不抽烟,更何况人家的腿成了那样,在医院里躺了都大半个月了,也去买不了烟啊。你再不遵守医嘱,我就只能给你夫人打电话了!”   “别,别……”秦老头很着急,“你这小护士怎么好赖不分呢?我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会在这种事上骗你吗?真的是这臭小子让我抽的。不信,你问那小姑娘。”   被点名的姜瑜,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口吻认真,表情真挚:“对,是梁叔叔硬要把烟递给亲爷爷,硬塞进他嘴里的!”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越描越黑。秦老头指着姜瑜说:“你这小姑娘,怎么跟梁小子学坏了,一肚子坏水,欺负我个老人家!”   这回不等姜瑜接话,梁毅就含笑,一副很包容秦老头的样子:“秦伯伯,我知道你怕伯娘知道了骂你,行,等伯娘来,我跟她解释,都是我的错,是我硬是把烟塞给你,你不好意思才抽的,这总行了吧!”   旁边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了:“梁队长,帮着秦老做假证是不对的,咱们要实事求是,不能弄虚作假!秦老,你再逼着梁队长帮你做假证,我就告诉你夫人去。”   挨了训的梁毅苦笑了一下,朝秦老头做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气得秦老头差点跳脚,指着梁毅骂道:“好你个阴险的小子,活该你打一辈子的光棍……护士,小护士,这事算我错了,我不抽了还不行吗?我这就把烟灭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夫人,她心火旺,容易生气……”   生怕小护士告状,秦老头也顾不得跟梁毅计较了,一脸心疼地灭了烟,将才抽了一口的烟丢进了垃圾桶,跟在小护士的后头走了。   看了一场好戏的姜瑜掩嘴偷笑。   梁毅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小没良心的,我撒谎都是为了谁啊!”   “好,梁叔叔威武!”姜瑜夸张地拍了拍手,问梁毅,“你明明年纪还不算大,怎么他们都担心你打光棍啊?”   说起这个梁毅也很无奈:“可能是我太早参加工作,身边一起从新兵走过来的战友娃都好几个了,共事的搭档上司下属也几乎全成了家,他们就自动忽略了我的年龄,总觉得我很老吧。我说小瑜,你不会觉得叔叔也很老吧!”   姜瑜窃笑:“不老不老,男人四十一枝花,梁叔叔你还差得远着呢!”   梁毅满头黑线:“后面一句可以省了,只说前面四个字行了!”   ***   热心关心姜瑜的终身大事,这医院里不止秦老头一个。   下午闵大姐来给梁毅换药的时候也提起这一茬:“小瑜今天都满十六岁了,家里还没给亲事吧?我娘家有个侄子,今年十八,去年高中毕业,顶替他妈进了机械厂,小瑜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见一见呗!不是我王婆卖瓜,我那侄子,个高人又俊,跟你又同样是高中毕业,一定有许多共同话题。”   等着换药的梁毅扭过头:“闵大姐,小瑜还小,说这个太早了点!”   拿出纱布的闵大姐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十六岁不小了,先处一年,合时就订婚,再过一年,正好十八岁,就可以结婚了。小瑜这么重情义又漂亮的姑娘不好找啊,老大远地过来看你,天天一大早就去市场买肉买鱼给你炖汤,给你念书读报喂饭,你也要替她想一想啊。你的伤就快好了,等你出院,小瑜又要回老家农村了,多苦啊,在这边说门亲事,你也能照看她一二!我娘家,哥哥嫂子都是有工作的,就两个孩子,大闺女出嫁了,现在就剩我侄子,人口简单,家境也不错,一家子脾气都好相处,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不是跟小瑜这姑娘投缘,我还不介绍呢!她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放她回农村,你放心吗?”   最后这番话倒是说到了梁毅的心坎里。这小丫头太招人喜欢,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太不放心了。不过他的想法跟闵大姐不一样,姜瑜可以留在城里,但不一定要用嫁人这种方式。   所以等闵大姐走后,梁毅问姜瑜:“想留在城里吗?我来想办法。”   姜瑜连忙摇头:“不用了,你看我在农村也好好的啊,放心吧,你看我这样子,像吃过苦的吗?咱们农村山上有吃不尽的野味和山珍,饿了往山上一钻什么好吃的都有了,比在城里舒服多了。在城里,每个月都眼巴巴地指望着那二两肉票,一个月都很难见到荤腥。菜也没咱们农村多,我种了一块菜地,里面都是水灵灵的蔬菜,一天三顿都吃不完。”   城肯定是要进的,但不是现在,姜瑜的计划是怎么都得等明年过后,满大街的后袖章没了,再考虑进城的事。从那以后,各项政策都会慢慢松开,像庄师伯这样的宗教人士也能重新走到阳光下,光明正大的活动。届时,她再露几手,混个高人的名头当当,直接混到协会里,弄个什么高级顾问之类的玩玩,又有钱,又有身份地位,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多逍遥快活,进什么工厂啊!老老实实进体制内熬资历,从来都不是她的目标。   梁毅看着她莹白的手指,这样一双手,像是书本里描述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的手,让这双手天天在流水线上撸线头,搬运货物,他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好,如果你改变了主意,给我写信或打电话。”梁毅也没把话说死。   谈完了工作上的事,梁毅咳嗽了两声,正儿八经说:“今天秦老头和闵大姐的话你别当真。你还小,正是该好好学习,努力工作的时候,太早把心思花到其他地方不好,回去后记得好好学习,每个月交一篇读书报告给我。至于对象的事,等再过两年,你长大些了,我给你把关,我们队里有许多相当优秀的小伙子,到时候随便你挑!”   又管她学习又管她终身大事的,还真有叔叔的派头。姜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梁叔叔啊,你还是先顾着点你自己吧。我都还没成年,不着急!”   “不着急”这三个字还真是悦耳,让梁毅自动忽视了她前面那句不大中听的话,问道:“真的要回去了?不多待一阵?”   姜瑜摇头:“不了,你的腿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再过几天你应该也要出院,回家休养,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了,翔叔都担忧得打第二个电话过来了,我再不回去,他老人家恐怕要担心得整晚都睡不着觉了!”   姜瑜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用医院的电话打给公社,让刘书记转告翔叔一声,她已经平安到了。所以翔叔有这边的电话号码。可能是不放心,初二那天,他打过来问了一次,姜瑜在这边习不习惯,昨天又打了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公社已经开始上班了。   见她态度坚决,想到自己过一阵要去姑姑家养伤,也不方便带着她,梁毅便没有坚持:“好,有事给我打电话,写信。”   年前年后的票不大好买,梁毅又固执地要给姜瑜买卧铺票,这一拖就拖到了正月十五,姜瑜才真的走成。   她是晚上的火车票,白天的时候,小潘借医院的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姜瑜,算是给她送行:“小瑜,别客气,今天队长请客,我下厨,你随便吃,多吃点,在火车上的这两天可辛苦了!”   “谢谢。”姜瑜看着小潘还有些稚气的面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上次给梁毅做手串剩下的边角料做的一只指头大点的Q版小猴子,递给了小潘,“你是属猴的吧,我自己做的,这个送给你,感谢小潘你这段日子以来的照顾!”   这个年代,还没有Q版的东西,小潘拿着玉猴,左看右看,稀奇得很,这只猴子好奇怪,脑袋比肚子好大。不过蛮可爱的,小潘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笑得嘴都合不拢:“谢谢啊!”   姜瑜笑道:“不客气!”   这只玉猴她也刻了阵法,趋吉避凶阵。小潘干的是出生入死的工作,这玉猴他虽然不能天天佩戴在身上,但就是搁在枕头下,经常碰触,天长日久,多少会受阵法的影响,说不定哪天就帮助他化险为夷了呢!这东西送他再合适不过。   饭后,小潘把餐具收回了厨房。   从吃饭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梁毅忽然把手摊着伸到了姜瑜面前:“我的呢?”   姜瑜一脸懵逼,眨了眨眼:“你的什么?”   梁毅敲桌子,语气有点酸:“送别礼物,别告诉我,你只准备了小潘一个人的。”   姜瑜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她顿时觉得头大,送小潘礼物是因为她想把趋吉避凶阵送给小潘,礼物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谁能料得到,临走时,梁毅还跟她来这招呢!   见她不说话,梁毅就明白了,她是真的只准备了小潘一个人的礼物。   他凉凉地看了姜瑜一眼:“说吧,怎么补偿我?”   姜瑜瞪大眼看着他,没见过要礼物要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他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啊!   “你这什么眼神?我是你叔叔,凭什么小潘一个外人都有礼物,我却没有?”梁毅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男人要小气起来,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姜瑜抱着头,绞尽脑汁试图混过这一关:“别戳了,脑袋都被戳笨了。这只玉猴是用给你做手环的玉的边角料做的,没有料子了,下次再给你做个更大更漂亮的,行了吧?梁叔叔,你属什么?”   “这还差不多,我属龙,记住了!”梁毅这才放过了她。   姜瑜摆了摆手:“放心吧,我记着呢,绝不会忘。不过……”   她顿了一下,伸出手,撩起他手腕上那一串不规则的玉手串,笑嘻嘻地说:“梁叔叔,回家养病也不能把这个取下来哦。还有,除了去军营,其他时候也一律不能取下来,不然我就不给你雕一只玉龙了。”   “小丫头还威胁上叔叔了!”梁毅举起手,温润的玉珠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暖暖的,一看就不是凡物,这东西肯定不便宜,梁毅改了口,笑着说,“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一个大男人戴什么玉龙,娘气。你要真想送我礼物,就每个月好好写读书笔记,多写点,早点寄过来!”   写读书笔记,饶了她吧!姜瑜嘟嘴:“别,我还是送你一只独特造型的玉龙给你吧。”   说话间,小潘已经收拾好,推开门,走了进来:“队长,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再不走,待会儿就要错过火车了!”   “这么快?”梁毅想看时间,抬起手腕才意识到自己那只腕表已经送给了姜瑜。   小潘没留意到他的动作,解释道:“不早了,六点多了,七点半的火车,从医院到火车站还得大半个小时。”   “这样啊……”梁毅有些惆怅,他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对姜瑜说,“我送你下楼。”   他已经在医院里住了快一个月,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尤其是外伤。所以走个几十米,上下楼梯还是不难的。   姜瑜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凉凉的寒风,摇头说:“不用了,就几步而已,外面冷,你别出去了!”   “我身体好着呢,别啰嗦,走吧!”梁毅把姜瑜的棉袄拿起来,递给她,让她穿上,自己也披上了军大衣。   梁毅把姜瑜送到了车子旁,问小潘:“吃的和热水都准备好了吗?”   “按照你的吩咐都准备好了,队长你就放心吧!”小潘笑嘻嘻地说。   “行,你们路上小心点!”梁毅朝催促姜瑜,“上车吧,外面冷。”   姜瑜看着他哈出口的热气,心中一动,上前,轻轻环抱了他一下:“梁毅叔叔,再见!”   说完,她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降下车窗,巧笑倩兮地冲梁毅挥了挥手:“梁叔叔,你快进去吧,下次我再来看你!”   梁毅站在那里,浑身都像石化了一样,直到车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才颤抖着抬起右手,轻轻抚过姜瑜刚才环着的肩,那里,似乎还停留着她身上的热气和淡淡的梅香。   这小丫头太招人疼了,才刚走,他就有点舍不得她了! 第70章   这个年代的安检不像后世那么严格, 送人往往可以将人送上站台, 始发站时间宽裕甚至能将人送进车厢。   所以小潘直接帮姜瑜把行礼送到了车上, 等火车快要开的时候,他才下车, 站在车窗外冲姜瑜挥了挥手:“小瑜, 以后有空再来,等队长的伤好了, 咱们去山上打猎!”   “好,你回去吧, 再见!”姜瑜趴在窗口, 冲他摆了摆手。   列车呜呜呜地启动, 喷吐着黑黑的浓烟, 带着返乡的人,越行越远。   直到小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姜瑜才收回了目光, 把窗户关上, 挡住外面不断往里灌的寒风。   她紧了紧身上的棉袄,赶紧把冻僵的手往口袋里塞, 手一进口袋就摸到了一大团纸质的东西。她不记得自己有这种玩意啊,姜瑜讶异地挑了挑眉,好奇地把东西掏出来一看。这是块卷成了团的东西, 最外面是一张旧报纸,里面裹着一叠十块的纸币和五斤全国粮票。   姜瑜把折叠的钱摊开数了数,总共有六十块。这笔钱是谁偷偷塞到她棉衣口袋里的,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难怪要走的时候,梁毅非要替她拿棉衣呢,他就是在那时候悄悄把钱塞进来的吧。   把钱收了起来,姜瑜摊开那一截旧报纸,在空白的地方,她找到了梁毅的字迹:在路上别省,该花的就花,到了家,记得打电话过来报平安,我十八号下午才出院。   十八号出院,她十七号就能到浮云县,若是当天赶不回乡下,最迟十八号中午也可以了,正好能赶在梁毅出院前给他打个电话。不然等他出院后,想打电话也不知道打哪儿去。   姜瑜把旧报纸也收了起来,放回口袋里,爬上自己的铺位,和衣躺了下来。   坐卧铺就是要比硬座舒服得多,至少不那么拥挤了,有活动的空间,不过这年代的火车没有空调,火车里冷冰冰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几度。姜瑜裹紧了被子,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一连两天,吃了睡,睡了吃,睡醒了就听同车厢的几个来自天南海北的人聊天,姜瑜倒是跟着长了不少见识,也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等到十七号下午的时候,火车终于到站了。   不过因为到站比较晚,市里已经没有去浮云县的客车了,姜瑜只能拿着介绍信去招待所住一晚,第二天赶早坐上回县城的客车。   一路颠簸,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姜瑜一下车就被细细密密的毛毛雨给撒了一头,像是沾在头上的白砂糖一样。因为下着雨,地面湿滑,自然会影响行走的速度,姜瑜估摸着,要是冒雨赶回去,到了公社的时候,恐怕得到晚上了。梁毅今天下午就出院,那她肯定来不及给他打电话了。   想了想,姜瑜索性一转身,去了国营饭店,准备先好好地吃一顿,暖暖胃。这两天在火车上,顿顿吃干粮、煮鸡蛋,吃得她胃难受死了,现在有机会,当然要弥补回来。   姜瑜点了一条红烧鱼、一份排骨汤、一个素炒小青菜,要了一碗米饭,慢悠悠地吃了起来。她准备吃过饭就去胡利民那儿,借他们教育局的电话先给梁毅报个平安,然后再去找庄师伯,折几张平心静气符让他拿去卖。   这出趟远门,她口袋里的钱七七八八也花得差不多了,是该发奋,多挣点钱了。这样还可以顺便让小康骑自行车送她回去,也不用她辛辛苦苦淋着雨走个二三十里地的山路了。   姜瑜的计划很好,但她没注意到,国营饭店对面是大街上,周老三蹲在屋檐下,含着烟斗,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   这个死丫头,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一出现就大吃大喝的,也不想想她家里的娘老子。   看到姜瑜,新仇旧恨就涌上了周老三的心头。   自从年前姜瑜走后,他就一直天天往城里跑,重点是盯着邹副局长。原以为,这死丫头跟邹副局长有一腿,结果周老三连跟了四五天,都没发现她的影子。而且邹副局长每天的活动范围也非常有规律,不是去公安局,就是回了家,或者去了前妻那儿,帮忙干活,有几次外出也是跟几个公安一起的,不可能去会姜瑜。   大冬天的,在寒风里守了几天都落了空,周老三逐渐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姜瑜跟邹副局长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关系。   可那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呢?这么多天,连过年都不见人影。   周老三是个狡猾的,从邹副局长这里找不到线索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公社。   他不敢去找公社的刘书记,但可以去找其他人啊。周老三下了血本,买了包好烟,两斤猪肉,一瓶高粱酒,悄悄提着去了革委会干事候二的家,先是客气地谢谢候二这几个月来对姜瑜的照顾。接着周老三话音一转,问起了公社派人出去学习的事。   候二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周老三的意图还是装不知道,一下子就捅破了:“什么学习?别逗了,咱们一个小公社,有学习的机会也轮不到咱们啊,县里的人都抢破头了,哪有分到下面的道理!”   “可姜瑜……那天我去了县城不在家,回来就听说她去学习了,人当天就走了,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回来。”周老三唉声叹气的,脸上止不住的忧色,“过年都没回来,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在外面咱们也不放心啊。她妈急得好几晚都睡不着了,候干事,能不能麻烦你帮着打听一下,要是能找到这孩子,咱们家也宽心了!”   候二深深地看了周老三一眼,指尖敲了几下桌子:“我说周老弟,你就别在我这里藏着掖着了,你们家姜瑜这姑娘是个有大本事的。连刘书记对她都客客气气的,你担心什么?”   “刘书记对她客客气气的……侯干事,你没蒙我吧?”周老三这回是真的吓到了,在他眼里,姜瑜不过就是一个奸诈的黄毛丫头而已。?刘书记可是公社的一把手,经常去县里跟上面坐小汽车的领导开会的,怎么可能鸟她一个丫头片子。   看周老三的表情不似作伪,侯二摇了摇头:“我蒙你干什么?当时你们家这丫头过来上班的时候,刘书记对她很和气,私底下还叫咱们别招惹她。李通好奇地问刘书记这是为什么,刘书记指了指县城的方向,说姜瑜这工作是上面的人安排的。”   周老三张了张嘴:“不是,姜瑜的到公社不是沈天翔帮忙弄的吗?”   侯二嗤笑,指着周老三:“别逗了,广播站这活多轻松啊,谁不眼馋,刘书记本来是打算把他小舅子的女儿给安排过来的。他那侄女虽然只读到了初中,但在广播室放放广播,念念上面的指示,通知通知开会,初中文凭也够了。你也不想想,沈天翔哪来的面子,能让刘书记弃自家侄女不用,把你们家姜瑜安排上去啊!”   周老三这回真的吓到了。姜瑜整天闷不吭声,早出晚归的,在家里像个隐形人一样,一回来就钻进她那间小屋,非常没存在感。她上哪儿去找的关系?还认识上面的人?   莫非是邹副局长?可邹副局长是公安,也管不了行政这一块儿。这死丫头,藏得可真深啊,要不是他今天来找侯二这家伙,还不知道这死丫头瞒着他搞了这么多事,难怪能不动声色地把他家建设弄进了牢房里。   建英说得对,这死丫头越来越能了,是个祸害,绝不能留!否则一旦被她知道,冯三娘嫁过来的真相,依她这种小心眼记仇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他。为了给建设报仇,也为了他们家,这死丫头必须滚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   看着周老三一张脸像调色盘一样,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的,侯二伸出头,探过去,好奇地看着他:“我说老三,你该不会不知道你们家这个继女这么厉害吧。我就说嘛,难怪前一阵你们家建设出了事,你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的找人,却没想过找你家这个继女出面呢,原来是不知道啊!”   “这不是不想那孩子为难吗?”周老三嘴上打哈哈,心里却恨死了侯二,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戳他的心窝子,不是个东西。   侯二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真是够好心的,怕继女为难就不管自己的亲儿子!”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周老三找了个借口遁了。   出了侯二家,他气得一脚踢开了路上的石子:“什么东西,收了老子的礼还挤兑老子!”   骂骂咧咧地回了家,周老三板着脸看着冯三娘:“你去问问翔叔,姜瑜究竟去哪儿了?这大过年的,她一个姑娘家,连家都不回,传出去像什么话!”   “翔叔说是去被派出去学习了……”冯三娘两只手扣得紧紧的,嗫嚅道。   周老三斜了她一眼:“学习?去哪儿学习了?你知道吗?不知道,你怎么当妈的,孩子去哪儿了都不知道。姜瑜都十六岁了,很快就到说亲的年纪了,她这样老不着家,以后谁敢娶她?她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怎么办?”   冯三娘被他的疾言厉色给吓到了,慌张地抬起头,不安地咬住唇:“那,那你说怎么办?孩子都走了。”   周老三斜了她一眼:“去问翔叔啊,你是姜瑜的亲妈,女儿出门这么久,也没音信,你不该去问他吗?”   冯三娘有点怕沈天翔,不过周老三说得也有道理。姜瑜都出去这么久了,连年都没在家里过,她这个当妈的去问问也是应该的。   于是冯三娘去了沈天翔家。   知道她的来意后,沈天翔将旱烟斗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磕,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找姜瑜是吧?过一阵就回来,这是组织对她的信任和重视,你不要拖她的后腿!”   “哦,那……那这孩子究竟去了哪儿呢?”冯三娘顶着沈天翔阴沉的视线,又问了一句。   沈天翔斜了她一眼,拉长了脸:“这个不是你该问的。回去吧,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回来。”   他连逐客令都下了,冯三娘不敢再问,只好回去了。   她的失败在周老三的意料之中。冯三娘这人只要对方一凶,她就软得像根面条一样,什么主意都没了,本来也没指望她能成什么事。周老三让她过去,不过是试探试探,看看沈天翔是什么态度而已。沈天翔什么都不肯说,这证明,他知道那死丫头究竟去哪儿了。   周老三敷衍地说:“行,翔叔既然这样说,那肯定错不了,你也不必太担心,说不定过两天姜瑜就回来了。”   沈天翔这个人一向有一说一,他说姜瑜很快就要回来了,那肯定错不了。   周老三第二天就跑到了县城外通往荷花村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等着姜瑜回来。他的算盘打得非常好,如果能在半路把姜瑜给截了,弄走卖得远远的,就谁都不会知道,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要是让姜瑜回了村子再动手,肯定会引起沈天翔的怀疑,他肯定会去报案。但在半路上就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姜瑜究竟在哪段路失踪的,想要找到线索,比登天还难。   但是第一天,没人,第二天还是没瞧见姜瑜的影子,第三天……   一连在刺骨的寒风中蹲守了十天,周老三那张老脸都被寒风吹得开裂了,结果还是没看到姜瑜的影子。   他火大不已,尤其是今天,天空竟然下起了细蒙蒙的小雨,阴冷阴冷的,落在身上,渗进棉袄里,沾在皮肤上,冻得周老三直打哆嗦。他呼出了一口寒气,搓了搓手,实在忍不住了,跑进了县城,打算去国营饭店,喝一口热乎乎的姜汤,去去寒。   谁料,在这里他竟然看到了等了十天的姜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死丫头自投罗网了。   周老三的嘴角弯起,勾勒出阴鸷的弧度。   见姜瑜坐下,点了菜,他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了。   今天到国营饭店来吃饭的客人不少,等姜瑜吃上饭怎么也得二三十分钟之后了,他有的是时间提早做好安排。   ***   等了一会儿,姜瑜点的菜终于上来了,她抽了一双筷子,准备开吃,忽然头顶上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   “姜瑜姐,你回来啦?”沈红英惊喜地看着姜瑜,“我问了好几次我爸,他都不告诉我你究竟去了哪儿。”   姜瑜含笑看着她:“翔叔一向公私分明,你就别为难他了。对了,这是你们同学?吃过饭了吗?坐下一起吃吧!”   沈红英拉着一个穿着天蓝色棉袄,头上扎着红色丝带的姑娘说:“这是我同学林梅梅,今天周日嘛,不上课,我们约好一起来逛县城。正好肚子饿了,就准备过来吃饭,没想到碰到了姜瑜姐,咱们一起拼桌吧!你先吃,我们去点菜。”   刚过完年,两个姑娘手里都领了一笔压岁钱,所以点菜都很大方,他们俩点了一个狮子头,一个白菜豆腐,还要了几个大馒头。   菜上来的时候,还热情地招呼姜瑜吃。   盛情难却,姜瑜跟她们一起吃完了这顿饭。   出了饭店,沈红英拉着姜瑜说:“咱们要去逛供销社,姜瑜姐跟咱们一起呗,等会儿一起回家。梅梅她二哥今天开着他们村的拖拉机进城买化肥和种子,咱们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就不用走路了。”   这雨下个不停,坐拖拉机确实比坐自行车舒服和快多了。姜瑜没拒绝:“好啊,谢谢梅梅,不过我……”   她刚要说话,那边周老三就冲了出来,惊喜地看着她说:“小瑜,你这孩子最近去哪儿了?我总算找到你了!”   周老三本来想等姜瑜落单的时候再动手的,可她竟然答应要跟这两个黄毛丫头一起坐拖拉机。等她们坐上拖拉机,他哪还有机会动手,不如早点动手,反正一个是卖,三个也是卖,沈天翔那老东西讨厌得很,把他的宝贝女儿也一起卖了,还能出口恶气,也能多给他的建设攒点娶媳妇儿的钱。   姜瑜诧异地看着周老三:“周叔,你怎么在?”   周老三抹了一把脸,唉声叹气道:“小瑜,你妈今天……今天去山上捡柴,摔下了山,腿都摔断了,翔叔他们帮着把你妈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可能会截腿,我……你快去看看吧,她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念着你的名字!”   “啊,这么严重?”沈红英吓得捂住了小嘴,“我爸也在是吧,姜瑜姐,咱们快去看看。”   虽然对冯三娘没什么感情,不过她摔成那样,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看看。   姜瑜点头:“嗯,走吧!” 第71章   三个姑娘在前, 周老三在后, 他的三角眼微微眯起, 肿起的眼皮堆在一起,衬得两只眼睛更小了, 那绿豆大点眼珠子里泛着幽冷的光。   沈红英和林梅梅家里条件都不错, 上面都是哥哥,早成年了, 作为父母的老来女,两个姑娘在家里都比较受宠, 因而身量发育得也比较好, 肤色更是白里透红, 散发着少女健康的气息。   周老三盯着三人冻得通红的小嘴, 讥诮地勾起了唇,这些都是好货色啊。他这趟发了!   第一次干这种事, 周老三心里头其实也很紧张, 但更多的是兴奋。他总算可以把这个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死丫头给卖了, 而且还能得一大笔钱,以后他的建设出来, 就不愁没钱娶媳妇了。   走到离医院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周老三忽然叫住了姜瑜,一脸的为难, 非常难以启齿的模样:“小瑜,你过来,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姜瑜挑眉:“什么事?”   “你过来嘛, 就两分钟。让红英她们俩站在那里等你就行了。”周老三站在巷子里低矮的瓦房下面,朝姜瑜招了招手,催促道。   才几步路的距离,又是大街上,姜瑜没有多想,走过去问他:“什么事?”   周老三搓了搓手,勉强一笑,说:“那个……那个你手里有没有余钱啊,能不能先借我一点,你妈住院,要花不少的钱呢!”   原来又是为了要钱,姜瑜瞥了他一眼:“我身上哪有什么钱,先去医院再说吧!”   “诶,等一下。”周老三连忙叫住了她,重复又问了一遍,“真的没钱?小瑜,那可是你的亲妈啊,不是外人。”   姜瑜瞟了他一眼:“那你自己算一算,我才上班几个月,拿了多少工资吧,我平时还要负责自己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能攒下多少钱?”   买了那块玉,去了一趟黎市,她是真没钱了,身上最大的一笔钱就是梁毅塞给她的六十块。   见周老三不说话,姜瑜拢紧了棉袄,催促道:“走吧,去医院看了再说,总不能不管她,该医的就医,没钱就先向村里借,以后慢慢还!”   “……嗯,对,你说得对……”周老三一直留意着姜瑜的背后,见那边已经得手了,他终于松了口,脸上不免也露出几分兴奋。   姜瑜看着他脸上突然而现的喜色,诧异极了,这家伙刚才不还在为钱发愁吗?怎么突然笑了,他看的是……她的背后。   姜瑜蹭地扭过头,她背后的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像牛毛一样的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让天地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雾色。因为下雨,又是周末,很多人都不用上班上学,所以午饭后的这个点,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   “沈红英和林梅梅呢?”姜瑜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周老三哈哈一笑:“可能是等不耐烦先走了吧,走,小瑜,咱们去看你妈。”   姜瑜没理他,就隔了二三十米远,沈红英和林梅梅就算有事要走,不去医院了,也不可能不跟她打招呼。她们俩随便大声扯一嗓子,她就听见了。   姜瑜快步走到她们俩先前站立的地方,蹲下身细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一瞧就发现了端倪。因为下雨,地面都被打湿了,所以但凡有人走过,都很容易留下脚印,而这条街因为比较偏僻,走的人比较少,所以几乎没什么印子,但现在沈红英和林梅梅刚才所站的青石板上却多出了几只大脚印,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印。这些脚印又深又重,很新,再过几分钟就会被细雨所湮灭。   姜瑜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俩很可能是出事了!可这只是在小县城,能出什么事?   姜瑜闭上眼,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屋檐上雨水坠落下来的滴答声,还有……   她蓦地一转身,纤细的五指用力往上一抓,掐住周老三举起木棍的手腕,冷声问道:“林梅梅和沈红英呢?”   周老三本来想趁着姜瑜蹲下身的时候,拿木棍偷袭,将她打晕带走。但他没想到,姜瑜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突然转过身,还抓住了他的手腕。   最初的震惊过后,周老三冷静下来,用力甩动右手,想要甩开姜瑜的手。   但他没想到姜瑜一个女孩子,力气那么大,他竟怎么都甩不开。周老三有些急,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忽然,他的手被松开了,周老三欣喜若狂,马上站直身,挥起棍子就往姜瑜身上砸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棍子还没砸下去,一颗石子忽然击中了他的膝盖,他扑通一声,连人带棍子,狼狈地扑在了湿滑的青石地面上。   不等他爬起来,姜瑜已经走到他面前,轻轻一脚,把木棍踢得老远:“沈红英和林梅梅呢?”   周老三两手撑在地上,昂起头,死死瞪着姜瑜:“你……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力气这么大,还一脚就能把石子踢到他腿上,简直像戏文里说的那种会武功的人。但他是看着姜瑜长大的,姜瑜有什么本事他还不清楚吗?这死丫头要有这本事就不会逆来顺受这么多年了。   姜瑜蹲下身,捏着他的下巴,目光冰冷森然:“说,人去哪儿了!”   周老三不动,下一刻,他都没看到姜瑜怎么出手的,他的右边肩关节就直接被她一把给卸掉了。   骨头发出咔嚓的声音,周老三痛得脸色发白,汗珠一颗一颗地滚落,看姜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后悔,声音也发着颤:“你……你是人还是妖怪……”   姜瑜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我再问一遍,沈红英和林梅梅去哪儿了?”   周老三这回不敢再装硬骨头,他张了张嘴,两只眼珠子转得飞快:“我……我,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别人,都是沈天翔得罪了人,我……”   “还不老实!”姜瑜轻轻举起了素白的右手。   周老三是真怕了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野蛮人做法,这会儿吓得唇都抖了起来:“我说,我说,是我……是我,谁叫你害了我的建设,我原本只想抓你的,谁知道这两个死丫头自己非要撞上来啊……”   扯出这一嗓子,周老三忽地爬了起来,拔腿就跑,求生欲爆棚。   姜瑜脚尖一踢,一颗石子又打中了周老三,他扑通一声再次狼狈地栽了个狗啃屎,下巴直接磕在一个巴掌大装满了冰冷雨水的泥地里,呛了周老三一嘴的泥水。   他慌得马上抬起头,不停地往外吐,吐出大口大口的泥沙,这浑浊的你水里还混着一道血丝,周老三吓得尖叫了一声,伸手却摸嘴,摸到了一口的血和一颗白白的大门牙。他的牙齿磕到地上,磕掉了!   这个时候,周老三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来招惹姜瑜这个煞星啊。这丫头简直不是人,敢情以前他都没踩到她的底线,所以她没跟他计较。   建设坐几年牢就坐了,大不了,他在外面好好干活,努力攒钱,等儿子出来,盖三间大瓦房,给他买个媳妇儿就是。他何苦要一直跟姜瑜这个死丫头过不去啊!   “说还是不说?”姜瑜一脚踩在周老三的小腿上,疼得他倒抽凉气。   姜瑜非常生气,以往周老三打点小算盘就算了,反正他求的不过是财,无伤大雅,徒惹笑话。但他竟然对沈红英和林梅梅两个无辜的姑娘出手。这两个姑娘正值青春年少,又长得娇俏可爱,落入这些不怀好意的歹人手里,出什么事,她们俩这辈子怎么办?   而且这两个姑娘还是被她所连累的,所以姜瑜非常愤怒。周老三是真的惹到她了,若不是还想从他口里知道这两人究竟是被谁带走了,她一定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小腿上传来钻心的疼,想到姜瑜层出不穷的狠辣手段,周老三是真怕了,唯恐身上其他地方也保不住,再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举起手求饶:“说,我说,你快把脚拿开!”   他刚说完这一句,巷子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转眼就走过了拐角处,出现在姜瑜和周老三的面前。   “我说周老三,你在磨蹭什么,连个黄毛丫头都搞不定!”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棉袄,指着周老三哈哈大笑起来。   周老三终于看到了救星,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张开嘴,大声喊道:“你们小心,这小丫头邪……”   啪……   姜瑜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眼也不眨地给了砸到周老三的后脖子处,打得他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灰棉袄和另外一个人咽了咽口水,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姜瑜。   这丫头是个厉害角色啊,眉头都不眨一下就砸晕了一个成年人,下手真够干脆利落的,天生都是干他们这一行的。   “我说小丫头,要不要跟咱们一起混啊!”灰棉袄摸了摸身上厚厚的棉袄,突然摸出一把乌黑的手木仓,对准了姜瑜的太阳穴,半是诱惑半是要挟地说,“跟我们作对的人都没好下场,小丫头识趣点,跟我们走,有肉吃,有酒喝,男人随你挑,好日子享之不尽。”   国内禁木仓,私人不得持有木仓支弹药,这样一个小喽啰轻而易举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木仓。周老三找的帮手不简单啊!姜瑜敏感的察觉到,这帮人来头不小。   只一瞬,她就做了决定,装作没发现灰棉袄只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力,杀招在后面,她眨了眨眼,随着背后棍子的袭来,在棍子要碰到她的肩时,应景地倒在地上。   “蒙哥,总算放倒这个小丫头了。”背后偷袭那人跳了出来,拍了拍手,洋洋得意地说,“小丫头嘛,虽然下手狠辣,但到底经验不足,不足为惧!”   灰棉袄也就是蒙哥,远远地瞪了他一眼:“蜈蚣,你小子别啰嗦,赶紧把人捆上,车子马上就要走了!”   “好嘞!”蜈蚣马上掏出待在身上的绳子,把姜瑜的两只手绑成一个死结,然后扛起了她,问道,“蒙哥,周老三呢,怎么办?”   蒙哥走过来,看周老三似乎是受了伤,皱了皱眉:“别浪费时间了,待会儿有人经过,自然会把他送到医院的。”他可没空管这老三。   于是大冬天的,天寒地冻,周老三就被这么遗忘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两人带着姜瑜飞快地出巷子,然后进了旁边一户人家里,直接穿过这户人家的院子,到了前门,推开门,一辆厢式大货车就停在门口。这中间,虽然只经过了一户人家,但跟周老三趴下的那条街却隔了老远,若是从街道上绕过去,得走个十来分钟。   蜈蚣扛着姜瑜,把她丢进了后车厢,然后刷地一下关上了车门,锁上了挂锁,拿着钥匙就走了。   没过几秒,货车发动,缓缓驶出了县城,在磅礴的雾气中一路南行,颠得车厢里的人像罐头一样,晃来倒去。但就这些,这些人仍旧没醒。姜瑜缓缓睁开眼,借着车厢缝隙中透进来的光亮,看清楚了车厢的情况。   偌大的车厢里,铺了厚厚的一层干稻草,稻草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不到二十岁的妙龄少女,而沈红英和林梅梅赫然就在其中。   这是一伙专门从事人口贩卖的家伙!看不出来啊,周老三还认识这帮人物!   思忖了两秒,姜瑜趴到了车厢后方,趴在缝隙中往外往去,看见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只有远处的山坳下有青悠悠的白烟飘出。   看来他们是专门挑没人的山路走,这样一来,就算车里的少女醒了也求救无门,真是好算计。熟门熟路的,连大货车这种稀罕物都有了,肯定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丧尽天良的缺德事了。   对付这些老道经验还有木仓的人贩子,硬碰硬肯定不行。   姜瑜倒是不怕,她一个人肯定能跑掉,关键是怎么带着这群姑娘们平安地跑掉。   看了一眼外头逐渐变暗的天,姜瑜很快就有了主意。这些人贩子要是把车往城里开,她还未必有办法,往山里开,大冬天的,山里的野兽都饿了一个冬天,这些可都是现成的帮手啊!   她滑了下去,坐到稻草上,闭目养精蓄锐,等待夜晚的降临。   ***   林梅梅的二哥林为民跟村里的罗会计买好了化肥、种子,左等右等,都没等到林梅梅和沈红英这两个姑娘回来,眼看都下午三四点了,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下雨天,天本来就黑得早,林为民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对守在旁边的罗会计说:“我去找找梅梅她们,如果她们回来了,你叫她们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行,为民,快点啊,今天黑得早,下雨天,天黑了路不好走。”罗会计催他。   林为民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他跑到县城里,把国营饭店、供销社、邮政局等这些凡是两个姑娘可能停留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都没找到林梅梅她们的身影。   她们许是回去了,跟自己错过了。林为民又掉头跑了回去,却只看到罗会计一个人守在拖拉机前。   “没找到人?”罗会计很意外,“怎么办?她们不会是自己回去了吧?”   林为民对自家那个娇气的妹子了解得很:“不可能,有车坐,这么远,又下着雨,她们怎么可能走回去!”   这倒是,罗会计点了点头:“天马上就要黑了,这可怎么办?咱们……咱们先把化肥和种子运回去,跟村长商量,多带些人来找吧!”   林为民虽然着急,但也知道,他一个人在县城里乱转顶不了事。咬牙道:“嗯,走吧!”   他顶着雨,一路风驰电掣,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拖拉机开回了村子里,家里自然也没有林梅梅。   “会不会是去了沈家?”林家父母希冀地说。   一家人又紧赶慢赶跑到了沈家,还是没人。   沈天翔听说女儿和林梅梅在县城里失踪了,这哪还坐得住啊,两个姑娘大晚上的没有回来,万一遇到个坏人咋办。   “报警了吗?”沈天翔问。   林为民摇头:“当然,太着急忘了!”   这个时候很多人遇到事都还没报警的概念。   沈天翔把旱烟斗一丢,匆匆把蓑衣拿了出来,披在身上,对林父说:“走,咱们进城,去找公安,报案!要是明天还没找到人,就把村子里的青壮年一起叫上,都去县城找一招。”   林父也担心女儿,点头道:“好,为民你快去把拖拉机开到路上,咱们走!”   整个金安公社就一辆拖拉机。   拖拉机开到公社的时候,刘书记看见了,从院子里跑出来问他们:“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你们开拖拉机去哪里?”   “两个女娃今天在县城走丢了!”林父忙说。   沈天翔也从拖拉机上翻了下来。   看见他,刘书记忙说:“老沈,今天来了好几个电话,打过来找你,对方很着急的样子,我本来还说让我们家刘安待会儿骑自行车去找你。”   “找我的,谁啊?”沈天翔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刘书记说:“好像是黎市那边的,还留了电话给你,说你要是到公社了,给对方回个电话。”   一听是黎市,还好几个电话,沈天翔心里咯噔了一下,别是姜瑜那孩子出什么事了吧。   找女儿要紧,但姜瑜也不能不管啊,那女娃一个去了黎市,天远地远的。沈天翔回头对林父说:“林老弟,你等我几分钟,我打个电话。”   他匆匆跑到公社办公室,拨通了刘书记记下来的那个号码。 第72章   “队长, 出院手续办好了。”小潘推门而入, 看到梁毅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站在窗边, 听到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小潘又提醒了一句,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意思是队长你快点, 别磨叽了。   但梁毅还是没动。小潘奇就了怪了,以往医生一批准出院, 队长不是最积极的吗?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地方,怎么今天却不大愿意走了呢?   说他不愿意走吧, 也不对, 他连衣服都换了, 早上就让自己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装进了行李包中,就等办完手续了。哪知等吃过午饭, 自己把手续办妥了, 队长又不动了, 得亏最近医院不是很忙,病房不是很紧张, 不然医生就要来撵人了。   过了几分钟,梁毅终于回头,他双手插兜, 睨了小潘一眼:“几点了?”   小潘说:“两点半!”   “哦,那还早,我眯一会儿。”说完, 梁毅就自顾自地躺回了床上,让小潘大跌眼球。   究竟咋回事啊?出院手续都办好了,结果队长又任性地躺回了床上。   小潘心里的那个滋味呀,这还是他们最不喜欢呆医院的队长吗?莫非,队长是看上了医院里哪个小护士,所以不愿意走?   可也不对啊,经常来换药,多说几句的就闵大姐,人家闵大姐闺女都快上初中了,他们队长眼光不会这么奇特吧?   小潘坐在一旁发散思维,这一发散就不可收拾,飘得老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梁毅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小潘心虚,弱弱地喊了一声:“队长……”   “几点了?”梁毅没理会他闪烁不停的眼珠子,目光投到他的手腕上。   小潘连忙抬起腕表一看:“马上四点半了,咱们要走了吗?卢主任今天下午的火车,应该快到了。”   “不急,天气不好,火车经常晚点!”梁毅轻轻摆了摆手,顿了片刻,问小潘,“我睡着这会儿,没电话找我?”   小潘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咋咋呼呼地说:“队长,陆副队知道你今天出院,有事他也不会打到医院里来啊!”   “谁说陆进了?”梁毅淡淡地看着他。   小潘不解地眨了眨眼,不是说陆副队,那是说谁?谁还会给队长打电话?   在小潘疑惑地眼神下,梁毅掀开被子起床,把军大衣穿上,去了医院的传达间,不知从哪儿摸了一根烟出来,递给了值班室的大老爷,攀谈了几句,跟大爷混熟了之后,他就摸到了里面,拿起了电话。   梁毅打到金安公社,是刘书记的接的。他家就在公社旁边,电话铃声一响,他在卧室里就能听到,这也方便有事上面找他。   电话响起的时候,刘书记还在写材料,一听见铃声,他马上放下了笔,大步跑了过去。这年月能用得起电话的一般都是机关单位或者上层干部,所以每次电话响起他都不敢怠慢。   不过这次出乎他的意料,打电话来的是一道年轻的男声。对方开口问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你好,我找沈天翔,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他。”   刘书记看了一眼外面泥泞的小路和灰蒙蒙快黑的天色,不大愿意动,便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咱们这边天快黑了,有什么事我明天帮你转达。”   明天?姜瑜的火车昨天就该到站了,今天怎么也该回到荷花村了,但到现在都还没给他打电话。姜瑜说过,从县城回荷花村,途中就要路过金安公社,路上停留几分钟,打个电话给他报平安,应该不是难事才对。但到现在,姜瑜都还一点音讯。   梁毅心里止不住地担忧,他蹙紧了眉,放软口气对刘书记说:“麻烦你了,我有很急的事要找沈天翔,你帮我叫他过来一趟可以吗?这是我这边的电话,你记一下,他过来,让他打给我,我守在电话这边等他!”   对方说得这么诚恳,刘书记答应了,把电话号码记在了话机旁的小本子上。不过刘书记倒没多着急,这个找沈天翔的人一看就是为了私事而来,而且还神神秘秘的,不愿意说,肯定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乡下的路都成了烂泥,一脚踩下去,脚陷得老深,溅得裤筒上都是,回来可难洗了,他可不愿意冒着雨来回走这么八九里的泥浆小路。等他家刘安骑自行车回来再说吧。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期间,梁毅又打电话来催了两次,刘书记都是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行动却慢吞吞的。   直到他家儿子回来,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吃饭,他都没想起这件事。还是沈天翔突然从拖拉机上跳下来,他才记了起来,所以赶紧把沈天翔叫住了,免得他儿子还要特意跑一趟,过去叫人。   沈天翔走进公社,拨通了电话。因为着急,电话一接通,他也没寒暄,直接就大着嗓门报了自己的名字:“我是沈天翔,你找我什么事?”   等了一个多小时,满心焦急的梁毅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就说:“我是梁毅,姜瑜回来了吗?”   “小瑜,没有回来啊?怎么,她从你那儿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沈天翔问。   梁毅简洁地把事情讲了一遍:“我刚才打电话去你们市里打听过了,昨天傍晚火车就准时到站了,当时太晚,没有去浮云县的汽车,姜瑜在市里的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去浮云县的车每天只有早上和中午两趟,按照她离开招待所的时间算,她最有可能坐上午那一趟车回去。就算她在市里逛了半天,坐的中午那一趟,那趟车下午两点就到浮云县,她现在也该回到家了。”   沈天翔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可不是,现在六点多,中间都三四个小时了。   “咱们这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不好走,会不会是耽搁了,她住到县城的招待所去了?”沈天翔希冀地说。女儿和林梅梅失踪了,沈天翔已经焦头烂额了,他可不想再来一个。   但梁毅的话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希望:“没有,我战友刚才已经托人去问过了,招待所里没有姜瑜。”   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   怎么又一个不见了,沈天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叹气道:“梁……小瑜她梁叔,我女儿和邻村一个姑娘今天去县城丢了,到现在两个姑娘都还没回来,我们正准备去报案,组织村子里的青壮年一起去找!”   梁毅心里头马上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一下子丢了三个姑娘,而且很可能都是在浮云县城里丢的,他想说服自己这是巧合都不可能。   “队长,队长……”小潘诧异地看着梁毅的手,他的手竟然在发抖。   梁毅回过神,握紧电话快速地对沈天翔说:“你现在就去县城报警,把三个姑娘的详细情况、穿着打扮都好好跟公安那边说清楚。我联系一下我的战友,请他帮忙在市里找姜瑜,找到了人我会打电话给你们公社,让他们通知你。”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沈天翔点头:“行,我这边找到了人也尽快给你回话。”   谁都没提万一找不到人怎么办。大家都希望能尽快找回三个姑娘。   挂断了电话,梁毅马上给在市公安局工作的张国庆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这已经是张国庆今天第三次接到他的电话,他开口就问:“找到你那侄女了吗?”   “没有。”梁毅沉着脸,把今天还丢了两个姑娘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三个姑娘同一天失踪了,不是小事,等荷花村的人赶到县城,恐怕得一两个小时以后了,晚一分钟找到这三个姑娘就多一分危险……”   “得了,你别说了。”张国庆打断了他,“你别着急,我这就给县公安局打个电话,让他们马上去派出人手出去找人,对了,那三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他忘了问沈天翔了。梁毅尴尬地咳了一声:“一个叫姜瑜,还有一个姓沈,另一个跟她们差不多大,都是十几岁的姑娘。”   张国庆放下了笔:“我说,你说的还不如不说。”   “我打电话再问问,回头告诉你。”梁毅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又打到金安公社。   金安公社这边,沈天翔已经走了,是刘书记接的电话,他倒是知道两个姑娘的名字。   从这边得到名字之后,梁毅又打给了张国庆,不过第一次打的时候,张国庆那边占线,过了几分钟才打进去。   张国庆接起电话,声音有点沉重:“梁毅,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梁毅心里一突,嗓音有些干有些涩,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你说!”   张国庆拿起刚才记录的信息道:“我刚打给浮云县公安局,他们那边提供了一个消息给我,姑娘失踪这件事不是第一回 了。最近三四年,每隔个三五个月,浮云县就会有人来报案,说自家闺女丢了。有的是跟小姐妹出去玩,有的是上山割草,有的是去县城买东西,然后就这么一去不回了。这些姑娘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十四五岁到二十岁左右的未婚漂亮姑娘。”   说到最后,张国庆的声音有些沉重:“浮云县那边曾怀疑过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犯罪作案团伙。不过因为这些姑娘具体失踪的时间和地点都不确定,事后也没找到她们的尸体,她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公安干警也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只能不了了之。”   梁毅握住话筒,沉默了几分钟之后道:“小瑜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不会有事的。”   张国庆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没打击他,转而道:“浮云县的邹副局长似乎跟你们家姜瑜认识,听说她失踪了,非常着急,他已经亲自带着人去县城里找人了,你也别担心,说不定明天就找到人了。”   梁毅怎么可能不担心,姜瑜才刚满十六岁,白白嫩嫩,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现在还不知道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万一有个好歹,光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呼吸困难。   “知道了,麻烦你帮着盯紧一点,回头请你喝酒。”梁毅说道。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转过头对一脸欲言又止的小潘说:“走,出院,开车。”   “哦。”小潘忙提着行李,跑到前面,帮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再坐到驾驶座上。   小潘从前视镜上偷偷觊了一眼梁毅黑如锅底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小瑜出事了吗?”   “没有,去火车站,开快点!”梁毅厉声打断了他。   “可是,可是卢主任还在家等着……”小潘看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识趣地改了口,“好,马上走,去火车站!”   吉普车在黑夜中疾行,很快就到了火车站,刚好赶上今天的这趟火车。   车子一停,梁毅就推开拿起自己的行李,大步往火车站里走去:“你把车开回去,跟姑姑说我有点事,外出一趟!”   小潘锁上了车,追了上去,面带愁色:“可是……可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队长,我去吧,我去把小瑜找回来!”   梁毅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放心,我一定把她带回来!”   说完,他将包挎到了肩头,大步挤进人群,随着人流挤入了火车中。   看到火车冒着黑烟滚滚而去,小潘的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他的手攥成拳,不住地在心里说,队长要没事,小瑜也要没事,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   厢式大货车颠簸了半天,等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速度渐渐放慢了,也没那么颠了。   车厢里的姑娘们一个个相继醒了,最早醒来的那几个姑娘都翻身坐了起来,绑着的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小声地哭了起来。车厢里到处都是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   就在这种沉闷、痛苦的哭声中,沈红英和林梅梅也慢悠悠地醒来了。两人都还没搞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只感觉后脖子疼得厉害,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姜瑜姐,梅梅……”沈红英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旁边的林梅梅马上扑了过去,带着哭腔说:“红英,红英,咱们这是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动,像是在车里。”沈红英也一脸茫然,她只记得她跟林梅梅站在街边等姜瑜,忽然后脖子一痛,人就失去了知觉,然后醒来就在这儿了。   旁边一个还在哭泣的姑娘听到这话马上明白了:“你们是新被抓来的吧?我们遇到人贩子了。”   “人……人贩子?”沈红英吓呆了,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原著中说,姜瑜前世就是被人贩子,不对,是周老三伙同人贩子卖进了大山里,给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光棍当媳妇儿。   可那是77年的事啊,现在才75年初,差得很远呢!   听出她的惊恐,旁边那个姑娘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说:“嗯,我是在赶集的路上被他们强掳上车,打晕带走的,我家在霖县那边,你们家在什么地方啊?”   “我们是浮云县的。”沈红英说。   那姑娘摇头说:“没听说过,很远了吧。”   沈红英很意外:“你们被带走几天了?”   那姑娘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应该是第三天了吧,最早的第四天。他们每天早上给咱们吃点东西,咱们白天就睡着了,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清醒,醒一次,好像就过去了一天。”   睡着?应该是在食物里放了安眠药,听到这姑娘那么说,沈红英心里更没底了,她恐惧地抓住了那姑娘的手问:“你们就没想过逃走吗?”   那姑娘惊恐地说:“逃?怎么逃?咱们的手都被捆了起来,而且他们手里有武器,不但有刀,还有木仓。咱们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逃啊?”   另一个也说:“是啊,很危险的,我怕死啊。听说他们是把咱们卖去给人做媳妇,反正……反正我在家里迟早也是被我爹妈收一笔彩礼嫁出去,他们才不管我嫁过去的人家好不好呢,只管谁家出的彩礼高,就把我嫁给谁。跟这有什么区别?”   她这番话引起了好几个姑娘的共鸣。尤其是家里好几个姑娘的,女孩子不值钱,都是给哥哥弟弟甚至是侄子攒老婆本的赔钱货。   这么一想,似乎被人贩子卖给光棍也没那么恐怖了。   但沈红英不一样,她来自后世,两辈子都是被家里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她怎么愿意嫁给老光棍,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不停地生生生。她赶紧把后世从报纸、电视、互联网上看到的被拐卖人的惨剧说了出来:“你们想得太美了,娶不起媳妇儿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啊?他们不是打死过好几个老婆的就是瞎子,瘸子,或者有其他毛病。借了一屁股的债买个媳妇回去,不但要给他做家务,生孩子,还要挣钱替他还买咱们的债,如果我们受不了想跑,他们会凶残地打断咱们的腿,把咱们关在屋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让咱们出门,直到生下儿子为止,要是生了女儿就丢到河里淹死了……”   听到她描述的各种惨状,姑娘们都下意识地打起了哆嗦,害怕地哭了起来:“那怎么办?我不想被卖啊,我想回家!”   先前出声的那姑娘又说:“你们别听她胡说了,她吓咱们的,她又没被卖过,怎么可能知道?对方花钱买了咱们,还不得好吃好喝地守着咱们啊,不然把咱们虐待死了,他们那么大一笔钱不就打了水漂吗?”   这话好像也有理,姑娘们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听说的。   沈红英气得要死,她说的都是真人真事,被拐卖的姑娘比这惨的比比皆是,几乎都是免费保姆、泄欲工具、生育工具,没有任何尊严和人权可言,这个人故意混淆视听,给大家洗脑,肯定不怀好意。她刚想指责对方,忽然一只软软的、细腻的手握住了她:“红英。”   沈红英一听见姜瑜的声音,顿时欣喜若狂,忘了反驳那人,拉着姜瑜的手说:“姜瑜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姜瑜选择性地说了实话:“我发现你们不见了,跟周老三发生了冲突,后来出现了一个男人拿着木仓指着我,然后我就被打晕,刚才听到你们的说话声才醒过来。”   这跟不少人被掳走的经过没什么区别。   沈红英马上就听明白了,这是周老三搞得鬼,书里的拐卖事件提前了两年。现在女主才十六岁,她准备好了吗?   不过沈红英是资深的女主控,总相信女主能逢凶化吉,所以见到姜瑜她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拉着姜瑜的手说:“姜瑜姐,周老三就是个坏人……”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汽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非常突然地停了下来。 第73章   车子陡然停下来, 因为惯性, 坐在副驾驶座上, 抱着胸打瞌睡的蒙哥往前一栽,脑袋磕到了前面的玻璃上, 额头上鼓起老大一块, 疼得他倒抽凉气,抬手就抽了开车的六子一巴掌:“你小子咋开车的, 疼死老子了!”   “蒙……蒙哥,你, 你看……”六子的声音发抖发颤, 牙关都在打结。   “看个毛!”蒙哥揉了揉额头, 骂了一句, 脑袋抬了起来,眼睛不经意地瞄到山路中间, 那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珠子, 骇得蒙哥瞌睡顿消, 他用力眨了眨眼,那些东西好像还在, 蒙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娘的,哪来的这么多狼?这条路咱们走了好多回啊, 从没看到过这么多小畜生,这是咋回事?”   六子缩着脑袋小声说:“可能……可能是大冬天的饿了,下……下山找吃的!”   “找到这么个铁疙瘩?”蒙哥白了他一眼, 然后站了起来,抄起一根棍子,往后座第二排拍了拍,“蜈蚣、小杨、老八、邱勇,你们赶紧的,快点起来,来了群厉害的家伙!”   后座四个男人穿着棉袄和破军大衣,挤在一块儿,横七竖八地睡着,听到他的叫声,蜈蚣眼都还没睁开就先抓住了放在一旁的木仓:“谁啊,蒙哥,是又来新货了吗?”   “新货你个头!”蒙哥敲了敲他的脑袋。   蜈蚣吃痛,睁开眼,爬了起来,问蒙哥:“咋回事?”   蒙哥指了指外面:“你放一木仓试试!”   这段山路,方圆几里地都没有人家,放一木仓也不怕惊动人。   蜈蚣拿的是一把长长的猎枪,他打开车窗,探出一个头,往外一瞅,终于明白蒙哥为什么要让他放木仓了。   好家伙,货车前方三四十米处站了一排毛发班杂的群狼,大概有一二十头。光是狼还好说,货车可以碾压过去,不管它们,可狼群后面十来米远的地方还站着两头黑黝黝的长着獠牙的大野猪。   野猪脾气暴躁,凶悍无比,奔跑速度快,而且被打中也不要紧,因为子弹大多无法穿透厚厚的野猪皮。万一这玩意儿发了狠,撞过来,把车子撞偏了,陷进旁边的泥地怎么办?   山上的路都是泥土石子路,本来就窄,仅能容纳一辆车子通行,况且今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边的泥土都松软了,很容易陷进去。   蜈蚣举起木仓,朝着野猪的左侧放了一木仓,子弹携着风擦过野猪身边,那头野猪吓了一跳,往后一退,两只前蹄抵着地,做出防御的姿势。   “妈的,竟然吓不走!”蜈蚣气得骂娘,他脑袋缩回车里问蒙哥,“要不咱们弄死它,这么肥的两头野猪,够大伙儿吃好久的肉了!”   蒙哥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吃你个头,现在是干正事的时候。这一票干完,分的钱还不够你买肉吃?”   白了他一眼,蒙哥从座位底下拿出一把冲锋木仓,探出头,对准野猪放了两木仓,冲锋木仓的火力比猎枪大多了,啪啪的两声,惊得林子中休憩的鸟雀扑簌簌地飞起,飞得老高。   野猪和狼天然恐惧这玩意儿,仓皇地退到了路边,抓紧这个机会,蒙哥叫六子:“赶紧冲过去!”   六子忙不迭地踩了油门。   大货车飞驰,飞快地往前跑,蒙哥又放了两木仓,逼退想要涌上来的动物,野猪和狼吓得赶紧退到了山林里,借此机会,大货车终于冲出了重围。   蒙哥松了口气,收回了木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吐了口气:“好了,总算搞定这群玩意儿了。”   “还是蒙哥厉害。”蜈蚣夸张地拍马屁。   但灌了一嘴冷风,额头又撞个包的蒙哥可没空听他吹嘘拍马:“行了,赶紧睡,明天还有正事呢!”   驾驶座上再次陷入了安静,六子老老实实地开车,后面几个男人挤在一块儿也睡了。   倒是后车厢里十来个女孩子因为白天睡得太多,加之即将到来的不确定性命运,还有这半夜突兀响起的木仓声,都没有睡意,三三两两抱成一团,挨在一起取暖。   叫秀秀的一个姑娘牙关咬得紧紧的,整个人差点缩成了一颗球,她小声问:“刚才那……是木仓声吗?”   就连刚开始还嚷着要逃跑的沈红英也白了脸,紧紧抓住姜瑜的袖子,颤声说:“姜瑜姐,他们……他们有木仓!”   姜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嗯,别怕,只要你乖乖的,不动歪脑筋,他们的木仓不会伤害你的。”   说这话时,姜瑜的手飞快地在沈红英的掌心滑动,写了一个“忍”,示意她不要出头了。木仓打出头鸟,小心这群良心都泯灭了的魔鬼拿她开刀,尤其是他们这群人里,究竟哪些是敌哪些是友现在都分不清,贸然把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只会将自己陷进危险中。   沈红英开始还诧异姜瑜为何会说这种话,她可是女主啊。等辨别出姜瑜在她手心里写的那个字后,沈红英秒懂,马上安静下来,乖乖地靠着姜瑜不说话了。   其余的姑娘听了姜瑜这话都安静了下来。   先前那个一直在给大家洗脑的叫小慧的姑娘跟着说:“对,姜瑜说得对,只要咱们老老实实的,他们……他们为了卖个好价钱,也……也不会伤害我们的!”   被抓过来的姑娘都是平平凡凡的小姑娘,何时见过木仓这种残暴的武器,一个个早吓得像鹌鹑了,听了姜瑜和小慧的话,都老实了起来,再不敢动歪心思。   但也有个别不甘心就被这么卖到天涯海角,一辈子都无法魂归故里的姑娘抱着头,小声啜泣起来。   车厢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闷中。姜瑜没管,这些姑娘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也好,免得忙没帮上,先拖了后腿。   她在思量蒙哥他们手里有多少热武器。白天的时候,蒙哥掏出过一把手木仓,今晚又动用了两把,这两把木仓的威力好像要猛一些。加起来一共就有三把,这还是她知道,不知其他人手里有没有。   至于人贩子,听蒙哥点名就知道了,总共有六人,都是手上沾满血,铤而走险的残暴之徒。还有这群被抓住的女孩子中,小慧的来历恐怕有问题,其他的人也不一定。姜瑜唯一能信的只有沈红英和林梅梅,只有这两个人确定与人贩子无关,是被她牵连着抓进来的。   这么算下来,敌我的力量悬殊有点大啊!   姜瑜琢磨了一下,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逼蒙哥他们弃车而行。只要车子上没法呆了,她们就会被转移到地上,那她能动手脚的空间就多了。蒙哥虽然有木仓,但子弹的数量是有限的,木仓未必会坏,但子弹迟早要用光,那时候他们也就成了无爪的老虎。   她垂了垂眸,贴着货车门,轻轻把一张折叠好的符纸塞在了货车的门缝里。   一阵寒风刮来,把符纸里聚集的灵气吹了出去,洋洋洒洒,传得老远,像是最美味的食物,诱得山里的动物都躁动了起来。   于是没过多久,六子就从后视镜中又看到一只只亮晶晶的眼睛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他吓得打了个哆嗦,又开始结巴起来:“蒙……蒙哥,它们……它们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蒙哥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蹭地坐了起来,往前一看,前面的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在随风摆动,哗哗作响,“哎呀,我说六子,你别一惊一乍好不好?”   打了个哈欠,蒙哥又想补觉。   六子吓得赶紧叫住了他:“蒙哥,后……后面,它们在后面跟着呢,而,而且还来了好多,其他的,你,你自己看吧!”   蒙哥蹭地坐了起来,从窗口探出个头往后看去。   六子没说谎,车厢后面,紧紧跟着一群动物,除了先前见过的狼和野猪,这回连野鸡和兔子都来凑热闹了。更奇怪的是,这样一群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凑在一块儿竟然没打架,出奇地和谐,反而跟着他们这块不能吃不能喝的铁疙瘩追,活像他们是吃了能长生不老的唐僧肉一样。   蒙哥舔了一圈唇,骂咧道:“娘的,奇了怪了,今天山里的动物都发了疯啊!”   六子哪管它们发不发疯啊,他看到这些动物就害怕啊。野鸡野兔就算了,但后面可是有狼和野猪啊,要不是天气太冷,蛇都冬眠了,估计它们也会来凑热闹。想想那场面,六子就觉得瘆得慌,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哀嚎了一声:“蒙哥,你快说怎么办吧!”   蒙哥白了他一眼:“怎么办,赶紧开,开快点,把它们都甩在后面,老子就不信了,咱们这六个轮子的还跑不过他们四条腿、两条腿的!”   “好吧,我试试。”六子摸了摸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来的汗水,用力踩油门,加快了速度,想把这群动物甩开。   但山路狭窄,又七拐八绕的,未免翻车,他也不敢开太快。   开出了好几里,那些野鸡、野兔的倒是没跟着了,但野猪和狼这种速度比较快,耐力比较好的动物还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一双双泛着幽冷光泽的眼睛,六子差点吓哭了:“今天……今天真是撞邪……了,蒙哥,蒙哥怎么办?”   蒙哥也很头大啊,但他知道不能下车,失去了汽车这个铁疙瘩的保护,跟这些凶猛的动物正面杠上,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这是一种非常傻气的行为。   “好好开你的车,不要看后面,专心开车!”蒙哥到底是老大,很快就镇定下来,冷静地指挥六子。   六子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好!”   接下来半个小时,他都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往后看,不要往后看,克制了老半天,六子不经意间外后视镜里瞟了一眼,看到火车后面空荡荡的,他差点喜极而泣。   老天爷保佑,总算把这群发了疯的动物给甩掉了。   大口大口地吐了吐气,六子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收回了目光,往前一看,顿时被前面的黑影给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熊……熊……蒙哥,有熊……”六子是真的要吓死了,熊不是还在冬眠吗?怎么会跑出来?靠,今天是倒了什么霉,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刚闭上眼眯了几分钟的蒙哥又被吵醒,他暴躁得很:“六子,你他妈别丁点大的小事就跟老子一惊一乍的……”   骂咧了一句,待看清挡在前面那一只大大的黑影时,蒙哥忍不住爆了好几句粗口:“娘的,老子这一趟出门没看黄历啊,竟碰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   六子催他:“蒙哥,别骂了,想想怎么办吧!”   “怎么办?当然是干它了!没看这东西挡在前面啊!”说是干,蒙哥其实还是很谨慎,他端起木仓,并没有朝熊身上打去,仍是放空木仓,以吓退熊为目的。   但他低估这头熊对食物的执着。   这头熊本来还在冬眠,无意中被一种非常美妙的味道勾醒,现在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怎么可能空着肚子就走了。   蒙哥放了好几木仓,熊虽然有些怕子弹,往旁边躲了躲,但还是没走。   搞不定,蒙哥的火气上来,真想不管不顾,一木仓崩了这玩意儿。但他到底还顾忌着,现在大晚上的,光线不好,万一没打中要害,惹怒了这个大家好,追着他们不放蛮干就麻烦了。   犹豫了一下,吐了口气,蒙哥说:“蜈蚣,蜈蚣,把袋子里的肉丢出去,都丢出去!”   他们路上带了不少干粮,其中就有煮熟的腊肉,而且分量还不少,足足有十几斤,此外还有三斤熟牛肉。这可都是好玩意儿,蜈蚣有些舍不得,问:“蒙哥,都丢吗?”   蒙哥白了他一眼:“不都丢,你留着做什么?丢啊,跑完这一趟,什么肉吃不成?可惜这点肉做什么?”   蜈蚣忍痛把肉从窗口丢了出去,抛在斜前方的路边。   肉的香味散发出来,熊受到了诱惑,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低头,用鼻子碰了碰,似乎有些嫌弃,但可能是饿得太厉害了,它一口咬住了牛肉。   就在这时,六子赶紧用力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轰地一声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太快,等冲过去,看到前方那一处极窄的拐角,想要刹车时,已经来不及了。   轰地一声,大货车的车头直直撞到了山石上,前车盖都被撞变形了。   “六子,你他妈怎么开车的!”蒙哥气得骂娘。   后车厢的女孩子们被颠得七晕八素,着急地抓住栏杆,慌张地询问:“怎么回事?”   姜瑜扬唇,轻轻一笑,好戏正式开始了。她将藏在汽车车厢后面的符纸取了出来,往山坡下一丢,免得动物再围过来,无差别攻击,伤了这些女孩子。 第74章   车头撞扁, 出了这么大的故障, 没法再开, 蒙哥只能叫大家下车。   蜈蚣几个睡眼惺忪地从暖和的后座里爬了下来,裹紧了棉袄, 围着车头转了一圈, 虚眼看着六子,啧啧称奇:“你咋开的车, 没长眼睛啊!”   闯了这么大个祸,六子比谁都着急和沮丧, 他垂着头苦笑道:“太急了, 被那熊瞎子吓到了!”   提起熊瞎子, 六子就一阵后怕, 赶紧往后面看了一眼,见后面黑幽幽的山路上安安静静的, 这才放松下来。   蒙哥不耐烦地拍了蜈蚣一巴掌:“行了, 别啰嗦了, 想想补救的办法!”   蜈蚣扁嘴:“蒙哥,咱们又不会修车, 怎么补救得了啊?况且,就是会修也没工具啊。”   这倒是,蒙哥眉一蹙, 对他说:“去,把自行车拿下来。”   蜈蚣利落地翻身爬上了货车车顶,将绑在上面的两辆黑色的自行车取了下来:“好了, 蒙哥。”   蒙哥点头,从副驾驶座上取出一张地图,摊开,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找了找,最后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洪市边上有个汽配工厂,离咱们这里不远,蜈蚣,你和老八一起去,找个会修车的工人过来,再买些零件,快去快回!”   说罢,蒙哥又拿出一个塑料袋丢给了蜈蚣,里面是厚厚的一捆十元纸币。   蜈蚣接过钱,揣进兜里骑上自行车和老八趁着月色,迅速地消失了。   姜瑜坐在后车厢里听到蒙哥的话,眼睛一亮,很好,六个走了两个,只剩四个,好对付多了。现在就看他们什么时候打开后车厢,把她们放出来透气。   蜈蚣走后,蒙哥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烟,吸了两口,翻身爬上了车,对另外三个男人说:“先上来睡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听到几人的吆喝,姜瑜垂眸,在车厢里摸索了一阵,从干稻草下面摸到了一块干枯凝结成块的泥土,她抓了起来,瞄准小慧的方向,打到她的后腰。   “啊,好疼……”   这一下姜瑜用了狠劲儿,就算不出血不破皮,也得疼好几天。   漆黑安静的山林里,小慧的叫声格外刺耳,蒙哥立马从副驾驶座上爬了下来,走到车厢外,凶神恶煞地说:“怎么回事?都给老子老实点,谁他妈敢给老子动歪脑筋,老子一木仓崩了她!”   小慧按住后腰,站了起来,想说自己腰被什么撞了一下,没事的,但她没发现,一道黄色的符纸趁着她起身的动作,轻轻地滑进了她的衣兜里。她张开嘴的话也全变了:“有人要杀我啊,救命啊,有人要杀我啊……”   以为里面出了什么状况,关键时刻,蒙哥厉声大喝:“六子,小杨,邱勇,把木仓拿过来!”   他这一嗓子,让车厢里慌乱的姑娘们全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缩在车壁旁,再不敢出声,沈红英和林梅梅也紧紧靠近姜瑜,浑身发颤。   六子三人拿着木仓过来,蒙哥一手持木仓,一手拿着手电筒,对六子说:“去,把门打开!”   六子被今晚的各种悬疑事件搞成了惊弓之鸟,他有点怕,动作自然慢了许多,蒙哥等得不耐烦了,踢了他一脚:“快点,磨蹭什么呢!”   “哦。”六子拿着钥匙,颤抖着手,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打开了车厢门。钥匙一松,他拿过别再车门上的那根钢棍,颤抖着手,用力拉开了大门。   轰地一声,两侧的大门打开,刺目手电筒光晃了进去。   蒙哥站在车厢三四米处,扫了一眼里面的姑娘。这些姑娘都大睁开着眼,畏惧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害怕,像一只只刚出生的小鸡仔,不足为惧。   他的目光转了一周,最后落到了小慧身上:“刚才是谁在说话?”   小慧手一指,先指了指秀秀,后来又指了指沈红英:“她,不对,她,不是,她……”   蒙哥眯起眼了,盯着小慧,这女人今天怎么回事?他在车厢外明明听到是她在说话。   “你们喊杀人是怎么回事?”蒙哥直接掠过小慧的指控,问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其他姑娘纷纷摇头,指着小慧,不敢吭声,姜瑜混在人群里,默默看着这一幕。   小慧又说话了“杀我,不是,杀你,不是,是……”   连说了好几个词,都不能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反而全是谎言,小慧慌了,她按住后腰:“好舒服……”   舒服两个字一出口,小慧绝望地闭上了眼,她明明想说很痛的,怎么变了“舒服”,真是太邪门了。从张嘴开始,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完全不是她本来准备要表达的意思。   看出了她的异常,蒙哥凶戾气的三角眼一眯,冲六子摆了摆手:“去,把她拉下来!”   一路跟小慧挨在一起取暖的秀秀见六子爬上来,不由分说地把小慧给拽了下去,害怕地喊道:“小慧……”   蒙哥斜了她一眼:“你们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秀秀担忧地看了一眼小慧,小声说:“就是……就是小慧突然喊痛,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她的说辞似乎没问题,蒙哥斜了她一眼:“最好如此!把这女人带到前面去!”   六子砰地一声将门掀了过去,拉着小慧走了。等他爬上车子时才想起,门还没锁,不过现在外面还在下小雨,山上的温度本来就比较低,天寒地冻的,她们的手又都绑着,能跑哪儿去?   算了,等天亮再去锁门吧。六子打了个哈欠,眯起眼,趴到了方向盘上。小杨和邱勇一起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挤了上去,没有去后面。   因为蒙哥已经抱着小慧爬上了后座,拉着她坐下,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我的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好痛……”小慧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能正常说话,她惊喜地捂住嘴,慌张地说,“刚才邪门了,我明明是想说我没事,怎么出口变成了杀人。蒙哥,今晚咱们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她这句话马上引起了六子的共鸣。   六子不顾非礼勿视这个道理,从驾驶座上转过身,头趴在椅子上,点头说:“对,蒙哥,太不正常了,你看那些山里的动物一波接一波的,太吓人了,咱们干完这一票,去土地庙里拜拜吧!”   蒙哥不信这个,不屑地说:“土地庙都被砸了,也没见砸的人倒霉,真有那么灵验,咋不先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你们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六子撇嘴:“那你说今晚这些野兽怎么说?还有小慧,你不信我,总该信小慧姐啊!”   “行了,好好睡你的觉,明天好好开车,再出状况,修车费你一个人出!”蒙哥这句话总算堵住了六子的嘴,他讪讪地转过了身。   后面,蒙哥和声和气地问小慧:“哪里疼?”   小慧指了指后腰,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这里,好痛,对,就是这里,轻点……”   蒙哥看着她雪白的腰上那一团碍眼的青紫,凶狠的浓眉拧成一团:“像是撞的,会不会是车子撞到山上时,磕到了?”   “可能吧,今晚怎么回事?六子的开车技术不是一向很好吗,怎么会撞到山上?”小慧低声问道。   说起这个蒙哥心里就冒火:“别提了,今天真够邪门的,路上又是狼,又是野猪,又是熊的……”   他简单地把今晚的一系列灵异事件说了一遍。   小慧听完,窝在他的怀里,仰起头,额头碰着他的下巴,担忧地说:“蒙哥,你说……这会不会是咱们的报应啊?”   “去,什么报应,别逗了!”蒙哥不屑地摇了摇头,看着微光下小慧苍白的小脸,他伸手轻轻摩挲了一遍她的下巴,小声说,“干完这一票,以后你就别来了,好好在家等我回去。”   “可是你……见不到你我会担心的。”小慧仰起小脸,盈盈水眸里盛满了对他的担忧。   蒙哥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眼:“放心,老子还要等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听到后面两个人在那里卿卿我我,小杨和邱勇两个年轻人也心痒痒的。   小杨耐不住寂寞,搓着手,嘿嘿笑了笑:“蒙哥,反正在山上也没事,让我们去陪后面那几个小娘们玩玩呗!”   蒙哥没答应:“少跟我动歪脑子,这次的货非常不错,另有安排,你们谁都不许碰,否则少卖了钱,我剁了你们的手!”   他这么凶,小杨不敢有异议,悻悻然地趴了下去,抱着头闭上了眼。   没说话的邱勇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又转,过了几分钟,他拉开了车门:“我下去放个水!”   下车在附近晃了一周,解决了生理需求,邱勇转到了后车厢,盯着里面一个个瑟瑟发抖的姑娘,露出了一个猥琐的笑。蒙哥怕货卖不了好价钱,他不破她们的身,玩玩不就好了。今天这里面可是有好几个极品,啧啧,皮肤真白,还有那小眼神,真是勾人。   舔了舔唇,邱勇伸出魔爪,想去摸姜瑜白生生的小脸。   姜瑜盯着他,不避不闪。   “哟,小眼珠子瞪得还不错嘛,小妞,要不跟了哥哥算了,也免得……”他刚要说话,忽然感觉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了他一下。   “谁啊?”邱勇转身往背后望去。   就在这时,姜瑜飞快地将一块霉运符丢到了他的口袋里。   在后面没找到人,邱勇吹了口气,转身准备继续占便宜,可一扭头,脑袋就轰地一声撞到了车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蒙哥。   蒙哥提起棍子,跳了下来,过来就朝他背上打了一棍子:“妈的,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是吧?”   邱勇抱着头:“没有,没有,蒙哥,我就想摸一下而已,绝不会破了她们的身!”   “滚回去。”蒙哥瞪了他一眼。   邱勇忙不迭往回走,看不知怎么的,明明在平地上,前面又没有任何东西挡着他,他竟然头朝下,突兀地摔了一跤,先前被撞的那地方,划破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都流了出来。   “晦气!”邱勇骂了一句,撑着手爬了起来,胡乱在棉袄上擦了擦手上的泥,悻悻然地往副驾驶座走过去,但他一拉驾驶座的门,那门就像诚心跟他过不去一样,突然弹了了过来,撞在他的脑门上,撞得他眼冒金星,脑袋发昏,又差点摔下去。   蒙哥在后面撑住了他的背,把他扶上了车,想着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再想六子和小慧的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莫非真的撞邪了?   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进去,都睡觉,谁都不许下车!”   兴许熬过这一晚上就好了。   蒙哥想着到了白天,那些魑魅魍魉就不敢猖狂了,他们只需要再等一会儿,到天亮就好了,这些鬼魅自然就消散了。   可还没等到天亮,蒙哥忽然听到了六子惊恐的叫声。   他睁开眼,看到一团巨大的黑色怪物站在车窗,骇得他头皮发麻,抓起木仓就一阵扫射。子弹打出去,那黑影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惊醒过来的小杨也举起猎枪跟着刷刷刷地一阵扫射。然后,那黑影就像来时那么突然,突兀地没了。   六子哆嗦着打开了手电筒照去,外面漆黑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们看眼花?”   蒙哥也不大确定,他拿着木仓,蹙眉道:“没子弹了!”   小杨反应过来,找了一遍,同样沮丧地说:“猎枪也没子弹了!”   他们这一趟总共带了三十发子弹,按往常来说,足够了,但现在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就没了。   “天亮,等天亮就走,不管蜈蚣他们回来没有!”蒙哥狠狠心,下了决定。   没了木仓作为保障,万一再像昨晚一样遇到那些凶猛的野兽,他们就完了。更重要的是,蒙哥也觉得这一趟出来处处不顺,邪门得很,现在六个人,只剩四个,邱勇又半死不活的,一直嚷着头痛,抱着头在那里不停地呻吟,他们的战斗力锐减,再待在山里,蒙哥很没安全感。   小慧依偎在怀里,小声问:“那她们怎么办?”   这些姑娘总不能带着走。在山上还好,要是下了山,被人看到了,怎么解释,万一有姑娘呼救,他们就暴露了?   提起这个,蒙哥也有些发愁。他思考了几秒就有了决定:“早上给她们食物,先把她们留在这儿,等蜈蚣和老八回来,把车修好,再带着她们走。”   他们挑的这条山路,平时就很少有人来,更何况这两天还下着雨,就更不会有人来了,放她们在这里一两天也没事。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车修好或者找一辆新的车子过来,再将人带走。   “不好,时间拖得太长,变故太多,让我来吧!”小慧娇笑着,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了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蒙哥捏着她白白的下巴,亲了一口:“那就要委屈你了!”   ***   小慧被带走后,一夜未睡的姑娘们,逐渐犯困,渐渐地打起了瞌睡。   忽然,一声尖叫吵醒了大家。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听着车外小慧凄厉的惨叫声。   “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敢了……”   姑娘们听得瑟瑟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天蒙蒙亮的时候,小杨拖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小慧回来了,他粗鲁地把她丢到了车上,单手叉腰,扫了其他姑娘一眼:“都给我老实点,谁再敢撒谎惹事,下场跟她一样!”   大家看着小慧胳膊长那一道道红色的伤痕,都吓得不停地抹眼泪。   姜瑜也看了一眼,这些痕迹非常新,一看就是刚打的,最严重的地方还流了血,这小慧是个狠人啊,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做啥不好,非要助纣为虐。   小杨回去,站在前面的车头洋洋得意地说:“蒙哥,都搞定了,走吧,咱们去弄辆车子来,让邱勇在这儿守着呗,这些丫头翻不出天来!”   他们咋咋呼呼地走了,后车厢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小声的啜泣声。   小慧抬起苍白的脸看了大家一眼,小声问:“你们想不想逃?”   “小慧姐?”秀秀哭泣的动作一顿,大睁着眼,不解地看着她,小慧不是一直不赞成她们逃跑的吗?   小慧苦笑了一下,指着自己胳膊上的伤说:“我什么都没做,就挨了打,以后肯定还会挨更多的打,咱们……咱们逃吧!”   逃走几乎是每个姑娘心底最隐秘、最热切的愿望,稍一鼓动,这愿望就会像燎原之火一样,旺盛地燃烧起来。   秀秀握住她的手:“好,只是,咱们该怎么逃呢,他们手里有木仓。”   小慧攀着她的肩爬了起来,冲姑娘们招了招手:“他们都走了,只留下那个叫邱勇的看着我们。他受伤了,脑袋晕,躺在前面睡觉呢,咱们小心点,只要不惊动他,就可以了。”   姜瑜见火候到了,插了一句嘴:“要走就赶紧,不然待会儿那个蒙哥回来,咱们就跑不了了。至于邱勇,他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吗?”   沈红英也在一旁握拳说:“就是,更何况他还是个病秧子呢,怕啥!”   其他几个姑娘见了,都点头同意:“好,我们都听小慧姐的!”   小慧一下子就成了领头羊。她带着大家非常“幸运”地找到了半截刀片,把捆在手腕上的绳子给割开了,然后伸出满是伤痕的胳膊,招呼大家:“走,这边,往这边走!”   她领着大家悄悄绕过车头,往右侧的小路走去,沿着小路走了十几分钟后,见邱勇没有追来,姑娘们都松了口气。   不过山林里雾气丛生,天空灰蒙蒙的,能见度很低,往山下望去,下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也分不清方向。   姑娘们都有些迷茫:“往哪儿走呢?”   大家都怕跟人贩子撞上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又没了。   小慧左看看又望望,然后挑了左边那条路说:“咱们这边走,我记得人贩子们好像是往右边走的,这样就不会跟他们撞上了!”   大家往右边那条路望去,潮湿的路面上有好几个新鲜的大脚印。   “小慧姐说得对,他们肯定从这条路走了,咱们往左边走。”秀秀应声。其他的人都没意见。可能是因为小慧是第一个站出来提议要走的,所以她们这会儿都把小慧当成了主心骨,什么都听她的安排。   姜瑜在后面见了挑了挑眉,眼睛往后瞟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沈红英拽着姜瑜的手,狐疑地看了小慧的背影一眼,小声问姜瑜:“她……我总感觉不大对,是我想多了吗?”   姜瑜拍拍她的手:“可能吧,快走,不要掉队了!”   说是不要掉队,但她们三个还是落在了后面,姜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悄悄折成了符号,握在手心,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前面有两条通往山下的小路。小慧仔细辨别了一眼,最终选择了右边这条。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姜瑜眯起眼看了看右边这条路,那路边的一棵槐树枝上拴着一条不大明显的蓝色布条。想必,小慧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路”的吧。   她故意落后一些,等大家都走到前面了,她迅速将布条解了下来,拴到了左侧路边的一棵小树上,为了逼真,她还特意在那边路上踩了几脚,然后才飞快地转了个弯,跟上了大部队。   等快走到下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姜瑜先一步走到小慧身边,装作很急的样子,状似不经意地撞了小慧一下。   小慧呼痛,按住了胳膊,姜瑜赶紧扶着她:“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小慧呼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前方出现的路,不停地摇了摇头,怎么回事,她……她好像忘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姜瑜的声音:“是这边吧,小慧姐?先前咱们就是走这边的。”   是这边吗?见大家都看着她,小慧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搞不懂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夜大家醒来,窝在车厢里抽泣的那一刻。   而现在……这是大家集体逃走了吗?蒙哥他们干什么去了?搞不清楚状况的小慧生怕被人看穿,也怕自己露出马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这边!”   姜瑜挽着她,大步走了过去,似乎完全没看到旁边那条小路的一棵野枣树上挂着的布条。   懵懵懂懂、半推半就地跟着大家往山下走去,途中,小慧一直想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动声色地套话,但最后却听说,这场逃走是她发起的。   她傻眼了,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肯定跟她消失的那段记忆有关,偏偏,她怎么都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小慧只好问秀秀。   秀秀被抓来就挨着她,两人这几天算是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秀秀不疑有他,小慧问什么都说,但秀秀所知也有限。   问了半天,小慧只知道,昨晚出了不少状况,车子都坏了,今天蒙哥他们出去找车子了,姑娘们就趁机逃跑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姜瑜在一侧看着她时而拧眉,时而深思,心里好笑不已,面上却不显,只是不露声色地把大家将山下引。   下雨天,天黑得快,到了下午三四点,天了灰了起来,暮色初现。   走了几乎一整天的姑娘们是又累又渴,全凭一股力气撑着。好在希望已经在眼前了,因为山下出现了一个村庄,袅袅的青烟从房屋上冒了出来。   总算看到人家了,大家欣喜若狂。   只有小慧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雪白。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他们的计划明明是由她带着这群女孩子,前往他们在这座山西北边的那个秘密据点,将她们关押在那儿,然后再想办法秘密运走。可她全忘了,根本没按照六子带的路走,还真把她们带到了山下,找到了村庄。   这一切都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小慧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扭头看了姜瑜一眼,心里头毛骨悚然。就是这个女孩子撞了她那一下,她……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怎么啦?”姜瑜看着小慧,笑容纯真无邪,“马上就到山下了,小慧姐不高兴吗?”   小慧动了动嘴皮子,木然地说:“高兴,高兴……”   不是的,肯定不是她的想那样,这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两个各怀心思的女孩子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一起往山下走。小慧看着越来越近,顶多再走十几分钟就能到达的村落,无数个念头在脑子里打转,最后都化为了一句惊恐地担忧:“这……咱们都是小姑娘,万一,万一这村子都是坏人怎么办?”   这句话对刚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宛如惊弓之鸟的姑娘们来说,杀伤力不小,大家都停了下来。   见状,小慧面露愁色地说:“我……我就是怕,这地方咱们都人生地不熟的,遇到歹人怎么办?不如,不如再换个地方,咱们在山上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夜,明天再说。咱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们肯定追不上咱们了。”   只要留在山上,蒙哥他们一定会循着脚印找来,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山上有狼、野猪、老虎等凶猛的野兽,留在山上并不代表就安全了。”姜瑜看了一眼犹豫不决的小姑娘们,淡淡地说。   秀秀也说:“是啊,小慧姐,这么大一个村长,几百户人呢,总不可能大家都是坏人吧。”   穷山恶水出刁民,往往是非常偏僻、闭塞的地方更容易出现群体性犯罪。这个村子前面就有一条很宽的马路,交通便利,去哪儿都方便,也方便上面管理,这种地方全村都是坏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女孩子们都很意动,小慧很着急,变着法子想留住大家。   就在这时,姜瑜忽然一把扣住了她的手,疾声道:“快走,蒙哥他们追来了,你们先走,我和小慧随后就来!”   “可是你们怎么办?”沈红英和小慧异口同声地喊道。   姜瑜不耐烦地说:“我们不会有事,你们先走,红英,直接去找村长,让他马上派人去报警。”   小慧还想挣扎,姜瑜微不可闻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你是蒙哥的女人!”   只这一句就让小慧彻底噤了声,瞪大眼,惊恐地看着姜瑜。   他们很小心的,昨晚,她虽然去见了蒙哥,但是从头到尾,他们说话都非常小声,按理来说,坐在车尾的姜瑜不该知道才对。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等小慧回过神来时,姑娘们已经仓皇地下了山。   她们一走,姜瑜没了顾忌,拉着小慧返身,往山上而去,边走边说:“你不是想回山上吗?我成全你!”   小慧想挣脱开她的手,却发现姜瑜的力气出奇的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   小慧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一天的经过,然后惊恐地发现,她似乎一直被姜瑜在牵着鼻子走,尤其是每次走到分叉口时,姜瑜似乎都会不经意地插一句话,然后引导着她们顺着她的意思行事。   “你……你是故意的,你早知道我们的计划,你故意将计就计,利用我的计划将她们送下山。”小慧本来就很聪明,马上想透了其中的关节。   姜瑜笑了,赞许地看着她:“脑子很灵活嘛,这么快就想通了。不过,你这么聪明,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跟着人贩子助纣为虐呢,为此还不惜挨打,施展苦肉计,何必呢!”   小慧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蒙哥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没做错什么,他不卖你们,你们的爹妈也会卖了你们,而且等你们嫁出去后,还会不断地向你们身上吸血,动辄就来问哭穷卖惨,问你们要东西,你们要不给,那就是不孝。给了,婆家又不高兴,还不如这样卖了,一了百了,老老实实做婆家人呢!”   这是什么歪理,别人她不知道,至少沈红英、林梅梅的家里就绝不可能卖了她们。姜瑜看着小慧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你好像很有经验,行了,别磨蹭了,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就是等蒙哥他们吗?那,他们来了,走,咱们接他们去!”   小慧目瞪口呆地看着姜瑜,这女孩子是疯了吧?明知道蒙哥他们在山上,还要往山上去,她脑子是进水了吗?   不,她脑子肯定没问题。从她能不动声色地利用他们的计划,将姑娘们送下山,小慧就知道,姜瑜脑子聪明着呢。   “你……你是怕蒙哥的木仓?怕蒙哥追到山下会伤害到其他人?”小慧很快就明白了姜瑜为何会绕回来,她不解地看着姜瑜,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为什么?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这么冒险,值得吗?你不怕死吗?”   姜瑜拉着她往山上走去,边走边说:“哪有那么多值得不值得。你的问题不存在,因为我不会死!看到人贩子不抓,让他们溜走,我才钻心挠肺得要死。”   还真是狂妄。小慧冷静地提醒她:“蒙哥很厉害的,一颗子弹就能解决你!”   姜瑜睨了她一眼,点头:“谢谢你提醒,我知道,他的手木仓里还有子弹没打光!”   噎得小慧无言以对。她明明知道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小慧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姜瑜,如果……如果她当初被卖,遇上了姜瑜,不,就算遇到姜瑜又怎么样?她可不是被拐的。   姜瑜奇怪地瞥了小慧一眼,这姑娘怎么哭了?她瞅了小慧一眼:“你当初也是被蒙哥拐卖的吧,然后变成了他的小情人,还帮着他助纣为虐。”   小慧抿住唇不说话,她虽然刚才口口声声地姜瑜说,蒙哥没错,但实际上,在她内心深处,也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你这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姜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慧还真是个奇怪的姑娘,蒙哥拐卖她,她对蒙哥产生了感情,自己挟持她,她对自己似乎也产生了感情。   小慧听到这陌生的名词,奇怪地看了姜瑜一眼:“什么叫斯德哥尔摩?”   姜瑜没解释,把她拉过来挡在面前,笑着说:“你看谁来了!”   灰蒙蒙的山里,蒙哥站在山腰上,看着几十米开外被姜瑜拉过来挡在面前的小慧,脸都绿了:“放开她!”   姜瑜拉着小慧,迅速往旁边的小道一拐,大步钻进了从里,撂下一句:“等你们追上我再说吧!”   “不要,蒙哥,她……”她是故意引你们上山的……   小慧的话被说话,就被姜瑜给打晕了。   ***   山下,沈红英发疯一般地跑了下去,跑到第一户人家门口,她举起拳头,重重地拍打着门。   村民给她开了门,她开口就问:“村长在哪里?我们被拐卖了,快带我们去见村长。”   开门的村民一看十几个姑娘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自家门口,也知道事情不好了,忙道:“好,我带你们过去!”   这个村叫水头村,是洪市近郊的一个村子。村长听完沈红英的话后,极为重视,马上安排了两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去市里报案,然后又组织了民兵们上山救另外两个姑娘。   “他们……他们手里有木仓。”沈红英抹了把泪,提醒村长。   村长点头:“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闺女,不要怕,你们安全了,先歇会,一会儿公安就来了。咱们村子离市里只有七八里地,公安很快就会来的,他们会送你们回家的!”   “嗯,村长,我们还有两个姑娘在山上。”沈红英巴巴地看着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你……你可一定要救救她们啊!”   “好孩子,放心吧。”村长把自家的老婆子和媳妇儿叫过来陪这些吓到了小姑娘,转身去安排上山的人手了。   洪市公安局这边一接到消息,马上派了公安过来,并通知相关地区。   这个案子惊动了好几个市。以前大家没串联调查不知道,昨晚因为浮云县一下子失踪三个年轻女孩子的事,附近几个县市都惊动了,大家回去纷纷统计了一下自己辖区内的失踪人口。   然后发现了一个非常惊人的事情。过去几年,从巴云市到浮山县再到洪市最后接连到庆县,总共六个地区,八个县,将近五百多公里长的这一带上总共失踪了一百多个妙龄少女。因为这些少女是陆续不见的,而且中间一般都隔了好几个月,一般每次一个县都只丢一个姑娘,所以也没太引起上面的重视。   公安局组织人调查了一番,没找到人只能不了了之,最后化为了档案里的一个个空泛的数字。直到这次浮云县一下子丢了三个姑娘,县公安局翻出了档案,才发现了猫腻,确定这是一起大型的人口贩卖案件。   现在几个县市都行动了起来,省里也派了人下来。所以洪市公安局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其他几个市。   张国庆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找了自己在铁路局工作的一个战友,拜托他通知一下梁毅,别让梁毅跑到浮云县再折回去了。   火车还没到洪市,梁毅就听到了广播,让他在洪市下车,他找的人在洪市公安局。   闻言,梁毅站了起来,抓起军大衣披上,立即随着人群下了车,匆匆赶去洪市公安局。   洪市公安局已经将十几个姑娘都接了过来,登记了身份和住址,打算等天亮就安排人送她们回去。   所以梁毅过来,亮出了证件,表明自己是来接自己侄女的后,公安们都很乐意,马上把他带到了暂时安置姑娘们的屋子。   但推开门后,梁毅扫了一圈,却失望了。   这里面并没有姜瑜!   莫非姜瑜没被人贩子抓走?那她去了哪里?到现在都还没有音讯。   “全部都在这里了吗?”梁毅不死心地问道。   接待他的公安点头:“救回来的都在这里了,怎么,没有你侄女?你侄女叫什么名字,我帮你问问。”   梁毅不抱希望地说:“姜瑜,生姜的姜,周瑜的瑜……”   窝在角落里,抱着被子的沈红英听到“姜瑜”两个字,马上抬起了头,激动地说:“姜瑜姐还在山上,人贩子追来了,姜瑜姐让咱们先下山,你快去救她……” 第75章   蒙哥他们的计划本来是由六子在前面引路, 小慧在中间, 带着十几个女孩子跟着, 他和小杨在后面押尾,这样确保万无一失。   但中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先是他自己跟错了路, 走了好长一段,最后没路了, 只得绕回,重新寻找小慧她们的踪迹。这耽误了不少时间, 多亏这几天一直在下雨, 泥土松软, 十几个姑娘踩下去, 脚印非常明显,这才让他后来不至于找不到她们。   可越走, 蒙哥越觉得不对劲儿, 因为这路与去他们据点的方向完全不同, 倒像是去洪市那边的。这小慧,怎么搞的?   没办法, 蒙哥只能带着小杨,加快脚步,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想追上去将她们拦截住。   但迟了,他追上去所看到只有昨天被抓的那个叫姜瑜的女孩子和小慧,而且小慧还沦落到对方手里成了人质。   这女娃果然不简单, 是他轻视了她。想起周老三昨天半死不活的样子,蒙哥就后悔,他的手按在了手木仓上,但对方已经拉着小慧钻进了树林里。   姜瑜带着小慧,不断地往丛林里钻,夜色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蒙哥和小杨在后面穷追不舍,有好几次,他似乎都想掏出木仓来了,但又怕打到小慧身上,只能作罢。   将蒙哥二人重新引上山后,姜瑜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把气喘吁吁的小慧往旁边一丢,然后从地面上捡了几颗石子,掂在手里晃了晃,问小慧:“你说,我能不能打得中他们?”   话音刚落,不等小慧回答,她就将手里的两颗石子丢了出去,啪啪的两声,下面马上响起蒙哥二人的呼痛声。   小慧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手扶着了自己的腰:“你……昨晚是你打的我……”   姜瑜笑笑,又掂了两颗石子起来,等蒙哥他们重新爬起来的那一刻,她又用力丢了出去,砸到他们的腿上。   刚爬起来的蒙哥马上跌了个狗啃屎,他这回学精了,躺在地上不动,冲旁边的小杨努了努嘴:“妈蛋,那小娘们手劲好大,难怪昨天能把周老三打成那样呢,大意了!她在上面,地形对她有利,咱们往后退,你在这里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往旁边绕上去,给她一木仓。”   同一时间,姜瑜也在跟拿怪物一样眼神盯着她看的小慧说:“我只是力气比较大,耳朵比较尖,正巧听到了你们昨晚的话而已。”   这种人小慧也见过,他们村子里有个人的鼻子就特别灵,谁家在做什么,只要从别人家门口走过,他动动鼻子就能猜到。   “你运气还真是好,难怪不怕呢!”小慧赞叹地看着姜瑜,眼底充满了羡慕。   姜瑜捡了颗石子丢了下去,对她说:“你也不错啊,脑子够灵活,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差点被你带进了贼窝。”   小慧苦笑:“你昨晚不都听到了吗?最后是我们被你耍了。”   姜瑜忽然突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受伤的草屑,抓住她:“走了!”   小慧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再不走,你的老相好就要从背后反抄我们了。”姜瑜拽着她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   小慧顿悟,她肯定又是听到了刚才蒙哥他们的话。还有这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怎么左一口相好,右一口相好的,也不脸红。   她们刚一走,蒙哥就摸黑凑了过来,毫不意外,又扑了个空。不过这一回,他身边的人多了好几个,六子、蜈蚣和老八也循着他们留下的记号赶来了。   “小杨,上来,那娘们跑了!”蒙哥朝下喊了一声。   小杨缩着脑袋怯怯地从草丛里爬了上来,对蒙哥说:“还追吗?”   蒙哥点头,飞快地制定了策略:“追,老子就不信了,咱们五个大男人还追不上那个娘们。蜈蚣、老八、六子,你们跟在后面,离稍微远一点,千万别被那娘们发现了。等咱们看到她,你们从旁边包抄上去,蜈蚣的木仓都带着吧,看到那女人别犹豫,直接朝她开木仓!”   姜瑜猜错了,这群人手上可不止一把手木仓。   她这会儿拉着小慧进入了一片小土包群里。姜瑜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小慧很快明白过来了,她瞪大眼惊恐地看着姜瑜:“咱们快走,这……这是坟地啊!”   经她一提,姜瑜恍然大悟。农村人死了,同一个村庄的人大都葬在一起。有山的一般都会葬在山上,时间长了,坟头越来越多,就形成了一片阴森的坟地。晚上,很多人都不敢来这里,就是怕撞鬼。   “连买卖人口,杀人放火你都敢干,还怕这个?”姜瑜好笑地看了小慧一眼,满不在乎地说。   小慧别的不怕,就怕这个,她抱着头:“我错了,我错了,咱们快走吧!”   她拽姜瑜,却怎么都拽不动。不但如此,姜瑜还突兀地撕下了她的一截衣服,然后动作飞快地抓过她的两只手腕,用布巾一缠,打了个结,再将另一端绑在了坟头旁边的小柏树上。   “你……你要做什么?”小慧吓得牙关打结。   姜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让你也尝尝恐惧的滋味啊!放心,就算有鬼,只要他们跟你没仇,大多逗你玩玩就算了,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相比之下,人就要可怕得多了,为了区区几百块钱,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同胞推进火坑里,你说这样看来,死人倒不是那么可怕了,对不对?”   小慧知道,姜瑜这是在说她。   在这一路上,姜瑜一直对她和颜悦色的,对她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小慧还以为她已经不计较了,谁料竟还有这么一出在等着她。   小慧见姜瑜把她绑在树旁就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叫道:“你……你别走,求求你,我错了,你放开我,我真的错了……”   黑暗中,寂静的山林里,她的尖叫无疑是给其他人指明了方向。   蒙哥远远地听到小慧的叫声,抓住前面的一根黄荆条,爬上去前面那个坎儿,对后面几个人说:“快点,小慧在那里,那女人要跑!”   他们加快速度往这边赶。   所有人都以为姜瑜要跑路,但并没有。她把身上所有的符纸都掏了出来,折叠成符,以小慧为中心,布置了一个七煞引魂阵。阴气重的坟地,布置这个阵法再合适不过。   这是她在古书上看到的一个阵法。据说当时有一个叫冥引的小伙子,他全家都被仇人给杀了,他无力报仇,甚至为了躲避追杀,不得不入道门。潜心念经二十载也没法消除冥引心头的仇恨,但仇人这二十年来步步高升,位高权重,他根本无法正大光明地报仇。   后来冥引在一本孤本上看到了这个阵法,借口为仇家做法祈福的机会,以血为引,布下此阵,要了仇人性命。   当然,姜瑜把这个阵法稍微做了改变,在里面掺杂了半个幻阵,减轻了七煞引魂阵的威力,这样不足以要了蒙哥他们的性命,但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冤有头债有主,让那些被他们祸害过的鬼魂回来寻仇,自己替自己讨回公道吧,再也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事了。   布置好了阵,姜瑜拿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往小慧手背上滑了一下,她的血顿时撒了下来,启动了该阵。   见姜瑜去而复返,哪怕是回来就给了她一下,小慧还是很高兴,她兴奋地说:“你松开我的手,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不好!”姜瑜甩开了她的手,“放心,马上就有很多人来陪你了,你不会孤独了!”   姜瑜迅速地退出了阵法的范围。   小慧刚想叫住她,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扎着红色头绳,两颊微微鼓起,眼神天真烂漫的少女。   “美丽……”小慧喃喃出声,惊讶地望着对方,美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美丽笑嘻嘻地看着她,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小慧,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啊,那就去地下陪我吧……”   她的脸忽然开始腐烂,然后不停地往下掉,转瞬变成了一具白骨,红粉白骨,一夕之间就转变了。   小慧吓得浑身冰凉:“鬼……鬼啊,你怎么变成了鬼……”   骷髅头偏了偏,声音像风铃一样灵动悦耳:“这就要问你了啊,我的好姐妹,你骗得我好惨啊。你知道我被卖给了什么人吗?一个驼背,一个瞎子,没错,两个四五十岁的残废哦,他们俩兄弟,娶不起老婆,就合伙到处借钱,凑了六百块,买了我。这两个畜生每天都要拉着我睡觉,轮流折腾我,就是为了让我早点怀上他们的孽种……”   小慧越听越怕,牙关打颤,浑身不停地颤抖:“那……那你怎么会死!”   “我投井了。”美丽还饶有兴趣地跟她形容,像好姐妹一样分享,“井水好凉,好冰的,不过干净啊,泡在里面,我觉得舒服多了,浑身的污秽都洗掉了,就是他们发现得有点晚,我的肉都泡烂了,他们才发现了我,你知道吗,当时他们把我捞起来的时候,我的皮肤好白……”   “呕!”小慧被她说得吐出了一大口酸水。她不停地摇头说,“你不要说了,美丽,你不要说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蒙哥他们追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清冷的月光下,小慧被绑在树上,泪流满面,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恐惧,嘴里不停地念叨:“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原谅我吧……”   但诡异的是,她的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蒙哥……”昨晚被吓破了胆的六子心里有些发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咱们再看看吧!”   “看个毛,走!”蒙哥一把将他推了过去。   见他安然无恙,其他几人也跟着走了过去。走到小慧面前,蒙哥掏出一把刀子,正打算把小慧手腕上的布巾给切断时,忽然有个东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以为是六子他们,头也没抬,不耐烦的说:“什么事,没看哥在忙吗?快找一找姜瑜躲哪儿去了!”   “蒙哥,姜瑜是谁啊?你的新欢吗?”一双雪白的胳膊缠上了蒙哥的脖子,接着一口气呵到了他的耳边,但这口气是冷的,阴冷阴冷的,像是从他的耳朵里灌注到了全身,让蒙哥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不过他胆子比小慧大多了,反手举起匕首就划了过去:“什么东西敢到老子面前装神弄鬼!”   一刀吓退了那东西,蒙哥迅速回身,终于看到了那人的真面目。这是一个红衣少女,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身材非常好,腰是腰,胸是胸的,她披散着头发,柔情似水地看着蒙哥。   这样一场艳福非但没让蒙哥兴奋欢喜,反倒让他毛骨悚然。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女孩子大前年他拐卖的女孩子之一。这女孩子脾气非常倔,天生反骨,别的姑娘都认命了,就她还一直在琢磨着怎么跑路。最后还真被她找到机会,像姜瑜今天一样,跑进了山林里。   这姑娘非常能跑,蒙哥领着人追了半天,总是差一点,眼看她就要跑下山了,蒙哥担心她逃走被人发现,干脆利落地开了一木仓。   他们这些年一直没被发现,最要紧的就是从没让任何一个受害者逃走。否则一旦有人逃走去公安局报了案,政府就知道他们私底下干的勾当了,肯定会来弄他们。   打死了人后,蒙哥他们把这个女孩子拖到深山里,架了一堆柴,烧成了灰烬,毁尸灭迹。不曾想,今天在坟地里,这东西竟然找上门来了。   那女孩子捂住胸口,委屈地哭了出来:“蒙哥,你好狠的心啊,说动手就动手,当年也是这样,你知道尸体被火烤的滋味吗……”   说着,她的花容月貌开始消失,露出了狰狞的本色,两只阴森的白骨手指朝蒙哥抓来,蒙哥避之不及,被抓了个正着,脸上被划破了一道伤口,火辣辣地疼。   他挥起刀砍向这女孩子,却扑了个空,刀从森森白骨中穿了过去。   这种邪物凡人肯定干不过,蒙哥吓得不轻,忙抬头招呼六子等人:“快走,这地方很诡异!”   但六子他们都被“债主”缠上了,像小慧一样又是哭又是忏悔的,六子甚至还跪在了地上,对着凹凸不平,满是石子的地面不停地磕头,连脑门都磕出血来了,那血顺着他的额头淌了一脸,他似乎都没感觉一样。   蒙哥看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这些东西实在是太邪门,太厉害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蒙哥看了一眼几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同伙,头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他怕,怕自己要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这样,做出什么自残的举动,最后自己弄死自己。   这一刻,什么要救小慧、要抓住姜瑜这个坏他好事的家伙,这些念头通通都从蒙哥脑子里飞走了,他现在就一个念头,他要跑,跑得远远的。   逃命要紧,蒙哥丢下这几个人,屁滚尿流地窜了出去,跑了。   在上方听到动静的姜瑜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微微好奇,这家伙不赖啊,竟然能神志清醒地从阵法里跑出去。   她赶紧追了上去。   蒙哥开始慌不择路,跑了一阵,见那女鬼并没有追上来。他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头看了一眼坟地的方向,摇了摇头,这几个人恐怕是救不回来了,他们这一趟生意损失惨重,不但抓来的人全跑了,连手底下的人恐怕也要全栽。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还是赶紧趁着天黑,摸下山,找个地方躲起来,躲躲风头,保住小命吧。   这个时候,蒙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拔腿就跑。   但没跑多远,经验丰富的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背后似乎有人跟着。这个时候跟着的人,肯定是敌非友,该不会是民兵或公安摸来了吧?蒙哥悄悄摸到了手木仓,刻意做出气喘吁吁,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放慢了脚步,然后突然拔出木仓,往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地扫射,直到把木仓里的子弹打光。   他的攻击太突然,哪怕姜瑜反应很快,但子弹更快,她只躲开了要害,左腿却不小心被子弹擦了一下,钻心地疼。   热武器果然厉害!   姜瑜决定了,下回她一定要弄个趁手的武器防身。不过现在还是先把蒙哥留下吧,她将手里捡来的棱角尖锐的石子全砸了过去。   蒙哥腿上挨了好几下,虽然很疼,但石子毕竟只是石子,并没有伤筋动骨,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他忍着痛,脚步蹒跚地往林里钻。   但木仓声暴露了他的位置。   在半山腰上打着手电筒四处找人的公安和民兵马上朝这边追来,巧的是,蒙哥因为腿痛,滑了一下,人跟着像胖冬瓜一样,扑扑扑地滚了下去。   听到动静,山腰的民兵和公安全追了过去:“那里,那里……”   见到半山腰上不断往蒙哥方向汇聚的光,姜瑜松了口气,很好,这下看蒙哥怎么跑。不过她的腿好像有点痛,要不她也扯一嗓子,叫公安上来救她走?   算了,再过一会儿吧,还是等阵法的威力过了,再喊公安上山吧。   姜瑜刚做了这个决定就听到蒙哥先前摔下去的地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等对方走近一些时,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竟然是梁毅!   怎么会是他!被他发现山上的七煞回魂阵,他肯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第76章   听到木仓声, 大家都追着蒙哥去了, 只有梁毅转身, 毫不犹豫地往山上跑。   能引得人贩子开木仓的,要么是追上去的民兵、公安, 要么就是两个女孩子, 梁毅很担心是姜瑜。对他来说,人贩子什么时候都能抓, 但人的命只有一条,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错过。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木仓声响起的地方。   现在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相反, 还非常庆幸。   因为他看见, 在皎洁的月光下, 姜瑜坐在潮湿的地面,手捂住腿, 小脑袋高高昂起, 紫葡萄一样的眼睛里水亮亮的, 惊喜地望着他,手上沾的似乎是血。   “小瑜, 他打中你了?”梁毅上前,抓住姜瑜的肩,打亮手电筒, 对着她从头到尾照了一遍,发现她只是手上沾了血,不过已经干了, 其他地方都好好的,没有流血。   他这才松了口气,把姜瑜的脑袋往怀里一按,轻轻拍了她的背,不住地说:“别怕,别怕,没事了啊,没事了,叔叔来了!”   还是你别怕吧,姜瑜感觉到他环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在发颤,抚摸着她后辈的手也在哆嗦。心里有点酸,愧疚感也冒出来了,梁毅这么快就找来,肯定不容易,他肯定吓坏了,自己还装害怕骗他,似乎不大好。   可她要不装,怎么解释刚才那几木仓?哪个小姑娘差点被打中不害怕?更何况,上面的阵法还没结束呢。只能在心里对梁毅说对不起了。   姜瑜伸出手,轻轻地反拍着他的背,安慰他:“梁叔叔,梁叔叔,我没事的,我好着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过了几秒,梁毅稍微放开了她,但手臂还是放在她的肩上,他低着头,看着她有点花的小脸,抬起手背,轻轻给她擦了擦。   姜瑜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我擦疼你了?”梁毅不好意思地说,“我轻点,你脸上沾了泥。”   好吧,姜瑜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我自己来!”   她忘了,这一天在山里奔波,她一直没机会洗手,现在手上都是泥和血,这一抹,更脏了。   梁毅无奈地看着她:“怎么,嫌叔叔手粗,擦疼了你,行,我拿衣服给你擦。”   他把军大衣里面的绒翻了过来,轻轻往姜瑜的脸上擦去。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像羽毛一样轻轻刷过姜瑜的脸颊,痒痒的,姜瑜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下子就撞入了他认真的眼神里。姜瑜的心跳骤然加速,脸也不自觉地发热,她赶紧垂下了头,在心里默默地发了个鄙视的眼神给梁毅。她这是害羞,害羞好不好,什么叫怕疼啊,梁叔叔这么直,难怪讨不到老婆呢,哼!   把姜瑜的脸擦干净后,梁毅将身上的军大衣脱了下来,往姜瑜的肩上一环,然后把她整个人都圈在里面。   姜瑜的个子不算高,身材偏小巧玲珑款,他的军大衣老长,他自己穿几乎都快到脚跟了,现在把姜瑜这么一裹,简直就跟包粽子一样,把姜瑜裹得密不透风。   军大衣很暖和,尤其是刚才他身上脱下来,还带着梁毅的体温,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里面,像是围在了火炉子旁边一样,热乎乎的,姜瑜感觉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   她伸出手指拽了一下军大衣的毛茸茸的领子说:“我穿着棉袄呢,不冷,你自己穿吧。你看这么长,我穿着走路会摔倒的。”   梁毅按住了她扣子的手:“我背你下山。”   不是吧。姜瑜看着他,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到了他的腿上:“你的伤还没好呢,我自己走,没事的。”   说着,她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动作弧度有点大,不小心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疼得她抽气,下意识地呼了出来:“啊……”   她这声呼痛吓得梁毅脸色一白,赶紧扶着她坐回了地上:“不要动,我看看。”   姜瑜缩了缩腿,吐了吐舌头,有点心虚地说:“没……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被子弹擦过了,可能擦破皮了吧,回去敷点药就没事了。真的,你别担心,我发誓,我真的没被打中!”   梁毅抬头,板着脸瞥了她一眼,呵斥道:“闭嘴,你现在说的话在我这里的信用为零。”刚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她没事的。   这么凶,姜瑜扁了扁嘴,不敢再说话了。   梁毅用嘴叼着手电筒,左手精准地抓住了她的右腿,右手轻轻撩起她的裤腿往上挽,动作小心极了,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姜瑜受不了这种墨迹,她主动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右小腿肚说:“下面,擦伤了,估计是破皮了!”   也是因为伤的这个地方比较隐蔽,梁毅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将一个女孩子翻来覆去的检查,所以刚才才没有发现。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梁毅牵起裤腿往上一卷,然后一手捏着她的小腿,另一只手取手电筒,照了过去。   只一眼,梁毅的脸又黑了。   这哪只是她说的擦了一下那么简单。她那条比今晚的月亮还白的小腿上血淋淋的,初生婴儿巴掌那么大的一片地方的皮都没了,血肉翻了出来,看着就吓人。   察觉他身上冒出来的低气压,姜瑜莫名的心虚,其实她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太疼了,疼得她麻木了,然后又突然看到梁毅出现吓到了,精神高度紧张,搞得暂时忘了这事。   她伸出手轻轻抓住梁毅的袖子摇了摇:“梁叔叔,不要生气嘛,真的没中弹。”   梁毅偏头,眼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你还想中一木仓?”   看出他是真的发了火,姜瑜不敢再多说,低下了头,嘴却撅了起来,什么嘛,说别人,也不看看自己,前不久,还差点把自个儿的小命都搞丢了,在医院里呆了差不多一个月呢。   去削了点黄荆皮回来搓软敷在她腿上的梁毅正好听了她的嘀咕,抬起手,给了她一栗子:“跟我比?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你不过是个小丫头,腿比我的胳膊还细,逞什么英雄?”   原来他知道了啊,姜瑜识趣地闭上了嘴,没敢再争辩,免得惹火了他。   别说,梁毅弄回来的那玩意儿止血效果还不错,敷上没多久,血就止住了,腿上火辣辣的灼烧感也减轻了一些。   见她的小腿终于不再流血,梁毅蹲下了身,背对着她:“上来。”   “可是,可是你的腿……”姜瑜有些踌躇,梁毅前两天才出院,当时医生就说了,他的伤回去之后还要修养一段时间,负重背她肯定是一项不轻的负担,于是她建议,“要不等一会儿,民兵和公安等一会儿肯定会找上来的,让他们背我下山。”   “上来,你的腿不要了?”梁毅再次催促了一遍,“你的伤口要尽快消毒敷药,不然会留下很大一块疤,到时候你可别偷偷哭鼻子。赶紧的,我们越野训练的时候我背好几十斤跑十公里都没事,就你这点重量算什么?”   哭鼻子,她会吗?真是开玩笑。姜瑜两只手圈了过去,抱住梁毅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笑嘻嘻地说:“梁叔叔,你刚才是在夸我瘦吗?”   梁毅是真心搞不懂女孩子了,腿都伤成那样,还在惦记自己瘦不瘦。不过想着她这次吃了不少苦头,他到底没泼她冷水,反而说了这辈子从未说过的话,哄她开心:“太瘦了,就像背了一只小鸡仔一样,要不是拎着你的衣领太难看,我都想直接提着你的领子把你提下山了,回去以后多吃点,免得被大风一吹就把你刮跑了。”   “太夸张了吧?”姜瑜被他这形容逗得哈哈大笑。不过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别人夸她瘦,他这番话倒是深得她的心。   “抓紧了。”梁毅提醒了姜瑜一句,然后两只后往后,托住了姜瑜的臀,往上一抬,将他背了起来。   姜瑜穿了身棉袄,又裹了件肥肥的军大衣,虽然不算重,但体积比较大,背着并不方便,没走多远,梁毅就将不断往下滑的她往上托了好几下。   姜瑜见了,叫住了他:“你把我放下来一下。”   “怎么,不舒服还是弄疼你了?”梁毅依言把姜瑜放了下来。   姜瑜赶紧将身上的军大衣解了下来,然后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我披着大衣,把你也裹进去,这样我就没这么臃肿,不会老往下滑了。”   同时,梁毅也能被大衣盖住背和后面的手臂。现在刚过完年,气温还很低,尤其是山上的温度本来就要比地面上低个好几度,梁毅只穿一件毛衣,还是很冷的。   这样确实好背一些,梁毅同意了。   姜瑜只把军大衣的第一个扣子扣上,袖子也没穿进去,像是批了一件超大号的披风一样,然后两只胳膊一伸抱着了梁毅的脖子,重新趴在了他的背上。   这样背确实要轻松很多,而且还能挡住他背后的寒风,可是没了军大衣……梁毅托住两团绵柔的手都快僵了。在姜瑜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爆红。   黑暗中,姜瑜一点都没察觉,还把小脑袋往他脖子上一耷,嘴巴一张一张的,嘴里的热气直接喷到了他露出的脖子和下耳垂上。   “梁毅叔叔,问你呢,你怎么知道我不见了,还跑过来了?”姜瑜问了一遍,见蒋毅没回答,又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梁毅闷闷地说:“打电话到你们公社,听说你们村长的闺女和另外一个女孩也失踪了,所以猜测你们可能是出了事。”   他一说,提醒了姜瑜:“对了,你来的时候,见到了那两个女孩子吗?一个叫沈红英,还有一个叫林梅梅,她们没事吧?”   因为激动,她的嗓音有点大,胸口也随着这动作一起一伏的,压在梁毅的背上,梁毅只觉得软绵绵的一团,紧紧贴着背,他的背脊一酥,托住姜瑜臀的手差点不受控制。   打住,打住,这可是你战友的女儿,你的侄女!梁毅,看来你真的是年纪大了,该找个老婆了,回去还是答应相亲吧,免得以后在侄女面前出了丑,吓到了这小姑娘。   “行了,别操心别人了,大家都好好的,你先顾好你自己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梁毅粗声粗气地说道。   听到他嘴里吐出来的重重的呼吸,姜瑜还以为他背着自己很吃力,再分心跟自己聊天就更累了,所以索性闭上了嘴,没再吵他。   不过他的背好宽,而且很结实,热乎乎的。不知道男人身上的火气是不是天生就比女人重,哪怕隔了一层毛衣,姜瑜仍旧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她轻轻将脸贴了上去,然后把脖子缩在军大衣里,小脸依偎在他的背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姜瑜原本只是打算眯一下,就小小的眯一下的。但不知是不是一天一晚没睡,抑或是梁毅的背太舒服了的缘故,她靠在上面,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但没睡多久,姜瑜就被惊醒了。因为山上再次传出来了一阵密集仓皇的木仓声。   姜瑜惊得马上睁开眼,抬头望向身源的地方,是墓地。她讶异地张着小嘴,看着山上,非常庆幸自己没跟蒙哥他们硬碰硬,短兵相接。这群家伙是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带的热武器超过她的想象,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从兜里掏出一把来了。   就是不知道,刚才那几声木仓响究竟是谁开的,有没有打中人。   “梁毅叔叔,刚才有咱们的人去那边吗?”姜瑜担忧地问道。   梁毅摇头:“我没碰到,不过这也说不准,放心,附近的公安马上就会赶过去。对了,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呢?”   提起这个梁毅就有些汗颜,他刚才光顾着担心姜瑜去了,竟忘了还有一个弱女子也不见了。   姜瑜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几秒:“怎么,梁毅叔叔要丢下侄女去英雄救美?”   梁毅腾出一只手,打了她的屁股一记:“瞎说什么,什么英雄救美?救人是人民子弟兵的义务,这是我身为军人的职责,今天不管是谁落入了人贩子的手里,我都会去救。”   又是职责,姜瑜白了他黑黑的脑袋一眼:“那你放我下来,赶紧去救人!”   “我先把你送下山。”梁毅踏着稳稳的脚步,迅速地在山间行走,一板一眼地说,“你也是百姓,抱紧了,小心摔下去!”   姜瑜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那句“你也是百姓”是什么意思。这个人,看着一本正经的,结果歪理一套一套的,还挺会替自己开脱的嘛。   不过看着他明显比刚才快了许多的步伐,姜瑜明白,他是真打算先把自己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快速返回山上找小慧。   刚开始姜瑜心里头还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不就佩服梁毅这一点吗?这人生了副好心肠,责任感又强,更何况他的职业还伟岸光明,追求奉献,所以他会这么做一点都不奇怪。况且,他又不知道小慧是坏人,以为她也是受害者。   姜瑜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走慢点,不用着急,那个女孩子跟人贩子是一伙的,她不会出什么大事。”   闻言,梁毅的步伐确实放慢了一些,而且他还回头轻轻地瞥了姜瑜一眼,只是那眼神让姜瑜头皮发麻:“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好好想,都想清楚,想仔细了,待会儿回去一起交代!”   什么嘛,她为他好,竟然又被他抓住了小辫子,还将一个把柄送上了门,郁闷! 第77章   梁毅背着姜瑜快走到山下时, 终于与一支寻人小分队碰上了。双方一打照面, 小分队的公安就看到了梁毅背上背了个人, 他惊喜地说:“找到人了,没事吧?”   “嘘, 小声点, 她睡着了!”梁毅压低声音说,“受了点轻伤, 没大碍。”   公安高兴地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一个姑娘呢?没看到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 后面就有一支民兵组成的队伍晃着手电筒下来了, 正好听到这句话, 民兵队伍隔空喊道:“那个姑娘在这里, 不过她的神智好像出了问题!”   三队人马在山脚汇合。   一打照面,大家就知道小慧哪里出了问题。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头发散乱地披着, 脸上的表情很惊恐, 整个人都像是要崩溃了一般。见到穿制服的公安,她马上扑了过去, 跪在地上,大声嚷道:“求求你,快抓我, 我有罪,我认罪,快抓我, 抓我啊……”   被抓住的公安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面对这种状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小慧的肩,安慰她:“姑娘,别怕,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等天亮,我们就买票送你回家。”   他这番话一点都没有安慰到小慧,反倒使她更崩溃,她跪坐在地上,不断地摇头:“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送我回去,我有罪,请你们抓我走,我真的有罪……”   公安看着她这幅几近崩溃的样子,摇了摇头:“先把她带到医院,让医生给看看吧。”   估摸着这姑娘是受到了极大的心理创伤,但看她衣服完整的样子,应该没受到人贩子的侵犯才对,也不知道是什么把她吓成了这样。公安准备待会儿问问先找到她的民兵,了解一下找到她时的场景。   但没等他问出来,小慧就给了他答案。   见其他的民兵把蜈蚣押了过来,小慧马上站了起来,指着蜈蚣说:“他……是他强暴了小佳,是他害死了小佳,还有那个小杨,他也欺负过一个姑娘,还有六子,美丽就是他绑来的……我都招了,我帮你们作证,你们可以抓我了吧……”   公安和民兵从她的语无伦次中抽出了重点,几人都是目瞪口呆:“这姑娘也是人贩子?”   趴在梁毅背上的姜瑜被吵醒,悠悠地说:“她原本也是被拐卖的姑娘之一,后来不知怎么跟人贩子的头目之一的蒙哥好上了。然后开始助纣为虐,帮着蒙哥监视被抓的姑娘们,顺便给她们洗脑。”   听到姜瑜的声音,小慧马上掉过头,抬起一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泪盈盈地望着姜瑜,苦苦哀求道:“姜瑜,姜瑜,你帮帮我,让美丽她们走,让她们别缠着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害死了她们,求求你,让她们走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七煞回魂阵的效力早就过了,更何况他们又已经回到了山脚下,美丽她们早就走了。现在吓小慧的是她心里仅存的良知。   姜瑜看着小慧,一本正经地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小慧,你想多了吧,她们都死了,怎么会回来,别自己吓自己了!”   小慧慌乱地摆了摆手:“不,她们变成了恶鬼,回来找我报仇了,我知道错了,你让她们走好吗?”   姜瑜笑着说:“小慧,你看大家都在呢,作为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不相信有什么鬼魂的存在,你也别胡说了。”   旁边的一个年轻公安也点头说:“行了,哪有什么鬼,都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走吧,把她押回公安局。”   另外一个公安拿出了冰冷的手铐,拷在了小慧的两只手腕上,把她带走了。她走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念叨“美丽,别来找我了”。   除了她,蜈蚣四个也全部被抓住了。而且除了蜈蚣,六子、小杨和老八都受了伤,被蜈蚣胡乱开木仓打中的。不过因为当时蜈蚣神智不清,一通乱射,所以并没打中他们的要害,三人一个伤在了胳膊,一个伤在了大腿,还有一个伤在腰侧。   这伤不足以致命,但疼啊,尤其是山路颠簸,民兵们也没什么好工具,只能两三个人把他们搀着抬了下来,中途三个人都流了不少的血,到山脚下时,脸都白得跟纸差不多了,就还剩一口气吊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虽说人贩子该死,不过个人也不能对他们动用私刑。带头的公安队长吩咐手下:“把他们带到车上,先送到医院!”   最后五个人贩子都相继被押走了。   姜瑜没看到蒙哥,但听说也被抓住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   村子里的村民都很热心,知道姜瑜也是被拐卖的姑娘之一后,村长热情地邀请她去村里歇一晚,等天亮再走,梁毅没有拒绝,因为公安局只开了两辆车子过来,坐不下,他怕硬挤上去,会挤到姜瑜的伤口。   两人去了村长家,村长还热心地让卫生院的医生过来了一趟,给姜瑜的伤口消了毒,涂了药,包上了透气的纱布。   帮她处理完了伤口,医生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一边叮嘱梁毅:“小姑娘的腿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不过为了尽快愈合,这段时间尽量少动这条腿,以卧床休息为主,以免牵动伤口。另外,这段时间要注意饮食,吃清淡一点,多补充营养。”   “好的,谢谢医生,麻烦你跑这一趟。”梁毅把医生送出去,付了诊金,重新回到房间,就看见姜瑜靠在床头,两只亮晶晶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他走近,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问道:“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姜瑜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天色,摇头:“不饿,先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这大半夜的,她总不能让村长家里的人起来给她做饭。   梁毅看出了她的心思,想到这姑娘被困在山上一天一夜,肯定没吃什么东西。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还跟我客气?等着。”   姜瑜拉住他:“不必这么麻烦的,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不饿。”   “放心,不麻烦。”梁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出去了,然后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而且手里还提着一只暖水壶。   开水跟泡面简直是绝配,尤其是大半夜的时候,可惜这个年代没有泡面。姜瑜挑眉瞧着梁毅,看他能用这壶开水变出什么花样来。   结果,梁毅又拿着盆子出去打了一盆冷水进来,倒了一点热水进去,再拿了一张毛巾丢进水里拧干,然后递给姜瑜:“擦擦手和脸。”   姜瑜依言,乖乖地把手和脸擦干净。梁毅马上把毛巾接了过去,拧干,晾了起来,然后把盆子里的水倒了,重新拿着空盆进来,再将暖水瓶瓶口朝下,把里面的水都倒进了盆子里。等水都倒光了以后,两个圆溜溜的鸡蛋扑通一声,从里面溜了出来,掉进了水盆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开水烫鸡蛋,尝尝!”梁毅把一只鸡蛋的壳剥了,递给了姜瑜。   这种煮鸡蛋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姜瑜接过白生生的鸡蛋,轻轻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里面的蛋黄凝固了一半,轻轻一吸,半凝固的蛋液就滑进了嘴里,感觉还不赖。   她朝梁毅竖起了大拇指:“这个都能想出来,梁叔叔果然厉害。”   吃过鸡蛋,简单收拾了一下,梁毅坐到了床边,收起了脸上的笑,一板一眼地看着她:“现在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姜瑜知道他这是要跟她算账了,她连忙把脑袋缩进了被子里,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哈欠:“啊,好困,好困,我要睡觉了!”   估计等睡一觉起来,再拖个一两天,梁毅地火气就消了。   梁毅一眼就识穿了她的伎俩,轻轻捏着她的鼻子:“不要装睡!”   姜瑜脑袋一歪,脱离了他拇指和食指的钳制,然后抓起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好困,好困,睡着了……”   看着床上这一团隆起,梁毅是哭笑不得。   从见到姜瑜的第一面开始,他就觉得这姑娘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不过她这次做的行为实在是太冲动,太冒险了,不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她下次还会逞强。   梁毅不准备让她蒙混过关,索性坐在床边没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姜瑜躲在被子里,时间长了,呼吸都不顺畅,脑袋也热烘烘的,脖子上被逼出了汗。但她始终没听到梁毅离开的脚步声。   这人究竟是走了还是没走啊?或者是靠在她床边睡着了?憋了十几分钟,实在是憋不住了,姜瑜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了下来,然后一下子就对上梁毅嘲讽的眼神。   偏偏他还明知故问:“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没睡?”   姜瑜泄气地把被子往下一拉,破罐子破摔:“不睡了,你要训就训吧,训完好睡觉。”   反正也不过就是说她一顿而已,她怕什么。   梁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有这个觉悟,很好,那你自己说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小慧有问题的,为什么要在蒙哥他们追上来时,还故意拉着小慧往山上跑?”   姜瑜半真半假地说:“就是……我这人打小听力就特别好,堪比顺风耳,然后不小心就听到蒙哥和小慧的对话了,所以知道小慧有问题。当时蒙哥追上来了,我就想着不能让他把咱们都抓到嘛,然后就带着小慧往山上跑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跑得特别快,蒙哥他们肯定追不上。看吧,他们最后也没追上我……”   “你清洗伤口的时候,民兵队长找我聊了一会儿天。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了吗?”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姜瑜心里越发没底时,才道,“蒙哥,还有蜈蚣他们都指认,你身上很邪门,是个妖女,会邪术,会招鬼!”   就知道这群家伙会攀咬她。姜瑜摊开白白的十根手指头,一脸无辜:“梁毅叔叔,他们说的话你也信?别逗了,我要是妖女,会邪术,在山上就把他们吃了,哪还会让他们活着下山,你说对不对。你看,我像妖女吗?有这么漂亮可爱善良的妖女吗?再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梁毅叔叔,你可是坚定地唯物主义战士,怎么能信这个呢!”   梁毅抓住她的食指指尖,用力捏了一下:“我也这么跟他说的。咱们都是党员,唯物主义者,怎么能信道德败坏,泯灭良心的人贩子的胡言乱语!”   这就对了嘛,正在姜瑜放松下来的时候,梁毅忽地话音一转:“蒙哥在公安局肯定也会这么指认你。民兵好忽悠,公安可不好忽悠,你想好了吗?还不说实话,到最后连我也保不住你!”   靠,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姜瑜看着他疾言厉色的脸,还是不为所动。她虽然在山上动了手脚,但鬼神之说,现在本来就是忌讳,除了几个人贩子,也没其他任何实证,她咬死不承认就行了。   而且这些人贩子也只是猜测是她动的手脚,他们根本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她是傻了才会自曝其短呢,梁毅一定是在诈她,吓她!   姜瑜抿着唇,垂下了眼睑,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梁毅叔叔,你也不相信我吗?”   梁毅看着昏黄的油灯下,她那张皱得像包子的委屈小脸,心里升起一股疑惑,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姜瑜悄悄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眉头深锁,似在思考的样子,连忙垂下了头,用力眨了眨眼,挤出两颗豆豆,再吸了吸鼻子:“梁毅叔叔,你要怀疑我,你就回去吧,以后别管我了……”   她一哭,梁毅就乱了手脚,赶紧伸出手胡乱地去擦她的眼泪:“说什么胡话呢,叔叔一直相信你,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不然不会让别人走,自己留下。但现在管得比较严,我怕公安怀疑你,你……有没有什么掉在山上了,需要我做的?”   他是怕她露出破绽,要去给她收尾?姜瑜这回是真的有点懵。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梁毅揉了一下她的头:“睡吧!”   说完,他吹了灯,就坐在姜瑜的床头,对她说:“别害怕,我等你睡着了才走。”   姜瑜是真有点困了,点点头,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等她的呼吸趋于平稳的时候,梁毅轻轻掏出了藏在口袋里那一串不规则的玉手环,脑子里又响起了出院那天秦老头看到他手里这串玉石时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梁小子,福气不错,得了这么件宝贝,难怪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了!”   他盯着手串看了几秒。手串还很新,姜瑜说过,这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后来还是边角料给小潘做了一只小小的玉猴作为离别礼物。   一个小姑娘,听力极好,力气也大得出奇,胆大包天,还可能会招鬼?   梁毅垂下了眼睑,将玉石收了起来,不管真相如何,他都要这些都变成假的,都是人贩子对她的污蔑! 第78章   姜瑜装哭躲过一劫, 第二天早上起来, 梁毅也没再提这事, 还若无其事地照顾她,跟村长道谢道别。这让姜瑜暗暗松了口气, 大呼庆幸。   吃过饭, 村长安排几个民兵乘坐村里的拖拉机,把他们送到了洪市公安局。沈红英一看到姜瑜, 马上哭得眼泪汪汪的,虽然是穿书女, 但她前世今生, 两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姜瑜姐,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一头扎进姜瑜的怀里, 嘤嘤呜呜地哭了起来。   姜瑜还没被人这么依赖过,有点陌生, 顿了一下, 才抬起手, 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背,安抚她:“没事了啊, 咱们都没事了,坏人都被抓了起来。”   林梅梅本来跟姜瑜不熟,就只打了个照面, 可昨晚姜瑜让他们先走的行为真是震撼了她。她也下意识地往姜瑜旁边挪了挪,似乎这样就更有依靠似的,三个小姑娘坐在一块儿小声说话, 互问对方好不好。   梁毅见状,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应该是多余的。他轻轻朝姜瑜点了点头:“你们先坐会儿,我去了解一下案情。”   “好。”姜瑜抬头看了他一眼,催促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等他一走,沈红英马上八卦地问道:“姜瑜姐,他是谁啊?”   姜瑜含笑道:“他是我父亲的一个战友。”   “哦。”沈红英也没多问,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姜瑜分享,“姜瑜姐,你知道吗?小慧,小慧她竟然是人贩子,昨晚公安审问她,她什么都招了。她跟着人贩子干了三年,还亲自拐了两个女孩子去卖呢,你说可恶不可恶,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呢!”   提起她,林梅梅又往姜瑜身边靠了靠,小声说:“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她是被她爸妈卖给人贩子的,就是为了多卖点钱给她那二傻子哥哥娶媳妇儿。”   “二傻子?”姜瑜讶异地问道,“她哥是傻子?”   沈红英说:“是啊,听小慧的口供,不是特别傻,应该是智力低下,疯疯癫癫的,连自理能力都没有,正常的人家谁会把女儿嫁给他啊,这不是害了女儿一辈子吗?所以只能出高昂的彩礼了,说是彩礼,其实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说起这个,沈红英就气愤,她原本生活的时代,谁家不把女儿当宝,他们班上的女同学个个都是父母的掌中宝,就算偏远地区或者个别父母有重男轻女的现象,顶多也就是早早让女孩子辍学出去打工,问女儿要钱罢了。哪像这个时代,不过是回去了四十年而已,这些人不但要吸女儿的血,还要女儿的命。   小慧是为了给她那二傻子哥哥娶老婆被卖,同样,还有一个姑娘也会因为彩礼被卖到他们家,伺候一个二傻子,还要跟二傻子生孩子,很可能生出智商有问题的孩子,有这样的丈夫和孩子,一个女人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沈红英是真的非常气愤,气得嘴都翘起来了:“咒这些人生一堆的儿子,全是儿子,十个八个,打一辈子的光棍,愁死他们去。”   林梅梅轻轻拉了她一下:“红英,真的能一口气生出十个八个儿子吗?”   沈红英的满腔怒火都被林梅梅这一句话给浇灭了。   “我这是夸张的说法,你较什么真啊!”   林梅梅脑子比较直,嘟囔道:“你明明说的是十个八个啊!”   一句话堵得沈红英啥都说不出来了,本来很沉闷的气氛也因此而轻松了许多。   不过想到小慧的命运,沈红英也很唏嘘。她问姜瑜:“你说,小慧会被判重刑吗?”   姜瑜摇头:“谁知道呢。”   这个年代的刑法要比后世严很多,拐卖人口绝对是一项重罪,直到八十年代的几次严打,更是严苛。最严重的是有个人喝醉了酒,在马路边撒尿,最后就以“流氓罪”获刑好几年。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姜瑜一直非常小心,不让自己显得太与众不同,免得招祸上身。   据她估计,小慧犯的罪,进去了也别想出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她是可怜,但被她拐卖的那两个女孩子就不可怜,不无辜吗?   沈红英是个活泼跳脱的女孩子,姜瑜说不清楚,她也不问了,随即拉着姜瑜问昨天晚上山上的事,小慧他们是怎么被抓到的。   姜瑜琢磨了一下,搬出应付梁毅的那番话去应付她。说得正起劲儿的时候,梁毅跟一个公安出来了。   那个公安是昨晚上山救人抓罪犯的队长,他瞧见姜瑜就直接冲她竖起了拇指:“不愧是咱们军人的后代,有乃父之风啊!”   姜瑜一脸莫名,她……她做什么了?   夸完了姜瑜,那个公安又握住梁毅的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好样的,你们把这小姑娘教得很好,眼力不错,脑子灵活,胆大心细,而且准头非常棒,天生就是干咱们这一行的。小姑娘有没有兴趣从军啊,我有个战友在你们浮云县,我向他推荐你!”   梁毅重重捶了他一下:“洛队不厚道啊,当着我的面挖墙角。”   那洛队仿佛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是我的错了,忘了你们家小姑娘要从军,哪还用得着我啊,面前就有你这个现成的人选吗?”   梁毅也笑了,朝洛队点头致意:“谢谢,这次的事多谢你们了。”   “哪里的话,为人民服务,这是我们该做的。好了,你们先坐一会儿,等做完笔录,我就安排人送你们回去。”洛队长非常忙,这十几个姑娘几乎都来自不同的地方,要挨个送回他们户籍所在地,跟当地的公安交接,就得安排十几个人送她们,还得去给她们买车票。   他简单地说了两句,就跟梁毅挥手道别了。   他走后,姜瑜疑惑地瞄了梁毅一眼,问他:“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梁毅说:“没什么,就说你爸从小都致力于培养你,把你当男孩子一样练,我也带你去打过靶,你的身体素质非常好,负重越野五公里不成问题。”   姜瑜:她什么时候去练过了?她三辈子都没摸过木仓好吗?   这人真是撒谎都不打草稿的,不过这倒是能解释得通,她为什么力气那么大,跑得那么快,扔石子准头还不错。就差一个招鬼了,这个就更好解释,小慧他们心虚害怕,臆想出来的。   对上姜瑜揶揄的眼神,梁毅瞪了她一眼,这个小白眼狼,也不想想,他这么费尽心思说谎都是为了谁。   他蹲到她面前:“上来!”   “啊?”姜瑜没动,“不是要做笔录吗?”   梁毅摇头:“还有好几个人呢,不急,先去食堂吃饭,你腿上的伤还没好,我背你过去!”   其实她腿上的伤已经好多了,不过昨晚大家都知道她受了伤,这才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好了,完全说不过去。姜瑜只好再装两天的病秧子,她扑了过去,抱着了梁毅的脖子。   梁毅背着她这个伤员去了食堂,问清楚了她们想吃的东西就去打饭了。   他一走,沈红英马上活跃了起来,抓住姜瑜的手兴奋地问:“姜瑜姐,这个兵哥哥是谁啊?”   兵哥哥?姜瑜瞥了她一眼:“不是说过了吗?我父亲的战友。”   沈红英托着下巴说:“这个叔叔长得真年轻,一点都不显老。你知道他是用什么保养的吗?”   姜瑜掩嘴偷笑,终于有个比她还眼瞎的,都见了面还能误会梁毅年纪一大把了。   笑过之后,她才说:“你弄错了,梁毅叔叔只有二十三岁!”   “梁……梁毅?”沈红英惊讶地看着姜瑜。   姜瑜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怎么,你认识梁毅叔叔?”   “没,没有……”沈红英连忙否认,还飞快地低下了头,躲开了姜瑜探究的眼神。   这样子说不认识,还真是没说服力。   吃饭的时候,姜瑜发现,沈红英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期间偷偷瞄了梁毅好几次,眼神跟做贼似的,一副很吃惊很纠结的样子。   莫非这两人真有什么渊源?不应该啊,梁毅没去过荷花村,沈红英也没离开过浮云县。而且最初沈红英看到他时,反应也很平淡,她的反常是从知道了梁毅的名字开始的,莫非她从哪儿听过梁毅的名字?   等吃过饭,两个小姑娘手挽手去厕所后,姜瑜就拉着梁毅问:“你认识沈红英吗?”   梁毅想了想:“沈红英,谁啊?”   得,连名字都没记清,问他也是白问了。   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姜瑜索性也就没再多问。至于沈红英的反常,她可以以后再观察。   吃过饭没多久,就轮到他们做笔录了。姜瑜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但等到做笔录的时候完全没派上用场,因为公安从头到尾都没问她昨晚在坟地的事,询问的重点是,她们是怎么被拐卖,被谁拐卖的。姜瑜当然要把周老三给供出来。   听完三人的叙述,知道拐卖她们的竟然是姜瑜的继父后,洛队长都气得骂娘:“这王八羔子,丧尽天良啊,这种败类就该一木仓给毙了!”   做完笔录后,他安排了一个小伙子送姜瑜他们回去,顺便跟浮云县那边交接,并把笔录拓了一份给浮云县。有了这份证词,足以将周老三拘了,届时还有蒙哥他们的口供,周老三铁定跑不了。   姜瑜的腿受了伤,坐火车太挤,洪市又不是始发站,买不到卧铺票,梁毅转了一周,托人借了一辆车子送他们回去。   好在洪市离浮云县不是特别远,也就一百多公里,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个时候沈天翔他们还在县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人,见到三个姑娘平安回来,大家都高兴坏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天翔眼眶有些湿润,他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一个劲儿地说。   只不过两天,他仿佛一下子就又老了好几岁,鬓边的白发都多生出了好几根。   看到他这模样,沈红英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眼泪就滚了下来,以前她总是没法融入到沈家,看到沈家父母总觉得陌生,这次被人拐走,吃了一顿苦头,她才意识到沈家人对她有多好,也没办法把他们当成书里的纸片人去去看待。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会受伤的活生生的人。   “别哭了,没事的啊,你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她给你买了你上次很想买的那件衣服,你……”沈天翔安慰她。   沈红英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依恋地叫了一声:“爸!”   这声爸让沈天翔又是高兴又是心酸,抱着她,父女俩哭成一团。   这边父女情深,医院里,周老三父女也在上演这一幕。   前天周老三在雨中趴了半个多小时才被一个偶然路过的男人给发现,送进了医院里。等周老三醒来后,他就托人去把周建英叫来了。   周建英这两天一直在医院里照顾他。   不过周老三一条胳膊断了,后脑勺又挨了一砖头,门牙也被磕掉了一颗,浑身都是伤,医生让他多住几天。虽然住一天院就要花好几块钱,但周老三住得是一点都不心疼。他这回可是一下子卖了三个女孩子给蒙哥,一个两百块,三个就是六百块,有了这六百块,他住几天院这点钱算什么?九牛一毛啊。   这个钱可真好挣啊,轻轻松松一天就挣好几百块,可比他辛辛苦苦卖粮轻松得多,难怪蒙哥他们不屑干投机倒把的买卖呢!   太过高兴,嘴巴张得太大,牵动了他脸颊处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啊,好痛……都是那个死丫头,看不出来啊,那个死丫头是个狼崽子,凶得很,得亏你爸下手下得早,不然咱们老周家就要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了。”周老三恨恨地说。   他那一磕,把门牙都磕掉了,嘴角连接到左边脸颊上的也划了一道伤口,牙龈也肿了,搞得他现在稍微一用力就痛,每天只能喝没滋没味的白米粥。所以哪怕把姜瑜卖了,可只要一牙疼,他就要把姜瑜骂一遍。   周建英已经习惯了他拿周瑜发泄,甚至还经常附和两句:“可不是,不过那丫头现在应该被弄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这几天沈天翔他们可着急呢,满县城地找人,还把村里到荷花村的这段路都差点踏破了。”   将了沈天翔这个村长一军,周老三洋洋得意:“他就是掘地三尺也别想找到人,哼,本来我没打沈红英那死丫头的主意的,但谁叫她倒霉,非要往木仓口上撞呢!正好,她老子在村子里一直瞧不起我,咱们建设出了事,我去求他,请他帮忙找人说个情,他不但不帮,还训了我一顿,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报应不报应地周建英不关心,她更怕另一件事。她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凑到周老三耳朵边,小声说:“爸,听说他们报了案,现在连公安都出动了,你说,公安会不会找到她们?”   “呸呸呸……”周老三推开勺子,往外吐了好几下,“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这都两天了,早不知跑哪儿了,他们上哪儿找人去?你就别瞎想,自己吓自己了。”   听他说得肯定,周建英放下心里,安慰自己:“是啊,都两天了,肯定没事的。对了,爸,那边什么时候把钱给你啊?咱们这两天都花了二十几块了。”   去年下半年投机倒把赚的钱,后来大多拿去疏通救周建设了,家里就那么点钱,在医院住着,每天花钱如流水,要不了几天就会花光,周建英有点吃不消。   周老三不愿意她掺和到这些事里,便说:“实在没钱,先赊着,或者在村里借点钱过来。等过几天我出院了,就把这笔钱还上。你个姑娘家,别管这些了。”   周建英也是随口一提,见周老三心里有数,她也不催了。她把碗里最后一勺粥喂进了周老三的嘴里,然后说:“爸,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去看看有没有鸡卖,卖只给你炖汤补……”   话未说完,忽然“轰”地一声,病房的门人从外面强力撞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大步走了进来,将一把银色的手铐咔擦一声拷在了周老三的两只手上。   “周老三,你涉嫌一宗人口贩卖的案子,被捕了!”   周建英手里的汤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79章   前一刻还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下一秒就因此锒铛入狱, 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周老三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被戴上手铐带出病房, 面对走廊上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各种异样的目光, 周老三才渐渐缓过来。   他抬起头,目光中充满了不甘, 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为自己开脱:“你们抓错人了, 我没有, 我就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 你们这是诬赖, 公安诬赖好人啊,大家看看, 我的受伤住院好几天了, 怎么可能去拐卖人口, 他们……你……”   他的抵赖在看到乍然出现在走廊中的姜瑜时彻底噤了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眼角耷了下去,面色一片惨然。姜瑜既然好生生地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蒙哥他们失败了, 让她逃跑了。   周老三背脊发凉,冷汗一阵一阵地冒了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主意从他脑子里冒出来, 又被他推翻。脑子转了好几道弯,他决定赌一把,头一抬,若无其事地看着姜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惊喜地说:“小瑜,你来看我啦,没事的,我过两天就出院了,你回去跟你妈说,让她别担心,你们娘俩好生照顾好自己,医院这边有建英呢。”   他在赌,赌蒙哥他们经验老道,没有被抓到。只要蒙哥他们没被抓到,仅凭姜瑜的一面之词,他完全可以否认啊,就说姜瑜是受了有心人的煽动,故意陷害他这个继父的。   姜瑜是真佩服周老三,这绝对是个人才,心狠手辣脸皮厚,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可惜他生错了年代,没把这些手段用到正途上。   周老三强忍着心里的焦灼和烦躁说出这番话,见姜瑜没任何的反应,他在心里头骂了一声死丫头,遂即将目光投向了公安。他举起被拷在一起的两只手:“公安,误会,这都是误会,你们是不是搞……”   “错”字还没说出来,他的下巴就狠狠地挨了一拳头,打得他眼冒金星,脑子发昏,人也趔趄了一下往后倒去,若非后面的公安扶了他一把,他肯定会摔个四脚朝天。   但对方似乎还嫌不够,周老三刚站稳,又一拳头打了过来,砸在周老三的左脸颊上,打得他噗地一下吐出好大一口血,飚到医院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格外刺目。   “爸……”回过神来的周建英连忙跑过去扶着周老三,怒瞪着拳头紧握的梁毅,“你敢打我爸!公安,公安,这个人当众打人,你们瞎了,没看到吗?”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邹副局长朝旁边一个公安使了一记眼色,让他把周建英拉开,然后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押回去!”   从头到尾都没提一句梁毅打人的事。很明显,这些公安也是偏向这个男人的。   周老三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忍着痛,抬起了头,打量了着打的这个男人,这个小伙子二十岁出头,理着小平头,面容刚毅,一双手像蒲扇般大,手背上的青筋鼓起,结实有力,他的身上穿了一件沾了些泥的旧军大衣。这个人看起来除了那张脸有点引那些肤浅的小媳妇儿注意外,其他的都平平无奇。   周老三可以确定,自己从未得罪过这样一个年轻人。他又吐了一口血沫星子,然后抬起头,眼神阴鸷地盯着梁毅:“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梁毅看着,薄唇一勾,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但这笑一直没到达他的眼底,他看着周老三的眼神充满了冷意,没有丝毫的温度。   在周老三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突然又出手了,一圈打到了周老三的肚子上:“记住了,我是梁毅!”   周老三痛得蜷成了一只虾子,蹲到了地上,脸上一片痛苦之色,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梁毅,那个一直寄钱回来,被他当成冤大头宰的梁毅。难怪姜瑜那死丫头能得救呢,原来是梁毅来了,完了,完了,一个姜瑜就够难对付了,又来这么个狠角色,周老三顿觉前途无亮。   见他蹲在地上,脸痛苦地扭成一团,似乎连起身都困难。邹副局长走了过来,挡在了梁毅面前:“够了,老弟,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为这种败类脏了手不值得。”   完全没料到梁毅会突然动手的姜瑜也反应过来,赶紧走过去,拉着他的胳膊,轻轻唤了一声:“梁毅叔叔,够了,法律会制裁他,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梁毅的举动实在是出乎姜瑜的预料。上午在洪市的时候,听到她们是被周老三给拐卖的,梁毅当时只是抬头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姜瑜当时还以为他是没把这当回事呢,哪知他心里的火气都憋在了这里,找周老三这个罪魁祸首才算总账。   她倒不介意梁毅打人,但梁毅是军人,真把周老三揍出个好歹,被有心人告到上面,他也要喝一壶。就像邹副局长所说,为了这种人渣影响自己的前途,不值得,况且,梁毅打也打过,该出的气也出了。   梁毅被她一拉,退到了路边,公安顺利把周老三带走了。   现在姜瑜身边多了梁毅这么一号危险人物,周老三生怕被梁毅打死,也不敢嚷嚷了,痛苦地呻吟着,像条死狗一样被公安拖了出去,押走了。   等公安都走得不见人影了,周建英似乎才回魂,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双手还维持着搀扶周老三的姿势,她扭头瞥了姜瑜一眼。   但姜瑜连个目光都没留给她。   她已经被那个叫梁毅的男人搀扶着去了门诊部。   虽然昨晚卫生院的医生给姜瑜上了药,包扎过了,不过这都快过去一天了,梁毅怕今天走了这么多路,伤口又撕裂了,所以拉着她又到医院再换一次药。   对此,姜瑜是拒绝的,她提起右腿对梁毅说:“你看,我都能自由走动了,没事的,你就放心吧,不用看了……”   “伤口不好好处理,女孩子留了疤不好看。”梁毅不由分说,把她拉进了诊室,将她按在看诊的椅子上,然后快速地跟医生讲清楚了她的病情。   戴着雪白口罩的医生蹲下身,不等他动作,梁毅已经干脆利落地把姜瑜右腿的裤脚挽了起来,露出小腿肚上那一块有些泛黄的白纱布。   有了他帮忙,省事多了,医生小心翼翼地将白纱布揭开,但出人意料的是,纱布底下并没有什么可怖的伤口,只有一块铜钱大小已经凝结的伤疤。   医生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姑娘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敷药了。对了,你刚才说伤了几天了?”一天,是他听错了吧?   梁毅看着姜瑜白璧无瑕的小腿上那一个小小的伤疤,完全没法将这个小伤疤跟昨晚那道狰狞的伤口联系在一块儿,而且更诡异的是,伤疤周围已经好了的地方,长出来的不是粉丝的新肉,而是白白的肌肤,跟没受伤的没有任何差别,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   若非昨晚亲眼所见,还有医生给她清洗过伤口,重新上过药,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医生的问话,梁毅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姜瑜。   心虚地姜瑜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体质好,恢复得比较快!”   这哪只是恢复得比较快啊,简直跟坐了飞机一样,一日千里,梁毅又想起了秦老头的话,看来那老头子真的没骗他,他这次之所以恢复得这么快,还真是这丫头的功劳。   他垂下眼睑,遮住了黑眸中的种种情绪,若无其事地对医生说:“是我记错了,有个三五天了吧!”   “难怪。”医生点头,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昨天伤着了,今天就好得这么快,不过,“小姑娘的愈合能力不错,这也蛮快的了,以后就算留疤,应该也不明显。她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不要沾水,等结痂自动脱落就行了,也不用换药了。”   会留疤才奇了怪了!梁毅替姜瑜放下裤腿,拉着她站了起来,笑着对医生说:“好的,谢谢医生。”   出了医院,天已经黑了,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沈天翔他们已经先回去了。梁毅是因为担心姜瑜的腿坐那个颠簸的拖拉机会受不了,才没跟他们一起回去,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多了。   姜瑜拢了拢棉袄,搓着小手,偷偷瞄了梁毅一眼,跟他解释:“从小我的体质就很特别,伤口愈合得特别快,别人割了一道口子,要好几天才能好,我第二天就好了,跟壁虎有得一拼。”   为了开脱,她也是拼了,连壁虎都拉了出来。梁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是吗?”   姜瑜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很牵强,但谁叫她昨晚偷偷引灵气去治愈伤口的时候没控制住,一下子过了头呢!   算了,反正他也只是怀疑,没有铁证,姜瑜索性破罐子破摔了,转开了话题:“肚子好饿,咱们去吃饭吧!”   刚说完这话,街道那端二丫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兴奋地说:“姜瑜姐姐,我妈让我过来叫你去我家吃饭。她已经快做好啦。”   这个点,估计国营饭店也没什么好吃的了,有热腾腾的饭吃,姜瑜可不会拒绝。她拽了梁毅一把说:“走,梁毅叔叔,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等人多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自然就不会老记得这一茬了。   三人到了徐落英的租的小院,屋子里亮着柔和的灯光,腊肉的香味从屋子里飘了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厨房里还传来锅铲翻动的声音。   邹副局长正弯腰在院子里洗脸,瞧见姜瑜和梁毅,他马上抓过毛巾抹了一把脸,笑着说:“来了,外面冷,到屋子里坐!”   他热情地把两人引进了屋子里,然后定睛看了姜瑜几秒,笑呵呵地说:“吉人自有天佑,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不会有事,不过这几天没少吃苦头吧,今晚好好补回来!”   说补回来还真是没说错,今天晚上的饭菜非常丰盛,有一道腊肉炒花菜,还有个蒜苗炒肉,一小盆鸡汤,一个素炒豆芽,还有一个鱼头豆腐,一份炒白菜,这丰盛程度堪比过年。看来徐落英是把老本都掏出来了。   姜瑜很感动:“这怎么好意思,邹副局长你们太破费了!”   邹副局长从柜子上拿下一瓶高粱酒,笑呵呵地说:“要说不好意思,也是我不好意思,是我今天跟着小梁沾光了。今天要不是小梁来,我都没口福跟着喝两杯!”   他拿出酒杯倒了一杯,递给梁毅:“为了庆祝姜瑜平安归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自己想喝酒,还拿人家姜瑜当借口。你少喝点,喝醉了可没人送你回去。”徐落英从厨房里出来,剜了他一眼。   姜瑜瞅着这状况不大对啊,拉着二丫到一旁问:“你爸妈还没复婚?”   这两人感觉比以前还像两口子啊。   二丫摇头,小声说:“我爸倒是想,我妈不愿意,大丫也说,这样就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有人帮忙干活,自己带着三个女儿过多自在,真复了婚,又得回去照顾小军和那两个老太太,吃力不讨好。   饭桌上,半瓶高粱酒下肚,脑子有点晕的邹副局长看着对面姜瑜沉静的小脸,开始倒苦水:“小瑜,你就帮我劝劝你婶子,让她跟我复婚吧,咱们这样家不成家的,也不好看,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徐落英听不下去了,夹了一筷子肉塞到他的嘴边:“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跟人家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胡说八道什么呢,也不害臊!”   邹副局长含住肉嚼了嚼,几口吞下,委屈地说:“我这不是找不到人说话嘛,哎,落英,没了你,咱们那个家都不像家了,你就跟我回去吧!”   徐落英挣开了他的手,起身道:“我去看看锅里焖的肉。”   她一走,邹副局长也不发酒疯了,拿着筷子闷闷地吃饭,哪还有什么醉态。   姜瑜明白了,敢情邹副局长是没醉装醉,故意当着他们两个“外人”的面提起复婚的事,希望徐落英给他留点面子,答应下来。   真是狡猾,心眼都动到老婆身上了,活该徐落英不跟他复婚。   姜瑜放下筷子,去了厨房。   徐落英坐在灶前,跃动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形成光亮不已的复杂斑点,似乎就如她此刻纠结的心情。   姜瑜坐到她旁边,笑着问:“大丫还好吧。”   提起心爱的大女儿,徐落英打开了话匣子:“好,她除夕那天还回来了,晒黑了,不过比以前精神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她一直想见你,见你一直没回来,过了元宵才走的,要是多等两天,你们就能碰面了。”   确实蛮遗憾的,她也想看看这个开朗聪慧的少女成长成什么模样了。姜瑜笑道:“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徐落英扭过头,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临走时,大丫还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你等一下啊。”   她匆匆去卧室里拿出一份洁白的信,递给了姜瑜。   姜瑜收了起来,准备晚上回了招待所再看。然后拉过徐落英的手说:“走吧,去吃饭,那么多,吃不完的。”   徐落英站着没动,脸上一片纠结,她问姜瑜:“你说,我该跟大丫她爸复婚吗?”   离婚时心如死灰,但这半年,前夫的改变,她一直在看在眼里,也让她看到了希望,可真的要重新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徐落英又没有勇气。   姜瑜看着她笑道:“这就要问你了,你还在犹豫,说明邹副局长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不足以让你相信他,愿意重新跟他步入婚姻。这个问题,谁都给不了你答案,时间会让你想清楚。”   她这番话说到了徐落英的心坎里。   “是啊,我……我就担心小军,虽然大丫她爸现在对他严厉了许多,可大丫她们那个太奶奶还是非常溺爱这个曾孙子……”说到一半,徐落英住了口,没再多言。   她没发现,邹副局长走到门口的脚步又退了出去。   邹副局长重新回到饭桌上,跟梁毅推杯换盏,几倍白酒下肚,他问梁毅:“听说你是姜瑜爸爸的战友,那你应该蛮小的时候就参军了吧?”   梁毅点头:“十二岁就去了,其实小的时候也时常跟着我姑父去军营玩,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邹副局长垂眸,长叹了口气问他:“你说,六岁的孩子暑假去呆两个月行不行?”   邹副局长也是没辙了,徐落英的担忧也是他的担忧。他虽然跳了出来,认识到了他们对小军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可他每天要工作,小军大部分时候还是由两个老人带,哪怕他已经跟老人说过好几次,不能溺爱孩子了,但回头,邹老太太一看到小军掉眼泪,就还是什么都妥协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迟早会害了孩子。邹副局长也一度想过,把小军带过来给徐落英抚养,但无论是徐落英还是邹老太太都不愿意。想来想去,他也觉得只有把小军送到军营里去磨练磨练,吃吃苦头这个办法。可小军今年才六岁,太小了,送过去他又不大放心。   对于这个问题,梁毅体会比较深刻:“只是暑假两个月,你找找人应该没问题。暑假有不少孩子会去训练,让小军跟着去磨练一下也可以,别的不说,至少自理能力会提升一个台阶,以后也不用大人帮他叠被子,穿鞋子,喂饭了。”   刚走进来就听到两个大男人商量着怎么把一个六岁的小屁孩送去军营里削一顿的姜瑜的感觉很微妙,她抬头瞅了一眼梁毅,看不出来他还有做虎爸的天赋! 第80章   从徐落英家出来已经晚上九点了, 这个时间, 街道上空落落了, 几乎没有行人,只有隔老远一盏的路灯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姜瑜仰起头看着梁毅通红的脸颊, 问道:“没事吧?我说邹副局长心烦家事, 借酒浇愁就算了,你跟着他凑什么热闹, 喝这么多不难受吗?”   不知道男人聚在一块儿是不是都这样,两人整整喝了一瓶度数很高的白高粱酒, 邹副局长还嫌不够, 又让二丫去打了瓶回来。   梁毅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房屋投罗下来的黑影, 没有反应。   看来是喝傻了, 姜瑜摇头,拉着他的手臂, 拽着他往前走:“快点, 外面冷, 很晚了,还要去招待所呢!”   梁毅喝醉了酒也很乖, 没有闹,她说走,他就老老实实地跟着她走。   姜瑜瞅了他一眼, 心想,幸亏酒品好,不耍酒疯, 不然啊,她就把他丢在路上,让他自己醒醒脑子里的酒了,看他下回还敢喝这么多不。   到了招待所,拿出介绍信和身份证明开了两间房,姜瑜把梁毅送回了房。他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姜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替把他鞋子脱了,拉过旁边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回了隔壁的房间,打了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也钻进被窝里睡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时,姜瑜骤然睁开了眼,看见她的床头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姜瑜手往枕头底下一抹,正想给他来那么一下,鼻子就嗅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酒味。   “梁毅?”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黑影动了,他趴到了床上,轻轻摸了摸姜瑜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语气带着刻意的温柔:“吵到你了?快睡,我在这里看着你,别怕!”   这状态,一看就是酒还没醒。姜瑜有些无语,回来的路上还觉得他酒品好呢,好啊,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坐了起来,抓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很冷,像是刚浸过冷水一样,也不知在她床前坐了多久。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我不害怕。”姜瑜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推了推他,他却不动,站在那里,目光黏在她身上,像小孩子一样,固执地不肯动。   姜瑜没辙,问他:“大晚上的你不睡觉,跑过来干嘛?”   梁毅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我来守着你,你就不怕了。”   他一再强调“怕”这个词,姜瑜顿悟:“你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小瑜被坏人抓走了。”喝醉了的梁毅意外的配合,老老实实地说道。   姜瑜看着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了,梁毅以为她怕,其实是他内心的担忧。他白天看起来没事,也从没有把这种担忧宣之于口,但实际上,他还没从她被人贩子绑架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潜意识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喝醉了都记挂着,生怕她又被人绑架,不见了,所以大半夜地还跑过来看她。   搞来搞去,被人贩子绑架,没吓到她这个当事人,反而把梁毅给吓成了惊弓之鸟。有一个人这么重视自己,记挂自己,让姜瑜的心像是泡在酸水里,又像是浸了一层浓浓的蜜,酸楚中透着一股甜,让她的声音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我没事,我送你回去睡觉好吗?”   梁毅摇头:“不要,我要在这里看着小瑜睡觉。”   不是,他一个大活人这么坐在旁边看着她,她能睡着才有鬼了。这么冷,两个人不睡觉就坐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好傻的,姜瑜拒绝。   她问梁毅:“是不是等我睡着了,你就走?”   梁毅这回倒是点头了:“嗯。”   好吧,姑且相信他。姜瑜重新躺回被窝,拉上被子,盖到脖子处,闭上了眼睛,规规矩矩地装睡。   过了一会儿,见她一直躺着,一动不动,呼吸也趋于平稳有规律,梁毅非常守信用地站了起来,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终于走了,姜瑜大大地松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准备真的睡了,忽然她听到了走廊上急促慌乱的脚步声,然后是呕吐的声音。   糟糕,梁毅的房间在她房间的左侧,但他好像是往右边去了,莫非吐的就是他,他未免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姜瑜连忙掀开被子穿上鞋跑了出去,果然在水房处找到了梁毅。他趴在洗手池上,吐得七晕八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似乎是听到脚步声,他蓦地回过头,看见是姜瑜,平淡地说:“你怎么来了?外面冷,回去睡吧!”   只那一眼,姜瑜就知道他的酒醒了,因为他的眼神清明冷静,再也没有先前的迷茫。他出口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姜瑜走过去,打开了水龙头,把他吐出来的污秽冲走,然后拿出手帕打湿拧干,递给了他:“擦一擦吧。”   梁毅拿起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嘴,然后把手帕放到水龙头下洗干净,使劲儿拧了一下,然后抖开,不知晾在哪儿时,身后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白玉般的手:“给我吧,我掺了点热水,你漱漱口。”   原来姜瑜刚才是回房拿搪瓷缸子去了。   梁毅接过缸子,仰头含了一口在口中,然后吐出来,如此反复,直到嘴里的味道干净了之后,他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姜瑜,不赞同地说:“天气冷,我没事的,就是喝多了,你回去睡觉吧。”   姜瑜拿过他手里的搪瓷缸子,在水龙头下冲了冲,然后倒干了水,拿着一言不发地推开了房门,梁毅的房间门。   她进去,拿起桌子底下的暖水瓶,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放在桌上凉着。等他进来时,姜瑜努了努嘴:“喝点水暖暖胃。”   招待所不是自己家,也没什么解酒的东西,只能给他喝点热水了。   梁毅拿过搪瓷缸子,捧在手心里,吹了吹,抿了一口,暖和的热水从嗓子流进胃里,暖融融的,确实舒服了许多,头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姜瑜看着他憔悴的神色,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梁毅叔叔,你不开心,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还是身体不舒服?咱们明天去医院检查吧。”   “都不是。”梁毅放下了搪瓷缸子,揉了揉太阳穴,催促姜瑜,“你看到了,我只是很难得喝一次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没事的,你快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回村子里呢。”   姜瑜看了一眼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算了,他不愿意说,她也别勉强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好,梁毅叔叔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你隔壁。”姜瑜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梁毅看着被她带上的门,浓眉拧了起来。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说不出的难受。上次这姑娘去黎市,看她长得白白嫩嫩,活泼可爱的,他还真信了她的话,以为她在荷花村的日子不错,周老三虽然贪财了点,对她倒还行。   他后来都想过了,以前的钱,周老三拿了就拿了,看在他照顾姜瑜这几年的份上,他也可以不跟周老三计较,只要他以后继续对她们母子俩好就行了。结果呢,这周老三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就为了那么几百块钱,竟丧心病狂地把她卖给了人贩子。   他这次要是不过来,还不知道,她竟生活在这样的豺狼虎豹当中。梁毅又记起姜瑜要走的两天,闵大姐唠叨的话,闵大姐说的是对的,这么可爱水灵的小丫头,不搁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看着,还真是不放心。   ***   第二天清晨,姜瑜推开门就看见了梁毅。他穿戴整齐,精神奕奕的,丝毫不受昨晚醉酒的影响。   “走吧,先去吃饭,吃过饭我们就回去。我向邹副局长借了一辆自行车,不用急,肯定能在中午之前赶回去。”梁毅笑容满面地说道,决口不提昨晚的事。   姜瑜也搞不清他是真忘了还是装忘了,不过不提,大家都不尴尬,挺好的。于是她瞄了一眼外头刚冒出头的灿烂阳光,惊讶地说:“这么早你就去把自行车借回来了?”   梁毅走到招待所门口,扶着自行车,笑道:“上来吧,早饭想吃什么?”   姜瑜走过去,爬上自行车,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问:“随便点啊?那我想吃的可多了,豆浆、油条、肉包子、稀饭……”   其实她也是开玩笑,这个年代,物质生活极为贫乏,早餐就那么几样,能多到哪儿去。可没想到吃饭的时候,梁毅竟然真的把所说的每一样,只要饭店里有的都点了一份。   看着面前这一堆早餐,姜瑜心疼死了:“点这么多干什么,吃不完浪费啊,你用的可是全国粮票。”   这人知不知道全国粮票多难弄啊。全国粮票不但能异地使用,吃饭、买东西当钞票使用,而且不过期啊,今年用不完明年再用,不像地方粮票,是有使用期限的。   梁毅把鸡蛋面推到了她面前:“不想浪费就多吃点,吃光了。”   她就是长了两个胃也吃不完这么多东西啊。姜瑜又问服务员要了一个碗,把面条分了一大半给他,饶是这样,最后还是剩了四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梁毅也没浪费,问服务员要了两张油纸包了起来,留着下一顿吃。   吃过饭,梁毅并没急着回去,而是把姜瑜带到了供销社。   “咱们来这里干嘛?”姜瑜问他。   梁毅说:“第一次见你母亲,总不能两手空空,她喜欢什么,糖,麦乳精,布料?”   对于送中年妇女礼物这个梁毅是真没有经验,他接触得最多的妇女就是姑姑卢主任,可卢主任是个女干部,每天工作忙死了,见到他不是谈工作就是催婚。只要他工作有进步,或者答应去相亲,她就很高兴,比给她买什么礼物都开心。他要带礼物去,她反而拉下脸,不乐意。   但姜瑜的母亲,他战友的妻子,肯定不能采用对待姑姑的方式,直接给票。   姜瑜拉着他就往外走:“别买了。”   买啥冯三娘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昨天周建英回去,肯定把周老三进监狱的事告诉她了,铁定还说了她很多坏话,以冯三娘那懦弱、是非不明的性子,今天回去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等着她去打呢。   姜瑜倒是不惧,只是嘛,让梁毅看到这场丑闻,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但他都来了,除非不去荷花村,否则这事也瞒不了,迟早都要知道的,早点知道也好,免得他还一直觉得冯三娘也是他的责任,还傻乎乎地寄钱回来。   “走吧,走吧,她现在哪有心思收你的礼物哦。”姜瑜硬是把他拽出了供销社。   梁毅想想也是,女儿失踪,差点被拐,这辈子天人永隔,冯三娘心里现在肯定焦急死了,哪还有心思收他的礼物,于她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看到女儿平安归来。   不得不说,梁毅脑补得挺好的,等他去了荷花村就会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他骑上自行车,带着姜瑜徜徉在田间小路中。初春已至,惠风和畅,因为气温逐渐回暖,田间冒出了点点新绿,焕发出勃勃生机,让人见了就欣喜。   姜瑜开始是抓住自行车下面的横杠,但梁毅骑车不像小康,非常平稳,还刻意绕开了地上的小石头和凸起的地方,没有颠簸,加之随着日头的升起,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人的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不觉,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手也不自觉地由下往上,攀过去抓住了梁毅的衣服,脑袋往前一斜,靠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感觉到背后靠过来一个小脑袋,梁毅背脊一僵,生怕把她摔到地上去了,马上放慢了速度,然后往后瞥了一眼,轻声唤道:“小瑜,小瑜……”   得,小姑娘睡得死死的,莹白的脸在阳光下仿若会发光,靠在他的背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下又一下,仿佛点到了他的心里,一扫他自昨天以来的郁结心情。   但梁毅的这种好心情到了荷花村就终结了。   因为他刚把车子骑到荷花村村口,还没来得及停下来,旁边就窜出一个妇女,上前抓住姜瑜,哭泣着说:“小瑜,小瑜,听说你周叔被公安抓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快去替他说说情,让公安把他放出来啊!”   闻言,梁毅的脸马上拉了下来,这是什么妈,女儿失踪好几天,见了面,她也不问女儿好不好,第一句话就是惦记着她那狼心狗肺的丈夫,这还是亲妈吗? 第81章   梁毅将自行车往路边的榆树上一靠, 然后把姜瑜拉到了身后, 护得严严实实的, 拧眉看着冯三娘:“你就是冯淑萍?”   冯三娘似乎现在才留意到了梁毅。她看着梁毅高大的身材,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怯怯地打量着:“你……你是谁?跟我们家小瑜是什么关系?小瑜,你快回来, 别被外面的人给骗了。”   梁毅气笑了,她这时候关心起姜瑜来了, 担心姜瑜被骗, 早干嘛去了?   只打了个照面, 梁毅就对冯三娘的印象差到了极点, 实在不明白,姜国庆那么一个明事理、爽朗的汉子怎么会娶这样一个拧不清的老婆。   因为对冯三娘的印象急转直下, 原本梁毅还打算先去周家的, 现在也改变了主意。他对冯三娘说:“我是梁毅, 姜国庆的战友,今天到荷花村来是有一些事情要向大家阐明, 这件事还请乡亲们和翔叔做个见证。走吧,一起去翔叔那里。”   冯三娘一直很怕沈天翔,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哪愿意自动送上门。尤其是……她想起昨晚周建英的话,若是姜瑜不改口供,周老三铁定会被判刑。建设进去了, 要是周老三也跟着进去了,他们这个家没有男人了,孤儿寡母的,任人宰割,她已经受过一次这样的苦了,万万不愿再来一次。   “你……你一个外人,这是我们的家事,你不要管。小瑜,跟妈回家。”说着,冯三娘又来拉姜瑜。   姜瑜刚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退到梁毅身后,连个眼神都没给冯三娘。碍于现在的为人子女身份,她不好出来怼冯三娘,有梁毅在前头冲锋陷阵,她也乐得轻松,哪会听冯三娘的,反过来打梁毅的脸。   见梁毅像座大山一样杵在面前,挡住了去路,冯三娘心里怨念丛生,但又不敢他这么一个看起来就很威猛的男人正面杠,只能焦急地喊姜瑜:“小瑜,跟妈回去,妈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梁毅叔叔不是外人,你现在就可以说了。”姜瑜凉凉地说,她倒要看看,冯三娘究竟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三娘跺了跺脚,瞅了梁毅一眼,也不管这人拦在这儿了。她今天不跟姜瑜讲清楚利害关系,她们娘俩都要被扫地出门了。   “小瑜,建英说了,她爸,也就是你周叔有个什么万一,咱们娘俩都得滚蛋。你就听妈一句劝,赶紧地,去跟公安说,不关你周叔的事,把他放出来啊。”   姜瑜恍然,难怪冯三娘这么急呢,原来是周建英给她下了最后通牒。在农村,现在可没有什么丈夫死了,妻子是第一继承人的说法,财产还是婆家的,尤其是冯三娘跟周老三是半路夫妻,两人后来又没养育共同的子女,所以这种关系更是薄弱,周家的一切以后都是周建设的。哪怕冯三娘在周家做牛做马干了半辈子的活,也没她的份,以后继子有良心点,等她老了还会给她养老送终,要是继子没良心,苛待后母,也非常常见。   这已经算是村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如果周老三坐了牢或者判了其他刑,他完全可以跟冯三娘离婚,把她扫地出门。   冯三娘怕的就是这一点,她的第一个丈夫死了,第二个丈夫要是又出了事,别人肯定会说她是克夫命,没有人会愿意娶她。那被赶出了周家,她跟姜瑜都会落得个无家可归的地步。   这种无依无靠,没有着落的日子,她真的很怕。对于残酷现实的畏惧,让她忽略了女儿的感受,盲目地听从了继女的话,只求能够安稳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继承权,嫁人之后,在婆家是外人,回娘家是客人,没有着落,所以惶恐无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哪个时代都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姜瑜在农村呆了大半年,能理解冯三娘的畏缩,这个时代赋予了女性太多的束缚。她一个大字不识几个,连县城都没去过几趟的农村妇女,懦弱、无知、胆怯、自私都再正常不过。   看在她生养原主一场的份上,姜瑜愿意全了这最后的母女情分,给她另外一条路走。姜瑜拍了拍梁毅的手,示意他让自己来。   梁毅微微侧开身,姜瑜站到了冯三娘的面前,对她说:“你怕的是以后会流离失所,只要你跟周老三离了婚,我给你建一座小房子,你自己过。”   姜瑜觉得这个条件很好,冯三娘从娘家到姜家再到周家,过得几乎都是寄人篱下的生活,失去庇护之所成了她最大的恐惧。现在拥有了一个属于她的小房子的机会,她应该不会拒绝才对。因为房子会成为她这辈子最大的底气,她再也不用担心,一个做得不好,就被丈夫赶走了,也不用担心,娘家嫌她丢脸,不肯收留她了。   但姜瑜实在是低估了冯三娘的愚昧和软弱。   听说要离婚,冯三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离婚?这怎么行,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小瑜你还小,不懂,哪能离婚呢,你看这十里八乡,有离婚的吗?”   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姜瑜就明白了,哪怕周老三成为了一个罪犯,她也一样不会跟他撇清关系的。可能对于冯三娘来说,有个男人,哪怕以后这个男人会一辈子蹲在大牢里,都能给她安全感,让她觉得心里有个依靠,有个盼头。这是典型的封建思想,哪怕大清都亡了几十年,还是有人以夫为天。   姜瑜改变不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非常干脆地放弃了,扭头对梁毅说:“走吧,咱们去翔叔家。”   “诶,小瑜,小瑜……”冯三娘见梁毅重新推起自行车,载着姜瑜就走,忙追了上去。   梁毅把自行车骑到了沈天翔家。   刚过完年,春耕还没开始,不算很忙,所以今天沈天翔也没出去。他正坐在院子里,嘴上叼着他的旱烟斗,含笑看着趴在石桌上吃糯米丸子的沈红英。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沈红英是受宠若惊,她今天一觉睡到早上十点才起来,她爸也没训她,她妈还给她做了甜甜的糯米丸子、水煮荷包蛋。春日的暖阳洒下来,晒得人不想动,她慵懒地半睁着眼,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糯米丸子,发出幸福的叹息,这才是人生嘛。   可能是有了对比,她方觉得如今生活中的难能可贵,越发体会到有这么一对真切爱女儿的父母,在这个年代是多么幸运。   沈红英举起了小拳头,对沈天翔说:“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把你接到城里享福。”   得了吧,现在大学都停了多少年了,还考大学呢!不过闺女积极性这么高,还是别打击她了,沈天翔搓了搓手,乐呵呵地说:“好,我跟你妈都等着!”   心里却想,等过两年,女儿高中毕业了,她要是想上工农兵大学,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了,也要给她弄个名额来。他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能让她窝在农村,跟他一样,泥一把土一把的,辛苦劳作一整年,还填不饱肚子。   父女俩都在畅想未来,忽然,门口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   沈天翔站了起来,还没迎出去就看见梁毅翻身从自行车上下来了,远远地还叫了他一声:“翔叔,又来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还没多谢你送红英她们三个回来呢!”沈天翔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昨天,因为刚找回闺女,他也没跟梁毅详谈,只是打了个照面,简单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其他的都没来得及说。   正好,今天他过来了,自己可得好好招待他。沈天翔冲屋子里扯了一嗓子:“老婆子,来客人了,姜瑜她叔,昨天把姜瑜和红英从洪市送回来的小梁。”   他老伴听到,马上拿了两只印着鲜艳的五角星的搪瓷缸子出来,冲上茶水,感激地对梁毅说:“谢谢你,小梁,今天在婶子家做客啊,婶子这就去做饭,待会儿你和小瑜留在婶子家吃午饭!”   婶子?姜瑜也叫她婶子,这辈分可真是乱套了。   算了,也没什么亲戚关系,就这么胡乱叫吧。梁毅接过泡上了茶的搪瓷缸子,笑着对她说:“谢谢。”   沈天翔家的又去把家里过年吃剩的糖、瓜子,全拿出来招待梁毅和姜瑜,足以看出她对梁毅的重视和感激。   那边,沈红英看到姜瑜也是一喜,一口把碗里的汤喝光了。然后跳了起来,抓住姜瑜就说:“姜瑜姐,你回来啦,腿上的伤好了没?要不要进我屋子里坐会儿?过年我得了两条好漂亮的头绳,分一根给你,咱们俩扎一样的辫子出门,美死他们去!”   边说她还边动手,轻轻碰了一下姜瑜的脸蛋,哇,好滑,好嫩,比鸡蛋羹还弹滑,摸着真舒服啊。   被个女孩子吃豆腐,姜瑜哭笑不得,拽开了她的手,笑道:“今天恐怕不行,我们今天有点事要找翔叔。”   旁边,梁毅已经坐到了沈天翔对面,把这几年的汇款单和跟“冯淑萍”来往的书信都拿了出来,摊开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信倒不多,一年就一两封的样子,加起来不到十封信,而且每封都很简单,千篇一律地说一下姜瑜的现状,附赠上她期末考试的试卷。沈天翔一一翻看,最后落到第一封信上:“这个时候,冯三娘还没嫁到咱们荷花村来吧!”   不愧是村长,一下子就看出了猫腻。   梁毅点头,把桌上的汇款单挑了一小部分出来,说到:“这一部分是冯三娘还没改嫁到荷花村时寄的。”   这笔钱落到了谁的手里,沈天翔这个人精心里马上有数了,再一想周老三娶了冯三娘后这笔收入就落到了他手里,沈天翔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大大地给姜家人打了个叉。虽然看不惯姜家的行事,但这是大柳村的事,他也不好越界去管这事,沈天翔抬头问梁毅:“那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那是姜国庆的父母和亲兄弟,梁毅心里就是再气,看在姜国庆的份上,也不好太过计较。他摇头道:“现在姜瑜的户口已经迁到了荷花村,跟他们没关系了,不用理他们,就当他们不存在!”   沈天翔赞许地点了点头,是这个理。穷寇莫追,姜家三个儿子,老大光荣了,老二老三都进了牢房,要吃好几年牢房,他们也算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没必要追着陈年旧账不放。否则啊,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偏心的,偏向自己村的人,同情弱者,梁毅一个外乡人,上门也讨不了好。   况且,姜国庆是他们的亲儿子,这里面的这些事也不好掰扯,也扯不清楚。   可他们想得好,放姜家老两口一马,但人姜老太太不愿意啊,自动找上门找死来了。   这不,梁毅才刚在沈天翔家坐下,水都还没喝上一口,沈二刚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声嚷道:“大伯,大伯,姜家那老娘们又领着儿媳妇和孙女来闹事了!”   这老娘们一直不消停,沈天翔烦躁地把烟斗一磕,问沈二刚:“她去哪里闹了?又去周家?”   沈二刚点头:“可不是,跟周家杠上了……小瑜,你也在啊!”   说完他才看到姜瑜跟沈红英在一块儿说悄悄话,连忙讪讪地笑了。   姜瑜不以为意地冲他笑了笑,心道,难怪冯三娘没追上来呢,原来是姜家绊住了。   对上她的可爱的笑脸,沈二刚不知怎的,脸都红了,紧张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摆,眼皮子轻轻抬了好几下,控制不住地往姜瑜脸上瞄去。才捂了一个冬天而已,这小姑娘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漂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梁毅一抬头就看到沈二刚那副傻兮兮,不停地朝姜瑜傻乐的样子,得,真像一只开屏的花孔雀,也不瞧瞧他家侄女才多大。   梁毅蹭地站了起来,挡住了沈二刚闪烁的目光,对沈天翔说:“翔叔,那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沈天翔是真不想管这一烂摊子事,可谁叫他是村长呢。周老三虽然有罪,被抓了,但跟家里的女人没关系,他不能看着别村的人欺上门,还无动于衷,否则以后谁还信服他这个村长。   所以沈天翔也只得站了起来,对沈二刚说:“你去把前进他们叫上,走,一起去周老三家。”   “好。”沈二刚急匆匆地去喊人了。   沈天翔示意梁毅收拾起东西,他们也赶紧过去。 第82章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这两天跟着沈天翔他们一起去找人的村民有好几十个, 而且是好几个村的,一来二去, 就传到了大柳村。   姜老太太听说周老三被抓了, 拍手称快,大叫活该。这老家伙, 把她的两个儿子坑了,现在该轮到他自个儿了。   周老三一被抓, 周家没了男人, 姜老太太的歪心思又动了。   她第二天就叫上了儿媳妇、几个孙女一起来到周家, 进门就坐在地上又哭又骂:“这个杀千刀的周老三, 心肝都黑透了,咱们国庆就小瑜一根独苗苗啊, 竟然被他给卖了, 他要遭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周老三拐卖了三个姑娘的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这回对于姜老太太的找茬, 不少村民都觉得是应该的,周老三差点把人家的孙女卖了,人家找上门来要个说法, 再正常不过。   周建英窝在屋子里,看到姜老太太就想起上回的打群架,目光像是淬了毒一样, 阴狠地盯着对方,但却不敢出去。这姜家人就是一群泼妇,她家现在就她一个,出去肯定要挨揍,打也打不过对方,只会吃亏。   她忙托隔壁的王老五家:“婶子,婶子,让你们家大妹去帮我把冯姨回来吧。”   王老五家的可怜她一个小姑娘,忙叫大女儿去把冯三娘叫回来了。   冯三娘一听姜老太太又来闹事,气得肺都快炸了。连姜瑜也不找了,返身就往回走,路上还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头,一看到姜老太太就往她身上砸去,那力道和准头,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掺。   姜老太太怕了,连忙爬了起来,边跑边喊:“大家给我做做主啊,我这前儿媳妇,克死了我们家国庆,现在又把周老三害进了牢里,还要打死我这个老婆子。这种没良心的毒妇,我们家国庆唯一的独苗苗可不能落在她手里……”   远远地,她看到姜瑜过来了,连忙跑了过去,激动地说:“小瑜,这周家简直是狼窝,你肯定受了不少委屈吧,不能呆了,奶奶这就带你回家,走,跟奶奶回家!”   那样子端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祖母模样,但几个月前,她还为了姜瑜的工资,跑来闹呢,甚至不惜把姜瑜的工作搅黄!   可世人都是健忘的,村民这会儿都记住了周老三这个继父的恶,忽略了这个老婆子曾经干过的恶心事。   姜瑜轻轻往旁边一拐,避开了她的手,纤纤十指往梁毅身上一点,笑眯眯地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正好我家长辈来了,你跟他和翔叔说吧。”   姜老太太扭头瞥了一眼梁毅,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而已,她冷嗤一声:“咱们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这些外人管了!”   沈天翔沉着脸,拿起铜烟斗敲了敲,声若洪钟:“外人管不得,我总管得吧?我是荷花村的村长,姜瑜的户口在荷花村一天,我就有权利管。现在趁着大家都到齐了,咱们也一次性说个清楚,二刚,去请大柳村的姜村长。”   “好嘞。”沈二刚一溜烟地跑回沈家,骑着自行车跑了。   听到他又要去请村长过来,姜老太太有点不自然。自从两个儿子被抓,给他们大柳村抹了黑,村长就不大待见他们。不过嘛,这次是她占理,她也不怕。周老三都差点把她孙女卖了,她来把人要回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今天她说什么都要把姜瑜那死丫头带回去,国栋、国良两兄弟进牢房了,家里这么多张嘴,却没个壮年劳动力,挣的公分肯定不够吃,正好那死丫头每个月还有工资和粮食。把她带回去,这些都是他们家的了,先将几个孙子养大,等大孙子要开始说亲的时候,还可以把这丫头嫁了,攒点彩礼钱。   所以姜老太太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把姜瑜这么个“金娃娃”带走的,她笃定就是村长来了,也没话说。   沈天翔看着她那副尖酸刻薄的脸和志在必得的眼神,心里就膈应得慌。本来还想给这老太婆留几分面子的,既然她自己都不要脸,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   大家都没说话,静静地站着,等大柳村的村长过来。   期间,不少村民闻讯过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沈二刚带着人回来了。   除了姜村长,姜老头和姜家几个族叔也来了。   姜老头先过来跟沈天翔打了声招呼。他比姜老太太精多了,一来就先给沈天翔赔礼道歉,话也说得非常好听:“哎呀,老婆子太心急,怕姜瑜这丫头吃了亏,带着媳妇儿和孙女们过来找人了。沈老弟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呀,就是太关心姜瑜那孩子了。姜瑜的爸走得早,她妈改嫁的时候,要带着她走,咱们也同意了,没道理让人母女分离,让姜瑜这孩子没了爹又没了妈不是?哪晓得,周全安这家伙是个如此丧尽天良的家伙,听说姜瑜差点被他卖了,昨晚我和老婆子一宿没睡,商量了半天,决定了,咱们要把孩子要回来,再苦再累以后都不会让孩子在外面了,免得在外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听他说话,姜瑜就知道,这老头比姜老太太厉害多了,是个堪比周老三的狡猾角色。   不过嘴他上说得再好听,这么多年,对原主不闻不问可是做不得假,更何况,梁毅手里还有铁证呢,任他说个天花乱坠也没用。   姜老头一说完,姜村长跟着附和道:“沈村长,你看,我叔说得也有理。咱们姜家的闺女可是差点被你们荷花村的人给卖了,哪还放心一直搁在你们荷花村,否则被人给生吞活剥了都不知道。依我看啊,咱还是把姜瑜的户口迁回去吧!”   同个公社,底下几个村的村长也时常暗中较劲,今天姜村长有机会踩沈天翔一脚,心里痛快极了。让这老家伙一直标榜自己公正无私,现在丑事就出在了他的村子,看他怎么说。   沈天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说,将牛皮纸的袋子递给了梁毅:“小梁,这事你来说,也好让咱们姜村长看看他们大柳村的人有多仁义!”   什么东西,到他地盘上来嚣张了,今天不削他脸都没有,他就不姓沈。   梁毅睨了一眼还坐在地上耍赖的姜老太太,不疾不徐地亮明了身份:“我是梁毅!”   刚开始,姜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梁毅是哪一号人。还是姜老头记性好,很快就想起了这么一号“冤大头”,他的眼睛瞪得铜铃那般大,非常意外地看着梁毅,这个人怎么跑来了?他们当兵的地方不是离荷花村有一千多里吗?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现在怎么突然出现了,而且这么年轻,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梁毅这个名字很陌生,除了姜家和沈天翔知道内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是什么来路,又怎么会掺和到周家和姜家这一通破事当中。   梁毅扫过众人疑惑的目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他的军官证,举起来,递给了姜村长,以示他所说无误。   姜村长一看他的军衔,态度马上变了,双手将军官证递给了梁毅。   他的态度大家都看在眼里,再也没怀疑。   先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接着梁毅继续说:“我是姜国庆的战友,曾与姜国庆并肩作战两年,知道他在家乡有一个女儿。姜国庆对自己的女儿寄以厚望,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他牺牲后,我们几个跟他比较要好战友商量,决定资助姜瑜上学,因为种种原因,这件事落到了我的头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从牛皮纸中拿出一封信:“姜国庆牺牲的第一个月,我就给他的妻子冯淑萍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我们的意思,并寄了五块钱过来。”   说完,他将汇款单也拿了出来。   “没过多久,冯淑萍就给我回信了,承诺一定会继续让姜瑜上学。”   闻言,冯三娘瞪大了双眼,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梁毅手里的那封信,她……以前从未见过听说这件事,更别提收到过什么信了。   梁毅把信给姜村长看了,然后又把接下来几个月,冯三娘还没改嫁之前,他寄钱的凭证都递给了姜村长。   姜村长越看,脸色越黑。他也是个聪明人,沈天翔能想到的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这老姜家做事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鼠目寸光,急功近利,结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还落得个没脸。看吧,今天过后,这老姜家的名声是臭完了,还要牵连他们这一族遭人非议。   黑着一张包公脸,姜村长把信和凭证都还给了梁毅,转身就要走。几个族里的长辈,本来是来给姜老头撑腰的,结果反倒被打脸,一个个也没脸呆下去了,冷哼一声,背着手就走。   这回轮到沈天翔逞威风了:“慢着,姜村长,这件事关系着你们村和我们村的事,你就留下做个见证呗。你要觉得不方便,那我就让二刚去把刘书记请来评评理。”   把刘书记请来看他没脸啊!姜村长冷哼了一声,折了回来,闷闷地说:“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刘书记了,梁……梁同志,你继续!”   梁毅把冯三娘改嫁前的回信和汇款凭证放到一边,然后将另外一叠信拿了出来,继续道:“这些是冯三娘改嫁后,我的汇款凭证以及收到的信件。两位村长请过目。”   姜村长哪还有看的心思,摆了摆手:“你直接说结果吧!”   梁毅瞥了一眼浑身发抖,难以置信的冯三娘,掷地有声地反问:“这六年,我总共给‘冯淑萍’寄过625块。寄这些钱的目的是为了供战友姜国庆未成年子女上学和生活花销,这些钱,足够姜瑜这六年来上学和生活的费用,冯淑萍,姜国庆的父母,你们说,姜瑜的事情,我有没有说话的权利?”   人都相当于是人家给钱养大的,能没有说话权吗?   围观的村民都被这个庞大的数字惊呆了。六百多块啊,都够买自行车、收音机、缝纫机了,挤一挤,还能添块便宜的表,而这些东西,村子里,无论是谁家有一件,都顶顶的体面了。   姜老太太听到这个数字,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了出来:“好个黑心肝的周老三,还一个劲儿地跟我们哭穷,说什么供这死丫头上学花了大价钱,他赔了不少进去,他亏心不亏心,赚的可都是咱们姜家的钱,这死东西……”   “闭嘴!”姜老头气得青筋暴跳,这老婆子傻不傻?当着这么多人嚷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当年联合周老三把冯三娘哄着嫁了过去?   但姜老太太这会儿沉浸在自己跟老大一笔钱失之交臂的悔恨中,这可是六百多块啊,比国庆的抚恤金还多。她气不过,也不管姜老头的呵斥,对着周家大门的方向,吐了一大口唾沫星子,不依不挠地说:“六百多块,这么多钱,肯定没花完,不行,村长,你得给咱们做主,这是国庆的战友捎回来给我们的,得让周老三把钱吐出来!”   没看正主回来找麻烦了,还惦记着钱呢,真是钻进钱眼里了。姜村长没好气地说:“要钱,你去公安局找周老三!”   公安局,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公安抓了,姜老太太下意识地憷这个地方,不敢答应,张嘴就要嚷嚷。   姜老头看不下去了,生怕她又抖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赶紧走过去,拉着她:“胡说什么呢,走,走,三个孙子在家,都大中午了,你快回去看看……”   姜老太太这个猪队友丝毫没体会到他的用心,一把挣脱开了他的手,气愤地嚷道:“走什么走?没拿到钱,回去你的三个宝贝孙子吃什么,喝西北风啊……啊,打人了,打人了……”   她说到一半,就被一砖头给砸中了肩膀,疼得姜老太太放声尖叫。   姜老头一扭头,也没冯三娘脸上的疯狂吓住了,赶紧拉着姜老太太就跑。   冯三娘满面泪水,她举起砖头,恨恨地盯着姜家的两个老东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进了你们姜家的门!”   等冯三娘撵着姜家老两口跑了好几圈,沈天翔才出声,让前进他们这几个民兵去把她拽住,然后看着她说:“你就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冯三娘本来哭得难以自已,听到他的话,乍然停止了哭泣,定定地看着他。   沈天翔没有说话,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梁毅。   梁毅冷冷地看着姜家老两口:“68年夏,国庆牺牲,按照相关规定,上面要发给他的家属五百块的抚恤金。这笔钱是为了照顾他年迈的父母、柔弱的妻子和还未成年的子女,当时因为财政紧张,加之还有各种审核拨款,中间延误了一段时间,直到69年夏,这笔钱才最终发下来。”   冯三娘顿悟,不敢置信地看着姜家老两口:“你们,你们就是为了独吞这笔钱想尽办法赶我们娘俩走?”   “什么叫独吞,国庆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的就是我的,我儿子生命换来的钱,哪有你的份儿!”既然撕破了脸,姜老太太也没了顾忌,趾高气扬地承认了。   围观的村民都窃窃私语起来,真狠啊,儿子尸骨未寒,为了钱,就能把媳妇儿和孙女赶走,这还是人吗?   冯三娘抹了把泪,不甘心地说:“小瑜可是国庆唯一的骨肉啊!”   姜老太太不在意地说:“不就一个丫头片子,迟早别人家的人,有什么好稀罕的?我把咱们家小泉过继给国庆了,国庆不愁没香火,要一个丫头作甚,替别人家养媳妇。”   这种歪理也说得出来,还这么理直气壮。   看在姜国庆的份上,梁毅本身是不想跟他们计较的,但屡屡听到他们这么正大光明地算计、轻贱姜瑜。他也不由得动了真火。   黑漆漆的眸子中氤氲着狂风暴雨,梁毅面上却不显,扭头对沈天翔说:“翔叔,麻烦你派个人去公社把武装部长请来。国庆的抚恤金,作为他的未成年子女,姜瑜理应有一份,这件事若不查清楚,给烈士的家属一个交代,否则岂不是让我们的战士流血又流泪,到地下也不安生!”   姜家现在不是破罐子破损,反正名声已经坏透了,不在乎了是吗?行,他就从他们身上挖下一块肉来,不让他们疼一疼,难消他这口恶气! 第83章   最后来的不止有公社武装部陈部长, 就连刘书记也闻讯而来了。   在这个年代, 武装部中的权力很大, 公社下面几个村的招兵工作,烈属抚恤安置工作, 还有几个村的民兵都归公社武装部管。当初, 姜国庆牺牲后的抚恤金,也是由上面发到公社的武装部, 最后姜家到武装部去领的。   所以这件事找陈部长算是找对人了。   陈部长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也是从部队里退下来, 转业到地方武装部的。不过在地方上干了一二十年, 他也不免沾上了一些推诿的习气, 一上来就急着撇清了自己的干系:“姜国庆牺牲后, 上面发放了一次性抚恤金五百元,这笔钱是69年夏, 姜大山过来的领的, 武装部档案室里还有他的手印和签领日期。”   梁毅颔首, 指着狼狈坐在地上的冯三娘和站在他旁边的姜瑜问道:“陈部长,这笔姜国庆拿命换回来的抚恤金, 他的妻儿是否有一份?”   其实抚恤金这种事并没有划得那么细,不像后世,父母妻儿都有份, 按一定的比例酌情分配。在这个大家长制,只要上头父母俱在,很少分家的年代, 抚恤金由家里的大家长代领,拿回去分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至于内部公不公平,那是人家的家事了。陈部长也管不着。   所以依陈部长看,这事过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冯三娘都改嫁了,姜瑜也长大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他要真回答了梁毅这个问题,其他抚恤金分配不均,不公的家庭搞不好也会来武装部找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部长不想回答梁毅这个问题,打了个哈哈:“父母妻儿谁领都一样,都一家人。”   梁毅沉着脸看他:“既然陈部长这么说,那我只能去找县武装部问一问当初发下来的关于烈属的抚恤细则了。”   这是去问细则吗?这是去告他的状吧!   陈部长气结,偏偏梁毅拿着理,又不受他管辖,他也没辙。陈部长眉头一皱,瞥了一眼站在梁毅旁边默不作声地姜瑜,准备拿她开刀:“姜瑜啊,你在公社也是个思想先进的小同志。老话说,百事孝为先,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够伤心了,你和你妈都还年轻,自己能挣工分,这事就算吧,就当是替你爸孝敬你爷爷奶奶。”   这稀泥和得,梁毅的脸拉得老长,正要怼他,袖子却被姜瑜拉了一下。   姜瑜冲他摇摇头,然后站出来笑道:“陈部长,我爸牺牲的时候我才九岁呢,可挣不了几个工分,更养不活自己。这个事啊,你也别问我意见,九岁之前,我是靠我爸寄钱回来养活的,九岁之后,我是靠我梁叔叔寄钱回来才有饭吃,有学上的。你也说了,生养之恩大于天,我爸不在了,我现在就听我梁叔叔的,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这话说得是既占理又合乎情理,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陈部长难得地词穷了,这小丫头嘴皮子还真是利索,原想将她拉出来,小姑娘脸皮子薄嘛,肯定不好意思问爷爷奶奶要钱,谁知道这奸猾的小丫头又把皮球踢回了梁毅身上。   他瞥了一眼阴沉着脸盯着他的梁毅,讪讪地承认了:“没错,按照规定姜国庆的抚恤金里的确有一部分是姜瑜的抚养费。”   赡养老人,抚养孩子,是每个男人的责任和义务。   梁毅顺着他的话问:“那五百块里面是不是有一半该是姜瑜母女的?”   姜老太太一听他要钱,不干了,骂咧道:“我是国庆的妈,他是我生的,这是咱们家的家务事,要你一个外人来管?”   梁毅懒得跟个滚刀肉一样的老太婆理论,只是看向陈部长:“那这笔钱,陈部长怎么说?”   这是要逼他表态啊!陈部长看了围观的村民一眼,这些人都对姜家怒目而视,显然,姜家的做法非常不得人心。他……他就是发了话,也是顺应民意。   “咳咳咳,姜大山,国庆的抚恤金还有吧,就……”   他话还没说完,姜老太太就开始喷他了:“花光了,早花光了,我们老两口不吃饭啊,我的几个孙儿不吃饭啊。冯淑萍早就带着那死丫头改嫁了,哪还有他们的份。”   陈部长也知道,要让姜老太太把吞下去的钱全吐出来,肯定不现实,他退而求其次地说:“冯三娘改嫁了,可姜瑜始终是国庆的娃,跟着国庆姓的,她那份你总要出吧?”   姜老太太又开始哭天抢地:“凭什么啊,她一个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还想要钱,门都没有,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烈属啊,我的国庆为国牺牲了,你们就来欺负他娘老子!”   没法说了,这老太婆太胡搅蛮缠了,陈部长头大,又不能真拿一个老太婆怎么样,他为难地看着梁毅:“梁同志,你看……”   他想把烂摊子又推给梁毅,和稀泥混过去,姜瑜可不答应。她站出来,拉着梁毅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陈部长,姜家奶奶的话你都听到了,我爸的抚恤金可是拿去养了她那几个孙儿。侵吞长兄的抚恤金,把寡嫂和年幼的侄女扫地出门,逼得改嫁,这是不是该报案,该治罪啊?”   陈部长眼睛一亮,觊了姜瑜一眼,这丫头脑子够灵活啊。是啊,姜家老两口吃了姜国庆的抚恤金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是被姜国栋两兄弟给用了,这就说不过去了。兄弟俩有手有脚,正值壮年,身强力壮,还贪昧大哥的抚恤金,确实可以报案。哪怕不能立案,也能吓吓这个混不吝的老太婆。   “咳咳咳,姜大山,你老伴儿的话,刚才大家都听到了。国庆的抚恤金拿去养了侄子,这可不行啊,这笔钱你们拿出来就算了,要是不拿,恐怕国栋两兄弟都要受牵连啊,这是侵吞烈属的抚恤金,是要治罪的。”陈部长扯起了大旗。   一听两个儿子要受连累,姜老太太慌了,忙改口:“不是,不是,钱都是我们老两口花了,跟国栋他们兄弟没有关系,真的没关系,不关他们的事啊!”   梁毅淡淡地看着她:“你说都是你们老两口花的,正好姜村长也在这里,咱们说说,这几年你们家有多少公分,每年分了多少粮,够不够你们老两口吃。你们还额外买了什么,咱们都算一算,这笔钱究竟花到哪儿去了,不就一目了然了!”   感谢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有钱都没处花。农村人没票据,更是很少进城,姜老太太想胡乱编几个借口都能被村子里的人一口戳穿。   姜老太太想了好几个借口,都没法说这五百块花到哪儿去了,因为很多东西都要票据,她上哪儿找票去。   却听梁毅又说:“你总共有三个儿子,国庆不在了,他的两个弟弟也理应孝顺你们,赡养你们,每年总要分一些粮食给你,请姜村长帮忙算一算,这一年下来,粮食究竟够不够吃,不够还差多少,每年需要多少额外的钱买粮。”   算,算个屁啊,姜家老两口还不到六十岁,天天上山下地干活,不补贴儿子,自己挣的都够吃了,真算了,只会让他们姜家沦为笑话。   姜村长今天真的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阴鸷地瞥了一眼姜老头:“叔,把姜瑜该得的那份钱算给她吧,那可是国庆用命换来的,国庆以前就最疼这孩子!”   姜老头不做声,姜老太太说什么都不愿意:“国庆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凭什么要把他牺牲换来的钱,给个死丫头,村长,你可不能帮着外人欺负咱们自家人啊。”   他帮外人?真是狗咬吕洞宾,这姜家一门都是白眼狼。姜村长也来了气,哼道:“行,不愿意给钱是吧?连累了国栋兄弟俩,他们把牢底坐穿了都出不来,你可别哭。”   作为同村同族,姜村长也很了解姜老太太的软肋。老两口最疼的就是儿子,最怕的就是没人养老送终。   果然,姜老太和姜老太太闻言齐齐变了脸色。姜国栋兄弟俩因为跟着周建设搞投机倒把,被判了整整六年,要是再因为贪了长兄的抚恤金再判几年,那得十几年后才能出来了。   那时候,老两口还在不在都很难说。钱重要,两个儿子更重要。   姜老头终于表态了,他抬起手就给了姜老太太一巴掌:“你个死老太婆,说什么呢,小瑜可是国庆的亲骨肉,这是她该拿的。陈部长、村长,以前我们没把钱给小瑜,也是因为这孩子还小,怕钱给到她手里,被人给骗了,这不,人都差点被人骗去卖了。幸亏现在这孩子长大了,参加工作了,有出息了,确实该把钱交给她了,这样咱们也放心了。”   谁都知道他这番话是在替自己挽尊、开脱,但也不得不承认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番话简直说的是入情入理。几句话就把他自己开脱成了一个替孙女好的好祖父。   姜瑜讥诮地勾起了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姜家最恶心的不是直来直去的姜老太太,而是这个焉坏焉坏的老头子,一肚子坏水,拿姜老太太当木仓使,自个在后头装好人,拿好处。   不过任他说破天,大家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姜家打什么主意,这不是一目了然。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笔钱他们掏定了。   不过,冯三娘的事,大家似乎都没有提起。姜瑜侧头瞥了冯三娘一眼,见她还是傻愣愣地坐在那里,只是不停地哭,一点都没有为自己争取的意思。   算了,就算替冯三娘把钱要回来,也是便宜了周家。姜瑜也索性没提这一茬。   见姜老头承认了,想早点把事情了结闪人的陈部长赶紧催促姜老头:“那快回去把钱拿回来。按照规定,姜瑜应该拿125块,别少了!”   姜老头不大情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推了一把姜老太太:“还不回去拿钱,快点!”   姜老太太一听要拿出125块,简直跟挖她的心窝子没什么区别了,当即又捂住脸,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直喊她的命苦。   弄得姜老头非常没面子,推了她一把:“快点,有完没完,想让你儿子坐牢不回来了是吧?”   这话一吓唬,姜老太太终于动了。   不过这笔钱,她掏得非常不情愿,这一去,等了一个小时都没回来。   陈部长等得不耐烦了,扭头对翔叔说:“让二刚骑自行车去,赶紧把人给载回来。”   有沈二刚去找人,这回没过多久,姜老太太就来了。   下了自行车,她抖抖索索地从棉袄里掏出了一叠钱,愤恨地盯着姜瑜,这个养不熟的死丫头,就跟她那个泼妇娘一样讨厌,早知道,当年就该把她留在家里的,现在嫁出去还能得一笔彩礼。   姜瑜看着姜老太太满心的不情愿,就跟大夏天吃了冰棍一样,说不出的畅快。一百多块,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但能让姜老太太心痛,想起来就难受,她觉得比什么都值。   姜瑜也不催,就那么看着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把钱伸了出来,递给姜瑜,可等姜瑜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又舍不得地把手缩了回去,引得围观的村民哈哈哈大笑起来。   姜老头看不下去了,既然这钱必须得给,现在还做这种忸怩之态做什么?惹人笑话啊。他过去,一把将钱从姜老太太手里夺了过来,然后按到姜瑜的手里,快速地别开了眼。他怕,他再看一眼,就忍不住失态把这钱抢回去。这可是一百多块啊,他们全家在村里累死累活干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姜老头的心里在滴血。   他推了一把姜老太太:“走,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都回去!”后面一句话是招呼两个傻愣住的儿媳妇和孙女的。   姜家两个儿媳妇生气地站了起来,各自拉着自己的女儿,理都没理老两口,扭头就走。他们也把姜老头两口子给记恨上了。这两个老不休的,明明有那么多钱,分家的时候什么都不给他们,还要他们每年称他们粮和钱,要不是太穷,自家男人怎么会跑去跟着搞投机倒把,把自个儿都给搭进去了。   她们现在是把姜国栋兄弟进牢房的责任全推到老两口身上了。   姜老头见儿媳妇和孙女不理他们老两口就走,心里也是气,但又不敢发作,儿子进了牢房,要是两个媳妇儿跑了,回头等两个儿子回来,都得打光棍。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姜家妯娌这会儿已经开始在商量怎么跟坏分子划清界限了。   姜老头两口子只能匆忙跟了上去。   见没热闹可凑,大家开始陆续散了。   这个时候,冯三娘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爬了起来,喃喃自语道:“钱……我的钱呢?”   她把目光投向了姜瑜,准确地说是姜瑜手里攥着的那一把钱。   姜瑜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转手就把钱塞给了梁毅:“梁叔叔,你给我寄了六百多,我现在长大了,能工作了,这笔钱就先还你,等我领了工资,再继续还你!”   沈天翔不知姜瑜的用意,只以为她是真心想还钱,赞许地点了点头:“嗯,这才是咱们荷花村的好姑娘,知恩图报,小瑜,做得好!”   梁毅比沈天翔想得更远,财不外露,姜瑜一个小姑娘,被人看到身上揣这么多钱,很可能会被有心人给盯上,不安全,暂时交给他保管是上上策。回头这姑娘没钱了,他再私底下给她就是。   他把钱折叠好,放回了口袋里,笑道:“好,我帮你保管,等你出嫁的时候,梁叔叔给你准备一套丰厚的嫁妆!” 第84章   外人都散了, 只剩下了本村的人, 沈天翔扫了大家一眼, 扯着嗓门大声说道:“现在大家都清楚了,姜瑜这些年上学、吃饭都是她父亲的战友出的钱, 跟周老三没半毛钱的关系。姜瑜不欠周家的钱, 也不欠周家的人情,以后谁也不许拿姜瑜欠周老三的人情来说事。”   围观的村民都没吭声, 个个脸上都一副赞同之色,要是有六百多块, 他们也非常乐意替别人养孩子。这周老三赚大发了好吗?他还好意思在外面直嚷嚷着自己养姜瑜花了多少钱, 脸呢?   澄清了这件事, 达到了今天的目的, 沈天翔摆了摆手:“大家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一散, 他扭头对梁毅和姜瑜说:“走吧, 还没吃午饭呢, 你们婶子已经把饭做好了,就等咱们回去了。”   姜瑜不好意思地说:“翔叔, 耽搁了你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现在都下午三点了。   沈天翔摆了摆手:“谁让你是咱们荷花村的人,我是村长, 也是你的长辈,应该的,走吧, 回去吃饭了。”   三人一前一后地往沈天翔家而去。   冯三娘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眨了眨眼,泪珠又滚了出来,她咬住下唇,轻轻地唤了一声:“小瑜……”   但是没有人理她,姜瑜头也不回地走了。   丈夫被抓,女儿也不理她,冯三娘悲从中来,她垂着头,抹着眼泪往周家而去,刚走到门口时,一包衣服就丢了出来,砸到她身上。   “滚,你个丧门星,带着你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女儿,给我滚,我们周家不欢迎你们娘俩。以后不许你再踏进我们周家一步!”周建英站在门口,把冯三娘的衣服、鞋子都丢了出来,撒了一地。   农村人都穷,更何况冯三娘苦惯了,跟周老三又是半路夫妻,周老三并不怎么给她钱,她的衣服也很少,就一身棉袄,两件长袖,两件短袖,还有冬夏各一双鞋,都很旧了。就这么被周建英散乱地丢在了地上,真真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冯三娘留。   冯三娘脸上觉得火辣辣,羞愧难过都有,不过更多是仿徨无依。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周家不会再容她,那她能去哪儿呢?   冯三娘拿下挂在头上的衣服,慢慢蹲了下去,把自己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捡了起来,抱在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周建英:“建英,我……我嫁到了周家,是周家的人了,你不能赶我走。”   周建英双手叉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卑微、低贱的冯三娘,嘲讽地笑了:“你又没为我们周家生个一男半女,还害得我哥,我爸相继坐牢,好意思留在我们家吗?这房子是我哥的,以后留给我哥娶媳妇儿的,你这种不相干的人,赶紧走,你要非赖在外面家,我就去请族叔过来,让全村的人帮忙评评理!”   在村子里,同姓通常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所以关系也很铁,很团结,谁家有事都会照拂一二。虽然周家男丁都被抓了,不过周建英还有几个堂叔,吆喝一声,这几人也会照顾周建英几分。   冯三娘怕了,周建英这个继女一向不好相处。她说得出就做得到,真把她那几个堂叔请来,自己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周家是真的容不下她了。   撂下这番话,周建英直接砰地一声把门关了。前世今生,跟冯三娘做了两辈子的继母女,周建英对冯三娘这个人再了解不过,这个女人耳根子软,没有主见,欺软怕硬,顶多就在她亲女儿面前逞逞威风,稍微一凶她,她就萎了。   就像前世,她爸把姜瑜卖了,冯三娘不也老老实实地跟她爸过了一辈子,伺候了她爸一辈子。她就不信了,作为枕边人,冯三娘就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她爸做的事。说到底,这个女人就没心,只要她的日子能得过且过下去,她才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呢。   现在,她把冯三娘赶走了,她肯定又会去巴着姜瑜,哼,姜瑜有这么个妈粘着,一辈子就好不了。   不过,周建英垂下了眼睑,不甘地攥起手帕,力气大得将手帕都钻出了一个洞。她才是重生的,可现在却弄得父兄都进了牢房里,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反倒是姜瑜,那么平平无奇的一个死丫头,竟然越过越好了,还出现了一个男人给她撑腰,真够气人的!   这个梁毅,究竟是什么来路?前世怎么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是她爸一直瞒着她,还是有其他原因?   周建英吐了口气,扣扣搜搜,把去年攒的钱找了出来,放在口袋里,她明天要去县城看她爸,看看有没有法子救救她爸,就算不能无罪释放,至少也要争取少判几年。顺便再问问他,梁毅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还有她爸真拿了六百多块吗?没花光的钱又去哪儿了?   ***   周家大门外,冯三娘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周建英开门,眼看太阳一点一点地往西边落下去,她不得不转身往村子外走去。天快黑了,她总得找个住的地方。   走到村长家门口时,隔着围墙,冯三娘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闻到了食物散发出的扑鼻香味,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从早上到现在,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而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孩子就在里面大快朵颐,理都不理她这个妈。   想到这里,冯三娘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命苦啊,中年丧夫,女儿也不孝顺,现在的丈夫又进了牢房,继女也要赶她走,她怎么这么命苦。   抱着头,冯三娘蹲下身,就蹲在沈天翔家的围墙下面,嘤嘤呜呜伤心地哭了出来。   可没人知道她的伤心,也没人在乎她的伤心,她哭了半个多小时,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冯三娘只能站了起来,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一步一回头,慢吞吞地出了村子,回到娘家。   看到她那副苦瓜相,拿着一堆旧衣服回来,冯三娘的嫂子马上拉下了脸,将舀水的瓢啪地一声砸到水缸上,连饭都不做了,直接推开了自己屋的门,回去躺到了床上。   冯母看到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又是难过又是着急,忙把冯三娘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听说周老三干起了人贩子的勾当,被抓了,是不是真的?”   冯三娘点了点头,小声说:“嗯。”   “你都是什么命啊,嫁了两回丈夫都出事。”冯母跟着抹了一把泪,又问,“小瑜呢?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冯三娘抽泣着说:“她……她在村长家吃饭。”   听到这句话,冯母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不好好跟着小瑜。你是她妈,这孩子有正式工作的,还养不活你这个妈吗?你一个人跑回来做什么?”   提起这个,冯三娘就委屈,她难过地看着母亲说:“小瑜她,她压根儿就不认我这个妈了,连喊都没喊我一声,我叫她,她也不理。”   冯母听完她说了事情的整个经过,气得差点给了她一巴掌:“你有没有脑子,周老三差点把小瑜给卖了,你还听你那继女的,去找她求情,难怪小瑜不认你呢!你连谁跟你亲,谁是好,谁是赖都分不清吗?小瑜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啊,继女那是别人生的,能跟你一条心吗?”   “妈,你不知道,那丫头,那丫头不知怎么的,跟我一点都不亲,领了工资也没交过我一分,平时让她做点什么,她也总是推来推去的,一点都不心疼我这个妈……”冯三娘也有一肚子的怨言。   冯母听了,直皱眉:“行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明天我送你回去,找到小瑜,现在就你们娘俩才是彼此最亲的人。你们商量一下,以后究竟怎么过。”   听到这话,冯三娘张了张嘴,想问,她跟姜瑜是最亲的人,那跟冯母呢,这也是她的母亲啊,为什么不能收留她呢?   可冯母已经气冲冲地进了厨房,并招呼她进去帮忙做饭。   ***   冯三娘无家可归,只能回娘家这事。姜瑜压根儿就不清楚,就是知道了,她也没兴趣,她已经给过冯三娘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那也没办法。   姜瑜这会儿正在沈家吃饭。   男人凑一堆,酒是铁定少不了的,越是看重,越要喝酒。沈天翔当真是舍得,把过年都没舍得喝的一瓶白酒拿了出来招待梁毅。   两个人坐在饭桌前,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三个女人都吃完了,他们还没完没了。   沈红英可没兴趣在这里听他们吹牛,她拉着姜瑜就走:“姜瑜姐,走,去我房间里看看。”   姜瑜扭头看了一眼拿着酒杯的梁毅,有心想劝他少喝点,可那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顾着跟翔叔聊天去了。她生气地撅起了嘴,不管了,他喝醉了,丢人也是他的事。   沈红英兴冲冲地把姜瑜拉到了她的房间,拿出两条红色的头绳跟姜瑜分享,又把自己过年收到的礼物摆了出来,问姜瑜有喜欢的吗?喜欢就送给她。   姜瑜当然不要。   分享完了小姑娘的小玩意,沈红英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又把主意打到了姜瑜身上。周老三那恶心的父子俩都提前进了牢房,荷花村对女主来说,安全多了,呵呵,现在就剩下怎么让她跟孙亭煜搭上线了。   也不知是风水不对,还是其他问题,女主跟男主总是碰不着,真是急死个人了。   沈红英想了想,要不先勾起姜瑜学习的兴趣,然后再撮合她跟孙亭煜?   “小瑜姐,这道题你会吗?”琢磨了半天,沈红英把政治作业翻了出来,询问姜瑜。   对姜瑜来说,最难的就是政治,她看了看,摇头:“我也不知道,红英,你明天上学问你们老师吧。”   沈红英看了看外面红通通的夕阳,笑眯眯地说:“可是这作业今天就得做,明天要交,要不咱们去问问知青吧,听说他们好多都是高中毕业的,肯定知道怎么做。”   为了一道题,特意去问知青。姜瑜抬头狐疑地看着沈红英,这小姑娘,该不会看上哪个知青了吧?不行,翔叔对她这么好,沈红英也大大咧咧的,天真单纯,她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跳进知青的巨坑里。   “天都黑了,改天吧。”姜瑜一口气把沈红英堵了回去,“前几天才被拐卖,天黑出门,你不怕吗?回来的时候,路上肯定黑漆漆的,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沈红英还真被吓住了,乡下又没路灯,到处一片漆黑,走在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可吓人了。   她改变了主意,姜瑜也从善如流地拿起她的数学书:“这个你要有不会的,倒是可以问问我。”   沈红英:我都上高二了,初中的知识还不是手到擒来。   两个姑娘在屋子里聊天,外面沈天翔和梁毅也没闲着。   等姜瑜一走,梁毅先是举起酒杯,诚心诚意地敬了沈天翔一杯酒,道:“翔叔,谢谢你对姜瑜的照顾。”   沈天翔跟他碰了一下杯,还是那句老话:“谢什么,谁叫她是咱荷花村的人呢,这是我当村长的责任。”   这老村长还真是耿直,梁毅拿起瓶子给他倒了一杯,接着问姜瑜在荷花村的生活。   提起这个,沈天翔也是唏嘘:“这孩子太老实了,以前就只知道干活,也就今年毕业了,长大了稍微好些了。可这孩子实心眼啊,你看周老三全家是怎么对她的,她在外面从没说过周全安父子俩一句坏话。”   “哎!”长长地叹了口气,沈天翔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吐了口浊气,恨恨地说,“你是不知道,这周家父子俩是根都烂完了。周建设那混蛋……”   几杯白酒冲下去,沈天翔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把周建设企图侵犯姜瑜的事也给说了,最后气得拍桌子骂道:“你说,他们还是人吗?是人吗?就不是个东西,咱们荷花村怎么出了这种败类,也就是没证据,又怕败坏了姜瑜这丫头的名声,不然我……”   他光顾着骂周建设,没留意到梁毅听到这话时,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握住杯子的手背青筋暴跳。   “后来呢,周建设去哪儿了?”梁毅拿起酒瓶又给沈天翔满上。   沈天翔抿了一口酒,气哼哼地说:“因为投机倒把,抓了,判了八年的刑。”   “是吗?”梁毅沉了沉眼,还真是便宜那混球了。   沈天翔摇头:“活该,父子俩都不是东西。”差点把他家红英也给卖了,沈天翔是恨死了周老三。   “行了,不提那扫兴的父子俩。”沈天翔端起了酒杯,敬梁毅,“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幸亏遇到你,小瑜才能上学,她现在在公社干得好好的,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吗?梁毅垂眸,又想起了今天在那儿闹事的姜老太太,还有阴险的姜老头,只知道窝里横是非不分、亲疏不分的冯三娘。这些都是姜瑜的至亲,而且这些人也没犯法,不能送进牢房一了百了,继续把姜瑜留在这儿,他们只会盯着姜瑜不放,想方设法地吸姜瑜的血。   而且他的小姑娘天生丽质,现在就已经出落得水灵灵的,再过两年,彻底长开,还不知会长得何等的漂亮。没有父兄庇佑,她一个娇娇俏俏、相貌出众的小姑娘,难保不会再冒出一个周建设,不放在眼皮子底下,实在是不放心。   沉吟许久,梁毅说出了蕴藏在心底许久的念头:“翔叔,我想带姜瑜走,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第85章   这一顿饭吃到了七点多才结束。村长年纪比较大, 平时也很少喝酒, 大半瓶白酒一下肚就有些熬不住, 喝完不胜酒力,按住太阳穴躺到床上去了。   梁毅要好点, 虽然满面通红, 不过神智清醒,不需要别人搀扶。林婶子拿着油灯招呼他到自家大儿子的房间里休息。   姜瑜在沈红英屋子里听到动静, 推开门走了出来,跟了过去。   林婶子见状, 笑着说:“小瑜, 你梁叔叔今晚就在咱们这儿歇一晚吧, 你也跟红英对付一宿。我去给你梁叔叔打点水过来洗脚。”   “谢谢婶子, 我来吧。”姜瑜跟着她进了厨房,端着盛了半盆热水的木盆走到了梁毅睡觉的屋。   推开门, 梁毅靠在床柱上, 半眯着眼, 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猩红的眼, 定定地看着姜瑜,直到姜瑜把热水端到他面前,蹲下身要给他脱去鞋袜了, 梁毅才反应过来,忙挪开了腿:“我自己来!”   “喝醉了?”姜瑜蹲在木盆前,仰起小脸, 笑眯眯地望着他。   梁毅摆了摆手:“没有的事,这点酒还灌醉不了你梁叔叔。”   他弯腰脱掉鞋子,把脚放入热水里,然后坐直了身,隔着氤氲的水汽,看着姜瑜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这个问题有点突兀啊,姜瑜摊了摊手:“回头我找刘书记,让公社给我挪个宿舍出来,我以后就住那儿了!”每个月有工资领,时不时地还能去找庄师伯赚点外水,搞点票,去国营饭店搓几顿,日子不要太逍遥。再也不用吃点什么都还要藏着掖着了。   以后她就是不回荷花村,也没人说什么。   梁毅瞥了她一眼,问道:“要是你妈找你怎么办?”   “找就找呗,大不了带她去食堂吃一顿。”这是姜瑜对冯三娘唯一的招待了。食堂里一顿大白菜两个馒头,她还是请得起的。   梁毅没话说,顿了几秒,又道:“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公社里不安全。”   姜瑜举起了小拳头:“我力气很大的。”梁毅应该担心找她茬儿的人不安全才对。   发现她丝毫没有跟他走的想法,梁毅闷闷地垂下了头,眼皮往下一耷,形成一团漆黑的影子,将他的面部都笼罩了进去。   看起来似乎有点落寞,姜瑜眨了眨眼,不懂他怎么又不高兴了,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怎么啦?不舒服吗?婶子在煮醒酒汤,应该快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过来。”   说着她就要起身,却冷不防地被梁毅拉住了。   姜瑜侧过头,不解地看着梁毅。   梁毅同样抬起了头,深色是黑瞳里盛满了星星点点的亮光,带着深切的希冀:“跟我去黎市!”   停顿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小瑜,跟我去黎市。周建设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放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我不放心。在黎市我有一处院子,就我偶尔放假回去住两天,平时都没人住,你去帮我看看门吧!”   姜瑜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大城市的物资更丰富,梁毅又有一座独门独院的院子,他几乎不怎么回来,她一个人窝在那里,不要太逍遥自在。不过,依梁毅这幅把她视为责任的模样,她真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以后想溜去南方,恐怕没那么容易。   见她犹豫,梁毅还以为她是舍不得公社的工作。确实,现在一个工作岗位别说农村人了,就是城里人都倍加珍惜,多少知识青年就是因为没有工作单位接收,所以只能下乡。   “小瑜,工作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到了黎市,会有更合意的工作。”梁毅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其实就是姜瑜不担忧这个,他也早想过了。姜瑜现在还是农村户口,城里人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不会娶农村人,因为现行的户籍政策是孩子的户口随母亲,这样一来,姜瑜若是不能把户口转到城里,她以后的孩子也只能是农村户口,没有粮油肉棉等生活物资的配给。家里一下子添好几张嘴,都没有配给,势必会给家庭带来沉重的负担。   而只有先解决了工作,才能进一步解决户口这个问题。   刚才,他提出要带姜瑜走时,沈天翔也提到了这一点。姜瑜已经满了十六岁,过个一两年,她的婚事势必会被提上日程,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哪怕有梁毅给她撑腰,但对城里人来说,就农村户口这一条致命伤,好人家都不会考虑她。   而在他们荷花村就不一样了,姜瑜相貌出挑,高中毕业有文化,又有工作,娘家人口单薄,没有负担,估计也不会要很高的彩礼,这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要不是姜瑜年纪还小,周老三刚入狱,估计这会儿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对于他们的忧虑,姜瑜完全不知,就是知道也不会当回事,因为她清楚,再过不了几年,形势就会发生变化,以后,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壁垒会被一步一步的打破。城市户口带来的粮油票布这类的好处,也会随着票据一起退出历史的舞台。   所以梁毅所说的工作对她也没什么吸引力。   倒是去大城市独木独院的生活对她更有诱惑力。犹豫片刻,姜瑜问道:“你跟翔叔提了吗?翔叔怎么说?”   听出她口气的松动,梁毅笑了,一双深邃的眸子亮得像那夜空中的繁星:“他说,听你的。”   沈天翔毕竟只是村长,在这件事只能给年轻人提点意见,并没有替姜瑜做主的权利。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思考了一会儿后,就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姜瑜。   姜瑜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笑道:“好吧,你这两天还不会走,那让我再想想。”   说罢,她把水盆端出去将里面的水倒了,洗净了手,又去厨房给梁毅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递给他。   等梁毅乖乖喝完,躺到了床上,姜瑜还不放心,又在他门口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他出来。这提起的一口气才放松了下来,幸好,梁毅这回是真的没喝太多,不然要真是又醉了,半夜摸到沈红英的房间里找她,还不得造成天大的误会。   她放心地回了沈红英的房间,两个姑娘洗漱完,挤进一个被窝,聊了一会儿,沈红英就开始打瞌睡,姜瑜也闭上眼睡了。   一觉到天亮,第二天一吃过早饭,姜瑜就带着梁毅去周家拿她的东西。   已经跟周家撕破了脸,她再住在周家也不合适。况且,姜瑜也不想继续跟冯三娘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免得一天到晚看到她那张丧气的脸和时不时离谱的要求。   只是奇怪的是,他们过来得不算晚,才早上八点多,周家竟然大门紧闭,门上还落了锁,敲门也没人应声。   最近又不是农忙,冯三娘和周建英去哪儿了?   听到敲门声,王老五家的从隔壁拉开了门,看见是姜瑜,她马上笑眯眯地凑过来说:“小瑜啊,你找你妈?你妈昨天好像是回娘家了。”   回娘家?冯三娘回娘家都是早上去,下午就回,几乎没过过夜,因为她娘家人口多,房间少,她回去也没地方住,加上两个地方离得不远,所以通常都是当天去当天回。   “这样啊,那我下午再来吧。”姜瑜也没跟王老五家的说,她是来拿她的东西的。   王老五家的见她要走,走过来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妈是被周建英赶走的,周建英说了,以后都不许你妈住在周家了……”   说着,她还偷偷瞄了瞄姜瑜两眼,看她是什么反应。   姜瑜能有什么反应,这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她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跟梁毅走了。   梁毅也听到了王老五家的对话,担心姜瑜心软,遂即道:“你要不放心她,我们去找翔叔想想办法。”   姜瑜打住了他的话头:“别,你不要找翔叔。她都三十几岁的人了,知道该怎么办。”   冯三娘的户口在周家,在荷花村,那她就是荷花村的人。除非周老三跟她正式离了婚,否则周建英也没权利赶她走,而且她的户口在荷花村,若是无处可去,找翔叔,翔叔也总要想办法安置她。说到底,还是冯三娘欺软怕硬,自己立不起来,别人说什么都没用。姜瑜可不想梁毅又去当烂好人。   但他们不管对方,不代表对方不会来找他们。   两人还没走到翔叔家就碰到了冯三娘,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六七十岁的矫健老太太。   一瞧见姜瑜,冯三娘眼睛一亮,依赖地看着她,激动地喊道:“小瑜!”   老太太也跟了上前,笑容满面地对姜瑜说:“小瑜啊,你都好久没来看外婆了,有空去外婆家玩玩。”   连老太太都搬出来了,想也知道,冯三娘肯定是又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瑜冲老太太笑了笑,装作不知道冯三娘被周建英赶出来的事,笑着说:“正好你回来了,我要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门锁了,麻烦你替我开一下门。”   冯三娘这下尴尬了,周家的大门就是一扇破木门,院子里、厨房里都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所以通常都是不锁的。肯定是周建英怕她回去,故意把门锁了的。   不过,她也正好跟姜瑜说一说她被周家赶出来的事。   冯三娘抹了把泪,可怜兮兮地说:“小瑜,建英,建英她把妈赶了出来,而且说不让妈回去住了。”   姜瑜看着她,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这么说,我也被赶出去了!”   冯三娘使劲儿点了点头,终于没忍住,问出了今天的目的:“那……那你打算去哪儿住,妈跟你一起,好不好?妈给你洗衣做饭,咱们娘俩好好过。”   现在想着跟女儿好好过,晚了。   姜瑜摇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冯三娘大惊失色:“梁毅叔叔说我在村子里老受人欺负,还差点被人卖了。他不放心,他要代替爸爸照顾我,所以准备接我去黎市,抚养我长大。”   去黎市,一千多里外,那以后还回来吗?冯三娘的心不住地往下坠,含泪的眼睛里一片绝望,她伸出了手,想要去抓姜瑜:“小瑜,你别丢下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别丢下妈走了啊……”   梁毅马上把姜瑜拉到了后面,然后站过去,拦在了冯三娘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冯三娘。这个女人,今天好歹做了一件好事,要不是她一再相逼,让姜瑜烦了,姜瑜还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跟他去黎市。   梁毅的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越扩越大,对冯三娘都多了几分耐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瑜的,你放心!”   冯母见冯三娘上去哭了一通,竟是这样的效果,不得不站出来,打起了圆场,重点是劝姜瑜:“小瑜啊,你妈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她怎么放心呢,再说你现在在公社干得好好的,那工作丢了多可惜啊!”   但姜瑜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她笑眯眯地反问:“外婆、舅舅、姨妈你们不都是她的亲人吗?放心,她的亲人多着呢。”   这话堵得冯母一愣,讶异地看着姜瑜。这个丫头,小嘴巴会说啊,比她这个妈厉害多了。   只这一打照面,冯母就意识到,姜瑜很聪明,冯三娘绝不会是她的对手。硬的肯定行不通,只能打感情牌了。   她叹了口气,拉着冯三娘上前,先斥责了冯三娘一顿,然后又对姜瑜说:“小瑜啊,你妈昨天错了。你知道的,她耳根子软,听风就是风,周建英那丫头说周老三没拐卖你,都是误会,你妈就信了。是她不对,外婆跟你赔不是,但她到底是你妈,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了你,你爸不在了,你们就是最亲的人,你就别一直记恨你妈了。她以后不会这样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冯母倒是会说话,不过她不相信冯三娘脑子里的水倒干净了,这人就是个糊涂虫,既可怜又可悲还可恨。得亏她不是原主,否则早被这个亲疏不分的亲妈给气死了。   姜瑜沉下了眼睑,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她做过的糊涂事岂止昨天一桩,外婆,你应该问问她,那碗鸡汤好喝吗?”   “鸡汤……”冯母扭过头诧异地看着冯三娘,这母女之间难道还有其他官司?   冯三娘一听“鸡汤”二字就心惊肉跳,两只手不安地扭在一起,头垂得极低,不敢看姜瑜的眼,心里不安极了,姜瑜她知道!   看女儿这幅样子,冯母还如何不知道,肯定是冯三娘又做错事了。她伸手狠狠拍了她一巴掌:“你究竟又造了什么孽?”   冯三娘支支吾吾不肯承认:“没……没有的事!”   “是吗?”姜瑜冷笑,“你记不清了,我提醒你。那天晚上我从林主任家吃过晚饭回来,你热心地端了一碗鸡汤给我,里面还有一只大鸡腿,这可是平生仅有啊,鸡腿也能落到我的头上。不过那天晚上我在林主任家吃得比较撑,所以没喝,放在了床头,结果当天晚上,周建设就闯进了我屋里,得亏周建英主动跟我换房间了,不然啊……”   她拖长了调子,在冯三娘乍青乍白的脸色中又放出一道重击:“结果第二天你把这碗鸡汤喝了,在屋子里睡了一整天,二刚哥去喊你给周老三父子送棉袄你都没醒!”   余下的话她没说,在场的两个人都是精明的,冯母马上明白姜瑜为何会对冯三娘这么不留情面了。给自己的亲闺女下药,让继子占便宜,真亏她想得出来,冯母气急,抬手就给了她两巴掌:“走,走,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走吧,你也别指望姜瑜认你了。你这样,还是找个老光棍老鳏夫嫁了算了……”   这些都是气话,冯母拽着冯三娘就走,边走眼珠子边往后瞅,希望自己的这番表现能让姜瑜消气,叫住她们。   但直到她走到了拐角处,要走出这条路了,还是没人搭理她。冯母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心里清楚,姜瑜是真不会管冯三娘了,只能骂骂咧咧地带着冯三娘走了。   她们一走,小路上只剩姜瑜和梁毅了。   姜瑜成功地赶跑了冯三娘母女,眉眼笑得弯弯的,正打算叫梁毅回沈家吃饭,一回头就被梁毅按进了胸膛里,然后头顶上方传来了他心疼的、不容置喙的声音:“你必须跟我去黎市!”   她要不同意,他就是抗也要把她抗到黎市。 第86章   “姜瑜姐, 姜瑜姐……”   忽然远处传来了沈红英的声音。姜瑜猛然反应过来, 赶紧推开了梁毅, 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两只亮晶晶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 旋即又低下了头。   梁毅也有些不自然, 轻轻地咳了一声,拳头抵到唇上, 轻声道:“不好意思,刚才太激动了。不过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 你必须跟我走, 这里太危险了。”   连亲妈都这样, 梁毅现在是看谁都不放心, 总觉得他们看姜瑜的眼神不对,都在打姜瑜的主意。一想到这小姑娘的遭遇, 他心里就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比手臂上中了一木仓还难受。他不希望这姑娘再遭受这样的事, 必须让她跟她那个不着调的妈和姜家那群人离得远远的。   姜瑜嗔了他一眼:“知道了,刚才不是说了要跟你去黎市吗?我一向说话算数, 你当我开玩笑的呀!”   从她口中得到确认,梁毅这才喜笑颜开,他握住姜瑜的双肩, 郑重其事地说:“放心,以后梁叔叔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姜瑜仰起头,看着他眼神中的坚决和严肃, 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一拍,她轻轻点头,用同样认真的口吻说:“梁叔叔,我相信你。”   可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了。如果梁毅的话都不可信,其他人的就更不可信了。   说话间,沈红英的叫喊声越来越近了。姜瑜推开了梁毅手,拔腿就跑,边跑边说:“红英来找我了,肯定是有事,咱们快回去吧。”   说完,她跑过拐角处,扬起手,冲沈红英招了招:“红英,这里呢!”   沈红英马上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姜瑜姐,你跑哪儿去了,我去周家喊你,周家的门紧闭着一个人都没有。对了,三队的胡大山他们过来找你,我爸让我来叫你!”   “胡伯伯来了?”姜瑜惊喜地说,“好,我马上回去。”   从年前到现在,她也许久没看见那一对可亲可敬的老人了。   沈红英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说:“不止呢,林主任也来了。前两天她回娘家了,今天刚回来,也在我家院子里。”   “好,那咱们快回去吧!”一下子听到这么多老熟人,姜瑜高兴地往沈家跑去,跑出了几十米,她才想起梁毅还在后面,忙回头冲梁毅大声喊道,“梁叔叔,快点,胡伯伯他们来了。”   三个人快速地回到了沈家,还没进去,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姜瑜踏进去,一下子看到了好几个老熟人,都是平时对她多有照顾的村民,就连王晓那个小屁孩也来了,他看见姜瑜,兴奋地上前:“姜瑜姐,你回来了,我奶奶说让你中午到我们家吃饭。”   胡大山听了胡子都翘了起来:“我先来的吧,小同志,得讲先来后到啊,你这样可不行。”   王晓耍赖:“我奶奶在家都快把饭做好了,总不能下一顿再热吧。”   林英拍了一下胡大山:“行了,老头子,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咱们晚上再请姜丫头不是一样的。”   这才哄住了胡大山。   胡大山站了起来,走过去,上下打量了姜瑜一番,见她完好无损,如释重负,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姜瑜含笑看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胡伯伯,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而且还胖了两斤呢。”   她这话逗笑了胡大山:“长胖了好,胖子有福。”   林英拽了他一把,这老头子,来了半天,只顾着傻乐,都忘了正事。她把胡大山拉到后面,自己上前,对姜瑜说:“姜丫头啊,你知道的,你胡伯伯家别的没有,就是空房子多。这样吧,你以后就住到咱们家,权当陪我们这两个孤零零的老人家。”   这才是林英和胡大山今天过来的重点。姜瑜跟周家的事他们都听说了,闹成这样,姜瑜是万万不能再住在周家了。而她生父家,姜家老两口也是黑心肠的,肯定不能去,怕这女娃无家可归,所以胡大山和林英急忙赶过来,就是为了邀请姜瑜去他们家住。   为了让姜瑜住得名正言顺,两口子商量了一晚上,还想出了个办法。胡大山对姜瑜说:“正好今天村长和林主任都在,你们帮忙做个见证,咱们老两口只有儿子,没有女儿,儿子都进城参加了工作,平时就咱老两口在家,也没个伴儿。姜丫头跟咱们很投缘,我们老两口都很喜欢,想收她做干女儿。姜丫头,你意下如何?”   一对萍水相逢的老夫妻都能为她做这么多,姜瑜真的很感动。这世上有周老三那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恶人,也有姜家老两口那种为了金钱置血亲于不顾的自私之人,但同样也有许多善良正直的人。   见姜瑜要感动得泪汪汪了,生怕说好的事情生变,梁毅立即站了出来,朝胡大山点头致谢:“你好,谢谢你们对姜瑜的照顾。不过,姜瑜以后就由我来照顾吧,我准备带她去黎市。”   胡大山是头一次看到梁毅,眯起眼,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梁毅自我介绍道:“我是梁毅,姜瑜父亲的战友。”   沈天翔也在一旁适时地插话道:“自从姜瑜的父亲牺牲后,就是这么小梁同志资助姜瑜。姜瑜读书的钱,生活费都是他出的,要不是小梁,周老三哪会让姜瑜上学。”   闻言,胡大山马上对梁毅肃然起敬,握住他的手,不住地说:“好同志,好同志,多亏了你……”   不然姜瑜这辈子是什么样,大家都能想到。现在姜瑜虽然还是一个村里的丫头,但因为读书多,已经在公社找到工作了。   梁毅被他们夸得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我只是出了点钱而已,两位长辈过誉了。”   翔叔也回过神来,瞅向姜瑜:“你想好了,要去黎市?”   因为梁毅私底下跟他透过底,他是一点都不惊讶。但却吓住了其他人,回过神的沈红英就第一个不答应,她跑过去,挽着姜瑜的手说:“姜瑜姐,你别去嘛,就住在我们家,跟我作伴。我哥他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回,我一个人好孤单的。”   姜瑜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不还有梅梅吗?”   “那不一样。”沈红英翘起了小嘴,嘟囔道,“梅梅是梅梅,姜瑜姐是姜瑜姐啦。你不要走了,好不好?黎市离这里好远的,咱们一年到头都很难再见一面了。”   梁毅没想到,他要带姜瑜走,一下子竟然钻出了这么多拖后腿的,忙回头对沈红英说:“放暑假的时候,你可以到黎市来陪小瑜,我让人给你买好火车票,把你送进车站。”   但回他的是沈红英的后脑勺,谁稀罕你的火车票啊。   看到女儿这很不礼貌的行为,沈天翔很头痛,拉下脸:“红英,对长辈怎么说话的?”   沈红英回过头,撇了撇嘴,撒娇:“人家舍不得姜瑜姐走嘛!”   经过这一茬,梁毅算是看出来了。不管沈红英愿不愿意,她都左右不了姜瑜的决定,既如此,他也没兴趣哄这小姑娘了,转而专心对付沈天翔和胡大山。   他郑重其事地向两位老人承诺,会好好照顾姜瑜。   沈天翔摆手:“一听说姜瑜出事,你就大老远地马上赶过来了,你,咱们都还信不过,那还能信谁呢?况且,姜瑜这孩子都答应你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吧。不过姜瑜在公社的工作还没辞,你们得处理了才能走,可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闻言,梁毅欣喜若狂,点头道:“翔叔放心,我最近有假期,不急着走,会把一切都处理完再走的。”   “行,你们心里有数就好。”沈天翔点头。   胡大山看没自己什么事,旧事重提:“那让姜瑜和小梁同志到我家住一阵吧。”年前,姜瑜就拎了肉和大米到他们家,说是要招待她这个叔叔,东西现在都还搁在他家呢!   住谁家不一样,沈天翔知道胡大山没有坏心,也是真心喜欢姜瑜。索性也就没阻拦:“只要姜瑜同意,我就没意见。”   沈红英听到这句话完全傻眼了,不依地跺了跺脚:“爸,姜瑜姐在我们家住得好好的呀。”   现在不光是要不了多久姜瑜就要黎市,而且从今天起都不会住到他们家了。沈红英很不开心,她爸的胳膊总是往外拐。   沈天翔很奇怪,以前也没看女儿这么黏着姜瑜啊,莫非是这次被拐卖,共患难,两个姑娘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似乎没考虑到女儿感受,可答应了胡大山的话也不能反悔,沈天翔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你胡伯伯家离咱们这里又不远,你想见姜瑜,随时都可以过去呀!”   跟你说不清!沈红英的小嘴翘得都能挂个油桶了,她一扭头,拉着姜瑜就跑进了她的房间,然后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拉着姜瑜坐到床上,沈红英眨了眨眼,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哀求姜瑜:“姜瑜姐,你就别去黎市了吧,好不好?”   姜瑜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这小姑娘的感情虽然来得奇怪又热烈,但到底没有恶意。姜瑜拍了拍她的手:“等有空我回来看你和翔叔。”   沈红英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状,这,这不是看不看他们的问题。而是……她拉住姜瑜的手:“你不要去,听我的啦,去了没什么好事的。”   “可我已经答应了梁毅,说话要算数。”姜瑜反握住她的手笑盈盈地说,“就像梁叔叔说的,等你放假了,你也可以到黎市来看我啊。我带你去逛百货大楼,里面有好多漂亮的头绳和夹子哦,喜欢什么我送你。”   看来她是铁了心非要去黎市了。沈红英恹恹地垂下了头。算了,就是去了那边,女主一个普通人也不会上战场,出任务,有什么事也波及不到她。等梁毅死了,她自然就会回来了,只是这样一来,男女主之间恐怕是要错过了。不过剧情都偏离成了筛子,也不怕再来这么一下了。   没错,沈红英之所以阻止姜瑜去黎市是因为她记起了,原著中简单地提过女主的这个叔叔。在女主参加高考的前几个月,梁毅去执行了一次任务,然后在任务中牺牲了,他在出任务前留下了一封遗书,如果他出了意外,他的财产房子通通都留给女主。所以在原著中从没露面的这个叔叔,就成了女主了金手指之一,女主积累财富的第一桶金。   就是因为知道了梁毅的结局,所以沈红英怕姜瑜以后难过,又怕她一个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所以才不愿意姜瑜跟着去黎市。但姜瑜现在明显更信任梁毅,她也没辙。   ***   同一时间,浮云县公安局门口,周建英走了出来,她抬起右手背挡住了天上刺目的阳光,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姜瑜不就仗着有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撑腰吗?哼,这座靠山迟早会倒,看姜瑜以后还得意什么。   刚才,她见了她爸,从她爸嘴里得知,这几年,确实是这个叫梁毅的一直寄钱回来供姜瑜上学。不过那些钱,去年掉了一部分、因为种种原因糟蹋了一部分,其余的全被她爸花光了,所以根本没有剩。   她爸现在被抓了,前途未卜,还想让她拿着钱找人疏通救命,这个时候不会骗她。所以梁毅寄回来的钱是真的花光了,那前世她爸给她哥攒的那一笔做生意的本金是从哪儿来的?   光凭卖姜瑜,肯定不够,卖了她,也顶多就几百块。可她记得,那时候她爸可是一下子拿出了好几千块,这笔钱在这个年代可是天大的一笔巨款。   周建英努力回忆了许久,终于想了起来,在前世姜瑜考大学的前一阵,有一天她爸去了县城一趟,回来后欣喜若狂,买了好几个肉菜,还让姜瑜去打了一斤酒回来,一个人在院子里喝了老半天。   喝醉的时候,他还在念叨:“我周老三这辈子就是运气好啊,老天爷都帮我,哈哈哈哈……”   这是她爸头一回那么失态,那么高兴。所以周建英一直记忆犹新,前世她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搞懂了,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她爸弄到那一笔巨款的时候。而这笔钱从哪儿来?除了这个梁毅,周建英想不到其他人。   梁毅为何会突然给她爸,或者准确地说是给姜瑜这么大一笔钱,肯定是他出事。后来她爸的做法也验证了这一点,梁毅没出事,还会源源不断地寄钱过来,她爸肯定舍不得把姜瑜这个金娃娃给卖了。   就像这辈子,也是梁毅半年多都不寄钱回来了,也没有来信,她爸才下定了决心卖掉姜瑜。而且也只有梁毅出事了,或者对姜瑜不闻不问,她爸才敢卖姜瑜,否则她爸也会担心万一哪天梁毅找上门来,没法跟他交差。   就昨天所见,这个叫梁毅的年轻人显然是对姜瑜很上心,否则也不会一听她出事就过来了。如果他前世一直还活着,他不可能对姜瑜不闻不问,那么多年都再也没出现过。   根据前世今生的这些事,周建英合理推测,这个梁毅后面肯定是挂了。这也符合他那高危的职业。   想到这一点,周建英的心情就忍不住变好。她仰起了小脸,看着天上白白的云朵和蓝蓝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姜瑜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就会有多伤心。   等梁毅一死,她一个重生回来,知道后世发展的先知,想收拾姜瑜,还不简单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她爸。 第87章   既然决定了要走, 姜瑜先去公社辞了工作, 刘书记面上诚挚地挽留了一番, 听说她要去黎市后,这才作罢。   处理完了工作的事, 姜瑜开始收拾行李。她这一去, 以后很少会回荷花村,即便是回来, 也只是过客,毕竟这里没有她的家, 所以但凡是要带的东西, 姜瑜都带走了。   来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年, 姜瑜原以为自己的东西不多, 但一收拾还是收拾了好几袋子。原主没有箱子,贵重易坏的东西放在袋子里出远门怕挤压坏了, 梁毅就跟她商量, 去县城买一个箱子。   他去把沈天翔家的自行车借了过来, 两人商量着去县城除了买箱子,再给胡大山他们买些礼物。这半年, 姜瑜没少受他们的照拂,这次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了。此外还要买些酒和肉之类的, 临走前,姜瑜准备请他们吃一顿饭,算作道别。   买这么多东西, 不止需要钱,还需要票。姜瑜把主意又打到了庄师伯头上。她回来这么久,还没跟庄师伯打过照面,上次托他卖的符也还没分钱,在走之前,两人势必得见一面,不过怎么甩掉梁毅呢?   这可是个大问题,姜瑜眼珠子转了一圈,找了个借口支开梁毅:“我想去见一个小姐妹,跟她说几句话,你去公安局那儿等我,可以吗?”   梁毅想到姜瑜跟邹副局长的闺女就处得很好,以为县城里有她的高中同学之类的,要走了,同学之间道个别实属人之常情,便一口答应了。   脱离了梁毅的视线,姜瑜抓紧时间去了庄师伯的院子。   周老三的案子是个大案,庄师伯在县里人脉广,消息灵通,早就听说了。瞧见姜瑜,他摇了摇头:“周老三是多想不开,想拐卖你!”这下好了,把自己折腾进了牢房里,估计没有比他更惨的人贩子了。   “谁知道呢!”姜瑜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摊开手心,伸到庄师伯面前,“年前托你卖的符呢?”   “一上门就讨债!”庄师伯嘟囔了一句,还是赶紧让小康把钱给她拿出来了。   谁知姜瑜却没接这钱,而是往前一推,问庄师伯:“能不能给我换成票,布票、肉票、油票、粮票都行,只要是票,我都不嫌弃的!”   庄师伯白了她一眼:“还嫌弃呢,你真是想得美。”   扯了几句嘴皮子,两人言归正传,庄师伯让康子给姜瑜换了几张票,然后叮嘱她:“我这里暂时也只匀得出这点票给你了。最近城里查得比较严,你也小心点,别为了那一两口吃的去黑市冒险,万一被抓住了不值得。”   姜瑜接过票,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谢啦,我知道的。”   肉票太少了,只有两斤,不过没关系嘛,她在乡下请客,山上水里哪都有吃的,随便出去转一圈野鸡野兔就手到擒来了,不愁凑不齐一顿丰盛的肉。   见姜瑜把票收了起来,庄师伯凑到她跟前,轻轻敲了敲桌子,小声说:“这次没带平心静气符过来?”   这也是姜瑜今天特意甩开梁毅过来一趟的目的。   她把昨晚折好的五张平心静气符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这些先放在你这里卖,不过嘛,以后的恐怕不是那么方便了。”   庄师伯闻言,抬起了头:“你啥意思?不做这买卖了?”   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啊,这小姑娘随便一折,拿出去就能卖个十块钱。这么好的买卖咋就不做了呢?   当然要做,这门买卖轻松安全又不要她费什么神。姜瑜就是去了黎市也要吃吃喝喝,花钱的啊,总不能真的一直靠梁毅养着,花他的钱啊。   “做,不过我过几天就要离开浮云县去梁市了。以后再做这门生意,咱们只能靠邮递包裹。我的意思是每隔两个月,我给你寄十张平心静气福,夹在书里,邮寄过来,回头卖完了,你再把钱汇给我。你觉得怎么样?”姜瑜说出了她的想法。   只要她还答应继续干,庄师伯就没意见。不过:“你去黎市做什么?不回来了吗?”   “暂时定居,以后恐怕很少回来了。既然庄师伯同意继续做,等到了那边安顿下来,我就把符给你寄回来。”姜瑜笑道。   虽然挺不希望这小姑娘走的,但见她心意已决,庄师伯也没多言,颔首道:“行吧,你这丫头是有主意的,我也不劝你了。不过都说穷家富路,你刚去那边,什么都要买,手里没点钱不方便,这次的符我先把钱算给你!”   他招呼康子去屋里取出了钱,递给了姜瑜了。   姜瑜最近手里头确实不大宽裕,就像庄师伯所说,去了新的地方,花钱的地方肯定更多。因为她也没拒绝,接过了康子手头的钱,笑道:“那就多谢庄师伯了。”   “行了,你有事就去忙吧,以后记得多写信。”庄师伯早发现了,姜瑜看了好几次表,看样子是赶时间。   姜瑜是怕梁毅等久了,到处找她。既然正事已经办完了,她索性也就不跟庄师伯啰嗦了:“行,我先走了,以后有事写信说。”   “我送送你吧。”想到姜瑜要离开浮云县,庄师伯难得的有点伤感,站了起来,把她送到了门口。   步下台阶,姜瑜朝他挥了挥手:“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以后回来再来看你!”   可能是要分别了,爱钱如命的庄师伯都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庄师伯点了点头,忽地又叫住了她:“对了,周老三的那个女儿最近在县城很活跃,前两天还来找过我,让我出面替周老三说情,被我拒绝了。我看那丫头倔得很,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心,你注意点。”   难怪最近村子里都不见周建英呢,原来是跑到县城来想办法救周老三了。这周家三父子虽然都不是个东西,但对自家人却是没话说,无论是哪个出了事,剩下的都会想尽办法救人。就这一点来说,真的要比冯三娘强太多了。   姜瑜点头以示明白,然后匆匆走了。   她赶到公安局就看见梁毅正站在门口跟邹副局长说话,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邹副局长那模样更是像好几天没睡过觉一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像鸡窝一样乱蓬蓬的,边说话边打哈欠。   “你们这是怎么啦?”姜瑜走近,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邹副局长甩了甩头:“别提了,网到了一条大鱼。周老三参与的贩卖人口只是冰山一角,他们那个组织还搞地下赌场,投机倒把。市局那边联合了好几个附近城市的公安局,一起撒网,结果还是让他们的头头跑掉了。”   说起这个邹副局长就来气,他们可是好几天没睡,结果还是让最重要的人跑了。   姜瑜闻言,诧异地扬了扬眉:“他们有个据点是不是在罗子沟?”   邹副局长听了,讶异地瞄了她一眼:“你咋知道?”这也是这两天,他们捣毁这个组织的据点时才发现的。   姜瑜笑着说:“我听说周老三以前经常去罗子沟赌钱。”   邹副局长听了嗤笑了一声:“这老家伙还挺逍遥自在的嘛,大家连肚子都填不饱,他还有闲钱出去赌。不过他的好日子是到头了,这个案子太大,上面下达了指示,必须从严处理,这回他肯定得把牢底坐穿!人都抓得差不多了,过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一下子拐卖三个姑娘,周老三犯的罪本来就不小,现在又牵涉进这样一桩大案中,上头都下了指示,现在是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他。周建英的四处奔走,注定是白忙活一场了。   跟邹副局长道了别,姜瑜和梁毅去了供销社。   可惜浮云县实在是太小了,供销社里根本没有箱子卖。至于附近村民需要箱子,都是找村子里的木工帮忙上山砍树自己做的。   没买到箱子,两人倒是买了一堆吃的拎回去。姜瑜掏出那一把票时,梁毅讶异地挑起了眉。   姜瑜故作没看到,径自解释道:“用钱跟我朋友换的,他们全家都有工作,家里票据比较宽松。”   梁毅没吱声,他就一本正经地看她胡说八道。   再宽松,除非是像他这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都呆在军营里,顿顿吃食堂,穿军装,否则但凡拖家带口的,票都是不够用的。   姜瑜出票,梁毅掏钱,两人提了整整两大包东西,这才坐着自行车回去。   这个年代,物资有限,姜瑜是能买什么就买什么,回去后,她把这些东西一一分包在牛皮袋里,给平时对她很照顾的翔叔、林春花、王晓、胡大山等几户人家各自送了一份,又约定好了后天请客的时间。   送完了礼物,接下来就是为请客做准备了。菜,姜瑜倒是不愁,因为她走的这一个月,王奶奶也把菜园子给她侍弄得好好的,里面的蒜苗、青菜、萝卜、白菜、花菜都长得水灵灵的,吃的时候直接去挖就行了。   现在缺的是肉,这么多人,两斤肉肯定不够。姜瑜拉着梁毅说:“梁叔叔,山上有不少野味,咱们上去打几只回来吃吧!”   打?他们没猎枪,拿什么打?梁毅想的是挖陷阱,他问胡大山借了一把锄头,然后带上姜瑜去了北斗山。   说起来,这年月,为了多吃一口肉,靠山的男人不少都是半个猎人。梁毅他们经常在深山老林里训练,对山里动物的习性更是了如指掌。   上了山之后,他蹲下山之后,开始细心留意地面上的足迹、粪便和毛发,借此分析哪里是山里的动物经常出没的地方。找了好几处,爬到了半山腰,他都不满意。   姜瑜跟得有些累了,随手指了一片光秃秃的树林说:“就这里吧,梁叔叔,这里动物肯定会来的。”   梁毅看了她指的那地方,地面光秃秃的,附近连个草窝都没有,没任何的掩饰,也没水源,谁家的兔子这么蠢会跳进来啊?   看样子她是累了,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小脸蛋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的。也是,爬了快一个小时,小姑娘体力跟不上实属正常。   梁毅用锄头挖了一堆干草,叠在一块,放在阳光最盛的地方,铺在地上,朝姜瑜点了点下巴:“坐在这里等我!”   他将大衣脱了下来,递给姜瑜,然后拿起锄头开始在姜瑜指的那个地方挖坑。山上的泥土里夹杂着不少石子,很不好挖,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挖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坑。坑都挖好,顺便在上面铺一层干树叶做掩饰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梁毅折了几根小树枝铺在土坑上方,然后在上面撒了一层稀疏的干树叶。   挖这个坑耗费了不少时间。梁毅重新捡起锄头,看了一眼姜瑜,她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说:“走吧,咱们再往上去看看!”   “嗯!”姜瑜应了一声,等梁毅走过来了,她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刻意落后了他几步,然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一张折叠好的聚灵符丢进了陷阱里。   两人继续往山上走,找了半个多小时,梁毅终于找到了一处动物经常出没,隐蔽性很好的地方。他在那里又挖了一处陷阱,忙活了一下午,他总共在山上挖了四个陷阱。   眼看夕阳西斜,暮色即将降临,梁毅拿起了锄头,走过去招呼姜瑜:“走吧,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来看看。”   “嗯。”姜瑜点头,跟着他下了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瑜脚步一转,对梁毅说,“梁叔叔,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你中午挖的那个陷阱啊,都好几个小时了,说不定有动物掉进去了。”   那个陷阱梁毅本就是挖来哄姜瑜玩的,他可不相信会有动物不长眼的跳进去。因为那个地方向阳,一下午太阳都正对着那地方晒,再说那附近光秃秃的,连棵大一点的树都没有,没有遮掩,也没食物,动物怎么可能会去。   可他一抬头就对上姜瑜眼巴巴的模样。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山坡上,漆黑的眼珠子里盛满了期盼,似乎不去瞧一眼就不死心一样。   算了,去就去吧,也耽搁不了几分钟,大不了晚一点回去,有他跟着也很安全。   他走过去,拉住了姜瑜的胳膊:“走吧,我们去看看,搞不好还真被小瑜你说准了!”   两个人穿过山坡,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就来到了陷阱前。   一看到陷阱的模样,梁毅就傻眼了。   陷阱周围布满了各种动物的脚印,地面散乱着不少毛发,他中午铺在陷阱上的那层干树叶早就没了,陷阱里,躺着好几只野鸡野兔,而且有一只似乎还是被什么东西给压死了,闭着眼躺在陷阱的一角。   真是邪门了,莫非这山上的动物多得不胜数?否则怎么解释随便挖个坑就有一堆野物争前恐后地跳进来? 第88章   不止梁毅吓了一跳, 就连回去的时候, 胡大山看他用藤蔓拴起的一连串野物也是止不住的惊讶。   “小梁同志不错, 一去就逮了这么多野物回来。”胡大山捏着胡子乐呵呵地说。   一头雾水的梁毅冲他笑了笑:“是北斗山上的动物比较多吧!”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通, 为何会有这么多动物想不开, 自己往陷阱里钻。就山上的足迹来看,那里还来过一些大型的野物, 不过因为陷阱比较小,困不住它们, 这些大家伙都跑了。   胡大山还以为他是在谦虚, 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经常在山脚下活动的动物都被人打光了。动物们都吓得跑进山里去了, 一个个跟成了精一样,现在偶尔能撞上一只都是走大运了。”   这些年还好点了, 以前没有吃的, 村民都差点把草根都扒来吃光了, 更别提那些动物了,为了活命, 动物也学聪明了,全躲进山里去了。   梁毅无言以对,捏着下巴想了想, 莫非他的运气比较好?   因为一口气抓了六七只野兔野鸡回来,这些东西也不好留着,怕跑了, 林英烧了热水,干脆把它们杀了剥皮烫了挂了起来。因为拿回来的肉比较多,她还特意留了一只兔子做麻辣兔丁。晚上四人好好地吃了一顿。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梁毅就独自上了山。让人惊喜的是,他昨天挖的另外三个陷阱里,也全是猎物,甚至还有一只半大的野山羊。   这简直太意外了,梁毅也打过不少次猎,可收获这么丰还是第一次,哪怕今天比昨天的准备更充分,带上了绳子和箩筐,但面对这么多猎物,还是不够用。   最后梁毅用藤蔓做了一根绳子,把羊牵着,然后再将其他猎物拴在长棍上,挑在肩头,特意选人少的地方,悄悄回了胡家。   胡大山两口子看着这么多猎物都傻眼了,这么多,连山羊都有。这小梁同志挖陷阱的技术得多高超啊!   “梁毅叔叔真棒,这么多肯定吃不完,咱们拿去收购站卖了吧!”姜瑜激动地拍了拍手,兴奋地说。   梁毅买什么都不要她掏钱,她只能跟着白吃白喝。这是姜瑜想出的补贴他的一个法子,不过能把山羊都逮着,真的是出乎她的预料。靠山吃山,北斗山可真是一座宝山,可惜她就要跟这么一个风水宝地说再见了。   这时林英和胡大山也回过神来,赞许地说:“对,天气渐渐变热了,也不能做腊肉。这些东西放不长,拿到收购站还能卖几十块。”   虽然收购站的价格比较低,但架不住梁毅扛回来的野物太多了啊,光那一头野山羊都好几十斤。   梁毅扫了一眼堆在地上的猎物,又瞥了姜瑜一眼。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微张,激动地看着那只山羊,小手拍得都红了。   这么激动,应该跟她没关系吧。况且,她今早又没跟他一起上山,肯定跟她没关系。   梁毅收回了目光,点头道:“行,我去翔叔家借自行车!”   他去借了自行车回来,姜瑜他们已经用蛇皮口袋将要卖掉的野鸡野兔都装了进去,两个袋子,自行车后座一边挂一个,刚好合适。就是那头山羊比较棘手,装进蛇皮口袋肯定不行,牵着出去又太打眼了,被人看到不好,养在家里吧,山上的动物野性难驯,谁不定哪天就扯断绳子跑了,白忙活一场。   “待会回来杀了做羊肉汤吧,余下的肉分给大家带回去吃。”梁毅提议道。   好几户人家,一家也分几斤,两顿就吃完了,也不算多。姜瑜拍手赞成:“梁叔叔这个主意好,正好去年冬天咱们还没吃过羊肉汤呢!”   于是,梁毅去卖肉,姜瑜和林英负责做饭,等他回来再和胡大山一起把羊给杀了,然后煮了满满一大铁锅雪白的羊肉汤。等晚上的时候,沈天翔一家、王晓祖孙、林春花一家都过来了,坐了满满一大桌。   看到桌子中央那一盆白白的羊肉汤,还有好几盆肉,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林春花说:“小瑜,你这太客气了,这么多肉!”   “婶子,是我梁叔叔运气好,去山上打的野鸡野兔,没花钱,大家今晚随便吃,敞开了肚子吃。”姜瑜笑眯眯地说。   林英也在一旁附和道:“小梁同志真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胡大山把过年胡利民兄弟给他买的酒拿了出来,跟胡大山、林春花的老伴、还有梁毅说:“咱们今天好好喝一顿,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说起这个大家都有些伤感。不过相对于上了年纪的一辈人来说,聚散终有时,后会亦有期,他们经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对生离死别已经看得比较淡了,更何况,姜瑜这次是进城,算是奔向更光明的未来,除了不舍,他们更多的是祝福。   但对于几个小辈的来说就有些难受了。   女人和孩子先吃完,男人们还在喝酒。林春花他们几个女人到一边说话去了,沈红英把姜瑜拉到了院子里,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并排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沈红英依依不舍地说:“姜瑜姐,去了那边,你要记得给我写信哦。”   姜瑜笑道:“当然,你好好念书,不要贪玩。”   沈红英算是生对了时代,她现在初二,再念两年,刚好高中毕业,赶上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高考,还没有放下课本,又年轻,记忆力正是最好的时候,但凡努力一些,都有很大的机会考上大学,给自己一个光明的未来。不像那些已经丢下了课本十来年,在田地中劳作了许多年的老知青们,他们要重新拾起课本,真的是很不容易。   “好啊,那你呢?咱们一起……”沈红英俏皮地眨了眨眼,差点脱口而出“咱们一起努力考同一个大学”,话到嘴边,她硬生生地改了个口,“努力,看看能不能获得推荐的机会,去工农兵大学!”   上工农兵大学的都是被推荐而去的,有一部分人是真才实学,但也有不少浑水摸鱼,凭关系等办法进去的。里面鱼龙混杂,有一部分人的文化水平很低,名不副实,这也就导致后世对工农兵大学的评价很低。   姜瑜可不想上,她也不希望沈红英去上,不过沈红英也没机会上,公平地考试必经取代这种不透明的选拔制度。   “这事以后再说,你好好念书吧,不然就只能回家相亲嫁人了。”姜瑜笑眯眯地说。   看她才十六岁,就三番五次被人提起婚事了。要是沈红英不上学了,媒人肯定会时常上门,没办法,谁让她家庭条件好呢,村长的掌上明珠,两个哥哥又在部队里,本人又念了不少书,在这金安公社,条件都算是很好的了。   十几岁嫁人!沈红英被震得浑身一僵,又是害羞又是害怕,拉住姜瑜的手使劲儿地摇:“姜瑜姐你就别吓我了!”   想到村子里绝大部分姑娘都在二十岁之前嫁出去了,沈红英觉得姜瑜这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为了不小小年纪就嫁人,她一定要好好念书。   “逗你呢,翔叔这么疼你,可舍不得把你早早嫁出去!”姜瑜拍了拍她的手。   沈红英抚了抚胸口,再也不愿提这一茬,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圆的小盒子,递给了姜瑜:“你要走了,这个送给你做礼物。”   姜瑜接过一看,这是一盒雪花膏,顿时笑了,有灵气滋润这东西她用不着啊。不过这是沈红英的礼物,她也不好退回去,不对,这盒子盖好像是松的,姜瑜轻轻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卷纸币,最上面一张是十块的,里面裹了好几张五块一块的,加起来有二三十块吧。   “这么多钱?”姜瑜讶异地看着沈红英。第一次遇到送别礼物送钱的,还装在盒子里,若不是卷起的钱撑开了盖子,恐怕得等她去了黎市才会发现。   沈红英小脸涨得通红,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她都看不上。比较好的,她又没票,买不了,想来想去,还是送钱最实惠了。姜瑜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带着钱不是最实用的吗?缺什么买什么,比带东西挤火车好多了。   “你……你去了那儿,要是那个大高个对你不好,你就买火车票回来,这是我给你攒的路费。”沈红英昂起头,骄傲地说。   这话正好被出来上厕所的梁毅听到了,他的脸都绿了。他跟翔叔的这个女儿天生不对盘吧,人都还没走呢,她就使劲儿挖墙角了,不行,他以后一定要让小瑜离这个丫头远远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人的沈红英越说越兴奋:“姜瑜姐,你要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回来吧,我爸和我妈都喜欢你,你可以住在咱们家不走的。”要不是她知道自己的两个便宜哥哥不是男主的命,都想把女主扒拉进自己家了,以后有作者的亲闺女罩着,她还怕啥啊。   这都是没影的事,姜瑜也顺着她:“好,你放假了也可以到黎市来,我带你去玩。”   两个小姑娘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翔叔喝多了,沈红英被叫进去帮忙,姜瑜才空闲下来。但等她一走,王晓就见缝插针地过来了。   不过他的情绪没沈红英那么外放,只是用不舍的目光看着姜瑜,站了一会儿说:“我们家有空房间,你要是受委屈了,随时可以回来。”   姜瑜又感动又好笑,这些人怎么总担心梁毅会欺负她。   不过她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嗯,我明白了。”   王晓没机会跟她多说,因为男人们也散场了,他也要跟一起回家了。临走时,他从口袋里扣扣搜搜,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了一块圆润的石头,递给姜瑜,有些羞涩地说:“我……我没什么送你的,这块石头是我在河边摸鱼的时候捡的,送给你吧!”   姜瑜翻起来一看,这颗石头很漂亮,通体雪白,上面有一道漂亮的云纹,这么特别的石头还真是少见。   “谢谢。”姜瑜真心实意地笑道。   把客人送走后,姜瑜回来,胡家一片安静。   胡大山年纪大了,今晚喝得比较多,林英不放心,进去照顾他了,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只剩姜瑜和梁毅了。   夜风吹来,带来一阵一阵的凉意,姜瑜扭头看了一眼梁毅:“梁叔叔,你要是不舒服就早点去睡觉。”   梁毅呵了口气,笑道:“怎么,担心我喝醉了?放心,我喝得少,大部分都被胡伯伯和翔叔给喝了。”   他平时是个很自律的人,也知道自己的酒量,喝到差不多就会停下来,免得喝醉了误事。   姜瑜见他神智清楚,确实不像那天在邹副局长家那样,便点头道:“那就好,我回去收拾东西。”   今天大家来吃饭也都不是空着手来,还都送了她礼物。明天就要走了,姜瑜准备准备把这些东西也收拾好,免得明天手忙脚乱的。   两人的房间相邻,梁毅跟着走了过去倚在门框上,看着姜瑜一件件的将礼物收拾起来,放进前两天托人打的那口木箱中。   林春花家送给她的是两套衣服,一套自己纺的土布做的,还有一套是买的外面的的确良做的衬衣。现在是春天了,转眼就到夏天,这两套衣服正好派上用场。   姜瑜把衣服叠好放了进去,王奶奶送的是鞋子,总共四双布鞋,冬夏各两双。姜瑜不会做鞋子,正好,有了这四双鞋子,未来一年都不愁没鞋穿了。   接下来是翔叔送的。他更实在,直接煮了十个鸡蛋给她明天带在路上吃,另外还有十块钱,估计是留给她在路上花的。看到这钱,姜瑜总算明白沈红英是跟谁学了,不愧是父女,这简单粗暴的送礼作风真是如出一辙。   礼物虽轻,但情意重。姜瑜珍而重之地将这些东西都收进了箱子里放好。   梁毅看着她一丝不苟的动作,垂下了眼帘,安慰她:“以后等我休探亲假,咱们再回来看他们。”   这几天,他也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姜瑜真切的关心。所以他也愿意回报以真心待他们。   他一年也就一回探亲假吧,姜瑜可不想他都耗在这里。遂即抬头笑道:“以后再说吧,咱们都还没走呢!”   这不是怕你难过吗?梁毅按住太阳穴揉了揉,岔开了话题:“刚才翔叔说,周老三的审判下来了,木仓毙,已经通知到各个公社和村里了!”   周老三运气不好,赶上这桩大案,上面要求严打,他们这批人都要从重处理,所以周老三跟着蒙哥他们一起被判了木仓毙。   这个刑罚还真有点超出姜瑜的预料,后世,人贩子大多也就判了十几年。更何况周老三这还是初犯,而且是未遂,她以为顶多也就判个十几年或是无期就完了,没想到是木仓决。   她怔了片刻,唏嘘道:“这样啊!”   不过姜瑜一点都不同情周老三,这是他自己作死,非要犯法。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很可能就被周老三给卖到不知哪个深山老林里去了,沦为泄欲和生育的工具,一辈子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更何况,他还因为贪婪,就把沈红英和梅梅这两个无辜的女孩子一起拉上,这样一想,这判决真是一点不冤。   从她的口吻中,梁毅听不出她的情绪,有些担忧,旋即走到她身后低声说:“翔叔说,明天就执行木仓决,在处决前,会先送到公社的初中游街。你要是害怕,咱们明天早点走,避开他。”   梁毅托张国庆买的是明天晚上的火车票,因为时间比较充裕,他们本来是打算明天上午吃过早饭再出发的。不过去县城要路过公社,这样一来势必会跟要去初中游街的周老三一行撞上。   看到死刑犯,想到几个小时后这些人就会人头落地,很多人心里都会发怵。梁毅也是怕姜瑜害怕,毕竟她才十六岁,从小生活在简单的小山村中,没见过血,平生经历过最凶险的事就是被拐卖。   但他错估了姜瑜的胆量。   听说周老三要去公社游街,姜瑜满不在乎地说:“不用,就按原计划,吃过早饭再出发吧,撞上就撞上了,我正好见他最后一面,就当是给他送行了。”   难不成她还会怕一个必死之人不成? 第89章   次日, 翔叔安排了沈二刚来送姜瑜和梁毅去县城, 他还把杨校长那辆自行车也借了过来。两辆自行车, 一辆梁毅载姜瑜,另一辆沈二刚骑着带行李, 等把他们送上县城去市里的汽车, 沈二刚再把自行车骑回来。   姜瑜和梁毅准备搭下午那一趟车,时间充裕, 他们在胡家吃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才在两位老人依依不舍地目光中踏上了旅途。   车子骑到公社的时候过来跟游街的犯罪分子撞上了。   上午九点, 这次要被执行木仓决的犯罪分子就拉到了公社初中的操场上, 附近不少村民跑过来看热闹, 把学校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人群的中央, 几十个犯罪分子一字排开,脖子上挂着一块纸板, 板上用粗大的毛笔字写着该犯罪分子的名字。   这里面有不少是姜瑜的老熟人, 周老三、蒙哥、小慧……都在。不过他们今天都没了往日的嚣张, 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焉焉的, 头垂得极低,生怕被人看到了一样。   在这几十个犯罪分子中,金安公社的村民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周老三。   先前听说周老三拐卖了自己的继女和沈家、林家的闺女, 还有村民不大信,总觉得周老三没那么大胆子,但这会儿看到他作为犯罪分子被押了过来游街, 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人贩子在哪个时代都是千夫所指的对象,这些犯罪分子毫不犹豫地受到了许多指责唾弃的目光。   但现在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小命都即将没了,流言蜚语算得了什么。   不少承受力差的,已经开始默默垂泪。但在这群人中,小慧的表现却格外与众不同,她麻木地站在那里,任凭别人指指点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过了许久,她终于动了,轻轻抬起头,看向人群西侧的方向,然后轻轻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姜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人群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捂住嘴唇,看着小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眼睛都肿了。   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那个妇女是操场上唯一的女犯罪分子的母亲。听说他们家生了五个女儿,只生了一个儿子,因为太穷,女儿只留了一个,其他的四个都送人了。谁知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儿子却是个傻子,为了传宗接代,给这个唯一的儿子娶媳妇儿,他们家只好把女儿给卖了。   谁料娶回来的媳妇一看丈夫是个傻的,二十几岁的人了还在流哈喇子,家里又穷得叮当响,新媳妇想不开,投河自尽,死了。这下子这一家子是赔了女儿又没了媳妇,亏大了,而且他们是再也没有女儿来卖,给儿子讨媳妇了。不止如此,一辈子摊上这么个傻儿子,别提给他们养老了,老两口恐怕到死都还得替这个傻儿子操心,照顾他,死都不能瞑目。   这老两口以后的下场可想而知,也难怪小慧她妈那么难过了,就是不知道她是在哭被他们亲手推进火坑的女儿,还是在哭他们自个儿将来老无所依的悲惨命运。   活该!她还有脸来哭小慧,也不想想小慧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姜瑜收回了目光,穿过中间的人群,隔空跟周老三对上了。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周老三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脸上的肉消了下去,瘦了一大圈,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褐黄褐黄的,像是枯萎的树干上的老树皮。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眼底浓烈的绝望。   隔空对上姜瑜,他眼底的绝望马上转化为了如有实质的恨意,隔着人群,遥遥地盯着姜瑜,那眼神恨不得把姜瑜给生吞了。   恨吗?恨就好,她就喜欢看人恨她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周老三这幅姿态着着实实地取悦了她。姜瑜勾起唇,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大大方方地直视着他。   周老三气得吐血,忽然一道蓝色的影子扑了过去,抱着周老三痛哭起来:“爸,爸……”   一声一声,伤心欲绝,周建英抱着周老三哭得不能自已。她是真的伤心,她妈走得早,就他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但现在她哥进了牢房,她爸要被木仓毙了,他们好好的一个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虽然她爸平时比较偏疼她哥,有点重男轻女,但对她也是极好,周建英心里很清楚,周老三一走,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这么好了。   听着女儿的哭声,周老三收回了目光,垂下头,看着女儿的头顶,想伸手去抱抱她,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被绑在后面,动不了。他的眼睛也发酸,在落泪之前,周老三眨了眨眼,轻声说:“建英,是爸对不住你,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有好的人家就嫁了,等你哥出来,跟他说,是爸对不起你们兄妹俩,没能好好照顾你们。你们兄妹俩要好好的,相依相护,这样爸到了地底下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周建英哭得更凶了,但她还没忘记,周老三下午就要执行木仓决了,这应该是他们父女俩最后的见面机会。   她忙蹲下身,打开篮子,拿出自己做的饭,端到周老三面前,吸了吸鼻子,说:“爸,你吃一点,我喂你!”   周建英的这顿饭做得很丰盛,一碗白白的大米饭,一份红烧肉,还有一个鸡蛋饼。她跪在周老三面前拿起筷子,一边哭一边夹菜喂周老三,时不时地给周老三喂两口水,伺候得无微不至。   旁边的大婶见了都感叹:“这周建英懂事了,是个贴心的。”   “就是,可惜了,摊上这样的家庭,以后谁敢娶她。”   周建英再好,父亲兄长都是犯罪分子,就这一点,村里人也不愿意跟他们家结亲。   提起周建英,就少不了周家另外一个女人。大婶八卦地说:“听说了吗?冯三娘又开始说亲了。”   旁边一个女人听了,讶异地张大了嘴:“不会吧,周老三这还没死呢。就算是半路夫妻,但也好歹要等周老三死了啊,再急这也就只有几天了,几天都不能等吗?”   大婶撇了撇嘴,压低声音八卦地说:“没办法,周建英说是冯三娘克了她爸,不让冯三娘回去。冯三娘娘家也不想收留她这个烫手山芋,不愿意她呆在家里,她只能找人嫁了,迟早都要嫁,早几天有什么区别。”   “那她闺女呢?那个差点被周老三拐卖的闺女怎么办?跟着她一起改嫁吗?”旁边一人好奇地问。   大婶摇头:“哪能呢,才差点被后爸给卖了,那姑娘哪还敢跟着冯三娘改嫁啊。再说,那小姑娘可是一个有出息的,人可是在公社上班,吃国家粮的呢!”   “哟,吃国家粮的,这周老三干嘛这么想不开啊,有这么个继女多风光啊,干嘛还要动这种歪心思……”   话题重新拐回了周老三身上,姜瑜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冯三娘又要改嫁了,一点都不奇怪,她就像菟丝花一样,似乎必要有一棵树给她依靠,她才能存活,不管这棵树是不是歪脖子树。   不过第一次改嫁时,她还不到三十岁都没能嫁得良人,这次又能挑到什么好人家?用脑子想也知道,要么是拖家带口死了老婆的鳏夫,她去给人做任劳任怨的免费保姆,要么是成分不好,长得又丑,甚至有身体缺陷,好吃懒做的老光棍。   不过这都是冯三娘的选择,姜瑜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收回了目光,对身后的梁毅说:“走吧!”   刚说完,前方的周建英忽然就扑到了人群中,抓住一个妇女的头发使劲儿地厮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都是你害了我爸……”   周建英又哭又闹,对着冯三娘一阵拳打脚踢,边打边骂:“贱人,我爸还没死呢,你就急着找男人,没有男人你一天都活不下去是吧,咱们就等着,你迟早会被那个男人打死的……”   还是附近的乡亲去把她拉开,才解救了冯三娘。但冯三娘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左边脸颊上还被周建英挠出了一道血印子,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姜瑜收回目光,转身即走。   刚走出人群,冯三娘就追了上来,捂住脸,伤心地看着姜瑜:“小瑜,你真的不要妈了吗?”   现在媒人给她说的几个对象,要么丑,要么老,要么懒,要么集这几者于一身,就没个正常的。冯三娘不想嫁,但她娘家哥嫂句句话里都是嫌弃,不可能答应她长期留在家里。   姜瑜回头看了她一眼:“我还没成年,需要别人养,拿什么要你?难道你要养我?”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问住了冯三娘。她已经听说了,姜瑜把公社的活给辞了。没了工作,她们母女也没房子,怎么过?   见她哑口无言,姜瑜笑了笑,给了她最后一个建议:“你要实在不想改嫁,就回荷花村!”   就算周老三死了,她的户口也还在荷花村,就是荷花村的人,哪怕周家不能住了,翔叔也会腾个地方,不管是保管室后面的小房子,还是知青点,总会给她安排个住的地方,不可能让她露宿街头。   至于吃的就更简单了,她去年分的粮都在周家。周建英要赶她走,也该把她那份粮食分给她,省着点,再挖些野菜混着吃,勉强撑到秋天分粮也不是什么难事。   关键是她要自立,否则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丢下这句话,姜瑜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随着悠扬的铃声,缓缓远去,直到冯三娘化为了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别了,荷花村!   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火车终于停靠在了黎市。   因为东西比较多,上火车之前,梁毅就给小潘发了封电报。   等他们一出站,小潘就在门口等着了。黎市的春天比较暖和,小潘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军大衣,换上了一件绿军装,小伙子看起来精神极了。   遥遥地看见姜瑜和梁毅,他兴奋地招了招手:“梁队,小瑜,这里!”   他挤过人群,跑过去,接过姜瑜手里的包,兴冲冲地把他们带到车前:“梁队大前天发电报回来,我把家里都收拾好了,小瑜,你就放心地住吧,梁队家可大了!”   面对小潘的热情,姜瑜觉得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她抿唇一笑:“谢谢。”   小潘愣愣地看着她,哎呀,才大半个月不见,小瑜妹子好像又长漂亮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难怪这小子这么热情呢!梁毅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愣呢,快把东西放车上去!”   “哦,哦……”小潘回过神,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赶紧帮忙把箱子放到尾箱里,然后跑到了驾驶座上,发动了车子。   等汽车驶出一段距离后,小潘才从激动中回神,想起了正事,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梁毅,小声说:“梁队,卢主任很生气,让你回来就去见她……你看,现在还去她家养伤吗?”   梁毅把胳膊肘靠在窗上,斜了小潘一眼,这小子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的吧!   果然,后座的姜瑜听到这话,立即表示:“梁叔叔,我一个人没事的,你安心去养伤吧!”   梁毅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没事,早好了,还养什么伤!”   说是这样说,但他上次受伤的事还历历在目,姜瑜有些担忧地说:“你还是再去检查一遍吧。”   小潘也说:“梁队,咱们明天就去复查吧。”   他这一走就大半个月,药也没带,现在虽然看起来还好,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不检查一遍也不放心。   梁毅想回队里,肯定要去医院做个检查,他也没反对。   半个小时后,小潘把车子开到了黎市西南边的一处院子门口。这个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院墙的砖上长满了绿绿的青苔,还有些细藤从墙上探出个嫩嫩的头来。   推开院门,入目的是一个青绿色的院子,院子不小,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在院子的东南角种着一棵刚冒出嫩芽的香椿树。院子的正北方向是一排古旧的瓦房,瓦房的一侧下来是厨房和厕所。   这个院子看起来虽然旧了点,不过被打扫得很干净,玻璃窗户都被擦得一尘不染。   梁毅把她带进到正房那一排,挑了挑下巴,笑道:“选一间。”   姜瑜打量了一番,略过了主卧,挑了主卧最右侧的那间屋:“就这间吧。”   梁毅推开了门,把她带了进去:“有些简陋,缺什么咱们明天再去买。”   说是简陋,不过屋子里有床,还有一个旧式的雕花大衣柜,另外还有一桌四椅。住一个人绰绰有余了,姜瑜很满意,笑道:“这样就可以了,谢谢梁叔叔。”   放下行李,梁毅又带姜瑜简单地参观了一下房子。   这座房子,正房一共有四间房,最大的那一间是客厅,客厅左侧是主卧,右侧的两间房其中一间是梁毅住,最边上的就是姜瑜的。   姜瑜跟着梁毅转了一圈,发现每间屋都打算得很干净,一应物件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但却缺少了人气,屋子里散发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沉闷味道。   尤其是主卧,里面更像是很多年都没人住了。姜瑜有点好奇,但又怕戳到梁毅的伤口,不好多问。   不过她四处张望的眼神泄露了她的心思。   梁毅笑了笑指着主卧对姜瑜说:“这是我父母以前住的地方,不过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年了,我也很少回来,这房子就空了下来,现在好了,你来了,以后就靠你给我看家了。”   说是来看家的,还真是!   姜瑜意外极了,她就说嘛,上次在医院梁毅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没见他的父母来探望他,原来他也是个孤儿。而且听他的口气,他父母已经过世很久了。   没有父母照顾,他一个人还没长歪,成为一个顶天立地有爱心的男子汉,真是难能可贵。姜瑜心疼地看着他。   梁毅回神就看到她眼底的心疼,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脑补什么呢,我父母虽然走得早,但还有很多叔叔伯伯疼我,我从小到大都没吃什么苦。走吧,咱们去看看厨房,小潘应该快买菜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小潘是回来了,但却两手空空。   他偷偷看了梁毅一眼,艰难地开了口:“梁队,我……我去买肉的时候撞上了卢主任,她让你今晚去她家吃饭,还让你一定要带上小瑜。” 第90章   既然要长期在黎市生活, 肯定绕不开梁毅的亲戚。所以姜瑜对去见卢主任没任何的抵触情绪, 她洗了澡, 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把林英临走时送给她的腊肉带了一块, 又去买了两斤糕点, 拎着这才上卢主任家。   路上,梁毅跟她解释, 卢主任是他的亲表姑。三四十年代,兵荒马乱的, 家里的亲戚死的死, 走散的走散, 最后就只剩梁毅的父亲跟这个表姐还有联系。后来梁父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 梁母也病逝后,梁毅就由这唯一的亲戚抚养了, 卢主任夫妻几乎可以算是他的养父母。   卢主任家也住在黎市, 距离梁毅家不是特别远, 收拾妥当,两人就步行过去。等到了卢主任家门口, 看着大门两侧全副武装,抱着木仓的战士,姜瑜还是吃了一惊, 下意识地瞥了梁毅一眼。   梁毅轻声说:“姑父参加过长征。”   好吧,这资历确实够老的。姜瑜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跟着梁毅走了进去。   梁毅的姑父姓廖,单名一个征字,六十来岁,头发半白,穿着一套旧军装,身材很高很瘦,脸上挂着和蔼的笑。看到梁毅和姜瑜进门,他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站起来笑着说:“来了,你姑姑知道今天亲自下厨,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烧鸡。对了,这位就是你战友的女儿吧。”   梁毅含笑点头:“对,这是姜瑜。小瑜,这是姑父。”   姜瑜含笑眯眯地冲廖征点了点头:“姑爷爷好,我是姜瑜!”   猛不丁冒出个大孙女的廖征愣了一下,才笑呵呵地说:“好,好孩子,快请进,快请进,就当是自己家,别客气啊。”   把姜瑜和梁毅招呼进门后,他非常接地气地去把家里的水果和糖都拿了出来,摆在姜瑜面前,让她随便吃。   再次被当成小孩子的姜瑜,只好道了谢,低头慢条斯理地剥糖纸混时间。   那边,廖征开始跟梁毅聊了起来,他先是问梁毅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然后聊起了公事,先是说了一些寻常的事,最后不知怎么的说到了黎市最近出现的一些异常。   这件事涉及机密,不好让姜瑜听见。梁毅遂即站了起来,对姜瑜说:“我跟姑父到书房里谈点事情,你先坐一会儿。”   姜瑜点头:“好。”   不过书房就在一楼,客厅的东侧,只隔了一二十米,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特别小,姜瑜就是想不听见都难。   “过年那一阵,公安局发现有大量的毒品流入我市,公安局侦查了许久,到现在都还没发现源头。我们怀疑,这是敌特分子对我们渗透,这件事非常棘手,如果公安那边还查不出什么头绪,恐怕就要让你们大队去边境走一趟了。”廖征一脸肃穆地说。   黎市离边境不远,这里是各种走私分子、犯罪分子的天堂。虽然公安干警和边境驻防人员查得很严,但因为边境线太长,始终还是有漏网之鱼。廖征明显是怀疑有人利用边境线上的漏洞,偷偷贩卖毒品过来。   而毒品这种东西在国内知之甚少,不少人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也没有防范,但一沾染,就怎么都脱不了身了。   梁毅听后,表情也不由之主地凝重了起来,问道:“那流入黎市的那批毒品的下落查到了吗?”   廖征摇头:“只查到了一小部分,其余的现在还没下落,怕就怕咱们的同志先中了招。”   比起后世贩毒的求财,在这个年代,廖征更担心这是敌特分子使出的策反自己人的手段。如果真有高官被拉下水,泄露了情报,将不知会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损失,所以他们才想尽可能地查到那批毒品去流向,并找出毒品流入黎市的渠道,封锁住这个漏洞。   两人又就这件事讨论了一会儿,直到卢主任做好了饭,走出来喊他们,他们才出来。   卢主任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剪着齐耳的短发,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外套,衣服上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充满干练爽朗的气息。   瞧见姜瑜坐在沙发上,她立即走了过来,眉眼笑得弯弯的,把姜瑜打量了一番:“好孩子,你就是梁毅战友的女儿吧,别客气,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马上就吃饭了。”   “好的,谢谢卢奶奶。”姜瑜笑眯眯地应道。   卢主任看着她,感激地说:“听说上次你还不远千里过来看梁毅,真是谢谢你了。好孩子,辛苦了,当时我出差去了,也没人照顾梁毅,真是多亏了你。”   姜瑜连忙说:“不辛苦,活都是小潘哥干的,我也就搭把手。”   “你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卢主任可能是已经知道姜瑜的大致情况,也没问她家里的事,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就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小瑜,听说你高中毕业了,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姜瑜能说,她就想混吃等死,再熬个一两年然后做一个名正言顺的神棍吗?绝对不能啊。   “才来黎市,也不知道哪里有招工信息,我再看看。”姜瑜采用了拖字诀。   卢主任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对,你还小,不着急。不过女孩子还是要有一个工作才长久,你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可以过来让我给你参考参考。”   果然读过书,在外面工作的人思想就是不一样。姜瑜非常赞同她那句,女孩子还是要有一个工作才长久,于是点头笑道:“嗯,好,如果有了想法,到时候还要劳烦卢奶奶帮我出出主意。”   一老一小聊了两句,梁毅和他姑父也出来了,于是大家洗手,转移到了饭桌上。   廖家今晚的伙食也很好,有一只特意炖给梁毅补身的老母鸡汤,还有红烧肉,清蒸鲫鱼,粉蒸排骨,另外还有两道小菜。   廖家吃饭不讲究食不言,所以大家边吃边聊。卢主任用公筷分别给梁毅和姜瑜夹了一只鸡腿,然后打开了话匣子:“多吃点,你们俩一个是需要补身体的伤员,一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姜瑜谢过了她,老老实实地啃起了鸡腿。   梁毅也接受了卢主任的好意,没有推辞。   等两人的鸡腿啃完,卢主任又开始老生常谈:“你这次住院看到了军区医院住院部李主任的女儿吗?就是燕燕,你小的时候那孩子还来我们家玩过,当时可喜欢你了,一直跟在你后面。那孩子也是有出息的,听说今年刚进军区医院做医生。”   梁毅满头黑线:“姑姑,我是去住院治病的,不是去看姑娘的,没见过,不认识。”   卢主任把筷子放下,不悦地看着梁毅:“你说说,跟你差不多大的,哪个不是谈对象了?积极点的,都已经当爹了,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再不抓紧一点,以后怎么办?不行,这次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正好你这段时间没事,抽一天出来跟燕燕见一面。”   梁毅下意识地看了姜瑜一眼,只见她掩着小嘴偷偷地笑,似乎在看他的笑话,梁毅的心情莫名地很不爽,他烦恼地抹了一把额头,把事情推到了廖征身上:“我过几天就要回队里,最近有很重要的任务。对吧,姑父?”   但在他们家,显然是卢主任说了算。   卢主任瞪了丈夫一眼,然后说道:“什么任务?你受了伤,还在养病期间,就是有任务也轮不到你。你别给找借口,再忙一天都抽不出来吗?”   姑父冲梁毅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   梁毅只得闷闷地垂下脑袋开始吃饭。   见他不说话,卢主任放缓了语气说:“也不是让你见一面就结婚。先相一相,彼此都能相中是最好不过,相不中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这婚姻大事,哪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呢,你别看自己才二十三岁,相一相,再了解一两年,这一晃你都二十五六呢!二十五六能结婚就是好的了。”   姜瑜听了倍觉好笑,这跟后世催婚的套路一模一样嘛。先是忽悠子女去相亲,权当认识一个朋友,等相中了对象,又开始催婚,结了婚又催生,催完一胎催二胎。   梁毅知道这时候不能跟她对着干,模棱两可地说:“再说吧!”   等吃完这顿饭,他明天就去医院做检查,身体要是没问题就回队里去了,归期未定,这相亲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卢主任不知道他心里头的打算,还以为他是妥协了,终于不再念叨,转而劝他和姜瑜多吃点。   吃过了饭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梁毅拉着姜瑜起身跟卢主任两口子道别。   “我送你们出去吧。”卢主任拿了一堆滋补的干货,又捡了些水果,放在兜里拎着,直到把他们送出了大门,才塞给了梁毅,“你上次受的伤不轻,这些东西拿回去好好补补。”   梁毅不想要,廖征在一旁插话道:“一家人就别客气了,这是你姑姑特意托人带回来的,你不收下,她不放心。”   梁毅只好接过东西,对他们两口子说:“谢谢姑姑姑父,你们回去吧。”   “嗯,天黑了,你们也早点回去,路上小心点,有空多带小瑜过来玩。”卢主任殷切地说道。   点点头,梁毅拎着东西,带着姜瑜走了。   走出去几十米,一股冷风忽然刮来,吹在人身上,阴冷阴冷的。初春时节,昼夜温差大,梁毅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姜瑜,这小丫头今天换下了棉袄,只穿了一件秋衣和一件外套,恐怕不经冷。   他把袋子递给了姜瑜,然后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了姜瑜的肩上,然后拿过袋子说了一声:“走吧。”   梁毅也穿得不厚,除了外套,里面就只有一件淡绿色的长袖衬衣。姜瑜偷偷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冷,梁叔叔,你把衣服拿回去吧!”   她的身体经过灵气的滋润改造,是真的不怕冷。   说完,怕他不信,姜瑜把手伸出来,在路灯下晃了晃:“不信你摸摸我的手背,真不冷。”   她的手非常白,在昏暗的路灯下像一尾游动的鱼尾,白皙莹润,晃得梁毅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鬼使神差地,他轻轻伸出手背碰了一下姜瑜的手背,遂即又像触电般,飞快地挪开了手,然后大步往前走去:“我也不冷,快走吧,坐了两天火车蛮累的,早点回去休息!”   什么嘛,都说她不冷了,还非要把衣服给她。可能是当兵的人经常锻炼,体质比较好吧,姜瑜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发现,卢主任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把这一幕收入眼底。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廖征都走进院子里,发现老伴儿没跟上来,他忍不住回头,叫了一声:“别看了,孩子们都走了。”   卢主任又瞧了一眼,见两个孩子已经走得很远,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才叹了口气,走了进来,想了想又不死心,揪住丈夫问道:“你刚才看见了吗?”   廖征背着手往家里走,边走边问:“看见什么了?”   哎呀,这个粗人,卢主任加快脚步,跟他一前一后进了屋才说:“刚才梁毅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小瑜那孩子穿了。”   廖征不以为意地说:“很正常啊,他是长辈,又是个大男人,今天风大,照顾一下小姑娘也是应该的。”   这个榆木脑袋,卢主任气冲冲地说:“照顾小姑娘用得着摸小姑娘的手啊?”   廖征愣了一下,看着妻子:“你究竟想说什么?”   卢主任坐到沙发:“不是,小瑜也是个大姑娘,过两年就能结婚了,这一男一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似乎不合适。老廖,咱们把小瑜接到咱们家住吧。”   廖征这下终于明白了卢主任的意思:“你怀疑梁毅?不可能,他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没看人小瑜叫他叔叔啊,你自己的侄子你都信不过吗?”   自己的侄子怎么啦?那也是个男人,男人还不就一副德行。卢主任哼了哼:“小瑜那孩子相貌长得太出众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先前她也没担心过这个问题,可看到梁毅跟姜瑜的互动后,总觉得不对劲儿。依她说,还是将两个孩子隔开的好。   廖征却不这么想,他对梁毅有种蜜汁自信:“放心吧,梁毅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又自律。小瑜那孩子在他眼里,说不定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而且要不了多久,梁毅就去军营了,很少回家……”   见老婆瞪他,他匆匆改了口:“哎呀,你担心什么,就算他们看对了眼,男未娶,女未嫁的,大不了就结婚呗。你不一直很担心梁毅没人管,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上心,会打光棍吗?他要自己找了对象,岂不是如了你的意?你也不用一直为这事操心了。”   卢主任还是很焦虑:“你说得简单,梁毅可是小瑜爸爸的战友,两人可是隔了一辈呢,而且小瑜那孩子还没成年。这要传出去,让人怎么想梁毅,说他拐骗战友的女儿?”   什么拐骗,太难听了。不过廖征不想跟老婆因为这种没影的事吵起来,敷衍地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梁毅就想不到?他那孩子最正直不过,你就别瞎操心了,不然两个孩子还没往这边想,反倒被你整出点什么来了。”   这么说,好像也是。卢主任本来蠢蠢欲动的心按捺了下来,只是神情还是有些焦躁,不行,她得想办法让两个孩子拉开一点距离,别真整出什么来了,传出去坏了两个孩子的名声。 第91章   次日上午, 姜瑜陪梁毅去了军区医院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 医生高兴地说:“梁队长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 旧伤已经完全愈合,腕部神经也已经完全康复。”作为一名医生, 他最乐意看到这样的病人。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梁毅早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以前还更壮更好,因为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奇怪, 他只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我可以归队了吧?”   医生笑道:“当然可以。”   偷偷往里探头的秦老头听了这话艳羡不已:“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医生听到这话,拉下了脸:“秦老, 如果你也能像梁队长一样谨遵医嘱, 按时吃药, 不挑食, 不偷偷抽烟,戒酒戒烟, 三餐规律, 少食多餐, 经常锻炼,那你早就可以出院了!”   这个秦老头, 是他们住院部所有医生和护士最头痛的人物。其实说起来他人也蛮好的,没有架子,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 还时常拿着好东西跟大家分享,但偏偏就人老还童,像个小孩子一样, 特别顽劣,让他吃药,只要护士不盯着,他就会悄悄把药扔了。而且明明肺不好,还一逮着机会就抽烟,又喜欢吃重油重盐的食物,他这样怎么能把身体养好?   无端被训了一顿的秦老头摸了摸鼻子,撇嘴:“你说我,你不知道小梁子才是最不老实的那个,他……”   他一出院就坐火车跑去外地了,连药都没带,在外面蹦跶得可欢呢。还谨遵医嘱,天天老老实实在家养伤?医生就是被这臭小子表面老实的样子给骗了。   秦老头想当着医生的面戳穿梁毅。但话说到一半,他就看见梁毅状似不经意地抬起了手腕,露出了挂在上面那一串跟他这种坚毅的大男人极其不相符的玉石手串。   秦老头马上想起了自己找梁毅的原因,立即噤了声。   医生本就不大相信他的话,见他突然住了嘴,也没多好奇,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梁毅谢过医生,转身出了诊室。秦老头马上跟了上去,拉了拉梁毅的袖子,眼睛黏在他的手串上,笑得很猥琐:“小梁子,你要归队了吧,归队后这东西就不能随身戴着了,不如交给我帮你保存啊,免得弄丢了。”   让你保存才是最不安全的吧。梁毅打小就认识秦老头了,知道这老头子有多无耻,真把玉石手串借给他,就别想再从他手里给挖出来了。   梁毅不上他的当,将袖子一撸,盖住了手腕上的玉石串,大步往医院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不用了,我准备带到队里去,放到枕头下。”   不能戴身上,没说不可以放枕头底下啊。   秦老头被他堵得很心塞,眼巴巴地说:“别啊,你们宿舍里人多手杂,万一给你撞坏了,多可惜啊,这可是玉。”   梁毅见招拆招:“秦老,你记性不大好,我大前年就升职了,现在住单人宿舍,你担心的问题不会发生。”   这臭小子真是越来越难搞了。见实在骗不到东西,秦老头改变了主意:“我拿玉给你换,我家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和田玉,给你换怎么样?小梁子,那块玉水头可好了,放心,你绝对吃不了亏!”   这老头子贼精贼精的,难道还会送便宜给他?梁毅可信,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串在一起的玉石,心里估摸着姜瑜会喜欢秦老头手里的东西。便道:“换不行,不过你不想要玉了,可以卖给我。”   “卖?你看老头子我像是缺钱到需要卖东西的人吗?”秦老头不干了,摆了摆手,“不换又不肯借,那你总可以告诉我,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吧?”   大不了他自己去找人弄。别以为他没看出来,小梁子手腕上这串玉还很新,连雕琢出来的棱角都还没磨平,一看就是个新鲜玩意儿。不过,弄这玉的人手艺太差了,玉石弄得大小不一,形状也不相同,一点都不美观。他可不会让人弄出这么丑的玩意。   秦老头想得挺美的,但不料梁毅竟还是一口拒绝了。   “路边捡到的。”梁毅眼也不眨地说。   秦老头很心塞,食指指着梁毅的鼻子:“好啊,那你小子再去给我捡一个试试!”   真当他人老眼花了啊,小梁子手上那串玉石水头很不错,虽然算不上极品,但也很难得的好东西了。这样的好东西会随便丢到路边就等着他去捡?做梦吧。   梁毅好似没听出秦老头的指责,一本正经地说:“行,那我改天再去试试,捡不捡得到就看你秦老的运气了。”   把秦老头气得胸口疼,这死小子诚心跟他作对是吧。   “你,你……”秦老头指着梁毅,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坐在大厅里等梁毅的姜瑜看到了这一幕,连忙站起来,跑过去把梁毅往后拉了拉,然后笑嘻嘻说:“秦爷爷,好久不见,你老还是这么老当益壮,精神棒棒的啊!”   然后她偷偷给梁毅使了使眼色,用眼神问他:你怎么得罪这老头了?   秦老头看到姜瑜这个女娃,放下了手,烦躁地说:“哎呀,走走走,老头子再也不想看到你这糟心的小梁子了。小瑜啊,没事到医院来陪你秦爷爷说说话。”   “好,秦爷爷再见。”姜瑜乐呵呵地朝他挥了挥手。   等走出了医院,姜瑜先问医生怎么说,梁毅把检查结果给她看了一遍。姜瑜放下心来,有空问秦老头了:“秦爷爷怎么啦?他好像很生你的气。”   闻言,梁毅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姜瑜一眼,举起手腕,淡淡地说:“也不知道那老头发了什么疯,自从上次出院前看到了这串玉石就跟着了魔一样,每次一见面就跟我讨要这串玉石。”   姜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梁毅的表情,试探地询问道:“那你怎么说?”   梁毅耸肩:“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不同意了,这串玉石可是小瑜你的传家宝,我怎么能随便送人呢。对了,上次不是说好了吗,等我病好了,就把这串玉石还给你。现在医生说我没事了,这玉石你收好。”   说着,梁毅就把玉石的绳结解开,将玉石手串取了下来,塞到了姜瑜的手心,然后微笑着说:“既然是你们家的传家之宝,那你得好好收起来,小心点,别弄丢了,这东西连秦老头都看得上,肯定很值钱,你以后放好,别随便拿出来,免得被人看见了,起了歪心思。”   姜瑜伸手扣住还带着他身上热气的玉石手串,心里忐忑极了。梁毅是真的没发现任何异常吗?可秦老头一看就身份不凡,他那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这一串雕得丑死了的玉石。梁毅这理论一点都站不住脚。   想了想,姜瑜跟上了梁毅,小声问:“秦爷爷为什么很想要你的这块玉石?”   “谁知道呢?”梁毅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却充满了深意,“这老头子神神叨叨的,据说他家祖上以前是居家道士,他可能从小跟着耳闻目染,也沾染了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吧。”   这话名义上是在吐槽秦老头,实际上是在提醒姜瑜,小心点,不管她身上有什么秘密都藏好了,这世上不乏神通广大之人,万一被人发现,说不定会带来祸害。   姜瑜也深知这一点,没看周建英就是因为重生回来,太大意了,忽略了当前的形势,大手大脚地去倒卖东西,落了把柄在她手里吗?   这就是前车之鉴。不过梁毅应当不知道这件事才对,他说这些真的没有其他意思吗?   其实姜瑜怀疑梁毅是知道了点什么。不说其他,梁毅已经去过荷花村了,知道她家是什么情况,不说别的,光这传家宝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不管是姜家还是冯家,真有什么传家宝也落不到她这个所谓的赔钱货身上。   不过他没点明,她也就装糊涂算了。梁毅的身份是军人,知道了这些对他没好处,就算要向他坦白,也得再过一两年,等这事能摊到阳光下再说。   “走啊,发什么愣,趁着时间还早,咱们去百货大楼给你买点日用品。”梁毅回头叫姜瑜。   “嗯。”姜瑜收起复杂的思绪,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两人先去百货大楼转了一周,给姜瑜买了新的毛巾、牙膏、牙刷、拖鞋等必需品,然后又高高兴兴地去国营饭店吃了午饭,这才拎着东西回去。   回家之后,梁毅也没闲下来,他对姜瑜说:“你歇会儿,我出去一趟。”   姜瑜望着他:“你要去哪里?”   “我去借辆三轮车,去买点蜂窝煤回来。”梁毅说道。他家因为常年无人居住,这些物资也几乎都没准备,以前发了票,他也都送人去了。现在姜瑜过来,这些东西必须得备上,否则他归了队,她一个人在家连煮饭烧水的东西都没有。   蜂窝煤是现在最实用最方便的做饭燃料了,姜瑜没拦他,点头笑道:“好。”   等梁毅走后,她转了一圈,从储物间里找出了那只布满灰尘不知搁置了多少年的煤炉子,拿了出来擦掉上面的灰尘,晒在了阳光底下。说起做饭,梁毅家也不知多少年没开过伙了,连铁锅都生锈了,放在柜子里的碗上面也全是灰尘,至于筷子,都发了霉,根本不能用了,幸亏他们刚才在百货大楼买了新筷子。姜瑜把腐烂发霉的筷子丢了,然后将这些锅碗瓢盆拿出来,丢进桶里,用井水泡着,再找了把刷子出来将这些物价一一洗刷干净,然后放在太阳晒一晒,消消毒。   等梁毅回来就看见,院子里晒了一片白白的碗、盘子,擦得蹭亮的铁锅在阳光下泛着蹭亮的光,似乎将这个家里停滞了数年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自从姜瑜住进来后,似乎这座老院子也开始焕发着勃勃生机了,他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这些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弄!”   “刷个碗而已,都是小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姜瑜把新买的筷子洗好,插进筷匣里,放在盆里晒着,然后围着梁毅骑回来的三轮车转了一圈,啧啧称奇,“这就是蜂窝煤啊!”   后世蜂窝煤早被更方便清洁的天然气、煤气、点给淘汰了,但对父母祖辈来说,蜂窝煤的记忆犹深,姜瑜上上辈子倒是听人说过好几次。   梁毅徒手抓起两颗黑黑的煤球,恶作剧地往姜瑜脸上一晃:“像不像蜂窝?”   姜瑜赶紧躲开,用手挡住脸,笑嘻嘻地说:“梁叔叔你好坏,要是把我的脸和衣服弄脏了,我跟你没完。”   梁毅把煤球放到厨房的屋檐下,举起黑乎乎的手,裂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你要怎么跟我没完?要不你现在就过来跟我没完?”   他现在占据了天时地利,姜瑜才不上他的当,她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说:“才不要,梁叔叔变成了个大黑球。”   梁毅逗了她两下,见她真不过来,便老老实实地干起了活,他把煤球一一重叠起来,堆积到厨房的角落里,方便以后使用。   等他忙完,姜瑜已经从井里打了两桶水上来,放在院子挨着围墙的那个角落里,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梁叔叔,快过来洗手啦!”   梁毅走过去,半蹲着,将整只右手没入了水里。   见他没动,姜瑜走近一些,狐疑地问:“怎么不洗,水太凉了吗?”   刚说完,梁毅搁在一边的左手忽然动了,食指轻轻地往姜瑜的脸上刮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姜瑜的脸,像是在看自己的杰作:“小瑜现在也成小黑球了?”   姜瑜眼睛瞪得大大的,低头看了一眼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的,她白皙的脸上出现了黑黑的一笔,像是用毛笔画过的一样,在眼角处还带着一条弯弯的小尾巴。   好啊,没想到这家伙也这么小心眼,还记挂着她说他是大黑球的事呢。姜瑜忽地伸手往水盆里一捞,然后鞠了一捧水,朝梁毅泼了过去,接着拔腿就跑,像只小兔子一样,转眼就跑进了屋子里。   被浇了一头水的梁毅,无奈地摇了摇头,甩掉头上的水珠,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越扩越大。   以前这个所谓的家不过是他一年之中睡几晚的地方,空荡荡的,没有丝毫的人气,但自从这小丫头住了进来之后,这个房子似乎骤然之间就变得鲜活了许多,生动起来,到处都焕发着瑰丽的色彩。   这地方,现在似乎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家! 第92章   有了锅碗瓢盆灶, 姜瑜准备晚饭在自己家吃, 她去买了一些菜和米回来。因为去得比较晚, 肉没有了,不过走的时候胡大山两口子塞了好几块腊肉给她, 晚上做个腊肉炒花菜也是美滋滋的。   姜瑜把东西买回来的时候, 梁毅不但洗干净了脸,还把自己的脏衣服和姜瑜昨天换来的棉袄一起洗干净了, 晾在太阳底下。   真是看不出来啊。姜瑜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梁毅不以为意,军营里哪个男人不是自己洗衣服, 自己搞内务, 这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擦了擦头上的水, 走到姜瑜面前, 接过她手里装米的袋子,搁到了厨房里:“下次买这些让我去!”   就十来斤米而已, 没什么好争的, 姜瑜默默地跟在他后面把菜拿进了厨房。   梁毅放下米, 回头看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姜瑜笑盈盈地指了指菜:“做饭?”   这可真难住了梁毅,他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顿饭:“有没有别的?”   他准备明天就归队, 所以恨不得今天把家里的什么都安排好,让姜瑜在家里过得舒舒服服的。   不过这可难倒了姜瑜。她也是头一回关起门来独自过日子,哪知道还缺什么。不过嘛, 姜瑜眼睛一亮,指了指院子说:“我想在墙角种点小菜,可以吗?”   梁毅家的院子这么大, 空在那儿也是浪费,种点菜自己吃就不用去买了,当然更要紧的是,她种出来的菜吃了对身体好。   这是小事,梁毅当然依她:“成,正好三轮车没还,我去挖些土回来。”   他脱掉外套,撸起袖子,大步出了门,骑上三轮车又不知去哪里借了一把锄头,没过多久,就挖了满满一车肥沃的泥土回来。不过一车显然不够,他把泥土倒在院角又骑着三轮车出去了。   来来回回好几趟,非常打眼,住在这附近的人都很多年没搬过了,彼此都很熟悉,骤然看见这么个面生的小伙子来来回回地跑这么多趟都有些好奇。等人一走,大家就议论开了。   “这小伙子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我刚才看见他进的门是老包家隔壁那个院子。”一个青衣老太太指着梁毅家的方向说。   她这一提醒,老邻居们都想起来了:“原来是梁家的那小子啊,听说在部队里干,都去了十几年了吧,几乎不怎么回来,他家那房子就一直空着。对了,他说亲了没有啊?”   老年人没什么娱乐活动,就喜欢做媒。梁毅长得相貌堂堂,家里又有那么大个房子,职业也受人尊敬,在附近这条件可算是不错了。旁的不说,光他家那独门独院的房子就足以让很多一家七八口挤在四五十平米过日子,做饭都只能挤在走道里的人家艳羡不已。   “没听说,应该没有吧……”青衣老太太不确定地说。   这话说得时常做媒的那个老太婆眼睛顿时一亮。但另一个穿花衣服的大婶马上打破了她的希望:“这事你们就别想了,今天中午我在家摘菜的时候看到他带着个小姑娘回来。那小姑娘长得可水灵了,两只眼睛又圆又亮,皮肤白白的,比冬天的雪还白,樱桃小嘴红通通的,长得跟个瓷娃娃一样,连我见了都喜欢,就更别提梁家那小子了。他买了大包小包都自己拎着,连个盆子都舍不得让那姑娘拿,生怕累着了那姑娘,可宝贝呢。”   这么一说,顿时打破了做媒的老太太的希望。   青衣老太太笑了笑说:“这就说得通了,梁家小子一年到头都住在部队里,今天又是买蜂窝煤,又是运土的,肯定是给小姑娘准备的。就算现在还没结婚,估计也快了吧。”   这么说也是,大家的兴致又纷纷从梁毅转到了姜瑜的身上,讨论这姑娘是什么来历,完全没留意到拎着饭盒站在人群外围卢主任漆黑的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家那老头子还犟,说没事,是她想多了,可这才一天就引起了流言蜚语。   卢主任叹了口气,拎着一饭盒,匆匆往梁毅家而去。因为在运土,梁毅家的大门半敞着,并没有关,卢主任直接就进去了。   她走进去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辆装满湿润泥土的三轮车放在那里,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跑哪儿去了。卢主任摇了摇头,准备先把饺子放到厨房。她穿过院子,走到了厨房,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里凑在蜂窝煤炉子前的姜瑜和梁毅,两个人凑得极近,脑袋都快贴在一块儿了。   卢主任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声音又尖又利:“你们在干什么?”   骇得姜瑜和梁毅齐刷刷地回头看她。因为厨房里没有点灯,光线不是很足,卢主任又是背对着光站着,两人也没看到她脸上难看的脸色。   梁毅瞧见是她,还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指着炉子说:“姑姑,你来得正好,帮我们生一下火。”   不是都说蜂窝煤炉子最好烧吗?结果,他那一盒火柴都快擦完了,蜂窝煤还是没点燃。梁毅觉得烧火这件事比他出任务都还艰难。   卢主任走近,把饭盒放在了架子上,低头就看见姜瑜被烟雾熏得像花猫一样的脸,再看地上那几十根快燃尽的火柴棍,卢主任真是哭笑不得。她还真是误会这两个孩子了,不过这两个孩子也太亲近了点。   “行了,你们起来,让我来!”卢主任把姜瑜和梁毅赶到一边,低头看了看塞在炉子里的蜂窝煤,摇了摇头。   她把蜂窝煤都夹了出来,转了一圈,找了根拇指粗的根子,掰成巴掌长的几段,又找了两张废报纸,卷成筒,再擦燃了火柴。她先将报纸点燃,轻轻塞进炉子下方,等火燃起来之后,再将小木棍丢进去,等小木棍也噼里啪啦地旺盛地燃烧起来,最后,她才把蜂窝煤放了进去。   “引火要用小木块、小木棍。烧这种炉子起火不方便,做完饭后,添个新煤,再放一壶水在上面,最后把底下这个换气的地方盖上,这样火就不会熄了。”卢主任跟两人讲解了一番烧蜂窝煤的技巧。   姜瑜和梁毅本来就不笨,只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炉子,不得技巧,她一说,两人就明白了。   “知道了,我待会儿去劈点小木块放家里引火。”梁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卢主任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她把架子上的饭盒拿了过来,递给梁毅:“我包的鸡蛋韭菜馅的饺子,给你们带了一饭盒过来。”   她的这个铝皮饭盒很大,里面足足塞了好几十个皮薄馅多的大饺子,够姜瑜和梁毅吃一顿了。   “谢谢姑姑。”梁毅把饭盒放到了架子上,转过身招呼卢主任,“姑姑吃了吗?没吃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卢主任摆手:“在家里吃了饺子才过来的。”   她边说话边观察房子,发现房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非常敞亮,完全不像她前几回来时的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她就说嘛,一个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否则家就不像家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卢主任看了一眼天色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把饺子热一热就吃吧,我先回去了。对了,我回头跟李主任商量好,咱们就约这个周末见面吧,地点在我家,到时候你早点领着小瑜过来吃午饭。”   就知道她不会死心,梁毅跟着梁主任出门,一脸为难的样子:“姑姑,这个恐怕不行,我明天就要归队了,这周肯定没空回来。这事就算了吧!”   没空,陪小姑娘逛街买东西,生煤炉子,挖土就有时间,相个亲吃顿饭就没空!卢主任气得拧了他的耳朵一记:“你这小兔崽子,又给我找借口,不行,你必须得去!”   梁毅摊手:“不是借口,我养伤这两个月,队里可都是靠陆进一个人撑着,队里有很多事,真的忙不过来。你看我这么忙,成天不着家的,就别拖累人家姑娘了,姑姑,你说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吧。”   说来说去,扯这么多,就是不想去相亲嘛。卢主任眼睛一飘,瞄到堆在院子里的那堆土,问道:“你弄这么多土回来干什么?”   梁毅理所当然地说:“种点菜,院子太大,太空了。”   不是没空回来吗?还种什么菜。卢主任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你送我出去。”   她刻意把梁毅叫到了门口,略去了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你对小瑜是个什么意思?”   梁毅一愣,摸了摸头,万分不解地看着他:“什么什么意思?”   卢主任剜了他一眼,敢情这小子还没开窍啊。那她究竟是说呢,还是不说呢?说吧,万一梁毅没这意思,多尴尬,两个孩子以后还怎么相处?不说吧,这两个孩子关系也太亲近了一点,连街坊四邻都误会了,这么下去,可是会影响他们的名声。   思忖半晌,卢主任索性挑明了,放了个大招:“你想不想娶小瑜?”   啊,梁毅的嘴大张着,手握紧了又松开,耳朵腾的烧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把卢主任往路上推:“姑姑,你胡说什么呢,小瑜是我战友的女儿,她叫我叔叔。”   卢主任偏头打量了他片刻,见他的样子不似说谎。遂即摇摇头:“行吧,你说没有就没有。既然你没这想法,小瑜也是个大姑娘了,你以后跟她得保持点距离,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你还没结婚,她住在你这里也不方便。不如让她去住我们那儿,你时常不在家,我们也有个照应。”   她前面说了些什么,心里乱糟糟的梁毅完全没听进去,倒是最后一句听明白了。想起下午他回来时,姜瑜笑盈盈地迎接他,屋子里似乎到处都飘荡着她身上的那股梅香,梁毅心里头就很不情愿。他家好不容易有点人气。   “没什么不方便的,姑姑,我又不经常在。至于她的安全,你就别担心了,她会照顾好自己。”对此梁毅是真的放心,毕竟这姑娘力气大得超乎想象。   见他满脸的不情愿,卢主任刚消下去的怀疑又浮上了心头,真的没什么吗?一说让姜瑜去住她家,这小子就这幅极其不情愿的德行,真是想让人不怀疑都难。   不过就像这小子所说,他马上就要归队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就是有什么,几个月都不露个面的,也是没戏,这简直就是打光棍的命。   卢主任不耐烦地按住了他的肩:“不用送了,看着你就糟心,出去执行任务小心点。”   见她终于放弃,梁毅也松了口气,笑道:“好,知道了,姑姑放心吧。对了,小瑜这边,麻烦你多照顾她一点。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这还用你说啊。”卢主任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梁毅目送着她走出了巷子,这才返身回去。   家里,姜瑜已经做好了菜,她炒了一个腊肉花菜,还有一个醋熘白菜,主食是卢主任带来的饺子。   见他回来,姜瑜把饭菜摆好,招呼他:“洗个手,过来吃饭了。”   梁毅听话地去洗了手回来,坐到姜瑜对面,刚拿起筷子,就听姜瑜问道:“刚才姑姑跟你说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哐当一声,梁毅手里的筷子掉到了碗上。他手忙脚乱地把筷子捡了起来,耳尖可疑地红了,他低下了头,夹了颗饺子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什么,就一点小事。”   见他不愿意说,姜瑜也没有多问,两人头一回非常安静地吃完了饭。因为姜瑜说什么,梁毅都只是“嗯,对”这样的单音节词,姜瑜说了两句就发现,这天完全没法聊了。   他是去见了卢主任回来才这样的,莫非是因为相亲的事?逼婚这个事确实令人头痛,姜瑜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收回了目光,索性不打扰他了。   吃过晚饭,天还没黑透,梁毅去把院子里的土推平了,然后把车还了,又点着油灯劈柴。   姜瑜看他一直在忙活,也没打扰他,先烧了一壶开水,倒进桶里,混着冷水,拎到浴室去好好地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时,梁毅还在院子里劈柴,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柴,姜瑜走过去说:“梁叔叔,这些就够烧很久了。你也去洗澡吧,炉子上给你留着热水。”   梁毅今天干了一天的重活,出了不少汗,确实该去洗一洗。他抬起头,正要答应姜瑜,但话到了嘴边忽然就卡壳了,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银白的月光下,纤细的少女只穿了一件纯白的的确良衬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她的脚上因为洗澡只穿了一双凉拖鞋,露出如玉般圆润小巧的脚趾头,一只挨着一只,脚尖粉粉的,像含苞待放的初荷,让人心悸。   尤其是刚洗过澡,她浑身上下还带着淡淡的水汽,那水汽混着她身上的香味,经温柔的夜风一吹,窜入梁毅的鼻端,他猛地按住了鼻子,然后扔下了斧头,匆匆往浴室的方向而去:“我这就去!”   姜瑜看着他逃难一般的身影,不解地眨了眨眼,等看着他把一桶冷水拎进了浴室,姜瑜不由皱眉,跟了过去,站在浴室外面的院子里,提醒他:“梁叔叔,炉子上还有热水,我给你拎过来吧。”   里面很快传来梁毅闷闷的声音:“不用,冷水就行了。夜晚天气比较冷,你回房休息吧。”   你也知道晚上凉啊,还偏偏要用冷水洗澡。姜瑜是发现了,自从卢主任来了一趟后,他今天就很不对劲儿。   这是人家姑侄的事,梁毅不愿讲,她也不好多问。姜瑜给他倒了一搪瓷缸子的开水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听到院子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梁毅紧绷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他摸了摸鼻孔里冒出来的热乎乎的血,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低斥了一声:“梁毅,你在想什么,她是你的侄女!”   都怪姑姑,胡说八道什么啊!   洗个冷水澡并没有让梁毅舒服很多,因为浴室里还萦绕着姜瑜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无孔不入,让梁毅浑身都不自在。他匆匆冲了个澡,套上衣服,打开了浴室的门,等冷风一吹,他才觉得浑身的燥热冷却了下来。   不过梁毅今晚却不敢再去姜瑜房里跟她道晚安了,他匆匆吹灭了灯,独自回了房,躺到了床上。   但邪门的是,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入目的就是那十个白皙圆润的脚趾头,鼻端似乎也充斥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扰得他心神不宁的。   这一晚,翻来覆去,梁毅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中,他又看到了那片引人遐想的白,还有白色的确良下微微鼓起的胸口以及那一声声娇滴滴,让人浑身酥麻的“梁叔叔”。   梁毅陡然清醒,浑身滚烫,他的手往下一伸,摸到了一片湿润。   “梁毅,你可真是个禽兽!”梁毅闭眼低咒了一声。   姑姑真是害人不浅,她的话似乎打开了他关押在心底的魔鬼。梁毅觉得他不能再跟姜瑜呆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于是第二天,天亮之后,姜瑜起床后就发现,梁毅竟然不在。他屋子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已经冷了,桌上放着一张纸,只写非常简单的一行字“我回队里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纸条旁边还放着一叠票据和纸币。   难道有紧急任务?姜瑜挠了挠头,走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挂在绳子上还在滴水的床单。   这人发什么神经,前天才换的床单,才睡了两个晚上,怎么又洗啊! 第93章   梁毅走后, 姜瑜也没闲下来。她要在院子里种上各种蔬菜和有益身体的观赏性植物, 然后还想找个东西在梁家布个聚灵养生阵, 这种大阵,庄师伯的黄表纸压根儿撑不了几天。姜瑜可不想三天两头就要去修补阵法, 没完没了。   而且她还想弄一件法器, 虽然现在法器还不能正大光明地亮出来,但也只有一年了, 她得早做准备。否则等政策松动后,这些现在不起眼, 不值钱的东西都会成为抢手货, 好东西早被人抢光了, 哪还轮得到她啊。   可不管是买法器还是布阵的材料都需要钱, 姜瑜把自己身上的钱掏出来数了一遍,满打满算也就两百来块, 除了在荷花村时从姜家老两口手里扣出来的那一百来块, 剩下的都是梁毅塞给她的。   梁毅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了, 姜瑜可不好意思这么一直花他的钱。她把梁毅离开时留下的那部分钱拿了出来,放进了一个铁质的像是装过糖果的小盒子里, 藏了起来,准备找个机会再把这笔钱还给他。   扣除掉梁毅留下的那部分钱,姜瑜身上就只有一百多块了, 这点钱,也不知道能不能淘到法器。姜瑜想了想,觉得还是多做点准备好。   她将庄师伯制作的黄表纸拿了十张出来, 用灵气蕴养了三天。经过整整三天充沛的灵气的洗礼,原本还有些粗糙和褪色的黄表纸瞬间大变样,草根变土豪,表面光滑,灵气四溢,晃动间似有淡淡的流光滑过。   用这种黄表纸制出来的符功效增倍。姜瑜兴致勃勃地了两张折成两个小纸人,然后往地上一放,将自己的思想传达给了小纸人。   小纸人马上跑到菜地里翻起了土,从日出干到日落,不知疲倦。姜瑜见土被它们刨松了,笑盈盈地说:“再浇点水,明天撒上种子就可以了。”   提起浇水,两个小纸人脑袋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用纸叠的尖尖的手指也快速地扯着姜瑜的裤腿,把不情愿表现得非常明显。   姜瑜蹲下身,点了一下它们俩的脑袋:“怎么?怕水?”   两个小纸人点头如捣蒜,生怕姜瑜看不明白一样。   符纸再厉害也是纸,遇雨即烂,遇火即燃,它们怕这个再正常不过。姜瑜点了点头:“好,那今晚你们好好看家,表现好的话,下次给你们加一个防火防水的阵法。”   两个小纸人立即吱吱吱地转起了圈,表达自己的开心。   姜瑜看着它们也很满意,这用灵气滋养过的材料就是不一样,比以前的小纸人能撑的时间长多了,而且也聪明了许多。有了它们,以后不愁没人扫地做饭洗碗种菜了。   有自己的地盘就是好,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是梁毅的家,说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自己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得藏起来,到底不如自己的家那么方便。   姜瑜又有了一个念头,赚钱买一座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大房子,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去找布阵的材料和法器。姜瑜把余下的八张黄表纸折成了符,一张隐身符,一张天雷符,一张护身符,这三张是她留着以防万一,自己用的。余下的五张,姜瑜折了三张平心静气符、两张平安符,收了起来,准备晚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出手。   准备好一切,等天黑之后,姜瑜拿上一叠普通的黄表纸,放在口袋里备用。再从里面拿出一张折成寻踪符,然后顺着符纸的方向出了门。   因为物资紧张,电力不足,这个年代的城市入了夜,除了稀稀疏疏的路灯在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尽职尽责地给整个城市增添一丝光亮,其他地方大都黑乎乎的。马路上静悄悄的,走出老长一段都没遇到一个人,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春虫埋伏在冒出新芽的草丛里不知疲倦地鸣叫不停。   姜瑜顺着符纸的方向走出了巷子,穿过南北贯穿黎市的大街——扬子街,绕到了一条幽深古旧的巷子。这条巷子里的建筑都极为陈旧,墙壁变成了黑褐色,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地面上的青石板已经被日复一日卷土重来的青苔染成了青葱的绿色。   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肩通过,姜瑜踏着青石板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于看到前方不远处有萤火虫般微弱的亮光。她加快了脚步,可明明看着不远,但走了老半天,却一点都没有拉近距离。   姜瑜瞬悟,这地方是被人施了阵,将之保护了起来。难怪这些人敢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生存、活动也不怕被抓到呢!她飞快地折了一张破障符出来,握在掌心,前方的路陡然明亮起来,那光亮处离她就几十米。   姜瑜捏着符,快跨入亮光处时,旁边的墙壁上突然冒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直刺往她的咽喉。   姜瑜快速地往后一闪身,退开两步。那剑没扎着人,飞快地退回了砖缝中,墙壁严丝合缝,若非亲眼所见,完全不敢相信里面会突然冒出来一把剑。   有点意思,姜瑜饶有兴致地盯着墙壁看了两眼,见对方还是没冒头出来,她等得不耐烦了,五指翻飞,一个三角形的封印符转瞬就完成了。她直接将符按在了墙壁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刚一进去,旁边马上走出来一个穿着黄色道袍,手上拿着一柄纯白色的拂尘,发丝银白的老道。他先朝姜瑜行了一礼:“小友,此地乃我们黎市玄门道友交流之地,不知小友师从何方?请在此处登记。”   他拿了一个本子出来,放在姜瑜面前。   现在道法凋零,又被打压,十年间,多少道观寺庙被毁,多少出家人被强迫还俗。余下来还没放弃这个的,要么是真心爱这一行,要么是一宗一派的传承,当然更多的都是老骨头,一辈子就干这个,除了这个也不会。   为了生存,也为了师门的传承,他们秘密组织了这么个地方,定时交流聚会,除了偷偷互换东西,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互通有无,交换对彼此有用的信息,免得什么都不知道,哪天就被拉出去批斗了。   所以对外人的进入,他们一直保留着非常审慎、戒备的态度。   老头见姜瑜盯着本子不说话,想到她能走到这里来,还能躲开墙上的暗器,应该有两把刷子。小小年纪就有这天赋,老头有些惜才,故而多说了两句:“我是洛东道人,不知小友怎么称呼?”   姜瑜提起笔,飞快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本子递给了他:“姓姜名瑜,师门无,我今天过来是想跟大家换点布阵的材料。”   说着,姜瑜拿出了一张平心静气符。   三角形的符出现在她的指尖,甫一出现,洛东道人就感受到了上面充沛的灵气,他惊讶地看着姜瑜,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张所谓的符只是一张黄表纸,但上面并没有朱砂的痕迹。   这种东西乃他平生仅见,好奇心大起的洛东道人比了个手势:“姜小友请!”   他把姜瑜领了进去。   进去之后,姜瑜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在外面看来,这只是一条普通的小巷,巷子里不知是谁家的灯一直亮着,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进去之后,里面是一个几百平米的大厅。几十百来个穿着各色道袍的男男女女,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小声地交流着信息。还有的干脆在地上铺了一卷深色的布,上面铺满了各种法器、符箓和材料,都非常旧,上面布满了古朴的花纹。   瞧见姜瑜的视线,摊主笑眯眯地招呼她:“小道友,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   姜瑜蹲下身拿起了那块八卦镜,这镜子是铜制的,看起来非常旧,有的地方还磕破了皮,看起来非常破旧古朴。   瞧她拿着八卦镜看,摊主马上巧舌莲花地推销起来:“小道友好眼光,此八卦镜乃是当年文王铸镜时的残次品,遗留在了民间,代代相传,传至今日,子孙落魄潦倒,家里的独苗苗生了重病,眼看快撑不过去了,才不得已,将家中至宝拿出来变卖。法器有灵,看起来跟小道友颇为投缘,小道友开个价吧,够医药费,咱就卖了!”   他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看得姜瑜忍俊不禁。   “原来道友家里有人重病,既如此,何必舍近求远求良医,我有一策。”姜瑜掏出一张平安符递给他,“此乃极品平安符,保平安。你我今日有缘相遇,便宜卖与了你,三十块钱拿走吧!”   推销不成,反被当成冤大头,摊主很不忿,拉下了脸:“小孩子家家的就别随便拿一张黄表纸出来骗人了。”别以为他没看出来,那张黄表纸新得很,什么都没画。   姜瑜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说:“那你这年份只有十几年的八卦镜也别冒充它老祖宗了!”   一句话把摊主堵得无话可说。   旁边一人听了,哈哈哈大笑:“老李你今天踢到铁板了,以为小姑娘好骗,也不想想,能摸到这儿来的有几个是简单的!”   说得摊主老李脸上无光,他摸了摸鼻子说:“算了,这八卦镜便宜点卖给你,就十块,小道友,要不要?我跟你说,十块可是良心价了,这么便宜的八卦镜你可没地买去。”   姜瑜相信他这话,现在八卦镜之类的都算是禁物,除了这地方,黎市估计都没卖这玩意儿的。不过,她不想要,一来这个八卦镜太普通了,用它还不如用自己的符箓,二来嘛,现在八卦镜又不能堂堂正正地亮出来,得藏着掖着,拿着也不方便。   姜瑜摇头拒绝了他:“你这里有没有小众一点,厉害一点的法器,比如乾坤圈。”   乾坤圈也称阴阳环,一般为木质或者玉制,小巧玲珑,方便携带,她完全可以把这东西当做手镯子一样戴在手腕上,隐蔽性好,要用随时都能取下来,不用的时候就当做装饰。   老李摇头:“没有,好的乾坤圈都是玉做的,早被人抢光了。”   姜瑜有些遗憾,临走时,她不死心地回头,晃了晃手里的平安符,问老李:“李道友真的不要一个吗?这个保平安非常有效。”   老李的表情真是那个一言难尽。他摆了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   这话刚说完,他就看见洛东道人领着初阳道人过来了。   “这里,师兄,这里。”洛东道人拦在了姜瑜面前,热情地说,“姜小友,你刚才那张平安符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姜瑜颔首,把平安符递给了他。   洛东道人小心翼翼地接过,递给了初阳道人:“师兄,你看,没有符,但上面的灵气却极为充裕,是贫道平生仅见的好符啊!”   初阳道人翻来覆去把姜瑜的平安符研究了几遍,抬起灼灼的目光问姜瑜:“小友还有其他符吗?”   姜瑜掏了一张平心静气符给他。   初阳道人接过平心静气符,目光就挪不开眼了。他的反常引起了其他人的兴趣,不少人兴冲冲地凑了过来。平安符和平心静气福都是辅助类的符箓,在场的人几乎都会画,没什么稀奇的。   但初阳道人师兄弟师出名门,在没被禁之前,两人是黎市大观承运观掌门的两个嫡传弟子,道法高深,见多识广。他们俩都稀奇的,肯定是好东西。不少人纷纷凑了过去。   初阳道人的手只是放在平心静气符上,心就宁静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十几岁时,一心修道,心无杂念的快乐时光。而这些年,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凌辱、歧视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确实是好符。”初阳道人的眼角滑下一滴苦涩的泪。   停顿片刻,他问姜瑜:“小道友,你的这个符怎么卖?”   姜瑜看着他枯瘦的手指,指节上的老茧,还有饱经风霜的脸以及那身洗得泛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道袍,心念一动,微笑着说:“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送给道友了。”   “这怎么好意思,我一大把年纪,可不能占你小姑娘的便宜。”初阳道人慢吞吞地从道袍里掏出一颗表面磨得非常光滑的珠子递给了姜瑜,“拿着吧,这个就送给小姑娘了。”   四周的人一见,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目光黏在珠子上,挪不开眼。   姜瑜握着念珠,稍稍感应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这是千年雷击木所做的念珠,而且应该经过了数代道法高深之人加持,可不是凡物。这东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再过两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初阳道人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了。   就连洛东道人也一脸讶异地说:“师兄,你……这可是师傅给你的,咱们承运观……”   初阳道人摇了摇头,满是唏嘘地打断了他的未竟之言:“什么咱们的承运观,都是老黄历了。师弟,我们承运观的弟子还俗的还俗,下放的下放,死的死,就剩我们这几个老骨头了,与其让它跟着我入了黄土,不如送给有缘人。”   “这究竟是什么珠子?”姜瑜好奇地问。   老李用不识货的眼神看着姜瑜:“这是承运观的镇观之宝,阴阳珠,一极为阴,一极为阳,能吸收阴阳为己用。”   姜瑜捏着观察了几秒,发现还真是,这颗珠子一面冰冷,一面火热,确实是个难得的宝物,不愧为承运观的镇观之宝。   不过用区区一张平心静气符拿了人家的镇观之宝,似乎不大合适,但姜瑜又实在舍不得这颗珠子,便对初阳老人说:“阴阳珠我收了,多谢道友,他日道友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提!”   姜瑜不知道就是因为这句话,让初阳道长缠上了她,差点把她拉进承运观当了女道士。 第94章   打进一个团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里面某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人的认同, 然后由他带入圈子, 这样其他人会更容易接受新人。姜瑜歪打正着, 获得了初阳道人的欣赏,并获赠了阴阳珠, 其他人对她的态度便马上不一样起来。   不少人跟她攀谈、闲聊, 虽然说的基本上都是很寻常的信息,不过对初来乍到的姜瑜来说, 这些信息非常有用。比如,从这些信息里, 她知道了黎市的玄门聚会是一月一次, 每个月的月中举行。在场这些人, 别看现在都穿着道袍, 拿着法器,但等天一亮, 大家都会脱下法衣, 该干嘛就干嘛。比如, 老李是扬子街上扫大街的,初阳道人师兄弟是化肥厂看大门的, 张家那对兄弟是挑大粪的。   他们这些人因为成分不好,所以安排的都是又脏又累的活。每个人的生活都非常苦闷,也就到了每个月的十五, 大家相聚一堂,谈经论法才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这对他们而言,是难得的精神放松, 也是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他们在这里,除了谈经论法,还互通有无,把自己比较方便能拿到的物资拿过来跟其他人交换,利用工作岗位的便利,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姜瑜静静地听他们感叹,心道,大地方就是不一样,她在浮云县混了大半年,就只见过庄师伯这个半吊子水和周老三那个连半吊子水都称不上的家伙。哦,还有一个稍微厉害带着弟子躲进深山老林里了。   可这黎市,光是藏在地下活动的玄门人士就有好几十个,加上没来的,怎么也有个好几百人吧。   不过这些人都混得有些惨,但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光明很快就会来了。临分别时,姜瑜安慰大家:“放心吧,过一两年就会好起来的,大家小心谨慎,多保重。”   虽然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不过这个所谓的玄门交流会她是不打算来了。因为当时那场严打来得很突然,很多人都没准备,不少法器、材料、道经都被毁坏了,而被匆忙藏起来的一般都是门派里极为重要的宝贝,除非逼到了绝境,没人会轻易舍得拿出来交易。既然这里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也没有她的老朋友,她又何必大晚上的不睡觉,冒着风险跑过来呢!   跟初阳道人师兄弟道了别,姜瑜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离开了。   她刚走出大厅,老李就匆匆收起摊子,从里面追了出来。   “姜小友,姜小友,等一下。”老李追上姜瑜,神神秘秘地说,“你还要买材料吗?我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   姜瑜回头看他,指了一眼周遭低矮的瓦房,小声说:“你叫我姜瑜就行了,在外面不要叫姜小友。”   “对,你说得对,姜瑜,你有没有兴趣?”老李搓着手,兴奋地说。   姜瑜挑眉看他:“那你要什么?”   她可不相信老李会这么好心,什么都不要,白白为她领路。   老李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口袋:“平安符,给我一张平安符就可以了。”   他虽然道法不怎么样,但也知道能让初阳道人舍得拿出阴阳珠跟她换的灵符,肯定是个好东西。   这玩意儿对姜瑜来说,只是蕴养费些功夫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这老李看起来交友甚广,确实有些门道,姜瑜也不介意跟他走一遭,就算买不了东西,多了解黎市也是好的。   “可以,时间、地点。”姜瑜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他。   老李搓了搓手,笑呵呵地说:“这个还不确定,姜瑜你住在哪儿?等确定了我来通知你。”   姜瑜怎么可能让才一面之缘的人知道自己住哪里。她拿出一张黄表纸,三两下折成一个对称的等边三角形,塞给了老李:“怎么好意思让你特意跑一趟呢?这个你拿着,确定了日期和地址,用朱砂将日期和地址写上去,烧掉我就知道了。”   老李将信将疑地看着姜瑜,他也在玄门界混了这么几十年,怎么没听说过这种符呢。而且他亲眼看见,姜瑜只是把一张黄表纸折了折就是,根本就没画符。   “不画符行吗?”他按捺不住好奇地问道。   姜瑜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我这是为了不让人抓到破绽。你看这东西就算被人捡到,或者揪出来,你完全可以说这是你随身携带的草纸,没人会怀疑你在搞封建迷信活动,对不对?”   好像很有道理,要是他们的活动都能这样转到地下,让人抓不住把柄,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抓了。老李挠了挠头:“可是,这东西真的灵吗?”   姜瑜拍了拍他的肩:“过几天不就知道了。”   说罢,丢下一脸好奇的老李走了。   等走出小巷已经是后半夜了,春天来临,最近的气温虽然回升了不少,但大半夜的还是比白天冷多了。姜瑜拉紧了外套,按照寻踪符的提示,快速地往梁家的方向走去。   等踏入梁家所在的那条小巷时,姜瑜傻眼了。因为梁毅家的大门半开着,留着一条缝,里面有昏黄的灯光溢出来。   而她明明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关好了灯和门的。难不成是贼?不对,贼哪有那么大胆,进别人的房子,还把灯都开着。   应该是梁毅回来了!   很快她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两个纸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吱吱吱地爬到她的衣服上,然后齐齐向她比划,房子里回来了个穿绿衣服的男人,就是她曾跟它们说过,让它们不要攻击的那个男人。   姜瑜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一点,完了,她怎么跟梁毅解释自己大半夜的出门去干嘛了?   还有梁毅,他不是休了两个月的病假,有很多工作要忙吗?怎么才几天又回来了?   姜瑜郁闷地扶住了额头,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企图蒙混过关。   ***   其实梁毅今晚回来还真是临时起意的。   明天是周日,部队里虽然也要拉练,不过比平日里松散了许多,不少家就在黎市的军官会抽空回家一趟,尤其是成了家的。不过梁毅以前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他家就他一个人,姑姑姑父也很忙,很多时候都不常在家,他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但今天不同,他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而陆进,只要没要紧事,他是每周必回黎市,因为他的老婆和女儿都在黎市。他的老婆是黎市第二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刚怀上二胎,胎像不是很稳,孕期反应很严重,陆进更是不放心,逮着机会就回去。   他拿起钥匙才想起,听说姜瑜也来了,瞧时间还早,他便返身回了宿舍,敲响隔壁的门:“梁毅,听说大侄女也来了,她才来几天,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回去看看?”   梁毅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托了姑姑照顾她。还有,她有名字,不要总大侄女大侄女的乱叫!”   “哎哟,人家小姑娘都不生气,你生哪门子的闲气啊,还不让我叫大侄女了。”陆进哼了哼,走进宿舍,胳膊倚在铁架子床上,低头看着梁毅,“这次回来你很不对劲儿啊!动不动就生气,肝火很旺啊,小潘他们已经被你折腾得骨架都快散了。说说,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作为老搭档,两人共事了好几年,陆进算是比较了解梁毅的人了。他平时一向公私分明,心平气和,性格老成得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但这几天却奇异地非常反常,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动肝火。   梁毅合上了眼帘,不耐烦地说:“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我罚小潘他们是因为他们做错了事。”   还说没有,就现在又要动气了,若是以往,他这么问,梁毅肯定会心平气和地解释。   陆进直觉出了问题,他盯着梁毅看了几秒,然后眼尖地发现,梁毅的额头挨着发际处的地方,长出了好几颗红红的痘痘,因为这几颗痘痘刚好长在发根处,平时梁毅戴着帽子,旁人很难发现。难怪最近他精力旺盛得好像用不完一样,都训练完了,他大晚上的还要到楼下去跑个十几圈。   陆进跟发现了了新大陆一样,伸出食指点了梁毅的额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最近火气这么大呢,原来是心火旺啊。听哥哥一句劝,你这毛病啊,没其他法子,只有赶紧娶个媳妇,然后自然而然就好了。”   梁毅不知是真的不耐烦了,还是恼羞成怒了,推了陆进一把:“走开,别胡说八道。”   陆进不以为意,笑得非常猥琐:“我可没胡说八道,你这分明是欲求不满。不过这也正常,没点欲求,咱们怎么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培养下一代接班人嘛。”   添砖加瓦是这么用的吗?梁毅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回家看老婆孩子吗?赶紧走。”   陆进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回啊,你跟我一块儿回吧,正好我老婆他们学校今年进了好几个新人,都是刚参加工作,水灵灵的妹子,跟你年纪差不多大,或者比你小个两三岁,非常合适。我让我老婆明天安排安排,你见一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去,你怎么也跟那些老大妈一样干起了媒人的勾当!”梁毅翻过身背对着他。   陆进被他气笑了:“媒人的勾当怎么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就得靠媒人,媒人可是为你这种大龄青年困难户解决了不少难题。好了,哥哥也不跟你这冥顽不灵的家伙置气了,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圆脸还是方脸瓜子脸,高的还是矮的,胖点的还是瘦瘦的,做什么职业……”   梁毅随着他的问话,脑子中自动浮现出一张白璧无瑕的小脸,两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好看极了。她红润润的樱桃小嘴一启一开的,从里面吐出好听的“梁叔叔”三个字。   梁毅你真是疯了,怎么又想到这一茬了!梁毅吐了口气,睁开眼,直接踢了话痨的陆进一脚:“赶紧回家去看老婆孩子,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哇塞,又开始暴躁了,这欲求不满得有点严重啊。   陆进后退两步,定睛看了他几秒,终于死心放弃了:“好吧,你不回那我走了,接下来可能有任务,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去,你可别后悔。”   他这话提醒了梁毅:“等等!”   陆进眼睛一亮:“怎么,想通了,改变主意了?”   梁毅没理他,从单人床上翻了起来,走到桌子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纸币和票据,塞给了陆进:“明天顺路去我家一趟,把这个交给姜瑜。”   陆进掂了掂手里的纸币,挑眉:“你把这个月的工资都给她带回去了?不留点自己用?她一个小姑娘,一个月哪花得了这么多钱,你还是先攒点老婆本吧。”   “她刚来这边,有很多东西需要添置,身上多留点钱方便。”梁毅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又不耐烦了起来,“让你带你就带,哪那么多废话!”   得,欲求不满,而且看样子很长一段时间还要维持这种状况的男人惹不起。   陆进把钱收了起来:“行,算我多管闲事。不过你也要想想,你每个月的工资不少,多少人全家好几口,一个月就这么点钱呢,你全交给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小心好心办坏事。要是被人盯上了,小姑娘单纯天真,很容易就被骗了,钱没了事小,要是人被骗了,那可是毁了人小姑娘的一辈子。”   陆进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最近这一两年政策开始松动,陆续有知青回城,同样的,知青下乡的步子也放缓了,不少年轻人,尤其是家里的独苗苗那种,想办法留在了城里。   可他们没有工作,也就没收入,成天游手好闲,又要吃又要喝,还想买好东西,没经济来源,总会想想其他办法。找个工作不错,或者家庭条件不错的姑娘,让老婆养,这不是就个很好的选择吗?   至于姜瑜,她虽然没工作,但她手里有钱啊,能骗来花花也不错啊。反正就算有点什么,男人也不吃亏。   梁毅原本还沉得住气的心在听到这番话后再次躁动起来。他站在房间里犹豫了几秒,忽地拔腿就跑,冲到阳台上,大声朝已经坐进车子里的陆进大声喊道:“等一下。”   陆进看他手里还拿着帽子,就知道这人是改变了主意。将头从窗口伸了出去,笑呵呵地看了他几眼,原来这家伙的罩门是大侄女啊,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叔叔,要不,他明儿用大侄女的名义,把他骗去相相亲?   不过真做这种事,肯定得要先跟大侄女串通好,不然很容易露馅。陆进还在想着怎么解决梁毅这欲求不满的事,梁毅已经大步下了楼,一把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大长腿一迈,踏了进去。   “开车。”梁毅催促道。   靠,一下来就使唤他。陆进拍了一下方向盘:“梁毅你大爷的!”   “我没有大爷。”梁毅眼睛直视着前面的路,淡淡地纠正他。   陆进摸了一把剃得短短的头发:“你什么时候会讲冷笑话了?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发动车子,驶出了营区。   他们的驻地很偏僻,距离黎市不算远,三四十里,但中间都是布满石子,很狭窄的泥土小路,非常不好走,加上现在是晚上,乡野小路两旁没有路灯,只能依照汽车灯光照明行驶,速度比白天又慢了一些。三四十里路都得走一两个小时。   更郁闷的是,走到半路上,汽车压到一块尖锐的石头上爆胎了。   “娘的,真够倒霉的,幸亏后备箱里还有一个备用轮胎。”陆进骂咧了一声,翻到后座,摸了一把手电筒出来,下了车。   那边梁毅也跟着下了车,他趴到地上,钻到车子下方,将轮胎给取了下来,陆进马上将备用轮胎拿出来,递给了他。   两人合力,费了一会儿功夫,才将轮胎重新装好。   这个意外,打击了陆进回家的热情。他靠在车门上,摸了一支烟,拿出来点燃,吸了一口。   那边,梁毅也从车子底下爬了出来,拍了拍手,走过去,把手摊在陆进面前。   陆进吸了一口烟,不解地看着他:“干嘛?”   “给我一支。”梁毅非常直白地说。   陆进这下子意外极了:“不是吧,你不是不抽烟吗?”   话是这样说,他手底下的动作非常快,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出来,还给梁毅点燃,等梁毅吸了一口,才挑了挑眉,八卦地问道:“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梁毅吸了两口就把烟丢在了地上,然后用鞋子一碾:“也没什么滋味嘛,走,回家。”   不正常,今天竟然烦恼得要抽烟了。陆进坐进车里,好奇地瞄了他一眼,一路上都在琢磨,究竟是什么导致梁毅变得这么反常。   想来想去,陆进心里有了答案,肯定是在休假期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梁毅不肯说没关系,他明天去问大侄女嘛,大侄女肯定知道。   因为路上这么一耽搁,回到黎市比往常晚了许多,到达梁毅家外面的那条巷子时都十二点多了。   “就这里吧,里面的巷子太窄,不方便掉头。”梁毅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陆进见了,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道:“大侄女第一次来黎市,明天你带她来我们家吃午饭,记得啊!”   “知道了。”梁毅头也不回地说道。   他大步踏进幽深的巷子,归心似箭,但等走到自己家门口,他又近情情怯了。   梁毅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这才将手按到了门把手上,轻轻敲了敲。   但过了两分钟,都没人应,梁毅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开始龟裂,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莫非是睡着了?睡得这么死可不行,万一半夜进了贼呢!”   他加重了力道,再次敲了敲门,砰砰砰地声音,引得隔壁的邻居都亮起了灯问:“谁啊?”   “是我,梁毅。”梁毅表明了身份,对方又寒暄了两句,熄了灯盏。   就这样的动静,屋子里还是没反应。梁毅急了,转身走到一人多的围墙外,然后用力一纵,两只手抓住围墙的边缘,爬了上去,然后从院墙里翻了进去。   他先去了姜瑜的房间,拉亮了电灯,没找到人。   梁毅不死心地跑了出来,飞快地将房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灯也全拉亮,还是没找到姜瑜的踪迹。他又到门口,查看了一下大门的插销,这插销分明是从里面插上的。可姜瑜却不在家里,那她去了哪儿?是被人掳走了吗?   梁毅担心极了,匆匆往门口走去,刚到大门处就看到姜瑜满脸通红地走了进来,惊喜地看着他:“梁叔叔,你回来啦?”   话音刚落,她人就晕了过去。梁毅伸手接住了她,她的身体烫得惊人。 第95章   这是发高烧了, 梁毅赶紧懒腰把姜瑜抱了起来, 匆匆抱进了屋子里, 放到她的床上,扯过旁边的被子给她盖上。   发烧了该怎么办?梁毅脑子里一片浆糊, 他们军营里的汉子们身体都非常棒, 一年到头都难得感冒一次,就算是发烧了, 喝点热水,捂一捂, 出去跑个十圈出出汗, 洗个热水澡, 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但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肯定不适合姜瑜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 更何况她现在都烧得昏厥了。看着姜瑜红通通滚烫的小脸,梁毅非常担心, 听说高烧一直不退, 可能会把脑子都烧坏的。   本来梁毅是想把姜瑜放在家里, 他跑出去找医生的,可姜瑜这样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 他哪放心。算了,把她抱去医院吧。   梁毅弯腰,右手穿过姜瑜的腋下, 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门口跑去。   正酝酿着怎么醒来最自然的姜瑜浑身都僵住了。她……怎么又被抱起来了。这大半夜的梁毅要抱她去哪儿?莫非是去医院?梁毅家离医院可是好几公里,他不会打算就这么抱着她一口气跑几公里吧?   下一瞬, 姜瑜的预感就得到了证实。因为梁毅腾出手抓了一件外套盖在姜瑜的身上,冰冷的额头轻轻碰触了一下姜瑜的头,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小瑜,没事了啊,没事的,梁叔叔这就是送你去医院。”   他听起来比自己还害怕。   愧疚一下子蔓延到了姜瑜的脑子里,她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极了。那一瞬,她甚至有种跟梁毅和盘托出的冲动。   但姜瑜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要向他坦白,也得熬过这一年,等明年,红袖章们彻底垮台了。否则这件事真说出去,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万一哪天事情暴露,甚至可能牵连到他,害了他。   眼看梁毅就要把她抱出院子了,姜瑜眨了眨眼睫毛,悠悠转醒,轻轻地唤了一声:“梁叔叔,水,我想喝水……”   见她醒来,梁毅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叔叔这就去给你倒水。”   他转身把姜瑜抱回了堂屋,放在椅子上,从暖壶里倒了一杯热水喂到她的唇边。姜瑜张开嘴,一口气把水都喝光了,然后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表态:“梁叔叔,我觉得好多了,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梁毅伸出手背,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很烫,你的烧还没退,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姜瑜伸出纤细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摆:“不用了,我真没事。”   梁毅看着她烧得红通通的脸,不放心地说:“小瑜乖,听话,你烧得很严重,我带你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姜瑜哪敢让他带自己去医院啊,去了还不得露馅。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说道:“真不用,梁叔叔,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好多了?我睡一觉,捂一捂,出了汗就好了。”   寻常发烧是这样没错,可她刚才都烧得昏厥了,梁毅还是不放心:“去检查一下,让医生看看,听话。”   “这么晚了,只有值班医生在,就算去了,也顶多是给我开点退烧药就完了。梁叔叔,我看隔壁家有小孩,不如你去帮忙问问,他们家有没有退烧药,借点过来我吃了试试吧。”姜瑜拉着他的衣服,退了一步。   梁毅想了想,觉得这也有道理。医院离家里好几公里,他背着姜瑜过去,怎么也得半小时一小时的,夜里天气凉,吹了夜风,对她的身体更不好。   “我先把你抱回床上。”梁毅又把姜瑜抱回了床上,并找出来两床被子,给她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下姜瑜的脸更红了,鼻尖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额头也开始渗汗。梁毅见了,欣慰地点了点头:“开始出汗了,确实不宜出去吹风,你盖好被子,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他一走,姜瑜马上松了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吐了吐舌头,然后用力把刚才在门口折的加热符掏了出来,压到了床脚下。这玩意儿,她是再也不想用了,真是热死她了。要是梁毅再不走,她恐怕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十几度的春天就被热死的人。   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姜瑜生怕梁毅回来了,赶紧又把两床被子拉了回来,盖在身上。   那边,梁毅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隔壁邻居刚才被他吵醒,现在还没睡着,听到敲门声,马上就披衣服起来了。男主人出来开了门,讶异地看着穿着一身军装的梁毅:“你是隔壁的小梁吧?”   梁毅点头,略去了寒暄,着急地说:“对,大叔,你们家有退烧药吗?”   这可问住了男主人,家里这些琐事都他老婆在打理。他挠了挠头,转过身,朝一闪亮着灯的窗户那边喊去:“老婆子,咱们家有退烧药吗?”   大婶听到这话也悉悉索索地披上外套,走了出来,笑看着梁毅:“是你对象生病了吗?”   瞧梁毅这样子也知道,生病的肯定不是他。   “不是,是我……”梁毅下意识地否定,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跟姜瑜的关系,不知为何,大侄女三个字在他嘴边转了一圈,却怎么都吐不出来,最后,他说,“是我朋友发高烧了,婶子家有退烧药吗?”   现在的小年轻,谈对象,都喜欢说是朋友,大婶非常时髦地点了点头,笑道:“朋友嘛,我懂,你们年轻人花样真多,不像咱们那时候了。小梁,你等等,我们家有头痛粉,我给你拿两包,专门管感冒引起的头痛、发烧。”   虽然这大婶嘴巴唠叨了一点,不过好歹借到了药。梁毅松了一口气。   大婶的动作很快,进去翻箱倒柜的,没过两分钟就把药拿出来了,这是两纸袋比火柴盒还小一些的药包,分量非常少。   大婶把药塞给了梁毅,又热心地给他传授怎么照顾发烧的人的经验:“你们家有白酒吗?没有我倒点给你,可以用棉花浸湿了贴在肚脐眼周围。另外呢,可以打温水给病人擦擦手心、脚心、脖子、腋窝手臂等这些地方,帮助散热。”   梁毅谦虚地听取她的经验,不住地点头:“多谢婶子。”   小伙子长得精神态度又好还细心知道照顾人,大婶越看越满意,直接把家里还剩一点点的酒瓶子送给了梁毅。   梁毅一手拿着药,一手拎着酒瓶子回了家。   他先去倒了一杯热水,把药袋撕开,整理出里面白色的米分末,然后伸手去扶姜瑜:“吃药了!”   姜瑜赶紧自己爬了起来,然后趁机让被子往下滑了滑。微凉的空气马上扑了过来,舒服得她差点呻吟出声。   但她这舒服没持续几秒,梁毅就把被子拉了上去:“盖上,你还在发烧呢!”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姜瑜苦兮兮地接过梁毅递来的药,往嘴里一倒,然后接过水杯,仰头一口把杯子里的水都给喝光了。   但头痛粉实在是太苦了,温开水完全没办法冲走嘴里的苦涩味道。姜瑜皱着小脸,嘟囔道:“好苦……”   “忍一忍,明天叔叔给你买糖去。”梁毅扶她躺下,又把被子拉过来盖在了她身上,还把被角往里卷了卷,几乎把姜瑜裹成了一个蚕茧。   被两床被子裹起来的姜瑜浑身都不停地冒汗,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个大火炉一样。她张了张嘴,哭兮兮地说:“梁叔叔,很晚了,我吃了药,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   也只有梁毅走了,她才能掀开被子,解放自己。   但梁毅不肯动,他还记得隔壁大婶的经验。不过,要把酒精贴在小瑜的肚脐眼四周,这也太……梁毅瞧了一眼姜瑜腹部的位置,脸不自觉地发热。他避开了这一茬,去门口打了一盆清水进来,又倒了点暖壶里的热水掺在里面,然后拿着毛巾在水里搓了搓,拧干,贴到姜瑜的额头上。   “刚才大婶说了,可以用温水给你擦擦身体,能帮助降温。”   毛巾的温度比姜瑜身上的温度低,贴在她的额头上,确实舒服了许多,不过,梁毅要是现在回房,她会更舒服的。   姜瑜瞅了他一眼:“梁叔叔,我真的没事了,你看,我出了好多汗,烧也退了,你也去休息吧,不用管我了。”   梁毅拿回毛巾,盯着她看了几秒,她的脸好似没那么红了,额头上的头发都被汗水给浸湿了,确实出了蛮多汗,应该好些了吧。他伸出手背,往姜瑜额头上一探。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搁在额头上,对热晕了的姜瑜来说就跟三伏天吃了根冰棍一样,舒服极了。她下意识地往梁毅的手背上蹭了蹭,嘴里也发出一声细碎的微不可闻的呻吟。   梁毅的手瞬间僵住了,耳尖火烧火燎的,他瞥了一眼姜瑜,姜瑜完全没察觉到他这一瞬间的僵硬,仍旧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一样,还在轻蹭着他的手背。痒,从他的手背瞬间蔓延到他的四肢百合,让他浑身都轻轻地战栗起来,他的胸口中迸发出一种强烈的冲动,把姜瑜按入怀里的冲动。   梁毅被自己脑子里的这个念头给吓到了。他何时这么孟浪了,更别提姜瑜还是他战友的女儿,还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垂下眼帘,盖住眸子中的复杂思绪,梁毅借着要拎毛巾的动作,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拧干了毛巾,擦了擦姜瑜的小脸。湿毛巾擦脸,治标不治本,姜瑜头痛,想了想,干脆装睡觉。   只要她睡着了,梁毅肯定就会走的。   果然,见她眼皮子开始打架后,梁毅没再坚持,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姜瑜半眯着眼,做出一副困顿至极的模样,轻轻点了点小脑袋,含糊不清地说:“嗯,梁毅叔叔也早点休息。”   看着她这幅可爱的模样,梁毅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他将毛巾丢进水里,端着水盆出去了。   门一关,姜瑜没了顾忌,干脆一脚把被子踢开了,然后掀开衣服,露出白白的肚皮,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舒服,真是太舒服了,她下回再也不搞这种馊主意了,不光害梁毅担心,也搞得她自己都差点被捂死了。   不过,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因为关心担忧她的病情,梁毅倒是忘记了追究她半夜出门的事。至于明天,他若是问起,自己完全可以推脱,因为太难受,想出去找医生买点药的。可是因为刚来不久,天又黑了,对周围不熟悉,没找到就又回来了。   姜瑜正在美滋滋地想着怎么度过这一关,忽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接着传来了梁毅的关切的声音:“小瑜,隔壁的婶子说了,用棉花浸了酒,贴在肚脐眼周围可以降温,我给你找了点棉花过来……”   推开门的那一瞬,梁毅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了,因为他瞧见了床上那一片雪白,比月光还白的细腻肌肤和上面半隐半露惹人遐想的圆弧。   玉体横陈,梁毅忽然想到了这个词。   姜瑜也傻眼了,梁毅怎么突然杀回来了,还悄无声息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姜瑜赶紧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她的动作惊醒了梁毅,梁毅连忙背过身,把棉花放在了桌上,然后退了出去,带上了门,隔着门板说:“你……你是不是出太多汗,不舒服,要不要洗个澡?”   说出口梁毅就后悔了,洗什么澡啊,你今晚是不想睡觉了是吧! 第96章   半夜两点, 梁毅家的浴室里亮着昏黄的灯光, 里面水声阵阵, 在万籁俱静的黑夜中似乎格外引人遐想。   梁毅站在堂屋门口,半倚着门框, 听到动静, 他换了个姿势,侧过头避开了浴室的方向, 可哗哗哗的水流声好似还在耳边,引得他那颗心不停地躁动起来。   吐了口气, 梁毅将手伸进了裤兜里, 摸了一遍, 捞了个空, 才想起今天吸的那支烟是陆进的。他砸了砸嘴,心道, 陆进那家伙有时候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比如, 男人口袋里就是不能少了烟。这个时候他就很需要一支烟来缓一缓。   自嘲一笑,梁毅从星空中收回了目光, 正好,浴室的水流声停了,姜瑜推开门出来了。她洗了个澡, 穿着娃娃领的白色单衣,衬得那张小脸更小了,小得让梁毅心里升起了淡淡的罪恶感。   他挪开了目光, 皱着眉说:“怎么不穿厚点,还在发烧吗?”   期间眼神一直不敢看姜瑜。   姜瑜也感觉到了他的疏离,偷偷吐了吐舌头,现在的人还真是古板老实啊,不过是看到了她的肚皮,梁毅就害羞成了这样。   当场被抓包,姜瑜其实也有点尴尬,不过她可是“见多识广”,后世大夏天穿吊带裙的姑娘不要太多,若是去了海边或者泳池,那穿得更是清凉。杂志网络也到处都能看到秀色可餐的俊男靓女半露照。   所以对比梁毅看到她的肚皮,她更怕的是梁毅提起她的“发烧”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好在,梁毅似乎忽略了这一茬,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还在她点头说要去洗澡的时候,老老实实地去了厨房给她烧水,帮她把水拎到浴室。   算了,这个时代的人可不禁撩拨。虽然梁毅现在这样看着很有趣,不过姜瑜还是打消了逗他的想法,乖巧地说:“我的烧已经退了,很晚了,梁叔叔也去睡觉吧。”   “你先去。”梁毅虽然不敢直视刚洗完澡的姜瑜,但是坚持姜瑜先回房。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姜瑜知道他这人的责任感很强,也没跟他争,笑着说:“好,那我先去睡觉了,梁叔叔也早点睡。”   等她推开门,进了屋,梁毅还没动,依旧站在屋檐下,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房间,看到她房里的灯光亮了,又熄灭了。他仍旧没动,站在屋檐下吹了半晌的冷风,这才推开了姜瑜隔壁房间的门,连灯都没开,摸黑躺到了床上。   明明很困,但梁毅就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那片细腻白皙堪比上好是丝缎的雪肤,还有那一声声娇滴滴,让他沉醉的“梁叔叔”。   折腾了半宿,快天亮的时候梁毅才睡着。   因为前一晚折腾得太晚,第二天姜瑜起得有些晚,直到八点才起床。   她推开房门,找了一圈,在院子里没找到梁毅,又看了一眼他紧闭的房门,琢磨着他可能还在睡觉。   他休息一天也不容易,姜瑜也没吵他,径自去先刷了牙洗了脸,盛了些米,准备煮点大米青菜粥。她院子里种的青菜已经冒了出来,长得快的,比中指都要高了,虽然还是太嫩了点,不过这可是她用灵气养出来的青菜,外面有钱都没买不到,姜瑜想给梁毅尝一尝,给他补补身体。   她刚把米下锅,蹲到院子里摘青菜,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姜瑜扭过头就看见初春的天,梁毅竟只穿了一件背心,大汗淋漓地外面跑回来,手上还拎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   没料到姜瑜会这么早就起来,梁毅有些不自在,瞥了她一眼,又赶紧挪开了目光,力持镇定,用寻常的口吻问道:“你在做什么?”   姜瑜笑了笑:“我摘点青菜煮粥,正好你买了包子,今天早上就吃蔬菜粥配肉包子吧。你赶紧去换身衣服,粥一会儿就好了。对了,壶里给你留了热水,就放在厨房里。”   “嗯,我去洗个澡。”梁毅匆匆回屋把包子放下,拿着要换的衣服,拎了一桶水就进了浴室。   刚摘好菜站起来的姜瑜一眼就看到,他拎的一桶凉水。现在可还是春天,白天的温度也只有十几度,清晨还不到十度,这人怎么想的。   拿着菜路过浴室时,姜瑜停留了片刻,说道:“梁叔叔,还有大半壶热水,我帮你拎过来放在门口吧?”   “不用,这水就刚刚好。”梁毅觉得一点都不冷,甚至这凉水冲下来,反而让他冷静舒服了许多。   不冷?难道男人的体温跟女人的体温差别很大?   姜瑜还想要劝他,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水沸腾的咕咕咕声。她赶紧拿着青菜跑进了厨房,将青菜冲洗干净,丢进了煮熟的米粥里。   新鲜水灵灵又嫩生生的青菜丢进米粥里,烫一烫就熟了。姜瑜把粥盛到了盆子里,拿着碗筷端上桌,很快梁毅就来了。   姜瑜帮他盛了一碗,特意多挑了些青菜,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我自己种的青菜,你尝一尝。”   这么快就能吃了,梁毅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院子里青幽幽的一片,黑色的泥土上已经长出了一片生动鲜活的绿。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尝了尝,赞许地说:“不错。”   这粥是真不错,但具体哪儿不错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因为平时都是吃食堂,大锅饭,没她做得精致吧。   梁毅非常给面子,连喝了两大碗,后来还剩一些,他也全吃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原因,吃了早饭,他原本有些焦躁的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整个人平和了许多。   趁着姜瑜去洗碗的时候,他将衣服给洗了晾上,然后问姜瑜:“家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姜瑜现在有了小纸人帮忙,什么活只要吩咐一声就有人干了,哪还需要他,便摇头说:“没有,你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做,跟姜瑜独处,梁毅怕自己又会想那些有的没的,遂即道:“陆进今天也回家了,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你收拾一下,咱们待会儿去百货大楼给他买点东西。”   “嗯。”姜瑜笑着应好。   她回屋子里换了一身八成新的衣服,这才跟梁毅出门。   路上梁毅终于想起问昨天晚上的事了。   “你昨晚大半夜出去做什么?”   姜瑜拿出先前想好的说辞:“我头有点痛,想去买点药,出去之后又有点害怕,走了一段就回来了。”   梁毅也不知相没相信她这番说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下午我们去医院买些感冒、拉肚子的药放在家里。”   只要他不继续追着昨晚的事不放,其他的姜瑜都答应:“好。”   两人先去了百货大楼。陆进家有个三岁的女儿,糖果零食是最受小朋友欢迎的,其次是漂亮的裙子,转了一圈,姜瑜给小姑娘买了一斤饼干,一斤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件漂亮的小裙子。   这件蓬蓬裙非常漂亮,纯白色的,荷叶边领,领口上还镶嵌着白色的珠子,连姜瑜看了都喜欢,相信那小姑娘也一定会喜欢的。   姜瑜欢喜地让售货员包了起来。   瞧她这幅开心的模样,梁毅挑眉扫了一眼店里的衣服,问道:“你要不要也挑一件。”   大城市的衣服确实比小地方的好看多了,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新颖了许多。不过价格也非常美丽,漂亮点的都要好一二十块一件,几乎都可以抵得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据说,这些衣服都是从上海那边运来的。   但对姜瑜来说,这东西还没有一颗阴阳珠的魔力大,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走吧,不是还要买肉吗?”   梁毅点头,领着姜瑜下去又买了两斤肉,拎着这才去了陆进家。   陆进家里条件不错,也是土生土中的黎市人,祖辈好几代都在这地方扎根了,所以他家住的也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不过他家可不像梁毅家那么冷清,一个院子里,住了一家六口,陆进的父母、奶奶,还有妻子和女儿。   刚推开门,梁毅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热闹的欢声笑语。   听到响动,坐在院子里聊天的人马上回头,见是他,陆进的媳妇儿张红跟对面坐着的姑娘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笑着说:“梁毅和小瑜来啦,快请进。”   然后,她又回头朝屋子里喊了一声:“陆进,梁毅来了。”   陆进马上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上前接过梁毅手里的东西:“你也太客气了,来做客就做客,还带什么礼物啊?”   梁毅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给你带的,是给咱们家小雯雯带的。”   显然,梁毅跟陆进家很熟,他把东西递给陆进之后,就弯腰把陆进的女儿雯雯抱起来,举高高,玩了好几下,逗得小女孩咯咯大笑才放下。   陆进出来就瞧见这一幕,笑着说:“这么喜欢,赶紧结婚生一个去。”   梁毅捶了他一下,回头招呼姜瑜上前,跟陆家人介绍:“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暂时住在我那儿。小瑜,叫嫂子。”   听到这话,张红明显愣了一下,陆进直接捶了梁毅一记,压低声音说:“你小子够了啊,还真不让我叫大侄女了!”   张红短暂地怔愣过后,没接梁毅的话,转而热情地招呼姜瑜,笑着说:“小瑜快请坐,陆进老早就跟我提起过你了,果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来,坐这里,对了,这个是娘家的表妹,今天刚好过来看我,她叫李兰,比你大三岁,今年刚进我们学校。”   姜瑜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兰。她穿了一件崭新的的确良卡其上衣,下身是同色的隐条的确良长裤,脚下踩了一双干净的皮鞋。   不年不节的,穿一身新衣服,这是下了血本啊。姜瑜瞬间了悟,这是陆进两口子要撮合梁毅跟李兰。   平心而论,李兰长得清秀大方,看样子家里条件也不错,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配梁毅应该也还算相称。就是不知道梁毅是怎么想的,姜瑜跟李兰打过招呼后,偷偷瞄了一眼梁毅。   梁毅一开始显然是不情愿的,但不知陆进跟他说了什么,最后把他拉了过来,坐在了李兰对面,但他并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凝固,张红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默,把话题绕到姜瑜这个最安全的人身上:“小瑜到黎市还没好好逛过吧,下周末,我带你去转转。”   “谢谢嫂子。”姜瑜腼腆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打开了话匣子,“听说黎市的鲜花种类很多,正好我想种点花,就麻烦嫂子给领路了。”   女人没有不爱花的,张红笑着说:“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们学校里不少女同志家里都种了两盆花,下次我带你去挖一些。”   陆进插话:“花有什么好种的,又不能吃,还不如种两颗葱蒜,没菜的时候拔了炒鸡蛋。”   这就是男人跟女人思维的不同了。张红不服气地跟他辩论起来,惹得姜瑜和李兰都笑了。   今天聚会的重点到底是给梁毅相亲,把气氛打开后,张红就站了起来,对姜瑜说:“我那儿有块布,想给雯雯做条裤子,小瑜,你过来替我参考参考?”   这明显是为了支开她,姜瑜扭头看了一眼梁毅,见他没反对,便站了起来,笑道:“好的,嫂子。”   她们俩一走,陆进也借口要进去帮他妈挑水,跟着走了。   刹那间,院子里只剩下了梁毅和李兰。   张红一边拿布,一边隔着半开的窗户,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很快,她就瞧见梁毅主动说话了。   张红心里一喜,今天这场变相的相亲会,她还一直怕梁毅不高兴,现在他主动说话了,证明他应该对李兰还算满意。两个人,岁数相仿,又都有工作,长得又都相貌堂堂的,再般配不过。   张红放下心来,拿出布,跟姜瑜比划起来。可姜瑜哪会做衣服啊,根本给不了她建设性的意见。   问了几句张红心里就有数了。她把布收了起来,转而问姜瑜:“小瑜,冒昧地问一句,你有没有意向找工作,我妈他们棉纺厂这几年效益不错,正好我妈过两年就要退下来了,你要是愿意,就去顶她的岗。”   闻言,姜瑜抬起头,讶异地看着张红:“嫂子,这太贵重了吧。”   现在实行的是顶替制,爹妈老子退休了,家里的孩子就顶替进去,一进厂就是正式工。不过因为这个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生了好几个孩子,光爹妈的岗位,根本不够分,不少兄弟姐妹为了一个岗位打破头。   张红竟然还要主动送给她,姜瑜只一思忖就明白了,张红这是在替李兰铺路呢。要是梁毅真跟李兰看对了眼,结了婚,自己再住在梁毅家就不合适了。   但依梁毅的责任感,除非她出嫁,有了自己的新家,否则梁毅肯定不会把她赶走。可有了工作就不同了,纺织厂一般都有职工宿舍,她一个小姑娘,可以申请宿舍住,而且她承了张红这么大个人情,恐怕也不好意思在继续住在梁毅家。就是梁毅,恐怕也得承李兰这份情,进而对她更敬重。   其实张红这么做,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是很大方了,安排得也很合理。但不知为何,姜瑜心里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她把这不舒服归结为,这些人天天给她找工作,生怕她会饿死一样。但她真不想出去工作,天天累死累活上工,还比不上她画几张符,她为何要去干这种苦力?   张红没察觉到姜瑜的不情愿,只以为她是太吃惊了,遂即握着她的手说:“没事,我们家里总共就兄妹三人,我大姐早出嫁了,她家里人都有工作,我弟弟弟媳妇也有工作。我妈退下来这个岗,本来就是要送人的。陆进跟梁毅是好兄弟,大家亲如一家,何必那么客气呢!”   她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瑜也不好一口拒绝,笑道:“我回头跟梁毅叔叔商量商量。”   若是梁毅跟李兰真的成了,她就出去租个房子住就是,然后过两年买个自己的院子。若是没成,今天这事,张红应该也不会再提了。她不事先答应,也是不给梁毅添麻烦。否则要是梁毅跟李兰没成,他肯定还要琢磨着还陆进两口子这份天大的人情。   不过张红今天的事给姜瑜提了个醒,梁毅迟早要结婚的。他结婚了,她总不能还一直赖在他家,买房子的事迫在眉睫。回头,她就跟老李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来钱比较快的门路。   “对,这么大的事,你确实该跟梁毅好好商量商量。”张红赞许地说。不过她心里可不认为梁毅会拒绝这么好的事。   她妈这个岗,她大伯家也想要。不过当年她大姨先参加工作,没少帮衬他们家,所以她妈一直想报答她大姨。去年,有次李兰来他们家送东西,无意中碰到了一回梁毅,后来拐弯抹角打听过好几次梁毅的事。   张红察觉了表妹的心思,想着梁毅条件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陆进的上司了,家里又有一所大房子,上面还没有婆婆管着,表妹嫁过去肯定吃不了苦,便一直想跟撮合梁毅跟李兰。   可梁毅好像一直没找对象的意思,张红这想法只能按捺下来。   但昨晚陆进回来忽然说要替梁毅找对象,张红的心思又起了,她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说通了陆进,今早就把李兰叫了过来。   瞧刚才梁毅还主动跟李兰说话,这事肯定有戏。所以张红这个好姐姐,便想提前为表妹未来幸福的婚姻生活铺路,所以才有了刚才谈话这一茬。   聊完这个,姜瑜跟张红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为了不出去妨碍坐在院子里相亲的那两个人,姜瑜还是没有动,就坐在那儿看张红做手工。   但没过几分钟,屋子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李兰走了进来,眼睛还红红的。   姜瑜诧异地瞥了她一眼,知道这里面可能是出了问题,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嫂子,我去上个厕所。”   “嗯,去吧。”张红现在哪有心思关注姜瑜,她站起来,拉着李兰坐下,小声说,“怎么回事?我看他还主动跟你说话了。”   李兰吸了吸鼻子:“他就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现在没这想法。”   张红诧异:“明明陆进还说,梁毅最近似乎动了念头,怎么会呢?一个好好的大男人,怎么会没娶媳妇儿的想法?”   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多少男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尤其是李兰,不管是模样还是家庭,都出挑,配梁毅还真不算委屈他了。   李兰委屈地噘着嘴说:“表姐,会不会是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   张红下意识地否认:“应该不会吧,陆进天天跟他呆一块儿。他要有喜欢的人了,陆进哪还会让我给他安排相亲啊。”   李兰垂下头没说话。她一个大姑娘,被心仪的对象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心情能好得起来才算了。   张红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说:“算了,梁毅不开窍,后头表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啊。”   备受打击的李兰暂时不想去相亲了:“以后再说吧,我刚工作,手里的事情很多呢!”   张红知道,她这是还没放下梁毅,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回头找丈夫问清楚。   ***   在厨房里帮忙的陆进,瞧见小姨子红着眼进去找他媳妇儿了,也意识到这事没成。他放下水桶,跟着走了出去,就看见梁毅站在一颗冬枣树下,无聊地踢着石子。   “怎么,不喜欢李兰?”陆进这个大男人不懂得迂回,上前就问。   梁毅没理会他的话,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给我一支烟。”   又问他要烟抽,这是有情况啊。陆进拿出烟盒,递给了一支给梁毅,自己也拿了一支出来,两个男人在门口吞云吐雾,直到一支烟抽完,陆进才问:“究竟啥情况?跟兄弟说说。”   梁毅把烟头摁灭,深深地吐出了口气,像是把这些天心里的纠结都吐了出去,然后拍拍陆进的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以后我的终身大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这是几个意思,陆进偏头打量着梁毅,他的眉头松开了,脸上的神情如释重负,像是想开了什么难题一样,一扫这段日子以来的躁动和不安。   卧槽,不过是一场失败的相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进盯着梁毅看了好几秒,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瞧见了蹲在院子里,用手指逗屋檐下笼子里的小白兔的姜瑜。陆进收回目光,看到了梁毅专注的视线和眼底不加掩藏的温柔。   这种目光他太熟悉了,当初谈对象那会儿,他就一直用这种目光盯着他媳妇儿。   陆进瞬悟,难怪这家伙刚才非要让姜瑜叫他老婆嫂子呢! 第97章   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太突然了, 而且以前两人一直以叔侄相称, 一点征兆都没有。   陆进有点接受无能, 缓了好一会儿,才用食指点着梁毅的鼻子:“你啊你, 干嘛不早说, 害得我把小姨子折腾过来,待会儿等你们一走, 有我的好果子吃。”他老婆肯定会给他脸色。   早知道梁毅有看中的人了,他也不操这闲心啊。   梁毅歉疚地看着他:“抱歉, 我之前也没想明白, 直到看到你小姨子, 我才想清楚。”   男大当婚, 他的婚事是姑姑也是上级领导都很关心的问题。尤其是因为他入伍年纪小,资历老, 升迁也比较快, 导致他的下属年纪都比他大, 不少都结了婚,生了孩子, 就只有他还独身一人。所以现在搞得老领导们开完会,偶尔也会提起他的婚事,催他快点找对象。   似乎在很多人眼中, 男人还是要成了家,才能更稳重,做事才更成熟, 考虑才能更周全。所以梁毅也认真考虑过结婚这个事,尤其是在知道他对姜瑜产生了不正常的心思之后,他甚至想过,也许他找了个对象,结了婚,对姜瑜的那些绮丽的念想就会没了。   两人还是能重回好叔叔,好侄女这种单纯的关系。他能一直以长辈的身份照顾姜瑜,做她的依靠,她的后盾,等她嫁人了,做她的娘家,保证她不受欺负。   所以陆进没经过他的同意安排这一场相亲的时候,梁毅是存了一分试试的想法,毕竟李兰跟他年纪更为接近,两人之间也没叔侄这样的身份困扰。   但单独面对李兰,看到她含羞带怯的笑容时,梁毅心如止水。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跟李兰过一辈子,相敬如宾,相互扶持……他想不出那个画面,对于那样的生活,他一点期待都没有。   李兰长得挺漂亮的,打扮得也好看,家庭、工作都不错,各方面的条件配他绰绰有余。但他就是对她一点念想都没有,甚至,看着李兰时,他的脑子里还全是姜瑜。   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小瑜看到他跟李兰坐在一块儿会不开心吗?会介意吗?她现在跟张红在做什么呢?那丫头一离开他的视线,他的心神就会情不自禁地被她牵动。   如此种种,让梁毅明白,姜瑜对他来说是不同的。他对她的种种念想、渴望并不是一个男人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就需要女人的本能,他之所以会对她有种种不可言说的想法,那是因为他本来就心仪这个人,所以渴望更多,希望能碰触她,能跟她更亲近。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梁毅开门见山地拒绝了李兰。虽然这样看起来似乎不近情面,但他本身就对李兰没想法,拖拖拉拉,不说清楚,反而更不好,更对不起陆进。   听完梁毅的解释,陆进砸了砸嘴:“酸,真酸,老房子着火真是不得了。”连梁毅这样的硬汉都画风都变得感性起来了。   他扭头瞥了一眼还蹲在院子里逗弄小白兔的姜瑜,摇头说:“我有点同情大侄女了,她那小身板禁得起你折腾吗?”   梁毅被他这不要脸的话说得老脸一红,呵斥道:“胡说什么呢,小瑜还小。”   陆进一拍额头:“对哦,看我,都忘记了,大侄女才十六岁,啧啧,还有两年啊!”   他怜悯地看着梁毅,拍了拍他的肩:“兄弟,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谁也帮不了你啊,你自己慢慢忍吧,别憋坏了,实在不行,晚上就多洗洗冷水澡!”   这话勾起了梁毅最近很不愉快的回忆。他斜了陆进一眼:“你当我是你!”   呵呵,陆进一个劲儿地在外面幸灾乐祸地笑。男人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了,尤其是血气方刚还没开过荤的大小伙子,喜欢的姑娘天天在面前晃,就住在自己一墙之隔,家里又没个长辈管着,没点想法才有病了。   梁毅被陆进笑得非常不自在,睨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院子。   然后陆进就看见,前一秒还在拿眼珠子斜他的人,下一秒就跟川剧中的变脸一样,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蹲在人小姑娘面前,声音轻得生怕会吓到对方一样,说出的话更是差点让陆进喷水。   “喜欢,要不咱们抱两只小的回家养?”梁毅看着姜瑜逗弄了小兔子好一会儿了,蹲下身问她。   姜瑜对兔子没太大的爱,小白兔小的时候可爱,长大就没这么可爱了。最重要的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可爱最后要被端上饭桌,她心里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可兔子养大了不吃,留着干嘛?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不养。姜瑜摇头:“算了吧,自己亲手养大的,我不好意思吃!”   这理由说得梁毅一噎,无言以对。   进来的陆进听到这句话,笑嘻嘻地冲姜瑜竖起了大拇指:“大侄女好觉悟,不过有的人就没你这么高的觉悟了,专门逮着自己养的小白兔啃。”   这一语双关的话惹得梁毅狠狠剜了他一眼。   姜瑜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涌,笑着说:“兔子养来就是吃的,这也没错啊。”   说话间,屋子里张红已经安抚好了李兰,笑盈盈地出来喊道:“小瑜、梁毅、陆进,过来洗手吃饭了。”   “好。”姜瑜站了起来,乖乖走到放置在木架子上的水盆边洗手。   等她走远了,梁毅瞥了陆进一眼,压低声音说:“管住你的嘴!”   陆进看了一眼姜瑜的方向:“怎么,你不打算让她知道?”   梁毅无奈地说:“她还太小,我怕吓到她,慢慢来吧。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给我瞎掺和。”   慢慢来,陆进想嘲笑梁毅婆婆妈妈,张红又在那边喊他们了。他只得摇摇头,按住梁毅的肩,笑道:“行,好兄弟就在这里祝你马到成功,早日得尝所愿了!”   “谢谢。”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去洗了手吃饭。   不过等走进堂屋,看到圆桌上安排的位置时,陆进不由得有些头痛。现在就只有他和梁毅还没入座,可现在桌子上只有两个空位,其中一个是在张兰和他奶奶之间,这个肯定是给他留的。而另外一个则是姜瑜和李兰中间,显然是给梁毅留的。   让梁毅坐到李兰旁边,他老婆这是明显还没死心啊。若是梁毅心里头没有人,只是单纯的还不想结婚,撮合一下也就算了,说不定接触多了,两人就生出点好感了。   可问题是梁毅心里面有人了啊,再这么安排,对谁都不合适,对李兰也不是一件好事,万一她觉得还有机会,不死心怎么办。这一刻,陆进心里面有点埋怨老婆,梁毅明明刚才已经拒绝了小姨子,她还这么做,不是让大家尴尬吗?而且看姜瑜的样子,明显还没开窍,若是被她误会,梁毅的漫漫情路就更难走了。   虽然陆进表面上爱看梁毅的笑话,但作为出生入死好几年的兄弟、战友,他还是希望梁毅能活得更开心、更顺遂、更如意一些的。   所以只略一思索,他就做了决定,故作不知地直接坐到了姜瑜和李兰中间,乐呵呵地说:“今天我跟梁毅难得聚一次,一定要喝两杯。对了,张红,你坐过去点,小瑜你顺挪一个位置,让我今天跟梁毅不醉不归。”   他都这样说了,当着外人的面,张红也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偷偷瞪了他一眼,遂即起身,依次挪了一个位置。   坐下后,陆进为了照顾小姨子的情绪,侧头关切地问李兰:“最近工作还顺利吧?听你姐说,你在你们单位同期新人中是表现得最好的那一个。好好干,姐夫相信你会干得更好。最近你姐孕期反应很强烈,在单位多亏了你照顾,姐夫谢谢你。”   李兰也不是傻子,陆进这行为,明显是不愿意让她跟梁毅坐在一块儿。她觉得有点难堪,好在陆进会做人,马上给了她台阶下。她也就顺势说道:“姐夫客气了,这是我姐,姐妹之间说这些太见外了。而且,姐也指点了我不少工作上的事,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   陆进的妈也知道儿子儿媳的打算,见儿子横插一脚,明白做媒这事应该是没成。她跟着笑眯眯地拍了拍李兰的手说:“可不是,你十天半月不着一次家,照顾张红的事,李兰都比你做得多。等孩子生下来,你这个做姐夫的可得好好谢谢李兰这孩子,包个大红包给她。”   大家一唱一和,很快就把这点小尴尬给圆过去了。   姜瑜看了陆进一眼,忽然有些明白后世为何还会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活了大半辈子,都快入土了,还想找战友了。这是真正的朋友,用血汗和情谊铸就的友情,不会随着岁月的流失而褪色。   这段插曲丝毫没影响到大家的胃口,陆进擅长调节气氛,梁毅也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大家推杯交盏,说说笑笑,吃了一顿很愉快的午饭。   饭后,陆进的父母还要留姜瑜和梁毅在这里玩会儿,吃了晚饭再回去。梁毅借口还要买东西,带着姜瑜走了。   等他们一走,张红立即把陆进拉进了屋,低声问:“怎么回事?你刚才也太不给小兰面子了。”   陆进握住她的手说:“梁毅跟小兰的事就这么算了,他们俩没缘分,以后咱再给小兰挑个好的。”   张红嗔了他一眼:“你当我不想,可小兰那丫头死心眼,就喜欢梁毅啊。”   陆进听了,并不大在意:“那也没办法,梁毅没看中李兰,两人没缘分。你以后不要在李兰面前提梁毅了,时间一长,她自然就淡忘了。”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张红叹了口气,嘟囔道:“你说这梁毅咋想的,都二十几岁了,还不准备说亲找对象,再过几年,年纪拖大了,怎么办?”   人家早看好了,还叼回了自己的窝里,就等小白兔长大了开啃呢!陆进笑笑,想着答应梁毅替他保密的事,没有多言,转而安抚妻子:“放心吧,有卢主任在,他打不了光棍,你就别替他瞎操心了,咱还是说说咱们的小豆芽吧。”   ***   姜瑜和梁毅离开了陆家之后,先去了医院,买了一些常备药,然后再转身回家。   路上姜瑜问梁毅:“你今晚就要走吗?”   梁毅点头:“嗯,只有周末这一天可以外出,今晚就必须赶回去。晚上,陆进过来接我,不过张红最近又怀上了,他更舍不得走了,肯定会拖到很晚。”   其实不光是陆进,他也一样,第一次尝到依恋的味道,很舍不得离开家。   家,多么美好的名称,光在嘴里念着这个字,他心里就涌出一股缱绻的味道。梁毅低头看了一眼走在自己右侧的姜瑜,心里柔情万丈,正是有了这个小姑娘,他的房子才像个家,而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烟火之气。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瑜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说:“那咱们快点去买点东西,回家做一顿好吃的吧。”   她想得很简单,虽说部队里伙食不错,但到底是大锅饭,也不可能吃多好,就是能填饱肚子而已。梁毅难得回来一次,也只有做些好吃的才能慰劳他了。   但这并没有让梁毅高兴,反而让他很心塞,这丫头,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一句相亲的事。他就不信,她这么聪明,没看出来陆进两口子的安排。   这说明,她对他还不够上心,或者根本就没那个心思。想到这一点,梁毅的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一样。   他沉沉地看了姜瑜一眼,主动解释道:“我跟李兰没什么,我也没相亲的意思,是陆进误会了。”   他这突兀的解释让姜瑜很意外,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盈盈地说:“我知道,不过梁叔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要有了喜欢的对象不必顾忌我。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的,你看我在荷花村不就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七十年代的法定结婚年龄,男人二十岁,梁毅早就满了。再加上这个时代流行早婚,不领结婚证,不少人十几岁就结婚了,所以梁毅真的算大龄未婚男青年了。   姜瑜担心是自己拖累了他,让他有所顾虑,进一步道:“梁叔叔,你对我的照顾和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我也把你当成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开心,你放心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有工作,还能分到自己的房子的。你实在不必担心我!”   最亲的人……这句话真是让梁毅受到了一万点暴击。这丫头不止是没开窍,而且是想都没往其他方面想过。不过这也不奇怪,像他自己,若不是姑姑那天问他,他也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对姜瑜产生了其他想法,还一直沉浸在叔叔和侄女的角色中。   他得想办法,慢慢扭转她脑海中的固定印象,改变叔叔和大侄女的这种固有印象,首先把辈分给扭转过来。   想了许久,梁毅终于想出了一个借口。他将拳头抵到唇上,轻咳了一声,先解释今天相亲的乌龙:“不关你的事,是我跟李兰不搭,没有缘分。”   什么不搭?姜瑜瞥了他一眼,李兰要不愿意,就不会穿着一身新衣服过来了。分明是他没看中人家吧。   不过相亲结婚这事,本就你情我愿,不能勉强。姜瑜点头表示理解:“嗯,梁叔叔你不要急,以后会遇到更合适的。”   “这个以后再说。”梁毅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小瑜,今天去陆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你看,你就比陆进两口子小了不到十岁,叫他们叔叔阿姨的,听着不合适。”   姜瑜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叫的是嫂子啊,不是你让我叫嫂子的吗?”   她也觉得叫阿姨把张红叫老了。   梁毅笑道:“对,我让你叫的。不过我比陆进还小三岁,你叫他大哥,叫我叔叔,这乱了辈分吧,不如你以后也叫我的名字,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叫我梁哥!”   梁哥?姜瑜刚想都觉得有些恶寒,不大情愿地说:“叫叔叔都叫习惯了呀,改口挺不习惯的。”   梁毅轻咳了一声:“那要不你在家里称呼我为梁叔叔,出去就叫我的名字,介绍的时候也别说你是我的侄女。”   否则等以后两人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会咋想,这对姜瑜的名声也不好。梁毅只庆幸,来黎市的时间还不长,没让更多的人知道姜瑜一直喊他梁叔叔,他就想通了,不会给以后的改变造成太大的困扰。他只要解决姑姑那边就可以了。   姜瑜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道道。只以为他是不甘心被陆进比下去了,低陆进一辈,遂即非常好说话的点头同意了:“好吧,以后出去我就叫你名字。” 第98章   买完菜回家, 姜瑜在家做饭, 梁毅见没什么他可以帮忙的, 跟姜瑜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姜瑜在家里煲了个汤,做了一个红烧肉, 又去把她刚长出来的青菜拔回来, 炒了一盘子清炒时蔬。   等她快忙活完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声软软的狗叫。姜瑜竖着耳朵听了一下, 又没了,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如今这年月, 人都吃不饱, 有几个人家会养狗的。姜瑜住到梁毅家一个多星期, 在这附近都没看到过有养狗的。在乡下那会儿, 十里八乡也很难看到一条狗。   她把菜端上了桌,回头就看见梁毅站在院子里洗手。   姜瑜笑了笑, 招呼他:“梁叔叔, 饭做好了, 你快来吃饭吧,不然待会儿陆进就来了。”   “不急, 我跟他约好了八点走。”梁毅擦干了手,走了进来,笑眯眯地对姜瑜说, “我送你一件礼物,跟我来。”   姜瑜看着他兴奋的模样,也很好奇, 跟着他出了堂屋。   梁毅把她拉到大门左侧的屋檐下,然后姜瑜就看见,那里铺着一层枯黄的干草,干草中间躺着一只巴掌大,浑身漆黑,毛发油亮的小奶狗。   看见生人,小黑狗立了起来,前爪按在地上,做出一副防御的姿势,瞪着一对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珠子,冲姜瑜吠了几声。不过它太小了,这姿势和叫声一点气势都没有,听着软绵绵的,可爱极了。   原来刚才的狗叫声真不是她的错觉。   姜瑜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惊喜地看着梁毅:“你从哪儿来的?”   梁毅看着她发亮的眼神,也很高兴,笑着说:“去一个战友家抱的。上次就听说他家的狗下了崽,正愁没人养,我就想抱回来咱们养,一来,给战友解决负担,二来,也可以养个看家的。我不在的时候,有它在也比较放心。”   今天在陆进家看着姜瑜逗弄小兔子时开心的模样。梁毅就想,他经常不在,姜瑜一个人在家,肯定很孤单,既然她不想养小兔子,就养一条狗,既能陪着她,也能看家护院。   事实证明,他这想法是正确的,姜瑜果然很开心。   姜瑜逗了一会儿小狗,忽然记起:“它还没吃东西吧?那它吃什么?”   后世的狗都是宝贝蛋子,各种狗粮罐头换着来,现在可没这条件。姜瑜也没见过别人养狗,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还真怕把它给养死了。   梁毅也没经验,他捏着下巴想了想:“咱吃什么,它就吃什么?”   这已经是难得的待遇了。可姜瑜看着它个子小小的一点,有点犹豫:“狗是不是要清淡一点?我给它蒸个鸡蛋去。”   说做就做,她飞快地跑回去洗了手,重新把锅刷干净,给小黑狗蒸了个鸡蛋,又拨了点白米饭,盛在碗里,给小狗端了过去,见它嗅了嗅,开始低头吃饭,姜瑜才高兴地说:“好了,它肯吃。”   等吃饭的时候,她的话题还是围绕在这只狗身上:“梁叔叔,你说咱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被忽视很久的梁毅酸溜溜地抛出两个字:“小黑!”   姜瑜好笑地说:“这也太土了吧!”   “就小黑,它浑身的毛都黑漆漆的,没有一点杂色,这名字再适合它不过。”梁毅一本正经地说。   自从有了这只狗,姜瑜嘴里念叨的都变成了它,再给它起给好听的名字,那还了得,它岂不是要上天。   姜瑜想了想,好像也想不出理由反驳他,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取名无能星人,让她取名比让她折十张符都困难。   “好吧,那就叫小黑,名贱容易养活。”姜瑜这么安慰自己。   然后小黑狗的名字就这么新鲜出炉了。   吃过了饭,梁毅洗碗,姜瑜又蹲过去看小黑了。她发现小黑还真是好养活,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把一个煎鸡蛋给吃完了,还把碗里的饭吃了一大半。   “不错嘛,小东西,姐姐种的青菜也很好吃,你要不要吃点?”姜瑜伸手去摸小黑。   小黑连忙昂起头,故作凶狠地叫了好几声。不过这奶声奶气的,真是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等梁毅收拾完,姜瑜还在逗狗玩,甚至拉上了他:“梁叔叔,咱们给小黑洗个澡吧,不然会长跳蚤的。”   梁毅:他是多想不开,要弄只狗回来分散姜瑜的注意力?自从这只狗来了之后,姜瑜几乎都没拿正眼看过他,两个人说个话绕来绕去还是围绕着这个小东西。   “梁叔叔,你想什么呢?是有事要忙吗?那你去忙吧,我自己来。”姜瑜见他一直在走神,又说了一遍。   梁毅回过神,无奈地抓起小黑脖子上的毛说:“我来,这小家伙现在还有点认生,会咬人。”   他单手提着小黑,进去拿出木盆,往里倒了点冷水,又掺了点热水,然后把小黑丢了进去。小黑明显还没养成洗澡的习惯,一栽进水里就拼命地往外爬。梁毅按住它的脖子,又把它提了回来,另一只大手浇了大把的水泼在小黑身上,几下就把它的毛发给打湿。   姜瑜看着小黑一身狼狈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赶紧对梁毅说:“你轻点,轻点,要不让我来吧。”   梁毅看了她一眼:“真轻点?”   姜瑜总觉得他这眼神不大对,可又想不出有什么问题,便点头:“嗯,它还小!”   梁毅裂开嘴笑了,然后轻轻松开了手。   小黑一得到自由,马上在水里扑腾起来,生怕被抓到一样,一个劲儿地乱滚,扑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溅了蹲在盆边的姜瑜一脸。   姜瑜这才明白梁毅刚才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她抬起手背摸干了脸上的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看着梁毅:“梁叔叔,你这招太阴险了!”   梁毅拿出手帕,递给了她:“这不是让你提前感受一下这小家伙的调皮吗?来,擦一下。”   姜瑜接过手帕,擦了擦额上的头发,替小黑解释:“也不能这么说,它第一次洗澡嘛,还不习惯。”   两人只顾着说话,没留意到,小黑从水盆里爬了出来,走到梁毅的裤脚边,先是抖了抖身子,把身上的水全抖到了梁毅裤脚上,这还不算,它后腿一抬,直接在梁毅的鞋子上撒了一泡尿。   等两人发现时,梁毅的鞋子上已经出现了一圈可疑的黄色印记。   姜瑜捂住嘴,吃惊地瞪大眼:“这小东西是要上天啊!太精了。”   它这是记恨梁毅呢!   梁毅也很惊讶,提起小黑,丢进水盆里,抓住它背上的毛,好好地搓了一番。   姜瑜这回不敢叫他轻点了。   等他把小黑搓了一遍,姜瑜找出一件不能穿的旧衣服出来,把小黑裹了进去,抱起来,笑着说:“梁叔叔,你快去换身衣服和鞋子吧,我帮你洗干净了晾上,你下次回来还可以穿。”   也只能这样了,梁毅站起身,凑过去,轻轻弹了一下小黑的脑门:“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进屋换衣服之后,姜瑜抱着小黑点了点它的小脑袋说:“梁叔叔可是个好人,你下次不能再这么调皮了,不然会挨揍的哦。”   把小黑擦干放回了它的窝里,姜瑜站了起来,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不过现在才六点多一点,距离陆进过来接梁毅还有一个多小时。   她走过去问梁毅:“你们约在哪里碰头呢?”   梁毅说:“他到巷子外的那条路上等我。他过来时会按喇叭的,家里就能听到。”   这样就放心了,不过这么点时间,做什么呢?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大家也不能坐下来杀一盘游戏什么,姜瑜看着梁毅,想了想,她问:“我种的青菜好吃吗?”   这个问题还真是出乎梁毅的预料,他当然要说好:“很好吃。”   “那我们摘一点,你带回去吃。”姜瑜拿着手电筒,拎了个篮子,走到菜地边。这些菜可是好东西,经常吃,梁毅的身体肯定也能变得更好。   梁毅真没想到她的思维这么跳脱,竟然要他带菜回去吃。他本想拒绝的,可看姜瑜一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在菜园子里精挑细选,到嘴边的话换成了:“我来帮你!”   他也蹲到姜瑜旁边,两个人开始里摘菜。   夜晚的清风拂来,吹动了新长出来的绿叶,刷刷作响,像一首轻快乐曲,躲在泥土里的蟋蟀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梁毅看着姜瑜的侧脸,暗暗想,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两人摘好菜,姜瑜又把多余的肉给他扣进饭盒里装上,马路上就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   “陆进来了,我先走了,你在家晚上别外出,遇到事可以请隔壁的邻居帮忙,晚上记得关好门窗。有事找我,就去邮局给我打电话……”梁毅不厌其烦地嘱咐姜瑜,一句又一句,似乎说不完。   姜瑜把他送到门口,笑着说:“放心吧,现在还有小黑这个机灵鬼帮忙看家呢。你快去,出任务注意安全。”   “嗯。”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过来的饭盒和青菜,轻轻拍了她一下,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我走了,周末有空我都会回来。”   可惜他失言了。   梁毅这才回部队,第二周没有回来,只给姜瑜寄了封信,说他出任务去了,归期不定,让姜瑜别担心。然后第二周,第三周,第四周都没回来。   转瞬一个多月过去了,桃花开了又谢了,指头大的青桃都挂上了枝头,天气也变得热了起来,进入了初夏,梁毅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甚至连封信都没有,期间只有陆进来过一次,问姜瑜有什么要帮忙。姜瑜试探着询问了两句梁毅去哪儿了,陆进的嘴巴咬得很紧,只说,梁毅是去出一个重要的任务了。   姜瑜虽然有些担心,但一想,梁毅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他的工作,他应该很有经验,便按捺着放下了焦虑的心情,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   好在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高兴的事。老李那边磨磨唧唧了好一阵,终于给姜瑜传来了准信,五月一号那天晚上,带她去一场古物交易会,说不定会有姜瑜心仪的法器或是材料流落其中。   破四旧导致不少文物、古物、宗教用品流落民间,藏了起来。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在这个吃不饱饭的年代,死物哪有活人重要,于是不少人偷偷把自己手里藏着的宝贝出手,以换取食物和衣物、药物等保命的东西。   黎市因为是个大都市,人口众多,建国前经济比较发达,所以民间各种值钱的古物、玉石、金银珠宝也比较多,这些东西现在不能正大光明的使用,便逐渐流进了黑市中。   尤其近一两年,政策已经开始缓和,黑市更加发达,这一块贵重物品的交易逐渐从传统的黑市中分化出来,形成了一个不定期举行的交易市场。不过要进入这样的集市,必须得有人带路才行。   而老李就是姜瑜的带路人。只是时隔两个月之久,在姜瑜都快忘记他这个人的时候,他才用朱砂在符上写明了两人碰头的时间和地点。   之所以搁这么久是因为老李回去后又反悔了。姜瑜的来历、住哪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有诈怎么办?   所以他后来又歇了找姜瑜心思,直到上回在大街上碰到初阳大人。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初阳道人的精神就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一改先前的老态,俨然有枯木逢春之势。   老李好奇极了,问初阳道人最近有什么喜事。初阳道人也没瞒他:“这要多谢姜小友的平心静气符,自从戴了她送的这个符,我每日躺到床上都安枕无梦,一夜睡到天亮。睡得好了,人的精神自然就好了。”   因为这些年的遭遇,初阳道人的精神一直不好,加上年纪大了,睡眠本身就不好,长期的失眠和忧心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不过自从有了平心静气符之后,这一切状况都改变了。   初阳道人想到这里,还非常遗憾:“可惜了,姜小友就来了一回,后来再也没出现过,想找她都没地。”不然再给他师弟也换一张。   初阳道人的话又把老李按捺下去的心思勾了起来。他们这群人身逢大难,不光肉体,精神更是饱受折磨,大部分都因为各种忧思忧虑,染上了失眠的毛病。老李也不例外。虽然他们也能画一些安神的符,但效果总不是很理想,而且持续的时间很短,就用符那一会儿功夫。   所以回去想了很久之后,老李又重新升起了联系姜瑜的念头。   不过把符烧了之后,老李又有些忐忑,这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姜瑜真的会来吗?   等到五月一号那天,天一黑,他就拿着手电筒去了约定的地点,刚站定,一道黑影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骇了老李一跳:“你……”   “是我,老李。”姜瑜轻声说道。她比老李来得更早。   老李松了口气,笑着说:“没想到你比我还早。走吧,跟我来。”   他带着姜瑜在城里绕了半圈,然后出了城,带着姜瑜进了一片小树林,找到一个隐蔽的入口,然后带着姜瑜进入了防空洞中,边走边解释:“这是以前打仗时留下来的,不过很多地方已经坍塌堵塞了,只剩下几段。”   “你们倒是会找地方。”姜瑜是真佩服这些人。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难找了,要不是老李带路,她肯定找不到。   老李嘿嘿笑:“没办法,混口饭吃,一家老小都等着米下锅呢,光靠扫大街那点工资哪够啊!”   这俨然是一个有组织的团队,因为通往交易市场的路上,姜瑜还遇到了两波持枪的男人。老李显然认识他们,笑呵呵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后,又简单介绍了一下姜瑜,对方看她是个小姑娘,没什么防备,打量了一眼就放行了。   通过这两道关卡,终于到了交易市场的中心。这里灯火通明,手电筒、蜡烛、油灯到处都是,不少人摆着摊子,戴着大大的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蜷缩着坐在那儿,等着顾客上门。   不止摆摊的人,就连顾客许多也蒙着脸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仿佛生怕被人看见了自己的真面孔似的。   老李也入乡随俗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顶帽子,递了一顶给姜瑜。   姜瑜看着他那顶泛黄、油腻腻的帽子,可没有戴的心情,笑了笑说:“不用,我有这个。”   她拿出一张黄纸,飞快地折了一张符,然后轻轻一弹。   老李只看到面前似乎闪现过一道重叠的影子,然后姜瑜的面容就变了,她的脸拉长了一些,容貌变得更平凡了一些,不过跟她本来的面貌还是有四五分相似。但若不是亲眼所见,哪怕是在大街上,老李也不敢上去认人。   “这,你这是?”老李是真的惊呆了。   姜瑜同样折了一张符递给他:“易容符,能持续六个小时,使用的时候连续轻弹三下符纸的对角线。”   老李接过,语气比先前更加诚挚热情了:“小友,你想看什么?”   “我想买点布阵的材料,还想卖点符出去。”姜瑜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老李点头:“行,布阵的材料和法器比较偏门,我知道哪儿比较多,你跟我来。”   他领着姜瑜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摊子,往防空洞深处走去。但走着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老李回头一看就发现姜瑜站在一个摆着十几小袋白色米分末的摊位前,站着不动了。   老李吓了一跳,忙走过来,拉着姜瑜就说:“快走,这东西不是你能沾的。”   姜瑜沉默着跟着他走出了十几米,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摊位前左侧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姜瑜不会认错,那是失踪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梁毅。 第99章   在这个地方无意中看到梁毅, 让姜瑜对淘宝完全没了兴致, 在被老李拉着走出百来米远后, 姜瑜停了下来,寻了处没人的地方, 问老李:“刚才那些人卖的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老李开始还装傻。   姜瑜看了他一眼, 二话不说,直接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三角形的符在他面前晃了晃:“隐身符, 能维持十分钟,要吗?”   老李的眼睛顿时瞪大如牛眼那般大, 忙不迭地伸手去接符, 边接边说:“姜小友, 我真的是为你好。他们卖的那东西可邪门了, 只要吃一两回就会上瘾,而且死贵死贵的, 那么一小袋, 不当饿不解渴的, 就要二十块,我跟你说, 你可千万别沾,沾上就甩不掉了……”   他还没说完就姜瑜就打断了他:“海洛因?吗啡?还是冰毒?”   老李的嘴唇哆嗦了两下,震惊地看着姜瑜:“你怎么知道?”   他也是交游广阔, 认识不少人,又经常来交易市场才听说的。姜瑜一个从未来过交易市场的姑娘,怎么会如此准确地说出这玩意儿的名字?别说她了, 就是初阳道人这种活了大半个世纪,见多识广的老人也没不知道这玩意。   真的是毒品。姜瑜想起那天在卢主任家里,梁毅和他姑丈在房间里的谈话,约莫猜到了梁毅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过贩毒组织里面的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这些人手里还有枪,梁毅这么闯进去,若是被人发现,那可就危险了,姜瑜叹了口气。   她看向老李:“这些毒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卖毒品的都是些什么人?”   老李见她越问越详细,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挠了挠头,打着哈哈劝姜瑜:“姜小友,你不是要去买布阵的材料吗?我知道有个地方肯定有,而且很便宜,你快跟我来。”   老李喊了好几声,见姜瑜都没动,他脸上的笑容也撑不住了,肩膀一垮:“小友,他们很厉害的,咱们还是走吧,别惹麻烦了。”   姜瑜知道老李担心什么,不就是怕她牵连他吗?这是人之常情,姜瑜理解,她给老李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我不会在这里惹事,只要你把他们的事告诉我,咱们就分道扬镳,我做什么都没关系。你也能提前拿到我答应给你的那枚平心静气符!”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老李明白,姜瑜是非要去蹚这趟浑水了。他叹了口气:“行吧,我都告诉你,不过我知道的也不多。这些卖白米分的大约是在半年前出现的。听说他们刚开始是送,不过挑对象送,好像专门找有钱人,还有在政府里有实权的人送,像我这种他们肯定看不上,所以这都是我听说的,准不准就不知道了。这么大喇喇地开始卖,也就最近三四个月的事吧。”   提起这个,老李有点唏嘘:“那东西可邪门了,上面明明没有任何邪术,可只要吃了的人就对那东西念念不忘。我认识的一个人买了一回就戒不掉了,现在每个月发了工资,是连饭都不吃就先去买这东西,搞得一家老小都跟着他饿肚子。姜小友,我知道你道法高深,但这东西跟咱们想都不一样,你可千万别去碰啊。”   “我明白。”姜瑜笑着应道。这个年代国内太穷了,毒品现在还很少渗入大陆,毒贩的目标也一直盯着香港、东南亚一带富裕的地方。国内普通人连毒、品都不知道,更别提毒、品的危害了。   她提醒老李:“这帮人究竟什么来历,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交易市场卖这东西。还有交易市场是谁弄起来的,他们哪来的枪?”   老李苦笑:“姜小友,你这可就难住我了。这种事我哪知道啊,这个交易市场已经成立有两年多了,刚开始是大家自发组织,稀稀落落地,后来逐渐形成了规模,也就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不过形成了规模以后好啊,不像以前,咱们每次卖点东西,换点东西,都要东躲西藏的,生怕被人发现了。这里虽然每次来都要给一块钱,不过四周有放哨的人,安全,遇到红袖章也有人提前通知,让大家跑路。”   老李这种掮客倒爷也就赚点小钱养家糊口,对于个中的内情哪里知道,也就道听途说了几句。   姜瑜点头以示明白,然后将承诺的平心静气符递给了老李:“谢谢,我们就此别过吧。”   老李接过符,心情有点复杂,张了张嘴说:“姜小友,你就听我一句劝吧,别多管闲事了,买了你要买的东西赶紧走。是非之地,你一个女孩子不宜久留。”   这本来就是灰色地带,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大老爷们,仅有的几个女的都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相与的中年妇女,小姑娘是头一遭。姜瑜虽然用易容符改变了容貌,看起来普通多了,没她本来的相貌那么打眼,但在这灰扑扑的防空洞中还是很扎眼。尤其是她即将跟老李分开,单独一个人行动,保不齐就被心黑的家伙盯上了。   姜瑜心知老李是好意,笑道:“谢谢,我心里有数,你也小心点,办完事就早点回去吧。”   告别了老李,姜瑜在交易市场上转了两圈,确实碰到了一些适合布阵的材料,而且这种东西因为用得人少,很冷门,所以价格也很便宜。姜瑜高兴地都买了下来。   买完东西,姜瑜又折回了那卖毒品的摊子旁,好奇地蹲下身,捻起一小袋白米分,捏了捏,然后仰起头,宛如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不解地问道:“这东西是什么,怎么卖?”   摊子前坐了三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梁毅坐在最左侧,头往后一仰,靠在石壁上,草帽盖住了他的脸,留下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剪影。中间那个相对干瘦一些,脸很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目光贪婪地停留在姜瑜白皙的小脸上,笑呵呵地说:“咱们这东西吃了可是快乐似神仙,妹妹好眼光,要不买一袋回去试试?哥哥给你打个折?”   右侧是个留着胡渣,光着膀子的大汉,听到麻杆荡漾的声音,好奇地睁开眼瞟了姜瑜一眼,讶异地一挑眉:“稀奇了,今天竟然有姑娘。”   他的目光也不怀好意,看着姜瑜的眼神像是在看货物一样,那模样恨不得用目光把姜瑜的衣服给剥了。   姜瑜装作不知,捏了捏小袋子,正想再问,梁毅的那顶草帽忽然掉了下来。翻身坐直,拿起草帽扇了扇,不耐烦地瞥了麻杆和周壮一眼,语气非常不好:“吵死了!”   然后他阴沉着脸,瞥了姜瑜一记,态度极为恶劣:“买不买?二十块钱一袋,要买就把钱留下,买不起就滚,别在这儿妨碍爷做生意。”   头一次看到这样放荡不羁还骂脏话的梁毅,姜瑜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正好被梁毅瞧见,他眉头一拧,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暴躁的气息:“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   麻杆见了,撇了撇嘴,小声跟周壮抱怨:“小姑娘就是没眼光,姜哥脾气这么不好,小姑娘还是喜欢他。”   周壮长得太粗太壮,站起来像一座小山,这样的壮汉,有几个姑娘会喜欢。所以他已经习惯了异性的漠视,满不在乎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懒得去关注了。反正有小娘们也轮不到他。   姜瑜把三人的表现纳入眼底,心里很讶异,看来梁毅在他们三人的小团伙中,地位不低嘛。她笑了笑,对上梁毅凶巴巴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没办法,你太好看了,我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嘛。”   闻言,麻杆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是什么情况?竟然有姑娘敢调戏姜哥,真是不要命了。   果然,梁毅的脸马上拉得老长,正眼都没瞧姜瑜一下,他弯下腰,用指尖敲了敲地面,沙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悦:“买不买?”   “姜哥你真没意思。”麻杆摇摇头,已经没兴趣去看这个木头疙瘩的表现了。换了是他,早摸上小姑娘软乎乎的小手了。   “买,多少钱?”姜瑜问道。   梁毅伸出食指和中指:“二十块钱一袋,要多少?”   “这么贵,那就来一袋试试吧。”姜瑜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的十元纸币,递给了梁毅。   梁毅接过钱,把一小袋毒品丢给了她,然后看也没看,胡乱地将纸币塞进了口袋里,头往后一仰,又靠到墙壁上打瞌睡去了,就像好几天没醒过一样。   姜瑜看得直皱眉,但她明白,自己已经在这里呆太久了,再磨蹭下去,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她飞快迅速地把那一小袋毒品收了起来,放进口袋里,往另一方向走了。   走出去一段距离,姜瑜又偷偷转过身,蹲在一个摊位面前,借着翻看东西的机会偷偷瞄了梁毅一眼。他还是维持着那种姿势,懒懒散散地靠在石壁上,坚硬有力的胳膊垂落在半空中,脸上扣着草帽,挡住了他的表情。   这家伙,明显是没看她给他的纸币。   真是没默契,姜瑜气嘟嘟地收回了目光。她在两张纸币中夹了一张平安符。这张平安符是他用力气蕴养过的黄纸做的,效果比往常的好了许多倍,他可千万别弄丢了。   因为梁毅在执行任务,姜瑜虽然有满腹的疑问,但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她不能再接近他,只能默默地起身离开。   又转了一圈,买了几样小东西,姜瑜就准备撤了。离开之前,她特意找机会远远地看了梁毅一眼,他还是维持着那副睡不醒的姿势,靠在石壁上。不过他们摊位上的白米分倒是少了好几袋,显然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还有人光顾他们的摊子。   但据老李说,经常出入这个交易市场的人应该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应该不会去碰触才对。   不过这事梁毅心里应该有数。术业有专攻,这是他的工作,她就别去添乱了。姜瑜把买来的东西都收进了口袋里,然后沿着老李带她来的那条路,准备往回走,离开这个地方。   但她还没走出交易市场,寂静的黑夜中忽然响起了三道又尖又利的口哨声。这个声音像是一个信号,摆摊的、逛街买东西的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摊主用粗布卷起地上的东西,裹成一团,扛在肩上,拔腿就往出口的方向冲去。   他们冲得太突然,速度又很快,人还非常多,一下子就被姜瑜挤到了后头。   姜瑜好奇地看着这些人,他们在干什么?莫非这三道哨声是什么信号,这老李咋不讲清楚呢!   算了,什么状况都搞不清,还是先跟着大部队走,等跑出了防空洞,再单独开溜吧。   姜瑜刚想挤进人群,忽然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姜瑜马上回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梁毅。   “跟我走。”梁毅只丢下了这三个字就拉着她的手腕,领着她往人群相反的方向急速离去。   姜瑜紧跟在他后面,只见梁毅熟练地穿过先前摆摊的地方,然后往旁边一侧的小洞里一钻,走了一段黑漆漆的山洞后,他又拐了一个弯,如此反复了两次,直到最后爬出了山洞。   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地上是一溜直直的杨树。   月初,天上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的繁星在一闪一闪的,撒下微弱的光芒。夜太黑,不过姜瑜的夜视能力非常好,她还是看到了梁毅紧皱的眉头。   梁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西南方向说:“沿着这里,直走就能回城,你要害怕就找该地方藏起来,等天亮再回去,路上小心!”   姜瑜低头看了一眼做成枯草状伪装的盖子,明白这应该是一处秘密通道,梁毅把她送了出来,未免引起别人的怀疑,他肯定还要回去。可防空洞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回去还安全吗?   她抬起眼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干涩地唇:“好,你去吧。”   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夜色中,他看不见姜瑜的脸,但他知道,自己最关心的这个小姑娘就在这儿。梁毅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按住了姜瑜的肩头,语气充满了担忧:“回去乖乖的,别乱跑了!”   这小姑娘一不盯着就四处乱窜,连这种地方都来了。要知道,他听到她的声音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若非理智控制,他当时真想揍麻杆两拳。   “我知道,你快回去吧,我给你的符记得随身戴着。”姜瑜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一句。   梁毅点头,手从姜瑜肩上拿开,刚要下去,忽然听到洞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的面色一凛:“有人来了,小心!”   姜瑜的耳朵比他还尖,她不止听出有人来了,还知道来的就是梁毅现在的“搭档”麻杆和周壮。这两人还在下面嘟囔,梁毅跑哪儿去了。   “是刚才跟你坐在一起的那两个人。”姜瑜提醒他。   梁毅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对姜瑜说:“会爬树吗?爬上去,藏起来。”   这边是平地,除了杨树,也没什么草丛,唯一藏人的地方,就是树上了。   不过杨树很高,下面很长一截都是白白的树干,想要躲到上面去,就要爬到树冠上去,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麻杆和周壮马上就要爬出洞了。   姜瑜往前一倾,扑了过去,抱住了梁毅的腰,头靠在他的肩头,附在他耳朵边说:“他们上来了,推开我!” 第100章   周壮的身体体积太大, 从洞里钻来钻去, 对他来说是场不小的负担, 尤其是洞里凹凸不平的墙壁有时候会刮擦到他的皮肤。他虽然皮糙肉厚的,但也不能跟石头相比, 难免会有刮伤蹭破皮的事, 非常不舒服,因而心里也有不少怨言。   “你真看到姜哥往这边来了?他干嘛往这边跑?你没看错吧?”周壮怀疑地说。   麻杆不服气:“我没看错, 他就往这边跑的,那个女的, 就今天来咱们那儿买东西那小丫头好像也跟着他跑了。哎, 这些小姑娘真肤浅, 就他那爆脾气, 还有小姑娘追着跑,真没天理。”   因为大家忙着跑路, 油灯、蜡烛都被踢灭了不少, 防空洞里的光线变得很暗, 所以麻杆只看到姜瑜跟在梁毅后面,没看到其实是梁毅拉着姜瑜在跑。   同样不受姑娘欢迎的周壮瞪了他一眼:“你快点, 磨磨蹭蹭的,憋死老子了。”   麻杆身材细瘦非常灵活,听了这话, 手抓住岩壁,轻轻往上一爬就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仰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两个抱在一块儿的人影。   “姜……姜哥……”麻杆试探地喊了一声,然后打开了手电筒,黄色的光嗖地一下照到了梁毅身上。   这突入起来的光线,让梁毅瞬间回过神来,然后他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姜瑜推开,转过身,眯起眼看着坐在地上的麻杆,故作不知地问道:“周壮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麻杆咽了咽口水,偷偷觊了姜瑜一眼,呵呵笑着说:“就在下面呢,马上就爬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脑袋就从洞里钻了出来。周壮仰起头扫了三人一眼,待看到怯生生站在梁毅身后,小手紧紧抓住衣摆的姜瑜后,他挑了挑眉,这还真被麻杆给说中了,这小姑娘缠上了姜哥,穷追不舍。   不过周壮没麻杆那么八卦,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说起了正事:“红袖章来了,走吧。”   他们走的这条路虽然很隐蔽,但保不齐来的红袖章很多。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早点走方为上策,尤其是他们身上还带着不少钱和货。   梁毅也点头:“嗯,走吧。”   见他似乎看都没看姜瑜一眼,就这么把人小姑娘撇下了。麻杆撇嘴,好狠的心啊,他扭头看了一眼,见姜瑜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中,巴巴地看着他们姜哥的背影,像是只被遗弃的小狗。麻杆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梁毅:“这小姑娘蛮可爱的,姜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他刚才可是看到了,人小姑娘紧紧抱着了他家姜哥,两只小手攥着他的衣服,可舍不得了。要是他再晚一会儿过来,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呢!   梁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忘了正事。耽误了正事,回头你自己去向师傅交代。”   这话一出,麻杆再也不敢出馊主意,紧紧跟在梁毅的后头,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开玩笑的,姜哥,我开玩笑的,咱们走吧,往第三条路走。”   梁毅回头瞥了姜瑜一眼,当着麻杆和周壮的面,他也不好多说,只能故作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凶巴巴地训道:“赶紧走,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的,别到处跑。”   麻杆笑道:“就是,小姑娘快回去吧。”   说完,三人就走了。   姜瑜没做声,这时候她说什么都可能给梁毅添麻烦。梁毅显然有他的正事要做,她现在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别给他添乱。   眼睁睁地看着三人重新钻回洞里,姜瑜吐了口气,扭头望向黎市的方向,准备趁夜回去。   只是,她刚一踏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一抹黄色。姜瑜本以为是自己给梁毅的符纸掉了,弯腰拾了起来,但一拿到手里,她就知道这不是她的符纸。这也是一张灵符,而且画符之人的道法应该还不错,至少比老李这种入门级的半吊子要高许多。   不过如今这时代道法式微,姜瑜也没见过几个法师,所以也分辨不出画符这人究竟有多厉害。但她能感觉到这张符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里面似乎封压着一个恶灵。   姜瑜弹了弹符纸,将之点燃,就在这一瞬,符纸里面忽然蹦出一只穿着白衣嘴上长着獠牙的厉鬼。这东西一出来就直接扑向姜瑜。   姜瑜飞快地掏出一张符纸,放在手心,连符都没折,直接将灵气铺在上面,然后轻轻往前一推,啪地一下,贴在了厉鬼的脸上。   厉鬼的面部开始沸腾起来,它发出细碎凄厉的尖叫,然后身体开始融化,不到几秒时间,就彻底湮灭在了空气中。   轻而易举地收拾了这只突然冒出来的厉鬼,姜瑜的心情并不轻松。因为她仔细辨别了一下,这张符掉落的位置分明是刚才周壮坐的地方。周壮随身携带着这样一只被封印在符咒里,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吞噬和杀戮的厉鬼。这说明,他的背后肯定有道法高人,而且这人肯定心术不正,否则不会练这种害人的玩意儿。   而现在这些人离梁毅极近,就在他的身边,但他却对这些手段一无所知,太危险了,如果他的身份哪天暴露了,姜瑜简直不敢想象梁毅会落到什么下场。   只一思忖,她就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洞里,然后飞快地折了一张寻踪符,追了过去。   ***   这个防空洞七绕八绕的,有好几个出口,而且周遭还与很多地道相连,梁毅和周壮、麻杆返回了洞中之后,冲进去往左侧一拐,秘密在洞里行走了近半个小时,然后到了另外一个出口。   从这个出口往下,走个几百米,就到了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山村。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平时他们都通过山坡上的那个出口前往防空洞进行各种交易或者进城进行各种秘密活动。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这个宁静的小山村。   从洞里钻出来,西边天际的云层上已经渗透出丝丝缕缕的亮光。夏天,天亮得早,瞧这天色,再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冒出来了。   忙碌了一夜没睡,麻杆打了个哈欠,对梁毅和周壮说:“走吧,累死了,回去吃点东西好睡觉。”   “慢着,等一下。”梁毅叫住了他,然后回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刚爬出来的出口。   洞里传来细碎的声音,麻杆马上戒备起来,手按到腰上,那里藏了一把小小的弯刀。   没过几秒,没过几秒,在三人的严阵以待中一个头发披散着,浑身狼狈的小姑娘从里面爬了出来,无辜地看着他们。   可能是姜瑜的外貌太有欺骗性了。麻杆一见是她就放松了戒备,站直身,摇头说:“你这小丫头勇气可嘉啊。”为了个男人追到这儿,真是少见。   姜瑜没理他,喘着粗气,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然后仰起灰扑扑,沾上了泥土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梁毅:“让我跟你走吧,我爸要把我嫁给钢铁厂车间主任的儿子,可他那儿子是个傻子,长得丑死了,天天还流口水。我就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现在我没地方去了,你收留我吧!”   梁毅定定地看着姜瑜,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太胡来了。她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胡闹,若不是麻杆和周壮还在,他真想打这丫头的屁股。   麻杆看出梁毅是生气了,笑眯眯地打了个圆场:“姜哥,这小姑娘还真看上了你,勇气可嘉,看在人家无处可去的份上,你就收留了她呗。”   周壮不像麻杆那么咋咋呼呼的,他眯起眼,审视地盯着姜瑜,目光里充满了怀疑,但说出口的话却跟麻杆一样,甚至更粗俗:“姜哥,反正你也没女人,带个回去养着生个娃呗。”   梁毅知道,姜瑜已经跟来了,还发现了他们的大本营,他若不答应把姜瑜带走,麻杆和周壮也不会放过她,因为他们绝不会允许姜瑜把他们的大本营泄露出去。所以他只能点头。   “你真要跟着我?”梁毅挑起眉,半是嘲讽地看着姜瑜,语气中带着他一如既往的不耐烦和暴躁,“可以,乖乖在家里干活伺候我,要是敢乱跑和不听话,小心我弄死你!”   麻杆见他点头,哈哈大笑起来:“姜哥威武。”   姜哥这下带女人回来了,村子里那些姑娘总不会再盯着他了,总有他麻杆的春天了吧。   姜瑜怯生生地站了起来,乖巧地走到他跟前,柔顺得像只无害的绵羊:“嗯,你长得真好看,我会听话的,你别赶我走。”   别说麻杆他们了,就连梁毅见了也心软,有那么一瞬,他真想把这丫头按在怀里,告诉她别怕。   但他还没忘记的处境。梁毅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故作凶狠地瞪着姜瑜:“知道就好,快点,跟不上被山里的野兽吃了我也不会管你!”   真凶啊,姜瑜偷偷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的后面,下了山。   等到山下时,鲜红的太阳从云层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头来,红色的霞光铺陈在薄雾笼罩的小山村上,姜瑜顺势打量了梁毅暂居的这座小山村一眼。   这个山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村民的房屋倚山而建,从山脚以此蔓延,直到山腰。这些房屋建得很密集,每一家的房屋都相距不远,近一些的甚至屋檐相连,远点的也就相差个一二十米。   到了村口,周壮和麻杆就跟梁毅分开了,两人伸了个懒腰:“姜哥,我们回去睡一觉,有事下午再说,你也悠着点啊,别折腾到太晚,下午还有正事呢!”   说完猥琐地看了看姜瑜一眼,这意思不言而喻。   姜瑜简直对这帮只知道下半身思考的男人无语了,不说两句荤段子会死是吧。   “知道了。”梁毅继续扮演他这不好相处的高冷姜哥,丢下这三个字,领着姜瑜就走了。   两人穿过栉次鳞比的房屋,依次往山腰上走去,最后梁毅把姜瑜带到了西北角最后一排那一座陈旧的老房子前,漫不经心地说:“进去!”   口气还是很冲,把社会哥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若非姜瑜知道他现在是在出任务,恐怕会以为他精分了。   但一进屋,关上了门,他的态度立即变了。   “你怎么会跟来,不是让你回去吗?”他压低声音,焦急地看着姜瑜,“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这几天,你好好的待在屋子里,哪儿都别去,等我找个机会把你送走。”   姜瑜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不走,你相信我,我有自保能力。”   若论单独打斗,她有灵气作弊,甚至梁毅都不会是她的对手。若不是怕打击梁毅的自信心,她真想告诉梁毅,与其担心她,还不如先担心他自个儿。   但梁毅不信,他拧着眉,不赞成地看着姜瑜:“乖,听话,回去乖乖地别再乱跑了,等我回来。”   反正他说的是几天后,谁知道这几天会发生什么,姜瑜懒得跟他争,赶紧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面:“那个周壮是什么人?”   梁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吗?”   不对劲儿的地方多了去,但这种鬼神之说梁毅作为一名党员肯定不信。姜瑜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他这人不正常,身上有股阴邪劲儿,你小心一点。”   梁毅点头,提起水壶给姜瑜倒了一杯水:“他这人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比麻杆心思重多了,我会注意的。你口渴了吧,喝点水。”   姜瑜接过搪瓷缸子,抿唇喝了一口,问道:“梁叔叔,你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帮你。”   梁毅显然不可能让她掺和进来。   正巧外头传来了麻杆的声音,他放下暖壶说:“我出去一下。”   他出去没过几秒就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个盆子,里面是黄黄的窝窝头。梁毅把窝窝头放下,打了一盆水进来,又把自己的毛巾拿进来,递给姜瑜:“洗把脸,吃东西,山里简陋,就只有这个可以吃,你将就一下。”   这窝窝头明显还掺了一些白面,已经算不错了。姜瑜不挑剔,洗了手,拿起一个,又把盆子往梁毅的方向推了推:“梁叔叔,你也吃。”   “你先吃。”梁毅端着盆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姜瑜就听到厕所的方向传来了刷刷刷的水流声。   过了十来分钟,梁毅回来了,他换了身衣服,头发上流着水,明显是去洗澡了。   大夏天的防空洞里钻了一晚上,又是汗又是泥的,洗个澡肯定很舒服。姜瑜羡慕地看着他。   梁毅坐到她面前,拿了只窝窝头就着白开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快点吃,锅里已经烧上水了,吃完你就去洗澡。”   好吧,自己这点小心思果然没瞒过他,梁叔叔果然是个心思细腻体贴的好人,姜瑜笑盈盈地说:“谢谢梁叔叔。”   说到洗澡,新的难题出现了。洗完了澡姜瑜肯定得换衣服,穿什么呢?现在才早上六点,村民们很多都还没起床,也不方便出去问人借衣服。   梁毅帮姜瑜把水提到厕所,低声道:“你将就一下。”   山里条件比较简陋,很多村民都没有特意建浴室的习惯,洗澡也通常就到厕所搓一搓就完事了,甚至有不讲究的,到了天黑,男人就直接去山下的小溪里洗澡。女人们偶尔也会成群结队,一起结伴去河边洗澡游泳。   姜瑜知道这跟城里没法比,点头道:“好。”   梁毅点头,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拿了一套出来,递给她:“洗完澡你先穿我的衣服。我就在外面,不要害怕。”   他从哪里看出她害怕了。姜瑜哭笑不得,点了点头:“嗯。”   梁毅遂即放下了帘子,走到了院子里,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望着天上的红霞出神。姜瑜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将她留在这里,他实在是不放心,但要把她送走,周壮他们肯定不会答应。而且这里离黎市还有不短的距离,真让她一个自己回去,他也不放心。   正在他琢磨着有什么万全之策时,姜瑜掀开帘子出来了,她提着裤子走到他面前,仰起头抱怨道:“梁叔叔,你的衣服太大了!”   闻声,梁毅抬起了头,只一眼,他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姜瑜穿上他的衣服就跟小孩偷穿大人的一样。他的衣服和裤子尺寸对她来说,太大了,没辙,她只好把袖子高高挽起,挽到了手肘上,露出两条嫩生生的胳膊晃得他眼花。尤其是因为衣领也大了,哪怕她把最上面一颗扣子也扣上了,但她胸前的领口还是开得很大,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细腻惹眼的肌肤。从他的角度望去,甚至能看到她胸口那道起伏的曲线和中间那一条延伸到衣服里的沟壑。   梁毅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赶紧挪开了目光,握起拳头抵在唇间,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你先将就着穿,我把你的衣服洗干净晾上,等下午醒来,衣服就能穿了。”   说着,他弯腰端起姜瑜放着衣服的盆子,往井边走去。   等他走远,姜瑜才想起,自己的内衣还放在里面呢,顿时涨得面红耳赤,连忙跑过去,一把夺过盆子,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梁毅看了一眼她蹲下就会拖到地上的衣服,笑道:“会把你的衣服弄湿的,让我来吧。”   说着他就就把一桶水倒进了木盆里,然后伸手去揉衣服,刚一揉,一条碎花短裤冒了出来。梁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也烧红,下意识地看着姜瑜,她只穿了他的裤子。   想到这里,他浑身都燥热了起来,故作不知地说:“一晚上没睡,你快去休息吧,我很快就好。”   “我自己来,你去休息!”姜瑜凶巴巴地夺过了木桶,红着脸,埋头洗衣服。   梁毅这回没再坚持,起身自己回了屋。   他一走,姜瑜就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把衣服用皂角搓了搓,又用清水透了两遍,将泡沫都洗干净,然后晾晒到竹竿上。   刚晾完,姜瑜就听到墙头外传来两道极低的声音。   “看见了没,她穿着姜哥的衣服呢,你就死心吧。”麻杆带着心仪的姑娘过来,趴在墙头,指着姜瑜的背影美滋滋地说,“姜哥家就一间屋子,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不发生点什么才怪了,小月啊,你就别盯着姜哥了,你面前就有个比他还好的呢!”   叫小月的女孩子气哼哼地说:“你别诬赖姜哥,我不信,姜哥就不是那样的人。”   都这时候还护着他呢,麻杆很不服气:“好啊,那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了,还有男人连到嘴边的肉都不吃的……诶,你看,她进去了,进去了!” 第101章   姜瑜装作不知道麻杆两人的小动作, 推门而入,顺手掩上了门。   房间里,梁毅把自己睡过的床单换下,新铺了一床,收拾妥当后见姜瑜进来,点了点下巴说:“睡吧, 晚饭我叫你!”   说完转身就走。   姜瑜拉住了他,笑道:“梁叔叔恐怕不能出去, 麻杆带了个叫小月的姑娘蹲在墙头看热闹呢!”   她这一说,梁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蹙眉道:“这麻杆正事不干,天天就只知道瞎折腾。”   麻杆在外面看着,梁毅肯定不能把卧室让出来给姜瑜睡了, 否则怎么跟他昨晚的“嫌弃不耐暴躁”人设相配。他把自己房间让给一个小姑娘, 他去睡柴房, 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才怪。   姜瑜也正是知道这一点, 所以才叫住了他, 笑道:“梁叔叔无妨的, 床很大, 你睡这边,我睡那边就是。”   这村子里很穷, 每家每户的房子对比随便生的娃来说都不算多,通常都是好几个孩子挤一间屋,这用石头木板堆砌的床自然很大, 比后世的1.8米的大床还要宽个二三十公分,躺两个人中间还能塞一床厚厚的被子挡着。   姜瑜就是这么操作的,她从柜子找出那床已经发黄的棉被,折成长条,往床中间一放,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把床一分为二了。   梁毅看到姜瑜信任的眼神,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该说他在小姑娘眼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正人君子,该为小姑娘如此信任他而感到高兴呢,还是该替他自己默哀一把呢,姜瑜这样完全不防备他,是不是完全没把他当成一个成年单身男人看啊?   “你就这么信任我?”最后梁毅破罐子破摔了,悻悻然地问姜瑜。   姜瑜扭头笑看着他,半是开玩笑地说:“信任梁叔叔是其一了,当然我更信我自己,我觉得梁叔叔你可能打不过。”   最后一句才是姜瑜的真正底气所在,不过为了照顾梁毅的面子,她多加了“可能”两个字。   但梁毅显然不相信这个可能,把重点都放在前一句上,语重心长地叮嘱姜瑜:“这次因为事发突然,事急从权就罢了。你……以后可别轻易相信男人。”尤其是他以外的男人。   可惜姜瑜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嘻嘻地说:“知道了,梁叔叔睡觉吧,下午还有事呢!”   说着,她先扑到了床的里侧,仰躺着,双手放在小腹上,乖巧地闭上了眼,睡姿规规矩矩的。   梁毅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真是对他没什么防备,他自己对自己都没这信心。深呼吸了一口气,梁毅压下心里头那点因为可爱的小姑娘躺在他床上而迸发出来的躁动,躺到了床的外侧,默默在心里念了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没用,他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里面那个乖巧粉嫩的小姑娘所吸引。梁毅翻了个身,背对着姜瑜,可还是没用,毕竟是头一回跟女孩子同床共枕,而且那还是他心心念念着的小姑娘。   心里有事睡不着的时候,时光好似都走得特别慢了。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其实只有不到两分钟,梁毅又忍不住,翻了个身,面对姜瑜,目光停驻在姜瑜粉嫩可口的小脸上。   姜瑜本来是要睡着的,可距她一米之隔的人老是翻来覆去,搅得她的瞌睡也飞了。   姜瑜无奈地睁开眼,看着梁毅:“梁叔叔你有心事?”   梁毅看着她忽然睁开眼,心头一慌,情急之下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昨晚听出姜瑜的声音后,梁毅看到她这张五分像的脸,还以为她是为了去交易市场特意化的妆,修饰了一下她的容貌。毕竟这种操作在交易市场里太常见了,为了避免被熟人认出来,去哪里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会稍微意思意思地弄一弄,就是没条件,不会弄的也会戴一顶帽子勉强遮住半边脸。   不过现在她都洗了澡洗了脸,按理来说脸上的东西都应该洗掉了才对,怎么会还是这样子?   姜瑜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跟梁毅交个底。她本来是打算明年再对他说实话的,但到了这地方,周壮背后可能还有法师,迟早要斗起来,她这身份恐怕是藏不住了。   “其实我的脸之所以变化啊,是因为这个。”姜瑜掏出了身上的易容符,在梁毅面前晃了晃。   梁毅只觉眼前一花,姜瑜就恢复了容貌,举起一张黄色的三角形的黄纸,笑眯眯地看着他。   梁毅只觉得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语气有些干涩地说:“你别逗我了,一张黄纸哪有这么大的作用。”   他又不是没见过黄表纸,十年前,还没有破四旧的说法,那时候清明时节给死去的亲人就要上坟烧纸钱,这东西可是标配。可也就只是一堆纸而已,烧完、撒完就完事了,甚至有时候他们还没走,天上飘着小雨下来,没多久就把黄表纸给淋湿烂在了泥地里。   姜瑜见他不信,干脆给他玩了个大的,拿出一张黄表纸折成了隐身符,然后往身上一贴。然后她的身体在梁毅眼中变得逐渐透明,最后彻底消失。   三观彻底碎了一地的梁毅慌了,脸色煞白,嗓子发干,紧张地唤道:“小瑜,小瑜……”   叫了好几声都没人,他慌得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扑到姜瑜刚才所躺的地方,伸出手一顿乱抓,然后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紧接着姜瑜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面前。   就是他摸的地方好像有点不对劲儿,梁毅低头一看,发现他的竟然按在姜瑜的胸口,整个身子也倾斜着横在姜瑜上方,这姿势不雅极了,只要他再稍稍低那么个七八寸,两人都能面贴着面,亲密无间地抱在一块儿了。梁毅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松开了手,刷地一下背过身去:“对不起!”   姜瑜的脸色也很不自然,小脸红得几欲滴血。可怜她活了三辈子第一次被人袭胸,偏偏还是因为她恶作剧,想逗逗梁毅,明明看到梁毅都急疯了,她却没解除灵符的效力,使得梁毅因为太着急,扑过来,这才造成了这个尴尬。   自作孽不可活,严格说起来,这事她也要占一大半的原因。姜瑜索性略去了这茬,清咳了一声,故作平静地说:“梁叔叔,这个叫隐身符,能持续十分钟。不过不能被人或者其他物体,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碰到,不然就会暴露出来。”   就像他刚才抓住她一样吧。梁毅这会儿倒是反应得极快,不过这一想不免会想起刚才的乌龙,理智告诉他别想了,可身为男人的本能,脑子总还是时不时地容易冒出一点绮丽的念头。   深呼吸一口气,梁毅强迫自己把主意力转回正事上,配合着姜瑜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究竟是什么?”   见他没喊打喊杀,也没把自己当妖怪,姜瑜很欣慰。不过穿越这种玄乎的事还是算了吧,姜瑜编了一套说辞:“前些年偶然遇到了一个道法高人,他教我的。万物有灵,天地中也蕴藏着无尽的灵气,我这灵符便是借田地只灵气,将之汇聚、提纯为我所用。”   她说得够直白了,梁毅听明白了,虽然他不大理解他这一呼一吸的空气中都蕴含着灵气。可这世上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多了去。他也没纠结,反而叮咛姜瑜:“这事你今天说过就算了,切记不可对外人说。”   神神鬼鬼这些道道可都是禁忌,在外面让让这些可是会给自己招来大祸。梁毅担心姜瑜艺高人胆大,不把这规矩放在眼里会吃亏,给她举了个例子:“有个军官就因为包子掉地上,沾了泥,他把那一层包子皮给揭了,就被人举报,说是追求资本主义生活,进而被隔离审查,甚至为此丢了性命。”   姜瑜瞠目结舌:“包子皮掉到了地上,肯定会沾上泥土和灰的啊,谁还把泥土和灰尘一起吃了不成。”再说,人家自己买的包子,想揭了皮再吃怎么啦?又没偷又没抢又没贪的。   可不是,但时代洪流如此,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蜉蝣撼树。梁毅沉重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告诫姜瑜:“所以你要谨小慎微,千万别被人抓住了任何把柄,咱们自己关起门如何过日子另说。但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的,我一直很小心。”姜瑜拆开了符纸,里面空空的,就是一张干净的黄纸,“你看,这上面我什么都没画,就算被人捡到或者看到,我也说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草纸。”   没道理草纸都不让人带了吧。   梁毅被姜瑜逗笑了,这一笑,压抑的气氛就一扫而空了:“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心里有数就行。”   但姜瑜并没有放松下来,她还惦记着周壮身上那张符,现在既然已经对梁毅和盘托出了,那这事也没瞒着他的必要了。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听你的话回黎市,不给你添乱的。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你们走后,我捡到了一张封印着厉鬼的符,我观察了一下符纸掉落的位置,很可能是周壮掉的。他很可能认识导道行不浅的法师,所以我才回来找你的。”   因为担心他,所以她不顾自己的安危,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在黑漆漆的防空洞里钻了半天,也不怕碰到老鼠、蛇之类的东西。一想到这点,梁毅的心忽地就融成了水,他的小姑娘对他这么好,他真是怎么回报她都不够,只能以身相许了。   陷入爱情的男人就是没有理智,在姜瑜的事情上,梁毅马上选择性地忽视了,姜瑜这逆天的能力,总觉得这还是个随时都需要他保护的小姑娘吗,又是心疼又是感动的。   他看着她,温柔地说:“放心吧,我不是一个人。就算周壮身后有法师,那又如何,我背后是整个国家机器。他跟国家、跟人民作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局上来说是这样,可叔叔啊,你现在在棋盘上啊,遇到个跟你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上的敌人,单挑可是很容易丢掉小命魂飞魄散的好不好!   姜瑜见她都表明了身份,这家伙还不肯告诉她任务的事,只好自己问了:“梁叔叔,这个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毒品,你查到了他们的来源,进入黎市的渠道,有哪些人参与了吗?”   见梁毅不语,她只好加重了语气道:“我现在跟你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你告诉我越多,知道得越清楚,我越是能避开各种危险。否则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被人给骗了怎么办?”   确实有道理,姜瑜已经是局中人了,既然避不开,那自然是让她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在面临变故和危险时她才能更从容地应对。梁毅也很快就想通了这一茬,和盘托出:“这个组织很神秘,我费了近两个月才打入这个组织的外围。你也看到了,平时就我跟周壮、麻杆去交易市场贩卖毒、品。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我怀疑,他们还有一条暗线,交易市场的不过是抛在外面吸引人目光和火力的棋子罢了,只是现在我接触的只有麻杆和周壮,暂时无法跟其他人搭上线。”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小山村叫石头村,这个村子在黎市以南三四十公里外远目山下。周壮和麻杆都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不过周壮是个孤儿,无亲无戚,麻杆父母俱在,他性子跳脱,好逸恶劳,不愿干活,我怀疑他是被周壮拉上这条路的。而我是扮做被迫害得家破人亡,无处可去,被下放到石头村来坏分子,满腹怨气,进而与他们搭上线的。”   “我到了这里后,截至目前,总共与他们一道出去卖过三次的毒品,每次这些毒品都是周壮拿来的,最后卖了的钱和剩余的毒品也是周壮收了起来。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怎么从周壮身上找到突破点。我本来准备在下次要卖毒品之前,想办法让周壮受伤,这样一来,他不能参与,上面的人自然就只能跟我或者麻杆联系。当然他们也可能继续跟周壮联系,不过这样一来,就会暴露一个问题,这村子里还有他们的人,就在我们身边。”   他这个计划确实行得通,不过嘛,就是太慢了,这么磨磨蹭蹭地还不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呢。   姜瑜瞥了他一眼:“你想从周壮身上打开一个口子是吧?我来,你只要能把他单独引到这房子里来,我就有办法让他说真话。”   梁毅看了她一眼:“又是你那灵符?”   姜瑜笑了:“没错,真言符,我改造过的,保准他会说实话。” 第102章   “看吧, 这都进去一个多小时了都还没出来,一男一女凑一块儿还能干聊天不成?走吧,小月,等明天我就托人去你家提亲啊。”麻杆打了个哈欠,乐呵呵地说。   自从两个月前姜哥来了之后,小月的眼珠子都黏在了他身上, 不管姜哥怎么给她没脸,她都天天追着人家, 还给人家送好吃的,主动给人家洗衣做饭的,虽然都被姜哥粗暴地给拒绝了。但也够让麻杆心里酸上好几回了,所以现在姜哥带了个姑娘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了, 这样一来, 小月就会死心了, 然后答应嫁给他。   他想得很美, 但实在是低估了小月的执着和嫉妒。   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带了另外一个女孩子回来, 小月抹了一把眼泪, 推开了麻杆, 利落地翻下了墙头,然后蹬蹬蹬地跑到梁毅家, 用力推开了门,然后闯了进去,一脚踢向了卧室的门。   给梁毅住的这座房子本来就是村里荒废了, 没人居住的老房子,破破烂烂的,木门本来就摇摇欲坠,被小月这一踢直接咔擦一声倒了,惊动了里面的姜瑜和梁毅。   梁毅的第一反应就是抱住姜瑜,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然后扭头,对站在门口那个泪盈盈的少女怒斥道:“滚!”   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把姜瑜藏了起来,没让人看到她的脸。   小月被他怒斥,然后又看到他亲密地把那个不知廉耻穿着他衣服的少女搂在怀里,护得紧紧的,难过极了,泪珠跟牵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滚,她伤心地看着梁毅:“姜哥,她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不知羞耻,随便跟着个男人就回家的女人,谁知道她跟多少男人好过,你就为了这么个破鞋……啊……”   听到她侮辱姜瑜的话,梁毅暴怒,捡起搁在床头的木棍就朝她砸去,吓得小月花容失色,若非麻杆反应快,把她拉到一边,她铁定会被砸到脸。   麻杆真是吓死了,他把小月拉到一边,摆手讨好地说:“姜哥,姜哥,别这样,我们……”   “滚,别让我再说一遍。”梁毅从唇间挤出这几个字,脸色阴沉得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小月从震惊中回过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为了这么个女人打我……”   趁着梁毅替她掩护的功夫,姜瑜已经重新拿出一张没使用过的易容符戴上了。她轻轻推了推梁毅,故意娇滴滴地说:“姜哥,放开我吧,人家都喘不过气来了。”   梁毅明白了她的暗示,微微松开手,放开了姜瑜。   姜瑜坐了起来,笑呵呵地看着小月,什么都没说,只是昂起头,轻轻往梁毅面前一靠,红润的小嘴蜻蜓点水一样,往梁毅脸上亲了一口。接着若无其事地坐直身,笑盈盈地看着小月。   小月被姜瑜的大胆和骚操作震惊了,食指指着她,结结巴巴地控诉道:“你……你不要脸!”   “可姜哥乐意啊,有什么法子。”姜瑜回头看了一眼梁毅,朝他眨了眨眼。   梁毅回过神来,眼神炙热地盯着她,看也没看小月一眼,死死盯着姜瑜,用力地点了一下:“对,我乐意。”他现在看小月都没这么碍眼了。   那态度郑重得不像是配合她做戏,姜瑜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再浪了。   好在小月到底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受不了这种刺激,已经捂着脸伤心地跑了出去。见她一跑,麻杆也赶紧追了出去。   没人了,姜瑜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辩解了一句:“梁叔叔,我刚才没真亲到你啊。”   她用的是后世拍戏很多都会用的法子,借位,利用小月视线的盲点,假意亲了梁毅一下,实则她的嘴唇在要亲到梁毅时已经撤了。   梁毅摸了一下脸,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下次你可以真的亲上来的。”   啊,姜瑜瞪大眼看着他。   “这样更逼真嘛。”梁毅状似随意地解释了一句,然后飞快地转开了话题,“谢谢你,还是你聪明,这下那个女人应该会死心了!”   那个女人,啧啧,梁叔叔的嫌恶要不要这么明显啊,人家小月明明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不过,姜瑜捏着下巴,笑了起来:“梁叔叔的桃花真够旺盛的。”   前一阵是李兰,现在又冒出个小月,去哪儿似乎都很招妹子喜欢,不了解的还以为他喜欢招蜂引蝶。但其实他是个对姑娘不假辞色一板一眼的,也可能正是因为他这幅正直过头、看起来很沉稳的样子吸引了姑娘们。   姜瑜这话只是开梁毅的玩笑,但却把梁毅吓了个不轻,要是姜瑜误会他是个很轻浮到处招姑娘的人,那他这娶媳妇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了。   所以他马上澄清道:“我没招惹过她,每次见了她都绕道走的,麻杆喜欢她,跟我没关系。”   姜瑜笑着说:“这个我看出来了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不是怕你误会吧。见她面色如常,梁毅松了口气说:“你先休息吧,我去把门补好。”尤其是大门,以前他一个人无所谓,现在多了姜瑜,再让那个大门破破烂烂的挂在那里,阿猫阿狗都能跑进来,多不安全。   补门这种活姜瑜是帮不上忙的,她窝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好吧。”   梁毅去邻居家借了工具回来,重新把门装上,又找了两根大腿粗的树干抵在大门后面,这才躺回了床上睡觉。   因为前一晚过得太精彩,折腾得太累。他这一觉睡到了斜阳西垂时分,睡了一觉,精力非常充沛的他睁开了眼,下意识地往里侧一看,里面空荡荡,姜瑜不见了。   梁毅蹭地坐了起来,按住头,刚从床上翻下来穿上鞋子,外面就传来了食物的香味。他起身走到了屋子,看见破旧的小院中摆了一张木板,上面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素菜。   “醒了,吃饭了。”姜瑜笑盈盈地从厨房里出来,招呼他。   梁毅看着桌子上的炒茄子和虎皮青椒,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你出去了?怎么不叫我?”这地方谁都不可信,她一个人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跑出去了,太不安全了。   姜瑜还没说话,麻杆就从门口笑嘻嘻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块煮熟的猪耳朵:“姜哥,这不是嫂子关心你,怕你饿了吗?你放心,有我,没人会欺负嫂子的。对了,嫂子第一回 来,没什么给你的,来,拿着回去切了给姜哥下酒。”   他拿来这个卤猪耳朵比拳头大一点,姜瑜拿进去,切了刚好一小盘子,端出来放在木板上,先是看了梁毅一眼,然后才故作羞怯的样子,招呼麻杆:“吃了没,没吃坐下一块儿吃!”   “吃了,我吃过才来的。”话是这样说,麻杆却不肯走。   他坐在一边,看着姜瑜和梁毅吃饭,等吃得差不多了,他终于道明了今天来的目的:“姜哥,你跟嫂子都在一起了,要不办个酒?”   这糟心的玩意儿,难怪无事献殷勤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姜瑜觉得嘴里的猪耳朵都不好吃了。她凉凉地瞥了一眼麻杆,若非顾忌着自己现在这主动黏上梁毅的小媳妇儿身份,她真要胖揍这娃一顿。   不过姜瑜不担心,麻杆胡闹,梁毅肯定不会跟着他胡闹。   果然,梁毅把筷子一放,拽兮兮的看着麻杆,薄唇一张:“办酒?麻烦!”   这还真是姜哥的风格啊。麻杆垮下了脸,不是说男人睡都睡了之后心情会很好,很好说话吗?这小嫂子既满足了姜哥那方面的需求又满足了姜哥的胃,姜哥怎么还是这么冷淡和暴躁啊,脾气一点都没改。姜哥硬汉,温柔乡都软化不了他。   麻杆哭丧着脸,对梁毅说:“姜哥,你就当帮帮我嘛。小月回去还不死心呢,她说你只是……只是玩玩而已,不会当真的,以后还是会认识到她的好,她要等你。你就娶媳妇让她死心算了,从此以后,你以后就是我的大恩人了啊,我谢谢你。”   “没兴趣。”梁毅一如既往地冷酷,非常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麻杆。   不是吧,他都这么求他了,姜哥还真是铁石心肠。麻杆见从梁毅这里下手没用,转而盯上了姜瑜,故意挑拨离间地说:“姜哥,你这么抗拒办酒,该不会被小月说中了,只是玩玩,根本不想对嫂子负责啊?”   卧槽,你别乱说!虽然确定姜瑜不会信麻杆的胡言乱语,可梁毅还是不想在姜瑜心里落下这么个糟糕的印象。他斜了麻杆一眼:“你闭嘴,再啰嗦去后山!”   后山,当初他和周壮在那儿两个人都没打过梁毅,否则哪会左一口姜哥、右一口姜哥地叫得这么亲热。麻杆可不想一个人送上门挨揍,他怂了,不过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他站了起来:“最后一句,就最后一句,姜哥你听我说,也不用办多大,就我和周壮、大田他们几个过来给你庆祝。办酒那天的肉我给你准备好,保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用开开心心做新郎。”   开开心心做新郎,这话还真是中听,一下子就说到了做梦都想跨到两年后,把自家养的小白兔叼回屋的梁毅心头。   不过,梁毅挑眉,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质疑:“你有钱?”   麻杆虽然跟着周壮赚了些钱,但他手里是个留不住钱的,一有钱就乱花,喝酒吃肉。置办一场酒宴,虽然就请几个人,但对贫穷的农村来说,这开销也不算小。   因为物质贫乏,别说农村,就连许多城里人结婚都不办酒,大家领个证,亲戚朋友来转一圈,送点礼,吃几个喜糖就完事了。   麻杆被他问住了,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说:“是,是周壮给的钱啦。他听说了我这个主意,觉得不错,说我出点子出力气,他出钱,帮姜哥折腾一桌,好歹有个仪式嘛,不能太委屈了嫂子。这样你们住在一块儿也更名正言顺嘛。”   他们都还没找上周壮,这周壮已经按捺不住躲在暗地里挑唆麻杆了,还不惜大出血,就是为了给他们办酒?他倒想看看这句话玩的是什么花样。   梁毅懒懒散散地说:“随便,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不过是不是该先给你们嫂子弄套新衣服?新娘子连身换的衣服都没有,像样吗?”   麻杆往姜瑜的方向一看,见她还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再结合今早看到她穿着梁毅的衣服,顿时明白了,讨好地说:“姜哥提醒得对,这是应该的。”   就是周壮不出钱,他也要磨他妈给做一身。在他们乡下,办了酒那就是正儿八经地结了婚,小月就不得不死心了。不过姜哥是不是太抠门了,娶媳妇啊,连身新衣服都舍不得,也不知现在的小姑娘是咋想的,他明明比姜哥脾气要好很多,也大方很多,咋就没姑娘嫁给他呢!   等他一走,梁毅把大门关上,用木头抵在门后,然后把姜瑜拉进了屋:“这周壮在打什么主意?”   周壮可不是麻杆这种傻白甜,他绝对是个狠角色,而且是个无利不起早的狠角色。   姜瑜不在意地说:“他打什么主意,等他送上门来那天不就知道了吗?咱们正愁没办法把他引上门,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多省事,多贴心啊。而且他们还要邀请另外几个人过来,人多也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倒也是。不过,梁毅看了姜瑜一眼,这可是给他们俩办的酒,要是在乡下,他们这都算正儿八经地结婚了,她就一点都不紧张吗?   姜瑜若是知道他心里所想,肯定会狠狠地一翻白眼。她后世上大学那会儿,去做过兼职礼仪、模特,遇上那婚博会的时候,婚纱都不知穿了多少回。这又没钻戒、又没婚纱、连朵玫瑰花都没有的,她能把这当成结婚才怪了!   既然周壮要主动送上门,姜瑜和梁毅也不忙活了。两人像平常一样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梁毅跟着村里的人上工了,姜瑜就去洗衣做饭摘菜的,跟村子里的妇女打交道。   通过接下来两日的观察,姜瑜发现石头村虽然离黎市的直线距离并不算特别远,但这个村子却非常偏僻,非常落后。村子里的耕地也很少,而且很多是混杂着石子的贫瘠土壤,地里的收成很低,这也就导致家家户户都很穷,三餐都以玉米糊糊和红薯为主,吃了上顿没下顿。   贫穷加之闭塞的交通让这个小山村几乎与世隔绝了,使得外面的许多姑娘都不愿意嫁到这个村子里,而村子里的姑娘大多都想往外嫁。导致这个村子里很多家庭条件特别不好,长得又不好看的男人沦为了光棍,有些条件太差的男人只好去娶残疾人。就这两天,姜瑜就看到了一个哑巴、一个聋子和一个傻子,而且在闲聊中,姜瑜还听说前两年死了两个傻的。   她晚上把自己的观察告诉了梁毅。   其实这件事梁毅早就发现了。而且这种现象也不止石头村,不少偏僻落后的山村都有过这样的事发生。他揉了揉姜瑜的头:“繁衍一事也遵从优胜劣汰的规则。”   各方面条件都很差,甚至连性格也很差的男人讨不上媳妇再正常不过。但这些男人不甘心绝后啊,为了不绝后连傻子都娶。可他们也不想想,夫妻一方智力低下,生出的孩子也非常大的几率也是个傻子,这样一来,不止害了自己,也害苦了孩子。何必呢,还不如打一辈子的光棍呢!可惜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后世年轻人那样的觉悟,可怜这些姑娘们。   “算了,睡吧,明天周壮要来了,咱们得打起精神应付他。”既然改变不了大环境,姜瑜也不想了,倒下就睡。   梁毅看着她说睡就睡,心塞得无以复加。办酒啊,虽然是假的,可她就一点都不激动吗?好像这事,就他一个人兴奋,哪怕明知是假的,他也说不出的紧张。要不是还要维持“高冷暴躁社会姜哥”的形象,他真想亲自操持这件事。   第二天中午,刚吃过午饭,麻杆就来了,他手上拎了很多东西,有鞭炮、有大红的喜字、有半只鸡、两斤肥肉、一尾活蹦乱跳的鱼、还有五斤大米和四斤白酒。   他看起来比自己结婚都高兴:“嫂子,就麻烦你了啊,晚上我再给你带一块卤猪耳朵过来,直接切了就能吃。菜要是不够,你说,我去我家地里拔。”   这糟心的玩意儿,姜瑜有些同情麻杆他爹妈了。吊儿郎当,不事生产,整天只知道追姑娘,还掉进了贩毒这个必死的大坑里,迟早会让他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谢谢,够了。”姜瑜好意思占麻杆和周壮的便宜,可不好意思去占他爹妈的便宜,四五十岁的大爷大妈种点攒点吃的也不容易。   麻杆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行,那我先走了,咱们今天晚上来四个人,我、周壮、老田还有寻哥,你多煮点饭啊,煮白米饭,不要加玉米和红薯。”   说完他就想开溜,但却被梁毅叫住了:“慢着,你不是说什么都你包干了吗?那,去把鱼杀了,红字贴上,给你嫂子打下手。”   怕被人看见,梁毅不好帮姜瑜干活,干脆把麻杆抓来当壮丁。反正办酒也是这小子提议的。   说出口的话断然没有反悔的余地,麻杆很不情愿,但在梁毅凶恶的眼神下不得不屈服于恶势力:“好,我这就去帮嫂子。”   梁毅满意地点了点头,搬了张椅子,坐在屋檐下阴凉的地方,吹着清风,眯着眼养神,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麻杆看得是又羡又妒,姜哥这娶媳妇也太轻松了,没有彩礼,啥都不用出,啥都不用做,就等着当现成的新郎官。自己啥时候也能有这福气啊!   麻杆在梁毅家忙活了一下午,先是贴红字搞卫生,然后又是去厨房帮姜瑜打下手,天可怜见,他在家都从没这么勤快过。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落山,他总算解放了,因为周壮带着老田、寻哥过来了。   见客人来,梁毅也只是起身,不咸不淡地说:“来了,坐吧。”   姜瑜和麻杆已经把饭菜端上了那张木板安置的桌子。   这年月不流行吃白饭,所以老田他们都给了礼金,不多,一人一块钱,梁毅全接了,然后招呼几个人坐下,睨了麻杆一眼。   在这群人中气势最弱的麻杆马上会意,举起酒杯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轮到姜瑜时,他笑呵呵地说:“嫂子也试试!”   梁毅粗暴地打断了他:“试什么试?娘们喝什么酒,把碗端到一边去吧,别在这里妨碍我们。”   姜瑜低垂着头应了一声,端着碗就走了。   这几个男人非但没替她讲话,反而一个劲儿地赞梁毅调教有方,把娘们管得死死的。   姜瑜回屋子里,翻了个白眼,直男癌,活该这群人都打光棍。她瞥了门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用灵气蕴养过的灵符,折了起来,悄无声息地出去晃了一圈,在大门、院子和卧室里各自安置了一张,布置了一个感知类的阵法,这样一旦有人靠近这座房子,她都会知道。   等她布置完阵法,酒桌上的几个男人都东倒西歪了,梁毅扶着喝得有点高的周壮说:“我扶你进去歇会。”   他一将周壮扶进卧室,姜瑜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将真言符贴到周壮背上。 第103章   今天这张真言符要比上次用在周老三身上的那张效果好很多。因为这不是一张符, 而是由两张灵符折叠而成,外面那张是真言符,里面藏着一张失忆符,两符相叠,效力加成,这样一来, 问完了话,周壮也不会记得今晚的事, 不会提前打草惊蛇,让他有了防备。   贴好符,梁毅已经将周壮扶到了椅子上。姜瑜看了一眼时间,飞快地对梁毅说:“十分钟之后灵符的效力就会过期,你快问。”   “嗯。”梁毅拍了拍周壮的脸, 把他弄醒, 然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事情, “谁给你的毒品?”   “师傅。”周壮大睁着眼珠子, 眼神呆滞无神, 梁毅问什么他说什么。   梁毅又问:“那你师傅的毒品是从哪儿来的?”   周壮:“不知道。”   梁毅:“村子里有哪些人跟你是一伙儿的?”   周壮:“麻杆、姜哥, 老田和寻哥想干, 胆子小还在犹豫。”   难怪他今晚会把老田和寻哥给带来呢,原来这两人是他发展的预备队员, 这是要给他的预备会员展示一下他的福利待遇啊。   梁毅又问:“除了你这边,是不是还有一条线进入黎市的毒品线?”   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周壮有些抗拒, 眉头紧缩,嘴巴张了张,但就是没说出他们想知道的答案。   见状,姜瑜又贴了一张符到他背上。   周壮这次没扛住,嘴一张吐出一个字:“是!”   梁毅紧接着问:“有哪些人,领头的是谁?这些毒品是以什么方式流入黎市的?”   周壮这回没有抗拒,很快就说了:“不知道。”   作为领头人,这么多信息周壮都不知道,很显然,梁毅的猜测是对的。他们这条是明线,棋子,甚至是弃子而已,若是哪一天东窗事发,铁定会被踢出去做替罪羊,以保留更重要、更隐蔽的那条线路,所以如果想彻底铲除这颗毒瘤,必须得找到这个师傅。   梁毅又问:“你师傅是谁?”   周壮:“师傅就是师傅。”   “师傅的名字叫什么,住哪儿?”姜瑜快速地加了一句。   周壮还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   姜瑜气得想骂娘,她压抑着火气问:“那你跟师傅以什么方式碰头?”   “师傅通知我,他神通广大,能遣小鬼来通知我。”这回周壮回答得多了一点。   若是在三天前,梁毅听到这个答案肯定会嗤之以鼻。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之说,但自从亲眼见识了姜瑜捣鼓出来的种种怪异之事,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垂下眼睑:“你能主动联系你师傅吗?”   周壮眉头紧锁,额头上青筋都蹦了出来,嘴巴张了张就是发不出声音,他这个态度已经给了他们答案。   “下一个。”姜瑜干脆利落地说,“你为什么要张罗着帮姜哥娶媳妇?”   这个问题可能是不触及核心的原因,周壮没什么抗拒,直接说明了原因:“姜哥身手好,能打,可是性格桀骜不驯,不服从管教,等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他就能踏踏实实地跟我干了。”   姜瑜哭笑不得,怎么都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过从这一点来说,周壮也是个聪明人,他考虑得没错,梁毅在大家眼中是个下放下来的外乡人,无亲无戚,单身一人,非常不好掌控,但是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就不一样了。这样一来,他在村子里就有了牵挂和软肋,周壮也不用担心他会随时会撂担子跑路。   这就跟后世许多公司喜欢招已婚已育的青壮年的原因。因为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不像小年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得一个不顺心,随时撂下一句“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就闪人了。   周壮现在就能想到这一点,有做奸商的潜质啊。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应该会察觉到他就是一颗随时会被推出去挡枪的棋子才对,姜瑜眯起眼,问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你知道你只是你师傅的一颗弃子吗?”   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到了周壮的痛脚,哪怕被灵符所控制,但他脸上的横肉还是狰狞起来,脸皮子抖动不已,一颤一颤的,非常吓人:“那又怎么样?我会用实力向师傅证明,我比他想的还要厉害,我能完成他布置的所有任务,他会知道,我比所有人都有用……”   就在这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动静:“姜哥,大周,咱们干,干……”   姜瑜瞥了一眼周壮,伸手飞快地揭下了他背上的符,然后对梁毅说:“差不多了,你处理这里,我出去看看!”   “嗯。”梁毅点头。   姜瑜把符纸塞进了口袋,笑盈盈地走出了院子里,就看到原本趴在木板上的老田坐了起来,拿着酒瓶,摇摇晃晃的:“喝,咱们再喝……姜哥、大周,怎么是你?”   “大周醉得很厉害,姜哥扶他进去躺一会儿了。”姜瑜笑着解释。   老田听了,打了个酒嗝色眯眯地盯着姜瑜:“你也进去了啊,你们三个在屋子里……”   他丢下了酒瓶,两只手握成拳,大拇指弯了起来,做个了亲热的姿势。   姜瑜拉下脸:“老田你喝醉了,回你家去睡觉吧!”   这家伙,难怪三十几岁还打光棍呢,这么猥琐,谁嫁给他谁倒霉。老田是石头村里为数不多的老光棍之一,他长得很矮小,估计只有一米六出头,瘦巴巴的,长得不好,家里穷,这么一拖就拖到了快四十岁还没娶到媳妇,连个傻子都没娶上,估计他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老田右手撑在木板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星光下的姜瑜走去:“你……你干脆跟着我算了,跟着我可比跟着姓姜那个好多了,我老田保证让你过好日子……”   “老田,你喝多了!”姜瑜的手真的好痒,好想揍这家伙一顿。   老田摆手,不理她,扯着嗓子冲屋子里大声喊道:“姜哥,把这小娘们卖给我算了,我……我出五十块,你跟着大周混,不就是求财吗?反正听说你也不怎么喜欢这小娘们,就让给我呗,反正,反正也已经被你睡过了,你不亏,让哥哥也乐呵乐呵呗……”   他的话还没说完,梁毅就出来了,手上还拎了把椅子,二话不说抡起来就朝老田身上砸去。   啪地一声,椅子四分五裂。   院子里很快就传来老田杀猪般的声音:“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姓姜的,你干什么,老子不就说说嘛……”   他的声音吵醒了另外几人。麻杆从木板上抬起了头,打了个哈欠,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看着哭天抢地的老田:“咋啦?”   老田举起刚才因为去挡椅子被划破的血淋淋的手:“姓姜的疯了呗,他打我,他……你别过来!”   老田本来想告状的,结果却看到梁毅又在屋檐下捡了根棍子,朝他逼近。他吓得忙往后退,边走边从后面的柱子旁摸了一根棍子出来,挡在面前:“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梁毅嗤笑,大步上前,老田的棍子没有章法地舞了起来,但刚挥过来就被梁毅一把给夺了去,用力掰成了两段,直接砸到了老田身上。   徒手掰胳膊那么粗的棍子,老田真是要疯了,抱着柱子说:“姜哥,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梁毅冷冷地看着他,舌尖伸了出来,舔了一下上唇,凉凉地问:“想给我戴绿帽了?”   “没,我没……啊……”老田还没说完就被他一脚踹到了院子里。   这动静太大,把周壮和寻哥也惊醒了。   周壮按住生疼的太阳穴,走了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两人问道:“怎么回事?”   见到他,老田跟见了救星一样,也顾不得浑身都疼,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躲在周壮后面,只探出一个头来:“大周,大周,这小子疯了,我不过就是跟他开个玩笑,让他把他的女人卖给我而已,他就打我。都说了出钱,又不白睡他的女人,我也没占他便宜啊,他要是嫌钱不够可以商量嘛……”   麻杆听了这话噗噗地笑了:“人家的新娘子就这么卖给你了,你可真是想得美啊。老田,我看你这是想媳妇儿想疯了吧,不是说好跟咱们一起干,攒了钱,去外边买一个吗?干嘛打姜哥媳妇的主意,你这也太不仗义了。”   老田色厉内荏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我……我出钱,反正听说也是这女人黏上他的,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了,我是帮……你别过来,大周,你看他又来了。”   梁毅拿着棍子走到了周壮面前。   周壮总觉得不对劲儿,脑门疼得厉害,他举起了手,挡在梁毅面前:“姜哥,这事是老田不对,他不该惦记你的女人,让他给你赔不是,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看在我面子上就这么算了吧!”   梁毅偏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充满了嘲讽,没等周壮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周壮推到了一边,然后抡起棍子,直接砸到老田身上,棍子啪地断成两截。   老田痛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梁毅站在他面前,又踢了他一脚:“别他妈给老子装死,说,你刚才哪只手想碰她?”   见他连周壮的面子都不卖,老田是真的怕了他,缩了缩脖子说:“我错了,姜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哪只手?”梁毅又从屋檐下的柴堆里抽了一根棍子出来,轻拍着左手,眼神狠戾,“不说是吧,那两只手都别留了!”   “姜哥,姜哥,老田已经得到教训了,这次就算了吧。”见势不对,麻杆赶紧凑过来,抱住了梁毅。   旁边的周壮也反应过来,瞪了老田一眼:“还不快滚!”   姜瑜看时机差不多了,也走了过来,怯生生地拉了拉梁毅的袖子,一副小媳妇儿的委屈模样:“姜哥,算了,别闹出人命来了!”   梁毅斜了她一眼,满脸的不耐,直接把气撒到她头上了:“招蜂引蝶的东西,敢给老子戴绿帽子,老子弄死你。滚进去,老子晚上再跟你算账!”   老田浑身都疼,背上挨了那狠狠的一棍子,现在还火烧火燎的,坐起来都困难,可小命要紧。瞧姓姜的这幅不依不挠的样子,他再不跑,恐怕小命都没了,借着其他人拖延住梁毅的机会,他一跛一跛地逃了出去。   无端端挨了一顿训的姜瑜低垂着头,默默地进了屋。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周壮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梁毅的肩:“抱歉,老田这家伙喝多了就犯糊涂,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人你也打了,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梁毅将棍子往柴堆上一丢,瞥了门口的方向一眼:“什么玩意儿,谁他妈再把他带到我家,我跟他没完!”   麻杆也被梁毅的凶残给吓坏了,连忙说:“就是,这老田真不是东西。姜哥你消消气,今天可是你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就不打扰你了。”   周壮按住头揉了揉:“对,你好好休息,院子里的东西,明天麻杆来帮你收拾。”   “嗯。”梁毅点头,把他们送了出去,然后啪地一声把门给摔上了。   关上门时,他还听到外面麻杆在问周壮:“你头痛吗?怎么一直在按头,是喝多了吗?”   周壮说:“今天就喝了两小碗酒而已,应该不至于吧,可能是受了风寒,回去吃包头痛粉试试。”   见没了声音,梁毅用粗壮的木头将门堵上,这才转身回了屋了。   走进卧室,姜瑜已经打了一盆温水放在油灯下,瞧他进来,她立即说:“过来洗一洗手,你的手背上出血了。”   他的手背也被摔坏的椅子给划出了一道两三公分长的口子。   梁毅走过去蹲下身洗了把手,问姜瑜:“刚才吓坏你了吧?”   姜瑜笑道:“没有,不过梁叔叔你这演技不去做演员真是可惜了。”   他简直把一个暴戾不要命的混混演得淋漓尽致。   梁毅搓着手苦笑,她以为他是在演戏,但不是,听到老田一再羞辱姜瑜,愤怒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真恨不得挖了那家伙那张臭嘴。   就现在,他心里头都还非常不爽,光打老田一顿,还真是便宜那个狗东西。   姜瑜只看到他黑漆漆的头顶,不知他所想,转而提起了周壮:“你先前的估计是对的,周壮只是个小喽啰,重点是他那个师傅。虽然周壮刚才没说,但他肯定有办法联系他师傅。”   “嗯,危急情况下他肯定有办法联系他师傅。”梁毅站了起来,“你早点睡,我出去一趟。”   姜瑜连忙拉住了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做什么?”   梁毅回头:“让周壮半死不死。”   周壮是孤儿,他家的房子在山腰上最后一排的另一侧,地势比较高,喝高了走夜路的时候绊倒了摔一跤再正常不过,要是出了事,没人照顾,他总会联系他师傅。   梁毅已经潜伏了两个月,这条线一直没什么进展,他等得不耐烦了,尤其是姜瑜来了之后,一想着老田这样的猥琐的老光棍会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他就浑身都不舒服。   姜瑜理解他的心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不急,不用你动手,周壮今晚回去都没有好果子吃。”   梁毅蹙眉:“什么意思?”   姜瑜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你们刚才说话的时候我让纸人偷偷爬到他身上,在他裤兜里塞了一张招鬼符。今晚周壮回去后肯定会见到不少稀奇古怪的吓人玩意。周壮吓破了胆,就只能找人求助了,但这种事找村民都没用,肯定只能去找他的师傅啊。你洗洗手,咱们休息一会儿,等晚一点再去周壮那里看好戏,顺便顺藤摸瓜。” 第104章   明明没喝特别多啊, 怎么脑袋一直这么痛,回去的路上周壮一直在按太阳穴。   走到分叉的路口时,麻杆回头看了周壮一眼,见他还在揉脑袋,殷勤地问道:“周壮,你还不舒服吗?要不今晚我去你家睡。”   周壮是孤儿, 一个人,带谁回去都没人管。   但周壮嫌麻杆聒噪, 他本来就头痛了,要是麻杆再在他脑袋旁唠叨个不停会烦死他的。   “不用,没事,你小子赶紧回去,免得你爹妈又来找你。”   “好吧, 那你有事叫我啊。”麻杆说完, 转身踏上了旁边那条小路。   等他一走, 周壮踏着石梯爬到山腰, 恍惚之间, 似乎看到前面站了个人, 但再定睛一瞧, 又没有。周壮揉了揉眼睛,肯定是他喝多了, 眼花了。   他打了个哈欠,吹着夜晚的凉风,推开了门, 走进了屋子里,甫一进去,他就感觉背后凉悠悠的,是那种瘆人的凉,像是有什么阴冷之物爬上了他的肩膀一样,寒意从周壮的背脊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不正常,周壮虽然没正式拜师,但到底见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三步并两步,快速地跑进他的卧室,一把掀开枕头将藏在下面的辟邪符掏了出来,迅速往后面一挥。   夜色中,一个穿着白衣,披着墨黑长发,脸色白得像泡过水一样的女鬼站在他后面,捂住胸口,娇滴滴地说:“老爷,你好狠的心,这么对奴家!”   敢情这还是个死了好几百年的老鬼。周壮死死握住手里的辟邪符:“滚开!”   女鬼伤心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朝他背后一望:“老爷不要奴家是看上了吊死鬼妹妹吗?她舌头伸得老长,可丑了。”   对这女鬼的话,周壮将信将疑,他告诉自己,这女鬼肯定是骗他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往后瞄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他背后五六米远的房梁上挂着一个拖着长头发的女人,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条长长的猩红的舌头在那里扭头,像蛇一样。   那模样别提有多狰狞了。周壮艰难地吐了吐口水,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滚,滚……”   但他的斥责不但没赶走这两个女鬼,反而引来了更多的鬼,有浑身湿漉漉的溺死鬼,抹了脖子拿着脑袋当球踢的砍头鬼,还有被火烧得浑身都黑乎乎冒烟的冤魂……   一个个全往周壮身边靠,见周壮手上拿着辟邪符,这些鬼虽然不敢靠近,但也不肯离开,都围着周壮,你一言我一语地逗周壮玩。尤其是砍头鬼,把脑袋托在手里不停地转,两个眼珠子像珠子一样滚来滚去,他笑嘻嘻地说对周壮说:“来啊,咱们玩踢球啊,我踢给你,你可要记得把我的头踢回来还给我哦,不然没有头我会天天来找你的!”   妈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谁要你那破头啊!   周壮觉得糟心极了,偏偏师傅给他的这张辟邪符似乎也没多大作用。这些鬼见了不敢凑到他面前,但也不肯走,这么一直拖下去,他今晚也别想睡了,恐怕只能睁眼熬到天亮了。   岂止是别想睡了,周壮真是想得太美好了。他握着辟邪符坐在椅子上,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这么熬着,熬着,渐渐打起了瞌睡,就在他忍不住快睡着的时候,忽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接着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声音。   周壮吓得睁大眼,然后就看见一群只到他大腿,浑身白白嫩嫩光着头的小孩跑了进来,初看之下没问题,但等小孩走近问题就大了。这些死去的小鬼比砍头鬼还会玩,溜进去一个把眼珠子扣了下来,血淋淋地递给周壮:“叔叔,送给你!”   另外一个把自己的胳膊一掰:“叔叔,吃肉吗?”   旁边一个稍微大点孩子,抢过那只胳膊,低头就是一口,然后抬头用他那满是血的嘴笑呵呵地说:“人肉很好吃的,尝一口吧。”   恶心得周壮再也忍不住,把今晚喝的酒吃的肉全吐了出来。   不行,别说一晚上了,就是一刻他都忍不了了。周壮两腿打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辟邪符举在胸口,慢慢地往窗口退去:“你们,你们别过来……”   等背抵在窗户上时,他赶紧翻身爬了出去,一鼓作气地跑到了麻杆家,不停地敲门。   麻杆正在梦里拉着他小月妹妹的手卿卿我我,忽然被吵醒,打着哈欠爬了起来,往窗户外一瞅:“谁啊?”   “是啊,周壮,我今晚在你们家睡一晚。”周壮喘着粗气说。   麻杆揉了揉眼睛,翻身爬了起来,先安抚了被吵醒的爹妈,然后出去打开门,把周壮带了进去:“行,睡吧。”   他今天给姜哥家干了一下午的活,可累了。   麻杆把周壮领进了他的房间,然后又倒回了床上,没过两分钟,屋子里就鼾声如雷。   不过这时候打呼声对周壮来说都很美妙。他艳羡地看了无忧无虑的麻杆一眼,这小子过得可真是个有福的。   周壮摇了摇头,准备躺在麻杆旁边也睡一会儿,谁料他还没合上眼睛就看见那群小鬼又来了,一个个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把身子都挤成了纸那么薄,顶着一张扭曲的脸,叽叽喳喳地说:“叔叔,陪我们出去玩嘛!”   妈蛋,这群阴魂不散地东西。周壮握紧了辟邪符,紧紧盯着他们,然后另一只在床上摸索了片刻,抓住麻杆狠狠拧了一记。   “哎呀,好痛。”麻杆疼得尖叫,蹭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胳膊看着周壮,抱怨道,“干嘛拧我啊?”   周壮还是盯着门口的方向,问麻杆:“你没看见吗?”   麻杆夸张地转了转脑袋:“看见什么啊?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周壮你今天很不对劲儿,是不是发烧了……诶,你的胳膊怎么这么凉!”   吓的!周壮咬住唇,急促地问麻杆:“你没觉得凉飕飕的吗?”   麻杆感觉了一下,兴奋地点了点头:“真的呢,这晚上比白天凉快多了,正好睡觉。周壮你别胡思乱想了,要是冷就把被子盖上,赶紧睡吧!”   说着,他又躺了下去。   妈蛋,智障!一屋子的鬼他要真睡了恐怕就醒不来了。   周壮绝望了,麻杆根本就瞧不见这群小鬼,找他给自己打气壮胆也无用。周壮猜测,他应该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沾了不干净的东西,让这些家伙盯着他,穷追不舍,普通人根本没法帮他,再这么下去,万一辟邪符失效或者丢了,他的小命都危险。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周壮蹭地爬了起来,连招呼都没跟麻杆打一声就急匆匆地推开门跑了出去。他捏着辟邪符,一口气跑出了村子,顶着星光,直接往深山老林里跑去。   跟在他后面的姜瑜放出了一个纸人,往地上一推:“去吧!”   纸人蹭蹭蹭地跑了起来,夜风一刮,它乘着风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落到山路上,几个来回就凑到了周壮身边,沾在他的腿上,钻进了他的裤兜里,将招鬼符掏了出来,蹭蹭蹭地掉在地上,往后走。   然后在山道上,它就跟姜瑜遇上了。   姜瑜蹲下身把纸人捡了起来丢进了口袋里,拿起招鬼符,轻轻一舞,等了几秒,那些鬼迅速跑了过来。   “今晚辛苦你们了。”姜瑜将带来的黄表纸烧了一半给他们。自从破四旧之后,烧纸的人都少了许多,这些孤魂野鬼也是惨,连吃顿饱的都吃不上。   趁着这些鬼都去抢黄表纸的时候,姜瑜跟梁毅迅速地追上了周壮。   周壮不敢回头,生怕又看见那些吓人的玩意儿,他鼓起勇气头也不回地深山里跑去。   姜瑜悄声对梁毅说:“他不往人多的地方跑,却往山里跑,莫非,他那个所谓的师傅住在山里?”   梁毅对四周的地形较熟,小声说:“这座山叫踏云山,山势陡峭,位于黎市和庄县之间,不过大半在庄县境内。这座山上都是石头,山下的土壤里也掺杂着许多小石子,导致开垦非常艰难,很多年前不少人都搬离了此地,只有极少数的村落还稀疏地落在山脚下。山脚下都人烟稀疏就更别提山上了,他这去向目的性非常强。”   也就是说,周壮要找的人就藏在山里。   “这家伙果然上钩了,走吧。”姜瑜轻声道。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周壮身后。   翻过了一个山头之后,又往前走了一二十分钟,前方的山坳里出现了一片椭圆形的平地,平地中间几座高高低低的房屋矗立在那儿,其中一座木屋前还亮着灯。   瞧见这光亮,周壮就跟瞧见了希望一样,兴奋地往前冲,速度快极了,像风一样,冲了过去,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很快门就被打开了,周壮被迎了进去,门再度合上,只有几缕调皮的光线从门缝中溜了出来。   姜瑜想追过去,梁毅却按住了她,然后拔出了木仓:“你在这里等我,我下去看看。”   “你要跟他们动手?”姜瑜按住他的胳膊。   梁毅摇头:“不,我只是去探查一下他们有多少人,抓捕是大部队的事。”   梁毅作为卧底,他的任务是查清楚黎市毒品的来源和渠道。当初公安查到麻杆和周壮在公开销售毒品后,也曾派出了两名公安扮做老农,盯了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但一直都没找到线索,周壮手里的毒品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一直没进展,又查到黎市有个领导染上了毒瘾,最后才不得已派出了梁毅打入周壮他们内部。   梁毅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也明白,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不能因为个人英雄主义而坏了大事。   姜瑜听他这么说就放心多了。这里好几座房子,里面肯定有不少人,一对多,梁毅还真不一定是对手。她拿了一张准备好的隐身符和护身符给他,又将手上的表撸了下来,塞到他手上:“这张隐身符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你把握好时间,速去速回,我在这里等你!”   “嗯,你也小心点,若是形势不对,自己先走,去隔壁的黄石村搬人,找他们村一个月前下放下来的两名知青。”梁毅冲她点点头,顶着夜色潜入了那几所房子。   ***   周壮找的正是他师傅,一个秃顶牙漏风干瘦浑身都透着陈腐之气的老头子。   “你怎么来了?”老头佝偻着背点亮了灯,问周壮。   周壮进门双膝就往地上一跪:“师傅,你可要救救我,我被一群鬼给缠上了。”   “鬼?”老头拿出八卦镜,往周壮身上照了一圈,又摸了摸他的头,“你没看错?没有鬼跟着你,你周身也没什么异常的。”   周壮张大嘴:“啊?可我在石头村的时候,一直有鬼跟着我,好多好多,师傅,你相信我,我真没骗你。”   老头没理会他,取出一张符咒,往门口一弹,符咒里马上钻出一个纸片一样薄薄的小鬼,小鬼站在地上,身体不断地拉长,然后变成了大半个人高的样子。   “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跟着周壮来,若是有,解决了他,送到隔壁去。”   小鬼点点头,鬼身一缩,从门缝中挤了出去。   见他走了,周壮才回过神来,问老头:“师傅,你说这是有人故意的?”   老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石头村是什么样的我还不清楚?”   他当初就是看中那地方穷山恶水,交通不便利,所以才想将那儿发展成他的基地之一。看中石头村之后,他就去观察过,那村子里都是凡人,没人懂道法,而且附近的村民大多世世代代居于此,没怎么经受过战争的洗礼,很平和,也没有多少冤魂。   所以突然之间冒出那么多鬼,还把周壮这个大胆的吓得连夜跑到他这儿来。老头马上意识到这里面有诈,他又问:“最近石头村里来过生人吗?”   姜哥下来是有文件的,而且他都来了两个多月了,也跟师傅汇报过了,所以他肯定不能算是生人。周壮想了想说:“就一个小姑娘,上次我们去防空洞遇上的,她瞧上了姜哥,偷偷跟着我们回到了石头村。怎么,师傅,是那小姑娘有问题吗?不会吧,她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文文静静的,怎么可能有驱鬼的能力。”   老头斜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谁家的小姑娘有那么大胆,敢夜逛黑市,还随便找个男人就赖上不走了?”   这么说也对,可姜瑜的长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周壮想起她乖巧站在姜哥身边的样子,总是没办法把她跟道门中人联系在一块儿。   不过师傅的话不能反驳,周壮乖顺地说:“那师傅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回去把那姑娘给您带来?可姜哥今晚已经娶了那姑娘。”   “不用你带,说不定人家早来了。”久久没等到小鬼的消息,老头拿起他的招魂幡,推开了门,灯光把他的影子照得很长很长。   他站在门口,托起手中的八卦镜,将之放大,像镜子一样,对准木屋对面的群山,由远及近,一寸一寸地照过,凡是被他照过的地方,一切生灵都映现在八卦镜中,无所遁形。   唯恐姜瑜被发现,在他背后一丈远的地方,梁毅贴在墙壁上,眯起眼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老头手里的八卦镜,右手拔出了已经装满子弹的手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第105章   不过让梁毅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当老头的那面八卦镜照过姜瑜藏身的那片区域时,里面仍旧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老头将四周的山坳都照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生人,他皱起了眉:“难道是我想多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其实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就距他几步之遥。   周壮嘿嘿笑着说:“师傅你多虑了吧,那不过是个再平凡的小姑娘。”   老头回头嘲讽地看着他:“怎么, 不怕了?”   这句话可是说到了周壮的心坎里。他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笑说:“师傅,你多给我几张辟邪符、收鬼符,留给我防身嘛!”   看在周壮最近办事还算利落,并且还用得着他的份上。老头对他还算和气:“进来。”   他扭头转身往门里走去, 快踏入门口的时候, 老头忽地一扭头, 往梁毅所站的地方看了两眼。   梁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食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结果那老头只是看了两眼, 疑惑的摇了摇头, 走进了木屋。   门再度关了上去,里面老头正在给周壮画符。梁毅听了几秒, 见都是些没用的信息,便转身去了隔壁的木屋,刚走过去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接着耳边响起了姜瑜的声音:“这里!”   难怪刚才老头那面八卦镜没照到姜瑜呢,原来这胆大的丫头跑到这里来了。   梁毅心中一紧,反手攥着姜瑜的手,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来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跟我来。”姜瑜把他带到了后面那座木屋旁,然后又塞了张符给他,“我给了你一张开灵符,你暂时可以看到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趴到门上,看到什么都别出声。”   梁毅点点头,听从姜瑜的话,趴到了门上。这门是用一块一块的木头拼接而成,每块木头中间都有缝隙,宽的有两三指长,足以让人看到里面的东西。   这座木屋里面非常空旷,没有隔断,就是一大间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十个关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屋子里站着十几个人,有男人有女人,这些人眼神呆滞,行动迟缓,一举一动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样。   不过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梁毅只觉得周壮的同伙有点多,很棘手,他正欲收回目光,但屋子里的男男女女毫不顾忌地齐刷刷地脱掉了上衣。   这些人也太乱来了吧,幕天席地就要来一场,生怕带坏了姜瑜,梁毅赶紧伸手捂住了姜瑜的眼睛。   姜瑜好笑,梁叔叔可真是一本正经的老古板。不过这回他可猜错了,这里可没他以为的什么绮丽色情活春宫,而是一场吓掉人眼球的恐怖事件。   过了几秒,那些人将上衣脱得精光,然后转过身来,梁毅看到了他们扁平干枯像老树皮一样起了褶皱的肚皮。他下意识地拧起了眉头,有人的肚子会是这样的吗?还有那些女人,胸部缩水,像干核桃一样挂在胸口,实在是太诡异了。   但更诡异的还在后头,脱掉上衣之后,这些男男女女纷纷弯腰打开了箱子,有的箱子里珠光宝气,有的箱子里是颜色发暗的古董。这些人弯腰捡起珠宝黄金还有古董,纷纷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然后他们原本干瘪往里陷的肚子就膨胀了起来,将肚皮撑得大大的,有个女人塞了一只陶罐进肚子里,陶罐太大,她直接扒开了肚皮,然后粗糙地将肚皮一掩,露出陶罐的圆圆的罐底,她也不管了,捡起衣服就穿上。   转眼之间,这些人都穿好了衣服,规规矩矩的,又恢复了正常,唯一不同寻常的是他们的肚子,都有些偏大了,尤其是女人,个个都像是营养不良怀胎六月的孕妇。   梁毅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问姜瑜:“这些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很明显,这些都不是正常人,都是些怪物。   “尸人。”姜瑜沉重地说,“被人为炼成的尸人,炼制了这么多尸人,那老头子不知道造了多少孽。我们再去别的屋子看看。”   两人又去了其他几间屋子,这些屋子里也都没一个活人,有两座木屋里也全是尸人,不过他们都没动静,全躺在地上,像死人一样。最后一座木屋,里面的东西更让人恶心,那是开膛破肚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浓浓的血腥味从里面飘出来,让人闻之欲呕。   饶是梁毅这种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大男人也忍不住色变。他匆匆把姜瑜拉到一边,浑身充斥着低气压:“别看了。”   姜瑜没做声,这种事对一个三观笔直的青年来说,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   梁毅的心理素质不错,过了还不到十秒,他就恢复了平静,拉着姜瑜说:“走吧。”   姜瑜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这里的事不管了吗?”   当然要管,梁毅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再把这件事汇报到上面,上面会做出安排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对姜瑜说:“你不要仗着艺高人胆大插手这件事。这件事很复杂,牵涉其中的远远不止周壮和他师傅,他们俩不过只是这其中的一环罢了。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现在就不能打草惊蛇。”   姜瑜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这些人应该还牵涉文物贩卖。他们利用尸人将文物运出黎市,甚至运到海外赚取巨额利润,返回的时候又将毒品带会黎市,销售给广大的人民。能够出入黑市的,都是有些家底和门道的人,他们这么堂而皇之的卖,分明是想让那些人染上毒瘾,然后把他们的家底都掏空。你可以去查一查,最近黑市的古董、文物交易是不是较之从前更活跃了。”   从看到那些尸人往肚子里塞古董和金银珠宝时,姜瑜就想通了他们贩卖毒品的方式了。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高,这个年代的安检形同虚设,火车没票都能随便爬,谁也想不到他们会把那玩意儿藏在尸人的肚子里。这些尸人虽然看起来别扭了一些,不大自然,但这个年代不少人都被饿得面黄肌瘦,走出去也不会太打眼。   梁毅赞赏地看着姜瑜:“你说得没错,所以现在不能动他们,必须得等到下一次黑市的时候。”   姜瑜明白,他说这个是为了提醒她现在不要对那老头子动手,遂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么多尸人,还有堆在后面那座房子里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那老头子是从哪儿弄来的,总不可能是去刨别人的坟挖来的吧!”   现在流行土葬,人死后,一般都要过几天才下葬,像这大夏天的,尸体搁好几天都开始腐烂了,肯定不适合做尸人。所以,这些尸人应该都是被人骗过来杀害的。   提起这个,梁毅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我明白,我会把这个也汇报上去,让公安去查一查最近几年附近的失踪人口。”   他这么一说姜瑜就放心了,凡事发生过,都总会留下痕迹,更何况是这么几十个失踪男男女女,这么多人失踪,肯定有亲属去报过案,公安那里应该也会有记载。   姜瑜看了一眼时间,道:“走吧,隐身符马上就要失效了。”   “嗯。”梁毅拉着她,悄悄离开木屋,准备按原路返回,先把姜瑜送回去,然后他再去隔壁村通知跟他一起执行任务的伙伴,让他们把今晚的发现汇报上去。   两人埋头往山上走去,快走出这片山坳的时候,姜瑜忽地停下了脚步,拉住梁毅。   梁毅回头看她:“怎么啦?”   姜瑜没做声,在星光下的小脸格外肃穆,死死盯着山坡。   梁毅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山坡上空无一物,安安静静的,他正欲问她怎么回事,忽然,山上的青草像被风刮过的麦浪一样,无风自动,齐刷刷地往他们的方向倒下来,诡异极了。   姜瑜连忙拽着梁毅往后退,等退出青草的范围时,梁毅往后方一看,他们先前见到过的那些尸人来了,一个个步子迈得极为整齐,齐刷刷地朝他们逼近。   梁毅赶紧掏出了手枪,对准这些尸人放了两枪,不出他的所料,他的手枪对这些尸人根本就没用。这些玩意儿,都是死物,不怕疼,不会流血,而且还打不死,真够糟心的。   “你赶紧走。”梁毅沉声对姜瑜说,怕她不肯走,他又加了一句,“快去搬救兵。”   “哈哈哈,想走,迟了!”猖狂得意的笑声从山坡上响起,紧接着周壮和他师傅出现了。那老头站在高处,得意地看着姜瑜和梁毅,像是在看两只蝼蚁一样,“好徒儿,现在总该信了吧。”   周壮站在山坡上,紧紧盯着姜瑜和梁毅,眼底充满了震惊:“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但没人理他。姜瑜仰起小脸,笑眯眯地看着山坡上的老者:“你会后悔没装聋作哑放我们走的,这样还可以多活两天。”   “好个自大的小丫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老头不服气地拿出招魂幡轻轻一挥,阴邪地笑了,“小丫头,我看你天赋不错,藏起来老夫都没发现。你要不想死,现在就跪下拜我师,我还可饶你一命!”   姜瑜冷笑:“想做我的师傅,就你,连给我师傅提鞋都不配!”   “好个不识好歹的小丫头。”老头用力挥动了一下招魂幡。   刹那间天地变色,阴风阵阵,那些尸人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加快了步伐往姜瑜重来,把他们俩团团围住。   姜瑜飞快地塞了一张辟邪符给梁毅:“拿好了!”   然后她掏出一把黄纸,往前面一撒,漫天的黄纸纷纷扬扬地撒落,很是壮观。山坡上的老头见了,哈哈哈大笑起来:“连符都没画的黄纸,小丫头,你不会以为这个就能对付我的……”   他的话未说完,异变陡生。黄表纸落到尸人身上就跟火星子掉到了干草堆上一样,一点即燃,猛地一下,火焰窜得老高,空气中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尸人们虽然都是死物,感觉不到疼痛,但因为他们都是阴物,惧火,因而一个个都吓得手忙脚乱地开始扯掉身上的火星子。   为了灭火,他们有的把胳膊直接给卸掉了,有的吧头骨都拿来了,很快,这些家伙就变成了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   周壮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他恶心地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将胃里的酸水都吐光了。   老头见状,浑浊阴毒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姜瑜,这小丫头是什么来路,太邪门了,一张瞧起来平平无奇的黄表纸竟然能燃动他的尸人。   老头意识到,他今天碰到了硬茬子,不敢再掉以轻心,举起招魂幡,迅速挥舞了几下,那些尸人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也不顾身上还在冒烟就冲往姜瑜,挥舞着红通通还在燃烧的火光砸向姜瑜和梁毅,像是要拖着他们同归于尽一样。   “辟邪符!”姜瑜提醒梁毅。   梁毅马上举起辟邪符,那尸人果然畏惧,不敢再靠近。   山破上的老头见了,眯起了眼,舔了舔唇,眼底尽是贪婪:“小丫头,不错啊,既然你烧了我的尸人,那我就用你来补上。”   辟邪符一般对死灵比较有用,像尸人这种空有一具尸体,但魂魄被他掌握的死物,按理来说应该是不会畏惧辟邪符的,但现在它们却不敢动了,连他的指挥都有些抗拒。   这说明这丫头还真有两把刷子,若是他能把她的术法学到,再把这天赋极高的小丫头炼成厉鬼,他的道法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想得挺美的。”姜瑜再次拿出一把黄表纸,放在两掌之间,用力一压,将汇聚的灵气都压在里面,然后撒了出去,接着丢出一张天雷符。   天雷符在半空中炸开,银色的电光洒下来,牵动漫天的黄表纸,引得里面的灵气也跟着炸开,啪啪啪声不绝于耳。   天雷符是这些阴物的克星,一旦被炸到,这些尸人齐刷刷地爆了,瞬间留了一地的残尸断肢。   看着自己精心炼制的尸人几下就被这个小丫头给解决了,老头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舞动魂幡,大喝了一声:“去!”   一只只厉鬼从里面钻了出来,足足有十几只。   老头的招魂幡里本来有上千只鬼魂,相互吞噬,到如今只剩下了十几只。他本打算再抓些鬼魂进去喂养它们,让他们继续撕咬吞噬,用养蛊的办法最后培育出一只厉害的鬼王。   但姜瑜今晚的表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意识到姜瑜不好惹,他迅速放出了厉鬼,吩咐道:“去,吃了他们,那女的是修道之人,吃了她,你们就能变得更厉害了!”   十几只厉鬼流着口水,嘻嘻哈哈地笑着,声音恐怖得让人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们摇摇欲坠地奔向姜瑜,脸上挂着贪婪恶心的笑:“小姑娘,让我吃了吧!”   旁边一个淫鬼盯着姜瑜白生生的小脸蛋:“在吃之前先让我爽一把!”   另一只穿得极其暴露,身上只挂着一件松松垮垮红衣,唇红得几欲滴血的艳鬼说:“你们看上了那小丫头,就把那个男的给我,我不跟你们抢。”   说着,她冲梁毅抛了个娇滴滴的媚眼,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哥哥,疼疼奴家嘛,奴家冷,你就抱抱奴家嘛!”   她的声音娇媚,像是有种魔力,勾起人心底深处最深的欲望。连开始还怕得要死,都趴在了地上的周壮都爬了起来,双目无神地往那艳鬼爬去。   姜瑜有些担心梁毅,马上伸手往口袋里一掏,打算折一张清心符给他,免得他被这些鬼给诱惑了。但伸手过去却摸了个空。   姜瑜当时跟着老李去黑市的时候也没想到过会遇到梁毅,发生这么多事,因而只备了百来张黄纸,结果今晚玩得太开心,不知不觉地都用光了。   不远处的老头看到姜瑜怔愣的表情,瞬间了悟,仰天大笑起来:“没黄表纸了,也没法器,天都要助我啊,小丫头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第106章   姜瑜没理会老头的疯狂, 她现在更担心的是梁毅,因为周壮已经控制不住,扑倒在艳鬼的身上,抱着她的腿,一副拜倒在石榴裙底下,愿为她生为她死的疯狂模样。   艳鬼诱惑的对象不是周壮, 周壮受到的影响都这么大,那就更别提正主梁毅了。姜瑜侧过头, 拉住他,只见他双目赤红,浑身发烫,整个人像是从火炉子里捞出来的一样。   “梁叔叔,梁叔叔……”姜瑜连唤了好几声。   梁毅好似听不见一样, 目光定定地盯着那艳鬼。   艳鬼勾起红唇, 笑颜如花, 声音像是从虚空中飘来, 轻灵诱人:“来嘛, 好哥哥, 奴家在这里等你哦。”   她伸出一双纤细白嫩如玉的胳膊, 轻轻地在空中款款摇摆,那妖娆的模样, 别说男人,姜瑜见了都忍不住面红耳赤,也难怪梁毅顶不住了。   眼看梁毅就要碰到艳鬼了, 姜瑜咬咬牙,将食指往嘴里一伸,还没来得及用力咬下去,形势突然斗转急下。   艳鬼的长臂刚要圈住梁毅的脖子,忽然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鬼身陡然变得透明起来,她脸上竟是狰狞之色,纤细的手指上长出好几寸长的指甲,声音也变得恐怖起来:“小子你敢!”   梁毅按住驱邪符,重重地压在她的胸口,神色冷然,眼神清明,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有何不敢!”   他用力又将辟邪符压进了艳鬼的身体上。   艳鬼疼得脸色越发的白,浑身都剧烈地抖动起来,欲反击。姜瑜回过神,取出阴阳珠,往上滴了一滴血,然后将黑色的那一面,对准了艳鬼。   艳鬼不受控制地飘了起来,往阴阳珠的方向飘去。   上面的老头急了,这艳鬼生前就是个风流人物,死了之后也不消停,利用她的媚术和美貌吃了不少男鬼,好不容易壮大成这样。他怎么甘心就让姜瑜给收了。   老头连忙摇动招魂幡,想把受伤的艳鬼招回去。   艳鬼受到招魂幡的召唤,神智有一瞬的清明,她奋力往后仰,想将身体拖回去,藏进招魂幡中。   见状,姜瑜笑了:“想走,没门!”   她两手托起阴阳珠,轻轻往艳鬼的方向一抛。   阴阳珠打中了艳鬼,艳鬼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然后被吸进了珠子里,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阴阳珠重新飞回了姜瑜的手里。   其余的十来只厉鬼看到艳鬼的下场,知道那颗珠子不好惹,都有些畏缩,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老头看见这一幕,愤怒得睚眦欲裂:“好个小丫头片子,找死!”   撂狠话谁不会,姜瑜捏着发亮的阴阳珠,轻轻在手里转动,笑容里充满了挑衅:“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说完,她不理老头了,转过身看着浑身还是滚烫的梁毅,担忧地问:“梁叔叔,你没事吧?”   梁毅摇头,退到她身边,轻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姜瑜看了他一眼,叮咛道:“你下次别冒险了,对付这些妖魔鬼怪我有办法。”   梁毅笑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浓浓的挫败感,面对这些非人类,他不但帮不上姜瑜的忙,还要让她分出心神来关照他。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姜瑜没留意到他的反常,拿起珠子,笑看着老头:“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   一颗珠子就能把艳鬼收进去,老头知道,她手上那件法器也不是凡物,有心想试探她,哼道:“老夫让你!”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还有哪些手段。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姜瑜轻轻把阴阳珠往她头顶正上方一弹,趁着所有人和鬼的注意力都被阴阳珠吸引走的时候,她用力捏了一下食指上被她自己咬破的手指,然后用她的鲜血临空快速地画了起来。   一瞬间,一张血红色不时闪着金光的字符出现在她的面前。紧接着,姜瑜伸出右手,掌心贴着符,轻轻往前一推:“去吧!”   这两个字像是一个信号,血符一飘,席卷向所有的厉鬼。   老头马上辨认了出来,倒吸了一口凉气:“捆鬼符!”   这种符他只在古本上面看过,听说能用符捆住鬼,具体怎么画的,他完全不知,更别提凌空画符了,而且她的血充满了灵气。这小丫头究竟什么人,比他想象的还难缠。   老头萌生出退意。打不过就跑是一贯爱使的招数,也是他能活到今日的诀窍没。他挥舞着招魂幡,想把余下的十几只厉鬼招回去,然后速速闪人。   但迟了,捆鬼符一碰触到鬼,就像一张大网一样,迅速拉长,然后轻轻一卷,像蚕茧的外壳一样,把那些鬼全困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姜瑜轻轻一挥食指,阴阳珠得令,迅速地飞了过去,黑色的那边朝下,眼看就要把这些鬼收进去。   老头急了,举起招魂幡砸了过去,一把将阴阳珠撞开,同时魂幡向下,像一柄利刃,划开了捆鬼符。   十几只厉鬼一脱困,仇恨加上老头的驱使,纷纷像姜瑜扑去。而招魂幡就此缠上了阴阳珠。   “我看你这回往哪儿逃!”老头冷笑,指挥鬼,“吃了她,这女娃是修道之人,大补之身,吃了她顶得上吃几十个凡人!”   十几只厉鬼扑了上去,梁毅见状,下意识地上前,拦在姜瑜面前。   姜瑜赶紧推开了他:“梁叔叔,人你来对付,这些鬼物就交给我吧!”   语毕,她两手一伸,正好一只怨气鬼扮着鬼脸,张着一张大嘴咬上来,跟她白皙的双手碰上,但还没大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一道嘶哑的鬼叫声。   专心驱使招魂幡缠住阴阳珠的老头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然后他彻底傻眼了,这小丫头还是人吗?她竟然掰着怨气鬼的嘴巴,将怨气鬼撕成了两半。多亏怨气鬼是怨气凝固而成,消散的黑气又凝聚在了一起,这才没死透。   可怨气鬼的鬼身刚一合拢,姜瑜又来了,抓住它的两条胳膊,迅速把他扯成了几段,丢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而且专门朝怨气鬼的脸上踩去。她每踩一下,怨气鬼的鬼身就变得透明一些,在它被踩得彻底没脾气的时候,姜瑜一把抓住它的脑袋,往上一抛,丢到了阴阳珠上。   嗖地一些,怨气鬼也被阴阳珠给吞噬了。   老头用力眨了眨眼,徒手撕鬼,这么粗暴的揍鬼方式他还是头一回见,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小怪物。看来今天他是踢到铁板了,老头止不住地心寒,再也没了抗争的心思,马上指挥招魂幡撞了一下阴阳珠,趁着阴阳珠被撞歪的机会,他立即收回了招魂幡,转身就跑。   但刚跑出一步,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枪声。   老头吓得举起幡挡在背后,然后趴在了地上,他虽是个修道之人,但到底是血肉之躯,禁不起这些热武器轰炸。   这一声枪响,也吓醒了被艳鬼迷惑的周壮,他抓着草,慌慌张张地往老头那边爬去,边爬边喊:“师傅,你等等我……”   等他爬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老头狰狞的眼:“既然你送上门来了,就祭我的幡,喂我的鬼吧!”   语毕,他伸出干瘦有力的手把周壮拖了过去。   “啊……”周壮痛苦地叫了起来。   从姜瑜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到他一头扎进了招魂幡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不过很快姜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周壮的脑子被啃掉了,只剩半截身子挂在山坡上,血淋淋的,死不瞑目。连自己的便宜徒弟都毫不犹豫的下手,邪魔歪道就是邪魔歪道,果然不能与之为伍。   吃了周壮的脑袋,招魂幡上的阴气更加浓郁,随风招摇,散发出一股子令人厌恶的血腥味,在这血腥味中,一个婴孩大的小鬼裂开血淋淋的嘴巴从招魂幡里爬了出来,一下子就蹦过去,咬住了一只厉鬼,咀嚼了两下,就把厉鬼给吞了。   这才是招魂幡中真正要养的那只鬼王!   也就是被姜瑜逼到了极点,这老头才会使出这一招。   姜瑜见了,没有惊慌,没有着急,她迅速抓起另外一只厉鬼,几个巴掌将之打晕,丢到了阴阳珠里。   这些厉鬼对鬼王来说都是大补之物,姜瑜自然不会留给它。你争我抢,几个回合下来,十几只厉鬼都沦为了阴阳珠和鬼王的盘中餐。   吃了这么多大补之物,厉鬼打了个饱嗝,露出萦绕着黑气的森森尖齿,冲姜瑜笑了笑,也不走,就那么蹦蹦跳跳,窜到了姜瑜面前,冲她露出一个瘆人的笑,然后发出断断续续听起来很瘆人的婴啼声。   然后当着姜瑜的面,忽地窜了起来,大摇大摆地张大嘴,直取姜瑜面门,明摆着是想吃了她。   姜瑜气笑了,这家伙丁点大的东西,还挺拽的嘛。她一巴掌拍了过去:“屁点大的小孩不去投胎,跟着作恶,该打!”   但这小鬼实在是难缠,她的手掌上带着灵气,拍了过去,那小鬼也见了,似乎感知到了这东西比较恐怖,竟然灵巧地避开了,然后还飞着绕到了姜瑜的脖子后面,对准她的脖子就咬去。   姜瑜察觉,反手一巴掌打了过去,这回终于打中了鬼王。   疼得鬼王扑通一声从姜瑜的背上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像个被欺负了的孩子一样,哇哇大哭,整个山涧似乎都充斥着它哭泣声,这哭声似是带着一种魔力,连梁毅爬上山坡去抓老头的动作都慢了。   姜瑜见了,粗暴地直接踹了它一脚,它的哭声停滞了一秒,接着声音更大,随着它声音的扩散,山谷底下的泥土下来有东西破土而出,白生生的,是一架又一架的枯骨。   这些枯骨听从鬼王的号召,挪动着咯吱咯吱,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的尸骨,往这边走来。   老头举着招魂幡,得意地笑了:“这些都是我家小鬼吃掉的鬼魂的肉身,哈哈哈,小丫头,你打吧,你打得它越疼,它哭得越厉害,来的白骨越多。这些骨头都是死物,不惧刀枪、不惧水火,哈哈哈,我看你还有什么招!”   不打,小鬼要吃她,打了会牵出一大堆没有任何知觉的怪物,一对多,真是个两难的选择。   这老头果然好算计。不过他先前一直没舍得把这小鬼召唤出来,甚至都准备跑路了,直到梁毅开了枪,差点打中他,他见逃跑无望,才放出了小鬼。   这说明,这只鬼王应该还没养成,不够完善,肯定还有缺陷。否则谁有大招不一下子放出来把敌人干死啊,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浪费时间。   姜瑜耐着性子盯着那鬼王看了好几秒,直到它又冲起来,张着一双森森白骨的爪子,抓向她的脸。她才一把抓住了鬼王,将之在抡了起来,快速地在空中舞了好几圈。   转得那鬼王头晕,都忘记了哭泣了。   它一停止哭泣,那些白骨就失去了指挥,停了下来,茫然地站在夜空下,一动不动。   这一试,姜瑜就明白了,敢情这老头在这里布了一个攻击类的大阵,而这阵法的核心就是这只还未成形的鬼王。鬼王能控制这个阵法,牵动那些死去冤魂的白骨,但它要受招魂幡的控制和指挥,所以,这个阵法真正的核心应该是老头手里的招魂幡,而这只鬼王只是媒介而已。   这样一个大阵一旦发动,肯定会消耗不少的法力。招魂幡还是凡物,定然不经耗,没了百鬼护持,没了法力傍身,它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一旦将它夺下来,这所谓的鬼王还有这些森森白骨通通都不足为惧了。   想通这一点,找到了这个阵的罩门,姜瑜拎起鬼王的腿,将之倒挂在空中,快速地扇了它好几巴掌,直打得它头晕目眩,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将它远远地往山谷底下一抛。   然后姜瑜迅速地指挥阴阳珠往前方的山坡上一冲,直接打到老头身上,试图将他手里的招魂幡打落。   但老头显然舍不得这件法宝,他驱动招魂幡,跟阴阳珠斗了起来,又不知从哪里召出一只鬼物,上前拖住姜瑜,同时召唤鬼王赶紧回来。   察觉到他的意图,感受到鬼王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飞回来了,姜瑜瞥了一眼老头,冷笑连连:“你以为这样就想拖住我?天真!”   她驱动一抹灵气打到阴阳珠上,大声喝道:“去!”   阴阳珠瞬间光芒大振,一面闪着黑光,一面闪着刺目的白光,像流星一样,直直向下,一头冲进了招魂幡里,撞得招魂幡迅速鼓动起来,上面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瞧见这一幕,老头终于认出了阴阳珠的来历,肝胆俱裂,气得脸色铁青,怒吼出来:“这是承运观的镇观之宝阴阳珠,初阳老儿坏我好事,我跟你们没完!” 第107章   阴阳珠正在势头上, 而招魂幡已是强弩之末,被它这么一冲击,魂幡猎猎,发出瘆人的呜咽声,像是被欺负的孩子,幡上的阴气也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流失。老头不甘心, 打了几个法诀,又将口袋里的符纸不要钱似地贴到魂幡上, 想挽回颓势,争取一线生机。   但都没用,招魂幡数次想反抗,都被阴阳珠压制得死死的。冲回来的鬼王数度想回来帮忙,但都被姜瑜拖住了。   无力回天,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老头一狠心握住八卦镜, 放弃了挣扎, 仓皇地爬了起来, 从口袋里抓出两张符咒抛了出去虚张声势, 然后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山里面。   但他刚跑出几步, 梁毅已经翻上了山坡,冲了过去, 一脚将他踢回了山坡上,摔了他个四脚朝天。   没有了老头的护持和帮助,招魂幡压根儿不是阴阳珠的对手, 几个来回魂幡上的阴气都尽数被阴阳珠给吸干了,像一张破布一样,栽到了草地上。   老头眼角的余光看到这一幕,心在滴血,他花了多少七八年才把招魂幡炼成这样,就这么被毁了。   新仇旧恨、屈辱齐齐涌上了他的心头,他睨了梁毅一眼,弄不死那变态的丫头,他还弄不死这个凡人小子吗?   老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刀,往手掌上一划,鲜血喷涌出来,鬼王像是得到了召唤,抛下了姜瑜,头一扭,冲到了老头的手上。   “吃吧,吃吧,多吃点,吃了给我复仇……”   随着这话的落地,老头的脸肉眼可见地塌陷了下去,本来就瘦的脸更是只剩下了皮包骨,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眨眼间,他似乎就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而那只本来只有婴儿大小的鬼王瞬间长高了一尺多,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模样。   太邪门了,梁毅本打算活捉这老头,以拷问出关于他们这个组织的情况。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梁毅当机立断,举起了枪,扣动了扳机。   他快,鬼王比他更快。可那鬼王并没有救老头,而是一扎头,挡了过去,挡住了梁毅射去的子弹,然后低头用力一啃,把老头的头给咬了。   临死之际,老头不但没有惊恐慌张,反而发出桀桀桀的恐怖笑声:“想抓我,没门,哈哈哈,小丫头你给我等着!”   鬼王不惧子弹,趴在老头身上,几口就将他给吃了。吞了老头的血和肉,他的摆了摆手臂,身体腾得壮大了好几倍,瞬间长成了一个成人的身量,更恐怖的是,他的脸上不停地变幻,一会儿换成那张娃娃脸,一会儿换成老头的脸。   梁毅吃了一惊,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姜瑜收起阴阳珠爬上了山坡,站在他旁边,神情也有些肃穆:“这老头真是疯了,好好的人不做,非要选择去做厉鬼!”   听到这话,正巧换成了老头的脸,他张着一口森森獠牙,怨念地盯着姜瑜:“都是你逼我的,小丫头,我已活不了了,你也别想好,一起来喂我的鬼王,让它成为真正的鬼王吧!”   说着就冲了过来,带着阵阵阴风邪气,直冲姜瑜的面门。   吃了老头,鬼王气势大增,连姜瑜也不敢直面其身,她迅速侧开了身,将阴阳珠抛到了天空中,拖住鬼王,然后问梁毅:“带火柴了吗?”   “带了!”梁毅点头。   “给我。”姜瑜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火柴,一下子抓住一大把,擦燃,凝聚了一些灵气附在火焰上,然后将大把的火柴棍丢到了招魂幡上。   招魂幡马上燃烧起来,火焰窜起半人多高,空气中传来一股焦糊中夹杂着血腥的难闻味道。   此举彻底地惹恼了鬼王,它发出尖锐的咆哮,撇下阴阳珠,凶神恶煞地朝姜瑜冲来。   这只鬼王本来就只是个半成品,还没修炼成功,见不得阳光,只能躲在魂幡里修炼,招魂幡就相当于它的家。家被毁了,灵智还不足的鬼王当然不肯罢休。   见状,姜瑜迅速咬破了指头,没有画符,直接将灵气凝聚在指尖,然手伸出食指直面鬼王。   等鬼王冲上来时,她的指尖快速移动,直接在鬼王身上勾了一道凌乱潦草的压鬼符。符一成形,上面金光一闪,将鬼王重重地弹到了地上,鬼王摔到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声,阴阳珠趁机窜了过去,黑暗的一面朝下,滋滋滋地吸收鬼王身上的阴气。   鬼王叫得更惨了,但梁毅没空关心它。他担忧地扶住了姜瑜的肩:“没事吧!”   在鬼身上画符,似乎耗尽了她的精气神,姜瑜的精神很萎靡,脸色也煞白煞白的。她浑身无力,靠在梁毅的身上说:“没事,有了压鬼符,这鬼王翻不出天的,阴阳珠很快就会解决了它。”   果然,不管鬼王怎么挣扎,它都爬不起来,只能任凭阴阳珠吸它的阴气,渐渐的,它由一个成人那么高,缩成了一个小孩大,最后又恢复成了一个婴孩的形态,然后被阴阳珠压在那儿一口吞了。在在魂飞魄散前,老头的魂魄不愿意彻底死亡,从里钻了了出来就想逃,姜瑜立即一掌拍了过去,阴阳珠吃了鬼王,迅速冲了过去,将他也一口吞了。   吃掉了鬼王和老头的魂魄,阴阳珠表面的光泽更加蹭亮。   它满足地飞回了姜瑜手上,躺在姜瑜的手心,掩去了光华,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现场一片狼藉,仅凭他们两人,根本没法收拾。   梁毅背过身对姜瑜说:“上来。”   姜瑜累得连指头都抬不起来,也没跟他客套,乖巧地趴在了他身上。   梁毅托住她的臀,将她背了起来,仰头望着西边天际上出现的鱼肚白。这光亮像一把刀,劈开了黑暗,迎来了光明。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晚上,这一晚上都是姜瑜在出力气,难怪她会这么累呢。梁毅身为男人的挫败感又来了,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姜瑜趴在他肩头恬静的睡颜,轻声说:“睡吧,你累了。”   他的背很宽厚,而且热乎乎的,趴在上面,很舒适,也很安心,姜瑜闭着眼,轻轻应道:“嗯。”   这一觉,姜瑜睡得非常沉,再次醒来已是日落黄昏之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辨认出她又回到了石头村梁毅那个暂时居住的家。   屋子里不见梁毅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姜瑜打了个哈欠,起床,穿上鞋子,睡眼惺忪地推开了门。   院子里,刚来找梁毅的麻杆眼都直了,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朝梁毅挤了挤眼睛,唇一张一合的,小声说:“姜哥你的厉害了,嫂子现在才起床。”   姜瑜昨晚流了不少血,梁毅怕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想问问姜瑜舒不舒服。结果这个小子一来就聒噪得很。   想起自己的人设,梁毅浓眉一横,刚毅的脸上充满了不耐:“既然知道还来找人嫌,有事吗?”   这话噎得麻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忙道:“有事,姜哥,周壮不见了。他昨晚半夜来找我,当时好像就很不对劲儿,那时候我太困了,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一觉醒来,他不见了踪影。我不放心,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去了他家,结果他家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直到现在,他还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啊?”   这小子倒是挺关心周壮的。不过嘛,周壮都说了,他什么都不懂,那就好忽悠多了。梁毅跟着眉头一皱,顺口胡捏了一句:“是吗?会不会是有事出去了?过几天,咱们又要出去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麻杆心领神会,立即点头:“姜哥说得没错,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说不定今晚周壮就回来了。那我不打扰姜哥你和嫂子了。”   最后一句话,麻杆说得极其猥琐,走的时候,还冲梁毅眨了眨眼。   等他一走,梁毅马上去把门堵上了,然后走回来问姜瑜:“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姜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没有,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过我最近恐怕不能见人了。”   说着,她掏出了易容符,轻轻一晃:“这个也马上就要失效了。”   “无妨,我晚上就送你回去。”梁毅推着她进屋,“饿了吧,我把饭给你端来。”   姜瑜听话地进了屋子,洗了把脸,坐在木板旁边吃饭边问他:“幕后之人还没抓到,我现在走没关系吗?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打草惊蛇?”   梁毅把一天的进展告诉了她:“我们的同志已经秘密进山,将山里的那些尸骨都处理了。现在主要的人物就是端了那个交易市场,找到这些尸人的身份,挖出这条线上的所有罪犯,这些都有公安和部队。至于你,我会说你感染了风寒,不舒服,躺在家里休息,没人会注意到你不见了的。”   这个借口确实好用。因为在石头村,她无亲无戚无友,又初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即便生病了也不会有人来看望她,梁毅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会怀疑,她偷偷遁了也没关系。   他已经安排妥当,姜瑜也不坚持了。她点点头,不放心地说叮嘱梁毅:“好吧,我回去。不过我给你的护身符你要好好带在身上,可千万别弄丢了。”   梁毅拿起还没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知道了,你昨晚耗费了不少精神。快吃饭,多吃点,吃完了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等天黑我就送你下山,我们有同志在那里接应,他们会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家。” 第108章   月明星稀, 梁毅带着姜瑜悄悄出了石头村,下了山,沿着田间小路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石头村极其偏僻,从村子里走到车辆能行驶的大马路,足足有七八里路那么远。路上,梁毅对姜瑜说:“委屈你了, 昨晚的事我瞒了下来,待会儿你也别说漏嘴了。就说你想去看我, 所以才会出现在石头村。”   姜瑜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国情是这样,鬼神之说不能提,谁提谁倒霉,所以哪怕她做了好事也不能留名。不过姜瑜本身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她活了三辈子, 很明白, 什么虚名都是假的, 小命好好的最重要, 便点头道:“我明白。不过这么说, 你没关系吗?”   梁毅现在是在出机密任务。他这么一说, 几乎是等于承认他向上面承认,他不够保密, 把机密之事告诉了家里人。虽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还是违背了组织的原则,肯定会受惩罚, 轻则写检讨,重则降级受审。   梁毅没料到姜瑜会问这一茬,顿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   没事才怪了,若姜瑜真的只是个十几岁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少女肯定会被他这的笑容忽悠过去。但她不是。梁毅勤勤恳恳工作,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敌方阵营,她可不想他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种不白之冤。   姜瑜停下了脚步,对梁毅说:“你不要送我了,我也不跟着他们走,我自己能回去。”   “可是……”   梁毅还想说什么,却被姜瑜飞快地打断了:“没有可是,你看鬼王都怕我,真在路上遇到点什么,你该担心的是对方的安全。而且我真见了你的战友同志们,解释起来麻烦不说,万一后面的扫尾包圆工作不顺利,搞不好还会把我也关起来审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跟他们碰面,你就权当没看到过我这个人。”   姜瑜这话说得也在理,不过从大马路上回黎市要绕很大的一个圈,足足有好几十公里。就是因为太远了,梁毅才会想着让姜瑜去坐部队来拉山谷里古董的那辆卡车,搭个顺风车回去。   否则人生地不熟的,路上又几乎没有车,姜瑜只能徒步走回去。一个小姑娘走这么远不安全,容易遇到坏人不说,即便是一切都顺利,到了黎市恐怕脚底都磨起泡了。   不过吃点苦头相比起隔离审查的风险,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梁毅权衡再三,想出了第三个办法,他拉着姜瑜调转方向,返回了石头村:“我带你从防空洞和地道中回去,把你送到那天举行交易市场的防空洞,你原路返回去,还记得路吗?”   能少走几十里地,姜瑜当然求之不得,就是记不得也要说记得:“当然,这办法好,能节省一倍多的路程。”   梁毅领着她去了后山,打开了手电筒,钻进了地道里,然后返身将洞口的掩护还原。   上次因为急着追梁毅,姜瑜对踏云山底下的隧道和防空洞都没怎么留意。这回不赶时间,她也闲心东张西望,这一观察姜瑜就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实。   “梁叔叔,这里的地道四通八达,也太发达了吧。”   梁毅在前面辨认方向,边走边解释:“黎市周边都是平原,没什么天然的掩体,当年日寇打过来,黎市政府和市民都担心黎市会被占,不少人躲到了踏云山,开垦荒地,广挖隧道,以躲避日寇战机的轰炸。政府见状,也开始组织人手,近十万人,断断续续地挖了一年,据说把半个踏云山底下都挖空了。”   但踏云山到底是个穷山恶水不方便又偏僻闭塞的地方,等战争一结束,外地来避难的百姓纷纷返回了故土,踏云山又安静了下来。至于当时究竟建了多少个防空洞,哪些地道,因为战乱,资料丢失,连政府都说不清,就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建国后,这些防空洞和地道彻底失去了作用,除了村子里的小孩偶尔会溜进去玩玩捉迷藏的游戏,大人们早忘了这地方。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些盘踞在地下的防空洞会成为犯罪分子的天堂。   姜瑜惊叹于几十年前那些只有铁锹和竹筐的百姓的创造力。她看着梁毅轻车熟路地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地道,有感而发:“梁叔叔,你这阵子没少到这下面来吧?”   “还好。”梁毅避重就轻地说。他没告诉姜瑜,为了摸清踏云山地下的这张网,他来石头村的这两个月,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摸到后山,用脚去丈量、摸索地道里的每一寸土地,然后根据地道、防空洞里的残留物、味道、蜘蛛网等来判定哪些是周壮他们活动的区域,猜测他们这些人每次撤离的路线。可以说,他比周壮这个土生土长的石头村人都还了解地下的地道。他甚至不用手电筒,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姜瑜知道他内敛、不喜邀功的性格,没再继续追问,安静地跟在他的后头,继续在沉闷的地道中前行。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上次举行交易会的那个防空洞。   梁毅把姜瑜送了出去,指着黎市的方向说:“直走,大约一二十里地就能回去了。路上小心,不要乱跑,等这趟任务完成,我就回家。”   姜瑜抬起手把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点了点头说:“那梁叔叔你也要小心。”   “嗯,你也是。”梁毅说着把手腕上的表撸了下来,塞给了姜瑜,“戴上。”   想了想,他又把火柴盒掏出来塞给了她:“路上留着备用。”   姜瑜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不过她只收了火柴盒,然后将表撸了下来,塞到他手里,笑道:“这个你拿着,出任务,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很不方便。”   梁毅接过手表,塞进了口袋里,嗯了一声,抬起手按住姜瑜的肩,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的似乎很多,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句关心的话:“保重,如果害怕就在村子找户人家,借助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城。”   姜瑜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去。这个防空洞就建在水田边上没多远,这说明附近就有村落,果然,她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幽静的小村庄。   弯弯的上弦月高悬在苍穹之上,银色的月光洒在安宁的小山村上,让小山村看起来更加静谧、安详,姜瑜翘起唇看了一眼,嘴角升起一抹柔和的弧度,但并没有按梁毅所说的那样,去打扰村子里的人。   她埋头赶路,总算在天亮前赶回了梁毅家。   一推开门,小黑闻到她的气息,马上亲热地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小鼻子嗅啊嗅的,长长的舌头在姜瑜手上舔来舔去。   “这几天饿坏你了吧。”姜瑜笑着推开了它,“对不起,马上就给你弄吃的。”   几天不见,小黑不但没饿瘦,似乎还胖了一圈,油光水亮的。姜瑜揉了一把它的毛,关上门走进了院子里,然后就发现,她不过才几天不在,院子里的菜竟然少了一大半。姜瑜挑眉,走了过去,低头看了几眼,发现这些菜竟然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而且吃得很整齐,只吃了左半边的那一块,右边那一块儿还给她留着。   她还在疑惑,小黑已经给她实力上演了什么叫饿到了极点,狗也是会吃青草这种诡异的事的。   小黑跟着姜瑜跑到菜地里,低头对准地上的菜心就啃了一口,姜瑜扶额:“好吧,是我对不起你,这就去给你煮饭。”   她煮了两大碗面,两个鸡蛋,她一碗小黑一碗。   吃过饭,因为心里有事,姜瑜没睡多久,八点多就起来了,她换了身衣服,带着粮票、钱和阴阳珠出了门。   姜瑜准备去好好谢谢初阳道人。前天晚上多亏了初阳道人给的这颗阴阳珠,否则没任何法宝,要弄死周壮他师傅,她肯定得花不少的力气,搞不好还会让那个恶心的老头跑了。   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表示谢意了。当然,姜瑜还有个用意,她想向初阳道人打听打听躲在踏云山上的这个邪道究竟是什么人。那个人不但认出了阴阳珠,还说出了阴阳珠的来历,应该跟初阳道人有过交集才对。   姜瑜去买了两斤肉,还将肉摊上别人看不上的猪蹄、筒骨都买了下来,又买了两罐麦乳精,拎着去了钢铁厂。   初阳道人师兄弟因为年纪大了,干不了钢铁厂的重活,厂里就给他们安排了守门的活。他们师兄弟以前是住在承运观,如今承运观被改造成了市图书馆,师兄弟无家可归,就在钢铁厂左侧的大门不远处用木头搭建了一座小房子居住,倒是方便他们上下班。   但就是那地方没什么树木遮掩,一座小木屋矗立在太阳,晒得屋子里滚烫滚烫的。姜瑜去的时候,初阳道人在值班,洛东道人窝在闷热的小屋里睡觉。可能是因为天太热的缘故,他干脆把门敞开了,就那么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姜瑜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洛东道人翻了个身,连眼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啊?”   “洛东道人,是我,别来无恙。”姜瑜浅笑道。   听到姑娘的声音,洛东道人吓得蹭地坐了起来,抓过旁边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背心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姜瑜:“小友,你怎么来了?”   姜瑜笑道:“我来找初阳道人。”   “那你先坐,我去叫师兄。”洛东道人拿了张木凳递给姜瑜,匆匆跑到钢铁厂去喊人。   过了一会儿,初阳道人就跟着洛东道人回来。看到姜瑜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初阳道人不好意思地说:“让小友破费了。”   姜瑜站了起来,笑道:“是我应该谢谢道友才是。你这阴阳珠可帮了我的大忙。”   因为初阳道人还要上班,姜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将昨晚所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问初阳道人:“道长可认识此人?”   她把昨天邪道死后留下的那面八卦镜递给了初阳道人。   初阳道人盯着八卦镜看了几秒,眸中各种情绪翻滚,最后都归于了静寂:“这是离山观靖文道长的法器,他怎么会沦落至此!”   乍闻旧人沦落成邪道,魂飞魄散,初阳道人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低起来,神情凄然,隐隐有兔死狐悲之感。   洛东道人见了,轻嗤道:“不奇怪,靖文那老头一向好胜,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离山观发扬光大,但他最得意的大弟子受不了屈辱,上吊自尽了,小弟子也因为被凌辱得疯疯癫癫的,落水而亡。靖文一向视这两个弟子如亲生,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变态也就不稀奇了。只是没想到他消失了八年,竟然是躲到了踏云山里。”   提起这些惨痛的旧事,初阳道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他违背祖师爷,踏上邪途,为非作歹的理由。小友,他的尸骨可还在?我们把他埋了,就当是全了这份相识一场的情分。”   姜瑜摇头:“他已经被鬼王给吃了。这个八卦镜你们拿去,过两年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初阳道人的眼睛明显暗淡了许多,摆手道:“罢了,都魂飞魄散了,还在乎什么肉身,不过是安咱们这些活着的人的心罢了。”   洛东道人抓起墙角的酒瓶子,举起来喝了一口,塞给了初阳道人:“师兄,你就别替别人悲戚了,搞不好咱们俩死了也没人给咱们收尸,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开吗?过一天算一天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见自己的话勾起了两人的愁绪,姜瑜笑了笑,安慰他们:“黑暗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你们不要灰心,相信我,这些苦难很快都会过去的。”   洛东道人撇了撇嘴:“九年前我也这么想,八年前我还这么想,七年前我仍然抱着希望。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帮人算算卦,驱邪画符安人心,从未做有伤天和的事,我们怎么就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了?有家不能归,有……”   “洛东,闭嘴!”初阳道人厉声叫住了他。虽然他们住的这地方非常偏僻,但也难保有时候会有人经过,万一被人听了去,他们都要倒大霉。这么多年的苦头他还没吃够吗?一点都不长记性。   洛东道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抓过初阳道人手里的酒,又闷了一口,似乎这个时候只有酒才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九年来所受到屈辱和心中的不忿。   姜瑜看到这一幕,没再劝慰他们,就如洛东道人所说,每个含冤受辱的人都曾抱着希望,相信祖国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只是日复一日,他们等得太久了,有的人已经等不及归了西,余下的人难免会心灰意冷。但没关系,公道和正义迟早会来的。   “初阳道长,靖文道人曾跟哪些人交往比较比较频繁?”姜瑜岔开了话题,问了一个自己更关心的事。   初阳道人想了想:“他以前跟元一派的孟天师关系很好,不过孟天师在九年前就病逝了。八年前,靖文的小弟子落水身亡后,他就彻底从黎市消失了,此后道门中人再也没见过他的踪迹。所以你要问我谁跟他好,我还真答不上来。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都是罪人,多说两句就是拉帮结派,平日里在路上撞见了都当做不认识。就是再好的关系,这么多年不怎么来往,也淡了。”   看来从初阳道人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姜瑜站起来笑道:“谢谢道长替我解惑。今天打扰道长了。”   见她起身要走,初阳道人忙叫住了她,讪讪地说:“小友,平心静气符可还有,再卖一张给我这个师弟吧,你看他火气多旺。”   天气这么热,火气不旺才怪了。姜瑜笑着说:“行,不过我的黄表纸用光了,恐怕还要劳烦道长带我去买一点。”   “这个没问题,洛东,你带小友去驼背那里拿一些。”初阳道人非常干脆的答应了。   洛东道人关上了门,拿了一把破了边的蒲扇,扇着风,领着姜瑜穿过了好几条小巷子,到了一座非常破旧的瓦房前,敲响门。   门开了,一个驼着背,身材很矮小的男人拉开了门,声音粗得像磨砂纸刮过玻璃窗一样:“有事?”   “老驼,给我一叠黄表纸。”洛东道长开门见山地说。   “等着。”驼背男人进了屋,过了约莫两分钟,他又出来了,将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塞给了洛东道人,然后连再见都没说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真的很有个性。   洛东道长把黄表纸递给姜瑜:“收好,你下次若还要黄表纸就到这儿来找老驼,咱们黎市现在还在捣鼓这玩意的老家伙就只剩他一个了。你别看他脾气不好,长得凶,但无论是谁求上门,能帮的他都会帮。”   “好的,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你师兄。”姜瑜笑着对洛东道长说,“等我的平心静气符准备好了,回头给你们送过去。”   “那敢情好,多谢小友,我回去了。”走出小巷的时候,洛东道长挥了挥手,跟姜瑜道别。   姜瑜点头笑了笑,正欲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返回梁毅家。但刚转过身,一辆绿色的大卡车忽然急匆匆地开了过来,擦过她的身边,差点把她刮倒。   “你没事吧。”听到背后的动静洛东道人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瞧见这惊险的一幕,他连忙跑回来,扶起了姜瑜。   姜瑜摇头:“没事。”   她抬起头看着那辆在医院门口急刹车,轮胎磨蹭着地面发出刺耳响声的卡车。   卡车停下,几个军装上都沾满了血的男人急急忙忙地从上面跳了下来,为首那个竟然是小潘,他扯着嗓子朝医院里焦急地大喊:“医生,护士,把担架弄来,快点……”   洛东道人见姜瑜的神色不对,担忧地问:“小友,有你认识的人?”   姜瑜点头:“我过去看看。”   她迅速过了马路,刚走到医院门口就看见几个战士匆匆把三个昏迷不醒的战士从卡车上抬下来,放到担架上,抬进了医院。   可能是太着急了,小潘没留意到姜瑜,拔腿护着担架小跑着跟进了医院里。   姜瑜站在白花花的阳光下,浑身发冷,寒意从骨子里冒了出来。靖文道长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出差错,莫非还有玄门中人参与了此事,昨晚她走后,梁毅他们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他没事吧?   等人都走光了,洛东道人走过来,站在姜瑜背后轻声问道:“小友,你没事吧?”   姜瑜摇头,扫了四周一眼,见没人,遂即问洛东道长:“刚才他们的伤口你看见了吗?”   洛东道人目光闪了闪,犹豫了几秒,轻轻点头,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尸毒,他们的伤口感染了尸毒!哎,已经几十年不曾听说过这种玩意儿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姜瑜把黄表纸藏了起来,转身踏进了医院:“我去看看!”   洛东道人的目光闪了闪,脑子里浮现出当年跟着师兄一起学艺时,师傅教导他们的话。他们学了这个就要除魔卫道,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小友等等,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洛东道人拔腿追了上去。 第109章   小潘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 姜瑜很快就找了过去。   她赶到的时候,三个受伤的战士已经被送进去抢救了,小潘一拳捶到医院雪白的墙壁上,额头抵在手背上,弓着身子,从背影都看得出来他的沮丧和懊恼。   他那几个战友七嘴八舌地劝他:“小潘, 你别自责了,这跟你没关系。”   “是啊, 都是意外,谁也想不到的!”   ……   小潘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充满了颓丧:“你们别管我。”   但还有人不知死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小潘冒火,转过头就一阵劈头乱骂:“都说了, 他妈的, 别……小瑜, 是你啊, 对不起, 我以为……”   瞧见是姜瑜, 小潘抹了把额头, 吐了口气,态度倒是没那么恶劣了, 但脸色仍旧很难看:“你怎么来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姜瑜摇头,拿出手帕递给他:“擦擦。”   小潘灰头土脸的, 泥土、血抹在一块儿,连块干净的地方都没有。   “不用,我去洗洗。”小潘跑到走廊尽头的水房里,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把脸狠狠地搓了几遍。   姜瑜站在那儿问他的几个战友:“怎么回事?”   小潘的战友见她跟小潘确实很熟的样子,就简单地说了一下:“就是小潘跟董亮他们三个一起出去执行任务,最后只有小潘一个人平安回来。董亮他们还在里面抢救。”   姜瑜点头,她大致明白小潘为何会这么难过了。四个人一起出任务,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平安回来了,其他三个都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   她原地等了几秒,小潘很快就洗过脸来了,神情比之先前平静了许多,但眼睛还是红通通的,里面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姜瑜,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医院了?”   姜瑜:“我在马路对面看到你跳下了车子,急匆匆地跑进了医院,所以就跟过来了。”   “哦,我们这里没事,你去忙你的吧。”小潘说完又看向了抢救室。   姜瑜看着他的背影问道:“梁毅没事吧?”   小潘似乎这才想起姜瑜跟梁毅的关系,转过身看着她说:“没事,昨晚梁队没受伤,你不必担心。”   从他嘴里亲耳听到梁毅无恙的消息,姜瑜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她站在那里没动,小潘也无心管她,转过身紧紧盯着急救室的门。   又过了一会儿,急救室的门推开了,医生皱着眉出来了,对小潘几人说:“伤口已经缝合处理了,他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不过那伤口很难处理,若是再恶化,可能得截肢,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先送进病房吧。”   这真是个大大的坏消息,小潘咬住唇,不甘心地问:“医生,没别的办法了吗?”   对于这种事,医生见多了,摇了摇头:“这是下下策,看他们的恢复情况吧。不管怎么说,人能活着最重要。”   闻言,小潘抱着头,痛苦地滑了下去,把头埋进膝盖中,发出低低的宛如野兽的咆哮声。   “放心吧,他们会好的。”姜瑜安慰小潘。   但小潘没把她的话当真,连医生都这么说了,董亮他们的情况肯定是很不乐观。   姜瑜没再管他,等董亮几人好了,他自然就会相信自己的话了。她侧过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护士推着移动病床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将三个病人送进了病房,姜瑜才收回了目光。   她对小潘说:“我先回去了。”   小潘现在也没心情管她,只点了点头,右手撑地,站了起来,去了病房。   见状,姜瑜也转身出了医院。洛东道人默默跟在她后面,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炙热的太阳,低声问道:“小友打算插手?”   姜瑜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洛东道人不赞同地说:“刚才你也看到了,那几个年轻人肯定会在病房里守着,护士也会经常去查房。你要去用糯米给他们去除尸毒,肯定会费不短的功夫,很容易被发现,太危险了,小友还是别去了。”   姜瑜看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要用糯米了?你就别操心了,快回去,老老实实地过完这一年吧,希望就在眼前,别功亏一篑了。”   叮咛了洛东道人一句,姜瑜就回去了。   她回到家,关起了门,把从老驼那里弄来的黄表纸铺陈在桌面上,琢磨着做一张能去除尸毒的符。尸毒这东西并不稀奇,很多地下古墓里都有,但修真之人有灵气护体,尸毒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所以也没人琢磨过去除尸毒的办法。   姜瑜拿出黄纸试验了大半天,浪费了好几十张黄表纸,总算折腾出了这玩意儿。但她并没有松懈,她将余下的黄表纸折了一半,全是烈火符、天雷符这种充满阳刚之气的攻击类符咒。余下的黄纸她通通塞进口袋里,全带上,吃了晚饭,等一入夜她就出发了。   姜瑜拎着个铝皮饭盒以送饭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进了医院。爬上二楼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佝偻着背,拿着扫帚在扫地的人。   姜瑜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就迅速地把他拖到了水房的死角,皱眉看着他:“初阳道长,你怎么来了?”   被识破的初阳道人嘿嘿笑了笑:“小友为何而来,我就为何而来。”   这死老头,姜瑜气不打一处来。   洛东道人和初阳道人都是名门大观出身,只要避过这最艰难的一年,熬到八零年,道教协会就会重新恢复,两人会被重新纳入组织内,得到国家的承认和庇护,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又何必来掺这一趟浑水呢!   “你别去了,我进去一下就出来,很快的。”姜瑜可不想让初阳道人拿着糯米去敷人家战士的伤口,被当成贼抓起来。   初阳道人拉住了她,收起了笑,严肃地说:“小友,让我去吧,大家都知道我是搞封建迷信的,就算被抓到了,顶多也就再被拉出去批斗几回就完事了,这些事咱们这种老家伙已经习惯了,没甚大不了的。小友天资高,心地正,前途无量,就别来蹚这趟浑水了。”   说得简单,他们的日子本来就很难熬,真的再被抓住把柄,就初阳道人这把老骨头,熬不熬得过去还真难说。姜瑜心里觉得堵得慌,明明不关初阳道人的事,他自身都难保了,还非要冒出来救人,让人说什么好。   “行了,我认识里面的人,不会有事的。这大晚上的医院里哪还有清洁工,你赶紧去把扫帚放下,把衣服换回去,在楼下等我的好消息。”姜瑜把初阳道人推开,然后飞快地跑进了病房。   初阳道人眼睁睁地看着姜瑜跑了进去,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喃了一句:“老祖保佑姜小友。”   姜瑜拿着饭盒进去时,果然看到小潘坐在病房里。   他似乎一整天都没睡,眼底的血丝比白天看到的时候更多了。姜瑜把饭盒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要倒下了,谁来看着他们。”   这话果然管用,小潘打开饭盒,拿起了勺子,食不知味:“谢谢。”   趁着他有一口没一口吃饭,注意力有些分散的时机,姜瑜靠近了病床,佯装在看三个病人,实则偷偷趁机将准备好的去除尸毒的符贴到了他们的胳膊上。   做完这一切,姜瑜坐到小潘旁边,一边留意着三个病人的变化,一边找机会套小潘的话:“你们这任务也太凶险了,你们梁队知道吗?”   “知道。”小潘低下头,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很凶险,就是,就是出了些很奇怪的东西。”   这件事憋在小潘心里很不舒服了,他只要一想到那几个死了都还能动的尸体,心头就发寒。顿了片刻,小潘看了一眼病房门口,见没人,这才问姜瑜:“小瑜,你相信这世上有活死人吗?刀枪不入,打都打不死的那种,只能用火烧。”   姜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小潘宛如溺水之人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信。不过这件事,出了病房,咱们都忘了吧。”   说罢,她起身走到病床前,对小潘说:“我觉得你这几个战友的脸色好了许多,你看看是不是!”   小潘果然起来,凑了过来,等他的目光一转到病人的脸上,姜瑜马上将符纸偷偷取了回来。   “好像是好了许多。”小潘点头。   姜瑜把用完的符纸放回口袋里,笑着说:“就跟你说没事的吧,你要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医生来看看。我回去了。”   “嗯。”小潘果然去叫了医生。   等姜瑜快走到楼梯口时,病房里还传来医生振奋的声音:“他们伤口处的那种腥臭的脓水都没了,新渗出来的血是鲜红的。这么下去,这几个小同志就不用截肢了。”   姜瑜回头看了一眼病房,嘴角也跟着翘起,高兴地出了住院楼。   一到外面,初阳道人就从一颗浓密的大树后面钻了出来,拉住姜瑜问:“怎么样?”   天知道,他在楼下等得都快上火了,生怕这小姑娘被抓起来,幸好,楼上一直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大动静。   姜瑜笑道:“都说了我跟里面的人认识。放心吧,处理好了,他们明天就会醒来,余下的是医生的事了。”   “那就好。”初阳道人遂放下心来。   他瞅了一眼姜瑜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问道:“小友这是还要去哪里?”   这老头子什么都爱插一脚,姜瑜不可能告诉他实话:“这么晚了,当然是回去睡觉。”   但初阳道人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又从今晚之事看得出来,姜瑜是个热心的,一下子就拆穿了她的谎言:“小友还打算去一趟踏云山!”   “知道还问。”姜瑜嘟囔。   初阳道人哈哈哈笑道:“看来小友着实与我们有缘,不如一道。洛东回来说明情况后,我找了两个老家伙,本来准备今晚一探踏云山的,既然小友有意,咱们结伴而行,也有个照应。”   初阳道人找的老家伙肯定是黎市玄门里德高望重之辈。这些人在黎市混了一辈子,对黎市周围的法师应该也知之甚详,跟他们一块儿,也没坏处。   姜瑜遂即点头:“好啊,那就麻烦初阳道长引荐了。”   初阳道人他们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等出了黎市之后,一辆拖拉机上,两个加起来有一百多的老人在上面等着他们:“初阳,这就是你说的姜小友吧,快上来,咱们出发了。”   姜瑜跳上了拖拉机,不由得感叹,大佬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佬,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能弄到拖拉机作为出行的工具。 第110章   路上, 初阳道人跟姜瑜介绍了一下这两人的身份。   这两个人是师徒,师傅叫莫云,约莫六七十岁,徒弟叫莫问,四五十岁的样子。   莫云道人大有来头,曾是道教协会的理事, 得益于他跟官方良好的关系,他在这场浩劫中虽然受到了冲击, 但较之初阳道人他们要好很多。他被拉出去批斗了几回后安排了工作,干了几年顺利地退了休,他的徒弟莫问也被安置到了皮鞋厂上班,撇去过去的身份,他如今活得跟路边掉了牙的老大爷没什么区别。   不过莫云道人并不甘于就这么沉寂下来, 混日子等死。他内心深处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而且还一直致力于将师门的传承继续传下去, 莫让他们元一派断了传承, 所以又捡了个半大的孤儿养大, 收为了他的徒孙。开拖拉机的就是他的徒孙。   这回听说踏云山上出了邪祟作乱, 他马上领着徒弟、徒孙, 拉上老伙计初阳道人准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说了莫云道人的身份,姜瑜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倒不是佩服这老头子的身份, 他现在也就一普通老头,身份也没什么特殊的。姜瑜佩服的是这老者在逆境中仍旧不气馁的积极心态。   自从穿越过来快一年了,她也接触了不少被批斗的人, 但鲜少有活得像莫云这样的鲜活的,绝部分人都被日复一日的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折磨,弄得失去了希望。他们眼底古井无波,死寂一片,每天都在煎熬着,说是活着等死都不为过。   但莫云道人不一样,哪怕他在这些人里年纪非常大了,也受到过批斗,但他还积极地去收养孤儿,偷偷摸摸培养继承人,就怕断了祖师爷的香火。这份执着,是连一心为道,心地纯善的初阳道人都不曾有的。   莫云道人被姜瑜一夸,乐颠颠地笑了起来,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满是欣赏地看着姜瑜:“姜小友谬赞了,我相信啊,苦难总会过去,咱们玄门迟早能重见天日。可不能等咱们这一群老家伙都走了,然后什么都没给后人留下,后人就是想学都找不到地学。不过现在看到姜小友,我放心了,要是我走后,莫问他们师徒有你的一半啊,我都知足了。”   夸了姜瑜一句,他转而问初阳道人:“怎么样,医院那边处理好了吗?”   初阳道人看了姜瑜一眼:“小友去处理的,已经没事了。”   区区尸毒,对他们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莫云道人也没多问,只道:“姜小友辛苦了。”   然后他提起了大家最为关注的一件事:“大家对踏云山上的情况了解多少?”   姜瑜没吭声。她跟莫云道长这才初见,贸然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这件事里还牵扯着梁毅,他们只要一追问,就很容易把梁毅给抖落出来。就是白天的时候,她跟初阳道人也没说详细的,只提了提靖文道长的事,所以这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   初阳道人活了大半辈子,又经历了许多曲折苦难,见姜瑜没做声,他就知道,姜瑜是不愿冒头。这也可以理解,这些年风声紧,别说小姑娘不愿冒头了,就连他们这些老家伙不也跟着沉寂了下来,活着等死。   他自动接过话题,将靖文道长在踏云山中的所作所为说了,绝口不提姜瑜。   莫云道人听了唏嘘不已:“这个靖文,真是想不开,弟子没了再收就是。何必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罢了,不提他,你中午来找我后,我也出去找那些老家伙们打听了一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只听说这次出动了军队,有人看到十几辆军车开向了踏云山的方向。惊动了军方,这件事肯定不只是靖文在深山里养鬼害人那么简单,咱们待会儿得谨慎些,除了要防备让军方都吃了亏的敌人,也要小心谨慎,别跟军方碰上了,否则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初阳道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这还有你说啊,咱们都懂。”   他回头看姜瑜:“小友你也要小心。”   姜瑜点头谢过了他的好意:“我明白,我就跟着两位前辈行动。”   说话间,拖拉机已经把他们载到了踏云山下。   莫云道长回头对徒孙说:“你先把拖拉机开回去吧,明日晚上九点再到这里来接我们,要是等一个小时,我们都还没下山,你就先回去,后天晚上九点再来。”   踏云山很大,莫云道人也不能确定一天之内能解决这事。   他的徒孙那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点点头,开着拖拉机走了。   莫云道人从肩上的布袋里拿出罗盘,辨别了一下方向,领着大家上了山,莫问在前面开路。   姜瑜抬起头,借着星光打量了他两眼。这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除了刚见面初阳道人介绍的时候打了个招呼,后来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像个隐形人一样。不过他做事倒是蛮细致的,在前面开路,他会将挡在路中间的荆棘砍掉,以免他们后面的人被扎到。   莫问道长和初阳道长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靖文在踏云山中的据点看看。   姜瑜通过在医院里跟小潘的闲聊,知道他们也是在挖掘藏在踏云山里的古董时被怪物伤到的。而据她所知,靖文就收集了许多古董文物和金银珠宝,所以初阳道长他们的打算正合她的意,她继续保持沉默。   不过计划进展得并不是那么顺利。   因为快接近靖文道人曾盘踞的那个山谷时,他们发现了军方的警戒线。   出了事,折损了三个人,还遇到了几只打不死的死尸。军方非常谨慎,不敢再派人进去,尤其是这大晚上的,以免再有无谓的牺牲,所以就拉了一条警戒线把这片地区给圈了起来,准备等天亮后再想办法。   军方的警戒线很严密,只隔了几十米就有几个端着冲锋枪严阵以待的战士。   “这下麻烦了。”嘴上说着麻烦,但初阳道人的表情可一点都不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阴阳八卦镜,往上面一抹,然后交给了徒弟。   师徒俩配合得默契无比,莫问马上拿着八卦镜蹭蹭蹭地爬上了几十米外的一颗大树上,然后将镜子安置在了上面,还在上面贴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安置好八卦镜,莫问迅速地滑下了树,返回他们的藏身之地。他刚一回来,那面八卦镜忽然就炸开了,碎成好几片的镜子反射着爆炸的火光,像绚丽的烟花炸开在天空中,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么大的动静马上引得附近值守的战士抱着枪,晃着手电筒冲了过去。   他们一走,警戒线就出现了一个漏洞。莫问道人马上领着姜瑜他们穿过这片暂时无人关注的漏洞,钻了进去。   姜瑜全程看完这一切,心道,这些活了半辈子的老家伙果然不能小觑,他们虽然没有隐身符,但人家的法子也不少,值得她好好学习。   四人顺利地潜进了山谷。   可能顾忌着白天伤了战士的那些邪物,军方的人没敢靠太近,警戒线设得离山谷还有一段距离,山谷附近方圆两三百米远的地带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军人都没有,这倒是方便了他们行动。   初阳道人和莫问道人都是经验老道,道法高深之辈。两人一踏进谷中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楠楠出声:“好浓的阴气。”   到了夜间,没有阳光的照射,这里的阴气几乎都要浓郁得化为实质了,人一靠近都很不舒服,难怪连强势的军方也只是在外弄了一条警戒线就算了,没敢再派人进来。   不光有阴气,而且还有很浓郁的血腥味和陈腐的味道,像是腐肉烂掉的那种味道,闻之欲呕。初阳道人打开了手电筒在地上晃了一圈,发现地面上有很多看起来才燃完没多久的草木灰痕迹和淡淡的汽油味。   “军方应该是在这里放了一把火。可惜火也没把这些东西烧干净。”莫云道长观察了几秒,皱眉道。   初阳道长打着手电筒说:“也不知道白天袭击军方的那些怪物去了哪里,要不咱们分头去找?”   这个提议得到了莫云道长的赞同,他说:“也行,咱们分两队……”   一直未做声的莫问突然道:“师傅,你的道法最为高深,不如由你带着姜小友。我跟初阳师叔一道。”   在场的几个人都没看到姜瑜出手。虽然初阳道人一直夸姜瑜画得一手好符,天资聪颖,天生就是干他们这一行的。但降妖除魔不是画符,考验的不止是技巧和悟性,还有心理素质和对道法的熟练运用等。   姜瑜年纪太小了,想必实战经验并不多,又是个小姑娘,乍然之间碰到那些长得糟蹋人眼睛的怪物,恐怕会吓得手忙脚乱。所以由她跟着三人中道法最为高深的莫云道长,确实是个不错的安排,即便她有疏漏,有莫云道长在也不会出大乱子。   莫云道长赞许地拍了拍徒弟的肩:“还是你想得周道,初阳,就这么安排,你没意见吧?”   初阳道长笑道:“我能有什么意见。姜小友,你放心跟着莫云,他这家伙最护犊子了,而且比我厉害,你跟着他我放心。”   姜瑜是跟谁走都没关系的。她笑着点头应下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符,分别递给初阳道长和莫问:“这是我长辈赐给我的护身符,两位前辈若不嫌弃,请收下。”   初阳一接过符纸就感觉到里面磅礴的灵气,欣喜地说:“果然是个好东西,若有机会,一定要结识结识小友的师门长辈,向他们探讨一二。”   莫云道长听了直摇头:“这些出去再说,先做正事,我跟姜小友往北走,你们往南,绕着山谷找一圈,最后在对面的谷地汇合。”   山谷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大家背向而行,到了中段,应该就会相遇,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   大家都没意义,各自拿着手电筒出发了。   姜瑜跟在莫云道人后面,什么都不用做。因为莫云道人拿着罗盘和八卦镜,找得非常仔细,不放过山谷的每一寸地方。   但这地方虽然阴气浓郁,可也是因为这地方天生偏阴,死了太多人的缘故,因而阴气分布得很均衡,并没有特别奇怪之处。   莫云道长仔细了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异常,眼看都绕着山谷走了一百八十度,到达山谷的另一端,快跟初阳道人他们相逢了,还是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莫云道长有些着急,自语道:“莫非不在这儿?哎,可惜了,咱们现在见不得光,不能问军方事发地在何处,否则也不用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转了。”   他这话刚一说完,姜瑜忽然动了,拉着他就跑:“我给初阳道长他们的护身符发动了,他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状况,咱们快过去看看!”   闻言,莫云道长也不找了,拿着东西跟着姜瑜飞快地往另外一边跑去。   姜瑜的护身符里灌注的是灵气,跟时下玄门中人的符箓不大相同,因而这气息对她来说极好辨认。她循着灵气逸散开来的方向奔去,跑了大约七八十米,终于到了灵气散逸的地方。   这是一口黑森森的山洞,莫云道长拿手电筒照了一下,这山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岩壁上并未有刀斧开凿的痕迹,岩洞还没人高,他佝偻着背举起手电筒走了进去,然后提醒姜瑜:“姜小友,小心。”   “嗯。”姜瑜点头,手摸到了准备攻击的灵符,打算一不对劲儿就扔灵符。   两人沿着山洞走了十几米,前方没路了,是一面冰冷的光秃秃的墙壁。不过这欺骗得了普通人,欺骗不了姜瑜和莫云道长。   “雕虫小技。”莫云道长将他的罗盘打了过去,前方像是水纹一样荡开,空气中传来极细碎的“啪”地一声,然后墙壁消失,黑漆漆的洞无限往里延伸。   有人在这个洞里施展了障眼法,更是说明他们找对了地方。   唯恐徒弟和初阳道长出事,莫云道长加快了速度,迅速往里而去。   没走多远,前方开阔起来,出现了点点亮光,莫云道长焦急地喊道:“莫问、初阳,你们还好吗?”   “师傅,这里……”前方传来莫问虚弱的声音。   莫云道长赶紧跑过去,然后就看见自己的爱徒嘴角溢血,靠墙坐着,手电筒也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旁边,初阳道人躺在那里,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怎么回事?初阳他……”莫云道长将手探到初阳道长的鼻端,见他还有一口气,高悬的心这才稍微放松,只是眉宇间的褶子挤得紧紧的,显然是很担忧。   这些年,他们夹起尾巴做人,除了将几件重要的法器藏了起来,丹药和炼丹的材料都没了,就是有大家也不敢炼。可没有丹药,初阳和莫问怎么恢复?他们这伤明显是什么邪物给打的。   姜瑜走过去,取出一张黄表纸折了一张温养符贴在初阳道长的胸口,沉声道:“暂时无性命之忧。”   “回去再想办法吧。”莫云道长只得这么说,他扭头看向莫问,“发生什么事了?”   莫问指着地洞的另一端说:“刚才有四只很厉害的僵尸跑了出来,袭击了我和初阳师叔。初阳师叔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他的法器也损坏了。”   姜瑜去将初阳道长遗留在地上的那只缺了一角的葫芦捡了起来,递给莫云道长。   葫芦不但缺了一角,而且上面还沾了不少阴气,确实是碰到了阴邪之物。莫云道长将葫芦暂时收了起来,神色肃穆:“这些邪物竟然能伤你们,看来不能小觑。莫问,姜小友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进去看看。”   莫问马上叫住了他:“师傅,让弟子去吧,先前有初阳师叔护着弟子,弟子只受了点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莫云道长摇头:“不行,你不是这些东西的对手。”   莫问瞥了一眼旁边完好无损的姜瑜,又道:“那让我跟姜小友一道去。你在这里看着初阳师叔吧,他受了伤,陷入了昏迷,若有邪物再过来,只有你能护他周全。”   似乎有道理,可让两个年轻一辈的前去涉险,莫云也不放心。连初阳都折在了这些邪物的手里,就更别提两个年轻人了,这不是让两个年轻人去送死吗?他左右为难。   姜瑜见了,取出一张轻身符,贴在初阳道人的身上:“既然莫云道长不放心,那不如咱们一道,我背初阳道长过去就是。”   “哪有让你一个小姑娘做这事的道理,我来。”莫云道长蹲下身,背起了老友,取出一条绳子,将初阳道长绑在了他的背上,解放了他的双手。因为有轻身符,莫云道长背起来并不吃力。   他走在前面,对姜瑜二人说:“跟上来。”   莫问撑着墙站了起来,一侧身,对姜瑜说:“小友走中间,我断后吧。”   在这只有两人宽的狭窄山洞里,中间无疑是最安全的位置。这师徒蛮照顾她的,姜瑜点头:“那就谢谢道友了。”   “客气。”莫问捂住胸口,朝她露出惨白无害的笑容。   姜瑜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黄纸:“道友受伤了,我送道友一张止痛符吧。”   她飞快地将黄纸折成三角形,递了过去。   莫问接过,朝她笑了笑:“多谢道友。道友画符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下次有机会向道友讨教一番,还请道友不要吝于赐教。”   姜瑜满口答应:“莫问道友过谦了,只要你不嫌弃,咱们随时都可以探讨。”   言罢,她转身跟上了莫云道长。   莫云道长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拿着罗盘,眉头皱得死死的。   这里面的煞气太浓了,他不放心地看了后面的两个小辈一眼,取出两张化煞符递给他们:“你们小心,不要被煞气感染了!”   若是煞气入体,人也很可能会失去理智。   姜瑜谢过他,接过化煞符放进了口袋里。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了大约两三百米,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刻着繁复花纹的石门,石门半掩半开。   一看见这东西,莫云道长马上认出来了,诧异地说:“这里有一座古墓!”   他的话音刚落,左侧方一道阴风袭了过来,打到他的背上,顾忌着背上的初阳道长,莫云道长不敢硬抗,闪身错进了古墓中,就在这时,古墓的那道石门突然重重地压了下来,把姜瑜和莫问关在了外面。 第111章   莫云道长和初阳道长一失去踪迹, 地洞里的那股阴风立马调转枪头,转向姜瑜和莫问袭来。   姜瑜迅速往左侧一滑,后背抵在墙上,掏出一个定身符拍了过去,然后这才看清楚躲在这里的是个什么怪物,原来是一只绿毛僵尸, 他浑身长满了稀稀疏疏的绿色毛发,双目无神, 皮肤干瘪,像一颗脱水的橘子。   僵尸这种生物的本能就是见人就攻击,而且是无差别攻击。   姜瑜那道定身符不知为何,打偏了。   一击不成,她正想再来第二下, 谁料绿毛僵尸已经掉头, 转而去攻击莫问了。   姜瑜似是松了口气, 担忧地说:“这只僵尸力气似乎特别大, 怎么办?还有莫云道长和初阳道长没事吧?”   “我师傅道法高深, 不会出事的。姜小友, 你可有制服僵尸的符纸?”莫问拿出他的法器, 一个铜铃铛,轻轻摇晃, 铃声像波纹一样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这波纹一撞到绿毛僵尸身上,它的行动便又慢了三分。   僵尸乃至阴之物, 姜瑜掏了一把符出来,焦急地说:“我这里都是辅助类符箓,没有攻击类符箓。怎么办?”   女人果然靠不住。莫问想了想,从肩上挎着的布袋中拿出一柄尺长的桃木剑丢给了姜瑜:“用这个。”   勉力支撑了几分钟,他的额头上开始冒粗汉,似乎是撑不住了,铃铛一颤,声波断了片刻,绿毛僵尸寻到机会,摆脱了铃铛的控制,跳起来,枯瘦如鸡爪的两只手,一把抓住了莫问的肩膀,疼得莫问倒抽了一口气,脸马上就白了。   “啊……”莫问艰难地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面镜子,打了过去,绿毛僵尸吃透,放松了对他的钳制,他赶紧趁机摆脱了这东西,就地一滚,狼狈地逃到了姜瑜身边,按住肩膀,皱眉道:“这僵尸的力气太大了,小心。”   姜瑜看着他肩膀上僵尸扯破的衣服和上面的抓痕,担心地问:“你这没事吧?”   “没事,先解决了它出去再处理……啊……”话是这样说,他一动就痛得厉害,姜瑜拿起桃木剑对他说,“你休息一会儿,我来解决它。”   说罢,提起桃木剑冲了上去。   僵尸的行动一向缓慢,不过因为这山洞狭窄,姜瑜能躲避的地方也不多。所以她也不占什么优势。她提起桃木剑迎毫无章法地对迎面窜过来的僵尸一顿乱劈,边砍边退,那姿势简直让莫问没眼直视。   “姜小友,小心,小心……”莫问焦急地喊道。眉头皱得紧紧的,实在没办法理解初阳道人怎么这么推崇这小姑娘。   不过诡异的是,姜瑜的运气极好,每次僵尸快抓到她时,她都非常幸运又惊险的避开,让莫问的心简直跟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   姜瑜是头一回拿桃木剑对付僵尸这种邪物,她开始似乎还不大熟练,不过用了几回,似是渐渐摸到了诀窍,桃木剑尖终于刺入了僵尸的胸口,滋滋声冒气,僵尸的行动滞缓了一些,姜瑜见状,一个用力,使出浑身的力气,直接将桃木剑往前一推,把僵尸推到了墙壁上。   绿毛僵尸伸出两只手,想去掰桃木剑,可它那两只乌黑的手刚一碰到桃木剑就发出滋滋声,烫得它赶紧松开了手,只敢不停地扭动身体,想把桃木剑甩开。   它的力气果然很大,姜瑜都差点被它这动作给甩出去。   她扭头看了一眼莫问,神色焦急:“莫问道友,你可有法子?”   莫问强撑着爬了起来,扶着墙,拿出一面八卦镜,咬破了指尖,滴了一滴血上去,打了个法诀,然后对准动弹不得的绿毛僵尸。   一束白光从八卦镜打出,绿毛僵尸天生怕光,被这刺目的强光一照,它浑身发出滋滋的声音,白烟从它身上冒了出来,它剧烈地抖动着身体,最后像破布娃娃一样倒在了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姜瑜大大地松了口气,身体滑坐在地上,拍着胸口说:“多谢道友!”   莫问按住伤口,冲姜瑜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师傅他们。”   两人来到石门前。   这道石门是用一整块的大石所做成,一合上,几乎跟墙壁融为一体了,连缝隙都找不到,更别提强制开门了。   莫问伸手摸了摸厚厚的墙壁,用力敲了敲,声音非常厚重,低沉,一听就知道这面墙非常厚。因为石门很厚,隔音效果也很,他们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沉默了几秒,姜瑜又问:“莫问道友,怎么办?”   这是自从他师傅被关进石门后,短短十来分钟内,姜瑜第三次问他怎么办了。莫问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沉声道:“既然有一道门,肯定有开启的办法,咱们再找找吧。”   “这倒是,可机关在哪里呢?”姜瑜咬住下唇,一筹莫展的样子。   莫问已经被她今天的操作弄得没脾气了,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极快地收回了视线,手按在墙壁上:“我看看。”   “嗯。”姜瑜退后两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黄表纸,慢悠悠地折了起来,这回她折了个四角形,拿在手里轻轻地晃着,目光轻飘飘地看着莫问认真的动作,眼底掠过一抹极浅的笑。   莫问在石门、墙壁上都摸索了一阵,还是没打开门,他的神情越发凝重。   姜瑜过来瞅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会不会是设置了什么阵法啊?”   “你懂阵法吗?”莫问扭头问她。   姜瑜摇头。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几秒,莫问往旁边靠墙坐下,沉声道:“师傅精通阵法,咱们在这里等他吧。我相信他会出来的。”   姜瑜点头,默不作声地坐在了他旁边,盯着紧闭的石门。   这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久得姜瑜瞌睡都上了,抱着膝盖,眯起了眼,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这幅样子落到莫问眼中,更是不满意。她这哪像是出来除魔卫道的,简直像是来郊游的一样。   莫问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收回了视线紧抿着唇盯着前方那道闭合得严严实实的石门。   等了许久,石门终于轰隆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姜瑜的瞌睡马上不翼而飞,她蹭地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跑向石门。   而莫问比她更快,已经先一步跑进去了。   等姜瑜进去时就看见,莫云道人坐在地上,左手拄着一柄桃木剑,勉力撑着他的上半身。而他的嘴角有殷红的血迹流淌下来,脸色也异常难看。   莫问忙走过去,蹲下了身,担忧地问:“师傅,你没事吧!”   莫云道人轻轻摇头,朝西北侧的方向点了点下巴:“没事,碰到一只白毛僵尸,已经被我降服了。对了,你们没事吧,我进来的时候有怪物在后面攻击我。”   莫问按住肩膀说:“没事,碰到了一只绿毛僵尸,已经被我们解决了。”   “那就好。”莫云道人似乎很累,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闭上了眼。   姜瑜扫了一眼躺在那里死得透透的白毛僵尸,然后走到了初阳道人身边,摸了一下他的手,惊喜地说:“初阳道长身上的阴邪之气似乎消散了许多,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   闻言,莫云道人睁开了眼,惊喜地看着姜瑜:“多亏了小友的符箓,看来初阳没有夸大其词。”   姜瑜抿了抿嘴,羞涩地说:“道长过誉了,我也就只会一点辅助性、治疗类的符咒,对攻击类的是一窍不通,在这里也帮不上忙。道长累了吧,喝点水。”   姜瑜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   莫云道长接过喝了一大半,然后对姜瑜说:“谢谢,我好多了。”   说完,他拄着桃木剑,站了起来,走到墓室中央的石棺前,面色非常凝重。   姜瑜这时候才有功夫详细打量这间墓室。这个墓室不小,百来平米那么大,可里面空荡荡的,中间只摆着一个石棺。石棺里也空空的,连件陪葬物品都没有。   这可说不过去,有钱建这么大墓的在古代肯定是贵族,家财万贯,怎么可能一点陪葬的东西都没有。姜瑜细细观察了一圈,在地上看到了一些陈旧的像是摆放过什么重物的痕迹,遂即了然:“有盗墓贼光顾过?搜刮得也太干净了,连枚铜钱都没剩。”   “可不是。”莫云道人摇头,推了推石棺,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厚重的石棺重重地往旁边一移,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大洞,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姜瑜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这是……”   莫云道人一脸凝重:“也许我们要找的答案就在这里面。姜小友、莫问,你们在上面看着初阳,我下去看看。”   姜瑜看了一眼莫问肩膀上的伤,小脸上闪过一抹惊慌:“莫云道长,让我与你一道吧,这上面的僵尸都被清理了,下面更危险!”   话是这样说,但她的表情可不是这样。分明是嫌弃莫问不靠谱,非要抱莫云道人的大腿。   莫云道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征询地看了莫问一眼。   师徒俩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莫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也好,师傅,让姜小友跟在你身边,我也更放心。你们去吧,我会照顾好初阳师叔的。”   他都同意了,莫云道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拉长着脸明显不大待见姜瑜:“走吧。”   他先一步踏进了石棺下的黑洞里,姜瑜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甚至连脚步声也一并没了。   莫问站了起来,眼珠子黑沉沉的,正欲往前,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细碎的呻吟:“啊,莫,莫……”   莫问下意识地扭头往回一看,只见初阳道人紧闭着双目,眉心拧做一团,嘴唇不停地抖动,似要醒过来的样子。   他眼眸一垂,转身,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石棺上的机关。只听轰隆一声,石棺摩擦着地面,飞快地移了回来,将那口黑漆漆的洞给挡住了。   然后,莫问飞快地走到墓室的墙角,看着躺在那里,嘴皮子不停哆嗦的,念叨着“莫”字的初阳,眼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他飞快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枚八卦镜,镜身朝上。莫问低垂着头,神情严肃,飞快地将镜子背后镶嵌的桃木取了下来,没了桃木遮掩,一股磅礴的煞气从阴阳镜镜身上散逸出来。   莫问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了,他冷漠地抓起镜子,五指扣紧镜面,遍布煞气的那一面对准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初阳道人。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煞气快碰到初阳道人时,本该不省人事的初阳道人忽然动了,他手掌一翻,一面八卦镜朝上,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煞气。   接着,初阳道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了起来,阴沉沉地盯着莫问:“贤侄好狠的心,在地道里一次未能置我于死地,这次竟然还不肯放过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不知哪里得罪贤侄了。”   莫问脸上那平和温顺的表情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凶戾与愤怒:“老匹夫,谁让你坏我好事。今天你既然发现了,就更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脆的掌声。   “莫问道友找错了对象,坏你好事的可不是初阳道长,而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我才是。”婉转的女声慢悠悠地从他背后响起。   莫问蹭地转过身,惊讶地看着原本该钻进了石棺下面那个地洞的姜瑜和莫云道人愤怒地站在他的身后。   完了,他中了这几人的计! 第112章   莫云道长痛心疾首地看着爱徒:“你,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先前,他背着初阳道长不小心被逼进了墓室里,墓室的石门突然被合上。从里面跳出一只白毛僵尸,莫云道长仓皇拿出罗盘,费了不小的力气收复了这只僵尸。   他担心外面的徒弟和姜瑜会遇到麻烦,本准备马上找到机关, 打开门去接应那两个孩子的,谁料一直昏迷不醒的初阳道长竟然醒了, 而且一点都不像一个重伤垂死之人,竟还撑着手,爬了起来。   莫云道长惊呆了,诧异地望着他:“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那就要去问你那个好徒弟了。”初阳道长翻身坐了起来, 阴沉着脸告诉了莫云道长一个惊人的事情, “走进地道, 我们就遇到了一只僵尸。我在对付那只僵尸, 你那好徒弟却从背后偷袭我, 致我重伤昏迷, 若非你和姜小友来得及时, 我早遭了毒手。”   莫云道长当然不信,他这徒弟从还是个孩童就跟着他, 三十几年了,师徒之间,亦师亦父亦友, 感情甚笃。九年前浩劫开始,他门下的弟子、师兄弟散的散,走的走,很多人为了自保都断绝了跟他的关系,甚至在路上碰到都不会跟他打一声招呼,扭头就走。只有莫问,一直跟着他,不嫌弃他是个没用的糟老头子,还说要给他养老送终。   莫问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这些年,无论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他都先紧着莫云道长。五年前,莫云道长生了重病,也是莫问在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买药、洗衣、做饭、擦身体,端屎端尿,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以说,若是没有莫问,他早就死了。就连左邻右舍见了也无不说莫问孝顺,比亲儿都好。   所以,莫云道长听闻此言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初阳老头,你切莫血口喷人,张嘴就胡乱攀咬,莫问不是那种人。”   初阳道人冷笑:“我是被谁打伤的,难不成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还没老糊涂到那种地步。”   他从身上取下一张符纸,感叹道:“哼,若不是姜小友的这张符纸,我现在都还是昏迷不醒,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白了,显然是还未痊愈。莫云道人看了有些不落忍,但要让他怀疑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他是万万不信的:“初阳,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去打开机关,让莫问进来跟你对质,讲清楚。”   “对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扯不清楚,你且等等,我这儿有个更好的办法。”初阳道人从身上又摸出一张符纸,往莫云道人面前一晃,哼道,“枉你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姜小友机警聪明。这是刚才姜小友握住我的手时偷偷塞给的我隐身符,想必姜小友也是怀疑上了你那好徒弟,甚至是怀疑上了你,所以特意把这符塞给了我防身。我给你,咱们待会儿就权且试一试你那徒弟,在你和姜小友都走后,看你那徒弟会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踏云山。”   初阳道人没说的是,其实他在被莫问偷袭的那一瞬,其实不光怀疑上了莫问,甚至连莫云道人也一并怀疑上了,怀疑这师徒俩都陷入了邪道。不过等莫云道人和姜瑜匆匆赶来,莫云道人还背起了他之后,初阳道人的这种念头就逐渐打消了。   因为他受了重伤,只剩姜瑜一个外人,莫云师徒要对付她很容易,两人这时候也不必浪费时间再跟她周旋了,直接撕破脸弄死她就是。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装作没醒,等莫云道长把他背进了墓室,面对僵尸,莫云道长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兵不刃血地借僵尸的手铲除掉他这个“昏迷不醒,没半点自保能力”的废人,但莫云道长都没有,还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   初阳道长这才确定,先前的事是莫问一人所为。排除了莫云道人的嫌疑,初阳道长才对他说出了实情。   见初阳道人说得如此笃定,有理有据,实在不像是神志不清下的胡乱攀咬,莫云道长的心有那么一瞬也有些动摇。他心情复杂地接过了隐身符,深深地看了初阳道人一眼:“哼,若是莫问没朝你动手,你自向莫问道歉去!”   初阳道人笑:“那是自然,不过莫云你得配合好姜小友,别让你那徒弟看出来了,这样吧,不如你也装受了伤!”   莫云道人虽不愿,但也知道初阳道人说得没错。他现在的脸色黑如锅底,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莫问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肯定会看出端倪,也只有装受伤才能掩饰过去。   但他不甘愿这么轻易就认了,哼道:“你们又没事先沟通好,你确定姜小友会配合你?出了岔子,别赖我。”   初阳道人信心满满地说:“当然,姜小友这么聪明,待会儿等她进来,我再暗示暗示她就是。”   于是,等姜瑜进了墓室,趁着莫问的注意力都在莫云道人身上,初阳道长偷偷睁开了眼,朝姜瑜比了个手势。   姜瑜果然领会了他的意图,装弱扮自私可怜,黏着莫云道人,特意给莫问腾出空间。两人一起下了石棺下面的那个洞穴,然后初阳道人这边再装作要醒来了,吸引住莫问的目光,姜瑜和莫云道长借着这个机会,拿着隐身符赶紧从洞里爬了出来。   两人就站在石棺面前,亲眼看到莫问冷静地将石棺合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拿出法器对初阳道人动手,再将这一切栽到邪祟身上。   听完自己失败的原因,莫问眼神闪了闪,怨毒地盯着姜瑜:“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我自问没在你面前露出任何的破绽。”   在打伤初阳道人前,他甚至连话都没跟姜瑜说上两句,此前也从未见过面。而这么久了,他相依为命的师傅,看着他长大的初阳道人,都从未怀疑过他。   姜瑜看着他,嘴唇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这得感谢你丢了我的护身符。我的符箓跟你们的不大相同,只要离我不是很远,我都能感觉到,你偷袭初阳道长,初阳道长那张护身符生效,察觉到灵气波动,我和莫云道长迅速赶来。途中,我发现我给你的那张护身符被扔到了山洞入口不远处的草地上。当然,这也可以说是你不小心掉了,为了证明我的猜测,后来我又特意给了你一张止痛符,这张符一样被你毫不犹豫随手扔在了洞里的石缝中。”   大家是队友,莫问却三番两次暗戳戳地扔别人的东西,这说明,他并不信任姜瑜。而姜瑜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看起来非常无害,在他们面前又没有出过手,他却一直这么防着姜瑜。这说明,他心里有鬼,姜瑜由此怀疑上了他,尤其是同样遇到邪祟,初阳道人差点挂掉,他却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哪有那么巧的事。   莫问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因为随手乱丢符箓露出了破绽。   他抿着唇,盯着姜瑜:“你刚才是故意的,好个小丫头,竟然连我也给骗过去了,是我看走了眼。难怪连靖文也栽在了你的身上。”   姜瑜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这不是怕你对我下黑手嘛,所以只能装可怜装弱了。不过说起来,我还是比不上你厉害,你可是连自己养大的师傅都骗过了,而且一骗这么多年。”   这话触动了莫云道人的伤心事,他深吸了一口气,问莫问:“你跟靖文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靖文两个爱徒皆枉死,他备受打击想不开,钻了牛角尖,可以理解,可你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比起其他人,咱们师徒的遭遇好多了!”   “哪里好多了?在皮鞋厂我被人像狗一样使唤来使唤去,而我原本可是高贵的大日本帝国血统,现在却沦为了奴隶一样,天天做牛做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人歧视?凭什么?”莫问冷哼,愤怒地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他的当初侵华日寇撤退时留在国内的孩子。   果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按照他现在的年纪和当年日本战败撤退的时间,莫云收养他时,他应该有近十岁,已经记事了,难怪这么多年来还对自己的祖国念念不忘,或者说对过去作威作福的富贵生活念念不忘。   果然,莫云的话证实了这一点,他伸出食指指着莫问,难受极了:“我当初给你起名莫问,就是要你不要再问过去之事,往前看,好好过,你却……莫问,你太令我失望了!”   莫问不这么想,眼看漏了馅,他还不忘鼓动拉拢莫云:“师傅,这个腐朽的国度已经无药可救了,只有大日本帝国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师傅你只要装作不知道,给我一点时间,将藏在棺材下方的金银珠宝、古董文物都想办法运出去,咱们就能去东京过上最好的日子了,而不必在这里三餐都吃玉米糊糊,有病连医院都住不起!”   “闭嘴,嫌弃养育你长大的这片国土是吧。那当年你爹妈走的时候怎么没把你带上,莫问,别忘了,是你的父母亲人,是你的祖国抛弃了你,是这片土地不计前嫌养育了你,没有她,你早就饿死了。谁都有资格嫌弃这片土地,但就你没有,你要嫌弃,三十年前怎么不嫌弃?”莫云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厉声打断了他。   莫云道人年纪大了,今晚又经历了这么多事。姜瑜怕他受不了,气出病来,赶紧拍了一张平心静气符在他身上:“莫云道长消消气。”   莫云道长听从姜瑜的话,抚着胸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别被气死了。但来捉贼,最后捉到了自己的徒弟,他如何能平静下来,莫云道长气得老泪纵横:“逆徒,逆徒,师门不幸,都怪我识人不清……”   老了还要受这种打击,初阳道人有点同情他。他拍了拍老伙计的肩,转而厉声对莫问说:“看在你对你师傅一片孝心的份上。你老实交代,你的同伙有哪些,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是不是有日寇间谍找上你?说清楚了,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闻言,莫问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饶我一命?你们准备怎么饶我一命?权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当然不可能,军方都介入了,而且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不少金银珠宝、古董文物流出了海外,还搞些害人的毒、品进来。这件事其实由不得他们做主了,只要军方一查到底,迟早也会查出莫问。谁都护不了他。   初阳道人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冷嗤道:“当然是将你交给人民去审判!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说到底还是要死嘛。初阳啊初阳,你们活了大半辈子,都快入土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莫问仰天大笑起来,“反正都是一死,我凭什么乖乖束手就擒?”   “冥顽不灵!”初阳道人被他说得非常没面子,扬起葫芦就要动手,却被莫云道人给拦住了。初阳急了,怒瞪着他,“怎么,莫云道兄还要袒护这个恶徒。”   莫云道人把他拉到后面,拿起了罗盘,闭上眼:“不,让我亲自动手,我要清理门户!养出这么一个祸害,我无颜去地下见祖师爷。当年是我一念之仁,收养了他,以至于有今天之事,害了众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就让我来结束这一场因果吧。姜小友、初阳,你们都不要插手!”   这是他的执念,初阳道人暗叹了口气,朝姜瑜点了点头:“姜小友,咱们退到一边观战吧。”   依姜瑜的性子,当然是要以多欺少了,早点干掉莫问早点闪人。无奈,这是老人家的心愿,她也不好插手,只能跟初阳道人退到了一边。   见两人都拿出了法器,姜瑜问初阳道人:“莫云道长打得过他吗?”   初阳道人想都不想就说:“当然,莫云是师傅。”   可这师傅年事已高,怒火攻心,正在情绪上头,而徒弟却正值壮年,心思深沉,狡诈得很。姜瑜觉得并不是那么乐观。   罗盘就是莫云道长的法器,他催动罗盘,罗盘上的指针嗖地飞了出去,追着莫问而去。莫问显然很熟悉他的招数了,手轻轻一点八卦镜背面,一股磅礴的煞气窜了出来,像游龙一样,窜起老高,迎向指针,两物在空中相接,寸步不让。   莫云紧抿着唇,又一道法印打到了罗盘上。   罗盘上另外一阵铁针飞了出去,撞击到煞气之上。煞气似不能力敌,差点就要逸散,指针往里扎入了几分。   见状,莫问也不退让,嘴里念念有词,几道法印打了过去,煞气凝脸色,缩小了一些,但更结实,逼得指针往后退了一些。   这么没完没了地打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姜瑜没耐性干耗,有的事不能拖,拖下去迟则生变。她拿出一张黄纸,咬破了食指,指尖在黄纸迅速勾勒了几笔,然后迅速将黄表纸贴到了莫云道长的背上。   下一瞬,莫云道长背上金光大盛,四周的灵气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齐齐涌到他的背后。他的背后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   “莫云道长,我可没对莫问动手。”姜瑜笑盈盈地撇清了干系。   莫云道人也不是那等完全不晓得变通之辈,感受到体内蓬勃充盈的灵气,莫云道人抿紧了唇:“多谢姜小友!”   语毕他闭上了眼,打了个法诀在罗盘上,怒吼道:“逆徒受死!”   轰地一声,尖锐的指针撞破了煞气。煞气像是泡泡被人戳了一下,炸开,四下逸三逃窜,墓室里瞬间弥漫着一股黑雾,能见度马上降到了五米以内。   但这也不妨碍大家听到莫问凄厉的惨叫声,罗盘的指针带着血,飞了回来。   初阳道人马上举起他的宝贝葫芦,往空中一扔。葫芦凌空飞了起来,口子朝下,空气中的煞气通通被它吸了进去。   不到几秒的时间,墓室内的煞气都没了。   但同时也不见了莫问的踪迹。   地面上有几滴温热的血,大家循着痕迹找过去,最后找到了石馆旁边,最后一滴血就落到了石棺底部。   莫云道人看了就来气,哼道:“邪门歪道他倒是学了不少,以为弄出了个幻阵就能挡住我。”   说罢,他举起罗盘重重地砸到石棺上。   石棺轰地一声炸开,洞口再现,但又与姜瑜他们先前看到的不同,下面是一处宝藏,地面上堆积着像小山一样的金银珠宝和古物。   莫问躺在一堆金子中,一只手捂住不断在淌血的胸口,另一手随意地拿起一串闪着莹润光泽的珍珠,仰头笑问莫云道人:“师傅,这是用两斤肉换来的。还有这个,前清的瓷器,这么大一个,就一小袋海洛因就换来了,还有无数的人争着换。要是把这些运回帝国,我就是全天下最富有的人!这片土地有着无数的宝藏,却被他们这些无知之人当成喝水喂鸡的罐子,就那么丢在墙角,我有什么错,他们不要的东西,我捡起来有什么错?”   “强词夺理,不要为你的贪欲找借口了。”初阳道人厉声喝道。   莫问闭上了眼,摇了摇头,嘴角缓缓弯起,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夏虫不可以语冰。罢了,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东西怎么能理解我的志向呢!既然,你们坏了我的好事,破坏了我这辈子的美梦,那就一道留下来在这里陪我吧!”   说罢,他的血肉之躯忽然炸开,随身他身体的膨胀爆炸,整个墓室也地动山摇了起来。   莫云惊愕:“这逆徒,竟以身为阵,他一死这阵法就会启动,山要塌了,快走!” 第1章   梁毅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过眼了, 眼眶底下全是血丝。匆匆赶来的陆进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去石头上坐着眯一会儿,我盯着,有事叫你。”   梁毅没动,目光盯着黑睃睃的山林,声音比夜色更沉:“医院那边怎么说?”   提起这个,陆进的手臂就垂了下来, 语气闷闷的:“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我走的时候, 他们伤口流出来的还是那种黄色的东西。妈的,这究竟是什么玩意。”   梁毅没做声,伸出手说:“借支烟!”   今天的天气很闷,没有一丝风,连吸进口的气似乎都带着燥热。陆进扯了一下衣领, 碍于纪律, 他没敢解开扣子, 但情绪显然很不高, 瞟了梁毅一眼说:“你最近借烟的频率有点高啊, 既然喜欢抽, 放一包在口袋里呗。”   梁毅瞪他:“让你借就借, 啰嗦什么!”   陆进直接把烟盒丢给了他:“送你了,这几年没少用你的烟票。”   又是一晚不睡, 只能靠抽烟来提神。   两人各自点燃一支,站在那里静静地抽着,都没做声。   过了许久, 忽然,山下传来动静,接着是一个战士惊喜的声音:“梁队、陆副队,小潘回来了!”   闻言,两人皆是精神一振,把烟头一掐灭,快速地迎了上去:“怎么样?”   小潘就知道两位队长肯定急了,他马上高兴地分享了一个好消息给他们:“他们的伤口开始流红色的血,医生说不用截肢了,再修养一阵就好了,不会有大碍的。”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围在那里的几人都很振奋。陆进猛拍了一下小潘的肩:“不错,总算是没事了。不过我傍晚去的时候他们的病情都还没好转,我走后发生了什么,是医生弄出了什么新药吗?能否带一些过来?”   对于这个,陆进很急切,因为这踏云山里实在是太诡异了,谁也不敢保证,后面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如果有克制那种诡异伤口的新药,大家的生命都多了一层保障。   谁料,小潘却摇了摇头:“没有,就……就是自然好的。”   白天好几个专家会诊了,都拿那伤口没办法,怎么突然就好了。陆进有些不大信:“我走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吗?”   梁毅也道:“你好好想想。”   看见梁毅,小潘倒是记起了一个人:“特别的事倒是没发生,不过晚上的时候,小瑜过来了一趟,给我送了晚饭。她……她也就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陆进倒是没想到姜瑜身上,毕竟这只是一个十几岁从乡下来的小姑娘,懂什么。他追着问:“除了小瑜,还有其他人去过病房吗?”   小潘摇头:“没了,副队你走后,就小瑜来过。”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莫非这伤口能自己就好了?不行,回头我得查查。”陆进喃喃自语。   看陆进似乎还一直逮着这件事不肯放,梁毅的眼神闪了闪,错开了话题:“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好事,至于原因以后再说吧。小潘,你今天来回跑了这两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小潘不肯:“梁队,让我去值夜,今天我们那一小队,就我一个人没事,说不定那玩意儿怕我,让我去吧,我比他们都要安全得多。”   这是什么歪理,梁毅正想拒绝,忽然听到山谷中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几人齐齐色变,三步并两步来到警戒线外,梁毅接过一个战士递过来的夜视仪,观察了一番,山谷里除了那一声巨响,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出现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不去看看。   他把夜视仪递给陆进,语速极快地说:“小潘、二毛、全昆……你们七个准备一下,跟我走。”   陆进拉住了他:“让我去吧。”   梁毅扯开他的手:“你刚过来,不了解这边的情况,在上面盯着,我先下去探探底,随时保持联系,注意警戒,若再出现不寻常的情况,记得拍照。”   关于拍照这件事是梁毅和陆进商量出来的。如果这古怪的东西不能解决,那就只能汇报到上面,这时候就需要证据了,所以他们俩去搞了两台照相机过来,看能不能拍到些有用的信息,向上面申请特别支援。   陆进点头,捶了一下梁毅的肩:“那你小心。”   梁毅戴好帽子,拿着手电筒领着小潘七人全副武装,迅速往谷底出发而去。   等赶到声源处,这边的动静已经停了,只偶有零星的石头、泥土扑簌簌地往下掉。一队人马,拿着手电筒细细地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入口,但是,入口已经被掉落下来的大石头给封住了。   “队长,你看!”小潘喊道。   梁毅走过去,几把手电筒齐齐照亮了山洞的入口,发现洞口已经被堵死了,而且还有沙子和细碎的石块在往下掉。   “看这痕迹像是刚崩塌的,堵这么死,除非把整座山都给挖掉,不然搞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人为还是天然的。”全昆挠了挠头,苦恼地说。   这么大座山,用人力来挖,还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呢,这不现实。可不挖开,又不知道山里藏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座好好的山会塌。   梁毅闻言,盯着山洞看了几秒,把手电筒夹在了腋窝下,伸出手去推了推恰在洞口的石头。石头纹丝不动,他收回了手,夹在腋下的手电筒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梁毅弯腰去捡,然后就看见手电筒照射的青草上躺着一个明黄色的三角形。这形状他太熟悉了,因为他身上都还带着一个,姜瑜临走时让他一定要戴在身上的护身符。   梁毅心中一动,迅速抓起手电筒,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符纸捡了起来,藏到了口袋里。他不懂符咒,不知道这符咒有什么用,但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姜瑜的东西。   白天的时候,这地方几乎被搜了个遍,但凡有什么东西都被收走了,不可能将这么个显眼的东西给忘了。这说明一个问题,姜瑜晚上应该来过这里。   这丫头,让她不要乱跑,她非要跑过来,也不来找他,就一个人胡乱跑。梁毅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被石头堵得死死的山洞入口,眉头拧得死紧。   一行人在山谷里找了半天,除了山洞被封闭,其他什么都没发现,甚至连昨晚伤人的怪物也没出现。   找了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大家只能拿着手电筒退回了警戒线。   见他们上来,陆进立即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有一个山洞塌了。”梁毅接过另一个小潘递过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扭头对小潘说,“你帮我跑一趟腿,去我家让小瑜把我上次落在家里的军装给我带来。”   “你……你不是疯了吧。”陆进看着不按牌理出牌的梁毅,“这时候去拿什么军装,你没衣服穿吗?将就吧,出任务在野外十天半月换不成一次衣服再正常不过。这么远,大晚上的,你穷讲究啥?”   梁毅不理他,拍了拍小潘的肩说:“辛苦了。”   陆进搞不懂了,等小潘一走,他把梁毅拉到一边,低声道:“从山谷里上来,你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你是不是在下面发现了什么?说来听听。”   “没有,你想多了。”梁毅扯了一下袖子,看都没看陆进一眼。   姜瑜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之所以让小潘跑这一趟,拿衣服是假,看看姜瑜在不在家才是真,希望那小丫头已经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想到这里,梁毅又忍不住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那座内部塌陷的山体。   陆进跟他搭档好几年了,对他非常了解,马上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些焦躁,更狐疑了。见梁毅不肯说,他只好把全昆几个找来问了一遍山谷里的情况。   但还是一无所获,就在陆进以为是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是他想多了时,梁毅过来了。他瞥了陆进一眼,提议道:“我建议向上面反映,天亮就开始挖山,把那个山洞挖开,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陆进已经知道那座山其实是内部崩塌了。真要挖就得把整座山都给挖了,这可不是几天就能完成的工程,梁毅应该清楚这一点才是,却还是偏偏提出了这么个劳神费力的提议。   不对劲,陆进想了想说:“咱们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公安那边也快收网了,上面不大可能会同意这件事。而且就算里面有什么,等挖开也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了,里面的东西也早该烂了。”   这话说得梁毅的脸更黑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暴戾的气息。   陆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咋回事?他说的都是实情啊,怎么就生气了。   ***   梁毅在提心吊胆地揣测姜瑜是不是被压在山下了,其实姜瑜现在离他并不远,直线距离也就几百米。   莫云道人发现莫问动了手脚时,莫问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连块完整的尸骨都没有。这时候,三人也没心思管他了,各显神通,赶紧逃命,莫云道长将罗盘往头顶一抛,罗盘变大数倍,有磨盘那么大,遮在他们的头顶,挡住不停往下掉的石头。   初阳道长的葫芦也跟着膨胀数倍,大口一开,冲在最前面,将落在山道里,挡住大家去路的石头泥土迅速吸了进去,开辟出一条路来。而姜瑜,先拿出三张几疾风符,一人拍了一张,大家的奔跑速度瞬间提高了好几倍,眼看就要冲出去了,她没忘记守在外面戒严的士兵,连忙又给每人拍了一张隐身符。   三人如风一般冲出了山洞,然后就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山体裂开,一块巨大的石头掉落下来,彻底把洞口给堵死了。   真是好险,再慢两秒,他们就要永远被关在里面了。   对视一眼,大家齐刷刷地点了点头,借着疾风符和隐身符还没过效的时间,飞快地冲出了山谷。   戒严的士兵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擦过,带起一阵风,但仔细一看又没了。   三人一口气冲出了好几百米远才累得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尤其是莫云道人和初阳道人,两个一大把年纪了,好久没这么剧烈的折腾过了,都有点受不了。   “老了,老了,真是不服输都不行啊。”初阳道人拍着胸口说。   莫云道人虽然也非常累,但心里更难受。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沉默了良久,姜瑜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说:“走吧,别留在这里了,万一待会儿军队的人找过来了,咱们可说不清楚。”   这倒是,初阳道人先爬了起来,然后将手递给莫云道人:“行了,别难过了,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你。”   莫云道长叹了口气,站起身说:“回城吗?我让莫离明晚再来接咱们,今天恐怕得走回去了。”   姜瑜瞅了他一眼,这些玄门中人还真是老实,难怪被徒弟骗得团团转。徒弟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徒孙吗?   “今晚先不回去,咱们去去山下找个地方歇歇脚,休息一会儿,明晚再到约定的地点等你的徒孙。不过嘛,莫云道长,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姜瑜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免得这老头明晚气出什么毛病来。   莫云道人显然秒懂了她的意思,怔了怔:“你的意思莫离他也参与了,可他今年才十八岁,还是个孩子。”   初阳道人轻嗤了一声:“我说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这么糊涂。你自己想一想,平时是谁管莫离更多,莫离跟谁更亲近?当然,我不是说莫离一定跟莫问是一伙儿的,但姜小友的话不无道理,咱们得警醒一点,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能太相信你那徒孙。”   这话是常理,莫云道人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第114章   直到日头高升, 小潘才一头大汗地跑回来。   看着他两手空空爬上山,梁毅的脸色越发阴沉, 疾步上前, 抓住他的衣领,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没人?”   小潘一怔, 被他的举动吓得不轻, 眨了眨眼,支支吾吾地说:“队……队长,你,你怎么知道?”   发现不对劲儿的陆进也赶紧跑了过去, 掰开梁毅的手, 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冲小潘动手做什么?”   他硬是把梁毅的手拉开,然后冲小潘挤了挤眼睛, 示意他说话注意点,别惹怒了不知哪根筋犯了的梁毅。   小潘咽了咽口水, 张开了嘴:“我回去的时候……”   结果不等他说完, 梁毅已经像阵风一样疾冲到了山谷底下, 一口气跑到了洞口,双膝一屈, 跪在满是石头的地上,抱着头,痛苦地磕到了地上,身体剧烈地起伏抖动。   见状, 在四周做收尾和排查工作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地看着的梁毅。他们从来没见过队长这样失态。在他们眼中,队长就跟神人一样,十几岁就单独出任务,出生入死十来年,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就是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没醒过来,他也不曾这样。每个人心底都很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会引得他如此失态?   反应过来,急匆匆跑下来的陆进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领着小潘,连忙把梁毅拉了起来,怒喝道:“你怎么回……”   “事”字陆进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到梁毅的眼睛赤红,里面盈满了水光。瞧见他,梁毅仰起了头,眨了眨眼,转过身,像往常一样厉声吼道:“继续,快点,趁白天把这里清理完毕,晚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闻言,围观的士兵连忙收回目光,重新拿起工具继续干活。   陆进在他身后站了几秒,实在是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梁毅突然这么的伤心。当初他们的战友牺牲了,他也只是坐在楼下的石阶上抽了一晚的烟而已,从头到尾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差点哭出来。   陆进犹豫了几秒,上前,轻轻拍了拍梁毅的肩,拿出跟他老婆谈恋爱那会的温和语气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跟兄弟说说。”   梁毅浑身紧绷,他沉默了几秒,终于开了口:“无事,干活吧。”   这样可不像没事的。陆进的眉头挤得深深的,思忖了几秒,把小潘叫到了一边问道:“队长让你回去拿军装,你怎么没拿来?”   小潘挠了挠头,委屈地说:“副队,不是我不拿,是队长家没人。我去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应,最后只好翻墙跳了进去,也没找到人,我哪知道队长那套军装放哪儿了?我总不能去队长家乱翻吧。”   陆进抓到了重点:“你说梁毅家没人,姜瑜呢?你没看到她吗?你过去的时候是几点了?”   小潘想了一下:“我到队长家的时候大概了半夜两点吧,没看到小瑜啊,队长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在他家等了好久,太阳快升起来的时候,都没等到人,怕你们等得太着急了,我才走的。”   “刚才梁毅问你的是‘没人’对吧?”陆进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症结。   小潘抓了抓腮帮子:“是啊,奇怪,我什么都还没说,队长怎么知道了。”   他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说嘛,梁毅什么时候那么挑了,非要让小潘这么远回去给他拿衣服。原来拿衣服是假,不放心家里的小姑娘是真。不过就算姜瑜昨晚不在家,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失态吧。   陆进瞥了一眼被大石头封住的石头,心里疑窦丛生。   他走到梁毅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别担心,姜瑜肯定没事,她昨晚还去医院看小潘了,你要不放心,待会儿给公安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帮忙去找,总能把人找到的。”   梁毅没吭声,只是拿着一旁的铁锹弯腰就开始挖石头。   陆进见了,大为讶异:“不是,你……你真的要把这山挖开啊?我说,你就这么一把铁锹得挖到猴年马月啊?”   梁毅不管他,只是将袖口挽到胳膊上,露出结实的手臂,然后埋头拿起铁锹将洞口附近的石头一点点地往外挖。   陆进越看越觉得不对,他上前抓住梁毅,扫了周围一眼,压低嗓音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这跟姜瑜有关?”   否则他实在想不通,小潘回来,得知姜瑜没在家时,梁毅为何会是这样一幅反应。这样子就像……就像姜瑜被埋在了这山洞里一样。陆进被脑子里窜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姜瑜只是个来黎市才几个月的小姑娘,没事干,她跑这山里来做什么?而且黎市离这儿也不近,她昨晚还在医院出现过,怎么能够在半夜又跑到这地方来?   可梁毅的行为怎么说?他是在知道姜瑜不在家后才发疯的。   陆进把从昨晚到现在所发生的事、梁毅的反应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最离谱最难以置信的猜测往往的是对的。梁毅昨晚从山谷底下爬上来之后就不对劲儿,等小潘回来彻底爆发了。   眼看梁毅还在那里卖力干活,搭都没搭理他。陆进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将他手里的铁锹抢过来,丢到了一边,然后拽着梁毅,用力把他推到墙壁上,低声质问:“姜瑜来过这里?她跟这山里的东西是一伙儿的?”   “再胡说,我弄死你!”梁毅一拳揍了过去,直把陆进打得一个趔趄,撞到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这动静引得士兵们纷纷望过来。   陆进连忙摆了摆手:“干活,干活,我跟队长有点事商量。”   虽然挨了一拳,陆进心里却舒了口气,梁毅反应这么激烈,说明姜瑜应该没掺和进这些不法的事中。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摸了一下被打得肿起来的半边脸,吸着气,走过去,揽着梁毅的肩,将他推到没人的角落,无奈地说:“好,对不起,是我说错了话,小瑜那姑娘天真可爱,肯定不是坏人。但你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咱们俩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陆进已经生了疑,况且,梁毅看了一眼堵塞得严严实实的地洞入口,想让上级批准将洞口挖开,争取陆进的支持很有必要。至于其他的,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吧。   他唇崩得紧紧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没错,我怀疑姜瑜进了这山洞。”   猜测得到证实,陆进傻眼,愣了好几秒才说:“她……她怎么会过来?”   梁毅闭上了眼,吸了一口气:“她是来帮我的。”   “不是,她……她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陆进不敢置信,毕竟他是见过姜瑜好多次的,那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除了长得特别水灵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梁毅瞥了他一眼,讥诮地勾起唇:“不然你以为医院里的三个战士是怎么好的?自己就好了,可能吗?”   陆进的嘴张得都快塞下一个鸡蛋,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姜瑜,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毛病,她竟然治好了。   “重要吗?”梁毅反问。就算会对陆进说一些,但他也不可能把姜瑜的底都泄了。   陆进知道他护短的毛病又犯了,举起手保证:“行,你不说我也不逼你,我还跟你保证,这事我连老娘媳妇儿都不说。不过,兄弟,这山都塌了一晚上了,而且三两天是挖不开的,就算里面的人当时没被落下来的石头砸伤,那也坚持不到咱们把山挖开。”   他这实话惹得梁毅又拿眼刀子丢他。陆进连忙摆手,改了口:“吉人自有天佑,也许姜瑜去了其他地方,你别太担心了,黎市离这山坳坳好几十公里呢,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昨晚就走过来,是你自己吓自己。咱们再找找吧,说不定晚些时候姜瑜就回来了,下午我再让小潘回去看看,若是她还没回来,就让小潘去报警,让公安帮着找人。在没找到人之前,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这话说得梁毅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心底浮起一丝希望,可能,可能姜瑜又去其他地方了吧,说不定在这座山崩塌之前,她就走了。   梁毅推开了陆进,拿起铁锹又开始去刨坑了。   陆进见状,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走过去,拿起另一把铁锹跟着挖土,边挖边大声喊道:“大家干快点,忙完了一起来挖,看看这底下究竟藏了什么玩意儿。”   “好嘞!”山谷里收尾的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大声喊道。   ***   姜瑜完全不知道梁毅因为莫问丢的那张护身符猜到她进了地洞,进而根据她还没回去,怀疑她被压在了山洞里,这会正在烈日上辛苦地刨坑。   她此刻正坐在山下的一户农家吃东西。   昨晚下山之后,他们找了一户单门独户,距离村子比较远,比较偏僻的一户农家借住。   在他们给了三块钱的饭费后,这户家里的大婶子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去地里摘了两个熟透了大西瓜回来招待他们。   西瓜可是稀罕的东西,有钱都很难买到,也就这大婶家依山而建,背后有一片沙地,做了自留地,正好拿来种了几株西瓜,他们才跟着享了口福。姜瑜高兴地谢了大婶,然后拿刀切开,跟初阳道人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的吃了起来。   莫云道人没心情吃东西,闭上眼,躺在凉椅上睡了过去。   姜瑜和初阳道人吃了瓜,又借这大婶家小闺女的床美滋滋地睡了一觉。等下午太阳快下山时才醒来,吃了一顿纯天然的豇豆玉米饭,这才告别了大婶一家。   三人去了昨晚跟莫离约定的地方,蹲在一旁的田野里聊天。   距约定的九点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无事,初阳道人对姜瑜的灵符很好奇,虚心问道:“姜小友,你这画符的手段咱们是闻所未闻,能否告知咱们你的师门?若有一天咱们能够正名,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我定要去拜拜你家祖师爷,向他们讨教一二。”   本来还想说实话的姜瑜马上改了口:“区区小派,不值得道长挂心。”   开玩笑,万一等几年,初阳道人真的满世界找她的师门怎么办?还不如现在就绝了他的念头。   可初阳道人也不是个轻易放弃的,尤其是关于道法这一途。他捏着下巴说:“小友,我们承运观已经凋零衰败了,留我这个老头子也无用。你若不嫌弃,还希望小友引荐一下,让我加入贵派。”   他还以为姜瑜是不愿意将自己门里的道法外传出去,所以打起了另外拜师的念头。   姜瑜听了非常无语,她看着初阳道长,残酷地拒绝了他:“我们师门只收十岁以下,天资卓越的孩童,你恐怕不合格。”   这可不是她胡编的,她师门要收的至少是四灵根以上的孩童。像初阳道人这种寿命都没多少年的老头子,哪门哪派都不会收的,收来做什么,给他们养老送终吗?   从小被师傅看重,才几岁就被收入承运观的初阳道长头一次被人鄙视天赋不够好,他幽怨地看了姜瑜一眼:“我师傅说我天分很高!”   莫云道人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初阳,你就别为难姜小友了。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着拜师,荒唐。”   初阳道人有些下不得台来,嘟囔道:“这不是看姜小友的符太有意思了吗?”   看两人要因为她争起来,姜瑜赶紧拿出符分别递给他们:“这是隐身符,这是平心静气符,这是护身符,这是疾风符,这是轻身符,各两张,你们收好了。待会儿莫离来,咱们就按计划,先用疾风符,再用轻身符,等拖拉机上山的时候,就趁机爬上去,没问题吧。”   他们的计划是今晚不在莫离面前出现,偷偷跟着他,看他知道师父、师公都没回来是什么反应。莫离年纪不大,如果他真跟莫云是一伙儿的,他们都没回来,莫云定然会做其他安排。这也算是一出引蛇出洞了,不过为了不被莫离察觉,姜瑜可是下了血本,一口气拿了好几十张符出来。   昨天才去老驼那里拿的符纸又快要用光了。   瞧姜瑜一脸肉痛的表情,初阳道人安慰她:“小友别心疼,回去后我让洛东给你带一堆黄纸来,随便你要。”   “那就多谢初阳道长了。”姜瑜可不会跟他客气。   三人笑笑,分门别类,把符放在最方便拿的地方,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拖拉机开来的声音。   莫离今天也提前到了。   他把拖拉机开到昨天的位置,然后坐在车上等着。九点,九点半,十点……直到晚上十一点,莫离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多小时,还是没等到人。   他扭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矗立在面前的大山,转身毫不犹豫地跳上了拖拉机,然后打开车灯,踩下油门,开着拖拉机走了。   开出去几十米远,前方是一个倾斜的山坡。拖拉机的马力不足,上山时速度会很慢,山路又比较窄,四周黑乎乎的,莫离全神贯注地开车,没留意到,有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拖拉机后面,灵巧地翻身爬上了拖拉机的车斗,然后就地屈膝,缓缓坐了下来,将身子压得极低,以免被莫离发现。   坐下后,三人对视一眼,等拖拉机快驶上山坡时,姜瑜冲初阳道人和莫云道人比了个手势,三人缓缓接下了轻身符。   拖拉机爬上了山,下坡轻松多了,因而莫离也没发现有人悄悄翻上了车。山路不好走,他专注地开着车,往黎市的方向驶去。   眼看黎市越来越近,他都没有任何反常的举止,莫云道人七上八下的心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   莫离虽然是莫问的徒弟,但当初是他把这个孩子捡回来的。不过这个孩子跟着他们也没享什么福。他把莫离捡回来的第二年,文革就开始了,他们开始被批斗,日子过得艰难起来,那时还不到十岁的莫离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   尤其是他生病那一阵,才十岁出头的莫离更是什么活都干,就是为了多挣一口粮食。想到三人相依为命的这些往事,莫云道人眼眶一湿,他抬起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   怕惊动莫离,姜瑜没做声,初阳道人拍了拍老伙计的手。   莫云道人牵起嘴角在黑暗中朝两人笑了笑,心道,没什么好苦的,就像他昨晚跟莫问说的一样,比他们苦的人太多了。更何况,这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总是比以前好多了。   在几人复杂的思绪中,莫离将拖拉机开进了黎市,沿着大路一直向东,最后把拖拉机开进了化肥厂门口。   这辆拖拉机是化肥厂的,莫离是化肥厂运送化肥的司机。当初找到这个活儿,还是莫云道人托了旧人帮忙,让让莫离进去的。好在这孩子聪明机灵,进去没多久,就被领导看中,开起了拖拉机。   如今国内的化肥很多都是国外进口或者援助的,加之春耕早就过了,化肥厂并不是很忙,大晚上的一个人都没有。   莫离把火熄了,取下钥匙,跳下车子,没回家,转身进了化肥厂。   大半夜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姜瑜三人马上拍了一张隐身符,下车跟了上去。 第115章   化肥厂正门除了一个卡车都能通过的大门, 旁边一侧还有一个小门,小门旁边有个小房间,这是夜晚值班的人睡觉的地方。   凌晨一点多,万籁俱寂, 莫离跑过去敲了几下这扇小门, 然后转过身搓着手, 到处张望。吓得快跟到他后面的初阳道人和莫云道人都停下了脚步,弓着背, 浑身戒备。   姜瑜走过去, 轻拍着两人的肩, 冲他们摇了摇头, 让他们安心。   果然, 莫离环视了四周一圈,目光几次从他们几个人身上滑过,都没发现他们。   正好, 值班室的点灯亮了,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了门口,他的背有点驼, 长得平平无奇的, 不过最闪瞎眼的是他光溜溜的头顶, 被灯光一照,亮得反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静寂的黑夜中显得鬼鬼祟祟的:“你怎么来了?”   莫离赶紧跑了过去, 压低声音,焦急地说:“我师傅还没回来。”   静默了一秒,秃头男人又问:“那跟你师傅去的那几个人呢?”   莫离摇头:“也没见着,说好今晚九点在那里汇合的,我等到了晚上十一点,他们一个都没来。建新伯伯,我师傅和我师公会不会出事了?”   秃头瞄了他一眼,冷漠地说:“踏云山上现在到处都是部队里的人,你不要再去了,他们若是没事,自会想办法回来的。真出了事,你这小身板去也不够填坑的。”   “那……那就不管他们了吗?”莫离不甘心地问道。   秃头瞥了他一眼:“怎么管?你拿什么去管?先管好你自己吧,若是你师傅、师公落网了,你也跑不掉,你留在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这话说得莫离一急,焦虑地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秃头看了一眼莫离停在化肥厂外的拖拉机:“走,趁着还没人发现你,现在就走,到外面去躲一躲。”   “啊?”莫离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以前虽然经历过不少苦难,但上面有师傅、师公做主,他其实并不是特别有主意的一个人,现在建新让他走,他顿时六神无主了,“真要走吗?可是我走去哪儿呢?”   他长这么大就还没离开过黎市一步。   秃头摆了摆手:“这个不用担心,你出了黎市,一路往南,走到彰云县,会有人接应你的。”   莫离显然是很信任这个秃头,他乖顺地点了点头:“嗯,我听建新伯伯的。”   “过来,顺便捎带点东西过去。”秃头对莫离说道。   然后他带着莫离进了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化肥袋,递给莫离,莫离似乎是习以为常了,捏住化肥袋的两只角,然后用力甩到肩膀上,扛到了拖拉机上。   然后秃头又拿了一个稍微小一些,但也能装二三十公斤的化肥袋出来,一并放置到车斗里:“这批货物很重要,你要好好送过去,别弄丢了。”   说罢,秃头转身走出几步,然后又突然回头对莫离说:“过来,我还有点东西给你。”   莫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拖拉机上跳下来,跟着他进了小屋。   秃头扫了外头一眼,谨慎地将门关上,然后从床架子下摸出一个发黄的白布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十块一张的纸币,递给了莫离:“拿着路上花,小心点。”   见到这么多钱,莫离连忙推了推:“太多了,好几百块呢,建新伯伯你收回去。”   秃顶硬是把钱塞给了他:“让你拿着就拿着,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你先去,若是你师傅和师公平安回来了,我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去找你的。”   秃子对莫离好一番嘱咐。   莫离感动不已,他没发现,一道黑影从小门下面摸出了化肥厂,爬上了拖拉机的驾驶座,悄悄在那里捣鼓了两下,然后迅速地跳了下来,藏到了化肥厂的牌子后面。   姜瑜三人站在门口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心里有数了。相较于莫问的主动,莫离显然是受到了旁人的鼓动,懵懵懂懂就跟着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可能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有多大,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沦为了弃子,随时都会被炮灰掉。   真是够愚昧,够可悲的。   莫云道人轻轻摇了摇头,表情充满了悔恨。是他对这孩子不够关心,是他糊涂,是他教徒无方,是他识人不清,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苦果。   他拍了拍初阳道人的肩,指了指拖拉机的方向,然后走过去,趁着莫离还没来,翻身爬了上去。   姜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对初阳道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也过去,帮忙看着,别让这对爷孙出事了。   初阳道人也是这么想的,这一路上他见过姜瑜不少的手段,对她放心得很,相比之下,接连遭受打击的莫云道人就没那么让人放心了。   他对姜瑜点了点头,接过姜瑜递来的符纸,转身轻声轻脚地走到了拖拉机前。   瞧见初阳道人也要爬上来,莫云道人非常不情愿,本想赶他走的,但值班室的门忽然打开了,莫离两手按在鼓鼓囊囊的口袋上,大步往拖拉机这边走过来。这时候不宜再闹出任何动静,莫云道人只好算了。   对黑夜中的暗潮一无所觉的莫离爬上了拖拉机,踩下油门,轰隆隆地把拖拉机开走了。   化肥厂侧门旁边值班室的灯也关了,一切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都是表象,那个对莫离拖拉机动了手脚的黑影悄悄从化肥厂的牌子后面钻了出来,潜到值班室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   值班室的门再度开了,秃子拿着一把手电筒,低声说:“走吧。”   两人打开化肥厂的侧门,一前一后地进入了化肥厂,姜瑜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大量的化肥都在春耕时卖了出去,此刻,化肥厂的库房里显得很空旷,只有最西侧那一角堆了一面墙的化肥,堆得很高,都快触到化肥厂高高的屋顶了。   秃子和那人走进了库房,把手电筒搁在窗台上,然后走到堆化肥的一角,摸索了半天,找准了其中一袋,两人齐心协力,将那袋化肥给搬了下来。   接着秃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的小刀,问旁边那人:“老谢,莫离那边都处理好了?”   老谢看着秃子划开了化肥袋,笑嘻嘻地说:“你就放心吧,我把他的刹车给弄坏了,等他开出城,出个车祸啥的,大半夜又没人看见,等天亮被人发现,他早没气了。到时候,公安再在他的车上搜到那一袋毒品,这下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吗?莫离携毒品潜逃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老谢得意地张开了双臂,兴奋地说:“莫家师徒就是这起毒品走私案背后的主使。莫离、莫问都死了,只剩个一问三不知云里雾里的莫云道人,他什么都不知道,翻不出什么花浪,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你就别担心了。等公安再把交易市场一网打尽,抓几个小喽啰,这起毒品走私案就圆满落下帷幕了。他们该抓的人抓了,该缴的毒品、文物古董都缴了,这案子不就尘埃落定了,跟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安排确实是绝妙,秃顶点头:“安排好了就行。明天莫离就会被公安发现,届时他们肯定会来搜查,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来把这尾巴扫干净了。”   说着,秃顶从那袋打开的化肥袋中扯出了一个包装完整脸盆那么大的塑料袋子,抖了抖,把上面沾着的尿素化肥的颗粒都抖落了下来,再将袋子放到了一边,然后将散落在地上的化肥都扫进了化肥袋里,抬到墙角,杵在那儿。   看得出来,两人没怎么干重活,只这一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了。   拍着胸口缓了两口气,秃顶转身寻找放在地上的那个塑料袋子,但地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秃顶惊呆了,他马上拿起放在窗台上的手电筒,对着地面一阵仓皇的乱晃。   老谢见了不解地问:“建新,你这是干嘛,发羊癫疯呢?”   秃顶焦急地说:“看到装毒品的那个袋子了吗?”   “刚才不是你在拿吗?”老谢意外。   秃顶暴躁地说:“我刚才就把它放在这里,然后咱们把化肥袋抬到了墙角,再回来找,就没有了。”   老谢明显不信:“这里就咱们两个人,那么大团东西,难不成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秃顶横了他一眼,非常不爽地说:“你什么意思?怀疑我不成?你刚才可是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再说,这地方就这么大,那么大个袋子,我往哪儿藏去?”   老谢也不高兴:“只有你碰过那个袋子,它现在不见了,你说是怎么回事?”   秃顶虽然很不高兴,很暴躁,但到底还有理智。他深吸了一口气:“行了,别吵了,先找到东西。不把这东西找出来,回头公安搜出来,你我都要完蛋,而且找不到东西,也没法向林哥交代。”   这倒是,老谢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两人暂时摒弃嫌隙,打着手电筒仔仔细细地找了起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那袋已经放到了墙边的化肥也倒了出来,翻过来覆过去的找了一遍。   但还是没有,那个袋子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不翼而飞。   老谢和秃顶的脸色都极为难看,两人站在空旷的仓库里出了发了几分钟的呆,最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会不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拿了?”   他们俩跟莫问有来往,见识过不少玄妙的事。   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总是恐惧大过一切,尤其是这袋子东西事关他们的生死。   秃顶摸了一下光秃秃的头顶,狠狠地一跺脚:“妈蛋,不管了,走吧!”   老谢连忙拉住了他:“真不找了?”   “你上哪儿找去?”秃顶斜他。   老谢手在发颤:“万一明天被公安搜出来怎么办?听说他们养了条什么狗,鼻子非常灵。”   秃顶狠狠一咬牙:“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赶紧跑啊。”   两人齐齐出了仓库,飞快地跑回了值班室,从床底下翻出一床打满了补丁的棕色旧蚊帐。秃顶用力将打在蚊帐上的几个巴掌大的补丁通通给扯开了,一叠十元的纸币像雪花一样飞了出来,撒了一地。   两人赶紧将钱捡起来,塞进口袋里,又拿了两件衣服,团了团,拔腿就冲出了值班室,刚走到门口,外面忽然出现了两个打着手电筒的公安。秃顶和老谢吓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第116章   公安们之所以大半夜还打着手电筒晃是因为今天傍晚六七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通知, 让所有人加班找一个叫“姜瑜”的十六岁的姑娘。听说这小姑娘是个军属,平时家里就她一个人。从昨天晚上开始,这姑娘就不见了,都过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人。   公安的同志们大多都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兵时, 一年到头都难得回一次家, 根本照顾不到家里面。家里全靠父母兄妹老婆支撑,家里人有个病病痛痛, 发电报过来, 都是两三天后的事了, 指望不上他们。   这些同志一直对家里有愧, 因而这会儿听说让去找个军属小姑娘, 大家都非常积极,两人一小队,拿着手电筒就出发了。先是沿着小姑娘的家从那一点往四周辐射, 挨家挨户地找人。   找到半夜,逐渐找到了工厂外面。   来化肥厂的是两个三十多经验丰富的老同志。   他们打着手电筒过来,看到老谢和秃顶,有点意外, 年纪稍大的那个公安同志挑了挑眉, 目光落到秃顶手里那一团衣服上面, 目光充满了怀疑:“你们这是干什么?”   秃顶马上将衣服打开,说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化肥厂的看门的,这是咱们厂管理仓库的谢主任。今晚谢主任跟他媳妇儿吵架了, 就到我这儿来躲了半宿。这不,想通了,想回去了,这两件衣服也是他上回搁我这儿,我送他出去。”   秃顶故意把衣服抖开,让两个公安看到衣服里确实什么都没有,然后把衣服递给了老谢。   老谢非常配合地接过衣服,有模有样地说:“建新,今晚打扰你了,不好意思,改天请你喝酒。”   说罢,他走出了值班室。   两个公安先前还以为这两个家伙监守自盗,趁夜偷公家的东西。但看他们两手空空,除了两件旧衣服,什么都没拿,遂即打消了心里的怀疑,还非常好心地说:“走夜路小心些!”   “谢谢两位公安同志。”老谢拿着衣服感激地冲两个公安躬了躬身。   公安点头,又问:“对了,你们这两天看到过一个十六岁左右叫姜瑜的小姑娘吗?嘴边有个酒窝,长头发……”   黑暗中,姜瑜听说这两个公安竟是来找她的,不由得吓了一跳。   她只不过失踪了一天,是哪个家伙多事,竟然报了警。这下麻烦了,她要怎么解释从前晚到现在,三十来个小时,她都去哪里了?稍微一个说不好,被戳穿,引起公安的怀疑就麻烦了,毕竟她身上不能见光的东西太多了。   姜瑜狠狠地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骂了一遍,然后悄悄往化肥厂门口退去。   听说两个公安是来找一个小姑娘的,秃顶和老谢齐齐松了口气。老谢忙说:“没看见呢,咱们化肥厂也没有叫姜瑜的小姑娘……哎呀……”   老谢刚一否认,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人跟着扑了下去,摔了个狗啃屎。   公安同志见了,马上走过去好心地去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大叠钞票从他的裤兜里冒出个头来。   老谢瞧两人的眼神不对,低头一看,也不由一惊,连忙伸手把钱按了下去,然后做贼心虚地拔腿就跑。   他反应快,但公安同志的反应更快。年长那个马上扑了过去,直接把老谢按在地上,将他的两只手往后一拉,反剪在背后,厉声喝道:“这两人有问题,把另一个也抓起来!”   另外一个公安早行动了,在老谢拔腿就跑的同时,他就跑去了值班室。   秃顶见老谢被扑倒,舔了舔嘴唇,心头一慌,拔腿跑进了值班室,然后从里面砰地一声把门给反锁上了,生怕公安过来,他还将靠窗的那张桌子一并挪了过来,堵在门后面。   公安同志跑过去,拍了拍门,责令他开门,他也不应。   等了两秒,公安同志见势不妙,用力踹向木门,踹了几下,硬生生地把木门给踹出了一个洞来,然后用力将木桌推开,踢开门,冲了进去。这公安同志一进去,正巧看到秃顶爬到了另一侧的窗户上,企图翻窗逃跑。   “想逃,没门。”在他翻下去之前,公安同志走过去,干脆利落地拉着他的两条腿,用力将他扯了下来,摔在了地上,疼得秃顶哇哇大叫。   另一人已经铐着老谢进来了,他扫了一眼坐在地上,按住屁股哀嚎个不停的秃顶说:“走,先把这两个家伙带回去。”   听说要进局子,秃顶马上举了手:“公安同志,公安同志,我们没犯事啊,这是我们的私房钱,你们不能抓我们啊!”   公安把他铐上,拍了拍他胀鼓鼓的两个口袋,从里面找出好几叠捆在一起的十元纸币:“这有上千块了吧,私房钱?你们厂长恐怕都没这么多私房钱,有话回局里交代。”   秃顶举起了手:“真没有,我老婆死得早,唯一的闺女也生病走了,一个人没什么花销,这都是我这几年攒来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厂里的人,我常建新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吃住都在厂子里,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一年就能攒三百块,三四年就攒一千块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两个公安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见公安没马上就要把他带走,秃顶情知有戏,装起了可怜:“公安同志,都是误会,要是进了局里,以后我还怎么在厂里做人啊?厂里的同志怎么看我们?你们两个同志一看都是好人,你们不信,明天再来厂里调查好不好?这些钱,你们先拿着,调查清楚了再还给我,这下总可以了吧?”   说着,他就把钱推了过去。老谢也聪明地把钱递给了公安。   两个公安没接这钱,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问老谢:“没做亏心事,那你为什么要跑?”   老谢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被家里的母老虎吓破了胆吗?当时下意识地跑了。”   好像也不是多大的问题,两个公安对视一眼,没接钱,站了起来:“我们明天会来核实你们俩今晚所说的事。”   至于逃跑,这年月没有介绍信,车子坐不了,旅馆住不成,去个陌生的地方乱逛,也可能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审问身份来历,公安压根儿不担心他们逃跑。也就莫离这种没经过什么事的毛头小子以为能随便跑,天大地大任他逍遥。   “诶,好的,两位同志尽管来核实,我们一定配合。”老谢和秃顶又是鞠躬又是道谢。   公安点头,正要给他们俩解开手铐,忽然听到床底下传来一道闷哼声。   两人迅速拽着秃顶和老谢蹲下了身。   秃顶被扯得一个趔趄,小腹撞到了木桌的一个尖角上,痛得他龇牙咧嘴:“公安同志,慢点,慢点,床下什么都没有的!”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没有!”原本还和和气气的公安同志马上变了脸,指着绑着双脚和双手,嘴也被堵上的无辜少女,厉声问道。   秃顶弯腰,然后跟姜瑜那双水润澄澈的大眼睛对上,他惊呆了,难以置信地说:“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才都还没看到有人啊,莫非是鬼!”   一个公安把姜瑜拉了出来,嗤笑道:“我看是你心里有鬼。”   然后他把堵在姜瑜嘴上的那块布扯了下来,边帮她解开捆绑住的绳子边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被捆在床下?”   姜瑜怯生生地看了秃顶一眼,往公安同志的身边缩了缩,小声说:“我叫姜瑜,昨晚我去医院给一个朋友送饭。回来的时候路过化肥厂,看见值班室的灯还亮着,就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他们俩在这里分钱,还拿了一袋那种玩意儿,说可以卖好多钱。”   “你就是姜瑜!”两个公安同志激动地看着她,“总算找到你了,你不知道为了找你,咱们全局没任务的同志都出动了。”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麻烦你们了,谢谢你们救了我,要不是你们,我肯定会被他们俩灭口。”   秃顶&老谢:心累,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这小姑娘为什么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还有,这小姑娘究竟从哪儿来的?刚才他们趴在床底下拿钱的时候明明没看到人啊。   公安同志这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来,问姜瑜:“你昨晚看到什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抓起来。”   姜瑜的手已经得到了解放,她从床底下拽出一个装满白色米分末的塑料袋子,递给了公安同志:“就这个,他们说可以卖好多钱。被我看到后,他们说不能让外人知道,就把我抓起来,捆绑着丢到了床底下。”   顿了一下,姜瑜天真地看着两个公安:“公安叔叔,这不是面粉吗?这么小一袋面粉能卖很多钱吗?”   两个公安对视一眼,神色都凝重了起来,拿着袋子,隔着塑料袋捏了捏这米分末:“不像是面粉,精面也没这么白。”   现在的面粉没放增白剂,精面实际上也是呈米黄色,微微发黄,不会很白。而且也没人会因为一袋面粉把人给捆绑起来。   瞧见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白米分竟然藏在了床底下。秃顶和老谢齐齐变色,话都说得不利索:“这……这,这是见鬼了,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明明是在仓库不见的,这东西怎么跑到他的床下来了?   秃顶脸都吓白了,老谢也是一副见鬼了模样。他一开始怀疑是秃顶拿的,所以从仓库出来的时候一直盯着秃顶,两人后来都在一块儿,没瞧见过秃顶有什么小动作啊。而且这大夏天的,秃顶就只穿了一件背心和一条裤子,身上也没藏这么大个袋子的地方。   莫非是那小丫头搞的鬼?秃顶瞪着姜瑜:“你……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他还是倾向于是鬼,人哪儿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藏到床底下去。   姜瑜被他一指,吓得一个瑟缩,偏头躲到了公安的背后。   公安见了,马上挡住秃顶和老谢的视线,然后安抚姜瑜:“小姑娘不要怕,我们已经将你救出来了,他们伤害不了你的。而且,你还帮咱们立了大功,要不是你,还让这两个家伙跑掉了。小姑娘不错,不愧是咱们军属,回头我向局里申请,一定要好好给你记一功。”   功不功的,姜瑜不在乎。她更高兴的是顺利瞒过了公安,把一切都栽到了秃顶和老谢的头上,这下总没人再怀疑她了吧。   至于秃顶和老谢不肯承认的事,姜瑜一点都不担心,等回了公安局,验出塑料袋里的白米分,秃顶和老谢就是罪大恶极的坏分子,谁会信两个坏分子的话呢!而且这年月工厂门口也没有监控器,反正秃顶和老谢是百口莫辩了。   两个公安不顾秃顶和老谢的反抗,将他们拉了起来,然后把那一袋米分末和掉在地上的钱全捡了起来:“走吧,有什么话回局里说。姜瑜,你也跟咱们一块儿回去,等天亮了,我们送你回家。”   他们俩押着秃顶和老谢出了化肥厂,姜瑜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人赃俱获,他们这下肯定逃不掉法律的制裁了,公安有的是审讯手段,也不愁挖不出藏在他们后面的那个幕后主使。   这边的事情算是告一个段落了,不知道莫云道长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希望他们一切顺利,能平平安安地把莫离给带回来。   ***   莫离拿了钱之后开着拖拉机出了城,一路上都非常顺利。这个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睡了,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不知是胆怯还是困乏了,哼起了跑调的曲子。   拖拉机出了城,在泥土路上疾驰,扬起大片的灰尘。   初阳道人轻轻拍了拍莫云道人的手,附到他耳边问:“已经出城了,附近没人,要不要强制让他停下来?”   莫云道人摇头。他这个徒孙天真得很,又对那个叫“建新”的深信不疑。现在让他停下,他恐怕还会以为他们是在害他,少不得一通争执。   对于这种是非不分又愚蠢的不孝徒孙,不给他点深刻的教训,他哪里会知道人间险恶,是非对错。   于是两人坐在车斗里没动,任凭莫离将拖拉机开上了山,又开下了坡,起起伏伏,徜徉在寂静的原野中。   开了快一个小时,莫离有些尿急,不过拖拉机刚好开到一个山坡下,正要爬坡,他也不敢停下来,因为拖拉机爬坡特别费劲儿。这一停,待会儿要爬上坡就得费更大的劲儿,特别磨人。   不如忍两分钟,等拖拉机爬上了山坡再说。   他一鼓作气将拖拉机开到山坡上,然后用力拉紧了刹车,准备停下来解决生理需求之后再继续赶路。   可不知怎么回事,拉了刹车也没用,拖拉机继续往前开,而且因为现在是下山,拖拉机的速度较之先前更快,轰隆隆地向山坡下俯冲而去。   莫离惊呆了,赶紧用力又拉了拉刹车,但还是没用。车子飞快地冲下山,碾起地上的小块的石子,飞了起来,差点打到他脸上。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拉刹车,一边不停地嘟囔:“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车子坏了吗?”   他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只盯着刹车去了,没留意到方向盘歪了,车子跟着晃动起来,车头一晃,差点撞到路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   莫离反应过来,赶紧重新将车子拉上,然后哭丧着脸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个坡度很斜,最下方看不到尽头的山路像一只野兽的大口,黑漆漆的,大张着,就等他自投罗网。   他吓得失禁,裤子都湿了,脸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这段路窄不说,路边还有不少石头,慌乱之下,莫离几次三番都撞到了石头上,撞得车身不停地晃动,让他更加不好控制车子。   更要命的是,前方这个路口,一面是块磨盘大的不规则的大石头,另一面是一道临河的悬崖,中间的路只有四五米宽,仅容一辆车险险通过。若是平时,莫离是很可能平安通过这一关的,就算过不去,他也能及时拉下刹车。   但今天自从知道刹车失灵后,他就慌了,手心里都是汗,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抖。这一慌就又出了错,车子直接冲向了悬崖。   发现开到了悬崖边上,莫离赶紧用力转动方向盘,但迟了,车头已经冲了过去,压得悬崖边上的一块比较软的泥土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而车子还在继续往前。   悬崖边上这条河是黎市最大的河流,有四五十米宽,七八米深,现在的丰水季节,河流湍急,他真掉进河里,又不会游泳,哪还有生还的可能。   莫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但在拖拉机快要冲出去的那一刻,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他,把他拽了回来,丢了出去。   莫离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上锐利的石子划破了他的背,很痛,很痛,但莫离却激动得哭了出来。   这种痛是他还好好活着的证明。没有经历过生死,他这样的年轻人哪知道活着的可贵。   曾经,有一段时间师公生病,家里揭不开锅,只能天天去捡掉在地里变黄了的老菜梗子回家为生,一日三餐都是这种水煮的各种老菜梗和一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每天半夜里都饿醒,他只能跑到水缸前拿起瓢,喝整整一瓢填饱肚子,以抵御饥饿。那时候他就想,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这么痛苦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等师傅拿出吃的给他,告诉他有额外挣钱的法子时,他就心动了,什么都不顾,完全听师傅的,哪怕知道是错的,是违法的事,只要能让他填饱肚子,哪怕有一天会死,他也不怕。   可当死亡真正来临时,他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他想活着,哪怕一贫如洗、三餐不继、哪怕卑微如尘地活着,只要能活着,不顾多苦多累,他都愿意。   莫离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候一只温和的大掌轻轻抚着他的头。   他抬起头,讶异地喊道:“师公!”   莫云道长把他的头按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孩子,是师公没照顾好你,是师公没教导好你和你师傅。听师公的,咱们去自首吧,师公在外面等着你,等着你出来,好好做人!”   莫离抬起头,看着老泪纵横的莫云道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反手抱着老人瘦弱的身体:“师公,我错了,从今往后,我都听师公你的!” 第117章   进了公安局, 老谢和秃顶还在垂死挣扎,说什么都不肯承认那袋白米分是他们的,更不承认绑架灭口这种事了。他们也不敢承认,因为一旦承认,数罪并罚,他们肯定会死得透透的。两人咬紧了牙关负隅顽抗,任凭警方使出了百般手段,他们就是不开口。   不过这种坚持在看到莫离红着眼睛走进来后就土崩瓦解了。   公安拿着莫离的口供丢到他们面前, 嘲讽地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莫离把他所知道的全说了, 年轻人记性好, 他连过去几年的许多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公安光是做笔录都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人证物证齐全,秃顶和老谢绝望地坐到了椅子上,像瘫烂泥一样, 被公安拖走了。   这边, 莫离也被铐上了冰冷的手铐。   莫云道人拍着他的肩:“好孩子, 师公在外面等你, 师公会好好守着咱们的家, 你好好在里面改造, 争取早点出来。”   莫离点了点头:“对不起, 师公。”   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莫云道人,然后被两个公安给押走了。走到最后一扇门时,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莫云道人。莫云道人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朝他挥了挥手。   初阳道人和姜瑜站在莫云道人后面,看着莫云道人一夜之间变得全白的头发, 都很同情他。莫云道人没有结婚,没有亲人,徒弟徒孙就是他最亲的人,现在这两个一死一囚,也难怪他这么伤心。   “走吧,老伙计你不是最喜欢吃豆浆油条吗?我请你,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你可是还要替莫离看家呢!”初阳道人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   莫云道人眨了眨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你说得对,我要保重好自己,替莫离看家,等他回来,才有个归处。”   莫离也是孤儿,若是莫云道人早早走了,他出来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收容他的地方。   初阳道人点头,欣慰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然后,他转过身招呼姜瑜:“天快亮了,小友也一道吧!”   作为被解救出来“受害者”,姜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热心的公安同志们打个招呼,免得待会儿他们又到处找自己,遂即道:“行,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她转身准备去找个公安说一声,但刚一扭头就撞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这人胸口的肌肉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撞得她额头都红了。   姜瑜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她才刚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眼前这人是谁时,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头,又把她压回了男人的胸膛上。   鼻端迅速传来一股混合着汗味的熟悉味道,姜瑜轻轻挣扎了一下,仰起头,果然看到了梁毅那张熟悉的脸。   她惊讶地张开嘴:“你……你怎么在这儿?”   梁毅没说话,只是两只手紧紧箍住她的肩,抱紧了她,然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在她发端留下虔诚的一吻。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玻璃窗户里窜进来,打到他温柔的眉峰上,这一幕美好得不可思议。   停好车拿着钥匙跟进来的小潘看到眼前这一幕,惊得嘴巴微张,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队长会不会灭他的口啊?不过这两人,男的阳刚,女的娇柔,别说,看起来还挺和谐的。只是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点苗头来呢?   听到脚步声,姜瑜终于从“梁毅竟然吻了她”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推开了梁毅,眼神闪躲,瞟了他一眼又飞快地挪开了目光:“梁毅……你怎么回来了?”   经过那一吻,叔叔这两个字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有点事。”梁毅紧紧盯着她的脸,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最后都只化为了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刀擦过磨刀石发出的那种粗粝声音,也不知道是说话说太多了,还是又熬了夜。   姜瑜有点于心不忍,偷偷看了他一眼,说:“你去喝点水吧。”   梁毅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就是吼他们那群小兔崽子吼多了。”   小潘在一旁听了急死了,队长怎么这么木呢。他明明是因为担心小瑜连夜不休,一将交易市场外那群持枪的暴徒抓住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看心上人,这会儿面对心上人却什么都不说。他不说,人家姑娘哪知道他的好啊。   “小瑜,队长担忧你出事,担忧得两天都没合过一下眼。听说你前晚不在家,他今天一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找你,可担心了。”小潘极力为自家队长争取印象分。   闻言,姜瑜终于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梁毅一圈。他下巴上长出了一圈青青的胡渣,应该是好几天都没来得及刮了。再往上,姜瑜只看了一眼就心悸地收回了视线,因为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满满的自己,那种专注认真的眼神,让她想欺骗自己梁毅刚才那一吻没其他意思都不可能。   无话可说,气氛陷入了尴尬,姜瑜捏着手指头,想着到底怎样才能自然地打破沉默。但不等她开口,有人就把这事给做了。   走廊里传来皮鞋的踏踏声,然后一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大步走了过来,捶了一下梁毅,爽朗地大笑道:“什么风把梁队你给吹来了?你们不是还有任务吗?”   梁毅抬起手,跟那人碰了一下拳,笑道:“江峰,好久不见!”   江峰跟梁毅应该是老熟人,他笑眯眯地打量了梁毅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了梁毅身边的姜瑜身上。这两人站得极近,梁毅的另外一只手还握在对方的肩膀上,显然是关系匪浅。   “这不是咱们局里到处找的那个小姑娘吗?原来是你家的,什么时候结的婚,也不通知老朋友,太不够意思了!”江峰先抱怨了梁毅一句,然后笑眯眯地冲姜瑜点了点头,“小嫂子,抱歉了,原先不知道你的身份……”   三辈子都是单身狗的姜瑜忙摆手:“那个,江峰同志,你弄错了,我不是……”   “这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还没结婚。”梁毅揽住姜瑜的肩,截断了她否认的话。   江峰笑呵呵地说:“那也一样,那也一样,你们结婚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下次小嫂子有什么事尽管来公安局找我。”   梁毅瞪了他一眼:“你还想有事?”   江峰连忙举起双手:“说错话,说错话,好了,看梁队匆匆忙忙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肯定是很担心小嫂子。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回聊!”   他来搅乱了一池水,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气得姜瑜真想送个白眼给他。   不过,她抬头看了一下梁毅,心里什么气都消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梁毅身上这件军装上全是泥和尘土,不少地方还夹杂着干涸的血迹,有的地方还被划破了。衣服破破烂烂的不说,人也瘦了一圈,眼底布满了血丝,似乎好几天没睡了,两只手上,指头几乎全开裂了,看着就疼。   “怎么回事?”姜瑜抓住他的手,翻了起来,发现他的手心里有好几个水泡,有的已经破了,黄水混着汗,黏在一起,极容易感染。这人也不处理好伤口就乱跑,真是气人。   看着姜瑜拉下了脸,做了好几分钟隐形人的小潘斗起胆子告了一状:“有座山内部塌了,队长非要去挖山,昨天挖了整整一天,挖到半夜,谁都劝不住,要不是有任务,估计他这会儿还在挖山呢。那么大一座山,哪挖得开啊,小瑜你就劝劝队长吧!”   他们是真不想看到发疯的队长了,也不想跟着去做无用功,天天顶着烈日,没完没了地挖山。   小潘还在吐槽,姜瑜听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鼻头上涌起一股酸涩的滋味,她眨了眨眼,看着梁毅:“你……你怎么这么傻?”   那么大一座山,现在又没挖掘机,光凭两只手,怎么挖得开。   梁毅揉了揉她的头:“咱们对调一下,你会放弃我吗?不会,同样,我也不会。”   真够一板一眼的,姜瑜嗔了他一眼,故意凶巴巴地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吃了饭再回家洗澡换衣服。”   说起吃饭,姜瑜才想起莫云道人和初阳道人还在等她,结果因为梁毅的突然出现,她把这都给忘了。   见她四处张望,小潘问道:“小瑜,你是在找刚才那两个老伯伯吗?他们让我转告你,他们先走了。”   好吧,只有下次再去找他们了。姜瑜从口袋里掏出粮票,问梁毅:“想吃什么?”   梁毅拉住了她的手,歉疚地看着她:“我待会儿就要走,只能陪你在公安局吃顿早饭了。”   “任务还没完?”姜瑜随口问了一句,不等他回答便说,“行,食堂就食堂,走吧,先填饱肚子。”   然后她又对小潘说:“公安局应该有处理外伤的药,麻烦你去借一点过来。”   “好。”小潘非常积极地跑了。   姜瑜和梁毅赶到了公安局的食堂。天蒙蒙亮这个点,还很早,食堂里稀稀疏疏地坐了几个人,姜瑜和梁毅去说明了情况后,打了三碗稀饭和十个馒头,找了个角落坐下。   两人安静地吃起了饭,有好几次,梁毅都想跟姜瑜说话,然后都被她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他只能摸了下鼻子,老老实实地吃饭。   小潘拿着药和纱布过来时,看到两人真的只是在吃饭,连话都没说一句,心底是绝望的。他们队长咋比他还木呢,待会儿就要走了,也不跟小瑜多说两句话。这么木怎么追得上姑娘。   他非常好心地拿起碗,咕噜咕噜几口把粥喝完了,然后抓了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大声说:“队长,我去车上眯一会儿。”   “嗯,你去吧。”这次梁毅倒是很好说话。   见药拿来了,姜瑜也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她快速地喝完了粥,又去食堂外的水龙头前洗了一遍手,这才回来,抓起梁毅的手,用棉球沾了酒精,给他的手指消毒。   开始姜瑜是有点生气他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瞎折腾,所以故意加重了力道,结果他竟然哼都没哼一声。这人真是任打任骂,让人有火都没处发,到底是怕弄疼了他,姜瑜只好放缓了力道,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   她没注意到的是,随着她动作的越发轻柔,梁毅的嘴角也悄悄勾起,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他的小姑娘啊,嘴上说得厉害,其实心最软,最舍不得他吃苦头。   能看到完好无缺的她,鲜活的她,老天爷真的待他不薄。梁毅的眉梢眼角都软化了,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似乎只是这么看着她,一颗心就落到了实处,说不出的踏实和自在。   等姜瑜把瓶盖拧好,梁毅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小瑜,等我这趟任务结束,咱们就订婚吧!”   姜瑜被他这语出惊人的话吓得手一抖,药瓶都差点摔了出去。她抬起头,看着他,本想说“你发什么神经,胡乱说这些做什么”,但是一抬头就对上了梁毅郑重认真的眼神。   他是在认真的跟她要一个答案。这让姜瑜本想蒙混过关,将这件事模糊过去的打算落空了。   姜瑜低下了头,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仔细回想,其实梁毅的心思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一个人太久,做了好几辈子的单身狗,习惯了,所以忽视了这一点,没往这方面想。也或许是她内心不想改变,故而装作没看见。   但不管哪一种,梁毅今天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就容不得她逃避。   沉默了许久,姜瑜抬起了头,回以同样的认真:“等你回来,我给你一个答案。” 第118章   梁毅的时间真的很赶, 吃过早饭,他就要出发了。   因为先前的事,两人之间相处难免有点尴尬,难得的彼此之间竟然没话说,姜瑜把他送到车子前,抬起头,只叮嘱了一句:“你小心点。”   梁毅看到姜瑜拘束的样子,心里有一丝后悔, 他太急切, 太突然了, 吓到了她。不过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这么做。只有失去过,方知道拥有的可贵。   他看着姜瑜低垂的头, 想了想, 又不忍心逼她, 最后竟然自己先让了步:“你慢慢想, 想多久都成, 我不急的。”   姜瑜猛然抬头, 讶异地看着他, 这人什么意思?是想反悔了吗?男人啊,真是大猪蹄子,说的话没一句能信的,亏得她刚才没有一口答应,否则啊, 刚有男朋友,不到半个小时就失恋,这都可以进入吉利斯世界纪录上最短恋爱史,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她扁了扁嘴,哼道:“你改变主意了?正好,那我也不用想了。”   不是,梁毅这个大直男弄不懂她刚才明明还非常郑重地答应了他好好想想,怎么这么快就拒绝了他。他着急地抓住了姜瑜的手,神情忐忑,眉宇之间尽是焦灼:“你不高兴?为什么?是我的话惹你不高兴了吗?”   看见他这幅紧张的样子,姜瑜什么气都没了。算了,跟这种钢铁大直男计较什么啊,他又要出去出任务了,不管她认真考虑后是答应他还是拒绝他,也没必要这时候让他不安。否则万一他出任务的时候还挂念着这事,出了意外,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跟你玩笑呢,上车吧,小潘等了你好久了。”姜瑜扬起开心的笑,挣开了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梁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要上车的时候,又忽地回头,不由分手地抓住了姜瑜的两只手,再次强调:“你可以多考虑一阵子,但我不接受拒绝这个答案。”   说罢,紧紧地捏了一下姜瑜的手,然后飞快地松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降下车窗,冲她挥了挥手:“回去吧,别乱跑,等我回来。”   说完,不等姜瑜回答,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扬起大片的灰尘。   姜瑜很无语,原来他所谓“你慢慢想,我不急”是这个意思,呵呵,男人哦,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摇了摇头,姜瑜抱着复杂的心情出了公安局,准备回家先好好洗个澡再睡一觉,然后再说其他的。梁毅不是让她好好想,不用急吗?那她就不着急给他看看。   姜瑜的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了一抹调皮的笑。   不过她刚走出公安局就跟初阳道人和莫云道人撞上了。   两人站在公安局外不远处的一棵杨树下,瞧见姜瑜,马上走了过来。   姜瑜讶异地看着他:“你们不是要去吃饭吗?在这里特意等我的?”   “嗯。”莫云道人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说,“姜小友,我们在这里等你,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莫离这孩子会判多久的刑?”   这可难住了姜瑜。   她摇头:“我也不知。梁毅他是部队的人,没权管地方上的事,而且他现在出任务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姜瑜猜测他们是看到了梁毅才会来找她帮忙。   如果她能帮得上忙,她当然愿意。毕竟大家相交一场,莫云道长又是再正直不过的一个人。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年代偏重刑,判刑比后世严苛多了,她也不能向他们做任何的保证。   闻言,莫云道人眼睛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他朝姜瑜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样啊,为难姜小友了。”   初阳道人在一旁看了心有不忍,安慰他:“莫离年纪小,要到年底才满十八岁。他以前也是什么都不懂,被人引上了歧途,但他从没沾过人命,又有自首的积极表现,你要相信政府,他们会对莫离网开一面的。”   莫云道人苦笑着说:“希望如此吧。我也没别的愿望了,只希望能留他一条命。姜小友,不好意思,让你为难了,我们先回去了。”   “没有,抱歉,没帮上忙。”姜瑜安慰他,“初阳道长说得对,你也要往积极的方面想。早点去吃饭,回家休息吧,莫离现在就只指望着你了。”   “嗯,”莫云道长点了点头,叮嘱姜瑜,“踏云山的事,咱们都当没听说过,至于我那不孝徒弟,就说他先一步听到消息逃走了。这个,我们已经事先跟莫离沟通好了,姜小友别说漏了嘴。”   他们是担心她向梁毅泄露了吧,殊不知,梁毅早知道她去了踏云山,还以为她被崩塌的石头压在了山底。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跟他们说了,姜瑜点头:“嗯,我知道了,两位道长放心。”   因为有了这段插曲,姜瑜被梁毅扰乱的心思也得到了平复。   她趁着烈日还没爬上中天的时候,赶回了家,一打开门,小黑看亲热地窜了上来,两只前腿爬得老高,抓住她的腰,亲热地去舔她的手。   姜瑜真是怕了它的热情。   “哈哈哈,痒死了,小黑,你别舔了,好痒,快下去,待会儿给你好吃的。”她拍了拍小黑的头,似乎是“好吃的”这三个字打动了小黑,小黑终于蹦到了一边,但还是在她面前不停窜来窜去,走两步又回头看她,朝她叫两声。   真是个粘人的小妖精!姜瑜摇头,给它弄了点吃的,然后去洗澡美美的睡了一觉。   好一阵没回来,家里累积了一大堆的事,菜地里野草疯狂地长了出来,夹杂在绿油油的青菜中,真是碍眼极了。还有家里的窗户、桌子上都积了一层细细的灰,要好好地清理清理。   姜瑜把两个小纸人放出来,跟着她一起干活,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天也黑了。   她搬了张椅子,放到院子里乘凉。两个小纸人尽职尽责地在拿起蒲扇给她打风驱蚊,姜瑜撑着头,摇晃着白生生的大腿,问两个小纸人:“你们说我究竟要不要答应梁毅?”   “答应吧,这个年代的人很保守的,真谈了恋爱,十有**就得结婚,过一辈子。可我还不能确定,我究竟喜不喜欢他,要不要跟他过一辈子,哎,真烦啊,就这么过不好吗?他为什么要戳穿呢?”   “不答应吧,他都对我有了想法,我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住在他家里呀,像以前一样跟他来往,肯定只能渐行渐远,不怎么来往了。”   姜瑜觉得她就像个大渣男,舍不得梁毅对她的好,但又不想负责任。   两个小纸人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烦躁,顺着她的衣服爬了上来,对着她摇了摇那小小的脑袋,然后给她捏肩。   姜瑜瞅了它们俩一眼:“怎么?你们也赞成我不要搭理梁毅?啧啧,你们比我还渣啊!”   她捏了捏两个小纸人的脑袋,决定暂时先不想了。   今天这个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将思想观念转化过来,毕竟在这之前,她真的是把梁毅当成一个很亲近的长辈。要想改变,肯定需要时间。   姜瑜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坐在躺在院子里睡着了。不过并不冷,因为睡到半夜,小黑又习惯性地钻被窝,爬到了她的怀里,抱着这么个浑身是毛,热乎乎的东西,姜瑜最后是被热醒的。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姜瑜起身,打水洗了一把脸,正要做饭,门就被敲响了。   她跑过去,拉开了门,然后看到了当初梁毅住院时,那个一面之缘的人:“你是……秦爷爷,快请进。”   秦老头穿着中山装,背着手,像是去乡下视察的干部,就是脸上的笑容灿烂了一点,谄媚了一点。   他笑呵呵地走进院子里,然后眼睛像雷达一样,到处乱转,等转到菜园子里,看到那一片绿油油的各种小菜时就挪不开眼了:“姜丫头啊,这是你种的菜,种得可真好,青椒绿油油的,茄子特别有精神,黄瓜也嫩生生的,苦瓜看起来就又鲜又翠……”   这老头,简直逮着能夸的词把菜地里所有的蔬菜都夸了个遍。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姜瑜想没看懂都不可能。她抿唇低咳了一声,顺了这个老头的意:“秦爷爷若不嫌弃,待会儿摘一篮子回去吃吧。”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秦老头高兴极了:“好啊,姜丫头,我看你这院子里空着的地方还蛮大的,要不再种一点吧。”   姜瑜不想动,梁毅经常不在家,地里的菜她一个人都吃不完了,有时候还要送一些给左邻右舍和卢主任。她干嘛还要劳神费力地再去多垦点地啊。   看出姜瑜不愿动,秦老头嘿嘿笑了笑说:“这样吧,我让人给你运土过来,把地给你平,再给你找些西红柿、豇豆、西瓜、冬瓜……的种子过来,你只管种就是,缺什么找我。”   见他越说越美,姜瑜打住了他:“秦爷爷,现在别人家的西瓜都能吃了,赶不上了。”你老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   秦老头也是有备而来:“我们可以种晚熟的那一季,等八九月收割稻子的时候吃。吃不完,你还可以拿到供销社去卖,赚零花钱。”   姜瑜不想动,农副产品的价格一直压得很低,尤其是现在实行的是计划经济,多余农产品只能拿到供销社、百货大楼、国营饭店这种“公”字打头的地方去卖,价格就更低了。   一大篮子菜都卖不了两块钱,这大热天的,还要拎着走个好几公里,她懒得折腾,吃不完还不如送邻居,有个人情在。   至于钱,不提梁毅的工资,每个月庄师伯都老老实实地把钱给她汇过来了,足够她花了。   见姜瑜还是不动,秦老头没辙了,他瞅了四周一眼,见没人,然后扣扣搜搜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来,递给姜瑜:“这样,我用玉换你的菜,怎么样?”   姜瑜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打量着秦老头手上的东西。这是一块乳白色的玉,不是特别名贵的东西,但要搁都后世,放到金店里,几万十几万肯定还是能卖的。   这种东西竟然拿来买菜,这秦老头果然是个有钱的主。   看姜瑜没有一口拒绝,秦老头就知道有戏了,他嘿嘿笑着说:“这块玉抵三个月的菜钱,每天半篮子就行了。”   半篮子,姜瑜在心里估算她的地里每天能不能出产这么多菜。   秦老头见她不吱声,以为她是不愿意,忙改了口:“两个月……一个半月,不能再少了,我以后帮你介绍更多的人,怎么样?”   “秦爷爷,你都不知道我这菜好不好吃,怎么如此执着,还花这么多钱?”姜瑜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秦老头背着手,走到菜园子里,摘了一根黄瓜,只用手擦了擦,洗都没洗就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满口的清香。   “就是这个味。”秦老头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兴奋地说,“上次去卢主任家吃了一顿饭,那菜可好吃了,她说是你给她送去的,就是这个味。自从吃了你家的菜后,我吃什么都没味。来找过你好几回了,你家大门一直关着,这不,为了吃这口新鲜的,我今天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还真让我守着你了。”   好吧,这老头的味觉还真是灵敏。知道她种的是好东西,反正也吃不完,姜瑜索性答应了他:“好,我吧,那我每天给你摘三样菜,每一种大概能炒=一盘的分量,早上给你搁在门口,你自己过来拿。我不负责外送的哦。”   只要她答应,说什么都好。秦老头高兴地点头,把手上的玉塞给了姜瑜,兴冲冲地跑进菜地里去摘菜了。   开始姜瑜还怕他踩到菜了,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秦老头比她平时还小心呢,每下一脚,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到了菜,看到冒出来的杂草,他也会帮着清理掉,比她平时侍弄这块菜地还精心。   而且他很克制,只摘了三根黄瓜,两小把青椒,还有两根苦瓜就完了。   拿着菜,出了菜园子,秦老头说:“姜丫头,明天也让我自己来摘吧,你放心,老头子我绝不会多摘的。”   多摘也没有,反正也不担心他破坏菜地,姜瑜非常好说话地答应了:“行,那你自己来摘吧。”   把菜放进了篮子里,临走时,秦老头又旧话重提:“姜丫头啊,你这菜园子里的菜少了点,再多种几个类别吧。像洋柿子、西瓜之类的就非常好。”   给钱的是大爷,姜瑜看了一眼菜地,边边角角的地方还能种几棵,便答应了他:“行,不过你自己找种子来啊。”   第二天秦老头就非常积极的把西红柿和西瓜的种子带来了。他还自己拿着锄头,挖了坑,把种子种下,又不知道去哪儿弄来一筐草木灰撒下去,再提了两桶水浇上。   全程,姜瑜想帮忙,都被他给赶走了。而且,种完了西瓜和西红柿,他还提了好几桶水,把其他的菜都给浇了一遍。   这样好说话,这样勤恳,这样自觉的买家打着灯笼都难找。他乐意干,姜瑜也不管他了,估计这老头是退休了,天天闷在家里没事干,太闲了,想试试田园农夫的乐趣吧。过一阵,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他也就消停了。   但姜瑜实在是低估了秦老头的毅力和兴趣。   五月一晃而逝,炎热的六月来了,大清早,太阳就高高挂在空中,尽情地挥洒它的热量,烤得人只要出一趟门就是一身的汗。   这么热的天,秦老头总该腻了吧,但没有。他还是照旧天天一大早就跑到她家报道,而且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地里的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弄,每天都要忙到快中午,他才停下来,跟姜瑜聊会天,到了吃午饭的点,再回家。不知不觉地,连菜地都扩大了三分之一,姜瑜还是重新去布聚灵阵才发现的。   因为秦老头的天天光顾,搞得姜瑜都没时间想梁毅了,不知不觉把梁毅交代她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姜瑜坐在屋檐下看他干了一个月的活,皮肤都晒黑了,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晃着秦老头买菜的那块玉:“我说,秦爷爷,你究竟图什么啊?”   秦老头指着自己的脸问:“你有没有发现我有什么变化?”   褶子还是那么多,精神还是那么好,姜瑜摇头,天天见,他就是有什么潜移默化的变化,她也看不出来。   秦老头似乎有点不开心,他闷了一会说:“既然这样,那我明天不来了,我待会儿把明天的菜一块儿摘走。后天,我过来给你一个惊喜。”   姜瑜是无所谓的:“好啊,那我等着你的惊喜。”   她倒要看看,秦老头难不成还能变出个三头六臂来不成。   为了迎接秦老头的惊喜,后天早上,姜瑜特意提前吃了早饭,然后打开门等秦老头。   结果以往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到的秦老头,今天直到快九点才来,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身后带了六七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老头。   一进门,秦老头就咋咋呼呼地说:“姜丫头,我给你带生意了,我的这些老伙计都很喜欢你的菜,他们也拿东西给你换。”   然后这几个老头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跑进来,先到菜地转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笑了,接着各自拿出了一件古玩或者玉器之类的,递给姜瑜:“小姑娘,帮忙算算,咱们这东西能换多久的菜。”   姜瑜确实被他这个惊喜吓到了。不等她答应,身后忽然响起了梁毅的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 第119章   梁毅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几个老头迅速把手里的东西缩了回去, 藏到背后。但晚了, 梁毅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早就把他们的小动作收入了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这几人一眼, 把炮火集中对准了秦老头:“婶子什么时候有空,我去看看她。”   看她是假,告自己的状是真吧。但这回秦老头不惧他, 乐呵呵地说:“去吧, 去吧, 你婶子一直说要好好谢谢你和姜丫头呢。”   秦老头是不怕, 其他几个老头就没那么足的底气了。有两个对视了一眼,朝梁毅点点头:“梁小子,回来啦, 有空到伯伯家坐一坐啊。”   说罢, 就找了个借口开溜了,最后只剩秦老头和另外三个老头站在那里不肯走。   秦老头还赶紧去把大门关上, 然后指着梁毅的鼻子说:“你小子别坏事, 咱们跟姜丫头有事情要谈呢, 你别断了咱们给姜丫头准备的嫁妆。”   “嫁妆?”梁毅偏头目光投向丁老头的背后,挑了挑眉,“就那块丁点大的玉?”   丁老头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将手里那块水滴形的玉拿了出来,扬起来说:“哪里小了?你看这水头,这成色多好。”   梁毅没搭理他, 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乳白色,在阳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玉石递给了姜瑜:“拿去玩吧!”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噎得丁老头脸色青白交加,好半晌才气结地挤出一句话来:“好你个梁小子,尽拆我老丁的台。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梁毅不以为意地说。对一个大男人来说,可爱可不是什么中听的形容词。   打嘴仗,丁老头落了下风,气得脸都红了。   姜瑜轻轻拉了一下梁毅的袖子:“你少说两句吧。”万一把这些老头子气出个好歹来,麻烦的还是他们。   秦老头也赶紧说:“这不刚开头嘛?以后有的是好东西。梁小子,你出任务辛苦了,好不容易回趟家,赶紧去休息吧。”   梁毅冷哼,你老人家也知道他刚回家啊,还带着一群人在这里做电灯泡,坏他好事。他忍不住看了姜瑜一眼。   但不光是秦老头没领会到他生气的点,就连姜瑜也是。她轻轻推了推梁毅:“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再让他掺和,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冤大头都跑了。   梁毅幽怨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控诉。以往他每次回来,这小丫头可都是嘘寒问暖,给他倒水准备吃的,结果今天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   可惜姜瑜已经飞快地挪开了眼,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不高兴,梁毅只能满腹心酸地自个儿回去洗澡换衣服了。   等他洗完了澡,把衣服也搓干净晾上后,秦老头几个还没走,甚至他们还站在院子里,对着菜园子指手画脚。   至于姜瑜,就在那边笑眯眯地看着,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姜瑜当然不会反对,分文不出,就有人白出劳动力给她扩充菜地,挖土平坑,还有人找种子,播种施肥除草,她只要等着收菜和收钱就行了。这么好的事,傻子才拒绝呢!   既然秦老头这么“识货”,盯上了这块菜地,就随他折腾吧。   梁毅在旁边站了半天,发现姜瑜都只顾着盯着菜地傻乐去了,压根儿没留意到他过来了。心里默默地给秦老头记了一笔,这老头,没事天天往别人家瞎晃是怎么回事?   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秦老头身上下手。   “秦伯伯,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梁毅一本正经地说道。   秦老头没有怀疑,他把锄头丢下,对丁老头几个说:“老丁,你们把草给除了,看看还能种点什么,咱们回头商量啊。”   说罢,他兴冲冲地跟着梁毅进了堂屋。   梁毅先礼后兵,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跟他讲道理:“秦伯伯,我不在家,你天天带着这么一帮子人来我家,以后传出去像什么话,别人还说咱们聚众割资本主义的尾巴。”   秦老头利眼一瞪:“谁敢?老头子削了他。”   梁毅帮把水递给了他:“秦伯伯,他们当然不敢得罪你。可姜瑜呢?她只是个普通小姑娘,我又经常不在,万一引得人眼红了,举报她,针对她,打击报复她怎么办?”   也是,姜丫头毕竟是个小姑娘,他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搞,好像是有点不合适。心虚的秦老头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梁毅见了,乘胜追击:“这菜哪里都有,供销社、百货大楼有卖的,你们家的院子也能种,何必跑这么远,费这么大劲儿呢。秦伯伯你说是不是?”   这回,秦老头不赞同了。他瞥了梁毅一眼:“哼,那可不一定,你小子少瞒我。你这院子里种的菜跟外面的就是大不一样,我吃了一个月,昨天去检查,各项指标都降了一大截。梁小子,你不就怕姜丫头被咱们牵连吗?这样吧,你这院子反正一直都是空着的,你借给伯伯用一用呗。我拿我莲水巷的那个院子跟你换,那院子不比你这儿小,让姜丫头先去那边住。等过些年,你结婚生孩子了,我再把这个院子还给你,怎么样?伯伯也不白占你便宜,姜丫头喜欢玉,回头我多给她带几个过来。”   敢情这老头还以为是他院子里风水特别好的缘故,根本没怀疑到姜瑜身上。梁毅心里有谱了,既然秦老头没发现,他自然不会傻得自个儿把姜瑜的底给揭了。   “秦伯伯,这事恐怕不方便。”   秦老头睨他:“你小子又糊弄我,怎么不方便了?你不答应,我找姜丫头商量去。”   找姜瑜也没用,为了不暴露她自己,姜瑜也不会答应换。   梁毅气定神闲地看着他:“秦伯伯,不是我要糊弄你。这房子有很多年了,我要结婚,肯定得修缮一下。新房的床、家具都要重新打,墙壁也要刷一刷,床单被套都要买,坏了的很多东西也要丢,咋借给你?”   “结婚?你连对象都没有,找谁结婚去?母蚊子啊?”秦老头挥了挥手,嘲笑梁毅,“你就是糊弄你秦伯伯我,也找个好点的理由啊。”   他怎么就没对象了!梁毅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爽极了,他看向还站在院子跟着那几个老头商量怎么扩充菜地的姜瑜,这财迷心窍的小丫头真是被这几个老头子给带坏了,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见他不说话,秦老头更得意了,顺着他的眼看到了正跟着忙碌的姜瑜:“就你这孩子的木头样,等姜丫头有了对象,你恐怕都还是个大光棍!”   这话就扎心了。梁毅不服气地看着他:“那咱们赌一赌?”   秦老头看着他:“赌就赌,你说怎么赌?”   梁毅耍了个心眼:“要是姜瑜比我先找到对象,我以后就不管你们过来种菜的事了,这院子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如果姜瑜没有比我先找到对象嘛,那……”   “换一个,别扯卖菜的事。你又经常不在家,是人家姜丫头种的菜,你替她做什么主。”秦老头赶紧打断了梁毅的话。   秦老头虽然觉得姜丫头这小姑娘见人三分笑,好说话,别梁毅这个总爱板着一张脸的臭小子可爱多了。但他也知道,两人的年龄差距摆在那儿,梁毅这把年纪随时都可以结婚了,说不定哪天去相亲,看对了眼,第二天就领证了。但姜瑜可是还差一年多才摸到法定婚龄的边。这是大龄困难男青年跟妙龄小姑娘先天上的差距。   得亏梁毅不知他心里所想,否则肯定要拿着扫帚把秦老头给赶出去。   秦老头的话提醒了梁毅,他又看了一眼姜瑜,这丫头好像还蛮开心的。想到自己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也蛮孤单的,有这群老头过来跟她说说话,干干活什么的,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唯一要防备的就是红眼病和那些没事找事的混混流氓。   他睨了秦老头一眼:“行,不扯卖菜的事。要是姜瑜没有比我先找到对象,你就把你收藏的最好的那块玉拿过来。”   那块玉可是他的宝贝,不过秦老头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兴致高昂地说:“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姜瑜过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好奇地问:“什么说定了?”   梁毅抬起头看着她,饱含深意地说:“秦伯伯跟我打赌,赌咱们俩谁能先找到对象。若是你没有比我先找到对象,秦伯伯就把他收藏的最好的那块玉送给我。他那块玉可是水头极好的和田玉,有婴儿巴掌那么大,非常罕见,黎市都找不出第二块。小瑜,你说,你要不要帮我一把?”   姜瑜嗔了他一眼,这家伙,一个月前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说他不急,让她慢慢想,结果呢,这一回来就变相耍花招了,知道她喜欢玉,还这样诱惑她。男人的话果然只能听听就算了。   秦老头完全没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听到梁毅公然“作弊”,马上抗议道:“喂,梁小子,你不能这样作弊。姜丫头,别搭理他,他自己是个大光棍就算了,还拖你下水,回头秦爷爷给你介绍个帅小伙。”   姜瑜笑盈盈地看了梁毅一眼:“你们还没说,要是我先找到对象,这赌注是什么呢?”   秦老头笑呵呵地说:“以后这菜地就任咱们折腾了,他完全不管了。”   当然不管,家里的事,男人还拗得过女人啊?梁毅真够奸诈的,分明是挖了个坑给秦老头跳,秦老头还傻乎乎地跳进去,当他的助攻。   不过嘛,有她在,她可不会看着梁毅这么如意,什么好处都他得了。   “这样啊。”姜瑜深深地看了梁毅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那就麻烦秦爷爷了。”   见她同意介绍对象,秦老头跟梁毅的脸齐齐变色,不过前者是喜悦,后者脸都青了,不耐烦地看着秦老头:“瞎说什么呢?小瑜年纪还小,都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她的事以后再说,你不劳你费心了。”   秦老头不乐意了:“人家姜丫头都没意见,你有什么意见?难道你自己不想结婚,就要拖着姜丫头也跟着你一样打光棍啊!”   梁毅心说,你要真的多管闲事,他才要一直打光棍呢。   秦老头没留意到梁毅的复杂心情,说了他两句,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姜瑜身上:“姜丫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说说,秦爷爷比划着你的要求去找。”   姜瑜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梁毅一眼,笑盈盈地指着梁毅说:“也没什么具体的要求,就比照着梁毅来吧。不能比他矮,不能比他丑,也不能比他身板弱,年纪不能比他大,职务不能比他低……”   这其中任何一个要求单独拎出来都不算高的,可要全部凑在一块儿,除了梁毅,他上哪儿去找这么合适的人去?   秦老头指着姜瑜:“我说你这小丫头干脆找梁毅得了……不对,我说错话了,行,我帮你留意,我就不信天底下这么多人,还找不到一个出来。”   秦老头在哪里兀自嘟囔,没留意到,随着姜瑜一条一条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时,梁毅那越发明亮欣喜的眼神。   更甚至,梁毅还得寸进尺,趁着秦老头不注意,偷偷伸出手,在桌下,抓住了姜瑜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含笑看着她,像个傻子一样。 第120章   摘了满满两篮子菜,总算把这群碍眼的老头子给打发走了。   梁毅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返身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回去。   姜瑜正打开柜子在拿钱和肉票, 听到背后的动静,扭头看着他满是汗水的脸, 嗔了他一眼:“干嘛去了,弄得满身都是汗,等一下, 我拿肉票, 咱们去买点肉。”   最近天气热, 家里没有冰箱, 要吃肉都是临时去买,梁毅回来得太突然,姜瑜也没能提前准备。   她低声嘟囔道:“这个时候好的肉肯定都被卖光了, 将就买一点吧, 明天早点过去,看看有没有鸡肉, 买点回来炖汤。”   梁毅这次回来比起上回更瘦了, 一看就是出任务没休息好也没吃好, 累瘦饿瘦的。   姜瑜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是他的职责,他的工作,她能说什么。   听着姜瑜絮絮叨叨的家常,梁毅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里面盛满了笑意, 看她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出任务回来,有人等他,关心他,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难怪他那些战友提起自家媳妇儿都是一脸兴奋呢。   姜瑜一回头就看到他倚在门口,右脚抬了起来,微微侧着,脚尖触在右脚旁,温柔专注地看着她,她的心跳顿时乱了半拍。   “看什么看,走啦!”姜瑜故作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越过他,往门外走去。   好不容易把几个碍眼的赶走,话都没说上两句,又要出门,梁毅很不情愿,他勾起了姜瑜的手,把她拉了回来:“不买了,太阳这么大,出去做什么?”   姜瑜抬头瞥了他一眼:“家里可是丁点荤腥都没有,光吃素菜,成吗?”   成,当然成,只要能跟她腻在一块儿,别说只吃素菜了,就是光喝水都行。梁毅拉着她的手:“这时候去也没什么卖的了,今天就这么吃吧,明天我早点去排队买肉。”   姜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高挂的太阳,六月的天实在太热了,这个时候出门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不买就不买吧。她点头:“那我们今天吃清淡点,凉拌黄瓜,蒜蓉茄子,行吗?”   梁毅点头,非常好说话:“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姜瑜拍开了他的手:“我去把米饭蒸上,你去菜地去把菜摘回来。”   说罢,她先一步跑进了厨房,梁毅只好去摘菜。   等菜摘回来,姜瑜就赶他走:“厨房里热,你去堂屋休息一会儿,等做好了我叫你。”   梁毅不动,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姜瑜身后,姜瑜拿菜刀的时候,他马上去接过:“要拍黄瓜吗?我来。”   等姜瑜去倒水的时候,他又迅速地蹲下身,把装满水的盆子给她端进了屋,搞得姜瑜哭笑不得。这男人追求起对象来跟求偶的孔雀也没什么差别了,表现欲爆棚。   “要不今天中午你来做饭吧。”姜瑜没脾气地说道。   哪知梁毅还真的同意了。他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门口通风凉快的地方,然后又去堂屋里把蒲扇拿了过来,塞到了姜瑜手里:“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很快就好。”   姜瑜拿着扇子摇了摇,嘟囔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儿?我还是回房间里去吧。”   她的房间外面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像一把大伞,挡住了夏日的炎炎烈日,屋子里整天都很凉爽。   梁毅把黄瓜拍成小块小块的,一听姜瑜要走,登时不干了:“你要回房间,我就看不到你了。”   这话说得姜瑜脸上又一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幼稚,就几步远的距离。”   几步远怎么啦?那也隔着好几道墙好不?更何况,他要很久才回来一趟,本来相处的时间就很少,当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她待在一块儿。   男人在恋爱方面似乎都无师自通,连梁毅这个钢铁直男不例外,他把拍好的黄瓜放进盆里,然后走到姜瑜面前,蹲下身靠在她旁边,非常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扇子,边替她打扇,边说:“你刚才是答应了吧?”   这句话,刚才当着秦老头的面他都想问了。   姜瑜看着他明明很在意,却又不敢看自己,装作一副沉稳的样子,有心逗他,故意说:“答应什么了?”   梁毅急了,扭过头,声音都拔高了两分:“你刚才当着秦老头的面说要找我这样的,不就是答应我了吗?”   这家伙,现在倒是贼精贼精的。   姜瑜心里好笑,嘴上却不肯松口:“这是答应了吗?我只说要找不能比你矮,不能比你丑,不能比你大的,又没说就是要找你。”   “不找我,那你还想找谁?”梁毅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蜷缩起来,整个包在手心,蛮不讲理地说,“咱们都结过婚了,姜瑜同志,重婚是犯法的,你可不能知法犯法。”   看吧,才没几句话,他伪装的宽容、绅士都跑了,露出霸道不讲理的一面。明明就是只大尾巴狼,装什么无害的小山羊,还说允许她慢慢想,结果才回来还不到一天,他自个儿就先绷不住了。   姜瑜白了他一眼:“结婚?我怎么不知道咱们结过婚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回梁毅倒是记得非常清楚:“五月初五,石头村,证人,麻杆、老田、寻哥!全石头村的人都知道咱们结婚了。我这辈子只结一次婚,姜瑜同志,你不能始乱终弃。”   得,他还耍起了赖皮。   “你不要乱用成语。”姜瑜斜了他一眼,“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准确地说,咱们还没开始呢,你这是逼我不要开始,是吧。”   她一凶,梁毅不敢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只是拿着扇子摇了摇,沉默了两秒:“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答应我?”   果然是直男思维,连追女孩子都要问,我要怎么样才能追上你。这要搁在后世,铁定是打光棍的命。他就不知道委婉一点吗?   姜瑜也是服气,不过她知道梁毅就这种性格。而且这个年代,资讯不够发达,很多人都是相亲,见几面就定亲结婚,大家也没什么浪漫的想法,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不像后世,经过电视节目和网络的熏陶,男孩子一个个都是撩妹高手,撩起妹子来溜得很。   时代局限,所以不能对男人要求太高。不过该说的事情还是得提前说清楚。   姜瑜正色:“梁叔叔,咱们先试着处一处吧,至于其他的暂且不提。这事也先别让其他人知道,你说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偷偷摸摸的,他见不得人吗?   “为什么?”梁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低气压,控诉地看着姜瑜,“伟人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这是对我耍流氓!”   说他胖,他还真喘上了,姜瑜瞥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愿意啊?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   那怎么行,梁毅马上改口,只是表情还是有些委屈:“愿意,愿意,你说话要算数!”   不就先谈对象吗?他迟早要拐得这小妮子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见他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姜瑜好笑地朝他勾了勾食指。   梁毅凑近,然后冷不防就被姜瑜亲了一口。   她的动作很快,只是亲了一下梁毅的脸,然后趁着梁毅怔愣的时候,飞快地站了起来,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扑到床上,抱着被子傻笑起来。她姜瑜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梁毅半晌才回过神来,抬起手,不自觉地摸向刚才被她柔软的唇亲过的地方。这滋味该死的好,就是……时间太短了点。   梁毅抬起头,眼神灼热地盯着姜瑜的房门,刚要抬脚,厨房里忽然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锅里的水开了,沸腾着,冲得锅盖不停地响,泡沫溢了出来,窜进煤炉子里,滋滋作响。   梁毅只得歇了去找姜瑜腻歪的心思,赶紧收拾厨房里的午饭。   这一顿午饭吃得比较晚。   到底是活了三辈子第一回 谈恋爱,姜瑜还有点放不开,饭桌上都不大好意思看梁毅。男人的脸皮厚一些,加上梁毅自诩自己比姜瑜大了不少,他主动打开了话题,边给她夹菜,边聊一些寻常的小事,两人之间的相处渐渐回到了以前那样,也逐步打消了姜瑜的不自在。   聊着聊着,姜瑜想起了踏云山的事,便问:“上次我听化肥厂的那两个人说,他们上面还有什么姓林的人,抓住了吗?”   现在嫌犯都落网了,不日即将审判,梁毅捡起能说的都跟姜瑜说了:“抓到了,还有另外一个人姓罗的。这两人被海外反动势力策反了,跟外边的人里应外合,用毒品来倒换国内的金银珠宝、玉石古董玩物这类宝贝。他们已经在地下潜伏了好几年,越做越大,聚集了不少人。”   说起这个梁毅就很痛心:“先前已经被他们弄了不少古物出去,找都找不回来了。这可都是老祖宗给咱们留下来的让后人铭记历史的东西。”   姜瑜拍了拍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这种事情确实令人气愤,自己的国家再不好,都不是这些人吃里扒外,残杀同胞的理由。他们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做人的基本底线。   但这只是开始,到了八十年代,大量非法的盗掘、走私,造成了更大的文物外流,比之文、革期间更甚。因为这一时期,像莫云他们这种集体走私文物的是极个别的特例,这么多年,全国都找不出几例来。但到了八十年代以后,这种风潮在民间兴盛起来,挡都挡不住。哪怕上面发了通知,大力打击文物犯罪,但因为倒卖文物的巨大利益,还是有很多人不顾禁令,铤而走险。   “我们多挣钱,以后把这些东西都买回来。”姜瑜想起后世不少爱国人士,把流到国外的文物高价买回来,形成文物回流的风潮,心里亦升起一股豪情。   她似乎找到了赚钱的理由和动力。   梁毅不知道未来开放的形势,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摸了摸她的头:“你说得对,总有一天,会把我们失去的东西都拿回来。”   “嗯。”姜瑜朝他重重一点头,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看得梁毅的心都化了,他的小姑娘这么可爱,怎么都看不够。他忍不住叹了一下她的鼻子:“快点吃,吃完去睡觉,醒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可勾起了姜瑜的好奇心,她连饭都不想吃了:“去哪儿啊?”   “先吃饭!”梁毅指了指她的碗。   哼,没劲儿,故意勾起她的好奇心,又不告诉她。   姜瑜两口扒完碗里的饭,将筷子一放:“我去睡觉了。”   这是跟他赌气呢。梁毅也放下筷子,抓住她的手:“怎么,生气了?也没什么,我打算待会儿去陆进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提起去陆进家,姜瑜就想起上次陆进给他安排相亲的事。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把梁毅纳入她的私人范围之后,她心里就很不舒服了,酸溜溜地说:“怎么?还惦记着人家温温柔柔的小姨子?”   梁毅笑看着她,吸了吸鼻子:“好酸啊?闻到没?是不是我今天中午做菜醋放多了点?”   “你……你真够讨厌的。”姜瑜撇撇嘴,甩开他的手,跑回了房间里。   引得梁毅在后面哈哈大笑起来。   姜瑜气得猛捶了一下枕头,哼道:“再也不理你了!”   别人谈了恋爱,都生怕女朋友生气,把女朋友捧在掌心,像小仙女一样。她的男朋友呢?还笑话她。   最后姜瑜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下午的时候迷迷糊糊醒来,还未睁开眼,她就感觉一阵凉风吹到她的背上,舒服极了。不过,她记得睡觉时关了门的啊,哪里来的风?   姜瑜蹭地睁开眼,然后就看见梁毅坐在她的床边,一只手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另一只在翻动放在膝盖上的书,连她醒来了他都不曾发现。   姜瑜也不吱声,就这么默默地打量着她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他的五官坚毅,棱角分明,剑眉入鬓,浑身充满了阳刚之气。被短袖衬衣包裹着的身体也充满了力量,随着他翻书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跟着牵动,露出结实优美的线条。   我的男朋友身材真好,宽肩窄臀,小腹应该也有八块腹肌。   姜瑜正想得美美的,忽然对上了梁毅戏谑的眼神:“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把书放到一边,凑到姜瑜跟前,好奇地看着她。   姜瑜马上明白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在YY他的身材,这个年代的男人就是纯洁啊,不过纯洁好,免了她的尴尬。   姜瑜睁着眼说了个瞎话:“我在想什么书这么吸引你。”   “不算很有意思,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的。”梁毅边说边把书放到了姜瑜手上。   封皮上写着《XX军事理论》,果然是本打发时间的书。姜瑜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兴趣了。   她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问梁毅:“你没去睡?”   梁毅摇头:“睡不着,没午睡的习惯。”   好吧,军营里的生活很苦,应该是不允许午睡。姜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梁毅:“几点了?”   梁毅笑道:“四点了,没那么热了,起来吧,咱们出去转转。”   也是,都一天没出门了。姜瑜想着梁毅回来,总不能晚上还是吃拌黄瓜吧,便下床,穿好了鞋子说:“那咱们去逛逛,看看还有什么吃的东西卖。”   “嗯,你换衣服吧。”梁毅起身,拿着出自觉地出去了,把空间留给姜瑜。   这个夏天,姜瑜做了两条裙子,不过都是中规中矩不出挑的颜色和款式,不过比起时下流行的长裤,还是要好看很多。   女为悦己者容,姜瑜把那条白色带波点的的确良裙子翻了出来换上。这个年代的裙子都做得比较保守,裙子很长,盖过了膝盖,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   她换好裙子,又把头发扎好,换上了从百货大楼买的蓝色塑料凉鞋,推开门走了出去。正好对上梁毅的视线,姜瑜转了个圈,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好看吗?”   “好看。”梁毅红着脸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到了她的莹润的小腿上,“就是裙子短了点。”   老古板,姜瑜拎着裙子的两角微微往上提了提:“这样呢!”   看到她白皙圆润的膝盖,梁毅马上面红耳赤的转过身,急切地训斥道:“快放下,女孩子这样成何体统!”   他这一本正经地模样逗得姜瑜哈哈大笑起来:“梁叔叔,你可真是个老古板。大街上这样穿的姑娘可多了。”   “她们又不是你。”梁毅皱着眉,别的姑娘穿什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小姑娘走出去被人盯着看。   他这是大男子主义,姜瑜才不惯着他呢。两个人要在一起,肯定要有人做出改变,过几年,她还想穿各种美美的裙子,画漂亮的妆,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呢,所以肯定不会在这上面妥协的。   她走过去,挽起梁毅的手:“走啦,待会儿百货大楼都关门了。”   “不换身衣服?”梁毅低头又看了一眼她那截跟藕一样白嫩的小腿。   姜瑜坚决地摇头:“这么穿凉快,漂亮。”   漂亮确实是漂亮……   梁毅拗不过她,叹了口气,被她带着出了门。   结果一出门,他就把她的手放了下来,咳了一声:“在外面注意点形象!”   姜瑜:刚才怎么不见你把手松开呢!假正经、闷骚! 第121章   姜瑜开始以为真是去逛街, 结果梁毅把她带到了电影院。   这是姜瑜第一次来电影院。这个时代的电影院名字都非常有时代特色, 叫“人民电影院”, 电影院外人头躜动,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在这个一切物资都很紧缺的年代,两毛一张的电影票是大家为数不多的精神食粮之一。   姜瑜侧头看梁毅:“恐怕没票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   她看见了, 售票窗口那里已经没票了,有几个来得晚的过去,要买票, 售票员都摆了摆手,表示卖完了。   “今天就能看。”梁毅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 递给了姜瑜, “走吧!”   姜瑜接过电影票端详了一阵, 现在的电影票也很简单,是一张两指宽的黄色纸条,很薄, 最上方印着电影院的名字, 下面是繁体的贰角, 右侧写着具体多少排多少号,最下面有一行小字“留根备查, 楼下隔场作废”。电影票上没有影片的名字, 也不用印名字,因为这时候电影院放什么就看什么,没得选。要想挑影片那得早点去电影院外看通知,然后比着日子去看自己喜欢的, 至于哪一天能等到,那就不好说了。   她惊讶地看着梁毅:“你从哪儿来的?下午出来买的?蛮有经验的嘛。”   最后一句话可不像是好话,梁毅马上澄清:“我这是第一次来电影院,陆进提醒我的。”   其实连看电影这种招都是陆进给他支的招。当时陆进还说什么来着?电影里黑漆漆的,大家都忙着看电影,没人注意,偷偷摸摸姑娘软乎乎的小手什么的,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当时梁毅只回了陆进一个鄙夷的眼神和两个字“猥琐”,不过嘛,等坐进电影院里,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和昏暗暧昧的气氛,梁毅似乎有些理解这种事的乐趣了。   白色的幕布降落下来,老式的胶片机嘎吱嘎吱作响,投到白色的幕布上,激昂的音乐响起,露出片名,《侦察兵》三个黑色的大字浮现在白色的幕布上。这也是一部根本苗红,弘扬时代主题的电影。   姜瑜头一回看这种黑白老式电影,饶有兴致,她拿着在电影院门口买的那一小袋瓜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这部电影梁毅去年在部队就看过了,剧情倒背如流,所以看着看着不免走神。然后一不小心就看见,左侧方的那一对男女的手偷偷在椅子下方握在了一起,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扭头看姜瑜。   姜瑜似乎毫无所觉,嘴角微张,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最前方的屏幕,再看她的两只手,捧着瓜子,好像没有给他发挥的空间。   梁毅有点后悔买这一袋碍眼的瓜子了,没了瓜子碍事,他也可以像前面后面的男同志那样,牵起对象的小手了。他又坐了一二十分钟,周围的年轻男女都甜甜蜜蜜的,姑娘娇羞地看对象一眼,男同志不失时机地握住姑娘的手,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一眼,虽然没有一句话,但那粉红泡泡都要亮瞎了梁毅的眼。   “我帮你拿瓜子吧。”梁毅小声说。   姜瑜看电影正来劲儿,盯着屏幕眼都没挪一下,直接把装瓜子的袋子递到了右手边,然后瓜子被取走,接着一只长满了厚厚茧子的结实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还轻轻地捏了捏,顺势就垂到了椅子下,完全没有再松开的意思。   姜瑜扭头去看梁毅。却见这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这人前一刻还打着帮她拿瓜子的名字,把她的手骗了过去。   被姜瑜的目光打量得久了,梁毅似乎也有点不自在,耳尖发红,低咳了一声,压低声音一板一眼地提醒姜瑜:“看电影!”   这时候记着看电影了。姜瑜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只白皙,一只呈小麦色,一只柔和小巧,一只结实宽厚,没有后世和电视里那种触电的感觉,不过却意外的安心,就像梁毅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   不过梁毅一说话就打破了这种气质:“他们都牵着手。”   他的声音很小,附在姜瑜耳边说的,语气还带着点委屈。   姜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起晶亮的眼睛笑眯眯地望着他:“咱们又不是没牵过手。”   现在的风气比较保守,就是夫妻之间出了门,在外面也不会牵手腻歪的,走路往往都还隔着半个手臂那么远的距离,就更别提还在处对象的小年轻了。但再保守的规矩都束缚不住年轻人那颗激荡的心,这时候又不像后世有那么多的约会场所,小情侣之间没地方亲近就只能挑电影院这种地方偷偷牵手了。   但他们不一样啊,他们住在一块儿,上面又没有长辈,关起门来就两个人过日子。梁毅委实不必牵个手还激动成这样。   但梁毅不这么想:“这不一样。”在外面牵手哪跟家里牵手一样,这就像是在昭告天下一样,他也是有对象的人了。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岳越扩越大的,那傻笑的模样,简直没法看了。   姜瑜瞧了两眼,实在搞不懂,收回目光,又开始看电影。不过这回倒是分了几分注意力到梁毅身上,准确地说是分到两人的手上,大热天的,电影院里挤满了人,又没有空调,没多久,两人的手心就沁出了汗,但梁毅还是抓住她不放。   她明明能挣脱的,可看着他高兴的样子,硬是没动。姜瑜似乎渐渐明白当年同寝室的那个爽朗的北方女生谈恋爱后为何会大变样了,明明天天见,每天晚上她男朋友都把她送到楼下,结果一回宿舍,两人还要煲电话粥,经常说到十一二点,熄灯了都还要说上大半个小时,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很没营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两人似乎就是有无数的话想说。   那时候姜瑜很不理解,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为什么要浪费一两个小时。现在想来,是心境不同,感受就不同了。   她看着梁毅认真的侧脸,眉眼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轻轻一勾,反手握住他的手,冲他灿烂一笑。   梁毅看着她堪比春日阳光的开朗笑容,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口干舌燥。但明明心跳如雷,他还是那副老干部的假正经模样:“看电影!”   闷骚!姜瑜晃了晃他的手。   后半段电影演什么去了,姜瑜完全没留意,她捏着梁毅的手,轻轻擦过手上厚厚的老茧和旧伤,一下又一下,乐此不彼,引得梁毅频频皱眉,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别调皮了!”   姜瑜专门跟他对着干:“那你松开我的手啊。”   他偏偏不松开,还加重了力道,握紧了她的手。   一场电影看下来,出了一身的汗,片尾曲响起的时候,灯也亮了,大家鱼贯而出,快走到门口时,姜瑜听到先前坐在他们右侧方的那个男同志对他对象说:“电影真好看,咱们下周再来看吧!”   姜瑜:男人都喜欢睁着眼说瞎话吗?她刚才明明瞅见,这个男同志几次不规矩地趁着光线很暗的时候去偷亲他对象。全程都在走神,估计他连今天的电影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谁料她身边的这个男同志也跟着凑热闹。梁毅也说:“下次等我回来,咱们再来看电影。”   姜瑜不大愿意,不过她这会儿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梁毅比出两根手指头,瞧姜瑜似乎不大开心,他忙补充道:“最近没什么任务了,每周末我都会回来。”   这还差不多。姜瑜高兴了:“咱们快去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卖没有。”   不过等走出电影院,她这希望就落空了,因为天边的红橙橙的晚霞撒了下来,漫天金辉。这个点,百货大楼和供销社肯定关门了。   梁毅看出姜瑜的失落,笑着说:“走吧,这时候,供销社和百货大楼关门了,国营饭店还没关门呢!咱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姜瑜看着他:“你早就计划好了?”   看电影,吃饭,倒是有点约会的样子,算是简陋版的约会吧,也难为钢铁大直男能想出这个了。姜瑜高兴地点头答应了,这是她活了三辈子有男朋友的第一天,当然要好好庆祝,怎么奢侈都不为过。   但最终这顿饭没有吃成,因为他们在去国营饭店的半路上碰到了卢主任。   三四个月没见到侄子,卢主任很激动:“下午听老秦说你回来了,我特意准备了很多菜,让小吴傍晚去叫你们来过来吃饭呢,哪晓得在半路碰到了你们俩。正好,一道吧。”   梁毅有些不情愿计划被打破,他故意看了一眼天,说:“姑姑,改天吧,今天蛮晚了。”   “晚什么晚,月亮都还没升起来呢!不用担心,你姑父今天不在家,没人拉着你喝酒。”卢主任指了指天空,“你要怕太晚,待会儿我让小吴送你们回来。走吧,我听老秦说你那边有点新的状况,回去好好跟姑姑说说。”   梁毅没辙,只能拉着姜瑜去了卢主任家,心里却又给秦老头记了一笔。他那块玉,一定要拿到手,气死这好多管闲事的老头子。   卢主任果然是早就准备好了,晚上的饭非常丰盛,不但有姜瑜惦记的老母鸡汤,还有鱼和牛肉、猪肉,总共就三个人,桌子上还摆了满桌的肉菜。   席间,卢主任心疼地看着梁毅:“多吃点,都瘦了。你这每次出任务,我都提心吊胆的,问你姑父吧,他又总说没事,什么都不肯透露。你们这些爷们啊,只知道自己痛快,也不想想家里的女人有多担心。”   梁毅放下了筷子,愧疚地说:“对不起,姑姑,让你担心了。”   卢主任给他夹了一只鸡腿:“你要不让我担心,就小心点,注意安全,不然你要有点什么,我怎么向你爹妈交代。梁毅啊,你有没有考虑过转向文职?”   这话卢主任上次就想说了。上次侄子伤得那么重,躺在医院里,都差点没救回来。她就起了这个念头,可跟丈夫一提吧,丈夫总说,好男儿以保家卫国为重,还说她这是妇人之见,耽误梁毅的前程。梁毅年纪轻轻就爬到了这位置,出身根正苗红,有很多老一辈顾着他父亲的情谊,照顾他,他自己又敢打敢拼,身上有不少军功,前途不可限量,这时候去文职,简直是自毁前程。还让她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可前程再重要能有命重要吗?梁毅的父亲牺牲了,母亲也因为劳累过度身体不好走了,就剩他一根独苗苗,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所以趁着丈夫今天不在,卢主任私底下跟梁毅提起了这事,劝他:“你年纪不小了,听秦老头说你有结婚的打算了。结了婚,总不能让老婆孩子还跟着你提心吊胆吧?你总得为家里人考虑考虑。”   难得的,梁毅这次竟然没有一口否决她:“姑姑,我明白,我会好好想想的。”   卢主任又意外又高兴,她讶异地看了梁毅一眼,试探地询问道:“你真的有结婚对象了?什么时候带过来姑姑看看。结婚,有很多要准备的,我提前帮你准备好。”   梁毅看了姜瑜一眼。   姜瑜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吃饭,装作没注意到他的视线。   卢主任见了,责备地看了梁毅一眼:“你瞅人家小瑜干什么?这是你的终身大事,难道你还要小姑娘给你拿主意啊?”   可不还得她拿主意,未来媳妇不点头,他哪说什么啊。   见姜瑜始终不出声,梁毅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说:“以后再说吧。”   这该死的秦老头,老给他没事找事。   卢主任不答应了:“什么以后再说,以后是多久,你别糊弄我啊。秦老头说,可是你跟他说准备要重新打家具,装房子准备结婚的,难道你只是说说,并不想对人家姑娘负责?梁毅,这可不行,作为一个男人,你要有起码的责任心,绝不能欺骗小姑娘的感情。”   梁毅很冤:“姑姑,你想哪儿去了,没有的事。”不是他未来媳妇年纪还太小,离结婚还很遥远吗?怎么就变成他不想负责任了,他很想的,好不好?   见他坚决否认,卢主任的脸色稍缓,但还是严肃地说:“没有就好,咱们家的男人可不能做出欺负小姑娘的行为。”   她在妇联工作这些年,可是看到过好几个被骗的姑娘。未婚就先孕了,事情爆出来后,男方不承认,女方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趁着还没宣扬出去,赶紧找个娶不上媳妇的光棍远远地嫁了。还因为肚子里那块肉,在婆家天生就低人一等,受尽丈夫的虐待,这一辈子都毁了。   想到这些,卢主任就心有戚戚焉。她看了一眼旁边乖巧的姜瑜,好心提醒她:“小瑜,你要是有了对象,一定要告诉我们,让家里的大人帮你参考参考,知道吗?”   姜瑜乖顺地点头:“嗯。”   卢主任瞧她这样,自己都先笑了:“我真是太杞人忧天了,小瑜年纪还小,这事还早着呢!”   得,无意中又中了一箭的梁毅幽怨地看了他家姑姑一眼,他有那么老吗?怎么跟姜瑜凑在一块儿,他就成了老大难,姜瑜就是不急。   姑姑这是诚心拖他后腿吧。   这顿饭,梁毅吃得有点头痛,不仅要被卢主任三番两次不经意地提起他比姜瑜大好几岁这个事实,而且还被她一阵三令五申,不能对姑娘耍流氓。   好不容易吃完饭走人了,卢主任把他们送到门口,还殷切地嘱咐他:“有了中意的姑娘就带回家,我帮你们张罗。”   “知道了,姑姑,你回去吧,不用送了。”梁毅决定了,未来一段时间都要绕着卢主任走,直到她淡忘这件事为止,不然见一次提一次,他还真是没法招架。   回去的路上,安静极了,路上很难碰到一个人,夜风轻抚,只有蟋蟀不知疲倦地唱歌。梁毅拎着卢主任送给他的那堆吃的,轻轻牵起了姜瑜的手。   姜瑜拿他下午的话堵他:“不注意形象了?”   梁毅:“现在路上没人。”   说完,他把姜瑜的手放到了他的胳膊弯里:“走吧,我们回家。”   幽暗的路灯下,两个影子挨在一块儿,和谐亲密。姜瑜盯着影子看了一会儿,问梁毅:“卢主任会反对我们吗?”   瞧卢主任今天的样子,分明没把他们俩往一块儿想的意思。   梁毅抬起她的下巴,问道:“怎么?怕她反对?不用担心,我是成年人了,户口也是单独例出来的,姑姑她只能给我建议。你要不放心,那等你满十八岁那天,咱们就去领证,先斩后奏?”   “想得美哦。”姜瑜推开他的手,白了他一眼,“现役军人结婚要先打结婚报告,审查结婚对象的身份,审核通过了才能结婚,你少糊弄我。”   梁毅笑了:“这么说,小瑜已经在认真考虑跟我结婚的事了?”   对于他的调侃,姜瑜有免死金牌:“你想多了,我还是个未成年人。”   这话让梁毅备受打击,他摸了摸姜瑜的头,感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这无可奈何的口吻,逗得姜瑜好笑不已。   两人就这么一路笑着走回了家,放下东西,临睡着前,梁毅拉住了姜瑜,问她:“姑姑想让我转文职,你呢?”   这还真问住了姜瑜,刚在一起,谁也不会希望十天半月才见男朋友一面。但人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想了想,反问梁毅:“你自己怎么想?”   梁毅自是不愿的,否则卢主任提起时,他就一口同意了。但卢主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姜瑜比他小好几岁,在黎市也没有亲人朋友,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以后结了婚,有了孩子,什么都只能靠她,他怎么舍得自己的小姑娘这么辛苦。   所以他想了想,跟姜瑜透了个底:“再过两年吧,现在正是队伍建设的关键时期,我不能突然撂下担子。”   姜瑜一听就知道他很舍不得。而且梁毅才二十三岁,过两年也才二十五,这么早退下来,去文职岗位上养老,跟着一群老头子坐在机关里定时上班,按时下班,喝茶看报纸,无所事事,姜瑜光想就觉得不忍心。   “你如果是担心我,完全没必要。”姜瑜把两个纸人拿了出来,纸人马上顺着桌腿爬到桌子上,给她倒了半杯水,然后抬到她的手边,“看见了吗?就是生病了也有人照顾我,你大可放心。”   见他那副震惊的样子,姜瑜真心实意地说:“梁叔叔,做你喜欢做的事就好,你开心,我也就开心。至于我,你不必担心,我以后好多事,忙着呢!咱们是革命同志,要彼此支持彼此的工作,共同进步,让大家都变得越来越好,而不是在一起就画个圈,把大家都限制在了那个小圈圈里,你说是不是?”   说罢,她又打了个响指,两个小纸人马上从桌子上顺着桌角爬了下来,拿起墙边的扫帚,扫地干活去了,那不知疲倦的辛勤模样,把梁毅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的对象太能干,完全不需要我,怎么办? 第122章   说开之后, 姜瑜觉得她跟梁毅的相处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梁毅一个月能回来三四次, 而且总是周六晚上很晚回来, 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帮她收拾收拾家里,再帮她去把煤、米之类比较重的东西买回来, 休息一下,吃过晚饭,陆进就来叫他了。有的时候忙, 他周末也不会回来。   他忙的时候,姜瑜也没闲着。   院子里已经全被她开垦成了菜地。菜地里的品种也扩大到了十几种, 当然这都要归功于秦老头。   秦老头真是越来越有劲儿, 不止想种菜, 他还撺掇姜瑜种点水果,比如他最爱吃的桃子。姜瑜看着拥挤的院子,一口回绝了他。院子再大也只是个院子而已, 种果树太占地方了, 而且收成太慢, 哪比得上种菜来得快。   不过秦老头这主意倒是提醒了,她以后的养生馆, 不光可以卖各种蕴含灵气的蔬菜, 也可以上点水果嘛。果树要长好几年才能有收获,她其实可以早点做准备了,但现在你要让大家不种粮食,改种水果, 显然不可能。   姜瑜把主意打到了已经成林的果木上,不过这种事,急不得,就算要承包,也得到好几年之后去了。现在只能先初步留意哪里有合适的果林,当前最重要的任务还是把院子里的蔬菜给卖出去。   秦老头带着人过来买走了一大部分,还余下的小部分,姜瑜干脆拿着去送了初阳道人他们。   普通人不识货,只觉得这蔬菜比较水灵,口感比较好,但初阳道人他们就不同了,接过蔬菜,他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小友,这是?”   姜瑜笑道:“我自己种了点蔬菜,吃不完,送点道长。”   “你自己种的?”初阳道人惊呼出声,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两颗红通通的洋柿子,里面确实蕴含着一丝灵气。在这个灵气微薄的年代,能在食物中感觉到灵气,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初阳道人差点喜极而泣。   姜瑜点头,故作不知地问:“这有什么不对吗?道长,秋天来了,这批苗都要清了,把地腾出来种其他适合冬季的蔬菜,所以就把这些都摘了,比较多,吃不完,就给道长送了些过来,你可以分给大家。”   姜瑜这回是有备而来,准备了满满两大箩筐的蔬菜,有洋柿子、茄子、苦瓜、辣椒、黄瓜、豇豆、南瓜。这么多,现在气温不算很低,没有保鲜措施,初阳道人师兄弟吃不完,放着又会坏,依现在的人的节俭性格,肯定要送人。   初阳道人肯定舍不得把这些菜送给普通人,他要送,应该也是送玄门中跟他关系比较好的人。这些人只要吃过了她的这个菜,就不信他们不上钩。   至于卖嘛,姜瑜现在是没想过的,一来是避免被人抓到把柄,二来初阳道人他们都落魄成这样了,暂时也拿不出几块钱来,还不如卖他个人情呢!   这叫客户培育,等平反了,这些人的日子就会好起来,到时候他们就会成为她最忠实的客户和金字活招牌,帮助她把销量和名气打开。   初阳道长完全不知道姜瑜的心思,拿着这些菜,感激地说:“真是太谢谢姜小友了,以后有什么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你尽管说。”   “不客气,反正是多余的。”姜瑜笑笑。   初阳道人生怕菜被太阳晒焉了,赶紧拎进屋,又问姜瑜:“小友种这么多菜,累不累,要不要咱们去帮忙?”   刚说完,他就露出懊恼的神色,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个暂时还是算了,姜小友,你下次来也趁没人的时候,免得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毕竟,他们还是落后分子。   姜瑜秒懂:“好,我知道了。道长不必担心,家里有长辈帮忙,都不用我做什么。”   她这话真是一点都没掺水分,秦老头可积极了,连带的还拉了几个老头过来,每天把菜地侍弄得好好的,比她自己弄精心多了。秦老头还不知道去请教了谁,最近在琢磨弄更干净、肥力更好的有机肥。反正他折腾出来对自己也没坏处,姜瑜都由着他去了。   “行,那就多谢姜小友了。”初阳道人再次感谢姜瑜。   等姜瑜一走,他就把菜分成了几分,叫来洛东道人,师兄弟趁着厂里还没上班的功夫,赶紧把菜送给了几个老朋友。   莫云道长那里肯定也没漏下,为了照顾他,初阳道人还多拿了点,送过去,然后好好地把姜瑜夸了一阵:“我看姜小友这菜不错,你多吃点,要是有用,我再拉下这张老脸,问姜小友再讨一些。”   虽然莫离被判了死缓,只要表现良好就能获得减刑机会,转为无期。可备受打击的莫云还是大病了一场,病愈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走几百米都开始喘气,初阳道人也是担心他,怕他熬不过去,因而一有好东西就给他送过来。   “谢谢,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莫离那孩子没出来,我这把老骨头就不会死。”莫云道长颤抖着手接过菜,对初阳道人说,“我要是不在了,他出来就没了家。”   初阳道人毫不怀疑他的决心,但有时候衰老这种事并不是人力可违的。看着莫云道人消瘦的脸和暗沉的脸色,初阳道人止不住的担忧。   离开了莫云道人的家,初阳道人犹豫了许久,决定去找姜瑜。   可每次都是姜瑜来找他,他并不知道姜瑜住在哪儿。临到要找人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就算不知道姜瑜的具体住址,初阳道人也有办法,他一有空就去百货大楼蹲守。   守了五天,总算看到了姜瑜:“小友!”   姜瑜准备来买点日用品,还没进门就被他给逮着了,非常意外,退出了百货大楼,把初阳道人拉到一边:“你是在这里特意等我的?”   “嗯,小友,莫云道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天气要转冷了,到了冬天,我怕他熬不过去,小友可有办法?”初阳道人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能拿出蕴含灵气,吃了对身体很好的蔬菜,姜瑜说不定有办法。他满含希望地看着她。   姜瑜诧异地看着他:“莫云道长他怎么啦?”   自从上次一别,她就再没看到过莫云道长。那时候莫云道长还是个健壮的老头子,走十几里山路都不带喘息的。   初阳道人摇头:“还不是气的。病了一场,这人啊年纪大了,病一场就像把身体的精气神都掏空了一样,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就剩等着莫离出来这个信念支撑着他,不然我估计他早熬不下去了。”   这个老人还真是个可怜人,前半生饱受战乱之苦,后半生也不得安宁,临到快入土了,徒弟徒孙又出了事,就是死都不安心。   姜瑜想了想说:“明天我去找你,我给他带一物过去试试,至于有没有效果,我也不敢保证。”   她能这么干脆的答应,对初阳道人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小友,谢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代咱们这群老头子谢谢你!”   回去后,姜瑜找出一块成色很普通的玉,花了半夜的功夫,刻了一个聚灵阵在上面。莫云道人的情况跟梁毅上次受伤不同,他这是心情郁结,身体自然衰败,灵气能不能滋润他的筋脉,让他康复,姜瑜也不得而知。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次日,她就去把这块玉交给了初阳道人。初阳道人不懂阵法,不过这玉一入手,他浑身的毛孔都像是舒展开了一样,说不出的舒服。   真是个好东西,初阳道人拿起玉,端详了好几秒,确定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玉石,更加惊讶了,他感激地看着姜瑜:“小友有心了,你的恩义,初阳铭记在心。”   “道长客气了。你快拿去给莫云道长试试吧,看有没有用。”姜瑜笑道。   初阳道人也很想知道有没有用,当即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大恩不言谢,小友有用得着我这把老骨头的尽管开口。”   说罢,也顾不得失礼,拿着东西就走了。   姜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人到老了还能有这么的知己好友,也是不错。   她转身往回走,路上,姜瑜忽然想起,最近似乎到了庄师伯给她汇钱来的日子。   庄师伯每个月定期给她汇款。秋天又没有洪水雪灾挡道,因而信也非常准,姜瑜便转身去了邮电局。   “姜瑜?没有。”邮政局的大姐摇头,“这个月还没来,你先等等吧,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这姑娘每个月都有人给她汇款,还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连邮政局的大姐都认识她了。   这都比平时晚了两天了,还没来啊,姜瑜嘴里泛起了嘀咕,谢过大姐回了家。   当时她也没把这当回事,想着今天没来,说不定过几天就来了。这个年代的运输不如后世,晚个几天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来黎市都快一年了,庄师伯可从没少过她一回钱,对庄师伯的信誉,她还是信得过的。   但又过了五六天,汇款还是没来。   姜瑜有些坐不住了,她去卢主任家翻了翻前一阵的报纸,报纸上一片歌舞升平,也没说有什么天灾**,那就肯定不是在路上耽搁了,而是庄师伯没有把钱寄出来。   这门买卖,庄师伯也是受益者,按照他贪财的性格,应该不至于这么跟她毁约了才对,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姜瑜素来不是爱猜忌的性格,她喜欢直来直往,不管有什么,大家都摊开来说。所以当天她就给庄师伯发了一份电报回去,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问号。   相信庄师伯看到这封挂号信就会明白她的意思。但这份电报发出去后还是石沉大海,一直没有回音。   转眼间,姜瑜就等到了寒风呼啸的十一月,浮云县那边一直没有回音。姜瑜不放心,又给邹副局长写了封信过去,结果这封信还是有去无回,一直没有回音。   姜瑜倍觉蹊跷。就算庄师伯昧下了钱,不好意思回她的信,不搭理她,但邹副局长总不至于不回她吧,两人又没什么利益牵扯。在信里,姜瑜也没多说,只是跟他问好而已,连庄师伯都没提,姜瑜实在找不出他不回信的理由。   如此种种,让姜瑜心里非常不安,思忖良久,姜瑜决定买张火车票回浮云县一趟,看看这些老朋友们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她才走了还不到一年,这茶就凉了。 第123章   姜瑜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因为她还没来得及买火车票, 就收到了大丫的信。   大丫在信里告诉她,浮云县的革委会主任张镇被人举报,被拉下马了。他这个保护伞一被拉下马,庄师伯马上成了众矢之的,家被抄了, 人也被带走了。   邹副局长看在姜瑜的面子上,本来是想替庄师伯说两句情的, 那么大年纪的老头子了, 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批斗批斗就算了呗, 但他只说了一句,就被打成了庄师伯的同伙, 一并被罢免了。   现在被送去扫大街改造了, 成了浮云县的坏分子, 不少人盯着他, 姜瑜写的那封信,还没落到他手里, 就被人给撕了。最后邹副局长只从捡的边边角角,拼凑出是姜瑜的信。   他也不方便给姜瑜回信。所以偷偷找到徐落英, 让大丫给姜瑜回了这封信,简单地说了一下浮云县的情况。信的末尾,大丫叮嘱姜瑜,现在浮云县的形势乱得很, 让她千万别回去,免得卷进是非里。   姜瑜把信纸折叠好,放在了桌上。革委会主任,就蹦跶吧,现在都75年冬天了,再过不了一年,这些现在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跳梁小丑,都会变成丧家之犬,接受历史和人民的审判,欠下的罪孽和账,都会还回去。   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姜瑜但不是很担心了。反正就十来个月,到时候庄师伯和邹副局长的这些罪名自然会被洗清。   不过去给卢主任送菜的时候,她还是借用卢主任家的电话打回了金安公社,想找翔叔问问,县城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社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所以还是由住在公社后面的刘书记来接的电话。   简单地跟刘书记问了个好之后,姜瑜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刘书记,能麻烦你通知一下翔叔吗?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再打电话过来,让他过来接一下电话。”   电话那端的刘书记沉默了一会儿说:“姜瑜,你还不知道吧,沈天翔已经不是荷花村的村长了,叫他来听电话,恐怕不大合适,这毕竟是公家的电话,有什么事还是我给你转告吧。”   “翔叔不是村长了?”姜瑜讶异,沈天翔才五十多岁,还不到退下来的年纪,而且瞧他的样子,也是想培养沈二刚当接班人。姜瑜怔了片刻说,“那荷花村现在的村长是谁?”   “周全兴。”刘书记说了一个对姜瑜而言很陌生的名字。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得这是村子里另外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他好像是周老三隔房的堂哥,做事干活都很一般,也很少掺和别人家的事,反正没什么存在感。这样一个人做村长,能服众吗?   姜瑜马上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另有内情,她试探地询问道:“刘书记,这是公社的决定吗?”   刘书记摇头:“当然不是,这是上面的决定,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上面,是县里还是市里?别扯淡了,无缘无故的,县里、市里才没闲心去管一个小村庄的村长是谁呢。除非是村长犯了很大的错误,可翔叔在村里威望很高,性情又耿直,处事不偏不倚,他能犯什么大错?   姜瑜觉得刘书记没说实话,可隔着一条电话线,她也不能钻过去,逼着他说真话。   挂了电话后,姜瑜本来消下去的心思又起了。跟她关系比较好的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出事,说是巧合她都不信。   不过最近梁毅要带人进山里训练,这两周都不会回来,让他找人开介绍信和买火车票至少得等半个月,姜瑜等不急。   想了想,她把主意打到了秦老头的身上。   第二天,秦老头来给包菜捉青虫时,姜瑜就把这事告诉了他,不过未免这老头不答应,姜瑜没说实话,扯了个借口:“快过年了,我想回去看看老家的亲朋好友。秦爷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买张火车票,开个介绍信,行吗?”   这对秦老头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走了,这菜怎么办?”   这个姜瑜早想好了,她把自己的钥匙解下来,递给了秦老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菜园子麻烦你们照看了,菜也由你自己来摘吧。”   秦老头最关心的问题解决了,他非常好说话的答应了:“行,你想买哪一天的火车票?待会儿,我让人去给你买。”   “越快越好,有今晚的最好。”姜瑜说完就发现秦老头的脸色不对,忙补充了一句,“现在天气还不是很冷,早点出发,早点回来。免得过一阵下雪了,火车总是晚点,太不方便了。”   秦老头年轻那会儿也经常坐火车,一坐就是好几十个小时,有时候连个搁脚的地方都没有,坐一趟火车下来,脚都肿了。要是再碰到暴风雨,火车晚点个一二十个小时,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他表示理解:“行,知道了,我尽快给你安排。”   等他走后,姜瑜开始收拾东西。天气冷,她这一趟回去,换洗的棉衣肯定要带个一两身,然后是钱和粮票,此外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还得自己准备接下来两天的干粮。   难得回去一趟,怎么也该老朋友们准备点礼物才对。可想着浮云县那边现在的形势,姜瑜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多带点钱吧。   零零总总,姜瑜还是收拾了一手提箱的东西。   收拾完行李,她给梁毅写了封信,也没提浮云县现在的变化,只说她想回去看看翔叔他们,过一阵就回来。   ***   秦老头的动作果然很快,到下午的时候,他就把介绍信和火车票给姜瑜送过来了,夹在票和介绍信里的还有五张一斤的全国粮票。   姜瑜拿起来,扬了扬:“这是。”   “拿着吧,饿了买点东西吃。”秦老头笑呵呵地说。   姜瑜收了起来:“谢谢。你们多保重,我先走了。”   梁毅家出门没多远就有去火车站的公交车,姜瑜拎着行李,转了两趟车,在天快黑下来时,赶到了火车站。   因为要得太急,秦老头没买到卧铺,只给她买到了一张座票。姜瑜挤上车,发现这趟车特别拥挤,连下车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大家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慢慢等待着时间的过去。   这阵势,比之后世的春运大军也不逞多让。姜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艰难地坐下,因为她的座位旁边的走到里也有席地而坐的人。条件艰苦,只能克服。   一路走走停停,好在火车没晚点,在后天下午到达了市里。   姜瑜照旧在市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坐汽车回了浮云县。   到了浮云县,她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去招待所开了一间房,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再去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然后在县城的大街上转悠起来,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   转了一周,姜瑜就发现,过了大半年,浮云县的气氛明年比去年紧张。路上行人都是神色匆匆,看到陌生人,大家都一脸戒备,而且街上的红袖章变多了。以前要走好几条街才能碰到一个红袖章,现在一条街上能看到好几个红袖章在转悠。   果然,大丫的信里没有夸大其词,浮云县的形势比以往乱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在街上转了两周,已经引起了几个红袖章的注意,这几个家伙眯起眼,目光悄悄在她身上打转。   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这个时候显然不宜随便跟人起冲突。   姜瑜打消了继续逛街的念头,转身摆脱掉身后的几条尾巴,回到招待所睡了一觉,等天黑后,她才摸出了门,直接往徐落英家而去。   晚上七点多,徐落英家的灯还亮着,三个孩子在玩游戏,徐落英在厨房里烧水,水沸腾开来,咕噜咕噜地响。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二丫跑进了厨房,对徐落英说:“妈,有人在敲门,会是爸爸来了吗?”   自从被撸职□□后,未免牵连到妻女,邹副局长除了那天晚上悄悄来让她转告大丫给姜瑜写封信外,就再也不曾来过。   徐落英生怕是出了什么事,心里一紧,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连炉子上的水都顾不得了,她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轻轻拉开门,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老邹……”   结果打开门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拉着姜瑜的手,做贼似的往门的两侧张望了一周,然后赶紧把姜瑜拉了进来,飞快地关上门。   “小瑜,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大丫叫你别回来吗?你还回来做什么。”徐落英看着姜瑜,噼里啪啦一阵好说,然后不等姜瑜说话,她又问,“没人知道你回来吧?”   姜瑜点头:“我今天才到的浮云县,还没回荷花村。想着既然来了,先找你和邹副局长见个面。”   徐落英皱着眉:“这不都见到了吗?你看,我们都好好的,你听我的,趁着大家都没发现你回来了,明天早上赶紧走,去市里买车票回黎市。”   她这么急切地赶自己走,引起了姜瑜的怀疑。按理来说,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又不常待在浮云县,就算现在浮云县的革委会很猖狂,这把火也烧不到她身上才对。徐落英委实不用这么着急,她这幅样子,反倒是说明,这事可能跟她有关。   姜瑜心里隐隐有谱了,她也懒得废话,直接问道:“徐婶子,这么远回来一趟,不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肯定不会走。你直接告诉我吧,也免得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去别的地方打听,惹出事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徐落英急得跺了跺脚,拉着姜瑜,“你跟我到厨房里来。”   她把姜瑜拉到厨房里,又叫已经懂事了的二丫:“去门后面盯着,要是有人来,赶紧回来告诉我。”   “好。”二丫点点头,小跑了出去。   徐落英又不放心地把厨房门关上,才拉着姜瑜坐下说:“我听老邹说,你那继姐,就周家那个继姐,攀上了新的革委会主任。”   一句话姜瑜就明白了,果然是冲着她来的,难怪庄师伯、邹副局长还有翔叔都遭了殃。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帮助过她,而对周老三袖手旁观,甚至邹副局长还抓了周建设,翔叔更是没少训斥和处罚周老三父子。   周建英这是想一口气把场子都找回来啊。不过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一个重生者不知道明年这场动荡就会结束吗?还去跟革委会的人搞在一块儿,真是疯了。   姜瑜收起复杂的思绪,歉疚地对徐落英说:“抱歉,是我连累了邹副局长。”   徐落英倒是想得很开:“关你啥事,抓坏人是老邹的责任,他一没冤枉好人,二也没乱抓人,动用私刑。他没错,你也没错,都是这世道的错。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扫大街就扫大街,这样还轻松了许多,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出去就是好几日不着家,还让咱们娘几个提心吊胆,总怕他哪天就牺牲了。这样就好,平安是福嘛!”   这话不过是徐落英的自我开解罢了。以前邹副局长还能时常来看看她和孩子,两人还考虑过复婚,但现在都成了泡影,为了不牵连她们母女,就是在大街上碰见了,他也会装作没看见她们。   姜瑜能体会徐落英的心情。   她问:“那那些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这个倒没有,我跟老邹不是离了婚吗?没想到这还救了咱们娘几个,没被他牵连。”徐落英说起这话来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这些人说,我跟老邹这个坏分子划清了界限,是个积极分子。没人为难我们,但这条街上的红袖章经常过来咱们这儿转悠,估计是怕我们跟老邹有联系吧。”   她们没受到太大的影响,这让姜瑜心里头好过多了。她问徐落英:“你知道新得革委会主任是谁吗?”   徐落英说:“是个三十岁出头,有点胖,斗鸡眼的男人,好像叫什么黄为民,眼睛贼咪咪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姜瑜点头:“那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吗?”   这可问住了徐落英:“我哪里知道,我就一个普通的纺织厂女工。”   看来这事还得找邹副局长才能了解清楚状况。姜瑜问她:“邹副局长现在在哪儿?”   徐落英看了姜瑜一眼:“跟几个被批斗的老头一起,就睡在县公共厕所旁的那间小屋子里。那里一直有人看着,你可千万别去,不然他们一发现你跟老邹接触,就会给你扣一顶同党的帽子。”   徐落英是真的怕了,邹副局长不过就是在开会的时候,替庄师伯说了一句话,就被人揪住了辫子,放大,然后被打成了庄师伯的同伙,坏分子。不但摘掉了公安局副局长的帽子,还被送去扫大街挑粪。   姜瑜明白她的顾虑,安慰她道:“没事的,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不会被人看到的。”   见她固执己见,徐落英摇了摇头:“哎,你这孩子,听婶子的一句劝,我们家老邹都搭了进去,你就别送上门了。”   “我知道,徐婶子。”姜瑜拍了拍她的手,拿出提前买好的一袋糖,“这是给二丫她们的,你先收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第124章   天公作美, 次日一大早, 姜瑜起床拉开窗帘就看到外面雾气缭绕,浓郁的冬雾盘绕在浮云县上方,连招待所门口的那棵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都看不清,就更别提马上的行人了。只有偶尔闪过的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显然还有人在马上上行动。   这可是个好机会,老天爷都成全她, 给她机会去见邹副局长和庄师伯。   姜瑜披好棉袄,扣好扣子, 火速出了门, 连早饭都没吃就直奔徐落英所说的那个公共厕所而去。   浮云县不大, 全县总共就两个公厕, 一东一西。邹副局长和庄师伯被安排到了东边那个更破一些的厕所,走到那附近, 一股尿骚味就传来了。   因为现在很多偏远落后小城市的自来水系统管道都还没铺设完善, 县里的居民大多都是用的井水, 所以厕所这边也是没有自来水的, 冲厕所只能由清洁工,人工提水冲。清洁工搞卫生总有延误, 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候在那里,来个人就去冲洗厕所。久而久之, 这公厕就成了县里卫生的老大难问题,又脏又臭又潮,大家见了这地方都绕道走。   姜瑜远远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为她已经发现了邹副局长和庄师伯的身影。他们俩穿着一件脏兮兮又打满了补丁的靛蓝色大棉袄, 头上戴了一顶蓝色的破帽子,拿着扫帚,分别在马路的两端扫地,水雾凝聚在他们的眉毛胡须上,形成一串细密银白的水珠,两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埋头干活。   姜瑜看了几秒,发现因为时间还早,来往的路人不算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便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邹副局长下意识地旁边一侧,给人让出路来。但等了几秒,身后还是没动静,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就挪不开了,他嘴唇嗫嚅了几下,然后反应过来,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抓住姜瑜,把她拉到路边的一颗白杨树后面,低斥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别回来吗?”   跟徐落英的反应一模一样,不愧是夫妻。   姜瑜看着他,果然是逆境磨人啊,不到一年不见,邹副局长如今就成了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流浪汉,哪还有去年的意气风发。   “邹副局长,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姜瑜温和地笑道,安抚他。   但这没用,邹副局长虽然知道姜瑜有些手段,可这些年是红袖章的天下,尤其是他们县里现在这群家伙,非常嚣张,要给谁扣帽子就给谁扣帽子,连县里的干部看到他们都要绕道走,更何况姜瑜一个小姑娘呢。   至于上次跟着这姑娘回来的那个叔叔,邹副局长也没指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且军政分家,军队里的人也管不了地方事务。   他叹了口气:“行了,你都看见了,我们这都好好的呢,回去吧,去黎市。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是我跟庄老头自己犯了错,你这么大个小丫头,怎么老爱操这些闲心呢。”   姜瑜好笑:“昨晚,徐婶子也是这么说。你们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一听这话,邹副局长就明白了,把扫帚往旁边一丢,无奈地看着姜瑜:“都知道了,你这姑娘怎么还这么傻,跑回来自投罗网。要是被你那个姐姐知道你回来了,她铁定不会放过你。”   姜瑜笑道:“无妨,正好我也有些账要跟她算。”   她本来没想跟周建英计较,结果这姑娘反而跟她不依不挠,为了报复,连自己都能搭上,不得不说,还真是个狠人,可惜没用对地方。否则做个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儿,凭着她的“先知”怎么都能过上好日子。   邹副局长是个聪明人,见姜瑜不肯罢休,他也歇了劝她回去的心思,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让姜瑜事先有个心理准备:“你那继姐攀上的是新的革委会主任,黄为民。这个家伙是市里面任命的,他应该是有些来头,气焰很嚣张,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县里老一辈的领导都比较给他面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正面杠上。”   姜瑜听得蹙眉:“所以大家都对他的瞎折腾听之任之,助纣为虐?”   邹副局长苦笑:“不然还能怎么办?像我一样来扫大街,挑粪,睡厕所?这黄为民就跟一条疯狗一样,逮着人就咬,大家也只能避开他。”   确实,跟这种疯狂又不讲理的家伙比,有底线和顾虑的人确实拿他没辙,更何况他还扯着革委会这面大旗呢。   “行,我明白了。”姜瑜安抚邹副局长,“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周建英不足为惧,说到底关键是这个叫黄为民的家伙嘛,只要把他搞定就好了。”   邹副局长点头:“没错,只要扳倒了你继姐依附的这棵大树,她也就不足为惧了。”   姜瑜点头,诚恳地说:“好,我会去搞清楚这个黄为民的来历和软肋的。你跟庄师伯好好保重自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邹副局长摇了摇头,嗤笑:“不关你的事。庄老头自己坑蒙拐骗,迟早有这一遭,他本身就不干净。至于我,谁叫我不识时务,多嘴呢,被姓黄的抓了个典型,他想杀鸡儆猴,正愁没对象,我偏要往枪口上撞,怨不得别人。”   话是这样说,但邹副局长跟庄师伯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之所以替庄师伯说情,还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说到底,这场磨难,最无辜的就是邹副局长了。至于庄师伯,就当给他以往的高调得瑟和坑蒙拐骗买个教训吧。   姜瑜也不掰扯这些,欠邹副局长的,她会想办法还回来。   “我就不去看庄师伯了,你们小心些,多保重,等我的好消息。”姜瑜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走出十来米远,她听到了背后的咳嗽声。转过头就看见邹副局长拍着胸口喘了几下气,捡起扫帚又到马路上干活去了。   他刚一回到马路边,浓雾中就传来两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老家伙,躲哪儿偷懒去了,一秒不盯着你,你就躲懒啊,还真以为自己是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呢!”   说着,用力把邹副局长推到了地上。   这种事对邹副局长来说一点都不新鲜,他木着一张脸,两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捡起扫帚,闷不吭声地又要扫地。   姜瑜走近,看到那两个吊儿郎当混混模样的年轻人虚着眼,瞟了邹副局长一记:“老家伙今天挺老实的嘛,学乖了。下回再偷懒,可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又抬起脚,像踢一只狗一样去踹邹副局长。   姜瑜的眼睛眯了起来,飞快地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两个年轻人一下,然后迅速地将两张霉运符塞到了他们身上。   被人撞了一下,伸出去的脚被打断了,高个的那个张口就骂:“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哟,小妹妹,是你啊,太不小心了吧!”   等看清撞到他的是个小姑娘后,他马上变了脸,目光垂涎地打量着姜瑜瓷娃娃一般的肌肤,心痒难耐。   看到这一幕,邹副局长握紧了扫帚,轻轻朝姜瑜使了一记眼色。对付两个这样的小混混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刚才没动手,不过是没必要而已,因为打了这两个人,他和庄老头会受更重的惩罚。不过现在这两个混混明显盯上了姜瑜,邹副局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小姑娘。   姜瑜见了,目光越过两个混混,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然后笑眯眯对两个混混说:“对不起哦,我急着回家,你们能送送我吗?雾太大,我害怕。”   两个混混听了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答应:“好啊,妹妹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放心,没人敢欺负你的。”   “好像是这边。”姜瑜随意指了一条偏僻的巷子,等两人跟着她走进巷子后,她忽地转身,握起拳头就一人给了他们一拳,趁着两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用力踩着地上那根木棍,将它弹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抓住,对准两个混混的脑袋就敲了下去。   打得两个人抱头鼠窜:“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你敢打我们!”   姜瑜一脚把说话这个踢到了硬邦邦的墙上:“不用你提醒,我眼睛没瞎,你胳膊上那么大块红布我看得见。”   “那你还敢打我们,你给我们记住。”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小混混,也就是这两个月靠着举报亲老子和叔叔混进了革委会,耀武扬威起来。本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若是以往,看到他们姜瑜理都不理,但谁让她今天看见这两个人逮着邹副局长欺负呢!   她拿起棍子,对着两人一顿猛揍,打得他们鼻青脸肿,亲妈都认不出来了,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痛。她才丢下了棍子:“少干掉缺德事,否则下回就不止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撂下这句话,她扬长而去。   两个小混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攀住墙,缓缓地爬了上来,盯着浓浓的白雾:“妈蛋,小贱人,给老子记着……哎呀,这是走了什么鬼运气,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还会摔倒。”   不过他们俩很快都会发现,这还只是开始,也不知是今天雾太大,地面比较湿滑的缘故还是其他,等走回家两人各自摔了个七八回,伤上加伤,弄得他们好几天没敢出门。但就算是不出门,霉运也仿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他们喝水会呛到,吃饭会卡嗓子眼,真是各种不顺。   而姜瑜,离开了小巷后,她迅速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十几分钟就在半路上遇到了邹副局长了。   邹副局长见到她很激动,但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很多。他也不敢跟姜瑜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迅速低头扫地上的落叶去了。   姜瑜回来就是让他放心。见过自然就走了,免得跟彼此惹麻烦,两人就像素不相识的路人一样,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但姜瑜并没有回招待所,而是去了公厕旁边邹副局长他们居住的小屋。   说是小屋,还真对得起这个“小”字,屋子很小,只有七八个平米大,但就这么点地方,上面就用稻草铺了四个床铺,挤了四个人。小屋只有一扇脸盆大的窗户,这屋子离厕所直线距离也就两三丈,因为离得比较近,又不向阳透气,屋子里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待遇真够差的,姜瑜拿出黄表纸,叠了两个简单的安神符,安放在木屋后面。这东西也没什么大用,不过是帮助人睡眠罢了。这对突然遭遇横祸的邹副局长和庄师伯应该蛮有用的。   做完这一切,姜瑜转身回了招待所。   这一天,她都没出门,等到了下午三四点,她才退了房,拎着箱子离开了县城,前往荷花村。   邹副局长和庄师伯的处境虽然糟糕,不过并没性命之忧,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姜瑜准备偷偷回荷花村,看看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同时问问翔叔,周建英究竟是怎么搭上黄为民的。他应该会比邹副局长知道得多一些。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姜瑜特意等天黑了再进村。   冬天,天气冷,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吃过饭,大家早早就上床窝着了。姜瑜赶到的时候,沈天翔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   姜瑜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的灯才亮起,接着沈天翔披着棉袄,佝偻着背走了出来,打开了门:“姜瑜,你怎么回来了?”   沈天翔也吓得不轻,他连忙把姜瑜拉进了屋子里,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事前也没说一声。”   姜瑜借着屋子里的光线,打量了他一阵,一段时间不见,翔叔也瘦了,不过看起来还是要比邹副局长他们要好很多。姜瑜遂即放下心来。   对于邹副局长和庄师伯,她心里更多的是歉疚,内疚于连累了他们。但对翔叔这个真心维护她的长辈,姜瑜心里还多了一份敬重,所以其实她最记挂的还是这位老人因她而受累。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沈天翔没察觉到姜瑜的心思。他接过姜瑜提着的箱子,帮她拎进屋,边走边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没吃饭吧?让红英她妈给你做点面条吃。”   姜瑜连忙摆手:“不用了,翔叔,我在县里吃了晚饭才出发的,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才到。”   看了一眼时间,沈天翔信了,责备道:“你一个姑娘家,回来也不提前发个电报,还走夜路,多不安全。”   “老沈,老沈,谁啊?”听到声音,沈天翔的媳妇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沈天翔看了四周一眼,小声说:“姜瑜回来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她烧壶水泡泡脚。”   他媳妇显然很惊讶,把帘子又拉上了一些,惊讶地看着姜瑜:“真是姜瑜这丫头回来了啊,你先歇歇,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姜瑜怎么推辞,她都不应,穿上棉袄去了厨房,堂屋里只剩姜瑜和沈天翔。   沈天翔又拿起了他那根旱烟袋,隔着袅袅的烟雾看着姜瑜:“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瑜发现,似乎每个见她的旧人都要问上这么一句。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说明,这些人待她都是真心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跟沈天翔绕弯子,非常直白地说:“翔叔,我知道出事了,村长换人了。”   沈天翔握住旱烟斗的手一抖,动了动嘴皮子:“不过是个村长而已,谁想当让谁当去,多大点事啊。”   说是这样说,但他当了荷花村半辈子的村长,临老了,快退下来了,结果被人搞了下去,面上也是无光。   姜瑜苦笑:“翔叔,你不必瞒着我。我昨天就回来了,在县城住了一晚,什么都知道了。周建英现在厉害了,在县里都能掀起风浪,把县公安局副局长都给弄去扫大街挑粪了,就因为他当年抓了周建设。”   这回,沈天翔的烟斗抖得更厉害了,他抬起头,看着姜瑜,眼神无奈:“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周建英比她老子都还厉害,不知道她找了什么门路,把周建设都给弄回来了。周建设那家伙今天还回了村子,你……待会儿我就叫二刚送你去县里,等天一亮,你就赶紧坐大巴回黎市。” 第125章   周建设竟然提前释放了, 这真是出乎姜瑜的预料。就算他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也不可能将八年牢狱之灾一下子减为一年啊,看来她得对周建英刮目相看了。到底是重生回来的人,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姜瑜饶有兴致地问:“翔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见她还有心情详细打听这事,沈天翔哭笑不得,他看着姜瑜出落得越发水灵出众的相貌,心里发愁,去年的时候,周建设就盯上了这丫头,今年他还会放过她?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们姓周的在村子里势大,嚣张得很。不过他沈天翔也不是吃素的, 总不会看着周建设为所欲为。   想着姜瑜年纪还小,不想污了她的耳,沈天翔也没详说, 只道:“两个月前的事,自从坐牢回来后, 周建设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阴沉暴戾, 你躲着他, 见到他就绕道走,千万不要跟他独处,知道吗?”   “我知道, 翔叔你不必担心的。”姜瑜笑道。   说话间,沈天翔家的给她煮了一碗面来,又卧了一只鸡蛋在上面,然后招呼姜瑜:“天气凉,趁热吃。吃完了,去红英的屋里睡,被子我已经给铺好了。”   “谢谢。”姜瑜感激地说,把话题转到了沈红英身上,“红英去县里上高中了吧,学习怎么样?”   提起女儿,沈天翔很高兴:“这孩子比以前懂事多了,知道好好学习了,成绩一直稳步上升。”   “上升有什么用,如今不能考大学,也不能招工进城,后年毕业还是得回村里干活。”沈天翔家的低声抱怨了一句,“早跟你说,让红英今年初中毕业就去上工农兵大学,你们爷俩就是犟,非说要上完高中,这下了,以后再也轮不到了。你就犟吧,以后让你闺女跟你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提起这个沈天翔家的就难过,抹了把眼泪,掀开帘子进去了。   说到底,她还是对自家丢了村长这个位置心有不甘。   沈天翔被老婆当着个小辈的面数落,很没面子,讪讪地放下了烟斗,低声对姜瑜说:“你婶子她也是担心红英,想让她进城,农村实在是太苦了。”但现在农村人进城的途径少得可怜,除了嫁人、升学和进工厂,别无他法,可这哪一样都不容易。   姜瑜含笑点头:“翔叔,我明白的,你和婶子都是关心红英。不用担心,红英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希望吧,也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喜乐。”沈天翔的愿望很质朴,包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真诚的期盼和祝福。   姜瑜想,若是原主的父亲还在,也会同样如此吧。这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子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她垂下了眼帘,静静地吃完了面,沈天翔拿着油灯,把她送到沈红英的房门外:“早点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姜瑜点头,关上了房门,但却并没有睡,等沈天翔两口子屋里的灯熄了之后,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她拿着手电筒轻轻出了门,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周家而去。   既然周建设回来了,她怎么能不去会会这个旧人呢!   但等姜瑜到了周家却发现,周家大门紧闭,屋里冷冷清清的,像是很久都没人居住过似的。甚至连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关都没关严实,露出巴掌大的缝,也不知是周建设太放心抑或是觉得他们周家现在厉害了,没人敢进他家偷东西。   姜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找了一圈,几个卧室都找遍了,都没瞧见周建设的影子。不过她倒是知道,周建设为什么这么放心地连大门都没关严实就走了,因为周家稍微值钱点东西都没了,只剩两张架子床和破旧的棉被,其他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估计是卖了吧。   卧室没人,姜瑜又去了厨房,以前,冯三娘还在的时候,总是把厨房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冯三娘这个人虽然脑子糊涂,不过做事勤快爱干净,而现在厨房的灶台上累积了一截手指头那么厚的灰尘,摆放碗筷的木柜旁边也结了几张交错的蛛网。   显然,周老三苦心维护了二十年的家已经分崩离散了。他一死,子女连伙都不开了,也不知周老三地下有灵,看到这一幕是何感想。   人都回来了,也没开伙做饭,周建设总不可能整天都饿着肚子啊,姜瑜大致猜到他去哪儿了。   关上门,姜瑜往范寡妇家而去。   周建设果然在那儿。两人应该是颠鸾倒凤完了,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小声说话。   范寡妇纤细的手指在周建设的胸口打转,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娇滴滴的,如诉如泣:“建设,你说要跟我过一辈子,不会是骗人家的吧?你去这一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村子里,谁都可以踩我一脚,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人家早回娘家去了!”   若是以往,范寡妇没想过嫁给周建设。因为夫家肯定不同意,而周建设比她小了十几岁,肯定也不愿意娶她,两人就做一对露水夫妻就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周家势大,只要周建设愿意娶她,她夫家也没办法。而周建设因为坐过牢,好人家的姑娘肯定也不愿意嫁给他,她也就成为了备选之一。   但怕就怕在周建设会想找个黄花闺女,所以范寡妇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周建设欢心。毕竟,能嫁给他做正头夫妻,怎么也比这样偷偷摸摸强。   周建设色眯眯摸了一把她雪白高耸的胸尖:“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辈子也就你对我最好了,我当然要娶你。不过不是现在,你得再等我两三年。”   范寡妇都三十几岁了,哪等得起,她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你骗人家的吧。”   三年时间这么长,谁知道中间会出什么变故。万一周建设转身娶了别人,她怎么办?   周建设抓住她的下巴亲了一口:“骗你做什么?我明年要去上大学,哪有空结婚,而且学生结婚像什么话?你见过还在读书的学生结婚吗?结婚的事等我毕业后再说,等毕业我就会分配工作,就是干部了,也可以把你带进城,再也不用在村里受委屈了。那时候再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嫁给我,不好吗?”   范寡妇心里虽然有点小算盘,但毕竟只是个农妇,接触的东西太少,见识太浅薄,很多事情都不了解,还真被周建设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给糊弄住了。做起了进城的美梦,还娇柔地主动献上了香吻。   姜瑜可没兴趣听他们的活春宫,赶紧捡了颗石头打在窗棂上,马上惊醒了屋里的两人。   两个人分开,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到北风刮来,打在窗户上啪啪啪作响。   “可能是风刮动了什么东西吧。”周建设低声道。   范寡妇点了点头,又窝在他胸口,问出了姜瑜很好奇的那个问题:“建设,你怎么能去上大学啊,是建英给你弄的吗?”   “嗯。”周建设没有否认,“她搞了两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等明年开春,就让公社推荐咱们兄妹俩去。”   听说周建英也要去上大学,范寡妇是又羡又妒:“建英真是厉害。不过你们这一去就两三年,她就不怕黄哥不开心吗?”   其实范寡妇想说的是,不怕黄为民又找了其他新欢,抛弃了她吗?毕竟黄为民有权有钱,想找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说起这个,范寡妇就有点泄气,都是村里的,这周建英咋就那么厉害,能攀上高枝,找个那么厉害的男人,弄得他们周家跟着鸡犬升天!她却只能找个坐过牢的,还得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周建设现在对这个能把他从牢狱里掏出来的妹妹有种盲目的崇拜和自信:“放心吧,建英她说没关系的,她有办法。”   而且他到底是比范寡妇要有见识一些,知道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补充了一句道:“等上完大学,建英是大学生,出来会分配到机关单位做干部了。说出去,对黄哥也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这是一件好事,黄哥也支持。”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许的小事,但都没说到重点。   只有姜瑜弄明白了周建英的打算。   这周建英真是好算计,利用黄为民报了仇,把自己的仇人通通折腾了个遍,还把自己的哥哥从牢里捞了出来,然后在明年的变革来临之前,给自己和兄长搞个大学生的名额,躲进了大学,安稳过日子,避开这段动荡的时期,等过两年形势稳定了,她也毕业了,从大学出来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受人尊敬的国家干部。   至于红袖章在浮云县犯下的罪,哪怕清算,也清算不到她头上,毕竟除了他们这些知情人,知道有她在背后鼓动黄为民。就算有人听到了风声,也没切实的证据表明这跟她有关。周建英完全不受影响。   不过,作为一名重生者,周建英应该知道工农兵大学的学历有多水才对,在单位的升迁也远比上恢复高考后,正儿八经考上大学的人。   她这么精明,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人生留下这么大的污点和短处。   可能是因为周建英最近的表现很亮眼,所以姜瑜完全没想到周建英正是因为看不进去书,考不上大学,顶替她名额的希望又落空了,才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工农兵大学。 第126章   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 没惊动周建设,姜瑜转身默默地回了翔叔家。   躺在床上,姜瑜想了许久, 从周建设的话中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应该不是减刑出来的,而是案子推翻,消了案底出来的。否则,有案底的人,说破了天,也没办法推荐去上工农兵大学,更没办法通过政审。   由此看来,周建英或者说那个黄为民在浮云县的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翌日清晨,吃过早饭, 姜瑜就这事问了沈天翔:“工农兵大学的推荐要开始了吗?咱们公社今年有几个名额?”   沈天翔掀起眼皮看姜瑜,目光带着审视:“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想去上大学?”   不等姜瑜说话,他又道:“这事你就忘了吧, 若是我还在做村长,还能想些许法子, 跟其他几个村争一争, 现在嘛……”   他摇头, 目光中带着怅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在小地方亦如此,一旦退下来,谁还理你。   姜瑜看他这反应, 心里有了猜测:“这名额莫非是留给了周建设兄妹俩?”   他们兄妹俩的户口还在村子里,要推荐也只能从村子和公社里拿,断然没有越界去县城直接抢夺其他单位和村子名额的道理。周建设那话糊弄糊弄什么都不懂的范寡妇还行,对其他稍微了解我国户籍制度的人都蒙不过去。   沈天翔烟斗一颤,诧异地盯着姜瑜:“你这孩子从哪儿听说的?”   这件事连村子里和公社都没几个人知道。沈天翔虽然退下来了,但到底干了这么多年,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公社和其他村里也有不少看不惯周家兄妹的,知道他跟那对兄妹不对付,所以不少人事先给他透了底。   姜瑜瞧他反应这么大,笑了:“这么说都是真的了。”   沈天翔沉默了片刻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虽然正式的选拔是在年后,不过因为开春后要忙着春耕,没这么空闲,所以不少村子会在冬末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等开春,上面下发了通知,再直接把人报上去就是。咱们公社总共有五个村子,近万人,往年都只有两个名额,明年应该也不例外,不知道上面说了什么,刘书记的意思是内定周家兄妹了。其他几个村子的村干部都非常不满。”   当然不满,本来大家都有五分之二的机会,结果你周建英兄妹俩这么横插一脚,把两个名额都拿走了,一点机会都不给人留,人家能不有怨言?   “那他们有什么想法?”姜瑜又问。   沈天翔指了指自己:“能有什么想法?难道像我一样不干了?这胳膊拗不过大腿,刘书记都说了,这是上面的意思,大家还能怎么办?捏着鼻子忍了,再去抢后年的机会呗。”   这倒是,现在周建设兄妹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没人会傻得去强出头,跟他们对着干。不过嘛,这都是暂时的,只要黄为民一完,墙倒众人推,不说别人,就刘书记都会跳出来跟他们兄妹俩划清界限。   所以关键还是在黄为民身上。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脑,想差一个人的生平来历,真是太不容易了,只能从系统内或者是他的亲朋好友那里下手。   “翔叔,你见过黄为民吗?”姜瑜问道。   沈天翔提起他有点不高兴:“见过,重阳节那天,周建英把他带回来给周老三拜了拜,开着小汽车来的,可威风了。”   姜瑜又问:“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结过婚吗?”   沈天翔想了一下:“有点胖,很傲,都不搭理村民,就周建英的那几个堂叔堂伯的上去套近乎,他也没给好脸色看。听说结过婚,老婆死了吧,具体也不清楚,不过看他的年纪,应该是结过婚的。”   看来从他这里是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了解了村里的情况,姜瑜决定去正面接触一下黄为民。   “知道了,翔叔,我还有点事,先去县城一趟,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见她说走就走,沈天翔忙挽留:“昨晚才回来,再住一天吧。你这去县城住哪儿?方便吗?”   “不用担心,我来的时候有军区那边开的介绍信,可以住招待所。”姜瑜站了起来,只带了钱、粮票和介绍信,“我的行李箱先放你们这儿,回头再来拿。”   见姜瑜坚决要走,沈天翔也没辙,只能把她送出村口,忧心忡忡地说:“姜瑜,这些事很复杂,你个小姑娘就别掺和了。”   “我知道,翔叔放心,你回去吧。”姜瑜嘴上说得好听,但看那样子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沈天翔只能悻悻然地原路返回,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有自行车的铃声传来,他抬头就看到周建设春风得意地骑着车从他面前刮过。可能是记恨以前沈天翔对他们父子的处罚,擦肩而过时,周建设还故意用自行车擦了一下沈天翔,差点把他刮到路边的麦地里。   沈天翔右手撑着膝盖站稳,朝周建设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混不吝的东西,真是小人,一朝得志,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好,看他这样子也是要回县城,别跟姜瑜撞上了。   沈天翔有心去追,但他两条腿怎么跑得过自行车。   想了想,他赶紧跑回家,叫沈二刚:“快,骑自行车,去看看,别让周建设打姜瑜的主意,碰到姜瑜,你就把她送到县城。”   ***   周建设回来私会了情人,昨晚还吃了一只炖鸡,口腹之欲和色欲都得到了满足,骑着车高兴地回县城。   因为黄为民的帮助,他现在在县里也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在纺织厂做仓库管理员。这可是个油水多多的活儿,仓库里有点瑕疵的布料和衣服要处理,都会经过他的手,他从中没少中饱私囊。   这工作轻松,油水又多,若不是周建英非要让他上大学,周建设都不想去上那什么劳什子大学的。不过听说上大学有补贴,出来后就是坐办公室的干部,相亲的对象都要比现在好很多,他又来了劲儿。   周建设在晨雾中奋力骑着自行车,快汽到公社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前面路上有个扎着乌黑辫子,穿着半新小棉袄的姑娘。这姑娘似乎丝毫都没受臃肿棉袄的影响,走起路来,身轻如燕,速度非常快,让周建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姑娘熟悉的侧脸。   姜瑜!周建设太惊讶了,连自己在骑自行车都忘了,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来,他稳住龙头,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推着车追了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盯着前面那道身影仔细看了半天,越看越像姜瑜。   姜瑜不是跟个男人去了黎市吗?怎么又跑回来了,莫非是那个男人不要她了,把她赶了回来?周建设捏着下巴,恶意地揣测。   思忖两秒,他骑上了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路过姜瑜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坐在高大威风的自行车上,高高在上地看着姜瑜:“哎呀,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姜瑜妹妹啊,去哪儿,我载你一程。”   他都跟了姜瑜好几百米,姜瑜怎么可能没发现。发现是周建设后,她就琢磨着想看看周建设耍什么花招。   结果来了花花公子这一套,姜瑜大失所望。不过有人送上门找不自在,她也不用客气了。   “多谢。”姜瑜抓住后座的铁杠,跳了上去,坐在后座。   周建设瞧见姜瑜出落得比以前更漂亮的容貌,有心使坏,骑着车子,陡然加快速度,想让姜瑜受不了车子的颠簸,吓得尖叫抱紧他。   结果刚一加速,周建设就感觉后座像是压了好几百斤东西一般沉,重得他别说加速了,能把自行车骑走都不错了。   姜瑜把一张重力符藏在了后座黑色的铁杠下面,笑眯眯地跳了下来:“我看你没吃饱饭,没力气载不动,我还是走路算了,你加油,骑快点哦,否则今晚就要露宿荒野了。”   周建设有心想叫住她,可姜瑜轻灵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了白雾中。周建设不信邪地跳下车,往后座瞄了一眼,后座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自行车为什么会这么重,他连扶着龙头推着自行车走都很吃力。   检查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又不敢把自行车扔下不管,周建设只能苦逼地继续爬上去,骑着自行车,用蜗牛般的速度往县城而去。   没多久,就被沈二刚给追上来了。   沈二刚看他骑个自行车比别人走路都慢,还弄得满头大汗,嗤笑了一声:“功夫都用到女人身上,变成了个软脚虾了啊?”   周建设现在嚣张得很,每次买了好东西回来都直接拎到范寡妇家,他跟范寡妇有一腿几乎是村子里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嘲笑了一句,沈二刚还记得翔叔吩咐给他的任务,蹬着自行车飞快地跑了,没走多远就追上了姜瑜。等他把姜瑜送到了县城返回来,半路上他又看到了周建设。   “帮我把自行车骑到县城,我给你两块钱。”周建设浑身都累虚脱了,若不是因为一辆自行车很贵,他早抛下这玩意儿,自己走回去了。   沈二刚白了他一眼:“想得美,你慢慢晃回去吧!”   可不是晃,周建设累得浑身发软,两只手发麻,连龙头都握不稳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反正到县城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汗,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痛。   但他顾不得这痛,直接一溜烟地跑去了周建英家。   周建英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黄为民来了,擦脂抹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穿了一件粉色的毛衣,露出窈窕的身段就去开门了。谁料拉开门却看到浑身湿透了,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周建设。   “哥,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啦?”周建英赶紧把他迎进屋,找了条干毛巾递给他,让他擦汗,“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让为民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周建设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水……”   他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周建英赶紧给他倒了一搪瓷杯温水递过去。   周建设一口气把水都喝完了,嗓子这才舒服了一些,他把搪瓷杯子放下,也顾不得回答周建英的问题,喘着大气说:“我看到了姜瑜,姜瑜回来了!”   “她回来了?你确定?”周建英欣喜若狂,清秀的脸扭曲成一团,眼皮往上一拉,显得格外狰狞,“我正愁没机会找她算账呢,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她在哪里?”   周建设完全没想到周建英是这个反应。他怔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是在从金安公社附近的路边看到她的,瞧她的样子,应该是来县城了。”反正到下午,他进城时都没看到姜瑜,应该是还在县里。   “县城,县城?”周建英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很快就猜到了姜瑜的去处,“不是在招待所,就是在那几个跟她一伙的人家里。”   县城这么大,也只有这几个地方能收留她。   周建英去屋子里拿了一件棉袄出来穿上,然后对周建设说:“你休息一会儿,锅里热着饭菜,吃饱了先回去。是谁欺负你的事,咱们明天再说,我先出去一趟。”   周建设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周建英应该是去找姜瑜的麻烦。他连忙拉住了周建英:“你不要一个人去,那死丫头……邪门得很。”   周建设又不蠢,他刚开始骑自行车都好好的,但自从姜瑜坐了一下他的自行车后,他的自行车就变得很奇怪了,像是有千斤重似的,不怀疑姜瑜,怀疑谁。不过唯一让他糊涂的就是,姜瑜究竟在哪里动了手脚。   周建英到底活了两辈子,比现在还显得稚嫩的周建设要聪明得多,马上反应过来:“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周建设知道她对姜瑜的心结很深,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所以不大想将上午的事情说出来。   周建英见他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疑窦丛生,更加怀疑,板着脸说:“你跟讲实话。”   周建设现在什么都还要靠这个妹子呢,腰杆子挺不直,只能老老实实地把路上的事给说了。   周建英听了气得脸色铁青:“哥,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个女人害你坐牢,害死了爸,你竟然还想勾搭他,你……”真是精虫上脑,什么都不顾了。   周建设讪讪地笑了笑:“我就是想玩玩她而已,又没打算娶她。你气什么,反正这种事,男人又不吃亏。”   不吃亏你个头。周建英气结:“你赶紧回你的宿舍去,不要赖在我这里。”   见她要走,周建设不放心地追了出来:“建英,那丫头真的很邪门,我不骗你,你小心点。”   周建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知道了,难道你还以为我会自己一个人去找她不成?”   “你是要找黄哥是吧,也是,有黄哥在,肯定没事。”周建设摸了摸头,讨好地朝她笑了笑。   周建英也不管他了,穿好棉袄推开了门,直奔县政府而去。   黄为民虽然跟她好上了,但两人到底没结婚,现在对外说辞是还在处对象,所以很多时候,他下了班就住在县政府后面的宿舍里,偶尔才会去周建英那里过夜。   今天这个时候了,他都还没来,周建英估计他是不会来了。但事关姜瑜,她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姜瑜好不容易才回县城,错过了今天,万一她明天一大早就坐车去市里,坐上火车去了黎市怎么办?那她何时才有机会对付姜瑜。过了文革这波风潮,想给人胡乱扣大帽子可不容易。   所以周建英是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急冲冲地去了县政府。   黄为民刚好吃完饭,正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的新闻消食,看见她来,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我有空会去找你的。”   两人到底还没结婚,这天都快黑了,她还跑过来找他,被人看见,风言风语传出去多不好,他老婆还没死几个月呢。   周建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脸靠在他的膝盖上,抓住了他的手,神情悲戚地说:“为民,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害死我爸,害得我哥坐牢的那个贱人吗?她回来了,你帮我,把她抓起来好不好?”   鲜嫩如花的情人这么伤心地求你,有几个男人顶得住,更何况黄为民这个贪色之徒。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周建英眼角的泪水:“别哭了,好,我答应,咱们把她抓起来。”   周建英这才破涕为笑,拉住他的手,虔诚地吻了吻:“为民,你对我真好。”   黄为民把她拉了起来,抱在怀里,亲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说:“你说的这个女人我很好奇,走吧,我陪你去看看。”   周建英本来只希望他答应抓人就心满意足了,但没想到,他还答应亲自去,高兴极了,拉着他说:“好,谢谢你,为民。”   两人一起出了门,来的路上,周建英就让人去打听清楚了,姜瑜现在是住在招待所。   黄为民又叫了几个红袖章,一行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往招待所而去。   到了招待所,黄为民的狗腿子直接问招待所值班人员:“你们这里有个叫姜瑜的吗?住哪间屋?”   值班人员是个好心的大姐,虽然很怕,但想到楼上那个乖巧有礼的小姑娘,到底是有些不忍心,斗起胆子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找她干什么?她,她犯了事吗?”   “啰嗦,小孟,去把登记簿拿来。”黄为民瞪着了一眼他的一号狗腿子。   那家伙直接跑了过去,硬生生地从值班大姐手里把登记簿抢了过来,殷勤地递给黄为民。   县里的招待所,除非遇上开会或者上面的领导下来考察之类的,否则平时基本上没人住,所以黄为民直接翻到最新一页,马上就看到了姜瑜的名字。但他没动,因为他看到了登记在名字后面那一栏,出具介绍信的地址。   “为民,没找到吗?”周建英轻声问他。   黄为民把她拉到了一边,指着“姜瑜”两字后面那一栏问道:“这个女的什么来历?怎么是黎市军区给她开的介绍信?”   周建英笑了:“这个啊,她父亲有个战友,把她带去了黎市。应该是那个人开的吧,至于那个人,就一个普通的小军官而已,不足为惧。”而且啊还是个短命的军官,要不了多久就会挂了。   听说姜瑜背后没什么靠山之后,黄为民放心了。他扫了一眼上面登记的房号,将登记簿丢给了值班的大姐,领着人直接去二楼抓人了。   姜瑜住在205,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二间。   黄为民的狗腿子一上去,就使劲儿敲打着门,大声嚷道:“开门,开门,快点!”   一听就来者不善。   自从今天遇到周建设后,姜瑜就知道周建英迟早会找上门来,不过没想到她这么急切,一天都忍不了。   也好,她自己找上门了,也省得自己还要去打听她的住所,找机会接触黄为民。   姜瑜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来了,进来吧!”   她这幅从容的姿态震住了小孟几个。几人拿不定主意,纷纷回头看黄为民,黄为民的眼珠子黏在了姜瑜俏丽的小脸上。   周建英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给姜瑜安了个罪名:“这女人是庄老头的同伙,装神弄鬼,坑蒙拐骗,到处骗人的钱,你们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第127章   抓还是不抓,小孟几个当然是听黄为民的, 周建英说了不算。他们跟着黄为民有一段时日了, 黄为民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还不清楚吗, 小孟几个当然不会动。   使唤不动这几个人, 周建英当着姜瑜的面被落了面子, 新仇旧恨一起,她咬牙切齿地盯着姜瑜看了一眼,就在姜瑜以为她要像个疯婆子一样爆发时, 她忽地掉头,转过身去,拉着黄为民的袖子,说哭就哭:“黄哥, 就是她害死了我爸, 这女人就是个祸害, 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长进了啊, 知道先去对付男人。   到底是自己还没腻的新欢, 这梨花带雨的模样, 还真是让人心疼啊。黄为民终于收回了盯着姜瑜的目光,朝小孟点了点下巴:“带走, 明天送去菜市场批斗。”   小孟得令,马上带着几个红袖章就要来拽姜瑜。   姜瑜笑眯眯地说:“不用抓我, 我自己走,给你们省点功夫。”   得,逮了这么多人, 他们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自觉镇定的小姑娘呢。换了其他人,哪个不是呼天抢地,要死要活喊冤的。   小孟不免多看了姜瑜两眼,姜瑜回他一笑,笑容很浅,很淡,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柔和,没有半点攻击力。可惜了这么个漂亮和气的小姑娘。   小孟在心里惋惜了一句,领着姜瑜往楼梯口走去。   前面,周建英不避嫌地抓住黄为民的手,注意力却一直放在姜瑜身上。她想看到姜瑜吓得崩溃,抱头痛哭,跪下求饶的狼狈模样,就如同她失去父亲时那样。   但都没有,姜瑜甚至还在笑,虽然笑得很轻,可周建英还是听见了。她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凭什么,这个死丫头马上就要被抓起来,关到公厕旁边,明天就拉出去批斗,她凭什么还这么淡定?装吧,看明天被人丢石头烂菜叶子,她还笑得出来不。   若非顾忌着在黄为民面前的形象,周建英铁定要窜出去,撕破姜瑜那张伪装淡定的脸。   因为走神,周建英没留意到脚下,步子一滑,踩空了一个台阶,幸亏在她前面一步的黄为民反应及时,连忙回身,拉住了她。   被他托住,周建英连忙站直身,娇笑道:“谢谢黄哥……”   说着,她忽然发现黄为民浑身似乎都在颤抖。周建英察觉不对,抬起头仰视着他,然后一眼就看到钨丝灯下,黄为民错愕的眼神和惨白的脸,还有不停打颤的牙关。   “黄哥,你这是怎么啦?着凉了吗?”周建英关切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摸就跟抓住了冰棍一样,周建英大为讶异,她顺着黄为民的视线扭过头往回看了一眼。   这一眼,也令她遍地生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就在姜瑜和小孟他们后面的楼梯口,有一个穿着雪白衣裳,乌黑长发散乱披在肩头,挺着个像是快要生了的大肚子的女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   她站在下楼梯的第一步台阶上,所以显得很高,站在楼梯中央的周建英能把她的全貌都收入眼底。这个女人看起来似乎有点熟悉,而且,她白色的衣摆下方全是血,鲜红的血,那些血像是刚抹上去似的,鲜红鲜红的,红得刺眼。看着就非常诡异,让人打从心底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周建英浑身发毛,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黄为民,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小心把你抓起来。”   闻言,那女人动了,她悄悄抬起头,挡在脸颊旁边的黑发往两边散开,然后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周建英和黄为民都极为熟悉的脸。   两人看清这女人的长相,齐齐失了声,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更是白得仿若寒冬里的雪,仓皇、惊愕、恐惧、憎恶……一一涌上他们的眼底。   小孟几个发现了不对劲儿,往后一看,也看到了那个女人。不过这女人虽然诡异了点,但作为不信邪,专门抓这些装神弄鬼的新社会分子,小孟他们是不大怕的,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这么多人呢!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吓人!”小孟怒喝道。   他刚一说完这话,那女人就抿起唇笑了,笑声让人头皮发麻,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把小孟几个吓得屁滚尿流。   “我是什么人就要问你们黄主任了。黄主任,还认识我这个糟糠妻吗?”   她这句话如一道平地惊雷,炸得小孟几个脑子发懵,黄主任的糟糠妻,不是……不是说夏天的时候难产死了吗?那,那这女人是谁?   小孟扭头看了一眼她挺得圆圆的大肚子,然后那肚子竟然动了,一个没有头发,皱得像小老头一样的婴儿脸从她白色的肚子上挣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还朝黄为民含糊不清地喊了两个字“爸爸”。   “妈呀,鬼呀……”小孟几个吓得浑身发颤,也不管姜瑜了,拔腿就往楼下冲去。   慌乱中,撞到了周建英,周建英本来就站在黄为民的上一个台阶。身子被撞歪,她倒到了黄为民身上,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黄为民也跟着撞倒了。   两人顺着楼梯口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摔得七晕八素的。   但两人顾不得身上的疼,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就往外面冲去,刚跑到门口,然后就看见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招待所的大门口,目光幽怨地看着黄为民:“为民,你就不想见咱们娘俩吗?”   说着她摸了摸肚子,控诉地说:“女儿可想见你了,一直嚷着要见爸爸,你摸摸她好不好?”   黄为民哪敢啊,他大冬天的竟被吓出了一身的汗,仓皇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小静,你不要缠着我,你已经死了,你快去投胎吧,我给你烧很多纸钱好不好?”   说着,他慌不择路地往窗户边跑去,然后抓住窗棱,爬了上去,翻身跳出了招待所。   周建英摔伤了胳膊,速度比较慢,也爬不上窗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黄为民逃跑。期间,她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个男人凉薄得很,生死关头哪还会管她,叫也是白叫!   就在周建英绝望的时候,那个叫小静的女鬼竟然转身去追黄为民去了。   周建英欣喜若狂,顾不得身上的伤,拔腿就跑了出去。   在她快要跑出招待所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楼梯上传来姜瑜看好戏的声音:“不是要抓我吗?怎么都跑了。”   这话忒气人了,但周建英这会儿没空生气,逃命要紧。她一头扎进漆黑的夜色里,使出吃奶的劲儿,疯狂地往前跑。呼啸的北风刮到她的脸上,她似乎都没知觉一样。   一口气跑出好几百米远,前方出现了光亮,是一片居民楼,周建英也顾不得其他,冲了过去对着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就使劲儿拍门:“开开门,开开门,救命啊……”   一个人在黑夜中,她会更怕,现在周建英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呆着。人多人气旺,那女鬼肯定不敢来找她了。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都还很质朴热心,不像后世怕被碰瓷很多人都习惯自扫门前雪,所以听到周建英凄厉的喊声,这家男主人带着成年的大儿子抄了根棍子就过来拉开了门。   然后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急急忙忙跑过来避难的黄为民。   这父子俩还以为是黄为民不怀好意,追着来欺负人小姑娘呢。父子俩正义感爆棚,把周建英推了进去,然后抄起棍子就往黄为民脑袋上打去,边打还边安慰周建英:“姑娘别怕,我们帮你打坏人。”   “别打了,别打了,我是她男人……”黄为民实在是被这父子俩的粗鲁和野蛮吓到了,他抬起胳膊,一边挡棍子,一边大声嚷嚷。   这嚷嚷提醒了周建英,她抚了一下胸口,往外一看,没瞧见女鬼过来,松了口气,连忙喊道:“大叔大哥,别打了,你们弄错了,他是我对象。”   “啊?”热心父子俩停下了手,不解地看着她,“那姑娘你在跑什么?”   提起这个,周建英就害怕,刚因为剧烈地奔跑,累出点红晕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雪白:“鬼,刚才有只鬼在追我们!”   闻言,热心大叔把棍子一丢,不高兴了:“姑娘,不要在我们家门口胡说八道啊,什么鬼鬼神神的,现在是新社会了,没有这东西,你别乱说。”   我怎么就乱说了?亲眼看见的好不好?周建英很委屈:“大叔,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一只女鬼在追我们,让我们去你们家躲一躲吧!”   大叔恼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父子俩飞快地进了门,把站在门口的她推了出去,啪地一声,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赶紧跟她划清界限:“我们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在我们家胡说八道,赶紧走。”   儿子可能年轻,到底心软,低声说:“爸,我看他们可能是真的遇上什么难事了,要不就让他们进来躲一躲吧?”   “躲什么躲?没听她乱嚷嚷什么神神鬼鬼的啊,被人听了去,明天那些红袖章就能扣一顶宣扬封建迷信的帽子给咱们,把咱们拉出去批斗,全家都要跟着抬不起头来。赶紧回去睡觉,别给我惹乱子。”那父亲生怕儿子心软,先把儿子赶走了。   门外的周建英和黄为民听到这话,两人齐齐沉默了。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他们在浮云县打着搞封建迷信的旗号乱抓人,闹得人心惶惶,现在一听说闹鬼都没人敢收留他们了。   生怕那女鬼追来,两人不敢多呆。周建英扶起黄为民赶紧走,边走边问:“黄哥,咱们去哪儿呢?”   “去县政府。”黄为民咬了咬牙,“你跟我一起。”   以往若是听到黄为民不避嫌地带她去县政府,周建英肯定会高兴死,但今晚她完全没这个心情。因为她清楚,黄为民是害怕小静找上来,所以才拉她去壮胆的。周建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也害怕,也想跟黄为民抱团取暖。   “不过,黄哥,万一,万一她待会儿又找上来怎么办?”周建英害怕地说。   黄为民听了,只觉心头一凉,皮肤不自觉地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抱紧了身体,咬了咬牙:“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奶奶给过我一块玉,听说是得到大师开过光的,能辟邪化煞,我去把那玩意儿找出来戴上。”   周建英听了很羡慕,她爸以前也是跳大神的,她怎么就没想着把她爸的符、做法的道具收起来呢,说不定今天还能派上雍冲。   因为小静的冲击,两人完全忘了今晚去招待所的目的,像丧家之犬一样,慌张地跑回了县政府宿舍,翻箱倒柜,把那块所谓的玉找了出来,死死握在手里,连觉都不敢睡,开着灯,睁着眼,盯着门的方向,就怕小静又来。   ***   招待所这边,闹出这番动静时,招待所的值班大姐正好去烧水了,等她回来就看到姜瑜一个人笑盈盈地坐在楼梯口。   值班大姐很意外,问道:“那群人走了?”   “走了。”姜瑜笑道。   值班大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闪着熊熊的八卦之光:“听说他们是来找你的。”   姜瑜摆手:“他们搞错了。”   是吗?当时看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可不像是搞错了。不过平平安安的没出事是最好不过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对姜瑜说:“都快十点了,蛮冷的,小姑娘快回去睡觉吧。”   姜瑜笑着说:“不急,我等个人。”   等人,这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啊。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值班大姐有点困了,她给自己灌了一瓶子热水抱着,又把从家里拿来的旧被子搭在膝盖上,窝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没再管姜瑜。   等睡得迷迷糊糊时,她仿佛听见姜瑜在跟人说话,可睁开眼,又只看到她一个人上楼的背影。可能是睡糊涂,听错了吧,值班大姐再次沉沉睡去。   姜瑜把去而复返的小静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往椅子上一坐,打了个哈欠:“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小静挺着大肚子,抬起一张白得瘆人的脸,用她那对乌黑的眼珠子打量着姜瑜,目光充满了探究。刚才就是这个女孩子轻轻用手仿若不经意间拍了她一下,然后黄为民和周建英就能看到她了。   而在此之前,她都一直跟在这对狗男女身边,整整有四五个月了,看着他们逍遥快活,看着他们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提起她们母女,看着他们在她的床上滚来滚去。好几次,小静都愤怒得几欲抓狂,她很想给那两个贱人几巴掌,但她连现身都做不到,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干生气。   但今晚不同,她虽然也没变得很厉害,但好歹那对狗男女看见了她。她也总算是吓到了他们,替自己和孩子出了一口恶气。   可这还不够,小静想报仇,想让黄为民和周建英不得好死,可她追出去一阵子,黄为民和周建英似乎都看不见她了似的。她明明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甚至还故意用肩膀去撞了一下黄为民,结果她的身体却像以前一样穿过了黄为民,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所以小静马上知道了,她又变成透明的了,这些人看不到她了。   她一路尾随周建英和黄为民进了县政府,这才不甘地走了回来找姜瑜。她相信,这个小姑娘可以帮她。   小静定定地看着姜瑜,手眷恋地抚着肚子:“帮我,让我能碰到他们,让我杀了黄为民和周建英这两个东西!” 第128章   姜瑜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这一点我帮不了你。”   小静的两颗黑漆漆眼珠子开始渗血, 沿着鼻翼两侧滚落而下, 惊悚极了。   姜瑜看得好笑:“你觉得我会怕你这个?”   她这种招数对付一般人还行, 对付稍微有点门道的, 肯定行不通。   小静这也才反应过来,现在黄为民那对狗男女都看不见她,而姜瑜却看得见她, 这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拿吓唬普通人的门道去吓唬她,怎么可能会有用。   不过这也正好说明这姑娘肯定是有办法的,硬的不行,小静转而来软的, 挺着那么大的肚子, 曲起腿, 跪下哀求道:“姑娘, 你就帮帮我吧。我看那一对狗男女也来找你的麻烦, 我把他们弄死了, 你也轻松了不是吗?”   姜瑜不为所动:“不是我不帮你,死去的鬼魂想要复仇, 只要变成厉鬼才行,普通的魂魄要么归了地府, 要么因为心愿未了在人间游荡,你这样的孤魂野鬼对活着的人并没有杀伤力。你死去时应该是你最愤怒、最恨的时候,那时候你都没变成厉鬼, 难道你现在还想变成厉鬼?”   说话间,姜瑜也在打量小静。她明显是含冤而死,而且非常恨黄为民和周建英,但不知为何却没变成厉鬼去给自己讨回个公道,而只是死了不肯去地府,一直跟着黄为民,这个原因只能在她自己身上。   小静没说话,她不甘地咬着苍白的唇:“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姜瑜不做声,小静的手无意识地又抚上了肚子,眼底充满了挣扎,显然是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姜瑜隐隐明白了她的顾虑,变成厉鬼做了恶,要么被玄门中人打得魂飞魄散,要么进入地狱受刑。她应该是怕牵连到她肚子里的那个胎儿,所以才克制住了怨气。这份慈母之心,让人动容,也正是这份慈母之心,救了她,没让她沦为一个邪物。   “报仇的路子有很多,你不一定要走这一条路的。”姜瑜对小静说,“你的魂魄很干净,生前应该没做过什么恶事,去了地府也不会受什么折磨,顺顺当当地排队转世为人,何必为了两个人渣把自己给搭进去呢!”   小静抱住头痛苦地说:“可我没有其他办法,我什么办法都没有……”所以才会不停地在人间徘徊。   “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了,黄为民是什么来历,他和周建英都犯过什么事。”姜瑜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她找不到活人打听黄为民的底细,还不能找死人吗?有谁能比黄为民以前的枕边人更了解他。   小静抬头,不解地看着姜瑜:“你问这些做什么?”   因为要从她嘴里知道答案,姜瑜也没瞒她:“你都说了,黄为民和周建英不会放过我。我当然也要想办法反击,扳倒黄为民,就他这幅德行,我不信他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但凡做了就总能找出证据,让法律和人民去审判他,他该判刑就判刑,该偿命就偿命。”   “但你明明能弄死他们的。”小静不解,“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姜瑜摇头:“谁都没有权力随意剥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哪怕这个人罪有应得,那他也应该去接受法律的制裁,这是法治社会最基本的准则。大姐,你倒是变成了鬼,去了地府一了百了了。我还要在人间生活啊,当然得守规矩,做个文明守法的好公民。”   法治的概念在几十年后才会兴盛起来,小静听得一知半解,但她也明白了一点,姜瑜跟黄为民是不同的。虽然她觉得这小姑娘有点迂,不过也能理解,这姑娘跟黄为民又没有生死大仇,犯不着为了一个黄为民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小静点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原来黄为民是省里一位老干部的长子。不过以前黄为民也没跟这个爹享什么福,因为他还没生下来,他爸就去投奔了革命,从枪林弹雨中走来,不止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小命,而且还立了不少战功,升了官,同时跟照顾他的小护士产生了超越普通朋友的友谊。   这个时候家里大字不识一个的包办婚姻的糟糠妻就成了障碍。解放后,黄为民那老爹就跟他妈离了婚,娶了志同道合更有共同语言的小护士。黄为民照旧在农村跟着他亲妈和奶奶一块儿生活,长大后同样娶了隔壁村的姑娘小静,本来就应该这么平平静静地村里生活的。   但谁料前年出黄为民他老爹后来生的儿子出了事,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才二十岁就死了,连根苗苗都没给他老爹和后妈留。这时候黄老爹想起自己在乡下还有个大儿子来着了。   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得接到身边来,趁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还在提携提携了。所以三十几岁后,黄为民转大运了,被接到了父亲身边,过上前半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好日子。   黄父可能是因为对这个孩子心怀愧疚,加之想笼络黄为民的心,对他非常宠爱,什么都依着他。让本来就不务正业,被宠坏了的黄为民愈加嚣张。不过看在黄父的面子上,他就是犯了点小事,很多人也不跟他计较。   一开始在省城,在黄父的眼皮子底下他还稍微有点收敛。但自从今年五月他不知道从哪儿认识周建英后,就越发不着调了,最后还非闹着要来浮云县当什么革委会主任。   黄父抵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想着送他下去锻炼锻炼积累点资历也是好的,就答应了。反正左右不过一个小县城,也没想着他能惹出什么事来,殊不知黄为民这种底层小人一朝得势,被权势和女人的吹捧迷得找不着北,把个浮云县搞得天怒人怨。   难怪邹副局长也说他来头大呢,姜瑜点头,问小静:“你还没说你怎么死的,跟他们俩有关吧?”   提起这个,小静的面色就狰狞起来:“我怀胎九月的时候,出去买菜回来,碰到这对狗男女在我家乱搞。我气得动了胎气,周建英那贱人说我是装的,黄为民那狗东西竟然就信了,没送我去医院,活活把我们娘俩给拖死了,对外还说我是生孩子难产死的。”   这确实不是个东西,只顾自己快活,连自己的骨肉都不在乎,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该下地狱。   姜瑜又问了许多问题,诸如黄为民做了哪些违法乱纪的事,还有周建设是怎么放出来的,这些小静都知道。   黄为民这个人非常贪,有了周建英在一旁怂恿吹枕边风之后,他的胆子就更大了,在浮云县敲诈勒索了好几回,还利用公权力塞了好些人进机关。贪来的钱一部分给了周建英,一部分被他藏了起来,当然这都没瞒过小静的眼。   姜瑜把小静所说的,一桩桩全理顺了,然后分门别类,一条一条地记录了下来,甚至连他怎么干涉公权力,硬是逼着法院那边改判周建设无罪的程序,怎么利用手上的权力打击报复不肯跟他同流合污的政府官员这些事都一并记录了下来。   小静看着姜瑜记了满满两页纸,心里有些忐忑:“这有用吗?”   “怎么没用?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这黄为民就跑不掉。他爹就是李刚也不能一手遮天,总有跟他老爹不对付的,把这几页纸送到他老爹的死对头手里,自然就有人来料理他,还绝不会徇私舞弊。”姜瑜弹了弹纸,等上面的墨干了再把信纸一折,塞进了信封里,“搜刮了三四万块,这笔钱够他死好几回了。”   这个年代对贪污查得非常严,三四万几乎是一个普通工人两三辈子的工资,一旦核实,光这个就足以让黄为民掉脑袋,更别提他还干了其他违法乱纪的事。而周建英作为他的同伙一样也跑不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小静保证道,顿了几分钟,她又不甘心地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周建英和黄为民能看到我,我想趁着今晚还没走,过去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姜瑜一口就答应了。   她拿出一张黄纸,快速地折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然后拍到了小静身上:“去吧,不过你现在只是个纸老虎,吓吓他们还行,不过其他的就别指望了,天亮之前记得回来。天亮后,咱们去省城找黄为民老子的对头。”   小静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凝实,兴奋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天亮前我一定回来。”   姜瑜看了一眼时间,折腾到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同一时间,县政府后面的宿舍楼里,黄为民和周建英也困得不行,两人爬到了床上,不敢躺下,就用被子将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缩在床头,大睁着眼,盯着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夜晚似乎过得极为漫长。黄为民和周建英渐渐有些顶不住,两人脑袋一点一点的,靠在一起,打起了瞌睡。   午夜时分,忽然一道冷风吹来,拍打在窗户上,震得木质的窗棱啪啪作响,惊得黄为民和周建英蹭地抬起了头,迷茫地看着对方:“怎么回事?”   “风吹过来的吧?最近风挺大的。”周建英眨了眨眼,挤出两滴困乏的泪。   黄为民捏着那个玉雕的佛像,放心了,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她应该不会来了,睡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遮住了宿舍天花板上的钨丝灯,投下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头顶。   黄为民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往上望去,然后一眼就看到小静悬空飘在钨丝灯泡下面,遮住了大半的光,她头朝下,看着他,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往下延伸,像是要绕到他的脖子上一样。   黄为民吓得瞌睡尽消,蹭地立起了脖子,抱着被子,屁滚尿流地滚下了床,躲到墙角,瑟缩发抖:“你……你怎么又来了?小静,你都死了,就赶紧去投胎吧,瞎折腾我做什么?走啊,走啊……”   小静抱着肚子,笑得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可是我和孩子想你了怎么办?我们想你来陪我们啊!”   陪,去陪她们?她们都死了,这娘们是想要他的命啊,好狠的心。   黄为民怕到了极点,双手死死抓住被子,上下嘴唇开始打颤:“我,我给你烧很多钱,给你修新坟,给你爹妈养老送终,你放过我好不好?小静,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不过,都是,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的,是她勾引我的……”   躲在床角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周建英被他这一指,错愕极了,早就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但没想到他这么没担当,关键时刻竟拉一个女人出来做挡箭牌。   周建英被吓得煞白的唇动了又动,有好几次她都想不管不顾地将一切都推到黄为民身上。但理智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本来也没想跟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过一辈子,不过是拿他当复仇和跳出农门的跳板罢了。现在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如果今晚他们俩都死在这里就算了,要是还活着,这个时候真跟黄为民撕破了脸,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她垂下了眼睑,抱紧双臂,把头埋了进去,藏住了眼底的愤怒和扭曲的恨意,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实则耳朵早竖了起来,随时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计算着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她这幅死样子小静没兴趣。   小静更感兴趣的是黄为民,黄为民越是怕,她就越兴奋,恨不得能让他体会一遍她摔倒在地上,下身不停地流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喊破了喉咙都没人理的那种绝望和痛苦。   这一刻,小静忽然觉得姜瑜说得对,哪能这么便宜黄为民,轻而易举就让他死了呢。就应该送他进牢房,蹲在牢房里,绝望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生命进入倒计时,每过一秒,生命就少一秒,这种煎熬,肯定能逼疯这个没担当又懦弱的东西。   她飘到黄为民上方,轻轻拍了拍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剧烈地在她的肚皮上拱了起来,拱起拳头那么大的包,那模样,像是要把她的肚子撑开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小乖乖想爸爸了啊,不急,爸爸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呢!”小静温柔地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   这模样吓得黄为民裤子都湿了,一个小静就够可怕了,再来一个孩子,黄为民咽了咽口水,再也忍不住,抓起被子往小静的方向一扔,然后仓皇着冲了过去,推开门,一口气冲到楼下,边跑边喊:“鬼啊,鬼啊……”   这尖叫声惊醒了同一栋楼的住户,但因为恐慌,黄为民的声音都变了调,因而大家也没辨认出是他。这些人听到叫声,都不敢出来,纷纷好奇地躲在屋子里猜测,究竟是哪个这么大胆,明明知道姓黄的住这里,还干乱叫,想被抓去批斗吗?   黄为民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一户亮灯,更没人出来看看,给他壮壮胆,救救他。万籁俱寂,天地间仿佛都只剩了他一个人,黄为民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他抱着双臂,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线衣,像只丧家之犬,不知该往哪儿去。   摸着摸着,他摸到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佛,死死握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等小静飘下来,他举起玉佛挡在了脸上:“去死吧!”   玉佛发出一道金光,刺得小静睁不开眼,惨叫一声,消失了。   ***   姜瑜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有东西进了她的房间,她坐了起来,打开了灯,然后就看见小静浑身是血地坐在椅子上,面色白如纸。   “怎么回事?遇到高人了?”姜瑜问她。   小静按住胸口,有气无力地说:“不是,是黄为民拿出了一只玉佛,里面射出一道光,伤到了我。”   那个玉佛小静是知道的,以前没钱的时候黄为民还差点将这东西卖了。那时候小静还摸过那块玉佛,所以她以为那东西伤不了她,黄为民和周建英提的时候她也没在意,完全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个鬼了。   姜瑜站了起来,贴了张疗伤符在她背后,仔细端详了一阵:“这应该是在寺庙里供奉过,高僧开过光的玉佛,很有灵性,以你这几乎为零的修为,对付不了他。先休息一会儿,养好伤,天亮我们就去省城。” 第129章   虽然用玉佛赶走了小静, 但黄为民并不放心, 谁知道小静会不会卷土重来, 而这玉佛还有没有用也不知道。经过刚才这事, 他心里清楚,小静非常恨他。他算是切实体会到了那句老话“做鬼都不放过你”。   这么一个不定时炸弹就在自己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要了他的命,黄为民怕极了。他一口气跑到了县政府大楼里,打开了门, 找出电话,给他老爹打电话去。   大冬天, 半夜三更被电话吵醒, 黄父披着衣服,接过话筒,心情很不爽,本想训斥黄为民两句, 让他别一惊一乍,丁点小事就半夜打电话的,接过话筒刚放到耳朵边上, 立即就传来黄为民杀猪般的声音。   “爸,救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隔着话筒,黄父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惧。   黄父心头一凛,厚重的声音从话筒中传了出去, 镇定地安抚儿子:“为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急,慢慢说,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被他的镇定所影响,黄为民稍稍平缓下来,艰难地把今晚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小静,小静,她来找我了,她想要我的命!”   “什么小静?她不是死了吗?”说到这里,黄父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在去参加革命之前,他就是个农家娃,农村迷信,尤其是往上数几辈的老太太们。虽说这些年走出农村后,黄父已经不大相信那些了,但这世上还是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   黄父正纳闷,电话那端的黄为民已经撑不住,恐慌地说:“就是她,就是她,她来找我索命来了,爸,你可一定要救我,你找个高人把她收了好不好?”   “为民,你冷静点。”黄父将信将疑,反问道,“你真的看清了?真是小静?不是旁的人装神弄鬼吓你?”   黄为民都要崩溃了:“爸,真的是她,要不是奶奶留给我的那个开过光的玉佛,你恐怕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而且这个也不是我一个人看到了,周建英,小孟他们当时都在。”   这么多人总不能所有人都眼花了。而且现在抓得严,除非是活腻了,否则谁会傻得去装神弄鬼就为了吓一吓黄为民。   黄父有些信了,他就这一个儿子,还没给他留下孙子,可不能有个闪失。抬起食指揉了揉眉心,黄父闭上了眼:“你给我老实交代,小静到底是怎么死的?”   黄为民不说话了,小静一尸两命,他给出的理由是难产。小静的娘家人都是贫穷的农民,住在离省城好几百公里的偏远农村,胆小怕事,听说小静死了,也就派了她大哥过来看一看,伤心一场就算了,也没追问。娘家人都不过问,揪着不放,谁还管这事,所以这事就这么完了。   但现在黄父这么问他了,肯定是不相信小静是单纯的难产死的。   见电话那端没了声音,黄父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小静的死跟黄为民有关,所以死后才会找上黄为民,纠缠他。   他沉声提醒黄为民:“说实话,不说实话,我也救不了你!”   黄为民再不敢隐瞒,和盘托出:“……爸,就是这样的,我以为她的装的,故意拿肚子威胁我,谁知道,我也不是故意想看着她死的,我真没害她的意思,不关我的事啊……”   “闭嘴!孽障!”黄父勃然大怒,“你还有没有分寸?那是你老婆,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你跟其他女人鬼混就算了,看见她肚子痛都还不送她去医院,就跟着外面的女人走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黄为民不吭声,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当初,他爸不也一样抛弃他们母子,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吗?也没念着他妈在乡下老家生儿育女,照顾老人的情义。男人嘛,嘴上说得再好听,实际上都一副德行。   黄父气哼哼地骂了一顿,但到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想他们黄家就这么绝后了。所以虽然恼怒,训了黄为民一顿后还是认命地给他收拾烂摊子:“你等着,不要声张,不要乱跑,我马上找人去浮云县,把这事给解决了。”   黄为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老头子怕绝后,舍不得他死,反正每次骂了还不是得来给他收拾烂摊子,他自然是听过就忘了。   打了个哈欠,黄为民催促道:“爸,你快点,我怕小静那疯婆子还会来找我。这是她今晚第二次来找我了,我连觉都不敢睡。”   “知道,我连夜派车让人去浮云县接你回来,你给我老实点。”黄父搁了电话,披着衣服,匆匆忙忙地出门,找人想办法去了。   黄为民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砸了一下嘴巴,看着外头黑睃睃的影子,恐惧再次蔓上心头。他现在宛如惊弓之鸟,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怀疑是不是小静藏在那里等他出去,然后把他弄死。   可先前的经验告诉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也是不安全的。他正踌躇不决,忽然听到了周建英的声音:“黄哥,黄哥……”   虽然小静和黄为民都走了,但周建英也吓得不敢再待在宿舍里。她拿了把手电筒,哆哆嗦嗦地出了门,然后一眼就看到前面的政府大楼里还有灯亮着。   周建英连忙跑了过去,她不知道是不是黄为民在那儿,但没关系,只要有人就行。宿舍楼一片死寂,她现在就想找个有人气的地方呆着,壮壮胆,别那么害怕。   所以周建英拿着手电筒提心吊胆地过来了。   看到她,黄为民明显也松了口气,他走到门口,对惊周建英说:“进来吧。”   周建英进了屋,看黄为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识趣地没有提先前宿舍里大难临头两人各自飞的事,而是忧心忡忡地问:“黄哥,咱们怎么办啊?”   黄为民搓着那块玉佛给自己打了打气说:“我爸已经去安排人过来接我们回省城,天亮人应该就差不多能到。”   周建英听了这话,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她瞅了一眼外面如浓墨般的夜色:“可现在离天亮还有七八个小时呢!”   这么长一段时间,怎么挨过去。   黄为民也是怕小静会卷土重来,抹了把脸说:“你上次不是让我抓了个搞迷信的老头子吗?咱们去找他,他要是能把小静给收了,我就放了他。就算不能,有他在一旁看着,小静再找上门,也有他去对付小静,咱们也要放心很多,你说是不是?”   周建英想了想:“你说的是庄老头?”   “对,他在哪里?”黄为民问道。   这种小事,周建英哪清楚:“咱们去找小孟,让他们去把庄老头带过来吧。”   那老头现在呆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黄为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革委会办公室就在政府大楼旁边,另外一栋。有几个孤家寡人的红袖章就住在那儿,黄为民带着周建英,两人摸黑壮着胆子过去,又去让人把庄师伯给带了过来。   听说只要能把鬼消灭了,不让她再缠着黄为民,就放自己回去,摘掉自己坏分子的名声,庄师伯这个奸猾的家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而且还好一通折腾。一会是自己饿了,一会儿是自己的符咒法器没带,一会儿又说黄为民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说得黄为民脸色铁青,心里忐忑极了,通通都依了他,条件只有一个,保他的安全,快点把小静给收了。   这么一折腾,准备好庄师伯要的各种东西,天都快亮了。   这时候庄师伯才装模作样地问黄为民:“那女鬼在哪儿?”   黄为民也不知道,两次都是小静自动找上门的,小静不来找他,他哪知道……不,小静不来找他更好。   “去招待所,我们第一次撞见她就是在招待所,说不定她现在还在那儿呢!”周建英插话道。昨天没解决掉姜瑜,看黄为民现在这样子,似乎是忘了答应她的事,她只能用这种法子,变相提醒他了。   到了招待所,要是没找到小静,正好收拾姜瑜。周建英垂下了眼睑,掩去了自己的小心思。   黄为民想想好像也是,便说:“走,去招待所。”这么多人,天又快亮了,听说鬼怕阳光,应该不会有事。   一群十几个人,浩浩汤汤地往招待所而去。   值班的大姐一看是他们,脸都白了,想说,你们怎么又来了,但看黄为民一副脸色不善的样子,识趣地没吭声,躲在台子后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黄为民把庄师伯带到了楼梯口,指着昨晚第一次看到小静的地方说:“她昨晚就出现在那里!”   庄师伯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法钟,又念了一堆绕口的道经,神情肃穆,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黄为民奇异的竟然觉得有点安心,遂即安安稳稳地站在那儿看庄师伯做法。   二楼的屋子里,从他们这群人进门时,小静就发现了,她叫醒了姜瑜,慌慌张张地说:“他们请来了个老道士在楼梯做法,像是要收我,怎么办?”   经过昨晚,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小了。这会儿,一听到法咒就心慌,而且庄师伯虽然也是个半吊子水,但混了这么多年,多少还是有点本事,对付小静这种普通的鬼魂,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小静感觉随着法钟的响起,那声音一荡一荡的,漂进屋子里,她的腿不受控制地往门口走去,眼看就要走出去了,小静慌了,大喊道:“姜瑜,救我,救救我……”   姜瑜起身,走过去,在她身上拍了两下。   小静顿时感觉那种被人控制的感觉消失了,她后怕地缩到姜瑜身后,怯生生地问:“怎么办?他们要收我。”   姜瑜拿出一张黄纸,折成三角形的符,在她面前晃了晃,说:“待会儿听我的,我说收,你就进来。”   小静点头:“好。”   姜瑜把符纸一收,推开门,就看到了提着法钟上来的庄师伯。   庄师伯看着她也吓了一跳,这姑娘怎么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昨晚黄为民他们已经来找过姜瑜的事,赶紧冲姜瑜眨了眨眼,示意她躲进屋子里,别出来,免得被周建英发现了。   姜瑜朝他笑了笑,越过他的头顶,对上周建英充满恨意的眼,笑了笑。   周建英一晚上没敢睡,眼底墨黑一团,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头发有些凌乱,像个疯婆子一样,但她似乎没发现,见了姜瑜就摇身一变成了斗鸡:“黄哥,这个女人还在这儿,咱们把她给抓了……”   黄为民跟姜瑜又没深仇大恨,生死关头,他哪有闲心去管这么个小丫头。使劲儿甩开了周建英的手,他不耐烦地说:“做正事呢,你别胡闹!”   姜瑜像是没听到周建英的话,反问道:“你们是在找昨晚那个女鬼吧,她半夜回来了,好像受了伤。”   “你也看见了?”黄为民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姜瑜。   姜瑜点头,指了指头顶:“那,她就躲在那儿呢!”   大家连忙抬头,果然看到小静趴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惨白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黄为民。   黄为民被她这凶猛直白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嘴唇哆嗦了两下:“你……庄大师,你快收了她,快收了她……”   “庄大师恐怕收不了她,你该找我才对。”姜瑜双手插兜,淡然地说。   黄为民不管是谁,只要能收鬼就行。他转过头看了姜瑜一眼:“好,那你收,只要你把她收了,我给你一百块,不,一千块,以后你就是我黄为民的恩人。”   庄师伯不知道姜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不妨碍他配合姜瑜:“姜小友本事确实比我大多了,这女鬼怨气颇深,快变成索人性命的厉鬼了,老头子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还请姜小友帮个忙,收了这女鬼。”   听他都这么说了,黄为民不疑有他,立即催促姜瑜:“快,你快收了她,我给你钱,很多钱。”   姜瑜拿出符,对准天花板上方,念出“收”字,小静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仓皇地拉进了黄符里,嗖地一下不见了。   黄为民大喜,非常后悔自己昨晚怎么没来找这个大师,还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姜瑜,不,姜大师,谢谢你,太感谢你了,我……”   黄为民这一连串夸张的感叹之词还没说完,姜瑜就打断了他,笑道:“黄主任现在感谢还太早了点,我只是把她收进了符纸里,要想彻底消灭她,还要找到她的坟茔,在上面布置一个灭魂阵,将她打得魂飞魄散,这样她以后才没办法出来害人。”   “那你布阵,要多少钱我都给你。”黄为民是真被吓破了胆,见姜瑜真的一下子就把小静给收了,对她信服不已,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瑜轻轻摇头:“谢谢的事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她的坟,彻底解决掉她,还请黄主任给我带路。”   小静死得很冤,黄为民心虚,没敢把她葬在乡下老家,就近埋在了省城的公墓。   黄为民忙点头:“好,那你跟我来。小孟去找车子,我要回省城,快点!”   他本来在等他老子派来的人接他回省城,现在不过是提前一点罢了。   他是无所谓,但这话落到周建英耳朵里无异于是晴天霹雳。黄为民这幅样子简直是把姜瑜奉为了座上宾,那肯定不会帮她报仇了,她怎么甘心。   “黄哥,姜瑜那死丫头心眼多着呢,你不要信她,她是骗你的。”周建英把黄为民拉到一边,低声劝道。   黄为民瞥了她一眼:“不信她,然后呢?你是想今晚小静又来找你?”   周建英被堵得脸色一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昨晚的狼狈和恐惧还历历在目,她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 了。   到底是自己的小情人,黄为民按住她的肩,小声说:“放心,我是站你这边的,等她把小静给弄得魂飞魄散了,我再帮你报仇。现在咱们还要用她,先忍忍。”   他都这么说了,周建英还能怎么样。   她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相信黄哥。”   那边,姜瑜把他们俩的窃窃私语听到了耳朵里,嘴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边还想利用她,暗地里就在想着收拾她了。   不过谁利用谁,还不知道呢!送上门的专车不坐白不坐,浮云县没有直达省城的车,黄为民不来,她今天得转好几次车,天黑都未必能到省城,这下可是节省了不少时间和麻烦。 第130章   坐顺风车只是其一, 姜瑜之所以会费心思搭上黄为民的车, 还有个目的, 从他口中打听打听谁跟黄父不对盘。   这年月不像后世那么公开透明, 要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尤其是这个人还身居高位时,非常难,尤其是你不在那个圈子,连那个圈子里的职务和人名都喊不出, 怎么打听?总不能大喇喇地去问,你们知道谁跟黄为民他老子不对付?   所以姜瑜才会把主意打到了黄为民身上。黄为民身为黄父的儿子, 被他接回来两三年了, 就算不是特别清楚,但哪些人跟黄父关系好,哪些人跟黄父关系不好,他多少应该还是知道点的。   不过这事不能直接问, 得想个办法让黄为民自己主动吐露。   姜瑜垂眸沉思,该怎么开口才不突兀,忽然听到黄为民在叫她。   姜瑜抬头, 笑眯眯地看着黄为民:“黄主任叫我?”   浮云县太穷了,整个县城就只有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就是他们现在坐的这一辆。车上坐了五个人,小孟开车,黄为民坐副驾驶座,姜瑜和周建英还有个叫李舟的小伙子坐后面。因为不待见姜瑜, 周建英直接坐到了右侧,也就是黄为民的后面,让李舟坐了中间。   期间,四人在聊天,说什么省城派来的车子应该快到了,说不定在路上就会碰到之类的,姜瑜不感兴趣,也没多留意,不知怎么的,话题最后转到了姜瑜身上。   黄为民又重复了一遍:“姜大师,你这道术是在哪里学的?”   姜瑜的目光慢吞吞地从黄为民、周建英和李舟身上扫过,笑眯眯地说:“在梦中神仙教我的。”   这话一听就是忽悠。黄为民心里不信,但这会儿还要仰仗姜瑜除鬼,所以也没拆穿姜瑜,在周建英不满的眼光中,他还接着问道:“那神仙除了教你除鬼,应该还有其他吧?”   姜瑜眸光一闪,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她正愁怎么勾起这个家伙的兴趣呢,他自己送上门了,真是天都要灭他们父子啊。   “当然,老神仙还教了我对付活人的办法。”姜瑜看了一眼车外的平地,从口袋拿出两张折叠好的符纸,分别递给了黄为民和李舟:“这两张分别是幸运符和霉运符,作用嘛,就是它们字面上的意思,黄主任要不要试试?”   这勾起了黄为民的好奇心,他接过幸运符,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有点意思。”   不过他也没当真,一张符纸而已,要真能左右人的气运,那还了得。见他拿了,李舟只好接过剩下的那张霉运符,放进了口袋里。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姜瑜是在吹牛,都没把这个放心上。   浮云县离省城很远,有四五百公里,中间有一段大路,但更多的是土路,不好走,因而汽车的速度并不快,五六十公里每小时都顶天了。   开到快中午的时候,才走了一半的距离,黄为民几个有些憋不住了,要下车上上厕所,吃点东西,喝点水,活动一下筋骨。   他们都下了车,姜瑜没动。黄为民也不在意,反正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姜瑜又不会开车,也不可能跑了。   几个人下车溜达了一圈,还去附近的一户农家要了点热水喝。   姜瑜半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假寐起来。   等了许久,在她快睡着的时候,车门忽然被外面的人激动地拉开了,冷风灌了进来,打在她的脸上,把她的瞌睡顿时拍得烟消云散。   姜瑜睁开眼,然后就对上了黄为民喜气洋洋的脸:“姜大师真是高,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在路边的芦苇丛下面捡到了十块钱。”   黄为民不缺这十块钱,但捡到钱却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他这辈子运气一直不怎么好,别说捡钱,不丢钱就是好的了,这种撞大运的事,还是头一遭。   相形之下,周建英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堪如锅底。姜瑜越能干,越厉害,黄为民就越不可能动她,甚至还可能依仗她,重视她。那自己真是毫无优势可言,搞不好她一上眼药,黄为民哪天就厌弃了自己。   周建英很着急,但看着黄为民充满喜色的脸,又无能无力,只能愤怒地坐在椅子上,摔上了门,别开眼,不去看姜瑜。   姜瑜没理她,问黄为民:“李舟呢?你们都回来了,怎么就他和小孟还没回来。”   提起这个,黄为民看姜瑜的眼神更加火热了:“姜大师,你那霉运符还真是厉害。李舟这小子去撒个尿也能踩到狗屎,喝个热水,也能被烫到,要不是小孟反应快,拉了他一把,他肯定被烫到脸,毁容了。李舟现在去洗他鞋底的狗屎了,小孟不放心,跟着他去了。”   姜瑜笑而不语,默默接受了他的夸赞。   又等了几分钟,李舟和小孟出现在视野中。不过两人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小孟搀着李舟过来,李舟的腿一瘸一瘸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痛苦之色。   黄为民砸嘴:“才分开几分钟,你们又出事了?”   李舟走过来,苦不堪言地把那张霉运符还给了姜瑜,心有戚戚焉地说:“别提了,明明很大一块石头,好多人都踩过了没事,我一站上去石头就裂开了,差点掉进河里冲走。”   这才下车一二十分钟就闹出这么多事,要是再多来两个小时,黄为民不敢想,李舟还能不能活着走回来。   姜瑜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厉害,这下车上几人看她的眼神都完全不同了。   黄为民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先前的“过河拆桥”计划,话里话外,把姜瑜夸得那是天上有地上无,最后又表示,他要好好感谢姜瑜云云。   姜瑜全盘接受,然后看火候差不多了,主动示弱:“黄主任知道的,如今这世道,搞我们这一行的,人人喊打,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还是不如城里有个正经工作和身份的。每个月按时发工资,端铁饭碗,说出去都堂堂正正的,也不怕哪天就被抓了。”   闻音知雅意,黄为民又不傻,马上明白了姜瑜的意思,他也乐得把姜瑜捞到自己的地盘上,以后有用得着她的时候也方便:“听说姜大师是高中毕业,去钢铁厂里坐办公室最合适不过了。回头我就帮你安排,姜大师你看怎么样?”   如今钢铁厂可是效益非常好,受国家大力扶持的大厂,里面职工的待遇也比周遭的什么棉纺厂、糖果厂好多了,是人人都想进的好单位,更别提坐办公室了。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那就麻烦黄主任了。黄主任帮了我这么大个忙,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两人言笑晏晏,完全看不出十几个小时前,还是剑拔弩张的敌对关系。   黄为民对姜瑜的上道非常满意,想了想说:“姜大师,能否把你的幸运符和霉运符再各给我一张。”   姜瑜非常痛快地给了他一张幸运符:“黄主任,霉运符就算了吧,我给你,你拿着待会儿就会走霉运,这可不好。如果黄主任有想对付的人尽管说,我可以帮你,去他们家门外布个霉运阵,保准他们全家都倒大霉。哪怕是省部级的高官都跑不了,说不定下楼梯一个踩滑了,摔下来就不省人事了,查都查不到,白白便宜了他的老对手。”   最后一句话姜瑜是故意说给黄为民听的。   黄为民果然心动了,捏着下巴有些犹豫不决。虽然因为只有他这么个儿子了,他家老头子现在对他还不错,但这种不错也是基于只有这么棵独苗苗无可奈何的妥协。他心里清楚,但凡老头子还有个儿子,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哪个人不希望获得父亲的认同和赞赏?无奈黄为民出身低,从小又没接受过教育,见识和学识都非常有限,又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做什么黄父都不满意,总说他没一桩事能做好的。   如果他能把黄父的死对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或者弄成残疾,再去老头子面前邀功,老头子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真的?不管是谁,你这霉运符都有效?”黄为民目光灼灼地盯着姜瑜。   周建英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好了,连忙说:“黄哥,你千万别信她。昨晚咱们还去抓她呢,她肯定是记恨咱们,故意骗你去的。到时候她扯一嗓子,引了人过来,把你抓起来怎么办?”   姜瑜嘲讽地看着周建英:“你脑子进水了吧?我要真乱喊了,我自个儿也会被抓,我是多想不开,为了昨晚那点小误会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黄主任是干大事的,被人发现,也不会怎么样,相反倒霉的只会是我,你觉得我有这么蠢?”   黄为民一想也是,就算被发现,他老子找点人情也会把他捞出去。只有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姜瑜才是要倒大霉,她比他更怕被人发现和抓到。   他心头的天平偏向了姜瑜这边,斜了周建英一眼:“我的事你别管。待会儿到了省城你先回去,别乱嚷嚷,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   周建英还想说什么,但看黄为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知道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只能气闷地闭上了嘴。至于黄为民的安全,周建英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上辈子,黄为民是十年后调戏一个大人物的儿媳妇,起了争执,打死了那个大人物的儿子,才被判刑枪决的。姜瑜这点那么点小手段,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黄父面前完全不够看。   ***   到傍晚的时候,汽车终于到了省城,坐了一天车,几个人都累得不轻。   不过黄为民还惦记着在他家老头子面前表现的事,积极性非常高,让李舟送周建英回去之后,他和小孟就领着姜瑜去了省委大院。   去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黄为民领着姜瑜在那一片转了一圈,然后食指点了好几户人家说:“这个,姓毛的,还有那个姓刘的,还有这个汪家的老头子,最是讨厌,专门跟我们家老头子作对,还逮着机会就说我的坏话,总说我老子没把我教好。我得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厉害,姜大师,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过布阵要走近,至少在院子外面,我得过去看看,黄主任你和小孟在这里给我放哨可以吗?”姜瑜笑眯眯地说。   不靠近,就算被发现,那也只会发现姜瑜一个人,完全扯不到他身上。这种好事,黄为民当然要答应了:“行,姜大师你放心,要是有人来了,我和小孟会提醒你的。”   姜瑜也不问他怎么提醒她,冲他和小孟笑了笑,转身往那片房子走去。   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姜瑜趁着夜色的掩护,快速地到了黄为民所说的那几座房子面前,然后将她的小纸人拿了出来,再把折叠好的信封递给了它们:“送进去,放到书房或者桌子上。”   两个小纸人稳稳地抬着比它们还大一点的信封,顺着门缝,钻了进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了大约六七分钟,两个小纸人回来了。   姜瑜把它们收了起来,又换了一家,如法炮制,让它们把信送了进去。   连续把这三家送完,姜瑜才收工,将小纸人藏了起来,甩了甩手,回到了先前的地方。   黄为民和小孟正躲在车子里抽烟,瞧见姜瑜过来,他马上把腿从方向盘上拿了下来,激动地说:“姜大师,怎么样了,成了吗?”   姜瑜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笑着说:“非常顺利。黄主任就等着吧,最迟明天,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这话说得黄为民心花怒放,他激动地看着姜瑜:“姜大师,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今晚不如到我家去歇一晚吧,明天我带你去见我们家老头子。”   姜瑜连忙摆手:“这就算了,我跟周建英有点误会,还是去住招待所,大家都高兴。至于明天,上午咱们先去看看小静的坟,把她给解决了再说其他,你看如何?”   黄为民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姜大师,今晚怎么办?万一她又来了呢?要不你还是去我家吧,周建英那娘们不敢说什么的。”   姜瑜拿了张符给他:“这是辟邪符,有了这个护身,她今晚绝不敢来找你,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么一说,黄为民才放心了,接过符,珍而重之地放进衣服里层的口袋里,再催促着小孟把姜瑜送到离他家最近的招待所,然后又用他的名义给姜瑜开了一间房,还殷勤地说:“姜大师,明早我给你送早饭来,你想吃什么?”   “豆浆油条就行。”姜瑜随口胡说,反正这顿饭肯定是吃不上的。   连忙应下,黄为民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一走,小静就从符纸里爬了出来,立在那儿,撇了撇嘴:“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蠢呢!”被人卖了还兴高采烈地替人家数钱,这一路都被姜瑜牵着鼻子走。   姜瑜笑道:“你以前眼睛被翔糊住了呗!”   这话说得小静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又说:“你真给了他一张幸运符啊,这张符他肯定会送给他爸。万一他爸走了大运,步步高升,那咱们还扳得倒他吗?”   姜瑜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不用担心,我给他的符箓,作用都只有二十四小时。时效一过就是废纸一张。幸运符明天上午就会失效,辟邪符明天这时候就会失效,明晚你想怎么恐吓他都随你。至于今天,先睡觉吧,不然明天哪有精神去看热闹。” 第131章   这天晚上, 姜瑜是睡了个好觉, 不过省委大院好几家灯火彻夜通明, 好几个念过半百的老人聚在一起,面前都摆着那三份对黄为民的举报。   “老黄大前年才死了小儿子, 这……要是把黄为民也给抓了, 按照这纸上的罪证, 他也别想从牢房里活着出来了。”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心有不忍地说。   另一个人听了不干了:“老向, 我知道你跟老黄关系好,可也不能徇私舞弊啊。看看这黄为民干的都是什么屁事,搜刮民脂民膏, 滥用职权,排除异己, 你同情老黄,那你咋不同情同情这些被黄为民坑害的普通百姓呢?咱们的党,咱们的政府不能出这种败类。早让老黄好好约束管教他这个儿子, 他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还把这家伙弄去祸害浮云县的百姓,黄为民之所以有今天, 全是老黄惯的,惯子如杀子,这事他咎由自取!”   老向被说得讪讪的,面子上很挂不住, 他瞥了其他几人一眼,见大家都一脸愤怒,每一个人站在他这边说话,只得拿出火柴,点了一支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老刘,这人老了,心就软了。我的错,我的错,这黄为民确实该抓,我没意见。”   坐在主位上一直没做声的老汪闻言,抬头扫了几人一圈:“抓不抓要讲证据,而不是单凭这几封不知来历出处的举报信就定人的罪,这样,跟纸上所说的黄为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些老同志,不能犯经验主义错误,要用事实说话。老毛,你安排人负责调查这张纸上所说黄为民在省城犯的事,老刘,你去调查浮云县那边的情况,越快越好,查清楚了再依法处理。”   “好。”老刘两人齐齐站了起来,“我们这就去安排,尽快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话是这样说,但在座的诸位心里都清楚,恐怕还真没冤枉黄为民,以前这家伙就不着调,不过在老黄的眼皮子底下,没敢那么放肆,那放出去就不一定了。   老向也跟着站了起来,摇头叹气:“希望老黄能保住晚节吧!”   ***   省委大院这一晚发生的事,黄为民完全不知。   有了辟邪符,他终于一觉睡到天亮,再也没见到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次日一大早,黄为民就兴奋地早早起了床,让小孟去国营饭店买了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然后他亲自拎着给姜瑜送到了招待所。   结果值班的大姐告诉他:“你找昨晚那小姑娘啊,她有事出去了,给你留了张纸条。”   黄为民接过一看,纸条很简单,就说有事出去一趟,中午才回来,让黄为民下午一点过来带她去小静的墓地,说正午时分是一天中阳气最旺的时候,做法的效果也最好。   好像有道理,不过姜瑜是第一回 来省城吧,她一个人都不认识,能去哪儿?莫非是去逛街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嘛,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省城,还不得到处看看,长长见识。   自以为了解了真相的黄为民心情大好地出了招待所,然后拿了票给小孟,吩咐他:“去华侨商店看看,有什么小姑娘非常喜欢的,买两件回来。”   小孟拿着票和钱,小声问:“给周姐的吗?”   黄为民瞪了他一眼:“给姜大师的。”   姜瑜没票,在省城转一圈,只能看不能买,回来得多沮丧,这时候他要是再送上两件昂贵又精美的礼物给她,还不得把那丫头给哄得团团转,什么都听他的。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最好哄了。   他就猜到了,小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两人还在招待所门外说着话,忽然一辆小汽车停了下来,接着副驾驶座上走下来一个戴着黑款眼镜,穿着黑色中山装,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钢笔的小个男人走了下来,笑眯眯地跑过来说:“黄主任,黄老知道你回来了,让我接你过来,他都等你一晚上了。”   老子召唤,黄为民当然要去。   他冲小孟点点头:“办好这事,直接过来找我。”估摸着那时候刚好到中午了,正好过来找姜瑜。   黄为民坐上车子去了黄父家。   黄父一见到他,立即把报纸叠了起来放好,扫了他两眼,见这个儿子完好无损,黄父略微松了口气,指着对面的沙发:“坐下。”   面对面,黄为民还是有些怵黄父,规规矩矩地坐下叫了一声:“爸。”   黄父瞥了他一眼,目光阴沉沉的,显然是很不高兴。   黄为民见了,灵机一动,马上把昨天问姜瑜要的那张幸运符拿了出来,递给了黄父:“爸,这是我向高人求的幸运符,可灵验了,你戴上试试。”   黄父斜眼看他:“荒唐,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让你去浮云县锻炼,你就学到了这些?”   “爸,真的很有用,你戴上试试嘛。”黄为民捡起符,非要让黄父试一试。   黄符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这小子没救了。他自己非要去做革委会主任,自己卖了这张老脸,把他安排下去,结果,他一个革委会主任带头搞封建迷信,说出去如何服众?不被人举报就是好的了。   黄为民见黄父还是不接,还用那种瘆人的眼神看他,心里有点慌,讪讪地缩回了手说:“真的很有用,我昨天戴着它,一路都非常顺利,在路上还捡到了十块钱。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差,不丢东西就是好的了,还捡钱。”   这倒是,黄父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有不忍,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还是自己亏欠了的儿子。黄父伸出了手:“给我看看。”   黄为民连忙欢天喜地地把符递给了他。   黄父捏着这所谓的幸运符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这符不过就是一张黄纸折成的三角形而已,亏得为民那孩子说得那么神奇。他应该是被人给骗了吧。   算了,不过是件小事,先说要紧的。黄父把目光从符纸上挪到了黄为民身上,问道:“小静的事我已经找人商量过了。先把你送到布罗湾去,以前临云观的那群牛鼻子就被下放到那里。你去那儿,若是小静再找上门,他们自会料理了她。”   布罗湾,下放,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黄为民好不容易才从农村跳出来,过了几天好日子,哪愿意又回到穷苦的农村。他连忙摇头:“爸,这个就不用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高人,她下午就去小静的坟前,把小静这个祸根彻底除掉。”   “高人?给你这张符的高人?”黄父捏着符,轻蔑地笑了,“这些坑蒙拐骗的把戏,也就骗骗你这种无……”   话未说完,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了。黄父倾身,接起了电话,他脸上的神色由冷淡逐渐转为兴奋,挂电话的时候,厚重的褶子上已堆满了笑容。   黄为民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察言观色。他搓着手,好奇地看着黄父:“爸,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黄父低头瞥了一眼手里拿的幸运符,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定这幸运符还真有点运气加成。   他说:“也没什么,就是上次我的提议,上面说通过了。”   这个事黄为民也知道一些,那提议上面一直有争议,都快过年了还没结果,谁料今天这消息竟然就来了,果真是个意外之喜。   黄为民连忙打蛇随棍上:“爸,我就说了吧,这符灵验着呢!”   黄父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想试试。他把幸运符丢进了口袋里,对黄为民说:“我们出去转转。”   看看这符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出了门,黄父就遇到隔壁最爱下象棋的老严。   老严见了他,马上打招呼:“老黄,过来下一盘。”   老严的棋艺是附近一带最好的,而且他运气也特别好,黄父跟他下棋就没赢过。不过嘛,黄父低头看了一眼口袋里的那张符纸,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坐了下来。   两个老头坐在光秃秃只剩下树干的香椿树下,对弈起来。今天黄父如有神助,运气好到爆,没多久就赢了老严一局。   老严不依,非要拉着老黄再来一回。   两人又继续下,连下了三局,黄父回回运气都好到爆,杀了老严一个片甲不留。   老严把象棋一扔:“不下了,不下了,今天你这家伙运气太好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出了院子,外面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河岸边有不少退休干部在钓鱼打发时间。黄父想着自己今天好到爆的运气,走过去对一个老友说:“老廉,让我试试。”   老廉正好想上厕所,忙不迭地答应了:“行,麻烦你了,帮我看一会儿。”   他把钓鱼竿塞到了老黄手里,然后跑回了院子里。   老黄坐在他的位置,把鱼竿往下一丢,然后静静地看着水面。黄父的脾气不大好,没有耐心,所以平时也很少来钓鱼,更没什么技术。但诡异的是,他才把鱼竿丢下去没几秒,那浮漂就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爸,快拉。”黄为民见了,赶紧提醒他。   旁边一人也扭过头说:“快拉,这是钓到大鱼了,老黄,你运气真好。”   可不是好,黄父一下子拉上来一条两三斤重的大鲤鱼。   等去上完厕所的那老头回来,黄父已经钓了三条鱼起来,最轻的一条也有一斤多重。很多老头在河边坐一天也钓不到这么多鱼。   “老黄,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大家都很羡慕。   黄父也惊呆了,他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得离奇。但更好的还在后面,父子俩在外面的马路上溜达了一圈,然后黄父就又捡到了一张自行车票。   自行车,这可是堪比后世的宝马奔驰,不,这个年代能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骑着,那比后世开宝马奔驰都还风光。   虽然这东西对黄父来说,要弄到手非常容易。但白捡的跟自己动用关系人脉去拿回来的感觉又不一样。摸着这张自行车票,黄父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今天的运气确实好得异乎寻常,由不得他不相信。   “交到离这最近的派出所,等失主过来领吧。”黄父把票递给了黄为民。   黄为民接过,收了起来,偷偷觊了一眼他的脸色说:“爸,我没骗你吧,幸运符真的很有用。”   黄父没做声,活到他这把年纪,往往知道,人这一辈子,并不是你拥有得越多就越好,运气太好,他怕折福啊。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你所谓的那个高人在哪里?我去会会他。”   黄为民听他不再提让自己去布罗湾,松了口气,忙应道:“高人出去办事了,约我中午在招待所见。咱们回去吃午饭吧,吃完饭,她应该就差不多回招待所了。”   “好。”黄父答应了。   父子俩回家,头一回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会儿。话语中,黄父难得的对黄为民表扬了那么一丢丢,激动得黄为民差点跳起来。大师就是大师,这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黄父极为难得地拿出珍藏的酒,给黄为民倒了一杯,父子俩各自坐在一边,难得的有几分温情。黄为民举起了酒杯,正要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家老头子,外面忽然闯进来好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黄父脸色一凛,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放下,站了起来:“刘先,你带这么多人来我家里是什么意思?”   刘先,也就是领头的那个人,拿出一张盖了印的纸,递到黄父面前:“黄老,得罪了。黄为民触犯了法律,这是拘捕令!” 第132章   从天堂到地狱莫过于此, 黄为民本来还在得意, 畅想着怎么样帮他老子更上一层楼, 他也跟着沾光,步步高升, 结果给他来了这么个晴天霹雳。   他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黄父也紧抿着唇, 盯着刘先:“这是谁的命令?”   刘先不为所动, 沉声道:“这是汪书记批的!”   “等一下。”黄父两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一脚踢开背后的椅子, 沉着脸走到电话机面前,“我给汪书记打个电话。”   这个情况,刘先来抓人之前就预料到了, 他站在那儿没动:“黄老,你请便!”   黄父斜了他一眼, 拿起话筒,拨通了汪书记的电话:“你好,汪书记, 对,我是黄忠鑫。我想问问,为民这孩子究竟犯了什么事?贪污, 买官卖官?不可能……有证据是吧,好,那我倒要来看看!”   黄父重重地把电话挂断了,然后走到桌子前, 瞪着黄为民,厉声道:“你贪污,还买官卖官,干涉司法?有没有这些事?”   黄为民当然不肯承认:“没有的事,爸,我哪儿敢啊,肯定是有人冤枉我,我就一个小小的主任,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啊!”   话是这样说,但黄为民心头怕极了,他的手心紧紧握住,大冬天的,汗都浸了出来。他在浮云县做的那些事不会被发现了吧?应该不会吧,他一直做得很隐秘,钱也藏在非常隐蔽的地方,连周建英都不知道。   听他这么说,黄父脸色稍霁,瞥了他一眼,拿起外套穿上:“没有最好。只要你没犯事,谁也不能欺到我们黄家人头上。走,我跟你一道去见见汪书记。”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了黄家。   ***   老毛的动作很快,仅仅一个上午,就把黄为民在省城犯的事全查清楚了,跟昨晚那封信里所说的分毫不差。老刘那边,中午也来了一通电话,他们昨晚连夜直奔浮云县,突击审查了浮云县信用社,查到账面资金确实不对,具体差了多少还要核实。   但这些已经足够先把黄为民给抓起来了。所以经过商议,派出了刘先去抓人。   “待会黄忠鑫应该要过来。”汪书记放下电话,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痛。   老毛听了嗤笑一声:“他来又如何,是他儿子先犯了事,我们是按照规矩办事。打着他的名义到处胡作非为,勾结信用社主任贪污公款,这么大的事,难道他还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成?”   老向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黄老应该不知道黄为民所做的事吧。”   “一句不知道就能推掉一切责任?”老毛双手叉腰,斜了老向一眼,“我知道你跟黄忠鑫关系好,但别忘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掺杂私人感情。”   老向苦笑了一下:“没有的事,你们的决定我都服从,我没有异议。”   看他们二人吵来吵去,汪书记不满地皱紧了眉头,用笔尖敲了敲白纸:“行了,吵什么吵,当这是菜市场啊?这件事有什么好争的,照规矩办事就行了。咱们来说说另外一件事。”   他把那三封信丢到了桌子上:“我,老毛,老刘昨晚同时收到了这封信,具体的时间未知,我八点多看到的,老毛和老刘九点多看到的。都放在我们的书桌上的,看这笔迹应该是一个人,大家说说,举报的这个人会是谁?怎么把信送进我们几个家里的?”   他们几个都是住的独门独院,门口也有警卫值班看门,但凡有生人进来,都不可能逃脱警卫的眼。   老向摸了摸眼镜:“会不会是家里人帮忙递的信?”   他这怀疑,汪书记也想到了。   “查过了,不是,三家的保姆都是知根知底,做了很多年的老人。而且昨天老刘家的保姆阿姨因为儿媳妇生孩子,请假回去了,他家除了他的秘书跟进跟出,就再也没有一个外人进去过,他那秘书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而且昨天下午四点就离开了,信是晚上才出现的,这也就排除了秘书的嫌疑。”   “那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老向嘟囔道,“那这信是怎么跑到你们三个家里的?还有写这封信的人把黄为民干过的事,一桩桩记得这么清楚,莫非是他亲近的人?”   这倒是很有可能,不然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汪书记点头,叫来秘书:“派人出去查一查,哪些人跟黄为民走得比较近。”   自家没头绪,只能从黄为民的身边下手了。   几个人讨论着,就听人通报说,黄父来了。   汪书记放下了笔,看着门口,等黄忠鑫一进来,他也没多说,只点了下头:“老黄,坐。”   又让秘书给黄忠鑫倒茶。   黄忠鑫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不等他问话,汪书记就把调查来的资料推到了他面前,用事实说话。   黄忠鑫开始还想说是污蔑,但越往下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浑身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半晌,他将那叠纸往桌上重重一拍:“逆子,逆子……”   见状,汪书记几个都松了口气。他这承认了还好,不然待会儿又求情,他一求情,几十年的老伙计,大家都为难。   汪书记出声安抚他:“老黄,老黄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黄忠鑫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抓住那叠纸,问汪书记:“能告诉我,你们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吗?”   汪书记几人对视了一眼,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信,推给黄忠鑫:“这是昨晚睡觉前我、老刘、老毛我们三个接到的举报信。”   黄忠鑫翻开一目十行,扫完,脸色越发阴沉,唇抿得死死的,一副有气没处出的样子,捶了两下桌子,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   老向有点不忍心,等他的背影走出办公室后,小声说:“他这样不会出事吧?”   老毛瞥了他一眼:“能出什么事?都给他看了,咱们是按规矩办事,又不是冤枉黄为民,怕什么?”   那边,黄忠鑫出了办公室,又来到关押黄为民的地方。   听到开门声,黄为民马上站了起来,希冀地冲上前,喊道:“爸,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啊……”   黄忠鑫提起手狠狠甩了黄为民一巴掌:“孽障!我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你在外面这么疯狂的敛财,活腻了是吧?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一巴掌,黄忠鑫用了很大的劲儿,丝毫没手软,打得黄为民脸都歪了,人跟着摔了下去。他扶着墙,单膝跪地,另一只手按住肿胀的那半边脸,目光倔强地盯着地面,恨恨地说:“我就是活腻了,谁让我有爹生没爹养呢!”   “你……你还敢顶嘴!”被亲儿子揭了短,黄忠鑫恼羞成怒,提起了手。   黄为民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昂起了头,怒瞪着黄忠鑫:“打啊,你打啊,打死我算了,反正你也从来都看不上我。”   黄忠鑫被他气得脸色通红,下巴一颤一颤的。   看到他这幅气急的模样,黄为民心里痛快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那心爱的小儿子死了,你会记起我?我黄为民活了三十岁在村里都是个没有爹的野种,你把我找回来,不过也是想让我给你传宗接代,延续黄家的香火罢了。我算什么?我他妈什么都不是。靠你施舍,我早饿死了,我不自己给自己攒点钱,存点好东西,趁着能捞的时候多捞点,等你退下去了,我有什么?”   一席话说得黄忠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嘴皮子动了动,良久吐出一句:“我的东西都是准备留给你的。”   黄为民撇了撇嘴:“说得好听,万一你死在你那小老婆前面去了呢?她可是比你小了十几岁。”   所以黄为民从心底里是不相信这个父亲的。缺失了三十年,抛弃自己的父亲才出现,换了谁,都不可能信任这个男人。   但在家里说一不二,霸道惯了的黄忠鑫不会这么想,更不会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他只会从别人身上照原因,食指指着黄为民的鼻子:“孽障,孽障,竟敢诅咒你老子,你是不想活了。”   提起这个黄为民不吱声了,能活着谁想死。他刚跟黄忠鑫闹,不过是清楚黄忠鑫再怎么骂,再怎么打,都不会弄死他。至于关在这里的事,他也不是很怕,他以前又不是没干过出格的事,最后黄忠鑫还不是帮他擦干净了屁股,收拾了烂摊子。正所谓无知者无畏,黄为民完全没想到他这回是踢到了铁板,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牢狱之灾,甚至可能会丢掉小命。   见他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很硬气的样子。黄忠鑫气急,一甩袖子:“好,好,不让老子管是吧。你自己在浮云县勾结信用社工作人员,掏空信用社存款的事,你自己去兜着吧!”   闻言,黄为民傻眼了,猛地抬起头,跑上前,抓住黄忠鑫:“你说什么?你,你……”   黄忠鑫丢开了他的袖子,看着他浑身轻战的样子,冷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贪污好几万,这么一大笔巨款,你等着吃枪子吧!”   连自己拿了多少钱黄忠鑫都清楚,知道事情败落了,黄为民再也硬气不起来。他上前跪在地上,抱住黄忠鑫的腿,不停地说:“我错了,我错了,爸,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黄忠鑫看着他这幅软骨头的模样,眼底充满了失望。他若是能硬气到底,还有点男子气概,这样反复,稍微遇到点事就下跪求饶的,哪像是他黄忠鑫的儿子。   可失望归失望,但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黄忠鑫叹了口气:“这事已经惊动了汪书记,我也救不了你。”   怎么会这样。黄为民有点绝望,汪书记平日就跟他爸不对付,现在逮着这么个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不过,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兴奋地说:“爸,不用担心,汪书记,他长不了……”   黄忠鑫看着他,斥道:“说什么胡话呢!”   黄为民想着昨天李舟短短一二十分钟的惨状,压低嗓子兴奋地说:“我没说胡话。爸,昨晚我跟大师去汪书记外给他布置了一个霉运阵,他们全家都会倒霉的,说不定哪天他就断胳膊断腿,摔一下就再也醒不来了。”   黄忠鑫抓住了重点:“你说昨晚?昨晚什么时候?”   黄为民想了想:“大概七八点吧!”   “除了老汪,你还想着对付谁?”黄忠鑫不动声色。   黄为民惊讶地看着他,拍了个非常明显的马屁:“爸,你怎么知道?除了他,还有那个姓毛的和姓刘的,我知道这几个人一直跟你不对付,总跟你唱反调,就想着帮你解决了他们。爸,大师那霉运符可灵了,昨天,李舟拿着下车十几分,又是踩到狗屎,又是差点被开水烫到,又是扭到脚的。”   他这番邀功并未换来黄忠鑫的任何赞许。相反,黄忠鑫眉头拧得紧紧的,扫了他一眼,从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蠢货!”   说罢,也不管黄为民的懵逼,转身就走。   “爸,爸,你这……”黄为民想追出去,刚跑到门口,门就被关上了,他只能缩回了屋子,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一点说得不如老头子的意,惹怒了老头子。   不过,老头子应该会想办法救他吧!   ***   黄忠鑫活了大半辈子,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在这动荡的十几年里还能丝毫不受影响,智商可比黄为民那个草包高多了。   黄为民一说昨晚,他就想到了,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黄为民昨晚带着人去了汪书记门口晃一圈,布置那劳什子霉运阵,当晚汪书记他们几个就收到了那份匿名举报信。   他怀疑这其中有问题,但他也不想问这个草包儿子了。因为外面还站着刘先等人,被他们听了去,也就等于让姓汪的听到了。   黄忠鑫回了家,马上让人去把小孟叫了过来:“你说说,昨晚你和为民去黄书记家,都干什么了?”   小孟很怕黄忠鑫,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黄老,我们没去,就,黄主任让姜大师去布阵,我们在隔了两条马路那边等着她。”   “所以,你们并没有看到他究竟做了什么,对吗?”黄忠鑫抓住了重点。   小孟点头,天黑了,又隔了两条街呢,哪看得清楚。   黄忠鑫闭上了眼,沉声问道:“这个姜大师是什么来历,为民是怎么认识他的,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小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把前晚黄为民是如何听了周建英的鼓动,去找姜瑜麻烦,怎么撞鬼,第二天怎么跟姜瑜和解,并把姜瑜带到省城来的事,全说了一遍。而且也把周建英和姜瑜的恩怨也简单地说了一下。   他每多说一句,黄忠鑫的脸色就难看几分。最后实在忍不住,气得猛拍桌子:“蠢货,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招惹了对方,要么就弄死对方,斩草除根,要么就放人赔礼道歉和解。他这么不上不下,还指望拿捏住对方,施点小恩小惠就让对方全心全意地帮他,真够蠢的。老子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小孟被他吓得再也不敢吱声,缩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黄忠鑫闭上了眼,深深地吐了口气,平复一下因为黄为民带来的火气。半晌才问:“你们跟那个所谓的姜大师是约在招待所见面吗?”   “对,早上我们去招待所找姜……大师的时候。她有事出去了,给主任留了张字条,说是下午一点在招待所见,然后去处理小静的事。”小孟缩了缩脖子,小声说。   黄忠鑫没理他,对秘书说:“备车,去招待所,多带几个人。”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小孟一眼,道:“把他也带上。”免得都没见过那女孩子,大家都不认识。   一群人赶到了招待所,黄忠鑫的秘书走上前,问值班的大姐:“姜瑜住哪一号房间?”   值班大姐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摇头:“你说那个小姑娘啊,她还没回来。”   秘书看了一眼时间,都一点半了,不是约好的一点吗?莫非是没等到黄为民,自己走了。他又问:“那她一点钟的时候回来过吗?”   值班大姐摇头:“没有,从早上出门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哦,对了,看我这记性。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托了我一件事,说若是下午还有人来找她,就把这封信给对方。”   值班大姐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封好一个字都没写的信封,递给了秘书。   秘书看了她一眼,又问:“为何上午为民来找她的时候,你没把这封信拿出来?”   值班大姐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忘了。”   心里却想,人家小姑娘给了钱啊,当然得听对方的。   秘书瞥了她一眼,拿着这封信出了门,匆匆跑下台阶,递给了黄忠鑫:“黄老,人一直没回来,不过留了这封信。说若是下午有人来找她,就把这封信给来人。”   黄忠鑫一言不发地将信封拆开了,拿出里面的信纸,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佛语“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这是《华严经》上面的一句话。   黄忠鑫虽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出处,但他好歹读过几天书,这句话非常好理解,简直是在红果果地说,黄为民是罪有应得了。   好个狡猾嚣张的丫头!黄忠鑫气得把纸摔在了地上:“找,一定要把这个叫姜瑜的给我找出来。” 第133章   找姜瑜的不止有黄忠鑫, 还有汪书记他们。   不过一开始, 汪书记他们倒是没有特别关注姜瑜。他们只是顺着黄为民这条藤摸瓜,把周建英、李舟都抓了回来,一起审问。   这一审问就不得了了。黄为民此前从未想过自己被抓的事,黄忠鑫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完全没有准备,等他派人去安置这两个人时, 人已经被刘先带走了。   周建英被带走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手不住地轻颤,怎么会这样, 黄为民可是黄忠鑫的儿子, 他怎么会出事?就是要出事, 不也是十年以后?就是因为知道黄为民这棵大树这几年会安然无恙, 她才会攀上他, 怎么现在就出事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把黄为民引到浮云县的原因?这个时候, 周建英想起后世一个非常出名的词语“蝴蝶效应”。亚马逊丛林的蝴蝶轻轻扇一扇翅膀,大西洋彼岸就可能发生暴风雨, 是不是她把黄为民拉到浮云县,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以至于后面所发生的事都跟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这个结论让她恐惧, 并且让她进一步想了很多事。这辈子,有太多不一样,她哥坐了牢, 她爸死了,姜瑜……还被她父亲的战友接进城里过好日子了,那又是哪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把她记忆中的未来改得面目全非呢?   想了许久,周建英嘴里默默念出“姜瑜”二字。是了,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也只有姜瑜变得不一样了。去年在荷花村的时候还不明显,姜瑜看起来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若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她的运气比较好,次次都化险为夷。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沉默、卑微、懦弱的小姑娘。   但一年不见,她身上哪还有过去的怯懦,整个人都像是新生了一样,而且还不知从哪儿学了些茅山道术,牙尖嘴利的,把黄为民哄得团团转。   一想到这些,周建英的十指就不自觉地攥紧,心里蔓延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死死咬住下唇,脑子里翻江倒海,莫非姜瑜也是重生回来的?不可能,就算是前世的姜瑜,也不会抓鬼。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恐怕这个姜瑜也换了个芯子,早不是她过去所认识的那个姜瑜了。但这种没凭没据的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搞不好还会被别人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   思忖良久,周建英终于有了决断,感谢现在还是75年的尾巴,姜瑜既然作死地把把柄送到她手上了,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等刘先审问她的时候,周建英不安地绞着手指,对黄为民的事一问三不知,但到时对姜瑜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她夸大其词地把姜瑜捉鬼的事的说了一遍,然后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啊,都是瞎说。这是传播封建迷信,我当时就不信,但姜瑜花言巧语,把黄为民哄得心花怒放,非要把她带过来除鬼。”   “鬼?”刘先也不是吃素的,马上抓住了关键词,“这女鬼是什么来历,为何会找上你和黄为民。黄为民干嘛这么怕她?”   周建英当然不能说小静含冤而死,记恨自己和黄为民了。但她也扯不出个理由,索性干脆推翻了这个说辞:“我没看到鬼啊,我……他们一喊,都那么说,黑漆漆的,我是被他们吓到了。”   她这番说辞真是漏洞百出,而且跟李舟所说的完全对不上号。   因为事先没通过气,被抓回去,李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支支吾吾的。对付他这种小混混,刘先非常有经验,直接让他去看了一下被暂时羁押,浑身狼狈的黄为民。   见老大都沦为了阶下囚,李舟的心理防线马上崩了,他举起了手,一副认命的样子:“我招,你要问什么,凡是我知道,我都说。”   李舟不但把他跟着黄为民在浮云县干的混账事都说了,也讲了那晚闹鬼的事,最后自然无可避免的要把姜瑜牵扯出来。   李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扭伤的脚:“那个姜瑜的姑娘也真是邪门……对了,刘同志,你说过,检举揭发能立功减刑,对不对?”   刘先盯着他,点头,不疾不徐地说:“没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过如果是你第一个先说,才有用,若是被其他人先检举揭发了,就没你的份了,你要想清楚。”   还想什么啊?他本来就是黄为民到了浮云县后才上位的狗腿子,对黄为民原就没任何忠心可言,现在大难来临了,当然是想着怎么捞自己了。   李舟举起了右手:“我要检举揭发黄为民、姜瑜和小孟。姜瑜这个人手段很厉害,她手上有什么霉运符,只要佩戴在身上人就会倒大霉,你看我这脚就是因为她那霉运符……”   刘先这个唯物主义者听得稀奇,手撑着头,等李舟说完:“真有这么神奇?”   “这事小孟、黄为民、周建英都看到了的。咱们选择停车休息的地方也是临时选的,连我们自个儿事前都不知道会停在哪里,旁的人也不可能设计出这件事,做不了假。”李舟生怕他不信,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把其他人给拉了出来。   刘先记了一笔,然后说:“行吧,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你举报什么?举报她宣扬封建迷信?这前面抓鬼不是有了吗?”   “不是。”李舟连忙摆手,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我举报的是她打算利用这个去害三个老干部,一个姓汪、一个姓刘、还有个姓毛。昨天晚上……”   刘先听了,把他所说记录下来,然后问道:“你说她和黄为民打算弄什么霉运阵去害这三位老干部?”   李舟重重地点头:“她当时还说了一句,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不省人事,就便宜他们的对头。”   这倒是稀奇事。有人针对汪书记他们几个老领导,刘先抱着宁可信其有的谨慎心态,马上组织人手把汪书记他们三个老干部的家周围都好好地搜查了一遍,稍微有点新鲜泥土的地方都要刨出来看看。   仔仔细细查了两遍,什么都没发现,汪书记几个今天也平安无事。谨慎起见,刘先又让人把附近查了一遍,看看有没有人今天特别倒霉之类的。结果倒霉的没查到,倒是听说黄忠鑫今天上午特别走运,明明是个臭棋篓子,但下棋却回回都赢,平时也没瞧他摸过鱼竿,坐在那儿才几分钟就钓了好几条大鱼起来。   刘先又折了回去,审问了一番李舟,从他嘴里得知幸运符的存在,最后还真从黄为民的衣服口袋里摸到了那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纸。   刘先把这黄符抛上去又接住,嗤笑:“幸运符?随身携带这玩意儿黄为民也一样栽了,夸大其词,心理暗示罢了!”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个证物,他端详了几秒就收了起来,然后去见了周建英,直接把李舟的审讯记录拍在她面前:“不认识那女鬼?”   周建英看着李舟供出来的“小静”二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李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遇到事就什么都说了,不过,他是在浮云县才跟着黄为民的,根本不清楚小静的事。   只要她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说,他们也没办法。黄为民他爸肯定会想办法把他捞回去的,黄为民一没事,她也就会跟着没事了。   周建英睁眼说瞎话:“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黄为民的死去的妻子。我跟黄为民是在他丧偶后才认识的。”   一看就没说实话。不过男男女女之间嘛,不就那点破事。她不说也没关系,现在最关键的是那个叫姜瑜的姑娘。   刘先转而问:“听说姜瑜是你的继妹,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说姜瑜,周建英当然乐意,她添油加醋地把姜瑜地抹黑了一通。   刘先一脸沉稳,也不知信没信:“好,你若是还想起什么,可以继续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说罢,刘先拿起本子和笔走了。   他去见了汪书记,把李舟和周建英的供词简单地总结了一下。   “这么说,那个姜瑜的是个关键人物,找到她了吗?”汪书记问刘先。   刘先摇头:“她昨晚是住的黄为民给她安排的城东招待所,不过今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一直没回来。期间,上午黄为民去找过她一次,下午的时候,黄忠鑫也带着人去过一回,都扑了空。”   顿了顿,刘先补充道:“黄忠鑫是离开了咱们这儿没过多久就直接去的城东招待所,后来才想起的周建英和李舟。”   这么一说,汪书记就明白了:“看来咱们没找错,这个叫姜瑜的姑娘确实跟黄为民的这桩案子有关。”   “对,不过据李舟和周建英的供词,姜瑜此前应该从来没有跟黄忠鑫和黄为民见过面。过去近一年,她一直在黎市,刚回浮云县几天。”刘先又补充道,“汪书记,还有一件事,黄忠鑫安排了人在几个招待所蹲守,应该是在等姜瑜。”   姜瑜在省城无亲无戚,一个人都不认识。她只能住招待所,黄忠鑫应该是笃定了她晚上没处可去,只能回招待所。因而派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汪书记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撑着下巴想了几秒:“你增派人手过去,一旦……他们发现了姜瑜,先一步把这位同志带过来,不能让她落到黄忠鑫的手里。   ***   冬天,天黑得早,天气冷,很多人一下班就回了家,街上清冷得很,连国营饭店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偌大的饭店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   姜瑜坐在靠墙角的地方,这个地方比较偏,位置不是很好,附近几桌都没人。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叫了两个菜,慢吞吞地吃着,偶尔会停下来,动动嘴皮子,俨然是一个人在小声地自言自语。   “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吗?他们都在找你呢!”小静说了一大通,见姜瑜还是没点反应,不禁有些泄气。   姜瑜放下了筷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听到了,黄忠鑫在找我,汪书记在找我,李舟和周建英把我供出来了。还有呢,哦,黄忠鑫和汪书记都拍了人在招待所守我。”   “对啊,那你今晚住哪儿去?这天寒地冻的,晚上冷死了。”小静明明是个鬼,提起冷字还缩了缩肩,两只手放到苍白的嘴边哈了哈气,一副受不了这大冬天的样子。   姜瑜也是服了她这人,不对,是这鬼,一点都没有她已经死了的自觉。   姜瑜站了起来:“走吧。”   小静连忙跟在她后面,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招待所。”姜瑜快步出了门,“天要黑了,快点。跟不上,你就自己来找我吧。”   小静赶紧追了出去,跟在她后面,不停地絮絮叨叨:“我都跟你说了,有人在那里守你,你还送上门啊!”   “不然呢?”姜瑜扭头看她。   小静想了想说:“要不咱找户人家借住吧。”   她实在不想姜瑜被抓住。这小姑娘多好啊,还给她做了一件衣服,让她白天也可以出去见人,想去哪儿蹦跶就去哪儿蹦跶。   姜瑜摇头:“不用了,你不是说汪书记也带人来找我了吗?我去见见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相信我会跟他很合拍的。”   合拍个鬼啊,万一人家说你搞封建迷信,把你抓起来了呢!   小静担忧地跟了上去,她决定了,要是这些人真把姜瑜给抓起来了,她就现身吓吓他们。 第134章   小静发现她真是想多了。   汪书记似乎半点都没为难姜瑜的意思。   姜瑜一出现在招待所外面, 刘先就带着人出来拦住了黄忠鑫派来的人, 以有需要姜瑜配合调查为名,将她带走了。   他也没把姜瑜带回去关押审讯,而是直接把姜瑜带去见了汪书记。   汪书记这人跟黄忠鑫的作风完全不同。他长得有点胖,面相憨厚, 脸上挂着无害的笑,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布鞋, 整个人非常朴实,是那种在人群中不会引得人多看一种的那种平凡。   不光长相, 他的行事风格也是如此。见姜瑜进来,他站起身, 拿起暖水壶倒了半杯开水在搪瓷杯子里, 然后放到姜瑜面前, 和蔼可亲地说:“小同志不要害怕, 找你过来是想向你了解点情况。”   不管是真是假, 但确实让人舒服了很多, 姜瑜捧着搪瓷杯子暖了暖手,笑得眉眼弯弯的, 看起来单纯可爱:“汪书记,我不害怕, 你要问什么?”   汪书记坐到她对面, 同样捧着一个搪瓷杯子,浅笑道:“小同志,我也不跟你玩那些虚的, 这三封信是你给我们的吧?”   不等姜瑜说话,他就先表明了态度:“你放心,我不会追究这个的。群众有举报的权力,你做得很好,帮我们揪出了黄为民这个蛀虫,维护了人民的利益,我代表政府,代表人民感谢你。”   他说得义正言辞,非常具有蛊惑力。要真是个十几岁,热血上头的年轻学生,说不定就被打动了。   可姜瑜不为所动,她接过信纸,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样,忙把信丢了出去,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看到什么吓人东西的害怕模样,让汪书记有些拿不准,难道真的不是她?可那几个人说了,昨晚就她跟黄为民、小孟三个人去了他家附近,黄为民肯定不会干这种自掘坟墓的事,那个叫小孟的跟着黄为民也没干什么好事,黄为民被抓,他也跑不掉,显然也不会是他。   别说汪书记迷惑了,就连跟姜瑜一直待在一块儿的小静都有些迷茫。她吃惊地盯着姜瑜,若非前几天她一直跟在姜瑜身边,亲眼看她动的手脚,她恐怕都会被姜瑜这逼真的表演给迷惑住。   见汪书记似乎还不大信的样子,姜瑜拿出一支笔说:“我写字给你看看,这真不是我的字迹。”   说完,她就提起笔看了一眼墙上的几个大字,照着写了下来“为人民服务”。然后姜瑜把本子推给了汪书记。   汪书记这一对比,发现还真是一点都不像。举报信上写的是一行秀气的小楷,姿韵秀逸,有种含蓄潇洒的阴柔之美,能写出这种字,少不得要练好多年。可这小姑娘出身农村,家里贫困,哪有字帖天天给她练字。本子上“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大字倒像是她写的,中规中矩,写得很工整,但是跟任何字体都不沾边,明显没练过任何的字帖。   “真不是你啊。”汪书记把信收了起来,态度仍未变,又问,“听说黄为民死去的老婆回来找他了?”   姜瑜看了他一眼:“听说是的。”   “听说?”汪书记挑眉,怀疑地看着她。   姜瑜淡定地点头:“对啊,我在旅馆里听黄为民他们说的。我跟周建英有点过节,黄为民为了给她出气,带人来找我,听他们说有鬼,我怕被批斗,就顺着他的话说了。汪书记,这世上哪有什么鬼,都是胡说八道的,你也千万别乱说,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把你逮出去批斗。”   看着她那正儿八经的样子,汪书记都差点信了,直到听到最后一句,他才明白姜瑜的意思,做了个承诺,安她的心:“小姑娘,你放心,你跟我说的事,走出了这间办公室,我都不记得了。”   “真的啊?”姜瑜嘿嘿笑了笑,见汪书记点头了,她冲旁边说了一声,“出来吧。”   然后一道白色的影子凭空出现,小静挺着个老大的肚子悬空立在姜瑜旁边,逮着汪书记就哭哭啼啼地喊:“汪书记,你可要给我做主,我是被黄为民和周建英给害死的。他们这对狗男女私通,被我撞见了,气得我……”   被个鬼告状,汪书记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他冲小静点了点头:“行,我明白了,你说的情况我都会如实查清楚的。这位女同志,你可以放心地去了。”   小静瞅了姜瑜一眼说:“我看汪书记像个好人,不会为难你的。那我去找黄为民和周建英玩玩啊。”   “去吧,别把人给吓死了啊,还有别惊动了不相干的人。”姜瑜摆了摆手。   然后小静就从窗户里挤了出去,脸都挤得变形了。   汪书记见了,脸色又是一变,张了张嘴,半晌才无奈地提醒小静:“这边有门的。”   姜瑜笑着说:“她不喜欢走正门,她觉得走窗户更方便一些。”   “这爱好还……真是与众不同。”汪书记低咳了一声,然后又问姜瑜,“那幸运符和霉运符也是真的了?”   姜瑜笑眯眯地看着汪书记:“那你觉得黄为民父子幸运吗?”   幸运什么,黄为民已经被抓了,黄忠鑫恐怕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老来丧子,有什么可幸运的。   看见他无话可说的样子,姜瑜继续点头:“这不就对了,所谓的幸运符、霉运符都只不过是不入流的小玩意儿。真正决定一个人时运的,还是这个人做了什么。这就比如,一个学生,上课认真听讲,课后勤于思考,按时完成作业,多思多学多问,成绩总不会差到哪儿去。相反,一个学生上课走神睡觉讲小话,课后把书本一扔,看也不看一眼,一学期上完了,书都还是崭新的,成绩能好到哪儿去?就是给他幸运符,他也不可能无师自通,对着试卷,脑子里一下子就冒出答案吧。”   “所以我们的老祖宗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读书也好,工作也好,做人也好,道理都是一样,付出了才会有收获,种下了种子,才有机会丰收,什么都不做,光等着所谓的运气,盼着天上掉馅饼,这还是做梦比较快。汪书记你说是不是?”   汪书记被她说得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同志有点意思。”   他岂不是听不出来,姜瑜这话其实是在告诉他,霉运符也好,幸运符也好,作用都没那么大,不用惦记。   不过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讲大道理蛮有意思的。而且这道理也蛮有道理的,可惜很多人都不明白,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去奋斗,总想着走捷径,抄小道,这哪能长久。   被他夸奖,姜瑜笑得眉眼弯弯,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汪书记。   笑过之后,汪书记说起了正事:“你跟黄为民只是前几天才在浮云县临时认识,跟他的案子没多大关系。等他的案情查明之后,我就派人送你回来,现在先把你安排到省政府的招待所里,你看怎么样?”   这个级别的招待所姜瑜还没住过,但肯定比普通招待所好。姜瑜当然没意见,不过嘛,她看着汪书记,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块,好像有点怕:“那地方安全吗?”   汪书记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指着她的鼻子:“你这小姑娘,脑子是怎么长的?心眼这么多,放心,安全得很,老黄也不敢在那地方动你。”   “那就多谢汪书记了。”姜瑜笑呵呵地说。   汪书记站了起来,看了她几秒:“你早知道我们大家都在找你了吧?晚上怎么又现身了,不怕我把你给抓起来?”   姜瑜半真半假地说:“我相信汪书记你不会。”   “哦。”这勾起了汪书记的兴趣,“说来听听,你怎么觉得我不会?”   姜瑜认真地说:“我觉得汪书记是个正直、宽厚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昨天黄为民提起你就恨得牙痒痒的,你这么招他恨,肯定是个好人。”   这话也太孩子气了,汪书记又忍不住笑了:“那可未必,说不定我跟他是一样的人,只是他侵犯了我的利益,我才跟他争。”   “不。”姜瑜掷地有声地否决了他,“黄为民他爸是从农村出来的,根基不深,他们那个家族,也就他一个人有大出息了。他就算也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但一不是姻亲,二不是血亲,关系哪有那么牢固。而他就黄为民这么个儿子,黄为民看着就知道不争气的,肉眼可见,再过几年,等黄老退了下来,他们家也跟着……谁会故意跟他们家过不去啊?聪明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汪书记你们却一直跟着黄为民父子过不去。其实你们不是跟黄为民过不去,你们是跟所有不利于人民,损害人民利益的坏分子过不去!你这样的好人,不会为难我一个没犯过事的无辜小姑娘。”   总结一下就是有黄为民这个继承人,黄家成不了气候,为了争权夺利的话,真没必要这时候跟黄忠鑫死磕,惹黄忠鑫不高兴,平白树立一个对手。   可不就是这样,这番话真是说到汪书记的心坎里去了,说得他通体舒畅。看,这个小姑娘比老向那个墙头草还深明大义,知道他们是为何跟老黄闹得不愉快,他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   若说汪书记先前只是因为保护普通群众是他的义务,而把姜瑜纳入羽翼下,承诺不会让黄忠鑫动她的话。这会儿,汪书记是真有点喜欢姜瑜了:“小女娃蛮敏感,看问题看得很深刻嘛,要不要上大学,明年就要开春了,你们公社有几个名额?小女娃有条件就好好去争取,积极表现。”   他问了,姜瑜当然要抓紧机会告个状了:“两个,不过听说已经定了周建英和周建设两兄妹!”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汪书记非常不喜欢这种徇私舞弊的事:“周建英?就是黄为民的那个对象?都插手到公社去了,真够荒唐的。”   姜瑜见好就收,没有多说。公社刘书记也是个精的,黄为民这一完蛋,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肯定不可能再留给周建英兄妹了。   两人正在说话,办公室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汪书记喊道。   刘先推门而入,有些头痛地说:“汪书记,黄为民和周建英也不知怎么了,一直喊有鬼,在屋子里尖叫了半个小时了。这个叫完,隔一会儿那个又叫了。”   汪书记看了一眼时间,姜瑜过来半个多小时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那个女鬼在去找黄为民和周建英的麻烦了呗。这叫冤有头债有主,汪书记蹙眉想了几秒:“既然一个人害怕,那就把他们俩关在一处,彼此壮个胆吧。”嗯,也免得那女鬼两头跑了,从窗户里挤来挤的,挺那么大个肚子,看着就吓人。   刘先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惊讶地看着汪书记。   汪书记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办完了这事,你过来把姜瑜带到政府对面的招待所,给她开间房。”   “哦。”刘先这才一头雾水地走了,出了门,他忍不住摇头,两个人都那么害怕,汪书记确定他们不会叫得更厉害吗?   ***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刘先把姜瑜送到了招待所,帮她订了房间。   省政府的招待所确实要比浮云县的招待所稍微好一些,要干净得多,不过差距也不是特别大,还是就那么一间屋子一张床,还有些简单的家具。   姜瑜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但隔了两条街,被关押在审讯室里的黄为民和周建英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又看到了小静,吓得崩溃尖叫,最后刘先也只是把他们俩由分开关押改为关押在一块儿。   刚开始,黄为民和周建英都想着,两个人关在一起,好歹有个伴儿,多少给自己增加点勇气,殊不知这是噩梦的开始。   等门一关,小静从小小的铁窗里挤了进来,幽幽地看着黄为民:“你什么时候下去陪我和孩子啊?”   她的肚子跟着鼓起,婴儿露出一张没有牙齿的笑脸,嘻嘻哈哈地笑着,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叫唤着:“爸爸,爸爸……”   叫着,叫着,孩子就哭了,婴儿的那种啼哭声,在黑夜中格外惊悚,听得黄为民浑身冒冷汗,他实在受不了这种魔音灌脑,一把将周建英拖了过来,挡在面前,放声尖叫:“小静,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都是她,都是她,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的,是她主动找上我,缠着我的,也是她说你是装肚子痛的。你要找人报仇就找她!”   周建英简直不敢相信,这才刚开始呢,黄为民就又把她推出去做了挡箭牌,还把什么都推到她头上。长夜漫漫,她怎么活着度过这一晚?   周建英也没蠢到家,她跟黄为民动静闹得这么大,刘先都不管他们,还把他们凑到一块儿,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眼看那没有牙齿、没有头发的婴儿就要凑过来,抓住她了,周建英害怕得要死,再也撑不住,一把甩开了黄为民,跑到门边,使劲儿地拍打着门:“开门,开门,有鬼,有鬼啊……”   外面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更让她绝望的是,小静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了:“不用叫了,你喊破了嗓子也没用。”   周建英吓得浑身发抖,紧紧贴着墙,不敢动,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你去找黄为民啊,都是他,他花心,到处拈花惹草,跟好多女人有过一腿,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小静抚摸着肚子:“其他人没有害死我,周建英还我命来!”   周建英只感觉一股阴风在耳边响起。   她吓得抱着头尖叫:“你究竟要怎么才肯放过我,你说,你说……”   小静微微往后退了点:“想让我放过你也可以,打,去把黄为民给我打得得没说话的力气了,我就放过你!”   这个要求,周建英有点不大情愿。她一个女人,哪打得过黄为民那么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   可她还没行动,那边窝在墙角的黄为民见有一线生机,已经先一步开了口:“小静,都是这个女人害死了你,我打她,你消消气好不好?”   说着,见小静没反对,他摸着墙爬了起来,抓住周建英就是一耳光。至于枕边人什么的,在生死面前,情人算个屁,过了一这关,他出去了,要找什么的女人没有。   周建英被他打得眼冒金星,泪水沿着鼻梁往下滚,这一刻,她对黄为民仅有的那点期待都没了,反扑过去,两人扭打成一团。   黄为民比周建英力气大,周建英招数多,抱着他的胳膊、腿发狠地啃,手也是能抓哪儿就下狠心地抓。这种薄情负心的男人,你一手软,吃苦的就会是你自己,周建英深知这一点,下起手来,丝毫不留情。   两人发了疯一样在屋子里打了起来,打得彼此浑身是伤,惨不忍睹。不过黄为民到底是个男人,在体力上先天就压周建英一头,周建英被他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这么打下去,她肯定会被黄为民打死。   求生欲极强的周建英忍不住了,大声朝外面喊道:“我招,我招,我知道黄为民是怎么跟信用社的严主任勾结,暗地里把钱取走的,我知道他们的钱怎么分的,我还知道黄为民在村子里的时候因为争执杀过一个人……” 第135章   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 姜瑜睁开眼就看到小静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站在床头。   乍然间看到这么个女鬼, 姜瑜吓了一跳,坐起来, 打了个哈欠, 拍着胸口说:“回来了, 昨晚玩痛快了?痛快了就一边呆着去,不要站在我床边, 得亏我胆子大,换了个人,魂都被你吓飞了。”   小静退后两步,也不管姜瑜的抱怨,喜滋滋地说:“痛快,我很久都没这么痛快过了。昨晚我把那两个狗男女吓得够呛,这对……”   “所以他们都招了?”姜瑜听明白了。   小静点头,脸上的喜色褪去, 浮起难过:“我以为他只是好吃懒做, 肚子里有点花花肠子而已。谁知道, 在村子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害死过人。当初也就是跟辜家吵了一架而已,一个村子,闹几句口角很寻常,可就为了这点事, 他竟然把辜家那个半傻的儿子推进了水塘里。这事,要不是昨晚周建英说出来,村子里的人包括我都还以为辜小五是不小心摔进了水塘淹死的。”   姜瑜也有点讶异,点头:“看不出来,年轻的时候他都这么小肚鸡肠,这么狠。”   “可不是,他们俩连夜招了,不用刘先审问,都争先恐后地相互揭短,看到那一幕,我就想,当初我捉奸在床的时候,怎么那么傻呢,就为了这两个东西气得动了胎气,害了自己还害了孩子。”提起这个,小静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解气,但没有,她想起昨晚那对狗男女相互攀咬,反目成仇的事,心里并不痛快,反而堵得慌。她和孩子就间接死在这两个什么都不是东西里,还真是不值。   姜瑜没想到,派小静出去还有这种意外的功效,笑了:“那很好,黄为民自己都招了,汪书记铁面无私,黄忠鑫就是想破了天,也没办法将这个儿子给捞出来。”   说曹操曹操到,姜瑜刚提起这么个人,门口就响起了非常有节奏的敲门声,小静趴过去瞅了一眼,低声说:“是黄……黄忠鑫来了。”   她似乎有点怕这个公公,哪怕做了鬼也一样,瞧见黄忠鑫,马上紧张起来。   姜瑜回头看了她一眼,指了指窗帘的地方:“害怕就躲一躲。”   小静有点不放心,上前拉住姜瑜的一角,低声叮嘱她:“他这人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非常狠,脾气又暴躁,一言不合就丢东西打人,连黄为民那么大的人了,都被他打得破了脸好几次,你……要不你别开门了。”   姜瑜拂开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无妨,我站在理这边,不用怕他。你找个地方呆着吧。”   说罢,姜瑜拉开了门,微笑着看着来人。   门口站着两个人,黄忠鑫和他的秘书。   看见姜瑜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黄忠鑫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他的秘书站在外面,细心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比较简陋,姜瑜也没多折腾,指了指离门不远的地方:“请坐,黄老找我有事?”   黄忠鑫瞥了她几眼,冷着脸坐下:“你倒是大胆。”   这幅样子,一瞧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姜瑜但笑不语,就如昨晚汪书记所说一样,这可是省政府的招待所,门口人来人往,在这种地方,黄忠鑫是不敢冲她下手的。除非他不想活了,也不想要他这辈子的名声了。但为了个半途认回来,前面三十年都没放在心上的儿子,还不至于。   姜瑜这笑落到黄忠鑫眼底,刺目得很,想起秘书今早带给他的消息,他的手背用力攥紧,背上青筋暴跳,昭示着主人心底的不平静。   “黄为民可能会被判死刑,你知道吗?”   姜瑜讶异地挑了挑眉:“是吗?这个我倒是不清楚。”   可能?换了其他人,他干的这些事都可以死十回八回了,有特权就是好啊。   黄忠鑫犀利的眼睛盯着姜瑜:“我黄家与你无冤无仇,小丫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也不跟你废话,你想办法留黄为民一命,咱们这笔账就一笔勾销了。”   小静果然没说错,这就是个霸道、独断专横的老头子,一点都不可爱。姜瑜讥诮地笑看着他:“黄老你开玩笑的吧,我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哪救得了黄为民,你该去找汪书记他们商量才是。”   黄忠鑫斜了一眼姜瑜,薄唇抿得死紧:“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天衣无缝,那三封举报信是你递的吧。”   在汪书记面前姜瑜都没承认,在黄忠鑫面前,她更不可能承认了:“没有的事,黄老,你说笑了,这个事我已经跟汪书记解释清楚了。”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既然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举报信递到老汪他们那里,那也有办法能救黄为民一条命。你必须做到,否则……”余下的话他没说,但威胁的意思非常清楚了。   姜瑜也火了,她本来念着他的身份,好歹是从战乱年代,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老前辈,给他几分面子。结果这老家伙,还得寸进尺,还要挟她。   她站直了身,冷笑道:“黄老,你现在想着救黄为民,不想他死了。那他去年,前年犯错,走错路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几岁,十几岁,需要父亲教导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子不教父之过,光生不养,他有今天,你要负一半的责任……”   姜瑜的话没说完,黄忠鑫就用力把桌子上的搪瓷缸子扫到了地上,暴怒:“你算什么东西,教训我!”   姜瑜站在那儿拉下了脸,不管黄忠鑫难看的脸色,继续说:“你年轻的时候只顾自己风流快活,停妻再娶,娇妻在怀,把糟糠妻和孩子丢在乡下不闻不问。种了这样的因,结出今天的苦果,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我是无权教训你,但你也没权利在我房间里乱摔东西!”   她走过去,拉开了门,将门大大地敞开:“话不投机三句多,你请!”   黄忠鑫完全没料到,姜瑜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小丫头而已,竟然跟教训他,还赶他走,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他气得脸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姜瑜,除非你一辈子不走出这招待所!”   姜瑜淡淡地看着他:“我行得端,做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好怕的!”   黄忠鑫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往外走,路过姜瑜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阴冷,宛如毒蛇一般黏腻的目光在姜瑜的脸上滑过:“是吗?那我们走着瞧!”   关上门后,小静不放心地看着姜瑜:“黄忠鑫很记仇,掌控欲很强,你今天这么怼了他,他肯定不会放过你。”   姜瑜挑眉看她:“不然呢,真帮他把黄为民弄出来?那你还不得恨死我啊?”   小静顿了片刻,垂着头说:“如果,如果你向他妥协了,把黄为民弄出来我也不怨你。”   姜瑜错愕地看着她。   小静笑了一下:“昨晚看到黄为民和周建英闹翻,两个人为了活命,彼此攀咬的丑态,我就想明白了。我不恨他们了,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   她的豁达真是超出姜瑜的预料。   姜瑜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但就是没你这桩事,黄为民和周建英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他们做的事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无规矩不成方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再次听姜瑜提起法律这个词,小静说:“你好像很喜欢法律,可我们乡下,讲究人情,村长的权威很大……”   她说的这些姜瑜都明白,目前国内的法治还一点都不完善,尤其是在偏远地方,还沿袭着过去的老一套,村子里村长和德高望重的长辈就是权威,家里一家之主就是权威。远的不说,就黄忠鑫,也是这种思想,他觉得他生了黄为民就是给他天大的恩赐了,没了他,就没黄为民,黄为民就活该听他这个老子的。同样,姜瑜这样的没背景的小辈,也应该听他的。   这种思想别说现在了,就是四十年后也有,不少家长觉得我生了你,你就得完全无条件的听我的,但凡有点不从,那就是不孝。   但后世到底会好很多,姜瑜非常留恋后世的和平安宁的生活。活了三辈子,她最留恋的就是第一辈子,平和,安宁,自由,不用担心一言不合就抄家伙打架丢了性命,也不用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人扣顶反社会的大帽子。   “你现在去投胎,就能赶上好时候,以后你就明白我所说的法律了,理解什么是太平盛世了。”姜瑜笑盈盈地对小静说。   小静却不愿意,她捧着肚子站了起来,扯了扯身上用黄纸做的衣服说:“姜瑜,我去给你盯着黄忠鑫,看看他要使什么坏招对付你。有了我这个耳报神,他的什么计划都逃不了我们的眼。”   姜瑜可有可无地说:“行吧,你想去就去,小心点。没听到也没关系的,我过几天就回黎市了,天高地远的,黄忠鑫就是再能,他的手也还伸不了那么长。”   小静走后,没多久,刘先就来接姜瑜了。   是汪书记要见她。   还是在昨天那间办公室,汪书记跟姜瑜简单地说了一下:“昨晚黄为民和周建英都招了,刘副书记也在浮云县那边查清楚了,黄为民滥用职权,跟信用社的张主任勾结,盗取国有资产,结党营私,打击报复无辜群众。他们俩已经被羁押,就等证据收齐再审判。这件事多亏了你,不然还揪不出黄为民这个蛀虫,不过我想你不会希望我们宣扬出去的,那我就个人谢谢你这个无名英雄了。我让人给你买了回浮云县的票,待会儿让刘先送你上车。刘副书记会在浮云县主持一段时间的工作,你若是遇到了麻烦,可以找他,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姜瑜估计,汪书记是知道了黄忠鑫早晨去招待所找她的事。黄为民已经招了,黄忠鑫肯定很恼火,柿子专挑软的捏,对付不了汪书记,就只好拿她出气了。这个时候送她远离这是非之地,汪书记也是真的为她考虑。   “谢谢汪书记。”姜瑜诚心实意地说。这个大人物还惦记着她这么个小虾米,说送她走就送她走,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哪像黄忠鑫那个小肚鸡肠的。同样是老革命,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汪书记摆手:“小事,我说了会保证你在省城的安全就要说话算数。行了,你去收拾一下行李,待会就跟刘先走,火车票是中午的,路上小心,以后来省城玩,欢迎你到我家做客,地址你知道的,我就不赘述了。”   告别了汪书记,刘先寸步不离地把姜瑜送回了招待所,姜瑜没什么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小静回来。眼看都快到中午,列车不等人,姜瑜只好先走了。   还是刘先开了一辆警局的车子送她。   一路都没起什么波澜,刘先亲自把姜瑜送到了列车上,直到列车开走了,他才回去跟汪书记复命。   从省城到市里,坐火车要六七个小时,等火车停靠在市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市里下车的人不是很多,姜瑜随着人流出了火车站,刚走出大门,然后就看到小静一脸惨白地躲在柱子下的阴影里。瞧见姜瑜,她连站都站不起来,只是挥了挥那只几近透明的手:“姜瑜这里!”   姜瑜忙过去,背对着人,挡住过往的视线,然后悄悄拍了一张符在她身上,帮助她稳住快涣散的魂魄,才问:“怎么回事?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第136章   “我是被一个叫钟灵秀的人打伤的。”小静的伤很重, 说出这句话,就费了老大的力气。   见状, 姜瑜又给她拍了一张聚魂符上去, 这才帮助她勉强稳住了涣散的魂魄,但她的身体还是呈半透明状, 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姜瑜估计, 她若是再晚来半个小时, 小静恐怕撑不住,魂飞魄散了。   小静是个普通的鬼, 手上很干净,没沾过人命,也没做过恶,什么人会对她下这么重的手?姜瑜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着小静这幅还是神情恹恹的样子,她拿出一张黄纸,飞快地折了一张休养符,然后对小静说:“别说话了, 进去, 养一养!”   光是两只聚魂符只能帮助她稳固魂魄, 不至于魂飞魄散,但对她的伤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姜瑜到底不是正统的天师,不会给鬼疗伤,暂且只能想这个办法了。   小静实在撑不住了, 抱着肚子,钻进了符里:“我歇一下,姜瑜,你要小心,钟灵秀坐黄忠鑫派出的车来安市了,他是冲着你来的。”   又是黄忠鑫,这人果真是养尊处优惯了,霸道惯了,拿汪书记他们没办法,就想冲她一个女孩子下手,很好。她倒要见识见识黄忠鑫派出来这个钟灵秀有几分本事。   姜瑜把修养符收进了口袋里,抿着唇,顶着夜色离开了火车站。   因为刚才耽搁那么一会儿,跟她一同出站的人早走了,火车站外空荡荡的,有点冷清。这个时候是没出租车可打的,只能去坐公共汽车,不过姜瑜今天耽搁了一会儿,赶到公交站时,末班车刚开走五分钟。只能步行去招待所了,好在,安市不大,最近的招待所离火车站也就几里路,走一会儿就到了。   她拎着行李照着记忆中的方向往招待所的方向走去。路边有稀稀落落的房屋,屋子里偶有光亮透出,照亮了路面,电力不足,公共设施落后,走老远才有一盏路灯。   天寒地冻,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静谧极了。没走多远,前方是一片农田,穿过这片农田就到招待所了,姜瑜加快了脚步。   忽然,背后的拐角处窜出一辆汽车,刺目的灯光从后方传来,照亮了前方的路,姜瑜往路边退了一些。这时候的马路很窄,大晚上的,安全第一。   她有意避让,但后面那辆车开过来时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往她这边撞来。也亏得姜瑜警醒,见势不对,她马上闪进了旁边的农田。   但刚一踏入农田,她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大冬天的,稻田里的水早放干了,泥土也裸露在外面,长满了青苔和翠绿的杂草,按理来说,踩上去应该很安全才对。但姜瑜的脚一落入稻田里就跟踩进了沼泽一样,不住地往下陷。   那辆疯狂的汽车像来时那么突然,已经失踪了,四周又归于平静。寂静的夜,连虫鸣声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悸,农田像一张猛兽的巨嘴,黑压压的,大张着,随时准备将人吞噬进去。远处招待所里的灯光,居民屋子里的灯光似乎都离姜瑜越来越远,无尽的黑暗向她涌来,似要把她按进农田里似的。   姜瑜感觉腿有千斤重,每用力提一下,她的脚就更往泥里陷一寸。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啊!   姜瑜瞬间明了,这应该就是小静所说的那个钟灵秀来了。多好的一个名字,结果本尊却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人,白瞎了这么好个名字。   她嗤笑一声,扬声问道:“不出来吗?”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黑暗和沉默,这里似乎连冬天必不可少的北风都没有,四周一片沉寂。   她的声音没把始作俑者喊出来,倒是惊动了在休养符里的小静。   稍微好些了的小静钻了出来,立在那儿,打了个寒战:“姜瑜,这是哪里,好奇怪!这地方阴冷死寂的,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连个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姜瑜瞥了她一眼:“这是某个异空间,用法器或稀有材料搞出来的,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应该是你所说的那个钟灵秀搞的鬼吧,还真是舍得下血本。说说,这个钟灵秀什么来历?”   小静连忙说:“好像是什么高人吧,破四旧的时候黄忠鑫帮过他。黄忠鑫本来是请他来收拾我的,后来临时改变了主意,让他过来找你。听说你坐火车走了,黄忠鑫就让人开汽车,把他送了过来。我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她低头看了一眼姜瑜陷进农田里,连膝盖都看不见的腿,担忧地说:“姜瑜这人好像很厉害,怎么办啊?你的腿一直在往下陷,你会死吗?”   “你这乌鸦嘴,诅咒我干嘛!”姜瑜瞥了她一眼,“你怎么被他发现了?”   见姜瑜还有心关心她怎么受伤的,小静的心稍安,接着说:“我不是穿了你给我做的避光衣吗,白天也可以活动。我就飘到了黄忠鑫家,然后就听到了他们要到安市来找你的计划。他们说,安市没人认识你,你就是死在了安市也没人管,所以计划在安市动手。我听到后很着急,想跟你通风报信,可火车已经开了,我也追不上。于是我就钻进了送钟灵秀的车底下,想着让他们把我捎到安市,这样就能找到你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快到安市的时候,那个司机小伙子竟然下来在车尾撒了泡尿。他还是只童子鸡,那尿阳气太重,熏得我们娘俩太难受,孩子没忍住,钻出来故意吓唬司机小伙子,然后就被钟灵秀发现了,他二话不说就对我打打杀杀,幸亏我跑得快,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提起这个,小静就觉得委屈:“孩子只是冲司机小伙子扮了个鬼脸而已,没有伤人的意思。那钟灵秀好凶,不分青红皂白,一把桃木剑挥过来,打得我好痛。”   听完小静的故事,姜瑜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路几百里都没事,最后栽在一泡童子尿上,她这运气真不咋滴。   “行,待会儿我帮你讨回公道。”姜瑜安抚她。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道哈哈哈的嘲笑声:“小丫头自身都难保了,还说大话,可笑!”   姜瑜低头一看,黑泥已经没过她的膝盖,快到她的大腿根了,照这种趋势,要不了十分钟,她整个人都会无边的黑泥所淹没,就如同落入沼泽的人一样,只能等死。   小静吓坏了,抓住姜瑜,仰头四处张望说:“钟……钟同志,姜瑜是个好人,你就放过她吧,她真的是个好人……”   “放过她可以,把她的符咒之术传给我,我就饶她一命。”那道声音又传来了。这声音很空茫,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像是近在眼前,让人找不到他具体的藏身之处。   小静有些无措,看向姜瑜,等她拿主意。   姜瑜却把修养符拿了出来:“进去吧,接下来不关你的事了。”   “可是你……”小静有点担忧,她现在是个鬼,感觉比以前更灵敏,只是这么站在半空中都觉得不舒服极了,那就更别提姜瑜了。这个钟灵秀看起来就蛮凶的,要是姜瑜打不过他怎么办?   姜瑜打断了她的话,以不用置喙的口吻说:“你在这里帮不上忙。如果你不想魂飞魄散,就进去。”   这倒是,小静只好钻进了修养符里。   等小静一消失,一直没有动静的姜瑜忽然动了。她拿出阴阳珠,在阳的那一面,迅速拍了几张天雷符,那速度,快得让人根本都看不清。   等符一沾上阴阳珠,姜瑜忽地把阴阳珠朝阳的一面连同这几张天雷符重重往黑漆漆的泥土中一按。   下一刻,只听到轰的一声,闷闷的爆炸声在地面炸开,阴阳珠像只灵活的虫子一样在地面上四处乱钻,把黑漆漆的地面拱起一个个的包,这里才消落,那里又迅速起落,像是打地鼠游戏中不断冒出来的地鼠一样。不过速度快得人眼花缭乱,几起几落之间,地面下的那摊烂泥像是承受不住了一样,轰地一下炸开。   银白的雷光划破虚空,像一把寒光凛冽的大刀,劈开了黑暗,又如一把巨大的扫帚,将地面上的污秽一扫而空。   原本缠在姜瑜双腿上的黑泥像是潮水一样,迅速的退去,四周的黑暗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不消片刻,消失的招待所、民居一一浮现,脚底的青草苔藓也冒了出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还真是好!”姜瑜踢了踢脚上并不存在的污秽,冷冷一笑,看着站在她三丈开外的人,笑盈盈地说,“钟灵秀,幸会!”   她轻轻一招手,阴阳珠回到了她的手里。   钟灵秀捂住胸口,打量着夜光下的这个少女,看起来不到二十岁,长了一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甜美无害,可出手却非常非常老道和出其不意,竟能从他祖传的法器布置的空间里逃出来。   而且,钟灵秀的目光贪婪地盯着姜瑜手上的那对阴阳珠,没想到这丫头身上还有这种好东西。   他在打量姜瑜,姜瑜也在观察他。钟灵秀跟姜瑜以往遇到的同道中人都不一样,斯斯文文的,皮肤很白,大约四十来岁,穿了一身深色的中山装,看起来就像个知识分子。   “阴阳珠,你是承运观的人?”钟灵秀的目光像胶质一样,黏在姜瑜手中的阴阳珠上。   姜瑜把玩着珠子,笑了:“你又是哪门哪派的?”   姜瑜一说这话,钟灵秀就知道了,她不清楚他的来历。这也不奇怪,近十年,玄门遭劫,大家为了生存都夹起尾巴做人,小辈的也没参加过任何历练和活动,不认识其他家族和门派的人也实属正常。   不过,他瞟了一眼姜瑜:“你不是浮云县人吗?承运观的宝贝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姜瑜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去过黎市啊,你没打听清楚吗?怎么,怀疑这颗阴阳珠是假的啊,那你看看。”   说着,她就不假思索地把阴阳珠抛了过去。   她这招太突兀,速度又太快,钟灵秀完全没考虑的时间,而且就算有时间考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伸手,阴阳珠啊,这可承运观的镇馆之宝,道门中人哪个不眼馋。   可他的手刚一碰到阴阳珠,藏在阴阳珠下面的爆裂符就轰地一声炸开了,得亏钟灵秀反应快,迅速将这“烫手山芋”扔得老远,但饶是这样,他的右手心还是炸得皮开肉绽。   “小儿欺我!”钟灵秀气急,“初阳老儿就教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吗?”   “彼此彼此!”姜瑜拿了两张天雷符拍在地上,地面下一条似蛇非蛇的怪物被雷电的火花差点烤焦,狼狈地从地地窜了出来,狼狈地往钟灵秀那边逃去。   说到底两个人都不是什么讲究信义的老实人,一边说话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一边暗戳戳地下黑手。若非姜瑜反应快,那怪物已经偷偷冲出来咬她一口了。   不过很明显,姜瑜这个小黑心的在这一局占据了上风。   钟灵秀把受了伤的蛇藏了起来,冷笑连连:“真看不出来,初阳那个一板一眼的,还教出了你这么个滑头。小丫头,看在初阳的份上,你若再能接住我这一招,我就饶你一命,不干涉你跟黄家的恩怨了。”   姜瑜掏了掏耳朵,这些老家伙都这么自以为是吗?明明占了下风,还要说大话,真是不害臊。   她收回阴阳珠,也懒得跟钟灵秀废话了,这一过招,她已经试出了钟灵秀的深浅,在这个灵气稀薄的时代,钟灵秀确实有两下子,不过还不够看。   姜瑜转着阴阳珠,将四周的灵气抽调过来,凝聚在珠子内,然后轻轻一弹,将这珠子往钟灵秀弹去。   钟灵秀也拿出了桃木剑,挥舞了起来,挡向阴阳珠的去路。但阴阳珠势如破竹,一瞬间就冲破了桃木剑,然后丝毫不减其势地撞进钟灵秀的身体里。   啪地一声,钟灵秀整个人都炸开了。   姜瑜的眉头拧了起来,快步走过去,低头一看,农田里是一片片破碎的桃木。   “姜瑜,你把这钟灵秀打死了吗?”小静跑了出来问道。   姜瑜捡起一片桃木弹了弹:“桃木替身之术,是我轻敌,让他给跑了!”   小静亲眼看到钟灵秀爆炸的,结果却是个假的。她很失望,又有点好奇:“你们这些天师、法师都这么厉害吗?”   “厉害的有,但坑蒙拐骗的半吊子更多。”姜瑜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走吧。”   小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问道:“那钟灵秀还会来吗?”   姜瑜不确定地说:“应该会吧,他看上了我的符箓之法和阴阳珠。这人很贪婪,我不去找他,他应该也会来找我的。算了,不管他了,坐了一整天的火车,好累,先去招待所睡一觉吧。”   小静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心还真是宽。   ***   “钟大师,你回来了,怎么样?成了吗?”钟灵秀一回到车上,守在车上等了半个多小时的,黄忠鑫的秘书王般就激动地问道。   钟灵秀紧抿着唇:“先找个休息的地方。”   王般早有安排,立即叫司机把车开了一所院子前。   等进了屋,光线比较亮之后,他才发现,钟灵秀的脸煞白煞白的,连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这哪像是个活人啊,王般担忧地问:“钟大师,你没事吧?”   钟灵秀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头紧锁:“这小丫头很难对付!”   这么说是出师不利了,连钟大师这样厉害的人物都没搞定那小丫头。那丫头得多厉害,她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啊。   王般心惊,眉心也跟着拧了起来,大步随钟灵秀走进了屋子里,头大地踱来踱去:“那接下来怎么办?钟大师可有办法?”   最着急的就是王般,他是黄忠鑫的秘书、亲信,黄忠鑫派他出来办这个事,没办好,他回去没法交差。而钟灵秀并不是黄忠鑫的属下,办不好,黄忠鑫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他很怕钟灵秀突然就撂担子说不干了。   不过他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相反,钟灵秀想了一会儿就有了办法:“那丫头手里有一个非常厉害的法宝,我奈何她不得。硬碰硬不行,只能使用另外一个办法。”   王般听了心头一喜,忙急切地问道:“什么办法?”   “勾魂法,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个独门秘法,非常隐秘,能悄无声息地将人的魂魄勾走,就是有道法的人也不能幸免。”钟灵秀抿唇说道。   王般听说这道法这么厉害,非常高兴:“那钟大师赶紧做法,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马上去准备!”   钟灵秀瞥了他一眼:“你以为这道法这么好施展,需要我的三滴心头血,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使出这种秘法。但谁让我欠了你们黄老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黄老早知道钟大师最是重情义,守信诺,你费心了,回头我必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转告黄老。还请钟大师赶紧施法,勾了那丫头的魂魄,大师就能将她的符箓之法学到手了,届时说不定能找出救黄主任的办法。”王般一顿连夸带劝,又变相提醒了一下钟灵秀,他们来这儿的目的。   钟灵秀当然记得,他之所以不顾身份对个小辈出手,不就是眼馋那什么劳什子幸运符吗?若能把姜瑜的魂魄抓来,搜了她的魂,不就学会了。   “我要姜瑜的生辰八字,最好有她的毛发、指甲或者她穿过的衣物之类的,其余的你就不用管了。”   生辰八字,这个周建英都知道,并不难弄。比较为难的是怎么弄到姜瑜的毛发、指甲或随身用的物品。不过这对王般来说也并非没有办法,很快一计就涌上了他的脑海里。   “钟大师尽管放心,今晚就会把你需要的物品准备好。” 第137章   到了招待所,姜瑜拿出介绍信订好了房, 回到屋子里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准备睡了。   小静一路跟随着她, 见她这半点不忧心的模样, 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姜瑜, 你真的不担心钟灵秀会来找你吗?”   “这不有你看门吗?鬼又不用睡觉。”姜瑜想了想似乎不对,拿出两个小纸人, 往桌子上一放,“我忘记了, 你受伤了,进修养符里养着吧,外面有它们看着。行了, 大冬天的,冷死了,休息吧。”   她窝进了被窝里,卷起被子,没多久就睡着了。   小静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尽职尽责地守在床头的小纸人, 放心地跟着钻进了休养符里。   只是躺下没多久,这钟灵秀没来找麻烦,倒是招待所里先乱了起来。姜瑜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有人嚷着“救火了”,她睁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窗户外面的浓烟从缝隙中挤进来,呛得人非常难受。   姜瑜捂住鼻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快速地出了门,跑下了楼。出了招待所才知道, 原来是招待所一楼不小心发生了火灾,好在扑灭得快,没造成什么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   不过姜瑜她住的那一排房屋是没法住了,烟熏火燎的,屋子里全是烟味,估计得敞一敞,明天再修补一下才能住。   同住那一排房屋的几个客人都很头痛,好在招待所今天比较有人情味,主动答应帮他们换到另外一排没怎么受火灾影响的客房,让大家后半夜能睡个好觉。   现在这个年代也没客户至上的理念,能答应换房就不错了,大家打着哈欠,拿着行李去了另外一排客房,各自回屋睡着了。   殊不知,等招待所安静下来后,两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偷偷进了门,在招待所值班人员的带领下到了先前发生火灾的那一栋楼的二楼,推开了其中一扇门,小声说:“就是这里。”   “好,多谢王姐。”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两个家伙不敢开灯,拿着手电筒悄悄进了屋,先是扫了一眼桌面,干干净净,其中一人说,“牙刷带走了,衣服也不在。”   另一个说:“那只能找头发了。”   他们把手电筒晃到床铺枕头上,很快就在枕头上找到了一根二三十公分长的黑发。那人惊喜地喊道:“老于,找到了,这些个小娘们喜欢留长头发,头发长了就容易掉。这下可以交差了。”   老于也很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把这根头发装进了一个空的信封里,犹不放心,想了想,又把姜瑜先前睡过的枕套给拆了下来,团成一团,拿走了。   下楼的时候,正好碰到招待所值班的王姐。   王姐看到他手里那团熟悉的花色,当即变脸:“你咋把我们的枕套给拿走了,说好只是找点小东西的。”   老于二话不说,掏了五块钱塞给她,堵住了她的嘴:“够赔这个枕套的钱了吧?”   王姐马上喜笑颜开:“够,够了,下次有帮忙的尽管说。”   老于没搭理她,转身迅速地出了招待所,消失在黑夜中。   他匆匆跑回去,把信封和枕头交给了王般。王般又拿过去交给钟灵秀。   钟灵秀已经在院子里设好坛,万事俱备就只欠东风了,见王般真把姜瑜的头发拿到了手,非常兴奋:“这是她今晚才掉的头发,离开她的头不足一小时,还带着她的精气神,甚好甚好!”   他穿着道袍,拿起法器,上香施法。院子里,烟雾缭绕,无端端地竟让王般觉得很肃穆,很心悸。他期待地看着钟灵秀,等着他把姜瑜的魂魄勾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姜瑜。   ***   姜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像她这种活了三辈子的修道中人,平时很少做梦。   可今天这个梦格外的长,而且明明知道是梦她却怎么都醒不来。   她梦到了“姜瑜”的一生,幼年丧父,在祖父母家备受欺凌排挤,后随母改嫁到周家,明面上的欺辱少了,但暗中的排挤多了。   她看到小小的“姜瑜”下雪天还穿着一双破了洞露出脚趾的烂布鞋上山捡柴,背着比她还高的干柴下山,山路崎岖湿滑,十来岁的小姑娘从坡上摔了下去,手臂上割开一个大大的口子。她爬了起来,抹了把泪,把背篓扶起来,将掉落了一地的干柴一一捡回去,重新捆好,背着下山回家。   “姜瑜”回去时,已经过了晌午,冯三娘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把她拉进了厨房,抱在怀里伤伤心心地哭了半天,然后把留在锅里的玉米糊糊端给她:“小瑜,妈的好女儿,妈知道你受委屈了,不过你周叔对你也不薄,这是他特意让我给你留的玉米糊糊,把最浓的一碗留给了你。好孩子,多吃点,咱们要好好表现,让你周叔知道你的好。”   画面一转,到了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姜瑜”瘦巴巴的身躯挺得笔直,素来沉默、木讷的眸子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扔下锄头一口气跑回了家,对冯三娘说:“妈恢复高考了,我要参加高考!”   冯三娘放下了手里的活计,面有难色:“这……参加高考要钱吧?最近建设正在说亲,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周叔他……”   “去,娃想参加高考就让她去,娃知道上进这是好事,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娃去。”周老三乐呵呵地含着旱烟斗,打断了冯三娘的话,看着忐忑不安的“姜瑜”,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放心,只要能考上,周叔就是把房子卖了也送你去上学。”   “姜瑜”感激地看着他:“谢谢周叔。”   过了几天才有消息传来,这次高考不收报名费,不用花钱。   一幕幕滑过,瘦小的“姜瑜”天天在黄豆大小的煤油灯下,挑灯夜读,认真专注,她没有钱,买不起教辅资料,就一遍遍地翻课本,仅有的几本高中课本被她在这短短的两个月翻了无数遍。高中课本背得滚瓜烂熟,“姜瑜”又开始看初中课本。   终于,考试来了。“姜瑜”跟着那些被耽搁了十年的老知青大哥大姐们一起满怀激动地走进了考场,一共四门,为期三天。“姜瑜”全力以赴,但数学是她的薄弱项,她见过的仅有的例题就是课本上的那几道题,还有政治,除了红宝书和课本,她连报纸都没看过两张,对国外的形势一无所知。   这两科拖了后腿,“姜瑜”丧气地走出了考场。   时间一转,转眼到了来年二月。月初,等得已快失去了希望的“姜瑜”终于等到了那张久违的录取通知书,她被云城师范大学录取了。   周家冯三娘带来的那个女娃考上了大学,荷花村也出了个土生土长的大学生,大家提起这个都喜气洋洋的。就连总是愁眉苦脸的冯三娘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喜色,抚摸着“姜瑜”的脸说:“我们家小瑜有出息了!”   周老三也是红光满面:“给小瑜做两身新衣服。她都要去上大学了,总得有两件穿得出去的衣服,做大一点,小瑜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明年也能穿。”   录取通知书来得比较晚,距开学的时间不过十来天。“姜瑜”匆匆收拾行囊,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周老三一起踏上了去云城的列车,却不知这是一趟没有归途的旅途。   半路上,周老三找借口要去厕所,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他带走了所有的钱和录取通知书,还有那两件给“姜瑜”特意做大了一些的新衣,“姜瑜”忐忑不安地等着,半夜列车停靠在一个小站的时候,她突然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拉下了车,然后捂住嘴,拖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迎接她的是无尽的毒打和凌辱,日复一日,熬得“姜瑜”头发都白了,脸上布满了褶子,打她、凌辱她的那个男人都死了,“姜瑜”被解救,终于回到了云城了,那个她三十年前就要去的目的地。   她在发达了的周家做牛做马,忍受周老三比以往暴躁得多的暴脾气,然后在周家来客人时被带出去溜一圈以显示周家的仁义。半年后,她在周老三的大寿上,当众揭穿了周老三那张虚伪的面具,还有那段不为人知的发家史,然后纵身从十几层高的大楼上一跃而下!   姜瑜猛地坐了起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前滑过的还是“姜瑜”跳楼的那个画面。   守在一边的小静听到动静,开了灯,然后就看见姜瑜面色苍白地坐在床上,眼角还有残留的泪珠,手紧紧攥着被面,力气大得指节都泛白了。   小静吓了一跳,就是黄为民父子找麻烦的时候,她也没看到过姜瑜这么失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把她吓成这样。   “你怎么哭了?是梦到什么伤心事了吗?”小静不安地凑过去问道。   闻言,姜瑜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摸到一片湿润,她竟然哭了?姜瑜的手僵硬地摸着脸颊,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摇头,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虚空传来:“若只是梦才好了呢!”   这是原主的亲生经历。   小静担忧地坐到床头:“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听听嘛,再惨能有我惨吗?我和孩子可是被那个混账东西给害死的。”   姜瑜心说,还真比你惨多了。你也就那会伤心,然后一下子就死了,原主可是持续痛苦了三十几年,她本来考上了大学,有光明的前途和鲜花锦簇的美好人生在等着她,却被继父卖给了个老光棍,生不如死。死亡对原主而言何尝不是解脱,支撑她活着回到云城的唯一动力是仇恨!   不过这么久了,她一直没有原主的记忆,为何会突然梦到原主的前世?姜瑜按住胸口,不舒服极了,浑身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所包围。   刚睡醒,姜瑜的脑子有些混沌,过了好几秒,她才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既然是前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脑子里,莫非……   姜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莫非原主也是重生的,否则这具身体怎么会有前世的记忆?   姜瑜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头痛欲裂,心口也不舒服极了,刚刚回复了点血色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惨白的,比小静这个女鬼的脸色都还难看。   “姜瑜,姜瑜,你怎么啦?”小静吓傻了,想扶起姜瑜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实体,什么都做不了。   姜瑜单手按住额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符,拍在胸口,眉心紧皱,冷笑一声:“好个钟灵秀,连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勾魂术有多厉害!”   姜瑜这次没有用符,她食指指尖竖了起来,四周的灵气往她的指尖涌去,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体。连小静这个鬼在一旁看了的心动不已,差点没忍住扑了上去,四周其他的游荡的鬼魂似乎也受到了召唤一般,不顾一切地往这里冲来。   他们可没小静这样的理智,看到好东西就想吃,一个个全往姜瑜身上冲去。   在他们快冲到姜瑜指尖的时候,姜瑜食指轻轻往前一送,凝聚在她指尖的灵气飘了出去,打在不知什么东西上,只听碰的一声,灵气跟着那东西嗖地一下不见了。   刚挤过来的鬼马上更改了方向,追着灵气跑了。   姜瑜也迅速地起身,穿上了棉袄,对小静说:“走吧,跟上去,今晚一并解决了!” 第138章   院子里烟雾袅绕,钟灵秀拿着法钟, 半合着眼, 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 无数晦涩难懂的咒语从他嘴里吐出。   王般安静地站在一旁, 紧张得几次三番都想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不过看着肃穆庄严的场合, 他又抑制了这种冲动。   过了许久,钟灵秀终于睁开了眼, 大冬天的,他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王般马上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手帕递了上去:“钟大师擦擦汗,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吧?”   钟灵秀接过他的手帕擦了擦额头, 紧抿的唇缓缓松开,似有笑意从中逸出:“当然,法已施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将她的魂魄勾来。届时魂魄离体,她就是有百般手段, 没了阴阳珠,我看她往哪儿施去!”   得到这个确定的答案,王般万分高兴,奉承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撒:“我就知道,有钟大师出马,焉有不成功的,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怎会是钟大师的对手。钟大师喝口水!”   钟灵秀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把杯子还给他,重新拿起法器:“子时两刻已到,这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候,也是最适合勾魂的时刻,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他重新摇动法钟,古朴醇厚的铃声在寂静的夜空里飘得老远。   王般抱着双臂,裹紧了身上的棉袄,但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点冷,他咬紧了下唇,有些后悔没让司机小伙子在这里一道陪他壮胆。   钟灵秀做法,手中的法钟摇得越来越快,上下嘴唇不停地翻动,速度极快,细密的汗水再次冒了出来,沿着他的鼻尖流淌进了他的嘴里,他似乎都无暇他顾。   王般被这种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也不自觉地收敛起了心神,全神贯注地盯着坛中。过了大约十分钟,钟灵秀忽地重重一甩手中的法钟,然后从嘴里吞出一个声势浩大的“去”字。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窜过,像流星一样,飞快地掠过他的身边。王般忍不住往大门口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他收回了目光,盯着坐在蒲团上的钟灵秀,想问点什么,但见他一脸严肃,怕打扰了他做法,王般闭上了嘴,百爪挠心地等着。   时间像是小孩手里被拉长的棉花糖,明明只是短短几分钟却像是拖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王般紧盯着钟灵秀的眼睛都酸涩起来。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然后看见好似有什么东西冲进钟灵秀的心口,紧接着原来还好好的钟灵秀忽地吐了一口血,手中紧紧握住不动的法钟歪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叮当在空气中响起,惊醒了王般。   王般猛地站直了腰,离开了柱子,担忧地看着钟灵秀。   钟灵秀捂住胸口,嘴角还挂在一抹鲜红的血,他的脸色发青,还没有多少皱纹的脸挤做一团,似乎很痛苦。   “钟大师,你没事吧?”王般伸手扶住他歪倒的身体。   钟灵秀缓了好几秒才睁开眼,捂住胸口,说话的声音里喘着大气:“我被反噬了,好像打了什么东西窜进了我的心口里,我觉得胸口似有火烧,非常难受,扶我进屋歇一歇!”   其实被打进他身体里的那一团灵气,钟灵秀不会炼化这么浓郁的灵气,所以觉得不舒服,像是什么东西在胸口撑得慌一样。   王般不懂怎么个“反噬”,但他知道钟灵秀的情况很不妙,似乎是踢到了铁板。那个小丫头真的这么厉害吗?   王般心里很没谱,焦急地问道:“那……姜瑜呢?她的魂勾回来没有?”   这话刚落,一股阴风就从背后扑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对着他的耳朵吹冷气,王般只觉得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往滚到了一边,屁股着地,两手撑在腰后,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无数的鬼,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拖着雪白长衣,披散着头发,也有缺胳膊断腿,直接拿了一截森森白骨做拐杖的,全都急切地跑过来的,有的面上笑嘻嘻,有的哭兮兮,但他们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钟灵秀。   这么多鬼,全用垂涎的目光盯着钟灵秀,然后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王般吓得屁滚尿流,连爬起来的时间都没有,两手撑地,屁股摩擦着地面,不住地往后缩,直到缩到院子的边缘,他还是浑身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在那些鬼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或者说没空搭理他,全追着钟灵秀去了。   钟灵秀被反噬,本来就难受,如今这么多鬼一窝蜂地涌来,他是又气又怒,从带血的嘴唇中挤出两个字:“找死!”   他一个专门捉鬼的天师还怕了这些连胎都投不成的孤魂野鬼不成!   法钟一摇,阵阵声波如涟漪一般往四周扩散而去,道行最浅的那圈小鬼忍不住瑟缩了两下,不住地往后缩,表情瑟缩发抖,就连那些神色狰狞的猛鬼似乎也受法钟的影响,灰暗的脸上显露出几分踌躇,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直面法钟。   见状,王般松了口气,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心道,还好,钟灵秀就算不是那小丫头的对手,对付这些鬼还是有两下子的。他不用担心今晚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果然,形势向着他猜测的方向走。   用法钟暂时吓住了这些小鬼,钟灵秀又动了,他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拿出一柄桃木剑,轻轻往前一刺,最近的那只小鬼就惨叫一声,消失了。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其他的野鬼见他一剑就解决了那个小鬼,不由得有些害怕,又往后退了几步,但不知为何,竟还是不肯散,直盯着钟灵秀不挪眼。   这种眼神,钟灵秀熟悉极了,那是他看着姜瑜时的眼神,贪婪!就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人看到了肥肉一样,如今他成了这些野鬼眼中的肥肉。他们畏惧他手里的法钟和桃木剑,但又垂涎他。   现在才半夜,距离鸡鸣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他的法力也支撑不了几个小时,只能使狠招了!   钟灵秀眼皮子一耷,飞快地从布袋里掏出几张驱鬼符,朝鬼群中撒了下去。群鬼似乎察觉到这几张符的杀伤力,赶紧四下逃窜,但还是有几个跑得比较缓慢的中了招,被驱鬼符打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院子里的鬼刹那间跑得无影无踪。   见周遭终于清静了,王般勉力撑起发软的手臂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跑过去,扶起了钟灵秀问:“钟大师,咱们现在怎么办?”   对方好像很不好对付的样子,王般有些后悔,在黄忠鑫要对付姜瑜的时候没劝着点。   钟灵秀苍白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有些沙哑刺耳:“走,进屋去,我布个七星驱鬼阵,挡住他们,等鸡鸣就好了!”   王般不懂这些,现在也只能听钟灵秀的了。   他扶着钟灵秀转身,刚一扭头,迎面就一只鬼脸冲了过来,桀桀桀地笑着,冲他扮个鬼脸,吓得王般赶紧撒了手:“鬼啊……”   哪怕钟灵秀反应及时,桃木剑挥了过去,打跑了那只鬼,仍把王般吓得不轻。王般这时候心里头只剩下了逃跑这个念头,哪还记得他来安市的任务,丢下钟灵秀,撒丫子地跑了出去,因为太急,院子里光线又不好,他没留意到院子和屋檐下相连的那个坎儿,重重地摔了下去。   不过摔倒在地的王般还是很庆幸自己跑得快。因为那些鬼又来了,四面八方地涌向钟灵秀,得亏他跑得快,不然就跟钟灵秀一样被这些鬼困住了。这些鬼追着钟灵秀跟妖怪见唐僧差不多,疯狂,不管不顾,逼得钟灵秀发了狠,咬破了指尖,将自己的血按在了法钟上。   得了他的血,法终威力大增,瞬间将涌上去的鬼震出好几米远,狼狈地摔在地上,一个个鬼哭狼嚎起来,院子里到处都是嘤嘤嘤地鬼啼声。   “不错嘛,有两下子,难怪敢开坛勾魂!”带笑的清冷女声从大门传来。   钟灵秀和王般一扭头就看见姜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还轻轻拍了拍手掌,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完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多鬼还没搞定,这死丫头又来了。   钟灵秀有些头大,但他还没丧失理智,只一想这些鬼和姜瑜一前一后出现,便明白了:“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搞得鬼?”   姜瑜含笑看着他:“钟大师连勾魂术都使出来对付我了,我怎么也要给大师一份回礼不是?不过你放心,我可不会什么勾魂之类的歪门邪道,我也不喜欢浪费那么多时间去搞这些事,更不喜欢同道相残,就让他们陪你玩玩吧!”   王般看着越聚越多的鬼,心道:这样还不如同道相残呢,好歹都是人,顶多也就是死,总比被鬼啃了强吧。   钟灵秀也气得不轻,不知是因为姜瑜的猖狂,还是因为这些鬼,他阴狠地盯着姜瑜:“咱们走着瞧!”   姜瑜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身边穿着黄衣的小静一下:“去吧,好好陪钟大师玩玩!”   对于小静这个差点被自己一桃木剑打得魂飞魄散的女鬼,钟灵秀记忆尤深。他轻嗤一声:“姜瑜,你沦落到要靠一个女鬼打头阵了,也不过如此而已。”   姜瑜不跟他争这些口舌之争,只含笑看着小静。   小静一头冲了过去,钟灵秀举起桃木剑就往她身上刺去,但桃木剑却被小静身上那件黄色的纸衣给挡住了,小静分毫不损,还伸出长满几寸长阴森指甲的手去摸钟灵秀的脸。   钟灵秀当然不可能被她这么一只若鬼给碰到,头一偏,从嘴里吐了口唾沫出去,溅在小静的衣服上,小静用纸做的黄衣颜色似乎暗淡了一点。但小静不怕,她用黄衣裹着手,去抢钟灵秀的桃木剑。   趁着钟灵秀的注意力被小静吸引走,姜瑜出其不意地轻轻一弹阴阳珠,一面黑一面白的珠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黑色的那一面撞到法钟上,打断了法钟的声波。   这一间断就像河闸开了口一样,还在观望的孤魂野鬼全涌了过去,把钟灵秀当做最美味的一块肥肉,张开獠牙就咬了过去。   钟灵秀马上晃动法钟,想将他们驱走,但阴阳珠没给他这个机会,法钟刚一晃,阴阳珠就窜了上去,重重一顶,力气大得差点把法钟从钟灵秀的手里脱落出去。   他赶紧攥紧了手,但就这么一晃神,那些鬼已经冲了过去,伸出猩红的舌头往他的脸上舔去。   “啊……”钟灵秀恨急,怒急,手往布袋里一掏,把自己收藏的法器、符箓全丢了出来,甚至连他当做宝贝,一直没舍得用的两张天雷符也全抛了出去。   但这些东西丢出去都没爆炸,全被姜瑜打出去的封印符给封印住,像个毫无作用的石头一样,啪啪啪地掉到了地上。   无数的鬼往钟灵秀身上涌去,有的撕扯着他的衣服,有的啃咬着他的肌肤,有的在他的脖子上舔过,有的还揪住他的头发,   钟灵秀几次三番想要反抗,都被小静和阴阳珠给拦住了。他分身乏术,意识渐渐模糊,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那声音听得王般寒毛直竖,心惊胆寒,抱着头,小声嘀咕:“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绕了我,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饶了我……”   他吓得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但没用,鬼的笑声,钟灵秀的惨叫声还是不绝于耳。   王般吓得尿了裤子,心里埋怨起了钟灵秀,说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师,也不过如此而已嘛,就这点功夫还在黄老面前吹牛放大话。若不是他拍着胸口说能搞定姜瑜,自己能来这儿吗?   王般抱怨抱怨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儿,四周的鬼哭狼嚎似乎不见了,他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连院子里法坛和香烛都不见了。院子里如黑夜的海水一样,荡漾起来。   王般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真不是他看错了,那黑色的幽光在闪动。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他就看到了,原本该被鬼吃掉的钟灵秀双膝盘腿坐在这黑色的海水上,紧闭双目,嘴里念念有词。   别说其他的孤魂野鬼了,就连跟着姜瑜似乎变得很厉害了的小静都承受不住这一切,惊慌失措地飘回了姜瑜背后,害怕地望着钟灵秀。   王般大喜,钟灵秀这是还有办法。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姜瑜一眼。   姜瑜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轻哼一声:“你倒是舍得,精血不要钱地往外撒,又布这个阵,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姜瑜盘膝坐在钟灵秀的正对面,任凭浓得像墨汁一样的潮水向她涌去,她都无动于衷,潮起潮落,几次三番,有好几次,那黑漆漆的浪头都差点打在姜瑜身上,但硬是在离她脸一寸的地方又退了回去。   姜瑜拿出一张黄纸,咬破了手指,在上面繁复地画了两笔,然后拎起黄纸,在又一次潮水涌来时,将这张纸连同右手掌心送进了潮水中。   这一回潮水似是没了阻力,把姜瑜包围,吞噬。   王般看直了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道,这下总该死了吧?都被浓郁的黑水淹没了。   但下一瞬他就看见,漆黑的浪头不断地膨胀,里面金光闪闪,王般仔细辨别了一下,好像是一张黄符。   他刚意识到这一点,那黄符了碰地一声炸开了,漫天的金光从爆炸地中心散开,所过之处,黑潮尽退,像是清晨的太阳跃出云层,瞬间将黑暗驱散一样。   不过眨眼的功夫,黑水烟消云散,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   王般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他又回到了这家小院里。院中的开坛做法点燃的烛火在随风轻轻摇曳,像是随时都会被吹灭一样。   他心头一悸,有种不好预感,这预感马上得到了证实。   只听啪地一声,钟灵秀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嘴角还在淌血,不过最让王般惊悚的是他的头发。他漆黑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褶子也多了好几层,一夜白头,瞬间老几十岁,真不是夸大其词。   “钟大师……”他吓得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甚至这几个字都声若蚊蚋,他缩了缩身,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期盼姜瑜别留意到他。   姜瑜果然没理他这个小喽啰。   她走到了钟灵秀面前,仍旧那样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捡起一个通体墨黑的贝壳,转了转:“这是什么法器,以精血为引,看着就邪门,钟灵秀是个狠人啊!”   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寿命大减。有这份狠劲用到正道上不好吗?何必非要跟着黄忠鑫助纣为虐。   过了几分钟,钟灵秀的身体动了动,眼睛睁开,里面一片糊涂和茫然,他盯着姜瑜,偏着头,看了几秒大声喊道:“闺女,闺女……”   王般傻眼。   姜瑜也有点纳闷,盯着钟灵秀看了几秒,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停顿几秒,最后收回了手,对立在一旁好奇不已的小静说:“走吧!”   “哦。”小静愣了一下,问道,“就这么算了吗?”   姜瑜回头看了一眼钟灵秀:“他都已经傻了,难道你还要跟个傻子计较吗?”而且这个傻子因为失去的精血过多,寿元也没剩多少了,典型的自作孽不可活。   也是,没亲没戚,这么傻了,以后只能去要饭了,跟他计较没意思。小静点头,跟上了姜瑜。   但还没走出院子,姜瑜忽然折身,回头盯着王般。   王般顿时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他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我……不关我的事啊,我都是听命行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害你的。”   姜瑜盯着他看了几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轻哼:“钟灵秀好好的修道,为了黄忠鑫弄得个半死不活的下场。倒是黄忠鑫这个始作俑者还在逍遥法外,怎么能那么便宜他呢!”   她一把将真言符贴到了王般身上:“黄忠鑫都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王般坐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开了口:“他……56年的时候把他的小舅子弄进了造纸厂做临时工,62年的时候找人买过一点奶粉送给他小舅子,因为他小舅子的儿子生下来没奶喝快饿死了,66年的时候把钟灵秀送出了省城,74年把黄为民安排到宣传办……”   王般讲了一通,都是非常小的事,在这个年代,可能不是那么符合规矩,但在后世看来,真的是再小不过的事,完全算不上污点。   贴了真言符,王般不会说谎,所以黄忠鑫这个人,私德有亏,但身上也有老革命那一辈的好传统,不占公家的便宜,不乱用职权,唯一的破例就是黄为民,不过这些汪书记他们都同意了。   唯一算得上犯法的事就是找钟灵秀来弄死她。可这件事在这个时候是不宜搬上台面的,不能拿来定他的罪。   没抓住黄忠鑫的把柄,姜瑜有点不甘心,她揭下了真言符。   王般醒悟,明白了姜瑜的目的,急忙表忠心:“我……我可以帮你指证黄忠鑫,只要你绕我一命!”   姜瑜厌恶地看着他:“黄忠鑫没干过的事我不会冤枉他。你替我回去转告他,既然没办法明面上抓住他的把柄,收拾他,那就让黄为民死后缠着他吧!他这辈子最对不起黄为民母子,黄为民死后,天天跟他作伴,再合适不过。他欠黄为民的父子情,就用余生去偿还!”   说罢,姜瑜又拿出一张符,拍在了王般身上,指尖在符纸上游走了一圈:“比起黄忠鑫,你这样的小人更讨厌,回去好好反省吧!” 第139章   王般一夜无眠, 等姜瑜和小静一走, 他不顾自己尿湿的裤子, 扭头就跑去叫醒还在睡觉的司机小伙子, 让他连夜开车回省城。   司机小伙子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挖起来,走到车子前才想起另外一个人:“那钟大师呢?”   “管什么钟大师, 赶紧走,走啊。”王般急得像火烧屁股一样。连那么厉害的钟大师在姜瑜哪儿都没讨着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再不走, 这条小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司机小伙子“哦”了一声,钻进了车子里, 握住方向盘,随口嘀咕了一句:“钟大师不在,那回去怎么跟黄老交代啊!”   惊魂失魄的王般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顶头上司呢, 不带钟灵秀回去确实没法交差,忙道:“等一下,你快去院子里,把钟灵秀带上车。”   司机小伙子点头,推开驾驶座的门,从后门跑到了前院, 然后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坐在那儿喊着:“闺女,闺女,你别走啊,跟爸回家……”   这谁啊, 怎么会在这里?还有钟大师,去哪儿了?   “钟大师?钟大师?”司机小伙叫了几声,都没人应,他走到院子里,然后看到了老头的正脸,这张脸虽然老了几十岁,不过怎么跟钟大师那么像呢?不过他脸上的褶子好吓人。   司机看了好几眼,最后咽了咽口水,瞥了一眼阴风阵阵的院子,裹紧棉袄跑了出去,对王般说:“王秘书,没看到钟大师,只看到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子在院子里。”   王般皱眉:“那就是钟大师。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合力把钟灵秀拖上了车。   司机憋了一肚子的疑惑,发动车子后,忍不住问道:“王秘书,这……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钟大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开你的车,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王般斜了他一眼,语气很不好。   司机不敢说话,老老实实地踩了油门,发动车子。   路上,道路崎岖不平,汽车有些颠簸,一夜没睡,又受了天大的惊吓,一旦松懈下来,王般的瞌睡就涌了上来。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然后刚一合眼面前的场景一变,又回到了半夜安市的那个小院,不过梦里的主人公换了一个,那个被众鬼压在地上舔啃的人变成了他。   “啊……”王般猛地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开车的司机连忙踩了个急刹车,得亏这个年代道路上没什么车,才没酿成什么凶险的事故。   司机重新把车开上路,然后从后视镜里瞥了王般一眼,轻声问:“王秘书,做噩梦了?”   王般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很好奇昨晚发生了什么是吧?鬼,几十上百的鬼过来逮着人就啃,钟灵秀怎么变成这样,就是被鬼咬的。”   他这话说得司机再也不敢问,老实得像只鹌鹑一样,默默地开车。   到了次日早上十点,汽车开回了省城。   期间,王般还有一次忍不住睡着了,可刚一眯眼,噩梦又席卷而来,一次比一次逼真,一次比一次恐怖,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似乎都还残留着被鬼啃过后的那种痛楚,可掀开衣服一看,肩膀上的皮肤好好的,平滑干净,一点异样都没有。   大白天的都做这么恐怖的梦,吓得王般不敢多困,都不敢闭眼,一直打起精神,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前方。倒是钟灵秀,累了就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起来。   见到黄家熟悉的院子,王般松了口气,他推开车门,推了推鼻梁上快滑下来的眼镜,提步下了车。   在车子驶入院子的那一刻,黄忠鑫就得到了消息。他有点讶异,挑了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对钟灵秀的信心和对姜瑜的轻视,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失败。因而也极有耐心地坐在客厅里没等,只等钟灵秀和王般回来复命。   过了一两分钟,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进来,坐!”黄忠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抬起了头,登时脸色大变。   因为王般一脸苦瓜色地站在门口。他浑身狼狈,眼底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球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衣服上也沾了许多脏的灰尘,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整洁,蜡黄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的喜色。   黄忠鑫放下茶杯,掌心按在杯口上,浓眉微蹙,盯着王般:“不顺利?出了什么事?”   王般垂下了头:“黄老,我们,钟大师失败了,他不是姜瑜的对手!”   黄忠鑫听了这话,往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钟灵秀呢,没跟你回来?”   提起钟灵秀,王般的脸色更难看了,硬着头皮说:“在车里,睡着了,他的状况很不好。”   闻言,不用他多说,黄忠鑫就马上站了起来,大步往院子里走去。   车子就停在院子里,因为还有一个钟灵秀不知道怎么安置,司机也还窝在驾驶座上,看到黄忠鑫和王般一起过来。他马上下车,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黄老”。   黄忠鑫没理他,大步往后座走去,拉开了一侧的车门,然后就看到斜靠在后座上,睡得正酣,还在淌口水的一个老头子。   若非王般事先说过,钟灵秀在车上睡觉,黄忠鑫根本认不出来这是钟灵秀。   昨日分开时,还长得白生生,头发乌黑,有礼有节,精神极好的钟灵秀,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全白了,薄薄的一层顶在头皮上,下巴长出的那圈胡渣也是白白的,就连眉毛也全白了,脸上的褶子像老树皮一样弯曲纵横,看起来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迟暮之人。   虽然早从王般口中得知钟灵秀的状况不大好,但黄忠鑫还是吓了一大跳,他按住门口的手发紧,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昭示着主人心底的不平静。   良久,他才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这个王般也不懂,只能搬出姜瑜的说辞:“姜瑜说,钟大师是精血透支过多,消耗了他的精气和寿数,所以才会一下子老几十岁。”   “精血?”黄忠鑫蹙眉。   王般连忙补充道:“我确实有看见钟大师咬破食指,滴了几滴血,不过只弄那么点血,应该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这么大的损坏吧?”   黄忠鑫比他见识广一些,知道这些修道之人所谓的精血跟普通的血并不一样。他没有说话,蹙着眉看着钟灵秀。   钟灵秀睡了一路,幽幽醒来,瞧见黄忠鑫,看也没看一眼,只是伸长脖子四处张望:“闺女,我的闺女呢?你们把我的闺女弄到哪儿去了?”   说着,他还从车里爬了出去,抓住了黄忠鑫的袖子,大声嚷嚷:“你还我的闺女,你还我的闺女……”   王般想表现,准备去将钟灵秀拉开,却被黄忠鑫伸手制止了。他平静地看着王般:“怎么回事?”   黄忠鑫一向是个暴脾气,他不发火,王般心里更不安,低着头,声若蚊蚋:“钟大师他……他疯了,可能是被鬼吓疯的,好多鬼去舔他,咬他!”   提起这个,王般都快哭了。他比钟灵秀还惨,只要一做梦就会梦到那些鬼,将钟灵秀体会过的事再来一遍又一遍,也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王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的失态。   听说钟灵秀不但一下子老了几十岁,还疯了,黄忠鑫也仅仅只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然后冷静地对司机说:“把钟大师带去客房,让他好好睡一觉,醒来给他换身衣服,要吃什么都满足他。”   “是。”司机小伙弯腰把钟灵秀抱了起来。   黄忠鑫这才看向王般:“去我的书房,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都告诉我!”   半个小时候,王般舔了一下干涸的唇说:“黄老,事情就是这样。”   “她真这么说?让为民纠缠我一辈子?”黄忠鑫背着手,神情肃穆,脸上的线条绷得极紧,从他的表情上揣测不出什么端倪。   王般有些惴惴不安,但黄忠鑫已经问了,他也不敢不说,只能硬着头皮道:“是。”   黄忠鑫转过身,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实诚。”   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让心虚的王般惴惴不安极了,他本来也不想帮姜瑜带话,免得惹黄忠鑫不高兴的,但现在弄成这样,不说也不行,黄老迟早会知道的。而且若是黄老以后真被黄为民的鬼魂缠上,他这个秘书天天跟着黄忠鑫……光一想那个画面,王般就浑身不舒服,寒意从脚底窜到四肢百骸。   王般长在红旗下,活在春风里,原是不大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的。但昨晚发生的一切刷新了他的认知,对神神鬼鬼的畏惧超过了他对黄忠鑫的畏惧,他握紧了拳头说:“黄老,咱们还有办法救黄主任吗?”他实在不想以后天天都看见一只鬼。   救?没谁比黄忠鑫更不想看着儿子死,可他拿什么去救,黄为民杀了人,勾结信用社主任侵吞国家财产,还污蔑打击报复持不同意见着……这些事一桩桩一间间全摆在了汪书记的案头上。   想到今天早上汪书记让人给他送来的那份黄为民藏起来的财产清单,还有汪书记带给他的那句话“老黄,你还记得咱们干革命的初衷吗?”。黄忠鑫颓废地坐到了背后宽大的椅子上,自嘲一笑,问王般:“他这种孽障还值得救吗?我又救得了他吗?”   这两个问题问住了王般。   王般已经察觉到,在他走的这一天一夜,黄忠鑫的思想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由以前的坚定要救出黄为民这个儿子变成了犹豫不决。   他垂下了眼睑:“那就这么算了吗?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而且他还被姜瑜拍了那什么噩梦符,不管白天黑夜,一闭眼就做噩梦。   黄忠鑫抬起了头,越过窗户,目光落到院子里的那辆汽车上,声音里透着几分颓色:“是啊,代价太大了,钟灵秀,为民,两条人命啊!”   钟灵秀那样子估计也活不长了。   王般一听有戏,抬起了头:“黄老,咱们再找一个法师,找个厉害的法师去对付姜瑜那丫头!”   黄忠鑫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说:“来不及了,前些年严打,厉害的法师们能藏起来的都藏起来了,上哪儿去找人?汪书记今天派人来跟我透了个底,为民的案子,证据已经搜索齐全,过不了几日就要审判了。”   啊?王般大惊,不过这也不意外,现在的司法流程简单,也没什么律师的说法,审判得非常快。不过,他看了一眼黄忠鑫:“黄老,没办法再拖延拖延吗?”   只要能拖延下去,他们就还有机会想出法子。   黄忠鑫轻轻摇头:“连老向都站到了汪书记那边。我跟为民是父子关系,要回避这个案子。”   其实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黄忠鑫可以豁出去他这张老脸,放下身段,退出权力中心,去求老朋友们给他留个根儿。   但汪书记今天让人给他递来的那句话,使黄忠鑫怎么都拉不下这个脸。他们当初干革命,枪林弹雨中过来,为的是什么?不是为了让广大苦难的同胞能有一个新生活吗?   可现在高高在上,偷窃国家资产,打击无辜百姓,为了一己之私能杀人的是谁?是他,黄忠鑫的亲生儿子!   黄忠鑫虽然在家里刚愎自用,独断专横,但也并不是个一点意见都听不进去的人。他撑着头,良久才说了一句:“可能是我错了!”是他害了为民,也是他连累了钟灵秀。   王般浑浑噩噩地从黄忠鑫家出来,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黄忠鑫最后那一句“可能是我错了”。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准备放弃了,认命了吗?他自己怎么办?   黄为民一死,黄家后继无人。黄为民这次的案子虽然不会牵连到黄忠鑫身上,但黄忠鑫多少会受影响,再无寸进的可能,过几年下来就只能退居二线养老。   自己才三十多岁,就要跟着这么个领导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吗?更重要的是,以后这个老领导身边可能还会随时都跟着一只鬼。一想起这个可能,王般就浑身不舒服,梦里那种被鬼舔的粘腻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不行,他什么都能忍受,但绝不能忍受天天跟一只鬼,还是一只被判死刑的恶鬼待在一块儿,朝夕相对。   王般握紧了拳头,原本在安市刚刚萌芽的念头又涌了上来,他神情坚定、决绝的走出了黄家。 第140章   王般把黄忠鑫给举报了!   姜瑜回到浮云县没几天就得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她捏住搪瓷缸子没说话, 墙倒众人推, 这黄家的墙还没倒呢, 就有人落井下石了, 还是黄忠鑫最信任的秘书。遭遇信任的下属背叛,黄忠鑫这会儿的滋味恐怕不大好受。   “那黄老还真是不幸。”姜瑜淡淡地说。   刘副书记见姜瑜脸上没有意外, 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平铺直叙,心道这姑娘还真是沉得住气,而且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咋咋呼呼的性格, 难怪连汪书记都这么喜欢她,还叮嘱自己要多照顾这姑娘一点。   提起这件事, 刘副书记脸上也没什么喜色,甚至还带着几分厌恶:“这王般,跟着老黄十来年了。老黄对他比对亲儿子还信任, 结果这家伙说出卖就出卖,说举报就举报,真不是个东西!”   哪怕他跟汪书记几人与黄忠鑫不对付,不喜欢黄忠鑫的脾气和为人处世方式,但一码归一码,大家都是君子之争, 彼此都没想过使什么特别恶毒的阴招。所以对于这种举报亲近之人,以求前程的小人,刘副书记是非常厌恶的。   这勾起了他前些年非常不好的回忆。七八年前,形势最严峻的那会儿, 多少夫妻、父子、师徒、兄弟姐妹相互举报,造成了多少人伦惨剧,这其中就有刘副书记的战友、亲友,他现在想起来都很不舒服。   这两年,形势有所缓和,这种事渐渐少了,哪晓得又钻出来个王般,一来就还搞大的,那模样,一副要把黄忠鑫给拖下水,永世不得翻身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姜瑜前几天晚上用真言符试过王般,知晓他对黄忠鑫的指控多半夸大其词了,黄忠鑫是犯过一些错误,但这些错误都无伤大雅,还不到犯罪的地步。而汪书记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刘副书记也是耿直的性情,王般的指控站不住脚,有这几个大佬调查,不会冤枉黄忠鑫。   不过在这个包子掉到地上沾了灰,把那层沾灰的揭掉就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能被打成走资派的年代,要抓住一个人的把柄真是太容易了。更何况,王般身为黄忠鑫的秘书,帮他处理过不少事,随便扯几桩出来,黄忠鑫都说不清楚。   虽然可能碍于他在战争年代所做出的功绩,不会真对他怎么样。但姜瑜估计,经过这事,黄忠鑫的仕途是到头了,恐怕得提前退下来。   不过刘副书记特意把她叫过来说这个干嘛,这么大的事跟她说似乎也不合适,除非跟她有关。   果然,说着说着,刘副书记就把重点绕到了她身上:“王般只提供了一半的举报材料,还有一半,他不肯提供,要求见你一面。”   姜瑜指着自己:“见我?为什么?我不觉得他会想见我。”   前几日王般可是吓得屁滚尿流地滚回省城的。   刘副书记瞥了姜瑜一眼:“明人不说暗话,小姑娘,你就别跟我打哈哈了,是不是你对王般做了什么?他这几天都不敢合眼,一睡着就做梦,要不了半个小时,就吓醒了,然后整晚都睡不着。听说已经熬得形销骨立,茶饭不思了,医生去看了,说他这是心病。这心病的根源在你这儿吧?”   姜瑜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刘副书记不是很讨厌王般吗?”   刘副书记一噎:“讨厌归讨厌,他罪不至死。王般也是脑袋进水,糊涂了,把黄忠鑫咬下水,他自己跑得掉?黄忠鑫有多少事不是经过他的手?而且就算他能把自己摘干净,对于这种出卖上司的家伙,以后谁敢用,谁敢信任他?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在背后又捅自己一刀。这种阴险小人自会遭到报应,不用我报复,就黄忠鑫都饶不了他。”   结合他说的内容,姜瑜倒是猜到了王般这么做的目的。王般这么做,一是看跟着黄忠鑫没什么大前途了,想提早跟黄忠鑫划清界限,二来嘛,估计是被噩梦符给吓到了,借此想讨好她呢!   都跟他说过了,她不会去冤枉老一辈革命家,这家伙还贼心不死,非要隔空给她表忠心。也不知他究竟做到了什么噩梦,被吓成这个样子,连前途都不要了,做出这种两败俱伤的决定。   不过既然刘副书记给她交了底,姜瑜也索性对他说实话:“没错,他前几天来安市找我麻烦。我送了他一张噩梦符,不过也只会做三天的噩梦而已,效果只有三天,这都第四天了,符咒的效果早过了。王般还做噩梦,这是他自己吓自己,我去也没用。”   在这里,姜瑜撒了个小谎。王般这种状况,明显是被那晚上的情形给吓到了,一张安神符就能解决他这个问题。但对于落井下石的小人,姜瑜觉得没必要浪费一张符纸。等他实在是困得不行的时候,顶着噩梦也能睡着。现在他之所以睡不着,说明他还不够困,不够疲倦。   刘副书记不疑有他,点头:“这样啊,看不出来,那小子胆子这么小!姜瑜,你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帮他们把黄忠鑫给扳下去了。黄忠鑫的理念比较守旧古板,而且行事激进,跟汪书记这一派南辕北辙,双方没少发生摩擦。现在黄忠鑫的儿子出了事,秘书又把他给举报了,这对黄忠鑫的影响可不小,他这辈子也别想回省城的权力中心了。   姜瑜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她不关心,黄忠鑫对她来说就是个路人而已,她更关心的另外一件事:“黄为民和周建英会押回浮云县受审吗?”   浮云县是案发地,这个案子发生时,黄为民是浮云县的革委会主任,侵吞数量最多的一笔公款也是浮云县信用社的,按照案件归属地来算,他确实要回到浮云县受审。刘副书记就是留在这里善后处置这事的。   “没错,过两日他们就会被押送回来!”   听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姜瑜笑了。   刘副书记很少看到姜瑜笑成这样子:“看来他们俩确实把你给惹毛了。”   姜瑜笑了笑,把她惹毛还在其次,最惨的是原主。自从有了原主的记忆后,她心里就像烧了一把火,恨不得把周老三从坟里刨出来,鞭尸一顿以解恨。   不过没关系,周老三死了一了百了,他们的两个宝贝疙瘩还在呢,而且双双把罪犯,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周老三就是在地底下看到这一幕也不得安心。   能亲眼看见他们俩得到法律的制裁,还原主一个迟来的公道,是姜瑜还留在浮云县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她不介意在浮云县多待一阵。   “对了,刘副书记,周建设的案子要重新审吗?”姜瑜问道。   刘副书记颔首:“周建设已经被抓起来,重新关押了。他这个案子是黄为民干涉司法的一环,也会一并审理。”   很好,当初欠原主的一个都跑不掉。   姜瑜笑着谢过了刘副书记,耐心的等着,等着公道到来的那一天。   这几日,刘副书记来浮云县调查和主持工作后,浮云县渐渐安定下来,他不但查实了黄为民的罪证,而且还释放了一批被黄为民打成坏分子的政府干部。其中就有邹副局长,不过庄师伯就没那么走运了。   庄师伯搞封建迷信是实打实存在的事,并非黄为民冤枉他。而且前些年,他也确实跟浮云县上任革委会主任走得比较近,为了钱也干过不少坑蒙拐骗的事,出事是必然的。   所以他并没有被释放。不过刘副书记不是那么苛刻的人,他主持浮云县的工作时一再强调,要帮助落后分子,积极改造,而不是一味的批斗。   因此,庄师伯的日子过得好多了,还是扫大街,不过睡觉的地方换成了一所废弃的学校。学校是砖瓦房,遮风避雨,比厕所旁边的小茅屋干净卫生多了,而且一日三餐也能吃饱了。不过干完活还要学校,庄师伯一把年纪,头发胡子都白了,还跟小青年们坐在一起学习,他觉得非常不自在。   他前半辈子走后门走习惯了,知道姜瑜认识省里边来的刘副书记后,就变着法子跟姜瑜诉苦,一会儿是吃得太难吃,顿顿都是玉米糊糊了,一会儿扫大街太累之类的,学习好头痛,无外乎就是想让姜瑜把他给弄出去。   姜瑜冷眼看着,给他买了两床新的被子和一些吃的,找了个没人的时候给他送过去:“过两天黄为民和周建英就要受审了,等他们审完,我就要回黎市了,你多多保重。”   庄师伯没料到自己诉了那么多苦,她都无动于衷,有些讪讪的,索性挑明了说:“姜小友,你就不能帮一帮我吗?你看我这把老骨头怎么禁得起折腾啊!”   姜瑜好笑:“还能动歪脑筋,我看再折腾十年八年你这把老骨头都还利索着呢!”   她拿出准备好的三张十元纸币,递给了他:“拿着,买点吃的,别花光了,留点做不时之需。不要指望我把你弄出去了,你好好地学习、改造,坚持一两年,以后就好了。”   要姜瑜说啊,能在75年的尾巴被红袖章抓了改造,真是庄师伯和前任革委会主任的幸运,否则再过一两年,就是清算他们的时候。现在就不同了,他们变成了受害者,跟红袖章划清了界限,等一朝平反,又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吃一年的苦换来后半辈子的平安喜乐,有什么不好的?   只是这话不能跟庄师伯明说。   庄师伯见她不答应,也没多说什么。自从他的靠山倒台,他被打成坏分子,游街批斗改造后,花甲之年的庄师伯再次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人情冷暖,这个时候姜瑜能来看他,给他送吃的送穿的送钱,他已经很感激了。人得学会知足感恩。   “行,那我就谢谢你这丫头了。”庄师伯笑眯眯地说,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在院子里跟孩子们玩在一起的小康,声音低了一些,“只是对不起小康这孩子了,连累他跟我一起吃苦。”   姜瑜也看到了小康,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庄师伯被举报批斗时,小康不离不弃,从未说过一句庄师伯的坏话,明明只要他也跟着举报庄师伯,就能摆脱掉坏分子的身份,但他什么都没做,而是跟在庄师伯身边,把重活脏活都自己挑了。相比之下,王般这个文化人就要无情无义得多了。   “你放心吧,小康这孩子是有福的,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就别替他操心了。”姜瑜站了起来,“我要回荷花村一趟,去看看翔叔他们。”   眼看黄为民和周建英的审判在即,这次回荷花村一趟,姜瑜觉得她可能很久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所以更想去看看那些关心她的长辈们。   姜瑜高价换了一些票,买了不少东西,坐上了胡利民的自行车,跟着他一起回了荷花村。   这次回去,姜瑜给翔叔、林主任还有胡大山两口子都带了些东西,挨家挨户地送了,晚上又一起吃了顿饭。   冬天,家里稍微宽裕的都要做点腊肉,翔叔、林春花和胡大山家都做了不少,他们送了一些给姜瑜,晚上又煮了很多好吃的招待姜瑜。   饭是在林天翔家吃的。   黄为民被抓的消息一传回公社,见风使舵的公社刘书记马上撤了周建英堂叔的村长,让林天翔重新当了村长。但这没避免掉他被县里好好批评一顿,写检讨的命运。刘书记年纪不算大,本来还有机会进县里的,但也被他这一顿折腾给折腾没了。   说起这些,翔叔倒是看得很开:“这村长做不做都无所谓!”   最近这半年,他不做村长还少了许多麻烦事。   胡大山听了,不乐意了:“你不做谁做?让那姓周的干?把咱们荷花村搅得一团乱。”   翔叔喝了口酒:“我都五十几了,也干不了几年了,迟早的事!”   姜瑜在一旁含笑听他们说家常。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叫声:“小瑜……”   林春花正好去厨房端蒸好的米饭,听到这声音,马上把姜瑜叫了出来,指着门口的那道瘦弱的影子说:“姜瑜,你……你妈来了!”   姜瑜瞟了一眼门口,淡淡地说:“是吗?”   林春花估计姜瑜还不知情,小声跟她说冯三娘这差不多一年来的生活。周老三死后,冯三娘就听从娘家人的话改嫁了。   她第三次嫁得也不远,荷花村西边的杨树村,嫁的对象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懒汉,非常懒,而且左腿还有点瘸,家里又穷,所以到了四十几岁还没娶上媳妇。   “你……冯三娘嫁过去,开始还好,刚娶上媳妇,有点热乎劲儿,最初那一两个月王瘸子对冯三娘还过得去。但还没过两个月,他也不知受了谁的挑拨,回家就骂冯三娘是不下蛋的母鸡,一喝醉了就逮着冯三娘打,平日里也不爱出工,没事就去跟附近几个村的二流子瞎混,还得全靠冯三娘上工养活他。”林春花叹了口气,“冯三娘也是可怜。要不让她也进来吃饭吧?估计她都好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若是以前,姜瑜可能就同意了。她虽然不喜欢冯三娘,但这个人到底生养了原主,看在原主的情分上,姜瑜也愿意多给冯三娘一点耐心。但想起上辈子原主的遭遇,姜瑜什么心都没了。   “不用,”她轻轻摇头,对林春花说,“婶子,你进去吧,我出去看看。”   林春花知道姜瑜跟冯三娘有心结。冯三娘可怜,但姜瑜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连个家都没有,只能跟她父亲的战友远走他乡,又不可怜吗?说到底还是冯三娘这个当妈的立不起来,否则娘俩一起,齐心协力过日子,怎么也比现在强。   她点点头,进了屋,把外面的空间留给姜瑜。   姜瑜大步走出了门,然后就看到冯三娘怯懦地站在门口,眼巴巴的望着她,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看着就让人心怜。   但姜瑜不为所动,她打量着冯三娘。不到一年的时间,冯三娘就老了好几岁,皮肤蜡黄,干巴巴地贴在脸上,人瘦得只剩下骨头,左边眼圈还肿着,显然是又挨了打,下巴上也有一道旧的伤疤。   看来林春花没夸张,冯三娘这一年挨了不少打。不过都是她自找的,她不点头,没人能强迫她改嫁。   被姜瑜这么看着,冯三娘有点不自在,她两只手捏在一块儿,轻轻地喊了一声:“小瑜,你还好吗?”   其实不用问也看得出来,姜瑜过得很好。这一年她一日三餐营养充足,每天都沐浴在灵气下,身量开始抽条,长高了好几公分,有了大姑娘的窈窕身姿,皮肤白里透红,头发乌黑,看起来就很健康。她比年初离开荷花村时更高,更漂亮了。   冯三娘的眼睛里透着湿气。   姜瑜装作没看见:“挺好的。你来有什么事?”   母女俩生疏成这样子,冯三娘眼底的湿气更浓了,鼻头一红,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她看着姜瑜,再也忍不住哭了:“小瑜,妈……妈过得很不好,你帮帮妈好不好吗?”   姜瑜连问都没问她如何不好,直接一口回绝:“不好,我还是个未成年人,没有工作,要梁叔叔养活我。你找我也没用。”   冯三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完全不敢相信,姜瑜会变得这么冷漠。当初,当初她还说过可以给自己出钱修房子,在村里单独过的,现在她这是完全不管自己了吗?   冯三娘慌了:“小瑜,我是你的妈啊,你……你不能不管我……”   姜瑜嘲讽地看着她:“我怎么会不管你,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等你到了六十岁,失去劳动力的时候,我会按照法律规定的赡养标准,每个月把生活费汇给你。至于现在,你年轻力壮,我还没成年,怎么管你?”   至于冯三娘这样子活不活得到六十岁就不关她的事了。   姜瑜说了这么多,冯三娘只听明白了一句话,要等她六十岁姜瑜才会汇生活费给她。而她现在才三十几岁,距六十岁还有二十几年,漫长的二十几年。   “小瑜,妈,妈……你让妈跟你一起走好不好?我不要钱,我什么都不要,让我跟你走。”挨了大半年的打,冯三娘似乎终于醒悟了。不过她醒悟的方式也很奇特,把依靠的对象换成了女儿。   她还是一样的自私自利,完全没为未成年的女儿考虑过!   姜瑜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可以,你先回去把婚离了,拿着离婚证书来找我,我就带你走!”   冯三娘愣住,半晌才嗫喏道:“他……他不会同意的。”   姜瑜挑了挑眉:“所以你是打算让我以后还给他养老送终?你可真是个好母亲啊,自己找的男人,还要女儿帮你养活。”   一席话说得冯三娘颜面无存。   姜瑜也懒得跟她扯,冯三娘的人生一眼就望得到尽头了,不用任何人报复她,她自己都把自己弄进了烂泥里,跟着烂泥一起沉陷。   “你走吧,我就这一个条件,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来找我。”姜瑜当着冯三娘的面把门关了。   第二天,也没有通知谁,姜瑜跟着翔叔几个一大早就回了县城,因为周建英和黄为民审判的日子到了! 第141章   进入腊月, 年关将至, 天气越发寒冷, 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掉在地上马上就化了,变成冰凉的水, 把地面浸得湿湿的,刺骨的北风夹杂着寒气扑面而来,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   按理来说, 在这样湿寒的天气里, 不用上班和上工的人大多都应该躲在屋子里围着炉子烤火或者窝在被窝里取暖才对, 可小小的浮云县却躁动了起来, 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人。不止有县城的工人、市民、学生, 还有附近乡村的村民, 都穿着厚厚的棉袄跑来看热闹。   因为今天县城要审判一个大贪污犯, 贪了三四万元的大贪污犯。   不少人听到这个数字都震惊,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才二十几块呢, 三四万, 简直是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整个县城几乎就没几个人见过这么多的钱。   所以不少人都冒雨冒雪跑来看热闹。   荷花村离县城比较远, 姜瑜和翔叔一道坐自行车来县城的时候, 法院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在这里, 姜瑜还看到了她的老熟人,邹副局长一家。   瞧见她过来,徐落英马上给她招了招手:“这里, 姜瑜,到这边来。”   姜瑜和翔叔赶紧过去,然后彼此介绍了一番。两个大男人站在一旁说话,徐落英拉着姜瑜的手不放松,低声说:“老邹都跟我讲了,他能回来,多亏了你!”   姜瑜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没做什么,是邹副局长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徐落英拍了拍姜瑜的手:“你这孩子还谦虚,老邹都跟我说了。现在黄为民这个王八蛋就要被审判了,国家一定不会放过他这样的坏人。为了庆祝,姜瑜,晚上到我家吃饭吧,等一宣判,我就去买菜。”   这还真像徐落英会做的事。姜瑜笑着摇头:“多谢婶子的好意,不会这顿饭下次再吃吧,等审判一结束我就坐中午的车去市里。”   徐落英有些讶异:“你要回黎市了?这么匆忙,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天寒地冻的,不如等过完年再走吧。”   “我这次出来太久了,家里人该着急了。”姜瑜含笑点头。她都出来大半个月了,梁毅带队出去训练应该回来了,找不到她应该着急了吧?姜瑜想着这两日就回去,也就没给他发电报。   徐落英看着姜瑜嘴角那浅浅的梨涡和说起家里人时亮晶晶的眼神,再看她比以前红润的脸色和抽条的身高,想来,她在黎市应该过得不错。她父亲的那个战友应该蛮照顾她的,便放下心来。   “好,那待会儿让老邹送你去市里。下次回来一定要来我家坐坐,大丫一直念叨着你呢。”徐落英一再叮嘱姜瑜。   姜瑜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色,这小雪还不知会下到什么时候,若是邹副局长能找个车子送她,自然更好,免得赶不上火车,便点头笑道:“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麻烦什么?姜瑜姐,你回来啦!”一道欢快的声音在姜瑜的背后响起,紧接着,沈红英就从后面钻了过来,抱着姜瑜的胳膊,摇啊摇。   姜瑜扭头,看着她扎着两条粗粗的辫子,脖子上围了一条鲜红的围巾,鼻尖冻得通红,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比春日的阳光还灿烂。   姜瑜笑看着她:“我记得今天可不是周日,你逃课过来的?”   “哪有?”沈红英不满地嘟囔,“姜瑜姐,你可不能冤枉我,咱们学校今天放假,老师和同学们都过来看热闹,不,来学习。我老远就看到你,所以赶紧过来找你了。姜瑜姐,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来找我啊,咱们都快一年没见了。”   事情太多,姜瑜哪顾得上这么个小丫头。她捏着沈红英肉嘟嘟的手:“这不就见了吗?”   沈红英很兴奋,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姜瑜说:“姜瑜姐,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住到我家算了,咱们天天一起学习。”以后一起考大学,双双把大学上,给他们荷花村扬名。   姜瑜轻轻摇头,把行李拎了起来:“恐怕不行,我得回黎市了,你好好学习。”   闻言,沈红英的脸垮了下来:“你还要回黎市啊?周建英这回铁定要把牢底坐穿,你还走什么走,别走了,留下算了。”   周家都完蛋了,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也没人找姜瑜的茬儿了,姜瑜留在荷花村多好啊,有她爸罩着,谁都不敢欺负她们的。   姜瑜还是用先前应付徐落英的话对她说:“我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了。”   沈红英一听,小脸就垮了下来:“家里人,你哪有……”   顿了一下,她吃惊地看着姜瑜,黑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惊慌,姜瑜真的把她那个叔叔当成亲人了,可……她那个叔叔注定是要死的啊!   沈红英纠结地扒了扒头发,可惜看书那会儿,书上只是一笔带过,说姜瑜父亲的战友牺牲了,给她留给一笔财产,也没写这个战友是怎么牺牲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牺牲的,不然还可以挽救一下。   沈红英纠结极了,沉默了半天,才纠结地问姜瑜:“那他……也就是你那个梁叔叔,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姜瑜安慰她,“以前还没见过面,梁叔叔都给我寄生活费学费,如今他只会对我更好,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学习吧。”   也是,。沈红英没听懂姜瑜的言外之意,想着无论是里,还是她亲眼所见,姜瑜的那个叔叔都是个难得的大好人,心情就更复杂了。   说到底,沈红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单纯小女生。刚来这里的时候,还能把这当成来看待,没什么归属感,除了刚开始想扒着姜瑜的金大腿,让自己好过点,她对书里的人都没什么感情。哪怕知道他们的结局很不好,可能会死,她也没多少感觉,因为这些人就像她玩游戏时遇到的通关人物一样,谁会关心游戏里的某个角色死不死呢?   可在这里呆了近两年,沈红英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感情,她再也不能把自己剥离开来看待这个世界。作为生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三观还算端正,沈红英不希望一个认识的好人枉死,也不想姜瑜难过。   她犹豫了许久,忍不住轻轻拽了一下姜瑜的袖子,小声说:“那你……那你看着他点。”   姜瑜一开始没听懂她指的是谁,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沈红英说的是梁毅。可沈红英不是一直不大待见梁毅吗?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红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姜瑜轻声问道。   沈红英很究竟,说吧,怎么解释自己的“未卜先知”?不说吧,似乎又觉得良心过不去。   犹豫了半晌,沈红英拽着姜瑜的袖子,把她往人群外面拉:“姜瑜姐,我有事跟你说。”   姜瑜跟着她出了人群,寻了一处遮风避雨的屋檐站定,然后静静地看着沈红英。   沈红英不安地绞着手指,期间偷偷看了姜瑜好几眼,犹豫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姜瑜姐,明后年,你看着你那叔叔一点,尤其是后年,我做了个梦,梦到他,不是,梦到你很难过,好像是他出事了!”   姜瑜看着她心虚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以前看似很寻常的事情一桩桩都浮上了心头。沈红英突然黏上她,有一阵还总怂恿她去知青点,很不待见周家人,也似乎看不惯梁毅……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姜瑜脑海中滋生,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这种想法,心里却明白自己应该没猜测。既然有了周建英这个重生者,还有她自己这个穿越者,再来一个也不稀奇。沈红英应该也不是本尊,就是不知道是穿越还是重生的,不管哪一样,但她至少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冒着暴露的风险,提醒自己。   这份情姜瑜铭记于心。她轻轻拍了拍沈红英的肩,郑重其事地说:“我明白了,谢谢你红英。不过这些话以后不要对别人说了,记住了吗?”   沈红英诧异地看着姜瑜,她真的明白了?她好像比自己所预料的还知道得多。对啊,姜瑜本来也是重生的,她肯定也猜到了什么。   沈红英垂下了头,轻轻点头:“嗯。”   姜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拉着她的手:“走吧,审判的结果应该快出来了,咱们去看看。”   姜瑜的脸上状似很平静,但心里却泛起不平静的浪涛。   关于后世的记忆,沈红英似乎知道得比原主还多,原主的记忆里别说梁毅出事了,连梁毅这个人都没有。不过沈红英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梁毅应该是在后年出的事,那等有空,她再仔细整理一下原主前世的记忆,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两人各怀心事,重新回到法院外面。   这时候人更多了,细密的小雪混着雨水滴落下来,钻进人的脖子里,透心的凉。可还是没人肯离去,这里有看热闹的人,但更多的是被黄为民祸害过的普通百姓的亲朋好友,他们特意来看黄为民的下场。   没等多久,前方忽然传来喧嚣声,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宣判了”,然后此起彼伏都是欢呼声,甚至有的还激动得哭了。其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满补丁的陈旧棉袄的老人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林子,林子,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林为民那个害死你的畜生要被枪毙了,我可怜的林子,你在地下可以瞑目了……”   沈红英听了,急得不行,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逮着就问:“请问一下,审判结果是什么?周建英怎么判的?”   人群逐渐散去,审判结果被公布在了法院外面的墙壁上。沈红英看到周建英兄妹的审判结果,高兴得差点跳脚,她抓住姜瑜的手,激动地说:“姜瑜姐,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周建英被判了无期徒刑,周建设因为企图逃脱法律制裁,勾结黄为民、周建英,做假证……被判了十五年。他们都被抓啦,姜瑜姐开心吗?”   若是一个月前,姜瑜肯定没多大感觉,周建英也好周建设也好,任凭他们怎么蹦跶,都没对姜瑜造成过什么伤害。在姜瑜看来,他们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罢了。   但现在不一样,想起原主凄惨的一生,想到这兄妹俩踩在原主的血泪上飞黄腾达,青云平步,而原主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却被他们害得卖给了老光棍,一生蹉跎,不得善终。姜瑜便觉得这判决甚好,有的公道来得迟,但总会到!   “开心!”姜瑜郑重地点了点头。   沈红英是最能体会姜瑜心情的人,她握住姜瑜的手,仰起小脸,笑得如春日里的迎春花:“姜瑜姐,他们以后都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姜瑜点头,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红英,谢谢你!”   “姜瑜姐,咱们走吧。”最想知道的消息已经知道了,沈红英搓了搓冻得鲜红的手,她可不想再在这儿挨冻了。   姜瑜挣开了她的手:“红英,翔叔在那边等你呢。你快跟他一起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沈红英疑惑地看着她:“姜瑜姐你还有什么事?”   姜瑜抬头看着法院的大门:“我要去见周建英!”   这是她先前就与刘副书记说好的。刘副书记答应她,在周建英审判完了之后,允许她们单独见一面。   沈红英闻言,只好挥挥手先走了。   法院外面的百姓逐渐散去,只剩下天空中细碎的雪花还在不知疲倦的飞扬。   姜瑜踏上了台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小静:“要一起去吗?”   小静摸着肚子,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恨他们了,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姜瑜,谢谢你,我要走了,再见!”   她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恬淡的笑容也一点一点的消散,最后消失在这辽阔的天地间。 第142章   周建英两只手上戴着冷冰的手铐, 脸色阴沉沉的, 神情木讷, 比今天的天气还差。她坐在一张掉漆的红木桌前,背后是一堵高高的墙壁,墙壁上方有一扇小窗, 呼啸的北风拍打在窗户上,啪啪啪作响,是屋子里仅有的动静。   听到开门声, 周建英下意识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   门口, 姜瑜跟守在外面的公安道了谢, 关上门, 坐到周建英面前。   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 周建英薄唇紧抿, 阴鸷的眼神死死瞪着姜瑜:“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姜瑜坦然地坐在她对面,微微勾起唇, 浅笑道:“不然呢, 你以为除此之外, 还会有什么?”   周建英语塞, 她看着姜瑜, 气得说不出话来。小人得志, 她垂下眼睑:“我还以为你能有多与众不同呢,结果跟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   姜瑜不接她这话,只是看着她, 用那种认真的眼神,像是要看到周建英的心里去。   任谁被人这么一直打量,都会觉得不舒服。周建英被她看得很不自在,瞪大眼,冲姜瑜叫嚣道:“看够了吗?看够了滚!姜瑜,想看我的笑话,你做梦吧!”   “你本身就是个笑话了,还需我看吗?”姜瑜拿出了一个屏蔽符,将屋子里的动静隔离起来,这样站在外面的人都听不见。   周建英被姜瑜说得非常没脸,她恨恨地盯着姜瑜:“滚,滚,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她不想自己最落魄的一面被这个宿敌看到,更不想在这个宿敌面前示弱。于周建英而已,此时此刻跟姜瑜坐在一起就是一种莫大的煎熬,但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煎熬还在后面。   姜瑜坐在那里巍峨不动,脸上的笑容很淡:“我不滚难道跟你去坐牢啊?我可没这喜好,更不想将大好的青春都消耗在冷森森的铁窗里,进去时二八年华,风华正茂,嫩得几乎能掐出一朵花来,出来时满脸皱纹,垂垂老矣,啧啧,光想就可怜啊!”   “你……”周建英被姜瑜奚落得怒火中烧,关键是姜瑜所描绘的那种画面,只一想,周建英怕得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但她克制住了这种火气,用探究地目光打量着姜瑜。周老三去世的这一年,周建英经历了不少人情冷暖,最惨的时候,家里的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比之上辈子人人喊打的时候还狼狈。她比以往沉得住气多了,很快,她就瞧明白了,姜瑜今天过来是故意奚落她,激怒她的,姜瑜的每一句话都在往她心窝子里扎。   是啊,姜瑜现在是胜利者,来看自己这个阶下囚,能安什么好心。她抿紧了唇,不说话,不想让姜瑜看了笑话。   她不吭声,姜瑜一个人也能说得起劲儿:“对了,你哥现在改判15年,谢谢你啊,不然顶多再过七年他就出来了。要不是你,他哪能再多坐七八年的牢呢,我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明知姜瑜是故意激怒她,周建英还是有些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姜瑜,你……”   姜瑜转着手里的屏蔽符,笑看着她:“我怎么啦?我对你是不是很仁慈?都没弄死你呢!”   周建英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符,心里开始打鼓,姜瑜的手段,她现在是领教过了。这死丫头不知道去哪儿学了一身歪门邪道的功夫,弄死她真是易如反掌。虽然坐牢很惨,但总比死了强,死了就什么希望都没了。坐牢,她还能寄希望于有一天能够减刑出来。   对生的渴望占据了上风,周建英抓住手腕上冰冷的金属,盯着姜瑜,色厉内荏地说:“你……姜瑜你不要乱来,我要是在这儿死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还真以为自己会弄死她?若是姜瑜想弄死周建英就不会让她有机会接受审判了。   讥诮一笑,姜瑜看也没看她,对着空气,像是在自言自语:“周老三今年二月份被枪决了,周建英被判了无期徒刑,周建设判了15年。周家一门三人,都得到了报应,冯三娘嫁给了一个懒散有暴力倾向的老光棍,天天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要给那个男人洗衣做饭,上山挣工分养活他。姜家一门,姜国栋兄弟都被判了刑,媳妇带着女儿改嫁了,姜家老两口现在要养好几个孙儿,六十几了还要每天都上山下田干活养活几个孙子。上辈子欺你、辱你的人都得到了了应有的惩罚,你开心吗?”   周建英听到姜瑜的自言自语,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眼神不自在地望着四周。她又想起了小静,莫非,在屋子里也藏着一只鬼?那这只鬼是谁?   不,这肯定是姜瑜装模作样吓她的。周建英缩紧了身体,凶巴巴地瞪着姜瑜:“你……你以为装神弄鬼就能吓到我?我才不怕你呢,你别想骗人!”   姜瑜理都没理她,仍旧看着一团空气,轻声问道:“真的不出来看看你的老熟人吗?忘了告诉你,周建英也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说到这里,姜瑜停顿了一下,扭过头,看着一脸震惊,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周建英,问道:“对了,你前世最后戒毒成功没有?”   “你……”周建英惊恐地望着她,牙齿打颤,半晌才里面挤出五个字,“你究竟是谁?”   姜瑜偏头看了她几眼:“应该是没成功,你哥呢?也没成功?你侄子也没成功吧?一门都是毒鬼,啧啧,你老公有没有气得跟你离婚?单位把你开除了吧?对了,周老三气死没有?”   周建英浑身直打颤,随着姜瑜的话,她仿佛回到了染上毒瘾的那段痛苦日子。单位把她开了,回到家,儿子以有她这样的母亲为耻,周围的人对她指指点点,丈夫也说,没办法跟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同床共枕,要跟她离婚。   她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事业,她的家庭,爱情、亲情、友情,都被毁了。而这辈子她好不容易获得了新生,一切重新开始,但才开了个头,一切又都成了泡影,她这辈子连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铁栅栏都未知,更别提事业和家庭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姜瑜,要是没有她,自己的生活肯定能一帆风顺。周建英气得发疯,站了起来,举起手恨恨地要朝姜瑜扑去,就在这时,一个饱经沧桑的魂魄从姜瑜的头顶冒了出来。   周建英一看到这个人,顿时吓得抱头大叫:“鬼啊,鬼啊,救命啊,救命啊……”   她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下,蜷成一团,浑身打哆嗦,嘴里不停地嚷嚷。但任凭她喊破了喉咙,外面的人都像是听不到一般。   “别叫了,我用了屏蔽符,无论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看不到、听不到。”姜瑜出声打断了周建英的鬼哭狼嚎。   听到她的声音,周建英终于制止了哭喊,抱着胸,怯生生地从桌子底下抬起半个头,往外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心跳如雷,半晌才带着哭腔问道:“你……你们究竟谁是姜瑜?”   她看到的那个鬼魂分明就是前世的姜瑜,前世跳楼前的姜瑜,那狰狞的模样,她永远都忘不了。   姜瑜没理她,抬起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原主,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人体的奥秘过了这么多年,无论是修真大陆还是发达的未来社会,都没办法解释清楚。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原主重生回来的魂魄一直没离去,只是在这具身体里沉睡了。   难怪她穿越过来后一直都没有原主的记忆,直到钟灵秀用了勾魂术这种邪门歪道的法术,歪打正着唤醒了原主,她才共享了原主关于前世的记忆。   姜瑜这时候才起了疑心,怀疑原主的魂魄没有去地府,还滞留在人间,可她暗中观察了很久,都没能唤醒对方。   实在没辙,姜瑜最后才想到了周建英。周建英是前世原主跳楼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原主最恨的人之一,也许只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才能唤醒原主。   果然,见到仇人,原主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周建英在桌子底下藏了一会儿,最初的恐惧过后,她逐渐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如果站在旁边的那个鬼魂才是姜瑜,那坐在那儿的又是谁呢?   她缓缓从桌子底下爬了起来,探出一个头,打量着两个人。这两张脸完全不一样,周建英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姜瑜上辈子的长相,但这一刻,她的脑子忽然冒出前世姜瑜17岁时的样子,瘦巴巴的,皮肤很黄很黑,下巴尖尖的,眼睛暗淡无光,五官跟现在坐在椅子上的人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别。   仿佛换了个灵魂,人的相貌也跟着变了一样。周建英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姜瑜的不同的,她以前跟姜瑜的针锋相对就像是一场笑话,完全找错了对象,平白惹了个强敌。若是当初他们父女不打这个姜瑜的主意,今天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姜瑜没理会周建英的惊诧,她微微仰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原主。   原主察觉到她的视线,饱经风霜的脸轻轻挤了挤,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好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沙哑的话:“谢谢你!”   她虽然沉睡了,但姜瑜最近做的事,她都清楚。   姜瑜帮她堂堂正正的报了仇,让周老三接受法律的制裁,让周建英兄妹也跟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姜瑜看着她,拿出一张黄纸:“他们一家三口就周建英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她被判了无期徒刑,如果你不满意,我可以成全你,让你自己亲自动手报仇。”   原主摇头,似乎是因为沉睡了很久的缘故,她的声音很干,说话的速度也很慢:“这样,就够了!我17岁被卖给了那个男人,二三十年不得自由,生不如死,周建英今年也17岁,在铁窗里度过最美好的年华,跟我的上辈子何其相似。这报应很好!”   一报还一报,莫过于此!   原主的嘴微微往两边拉开,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这个公道她整整等了三十几年,等得都快绝望了,终于如愿。   周建英听着两人平静地讨论她的未来,想到上辈子看到姜瑜时的那张老脸,恐惧占满了她的心头。她跳了起来,指着坐在椅子上的姜瑜对原主说:“她占了你的身体,你就不恨她吗?她是个怪物!”   原主微微侧头,饱经风霜的灵魂定定地看着周建英,平和地说:“无论她是谁,她的心都是干净的。你们父子三人是人没错,但心肝却是黑的,怪物都比你们有人情味。”   姜瑜没理会周建英的歇斯底里,这个人最美好的年华都会在牢狱中度过,即便有一天能减刑出来,那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她一个没有亲人,有过案底,没有学历,没有人脉,情商智商又没触及到天花板的沧桑老女人能怎么样?还不是跟冯三娘一样,沦为最底层,在尘世中艰难求生。   这种低入尘埃的生活,跟她上辈子的风光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用人提醒,也不用人打击报复,她自己都会日日夜夜生活在不甘和嫉妒中,备受煎熬。   对于这种人生一眼都能望到尽头的人,姜瑜委实不愿多跟她浪费功夫,若非为了唤醒原主,她根本就不会来看周建英一眼。   姜瑜站了起来,对原主说:“周老三枪毙后就葬在荷花村后面的北斗山上,周建设现在在隔壁,你想见见他们吗?”   原主摇头:“不用了,他们都不记得了,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   确实,他们没有前世的记忆,见了也不相识,没有什么意义。   姜瑜也赞同这一点,说道:“那好,咱们走吧!”   她收起了屏蔽符,送了一件黄纸做的避光衣给原主,然后打开了门出去。两个人,谁都没看一眼坐在地上几乎快崩溃的周建英。   这个点正好中午,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外面依旧飘着雪花,四周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姜瑜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扭头问原主:“你想要回你的身体吗?”   这是一个大家都避不开的问题。只有一具身体,却有两个灵魂,总有人得退让。   原主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望着姜瑜:“你甘心把身体还给我吗?”   沉默了几秒,姜瑜摇头:“自然是不甘心!但这本来就是你的身体!”她才是一个过客,一个占据他人身体的过客。   原主上辈子太可怜了,得苍天垂怜,有幸重生。诚然,姜瑜可以凭武力夺得这具身体,但这样跟周老三他们一家子有什么区别,姜瑜实在不忍心欺负这么个可怜人。她已经多捡了两辈子来活,体会了人间百味,比这世上绝不部分人都要幸运得多,没必要再强求。   姜瑜闭上了眼,掩去了眼底涌上来的湿意。   原主听明白了姜瑜的意思,有些意外,又有些“就该如此”的恍然,良久,她问姜瑜:“那你就没有遗憾和留恋吗?”   遗憾和留恋自然是有的。姜瑜睁开了眼,看着原主:“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之后我把身体还给你!”   她现在赶回去,还能跟梁毅好好道别!   姜瑜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一想到要跟梁毅道别,她的心底就泛起细细密密的像是针扎一样的痛。也许只有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人往往才知道什么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   姜瑜有些后悔,后悔没有更好地珍惜以前在一起的时光,后悔这趟走的时候,没跟梁毅说,就一个人出门了。   看着姜瑜难过的样子,原主笑了,轻声说:“其实掉进池塘被村子里的人救起来的时候,我醒来过。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回到了十几岁,可是我不想醒,我不想再重复一遍前一辈子的痛苦,我只想逃避,所以你才会有机会进入我的身体。说到底,是我先放弃了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放弃自己。”   顿了顿,她诚挚地看着姜瑜说:“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周老三也好、周建设也罢,还有周建英都不过是纸老虎!也谢谢你替我报了仇,让我的灵魂得到了安息,也让我。我是个早就已经死去的人,这个世界没什么特别值得我留恋的了,地府才是我的归宿。你去吧,他在等着你!”   姜瑜一惊,顺着原主的视线往外望去,然后就看见梁毅穿着军大衣,站在雨雪中,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远千里来接她回去了,姜瑜的心跳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去吧,也替我谢谢梁叔叔!”原主莞尔一笑,轻轻挥了挥手,冲姜瑜道别。   姜瑜回头看了她一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直到原主消失,姜瑜才蹬蹬蹬地跑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梁毅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不肯抬起来。   梁毅扶着她的肩,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受委屈了?下次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一起,不要一个人乱跑了,好不好?”   姜瑜微笑着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说:“嗯!”   梁毅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了下来,罩在她的身上,把她裹成一团,然后牵着她的手说:“走,咱们回家!”   姜瑜弯起眉毛,勾起唇,笑眯眯地抓住梁毅的手荡了荡:“好,回家!”   没有比回家更动听更美妙的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明天起写番外。 第143章   不知是不是天干气躁还是其他, 梁毅发现, 自从五月底开始,姜瑜似乎就陷入了焦虑中,每天都心浮气躁的。   虽然每次他回去, 她都掩饰得很好,但是梁毅还是能发现,她眉宇之间的焦虑之色。进入七月后,她的这种情况不但没有改善, 甚至比先前更加严重,有一次做饭的时候, 她甚至将糖当成盐放进了虎皮尖椒里,让梁毅吃了一顿又甜又辣的尖椒,那滋味别提了。   他也没做声, 拿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   姜瑜捧着白瓷碗,发了几秒的呆, 见他吃得起劲, 也伸出筷子想夹一个辣椒,但被梁毅一筷子给拦住了:“今天的辣椒狠辣,你别吃了。乖, 吃你最喜欢的排骨!”   梁毅把那一盘香煎排骨推到了姜瑜面前。   姜瑜夹了一块儿,漫不经心地嚼着,等梁毅扒完碗里的饭,去厨房添碗的时候,她马上把排骨放在碗里, 然后伸出筷子偷偷夹了只长长的尖椒,咬了一口。   呸呸呸,这都什么味,又辣又甜!姜瑜赶紧把青椒吐了出来,没有盐,只有糖的尖椒真是辣死了,辣得姜瑜直吐舌头。   梁毅端着碗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再一看她碗里那半截尖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无奈地把盛着凉开水搪瓷缸子递给她:“漱漱口!”   姜瑜漱了漱口,又把杯子里余下的凉开水都喝了。这才感觉舒服多了,她嗔了一眼梁毅:“我把糖错当成盐放了,你怎么就傻乎乎的吃了?”   要是她不偷尝那一下,这人恐怕会面不改色地把这一盘怪异的虎皮尖椒给吃完。   梁毅接过她手里的搪瓷缸子放到一边,神色自若地说:“我觉得还好。”   “感觉我们俩的的舌头长得不一样,味蕾也不一样。”姜瑜吐槽,还好,这是哪门子的还好啊?   梁毅放下筷子,头微微往前倾,手抬起姜瑜的下巴,一本正经地问:“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伸出来我看看?”   姜瑜不疑有他,伸出了舌头,还翘了翘,眼睛下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舌尖:“那,你看,我才吃了半个就被辣得好红,舌尖都辣麻了,暂时没有味觉了。”   “我看看。”梁毅又往前靠了靠。   两人离得极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可闻,姜瑜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往回缩,舌尖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麻吗?我帮你舔舔!”梁毅的宽厚有力的手掌托着她的头,舌头一下又一下,舔过她的舌尖,端是厚颜无耻。   姜瑜的脑子中轰地一下炸开,脸也火烧火燎的,瞬间变得通红,她推了推梁毅,结结巴巴地说:“不用……”   话未说完,梁毅已经含住了她的唇,温柔的碾磨,粗重炙热的呼吸喷到姜瑜脸上,让她的小脸越发的红,像是涂上了一层艳丽的胭脂,清澈水润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迷雾。   看得梁毅心头一紧,用力推了开桌子,把姜瑜搂进了怀里。   桌子摩擦着地面的刺耳擦擦声让姜瑜的迷蒙的神智逐渐回神,她想推开梁毅,却被他两条胳膊使劲地箍在怀里,肌肤隔着薄薄的的确良衬衣贴在一块儿。他浑身就像烙铁一样,烫得姜瑜脸红心跳,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梁毅似乎还嫌这不够似的,一把将姜瑜提了起来,抱在了怀里,像只大型的犬科动物一样,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两只手圈着她的手臂,薄唇追了过去,轻轻地浅啄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似乎永远不会腻。   “吃饭了……”姜瑜用手肘顶了盯他的胸口,在他亲吻的间隙,发出抗议。   梁毅耍赖:“晚上我就要走了,让我再亲一下……”   这还只是一下吗?姜瑜觉得有点可耻,但心底升起隐秘的欢喜,她其实也喜欢这种亲密的感觉,也舍不得梁毅。不过,背后好像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着她的……屁股!   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姜瑜的脸再次布满了红霞,她使劲儿推搡了一下:“你够了,放开我!”   这一挪,让梁毅更加不好受了。他故意加重了力道,喘着粗气,对准姜瑜通红的唇咬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克制:“别动,让我缓一会儿。”   姜瑜哪怕活了三辈子,虽然没什么实践经验,但理论知识很丰富,她知道这时候的男人激不得,老老实实坐着不动,背还挺直了,刻意跟梁毅拉开距离,以免刺激到他。   梁毅看到这幅正襟危坐的样子,喉头滚动了两下,忍不住笑了,他把头埋在姜瑜的肩上,闭上眼,用力嗅了嗅,像是在姜瑜耳边呢喃:“没结婚我不会动你的,乖乖的让我抱一抱。”   他唇里喷出来的气息就撒在姜瑜裸露的脖子和锁骨处,痒痒的,姜瑜觉得不自在极了,想推他,又怕刺激到了他,只好乖乖的没动。   但俗话说得好,男人的话都能信,母猪都能上树,尤其是精虫上脑的男人。   这不,梁毅没老实几秒,手就不规矩地在姜瑜身上捏来捏去的,嘴也不老实的在她的锁骨处亲来亲去,不过他好歹知晓分寸,没把手伸进衣服里,只是在姜瑜的腰间画圈圈。饶是这样,仍然让姜瑜有点吃不消,她面红耳赤地提醒梁毅:“再不吃饭,饭就凉了。”   “没事,天气热,凉了吃更舒服。”梁毅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声音闷闷的,充满了无奈,“你什么时候长大啊!”   只能看不能吃,这么下去,他迟早会憋坏的。   听出他的郁闷,姜瑜噗嗤笑了起来,仗着还没成年,还没结婚这个保护伞,她推开了梁毅的头,目光在他性感的喉结上扫过,然后仰起头,出其不意地含住了他的喉结,轻轻一咬。   没开荤的青年小伙子刺激不得,这一下,让梁毅像是浑身都过电了一般,激动得死死圈住姜瑜,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小丫头,你找死!”   他的手抚过姜瑜的背,另一只托住姜瑜的后脑勺,对准她的唇亲了下去。这次的吻少了以往的温柔和克制,充满了攻击性。   姜瑜被他吻得七晕八素,脑子发晕,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的唇才离开了姜瑜,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今天这笔账先记着!”   “记着干嘛?”姜瑜脑子还有点晕,下意识地问道。   梁毅被她逗笑了,棱角分明的脸在她的脸上蹭了一下,附在她的耳边低喃:“当然是等洞房花烛夜一并讨回来了!”   “你老不正经!”姜瑜被他逗得脸红心跳,趁着他放松了,赶紧推开他,跳到桌子的另一边。   梁毅这回没去抓她,只是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瑜一眼:“我很老?要不要试试?”   这话明显是个陷阱,姜瑜不接,见他好像没吃饭的意思,赶紧错开了话题:“你要去干什么?”   梁毅从井里打了桶水,拎起来,然后委屈地看着姜瑜:“洗冷水澡!”   姜瑜被他这幅模样给逗笑了,良心地建议:“井水太凉,加点热水,兑成温水吧。”   “温水没用,小瑜心疼我,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我就不用洗冷水澡了。”梁毅打蛇随棍上。   男人发起情来真是没治了,三句话不离荤段子,姜瑜白了他一眼:“你还是洗冷水澡吧!”   生怕梁毅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赶紧跑回了屋子里,大口大口地吃饭,不等梁毅洗完澡,她就放下了饭碗,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装作一副午睡的样子。   不过没等姜瑜睡着,梁毅就来敲门了。   姜瑜不想理他的,但他一直敲一直敲,她只好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干嘛啊,我要睡觉了。”   听她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她还没睡。梁毅推开了门,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你睡,我看着你。”   姜瑜翻了个白眼,有个大活人在旁边看着,她能睡得着才怪了。   可偏偏梁毅没这种自觉,还拿两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像哄小孩子一样:“乖,睡觉了!”   姜瑜开始还有点怕他又动手动脚,现在见他完全没这个意思,稍微自在了一点,拿开了他的手,抗议道:“你在这里盯着我,我睡不着。”   “那怎么办?”梁毅问姜瑜。   姜瑜指了指门的方向:“你回你自己的房间,没人看着我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毅不动:“我晚上就要走,下周不能回来,要下下周才能回来。小瑜不想我吗?”   好吧,他这么一提,姜瑜还真有点舍不得。她眨了眨眼,故意为难梁毅:“那你唱首催眠曲,哄我睡觉。”   这可难住了梁毅,他哪会唱什么催眠曲:“要不,你先教我?”   教他唱催眠曲?姜瑜光想那个画面就觉得羞耻,她眼睛一晃,抓了一张报纸塞到他手里:“那你给我念报,这个也可以催眠。”更重要的是,要看报纸,梁毅就没办法一直盯着她看了。   梁毅拿起报纸念了起来,这是六月份的报纸,没什么特别的新闻,他逐字逐句地念着,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刻板得很。   这种四平八稳的枯燥新闻非常无聊,姜瑜听了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梁毅念完了一页,停顿下来,要翻页的时候,才发现姜瑜歪着头,枕在枕头上甜甜地睡熟了。   他将报纸放到一边,轻轻握住姜瑜的手,坐在床边看着她,这姑娘心里有心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等她醒来,再好好谈谈吧。   ***   姜瑜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鸣叫,零星的阳光从窗户和门缝里挤了进来,昭示着现在外面还是艳阳高照。   她侧了侧头,然后看见梁毅就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军事理论在翻,样子认真极了。无论男女,认真的时候都好看极了,姜瑜抿起笑,偷偷打量着他,在心里猜测,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已经醒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姜瑜盯得眼睛都酸涩了,他还是没动静。姜瑜心里有点不爽,伸手想抢走他的书,结果手刚伸过去,就被他给抓住了。   “你装的,你早知道我醒了对不对?”姜瑜控诉地看着他。   梁毅揉了揉她的头,也不否认:“我在想你能沉多久的气,比我想象的久多了,你要再不伸手,我这书也看不下去了。”   “是吗?”姜瑜翻身坐了起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刚才可没看见这人有这么沉不住气。   梁毅抓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指腹把玩:“当然。”   停顿了几秒,他握住姜瑜的手,低咳了一声,然后用状似不经意的口吻说道:“那个……我的结婚报告已经写好了,找个机会递交上去,你看怎么样?”   姜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我还有半年才成年呢。”   他这么早递结婚报告是几个意思?也不怕领导笑话他吗?领导批了也不能结,放在抽屉里生灰吗?   “这样,领导可以早点批嘛,免得他有事耽搁了。等过完年,咱们就结婚。”梁毅振振有词地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不过在这之前,咱们得去见姑姑,把这事跟她说清楚。今天来不及了,你等一等,下次回来,我带你过去。不然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我们要结婚的事,肯定会很生气。”   跟卢主任说清楚是应该的,这一点姜瑜没意见,不过这么早结婚,姜瑜感觉自己还没准备好。好在梁毅说了,要先见卢主任,还有缓冲的余地,姜瑜决定等知会过了卢主任再跟他讨论递交结婚报告这事。   “嗯,先见卢主任吧。”姜瑜有点不安,“要是卢主任反对咱们怎么办?”   卢主任看起来有点严肃。   梁毅一点都没把这个困难放在心上:“我能结婚,姑姑就谢天谢地了,她不会反对的。姑姑是跟你一样受过教育的新时代女性,她不会干涉我的决定。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担心这个,所以心情一直很不好?”   姜瑜听到这里才明白,梁毅为何会今天突然提起跟卢主任坦白和递交结婚报告的事,敢情他以为自己是为这个忧心啊!   “不是。就算卢主任反对,我相信你也有办法的。”姜瑜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梁毅握紧了她的手,问道:“那你为何不开心?小瑜,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告诉我,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姜瑜能说什么?难道她能说,就在这个月月底,会有一场席卷华北大地的大地震,造成二三十万人死亡吗?   这种事说出去,怎么解释她的来历?更重要的是,梁毅能做什么?他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这件事汇报上去,真由他捅了出去,没有作用不说,很可能还会连累他,很可能迎接他的将是无休止的政治审查,盘问。   这场地震在灾前并不是没有预兆。姜瑜看过后世的资料解密,68年时就组建了唐山地震办公室,先后建立了四十多个监测点,从今年五月底开始就预测出未来两三个月,唐山很可能有一次大地震。唐山附近几个大城市的地震局也预测华北将有一场大地震,多次向上面汇报,均未引起重视不说,为之努力的专家还在地震发生的前两天被下放到了干校改造学习。   专业人员尚且不能上达天听,那就更别提他们这样的局外人了。这次大灾难,既是天灾也是**,仅凭姜瑜或者梁毅的一己之力,根本无力回天。   最近姜瑜每天都看报,就是想从报纸上看看这件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报纸上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报道。这时候的报纸广播都是党媒,她也没法像民国时期,随意在报纸上刊登一则广告,将这件事广而告之,由下而上倒逼,引起政府官员的重视。   所以姜瑜才会这么愁。她不忍心看着那么多的人白白枉死,但她又没办法阻止这场灾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灾难一步一步地逼近,让人如何不焦虑。   思忖良久,姜瑜还是决定瞒着梁毅这件事,别把他拖下水。否则以他的固执和责任心,他肯定做不到袖手旁观。他一旦插手,搞不好就会把他自己这辈子给搭进去。   “也没什么。”姜瑜故意转移开了话题,“我想给翔叔、胡伯伯、大丫……他们写信,你给我带点信封和邮票回来吧。”   “成,你要多少,急吗?”梁毅一口就答应了,他们营里的士兵都来自天南地北,一年只有一次比较长的探亲假,其余时候都只能靠写信跟家人联络,所以队里别的可能缺,但信封和邮票是绝不会缺的。   姜瑜比划出三根指头:“三……十吧,你多拿点回来,免得下次又去拿。”   “这么多,你得写到什么时候。”梁毅好奇。   姜瑜瞥了他一眼:“多什么多,一二十号人呢,还有我的同学,每个人一封,剩不了几封了,他们要是回我的信,我还要继续写。你经常出任务不在,我只能写信打发无聊的时间啊。”   其实她想说三百封的,怕吓到梁毅,临时改了口。   这话激起了梁毅心里的愧疚,他握住姜瑜的手说:“这样吧,你也给我写,写了就寄过去,我也给你写,只要有空天天给你写。”   姜瑜赶紧拍开了他的手:“不要,被陆进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们的。”只要没什么任务,梁毅每周末都会回来,这么近还写信,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怕什么?他就是笑也只会笑话我。”梁毅大大咧咧地说,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姜瑜可不愿,她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别开玩笑了,我说正事呢,什么时候能把信封给我?”   梁毅想了一下说:“正巧过两天小潘要随采购车进城一趟,我让他给你带过来。”   “好。若是我出去了,让他塞在门缝下面就是。”姜瑜高兴地应下了。   梁毅这里给她凑了三十封信,其余的都得她去别处想法子,好在这个时候买信封不要票。不过好几百个信封,去哪儿买都很扎眼,得另想法子。   接下来几日,姜瑜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到了没人的地方就用上易容符,改变了相貌,去各大邮政局买信封,未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每次都只买三五个,每个邮政局只逛一遍。   花了五天时间,姜瑜把黎市和周围几个城市的邮政局都跑了一遍,总共买了两百多个信封和邮票。   准备好了信封和邮票,姜瑜开始写信,未免被人通过字迹查到自己的头上,这件事,她交给了两个小纸人去做。   信的内容是姜瑜自己写的,非常简单,就写了地震的时间和中心,短短一句话,几十个字,两个小纸人只负责抄就行了。纸也是用全国统一印刷的那种用带红线的信纸,全国的供销社到处都有卖的,事后也没法追查。   两个小纸人写信,姜瑜负责查收信地址。好在唐山是座重工业城市,城里有许多大厂,从以往的报纸上经常能看到唐山人被表彰的报道,也有一些大厂成立时的新闻。   把过去十年的旧报纸翻了个遍,姜瑜把唐山凡是有些出名的工厂都摘了出来,给这些厂一家一份信,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姜瑜就直接写工厂的名字。余下的是唐山的各个政府机关,姜瑜不清楚唐山的政府机关设置,也找不到相关的资料,不过料想跟黎市没有太大差别,至于不知道那些单位的负责人的名字,那就更简单,姜瑜直接写门卫收。   这年月,机关单位看门是个不错的工作,没有工厂辛苦,还时常能见到领导,对个人的文化素质也没什么要求,一般都用来照顾老弱病残或者关系户。有的都不认识字,收到了信怎么办?当然是找人念了,这一念,不就更多人知道了吗?   除了机关,还有各大中专院校,各初中小学,唐山辖下的县市,村庄,凡是能找到名字的,姜瑜都给写了一封信,收件人要么是校长,要么是门卫,要么是局长,反正能保证让这封信投递到唐山就行了。   姜瑜没有给市政府的领导人写信,因为给他们写信也无用。任何信息都要一级一级地往上报告,像她这种不明来源的信息,真被政府知道了,政府的第一反应就是查找信息源头,然后控制舆论,以免引起恐慌。   这也很正常,换了任何一个领导人都不可能随便相信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更不可能因为这种没有查证的消息胡乱散播消息,引起群众的恐慌。   况且根据几十年后的解密显示,京津冀地区,各地好些地震办公室都模糊预测到了有大地震发生,但一直没引起上面的重视。上面不下通知,各地政府官员即便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能对外宣扬,因为地方政府没有擅自发布这种灾情的权力。   所以姜瑜这次是打算走真正的群众路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更多的普通民众。不过两百多封信恐怕还不够,姜瑜琢磨着在看还能不能再弄点信。   把信写好,装好后,包了起来,在七月十号这天晚上姜瑜就带着东西出发了。她去了火车站,没买票就挤上了车。感谢这个年代买票不用证件,感谢火车站还没有监控,她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上了车,姜瑜才补了一张站票,然后窝在角落里睡了一觉。等第二天早上八点,火车已经到了距黎市好几百公里外的另外一个城市。   姜瑜下了车,拿着包,直奔邮政局而去,先买了几个信封,然后寄了十来封信,再换个邮局,继续寄信。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姜瑜每次都只寄不超过十封信。就这样,她花了三天时间,坐着汽车跑了十几个城市,去了好几十个邮局,分别把这三四百封信从不同的地方给寄了出去。   等姜瑜忙活完,已经到了七月中旬。这些信大约要一个星期到十天才会被送到唐山,那时候就是二十几号了,距地震只有几天的时间了。   姜瑜估算了一下,三四百封信就意味着有三四百个人很可能会得到这个消息,然后这三四百个人并不是孤零零的个体,他们有家庭,有父母妻儿子女,还有兄弟姐妹和朋友,然后他们的亲朋又会有其他的亲朋好友。   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具体会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进而受到影响,改变命运,姜瑜也没法估量。她把自己能做的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这一次有尽可能多的人逢凶化吉。   做完这件事,姜瑜回到家,好好睡了一觉,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明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今天的报纸,可报纸上一直没这方面的消息,姜瑜等得很焦灼。   殊不知,唐山人也很焦灼。不知何时,民间流传出了一个消息,说28号凌晨有大地震,让大家那天晚上别在屋子里睡觉。这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真要大晚上的来了大地震,谁都跑不了。   渐渐的,有人开始寻找地震的作证,屋外晾的衣服上爬满了蚂蚁,有的井水冒泡发浑,蟾蜍成群结队出洞……这些似乎都是地震发生的前兆。   宁可信其有,还不到28号,不少人晚上都不敢在屋子里睡觉了。反正是夏天,气温高,大家索性在院子里打起了地铺,就连住楼房的不少居民也去有院子的亲戚家借住。不少院子里,到了晚上,铺了一地的凉席,蔚为壮观。   这消息先在民间发酵,等传到有关领导人的耳朵里时已经是26号了。当地政府一方面去查找这个消息的源头,一边向上级反映,并向预测部门询问此事。   可因为消息的源头太多,而且五花八门,一时半会儿根本查不清楚,地震办公室那边也反应,一位姓杨的专家在五月底的时候确实做过这样的预测。   但这个预测一直没引起郭嘉地震局的重视,因为当时是把重点放在了西部,五月的时候云贵川地区才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学界的主流意见是,地震带已经转移到了西部。   当地政府很头痛,思来想去,最后做个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妥协方案。以电力不足为由,27号晚间全市放假,所有夜班工厂一律停工休息一晚。至于地震的传言,政府装作不知,没有站出来辟谣,任凭流言发酵。   ***   27号那天晚上,姜瑜也没睡着,她一直亮着灯,打开收音机,慢慢地等着。凌晨过了,两点,三点,四点……收音机里一直没播报这方面的新闻。   熬到28号快天亮的时候,一直没这方面的消息传出,姜瑜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当天的报纸,上面也没刊登这件事。莫非她穿越的翅膀一扇,改变了这个世界?这也有可能,说不定现在这个世界是个架空的平行世界,并不一定会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运行。   若真是如此,那简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姜瑜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放心地躺到了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但她睡到中午就被人给推醒了。   姜瑜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一身笔挺军装的梁毅坐在床边。   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几点了?你怎么回来了?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周日啊。”   梁毅的神情很严肃,他伸手把姜瑜拉了起来,轻轻抱了她一下,语气凝重地说:“今天清晨五点半,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华北多地有很强烈的震感,京津冀地区不少房屋坍塌。我要去救灾,车子进城,路过家里,回来跟你说一声。”   远赴千里救灾不是三五天的事,这么大的灾难,甚至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赶得回来。所以梁毅才会挤出时间,特意回来一趟,亲自跟姜瑜道别。   但姜瑜现在关注的另外一个问题:“你说地震是早上五点多发生的,不是三点也不是四点?”   梁毅点头,唇抿成了一跳直线,神情很不好:“没错,我们是七点多接到的消息,广播里也已经播报了这件事,确实是早上五点多。”   姜瑜一怔,蝴蝶的翅膀没把这场地震扇没,而是晚了一两个小时,逼近天亮。这算是一桩好事吧,要上班,比较忙碌的人应该早早的就起来了,死伤会更少。   “那你知道伤亡情况吗?”姜瑜焦急地问道。   梁毅神色凝重,轻轻摇头:“听说唐山已经沦为一片废墟。具体的伤亡未知,短期内也没办法查明。”   是了,这么大的灾害,而且这时候的科技还不发达,别说现在,恐怕一个月后都不一定能统计清楚死亡人数。   “小瑜,时间来不及了,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的,别乱跑,我签了字,我的工资以后由你代领,你没钱了就直接去领。遇到难事,你就去找姑姑和秦老头,不要逞强,知道吗?”梁毅握紧姜瑜的肩,不放心地说道。   自从两人在一块儿,这还是头一次分离这么长的时间。他这一去,连过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姜瑜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你在外面好好注意安全,小心余震。”   大地震过后,有不少的余震,这个时代,机械还不够不发达,救人、清理城市的废墟,很多时候都是靠人力。梁毅这个任务并不轻松,也有一定的危险性。   姜瑜想起沈红英在浮云县法院门口给她说的那番话,心里不安极了。   想了想,她蹭地站了起来,抓住梁毅的手:“你等我几分钟。”   她迅速地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过去翻出药师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小木箱,从里面拿了一块拇指大,不是很规则的椭圆形玉片,然后抓过梁毅的帽子,拿起针线,在帽子里面打了个补丁,将玉片缝了进去。   “拿着,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揭下帽子,就是睡觉的时候也要戴着,好吗?”姜瑜郑重其事地盯着梁毅。   梁毅知道姜瑜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的,别的不说,光是秦老头,来他家干了一年的活,吃了一年的菜,身体上的那些小毛病都没有了。连同他那几个老伙计,也不住疗养院了,都回了家。这些都是姜瑜的功劳。   这块玉肯定不是普通的玉,姜瑜把它缝在帽子里,就是不想被人看见。梁毅点头,两只手捧着帽子,戴在了头上:“我一定会随时都戴着帽子。”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小瑜,我得走了。记住我的话,要是一个人在家太孤单了,就去姑姑家住,等我回来。”   “嗯。”姜瑜把他送到了门口。   临走时,梁毅忍不住用力拥抱了她一下,然后松开了她,大步跑向停在巷子外的那辆汽车,直到上了车,他才回头看了姜瑜一眼,降下车窗,冲她挥了挥手。 第144章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 街头巷尾,都有不少人在议论这场天灾。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秦老头也开始唉声叹气, 似乎连最钟爱的大西瓜都办法抚平他的忧虑。   他的焦虑表现在脸上, 姜瑜的焦虑藏在心里。这个时代信息传播得太慢了, 而且渠道非常有限,也就广播和报纸,至于电视,都是九寸、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 不但价钱奇贵, 而且还要票, 普通人没有门路, 就是有钱也买不到。   姜瑜本来对黑白电视机是没什么兴趣的, 因为这时候的电视画面极差, 非常不清晰,而且能收到的电视台也非常少, 节目也乏陈可善。这对享受过等离子大屏幕高清电视机,电脑、手机都普及的姜瑜来说, 实在没什么吸引力,所以她从未想过买电视机, 哪怕梁毅提过, 也被她给否决了。   这玩意儿除了浪费钱, 搁在家里占地方,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用处。姜瑜估计自己一年都开不了几回机。   但这场大灾难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她迫不及待地想拥有一台电视机,希望从电视上更多的了解目前灾区的情况。   因此等秦老头又过来的时候, 姜瑜就把前一天晚上吊在水井里冰镇过的西瓜提了上来,切开,摆在桌子上,殷勤地邀请秦老头:“秦爷爷,过来吃凉西瓜了。”   秦老头摘下草帽当扇子,一边扇一边走过来,挑眉看着姜瑜:“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姜丫头这么客气。”   姜瑜其实很大方,以前他们来摘菜的时候,西瓜、洋柿子之类的都随便他们吃,不过这样把西瓜在井里凉,还切好招待他们,还真是第一回 。   秦老头拿了一块红瓤黑子的西瓜啃了起来,别说,这西瓜在井里搁一夜,还真是好吃,凉凉的,有点像吃冰棍,又没冰棍那么冷,一口下去,又甜又清爽。   “好吃,回头我也摘一个放进篮子里吊在井里,第二天吃。”秦老头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三片西瓜,才拿起毛巾到井边洗了把脸,然后问姜瑜,“说吧,你这丫头想让我做什么?”   人老果然成精了,姜瑜拿出一个木盒子,递给秦老头。   秦老头好奇地看了姜瑜一眼,然后打开了平平无奇的木盒子,盒子底下垫了一层红布,上面放置着一块半个婴儿巴掌大的玉。这玉看着有点眼熟啊,秦老头思索了片刻,终于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他第一回 跟姜瑜买菜时用的那块玉吗?   “姜丫头你这啥意思?”秦老头轻轻晃了晃木盒子。   姜瑜也不跟他绕弯子:“我想托秦爷爷给我弄一张电视机票,这是谢礼。”   “我说啥事呢,就一张电视机票啊,行,改天我给你送过来。不过这块玉就算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秦老头笑眯眯地说着,本是要把玉还给姜瑜的,但手一碰到玉,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手指发颤,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两只手捧起了玉,握在掌心跟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姜瑜看他这幅失态的样子就明白了,果然啊,这个老头也懂一些玄门术法,所以才天天赖在她这里不走呢。   过了好一会儿,秦老头握住玉,神色复杂地看着姜瑜:“你这丫头,梁小子前年受伤住院,手腕上戴的那一串玉石也是你弄的吧!”连形状都差不多,不规则,边边角角带着锋利的棱角。   姜瑜的年龄搁在这儿,他一开始并没怀疑到姜瑜身上,只以为是梁毅家风水比较好,所以院子里种出的菜很特别。不过都在这儿种了一年的菜了,他要是一点都没察觉,也白活这么大的年纪了。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以这种方式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给揭开。秦老头把玉收了起来:“你这么急切地买电视机干嘛?”   “我想看新闻。”姜瑜直白地说出了自己买电视机的用意。   秦老头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他看着姜瑜:“你是担心梁小子?”   姜瑜点头:“他都去了半个月,一直没消息。听说那边余震不断,我有点担心。”   秦老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余震比起先前的大地震来说,轻微多了。房子也好,山也好,该塌的早塌了,你不用担心。这种任务也就辛苦点,一点都不危险!”   不危险?我信了你的邪!姜瑜翻了个白眼,这秦老头真是说瞎话不眨眼,三十年后的那场地震,去救援的官兵据不完全统计总共牺牲了二十多人,有因为直升机坠亡的,也有因为地震时房屋倒塌死亡的,还有因为山体滑坡死亡的等等。   三十年后科技比现在发达了不知多少倍,很多先进的仪器、装备都运用到了救灾中,饶是这样也有牺牲,就更别提这个连挖掘机都没普及的年代了。   “你别管,我就想买电视机。”姜瑜固执地说。   秦老头见她不信自己的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也不算说谎,这个任务相比起他以往的任务,真的要轻松很多。而且,姜丫头啊,其实电视上也很少报道这个,你想知道,还不如问我,电视上报道的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姜瑜看了他一眼:“那你知道梁毅现在在哪儿?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吗?”   这么细的东西他哪知道,秦老头不干了:“姜丫头,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电视里也不会放这么细碎的东西啊。”   这倒是,姜瑜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正色看着秦老头:“那你跟我说说唐山现在是什么情况,伤亡人数是什么情况吧!”   这种事,秦老头还真知道一些。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唉声叹气了一阵:“具体的数据还没统计出来,不过大致估计有好几万人死于这场地震中。而且唐山不少工厂、民居都沦为了一片废墟,经济损失不可估量!”   闻言,姜瑜大大的松了口气,经济损失什么的,她不关心,厂房没了可以再建,机器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是什么都没了。唐山因为是个重工业城市,人口密度比较大,这么大的地震,死伤在所难免,前世官方公布的数据是死亡人数高达二十多万,现在秦老头说,初步估计是几万人,损失已经比最坏的情况好太多了。   也不知是蝴蝶的翅膀扇动,大地震的时间推迟了两个小时,进而减少了伤亡,还是因为她那几百封信,大家有了准备,逃过了一劫。不管是哪一样,姜瑜都觉得很欣慰。   “嗯,我知道了,谢谢秦爷爷。”姜瑜由衷地说。若是秦老头不告诉她,她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知道这个消息。因为当初这场地震的死伤人数是过了很久才对外公布的。   秦老头摆了摆手:“最近余震已经比先前少多了,而且都是很小的地震,影响不大,应该就只剩下救人,灾后重建了。这些咱们也帮不上忙,你也别烦恼了,说说你的玉,有没有打算卖?”   秦老头是一片好心,他怕姜瑜一个人呆在家里整天胡思乱想,急出毛病了,所以干脆给她找点事做。   “卖玉?”姜瑜挑眉,“能行吗?”   她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她的计划是等到八十年代后再卖,因为那时候有钱人逐渐多了起来,现在拿出去卖,能出得起钱的人太少了。   秦老头不知道她的打算,还以为她怕私底下卖东西被抓,小声说:“咱们秘密进行,我帮你找买主。”   “这么好,那秦爷爷你要什么?”姜瑜很直白地问他。   秦老头把玉拿了出来,端详了几秒,然后说:“你再给我弄一个这种,不过,要弄得漂亮点,别像这个,连边都没磨平,这工艺也太差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玉匠,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他还嫌弃。姜瑜伸手去抢他的玉:“你要觉得不好看,就别要了。”   “诶,你这女娃,咋这么不讲道理呢?”秦老头把玉抢了过来,赶紧藏在口袋里,护得紧紧的,“这不是让你改进,以后多卖点钱吗?”   姜瑜冷笑:“你少忽悠我,我不管怎么改进,这雕刻技术还能跟人家那些大师比不成?”   这倒是,没个几十年的琢磨和苦练哪能成大师,而且还得需要天赋,没天赋的人天天练也顶多只是个工匠而已。   秦老头理亏,苦兮兮地说:“就算不能成为大师,但做得好看点总没错吧?亏你还是个女娃呢,就没一点审美观吗?”   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姜瑜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想练?工具呢?现在连买套打磨的工具都找不到,更别提其他的了。”   秦老头听了,马上笑了:“这有什么难的,回头我给你弄一套工具来,再找个人手把手地教你,保你学会。等你学会了再帮我弄,弄好看点,不然我们家那老婆子挑剔,不愿意戴在身上。”   姜瑜本来还想怼他两句,可听他说是为了老伴。姜瑜改了口,点头答应了他:“行,我尽量吧,不过你也别指望我能学得多好。”   “马马虎虎过得去就可以了。”秦老头生怕她撂担子,马上就答应了。   他的行动力非常强,头一天还在说要给姜瑜准备工具,找师傅,第二天就带着人拿着东西上门了。   秦老头带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憨厚老人,听说这位老人家里祖上就做玉雕这一行的,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学艺,满打满算已经在这一行干了三四十年了。   秦老头也没想把姜瑜培养成什么大师,所以让这师傅手把手教了姜瑜一些要领和最基本的技术后,然后就丢给姜瑜两本书,让她自己琢磨去了。   谁不想把一块美丽的玉雕琢得更漂亮,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机会送上门,姜瑜渐渐体会到了玉雕的乐趣,沉醉在其中不可自拔。每天除了打开广播和电视听新闻,其他时候都沉浸在了练习雕刻中。   忙起来的时候,时间总算不那么难熬了,这一折腾,转眼就到了九月,姜瑜终于收到了梁毅去救灾后的第一封信。   信应该是他在仓促中写的,字迹有点潦草,纸面上还沾染了一些黄乎乎的手印,有的地方还被笔尖戳破了。透过这张信纸,姜瑜仿佛看见,昏暗的灯光下,梁毅跪在地上,手按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匆匆忙忙地给她写信,汗混着灾区的泥土和灰尘掉在信纸上,留下指头大的一块黄色的印记。   信的内容很简单,梁毅先给姜瑜报了平安,然后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灾区的情况。他们已经将城里守在的百姓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不少人得到了救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梁毅报喜不报忧,寥寥数语就把这事给带过了。然后祝姜瑜中秋节快乐,很抱歉没能回来陪她一起过中秋节。最后梁毅告诉姜瑜,他那边还有任务,归期不定,让姜瑜不要担心,有空他就会给姜瑜写信。此外,因为交通中断,寄信非常不方便,加之他们要不停地出任务,没有固定的居住点,所以他让姜瑜暂时不用给他回信了。   姜瑜看了一眼信末端的写信日期,也打消了给他回信的念头。这封信是梁毅二十多天前写的,现在才到她手里。梁毅那边的情况比她这里更糟,他们目前居无定所,回信不知道要转多少人的手才能送到梁毅手里。   灾区已经够乱了,她不能帮忙,那也不要给这些辛勤的人添乱了。   姜瑜继续学她的玉雕。   等到秋去冬来,她已经能雕刻出一些简单的动植物雏形,比如一颗圆溜溜的白萝卜。给秦老头的老伴雕的就是这么一颗萝卜。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华夏大地一片震荡,秦老头最近似乎也忙了起来,连种菜都没空种了。   直等到冬月底,他才再次频繁地出现在梁家这片小院。   姜瑜就把雕好的萝卜送给了他:“你看怎么样?”   秦老头拿着这颗白白胖胖的萝卜,一言难尽地看着姜瑜:“你怎么想起雕萝卜?”   “好雕啊,圆圆的,再来几根须就行了。”姜瑜笑嘻嘻的说。   听了这话,秦老头很肯定,姜瑜在这方面是真没什么天赋,学了好几个月,最后就雕了这玩意儿。算了,好歹有进步,还勉强能过眼:“行,谢谢你了,你还雕刻了其他东西吗?我帮你卖,你是要钱,还是要玉,或者其他?”   这可问住了姜瑜,她这东西有价无市,如今也没个统一的定价。想了想,她把这段时间练手雕出来还算过得去的玉拿了出来,递给秦老头:“随便吧,最好是玉,其他的也行,你看着办吧。”   这是姜瑜对秦老头的一个考验。她想等过两年就把自己的养生馆开起来,秦老头来头大,门路多,认识的人也多,神通广大,姜瑜有心拉他入伙,所以干脆把这几个小玩意儿丢给他去卖。借此以进一步地观察他的为人。   秦老头已经收了报酬,况且姜瑜的玉对人的身体有益,他巴不得姜瑜多弄点,非常干脆的就答应了:“成,我尽量给你换成玉。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唐山的救灾任务快结束了,听说梁小子率领的小队在这次救灾中表现非常突出,上面还要嘉奖他们。”   嘉奖什么的姜瑜不大关心,她最高兴的是,快半年了,梁毅终于要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   秦老头的话非常不靠谱,他嘴里这很快,一下子快到了腊月底,临近过年了,人都还没回来。   姜瑜每次问他,他就说快了,快了,连说了好几次快了,姜瑜最后都懒得问了,只是兀自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到了腊月二十七那天,早上起来,姜瑜就发现,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似乎没有尽头,院子里的菜地里也堆了厚厚一层雪,只有星星点点的绿意不甘寂寞地钻出来,透着点一点生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如非必要,大家都不会出门,家家户户都躲在屋子里取暖过冬。   没有人上门,也没什么好买的,姜瑜整天都窝在床上,摆弄着符纸。床头的柜子上摆了厚厚一叠符纸,她在琢磨着能不能弄个取暖符出来,让屋子里也能四季如春。修真界,因为有灵气护体,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寒冬腊月,气温对人体的影响都不大,所以姜瑜上辈子也没琢磨过这玩意儿。   到了这个时代,蜕变为凡胎**,姜瑜觉得很有必要弄个这种东西,要是弄出来了,还能想办法刻到玉上面,以后卖给那种身体不好,怕冷畏寒的土豪,或者一年四季都要保持苗条风度的女明星什么的。估计大把大把的人捧着钱来抢着要。   可惜灵气太稀薄,做点实验都不尽如人意,浪费了几十张黄纸都没成功。姜瑜看了一眼床边那一堆烧得黑黑黄黄的碎纸屑,对两个小纸人说:“把地上的垃圾扫干净。”   两个规规矩矩守在床边的小纸人马上去搬起扫帚过来,把地上的纸屑扫进铲子里,正要抬出去,忽然,门被推开了,一股冷冽的狂风刮了过来,把两个小纸人刮得东倒西歪,手里的铲子也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纸屑给风刮起,漫天飞舞。   两个小纸人窝在地上,尖尖的袖子,捂住了脸,一副不好意思见人的模样。   梁毅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愣了一秒,才赶紧关上门,把寒风挡在了外面。   他指着地上的两个小纸人,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它们没事吧?”   不是他太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两个小纸人太逼真,太人性化了,像是成了精一样。上次见到它们都还没这么机灵。   说完,他才发现,姜瑜坐在床头,眼眶微红,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梁毅心里泛起一股很不好受的滋味,他走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姜瑜的头:“傻丫头,我回来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姜瑜眼圈干涩,她明明不是个感性软弱的人,但这一刻看到梁毅,却总有种落泪的冲动。   看到她这个样子,梁毅也有点不好受,他伸出手,轻轻擦了擦姜瑜的脸。   尽管力道很轻很轻,可还是刮得姜瑜的脸生疼,凡是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了红丝。   “抱歉。”梁毅委实没料到这么轻都能把她的皮肤擦红,忙缩回了手。   可手缩到了一半儿,就被姜瑜给抓住了。   姜瑜把他的手翻开,手心朝上,只见他的手指头都裂开了,到处都是又深又细的伤口,里面血肉翻滚,像是干裂的水田,到处都是裂开的缝,仅存的皮肤粗得像老槐树皮一样,老茧厚厚的一层,摸着都刮手。   这哪像是二十出头小伙子的手,简直跟乡下五六十岁还一直上山下田干活的老农的手没什么区别。   梁毅似乎怕吓到了姜瑜,把手往下一翻,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等天气暖和就好了。”   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护自己,姜瑜的心就像泡在酸水里一样,又酸又涩又疼,她责备地瞥了梁毅一眼,抱怨道:“你就不知道爱护自己吗?”   说是这样说,但姜瑜也知道,在没有高科技辅助,没有足够的挖掘工具的情况下,要救灾,只能靠双手。他这双伤痕累累的手不知翻了多少石头,拿着铲子挖了多少残垣断壁。   梁毅自知理亏,站在那里不做声,任凭她训。   姜瑜说了两句,见他始终含笑包容地望着自己,天大的火气也没了。   她站了起来,看着他肩头白白的雪花,皱了皱眉:“还不把大衣脱下来,换件衣服。”   “屋子里烧着炭,不冷,不用穿大衣。”梁毅把绿色的军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木架子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旧的灰色毛衣和里面那件秋衣。   这一脱衣服,姜瑜就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两三圈,往年的毛衣套在他身上,本来很合身的,今年穿着竟然空荡荡的。脸颊上的颧骨也凸了出来,他们这五个多月,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掩饰住心酸,姜瑜把梁毅推到床上:“你先睡一会儿,我去给你煮完面垫垫肚子。”   他回来的时间非常不凑巧,下午三点,吃午饭晚了点,吃晚饭又太早了点。正好姜瑜昨天炖了筒骨汤,拿来给他煮面条吃,热乎乎的一碗汤面,再卧一只鸡蛋,撒点葱花在上面,吃下去,浑身都暖和了。   等梁毅脱掉鞋,爬上了床,她还不放心地把被子给他拉过来,捻了捻,塞得严严实实的。   梁毅躺到床上,枕着姜瑜刚刚枕过的枕头,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那股淡淡的梅香,心就像是在海上漂流的船找到了港口一样。过去那五个月不眠不休的日子里,最让他惦记的就是这种家常的温暖,没有惊心动魄,却细水流长,让人无论在何处,都牵挂不已,一想起来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把头埋进姜瑜的被子里,深深的嗅了一下,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都得到了放松,就像婴儿回到了母体中一样,舒适,安全,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再也不用担心,眯一会儿的功夫可能就有墙壁、山体滚落下来。   他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难怪人人都希望有个家。有家的感觉还真是好,在外面不管受了多少罪,回到家都能人放松下来。   好几个月不见,有好多话想说,梁毅本来没打算睡觉,只是准备眯一会儿。但可能是太累了,身体一沾到让他安心的地方,他再也控制不住,陷入了沉睡中。   等他醒来的时候,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开灯,只有一支白色的蜡烛闪烁着微弱的白光,照亮了室内。梁毅坐了起来,然后就看见,姜瑜趴在床头睡着了。   他掀开了被子,下床,准备把她抱到床上去,但刚伸出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下午还开裂的两只手已经裹上了白色的纱布,看得出来,应该是姜瑜自己包扎的,她的技术还不够熟练,纱布包得有点厚,裹得他的两只手像粽子一样,五根手指头想动一下都难。   他的小姑娘……梁毅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稍纵即逝,他蹲下了身,将笨拙的手伸到姜瑜的腋窝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臀,想把她抱起来。   但姜瑜很警醒,他的手刚一碰到她,她就醒了,蹭地一下抬起了头,眼底似乎还有点刚睡醒的迷茫:“梁叔叔,你回来了?”   梁毅被她这难得的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他举起缠着厚厚纱布的两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还记得吗?”   其实刚才那句话一说出口,姜瑜的记忆就回笼了。她把睡觉谁垂下来的头发捋到了后面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说:“记得,你醒了,几点了?”   梁毅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晚上七点一刻了。”   姜瑜点点头:“哦,那你饿了吧,饭菜放在炉子上,我去端过来。”   下午她煮面的时候就发现梁毅睡着了。想着他肯定是累坏了,姜瑜没叫醒他,也没煮面,而是把晚饭煮好了热在炉子上,等他醒来就正好吃晚饭。哪晓得,他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连她给他涂药,包扎伤口都没醒。这也说明,他这几个月是真的累得够呛的。   梁毅按住了她:“外面风大,冷,你刚睡醒,吹了风容易感冒,我去。”   姜瑜心说,我可比你个病号强壮多了。但梁毅已经不给她抗议的机会,大踏步走了出去。   因为他的手包成了一团,不方便活动,他就把碗筷菜一起放在洗菜的大木盆里端了进来。   下午的时候,姜瑜煮了块腊肉,切成片,又将前一阵暖和时挖来放在屋子里的土豆削了出来,炒了个土豆丝,再配上昨天炖的筒骨萝卜汤,也算是一顿不错的美味了。   不过梁毅的手包得胖乎乎的,拿筷子都很不方便。   看着他食指中指笨拙地蜷了起来,费老大的劲儿才跟大拇指汇合,捏住筷子,姜瑜有点不好意思,她主动拿起自己还没吃过的筷子,给他一股脑儿地夹了很多肉,塞到他的饭上面:“今天下雪,没买肉,明天再去买,你今天就将就吃吧。”   梁毅不以为意:“这已经非常不错了。”有饭有菜还有肉。   姜瑜心疼地看着他瘦了一大圈的脸:“这几个月辛苦了,这次要好好补补,你这次回来休几天假?”   提起这个,梁毅很抱歉地看着姜瑜:“还要回队里一趟,除夕那天我回家陪你过年。年后有一段休息的时间,可以一直在家陪你。”   他今天一到黎市就回家了,队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必须得回去一趟,把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才能放心地休假。   听说他一回来就又要走,姜瑜心里有点不得劲,恹恹地嚼着萝卜,不说话。   瞧她这样,梁毅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张了张干涩的唇,闷闷地说:“对不起,小瑜。”   这个榆木疙瘩,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也不知道说两句让人开心的。姜瑜本来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并没有多生气。因为梁毅的职业很特殊,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她也不会为了这种事,跟他怄气。   可这人一句“对不起”就没了,本来只有一分的气也变成了三分。姜瑜不想理他,埋头吃饭。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默,姜瑜先放下饭碗,起身的时候,她还对梁毅说:“你要吃光,一片肉都不许留。”   说完,她爬到了床上,又拿起符纸琢磨了起来。   刚开始,姜瑜是跟梁毅怄气,但琢磨着逐渐悟出了点感觉,连梁毅是什么时候把碗捡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人了,刚才摆在桌上的碗筷也不见了。这人,该不会是去洗碗了吧?   姜瑜想到他那两只开裂的手,心头顿时火冒三丈,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推开了门,往厨房的方向望去。   厨房里一片漆黑,并没有人,再看堂屋,也黑乎乎的,还是没有人。姜瑜又去敲了敲隔壁梁毅的房间,没有回应,她忍不住推开了门,里面冷冷清清的,完全不像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家里到处都没有人,天又黑了,下着大雪,他能去哪儿?莫非是回队里去了?   除了这个可能,姜瑜想不到其他。如今没什么夜生活,天一黑,百货大楼、供销社、国营饭店、邮政局……这些地方都关门了,大雪天的,他能去哪儿?   姜瑜心里很不舒服,她只是给了他一点脸色看而已,他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实在是太讨厌了。   她气冲冲地甩上了梁毅的房门,决定再也不理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结果刚一转身,鼻梁就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撞得她鼻子一酸,眼泪都跟着滚了出来。   这可吓坏了梁毅,他握住姜瑜的肩,手足无措,抬起被包得胖乎乎的手背擦了擦她的眼睛:“小瑜,你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姜瑜捂住鼻子,嗔了他一眼,这人什么眼神,她哪里哭了,这眼泪分明是被他撞出来的好不好?   可惜梁毅没领悟到她的意思,见她泪盈盈的看着自己,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低头下,轻轻舔了一下姜瑜眼角的泪珠,又温柔地啄了啄姜瑜的上眼皮:“别哭了,是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别哭了好吗?”   “你哪里错了?”姜瑜故意不解释,推开了他,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梁毅赶紧追了进去:“我不该一回来就走,以后放假,我一定马上回家,好不好?”   姜瑜白了他一眼:“你错在不告而别。哼,要不是我找了出来,你是不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队里了?”   梁毅这才明白她生气的点,赶紧拿出藏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塞到姜瑜的手里:“没有,我明天才走,刚才出去办了点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喜欢吗?”   什么礼物还要这时候去拿?姜瑜好奇接过他手心里的东西。这是一个小木头匣子,没有挂锁,只要轻轻把铁扣拨上去就打开了。   姜瑜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躺着好几块色泽不同,大小不一的玉,最大的那块,有她的半个巴掌那么大,把姜瑜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出任务前,找个朋友帮忙收的。喜欢吗?”梁毅老老实实地说。   姜瑜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个实心眼,估计让他说两句好听的比登天都还难。算了,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样一板一眼的人吗?   这礼物固然珍贵,但更难得的是他一直惦记着她的那份心。姜瑜什么气都没了,想着他明天就要回队里,更是舍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怄气上。   “对了,我缝在你帽子里的那块玉呢,还在吗?”姜瑜想起了另外一茬。有了这些玉,她可以挑个更好的,给梁毅做个更好的护身符,将先前那块换下来。   提起这个,梁毅支支吾吾的:“在,不过……”   他摊开了手,非常抱歉地看着姜瑜:“都摔碎了。”   那片玉本来就只有纽扣那么大,现在碎成几片,更小了,最小的一片只有米粒那么大。   她的玉可没那么容易摔坏。姜瑜看着气又冒了出来:“真是摔碎的?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