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锦绣人生》 作者:大白牙牙牙   作品简评:   衡玉原本是时空管理局高层,后来支持他人改革时空管理局,失败遭到清算。即使她遭到清算,时空管理局里依旧有人敬她仰她,投鼠忌器之下,最后时空管理局的人只能将她放逐于亿万时空洪流之中。大女主文,女主是个大佬,性格稳中带皮,最喜欢不按套路出牌,依靠自己的实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每个世界开局拿到什么牌,她所求只有随心所欲。整本书文笔流畅,语言风趣,故事设定新颖,人物性格饱满,笑点泪点都有。虽是苏爽文,但主走剧情流,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第1章 职业神棍   迷迷糊糊伸手挡在眼前,挡住刺眼的光亮,躺在茅草堆上的衡玉缓缓睁开了眼睛。   接收完剧情之后,衡玉抬头看看已经四处结蜘蛛网的破城隍庙,再将放在身旁的小包裹翻了一遍,只能从里面找出几文钱。   很好,看来原主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全身上下现在最值钱的就是她身上正穿着的这一套神棍标配装束。而这身衣服,还是她从收养她的老神棍那里继承下来的遗产。   衡玉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饥饿而有些绵弱无力的四肢,吐了口气走出城隍庙。   【零,你忘记拿包裹了。】系统提醒她。   时空管理局有上千位任务者,负责不同板块的快穿任务。每个任务者都有特定的编号,而系统与任务者相互绑定,称呼任务者的时候以他们的编号为代称。   衡玉虽不是时空管理局的任务者,但时空管理局的人在将系统与她进行绑定时,却给她设定了“零”这个编号——压了所有人一头、以前从未存在过的编号,仅仅为了她而设立。   即使她是由于改革失败而遭到清算。   但就算被清算,时空管理局里依旧有人敬她仰她,投鼠忌器之下,最后只能将她放逐于这亿万时空洪流之中。   衡玉把自己起了褶子的神棍服抚平,听到系统的话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不要了。”   看原主好歹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人,却一个多月都开不了张,最后差点活生生饿死自己。由此可以看出现在这世道的人一点都不好骗。   所以虽然那些东西很破,但系统不知道衡玉哪里来的勇气嫌弃它们,毕竟她现在和身无分文的差距也只有几文钱而已。   没错,就是嫌弃,不要以为它是智能系统就察觉不出来!   【这个世道的人不好骗啊。】   衡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啊,神棍不好混啊。”   系统卡壳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这座城隍庙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衡玉出城隍庙后就直奔这里。她先喝了几口水垫垫肚子,才就着溪水洗了把脸,理了理披散的长发,收拾一番后衡玉才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外貌来。   怪不得没有人信她忽悠,这张脸太年轻了,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还有些营养不良。哪个优秀的职业神棍不是花白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啊,再不济也应该面色红润一副方外人的模样吧。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面黄肌瘦不说,连身上的这身神棍服都明显不合尺寸,看着就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   衡玉没多停留,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原主从昨天开始就没有进食,这副身体因为从小吃过太多苦,体质一向不怎么样,她可不想经历饿死这种悲惨的死法。   城隍庙在城外,衡玉远远已经看到城门了,结果这时候系统突然冒出来,【零,你连“测字算命”的牌子都没拿,你要怎么开摊?】   衡玉:“……”   “你懂什么,像我这种高级神棍,不开张则已,一开张就吃三年那种。”其实她是忘记拿了,毕竟那东西又破又旧,她看了一眼后就直接略过去了。   高级神棍……   听起来还很自豪的样子。   这样真的好嘛,你的尊严呢!   进城要收入城费,不过如今天下道佛两教盛行,衡玉这种身上穿着破道服的人检查一番后没有收钱直接就把她放进去了。   衡玉用她的最后几文钱拿去买了包子,努力把包子都吃下去后调整一番,感觉到这具身体逐渐恢复力气后,她才来到自己以前摆摊的地方。因为她摆摊的工具全都丢在了城隍庙那里,她干脆就没有摆摊。她来,只是为了守株待兔。   已经和衡玉邻居好几个月的一个算命先生见她身形单薄的站在旁边,吃饭工具也没拿出来,压低声音对她说:“虽然现在的人不好骗,但你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到连摆摊工具都不拿来吧。你想凭着自己这一身衣服就混饭吃吗?”   衡玉:“……我凭的是实力谢谢。”   算命先生:呵呵,邻居几个月了,谁不知道谁啊。   算命先生又重新坐回去了,抖抖衣襟神情严肃地坐着,偶尔抚一抚花白的长须,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衡玉则继续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目标人物的出现。   衡玉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在目标人物一行路过拐角时她快步迎了上去。一只手横伸,直接挡住来人的路,“宋世子,初次见面。”   宋恒微微止步,他身后的一行侍卫随从同时停下脚步。   有人要上前将衡玉拉走,宋恒挥手让他退下,自己眯着眼打量着这个胆敢拦住他的人,脸上透出几分冷冰冰的疏离。   “测字算命,天机这种东西本不可泄露过多,但我与世子有缘,一千两为你或者你的家眷测一次命如何?”衡玉板着脸,努力让自己营造出一种孤高冰冷的模样,但这张脸太嫩了,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宋恒懒得听这个人废话了,挥挥手,跟着他的侍卫队中就有一人上前来,准备拿下衡玉。   “世子妃昨日刚被测出已怀有两个月身孕。”原身手无缚鸡之力,衡玉根本没有挣扎,很痛快就让那个侍卫扣住她了,不过在她被带走之前,衡玉压低声音对宋恒如此说道。   宋恒神色一变。怀孕未满三月不宜宣张,芊儿怀孕这个消息他也是刚刚得知而已,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而以他内宅之森严,宋恒不相信消息还能被外人得知。   就算有人背叛了他,这样的消息也不该是一个穷酸的神棍能得知的。   难道……真是她算出来的?   衡玉表示,这是原著大神的功劳啊。   反正她不是时空管理局的任务者,与时空管理局现在的当家人还有点仇在里面,小小打个剧情的擦边球透露出来衡玉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把人给我带回侯府。”宋恒冷声道。   “世子对我盛情邀约,但我只怕是难以赴邀了。”衡玉神情也冷了下来,“世子妃命中注定有一劫,这世间唯有我能够化解。我本非红尘中人,还请宋世子不要强求,否则谁也不知道世子妃命中之劫能不能化解掉了。”   “你在威胁我?”宋恒狭长凤眸一眯,透出几丝危险来。   衡玉笑了笑,“一千两不二价。在见到银票之前,我不会开口再多说一句话。”   宋恒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对身后使了个眼色。身后跟着的仆从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银票递给衡玉。见衡玉接过,宋恒冷冷道:“若你胆敢骗我,就自己估量估量后果。”   衡玉低头数了数,发现比她要的一千两还多了两百两,顺口赞了宋恒一声,“世子果然是爽快人。”   宋恒黑着一张俊脸看衡玉,如果不是衡玉刚刚镇住了他,宋恒早就要命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棍拉下去打一顿了。他宋恒是什么人,难道还会拖欠银子不成?   这个神棍竟然还要特意去数一数。   衡玉才不管宋恒怎么想呢,她让宋恒将身后的侍卫仆从散开,见宋恒挑眉,她补充道:“天机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   宋恒没多说什么,直接让那些侍卫退到巷子外面了。反正他不觉得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道士能够对他产生什么威胁。   衡玉把银票收好,压低声音对宋恒道:“在院子的木棉树下种上几株山茶花便可化解。”   女主这么喜欢木棉花,衡玉才不信她院子里没有木棉树的存在呢。   木棉在宋城极为少见,芊儿院子里的木棉还是他特意让人从南方送过来的。这人竟然知道他给芊儿的院子里种有木棉,当下,宋恒对衡玉更添了几分信服。   “多谢大师。”宋恒对她的称呼不知不觉已经变了。如果是他自己的事,宋恒也许不会太在乎,但事关芊儿他自然是愿意慎重再慎重。   “对了,世子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给我一下,我稍微处理一番。上面曾经染过血,容易冲撞了孕妇,并且对孕妇怀中的孩子影响不好。”   再次感谢剧情大神,不然她也不知道这枚玉佩背后的故事。   宋恒现在已经被衡玉忽悠得完全信服了。毕竟即使是他的至亲,对于一些事情也不是很清楚的,现在这个道士知道,看来也是有真本事的。   宋恒低下头去解玉佩,衡玉步子往旁边挪了一步,用巧劲对准了穴道一掌劈下。她现在这具身体虽然瘦小但是足够高挑,宋恒低下头之后她劈得十分顺手。   宋恒只感觉到后颈一阵剧痛传来,来不及闷哼一声,就完全晕了过去。   衡玉怕他倒下发出太大动静,连忙扯住重得要死的男主,减缓了他掉在地上的速度,取下他手里握着的玉佩后就沿着另一个出口跑掉了。   无人的巷子里传来“砰”地一声闷响,守在巷口的一个侍卫听到这声奇怪的声音,偏头去问其他几位侍卫,“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这……好像是从巷子里传出来的,世子也进去有段时间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几人互相对视,立马往巷子里走去。   等宋恒醒过来把他身边所有侍卫都派出去找衡玉的时候,衡玉已经换成了女子打扮,穿着一袭淡蓝色儒裙,坐在小面摊里愉快地吃着面条填肚子。   【你怎么知道女主角命中有一劫,原著中没有提到这件事啊。】   “对啊,原著中没有提到过。”衡玉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原著中只提到女主这一胎怀得很顺当,最后生产也是母子平安,“原著中可是一点波澜都没有,那有劫难和怎么化解不都是靠我瞎掰吗?”   白捡来的一千二百两,不要白不要嘛,对她来说这笔生意最划算的其实是拿到了平南侯府世子信物。   衡玉的系统刚出厂的时候,经常和其他任务者的系统凑在一起聊天,但它是第一次知道有任务者能够利用原著剧情这样子赚钱的……   看把它宿主给能的。   这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小面摊上只有衡玉一个客人。她正吃着第二碗面的时候,就看到一列侍卫从小面摊前路过,时不时往道路两旁打量,一脸凶神恶煞。   老板娘是个寡妇,自己带着五岁的儿子生活,每天起早贪黑,靠这个小面摊赚钱养活自己和儿子。那列士兵已经完全消失在巷子里了,老板娘洗着碗,还觉得有些疑惑,“侯府这架势好像是在找人啊。”   平南侯府在城里一向很有声望,他们府中侍卫的衣服是统一的,城中百姓基本都能认出来。   衡玉刚好把筷子放下,远眺着那逐渐消失在借口的一列侍卫,和系统感叹男主不够淡定。   系统:心情复杂.jpg   明明听说它的宿主是大佬,可这位大佬和它想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第2章 职业神棍   宁城是宋恒的地盘,衡玉自然不会傻到在那里一直呆着。而且宁城里有男女主还有各路男配女配出没,衡玉懒得去掺合原著剧情,她现在只想好好当自己的高级神棍。   她早早就找了一个可靠的商队,交了一些钱后坐在商队的马车里,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青城。   衡玉在城中最大的酒楼里住了下来,她现在有钱,自然不肯委屈自己。至于财不外露什么的,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了,如果还没有自保能力就真的是白混了。   吃饭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个角落坐着,方便了解青城的一些情况。   “青城这个夏季就没有下过一场雨,菩济大师推算出来需要七七四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女子祭祀方能度过这一场劫难。”   周围三三两两都是在讨论这件事,毕竟青城向来平静,基本没发生过什么大事,现在有了这样一件令人震惊的大事,众人自然是说了又说的。   “这也太残忍了吧。”衡玉隔壁桌坐着两个男人,身材偏瘦弱一些的那人摇头,觉得这种做法不可取。   “菩济大师这位得道高僧的话你敢怀疑吗?”最先说话的那人不满起来。   身材瘦弱的男子眼里闪过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敢的。这几年菩济大师的话哪里有错过。   “哟。”衡玉戳了戳系统,“竟然有人和我抢生意。”   【祭祀什么的,一看就是个邪僧。】   衡玉也是这个想法。   她继续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的午餐,顺便把自己想要了解的情况都听了一耳朵。吃完饭后衡玉就回了房间,躺在床上打算美美睡个午觉。   【零,你不急吗?】   “祭祀吉日不是在七日后吗?时间还是很充足的。”衡玉将之前从宋恒那里顺来的玉佩往空中上下抛动,结合今天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第二天,衡玉穿着一身合体的道服出门了。   养了一个多月,原身原本干瘪的身材渐渐有肉起来,起码衡玉现在端着的时候,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了。   她一路不急不缓步行前往青城知府的衙门。   到了衙门门口,衡玉走上前对门口的衙役道:“贫道有事找知府大人,麻烦这位施主帮忙通报一声。”   被她搭话的衙役上下打量她几眼,硬巴巴道: “如果没有帖子还请道长回去吧,知府大人公务繁忙,没时间见客。”   这还多亏了现在道佛两教兴盛,以及青城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菩济大师在。不然这位衙役可能会选择把衡玉扔出去。正四品知府大人那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吗,更何况这个道士面相年轻,怎么看都不会是得道高人。   衡玉也不恼,她从袖子里将玉佩和一小块碎银递给衙役,压低声音道:“还请施主将这枚玉佩呈给知府大人,他见了玉佩之后就会明白了。”   衙役一迟疑,但想着也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差使,所以很爽快的答应了,倒是那块碎银他没有收。   衡玉眼一闪,终于放下心来。看这门口衙役被管教得这般好,这位知府大人的确如传闻一样清正廉洁,是个值得合作的人。不然她现在无权无势,凭她一个人的话还真是有些难处理。   等于知府跟着衙役快步走到府门口时,就看到一个身穿青色道袍,身姿瘦削挺拔的道人正背对着他站立。站姿挺拔如玉,端的是一身好气度。   当下,于知府对衡玉的好感又上升了一些。   “道长。”于知府制止了衙役,自己亲自上前和衡玉打招呼。   衡玉回身,清浅一笑,“知府大人安。”   于知府之前就听衙役描述过衡玉的相貌,是真的很年轻。雄雌莫辨的相貌,但眉间带着几分英气清俊,不会让人误会“他”的性别。这个年纪的道士,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平南侯府世子玉佩,于知府定然也很难相信眼前这位道士有什么真本事的。   “道长请往里面走,之前府中人不懂事,怠慢了道长,还请道长担待。”于知府挥手,亲自为她带路,邀请她往衙门里面走。衡玉没有推辞,跟着于知府走进去。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于知府走在衡玉旁边,开口问她。   “知府大人唤我道号衡玉便可。”   在待客的正厅落座,等下人为他们两人奉上茶水退下后,于知府才开口问起她:“不知道长前来找于某所为何事,若是于某能帮上道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若是不能帮的事就不帮了对吧,即使有平南侯府的面子也不好用。衡玉听出了知府话外音,眼前的知府而立之年面貌,在这个年纪达到四品地方高官的位置,即使有世家子弟家世在,和他的手段能力也绝脱不了关系。   衡玉也不在乎于知府话中的推脱之意,看这位知府大人行事,虽然圆滑但绝对是个爱民如子的,这就够了。   “我昨日刚到此地,在酒楼吃饭的时候就听闻菩济大师要让四十九位阴时生的女子献祭祈雨,不知道知府大人可知道此事?”衡玉开口。   于知府转着他手中的扳指,没有回话,一双眼睛隐晦地打量了衡玉几眼,心中拿不定主意。   衡玉心中已定,继续开口,“我乃龙虎山第三十二代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此行下山师尊命我游览四方。半个月前在宋城,我心中感悟到青城这里有妖人作祟,邪气四溢,因而从宋城赶来青城。平南侯府世子听闻这件事后,因我于他有恩,又知道我面貌稚嫩难以让人信服,特地送了这枚玉佩给我,让我到了青城之后找知府大人帮忙。”   她一派正气凛然,说到青城邪气四溢这件事时,忧心忡忡。   【你什么时候成为龙虎山第三十二代掌门座下亲传弟子了……】   系统觉得它拿到的剧本和零拿到的剧本可能不太一样,不然她什么时候有这么高大上的身份了!   “就在刚刚。”   神棍是什么,不就全靠一张嘴吗。她都那么年轻了,还不允许她把自己的出身往高大上里说,系统这是要逼死神棍啊。   【你不怕龙虎山的人找你算账吗?】   古代的师门应该不好冒认吧。   “我这么优秀的弟子,如果被龙虎山掌门看到了,他一定会哭着喊着让我拜他为师的。”衡玉对此自信满满。   其实衡玉没有说的是,她了解过了,这代龙虎山掌门是个超级大宅男,他自己宅就算了,还拉着整个师门的人陪他一起宅,龙虎山弟子已经很久没有在世间行走了,所以衡玉冒充得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于知府不知道她和系统正聊得欢快,他听到衡玉来历的时候对她已经是信了。   毕竟龙虎山虽然久不入世,但一向名声在外。至于衡玉有没有骗他,衡玉连平南侯府世子玉佩都拿出来了,他自然是选择相信衡玉的。毕竟这件事于知府觉得平南侯世子肯定探查过。   宋恒:这锅他不想背_(:3∠)_   不过于知府也有自己的顾虑在,“如今正是农忙季节,但青城如今天降大旱。菩济大师在青城一向有名望,现在他站出来说有办法祈雨,百姓自然是信服的。这件事官府实在不好出面。”   不然他为什么会容忍一个邪僧在他的地盘闹事,如果不是担心官府介入会使得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他根本不会坐视不理。很有可能这就是幕后人的打算,让官府介入,挑起百姓对官府的怨恨,从而使青城生乱。   正因为有这个顾虑在,于知府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现在不能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由此引发的后果可能是他无法承担的。   衡玉点头,“贫道自然知道大人的顾虑所在。实不相瞒,贫道也会祈雨招数,而且不需要任何祭品,只要进行一场祭祀就好了。   于知府眸光一亮,惊喜道:“道长此话当真?”   “这样的大事贫道怎敢欺瞒大人。我自幼被师父教导,在龙虎山中学艺十多年,今日青城有难,即使祈雨有碍自身,衡玉也是不敢袖手旁观的。”   这话她说得大义凛然,端得是一派仙风道骨。在说到有碍自身的时候,神色变都未变,一副舍身取义的模样。   于知府当下起身,对着衡玉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道长一派仁慈之心,于某在此为青城所有百姓向道长道个谢。我会写折子上呈给陛下,令陛下了解龙虎山对百姓做出的贡献。”   衡玉:我真是谢谢你啊于知府。   系统:_(:3∠)_我家宿主其他能力怎么样不知道,装逼忽悠这个技能是已经点满了。   系统觉得如果它以后有机会回到时空管理局参加系统座谈吹水会,它一定能技压群雄,把其他系统都踩在脚下。   #论那些年你家宿主装过的逼# 第3章 职业神棍   六月十七日,祭祀当日,菩济大师先是在青城山水居前搭台弘扬佛法高明,等到了时辰方才开始布坛做法。城中百姓蜂拥而至,山水居所在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菩济大师讲解了方一柱香时间,就有一年轻道人登台表示想要与菩济大师辩论一番。百姓看那年轻道人面容稚嫩,群情激愤,偏菩济大师风度良好,安抚百姓,并邀请这位年轻道人与他论道。   菩济大师长眉皆白,一张脸苍老而和煦,金红色袈裟披在他身上,再配上那温和的表情,和年轻道人一比,基本上谁都会更加信任菩济大师。   【这个妖僧真会装模作样!】系统不满。   衡玉觉得好笑,安抚了系统一下,但系统还是很傲娇地嫌弃着。   下面这些凡人,爸爸就站在台上了你们还抱错大腿_(:3∠)_   以貌取人简直差评!   衡玉表示,要的就是菩济这副做派,不然他真让百姓把她赶下台了,她要怎么揭穿菩济的真面目。   “听闻大师佛法高深,乃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得道高僧。我欲与大师论道一番。不过大师乃佛教高僧而我是道教弟子,所以此行不论佛法,就谈一些感悟。不知大师可愿给晚辈一个机会?”衡玉说得很是谦逊。   菩济笑了起来,眉目和煦,很有得道高人的风范,“小友若是愿意,自然是无妨的。”   菩济答应下来之后衡玉就在他对面盘膝坐了下来,挺直脊背做好论道姿态。   “不知小友师从何处?”菩济开口问她。   开始论道之前一般会先表明自己的身份,菩济也是想借此探探这个年轻道人的虚实。   衡玉一笑,“我乃龙虎山第三十二代掌门座下亲传弟子衡玉,此番下山,是为了历练自己,若是让师父知道我遇到了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他定然很欣慰。只可惜师父久不下山,错过了大师这样的高僧。不如待此番事了,大师与我一同前去龙虎山做客如何,我龙虎山一定非常欢迎大师。”   菩济神色依旧平静,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此乃贫僧之幸。”   而此时,真·龙虎山第三十二代掌门座下亲传弟子正站在人群中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坐在台上,风光霁月、气度翩然的衡玉。   “大师兄,他说的是真的!?”看上去与衡玉差不多大,穿着一身道袍的龙虎山小师弟开口问道,面露震惊。   他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师弟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他和大师兄两人此行下山正是为了历练自己。可以说,衡玉给的理由也非常符合。昨天两人路过青城时,听说了菩济要求献上七七四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女子做祭品进行祭祀祈雨的事情,他们便留了下来,打算找机会揭穿这个邪僧的真面目。   大师兄听到这番话后无语了。他家小师弟一直住在山上,连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个同门都不知道吗,这明显就是李逵遇到李鬼了。   不过看衡玉这副成竹在胸的做派,大师兄也没有冲动得上台揭穿她,出声安抚小师弟道:“我们先静观其变吧。”   台上衡玉与菩济已经你来我往说了好几个回合。她不读佛法,道德经也只看过几页,现在完全是凭着忽悠大法在和菩济侃侃而谈。   【零,这样下去不行,这妖僧虽然歹毒,但他也是有一些本事的。】   没有本事也不能搅起这么大的浑水啊。   衡玉嘴角微微勾起,前奏已经做好,她再开口时,声音听在菩济耳里突然变得空灵起来,“大师,敢问迟些祭祀祈雨一事你可有把握?”   菩济有些恍惚,“没有,贫僧是在骗他们的。”   “那为何要献祭四十九个阴时出生的女子?”声音渐渐变轻,带着一股安抚温柔意味。   “为了挑起民愤……唔。”菩济的嘴角渗出血来,他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而不知何时,知府衙门的官差出现在台上,把昏迷着的菩济拖走了。于知府的长吏也跟着衙役们过来了,离开前多看了衡玉一眼,隐晦地向她拱了拱手,眼里有些意味深长。   衡玉一笑,也不在意。   台底下的人瞧见这一幕都喧哗起来,隐隐有些暴动。刚刚这是什么情况!?在他们眼中,一切都很正常,他们根本没察觉到菩济身上的异样。   隐藏在暗处的人见事情暴露,气得一甩茶杯,恨恨看了衡玉一眼,转身离去。   衡玉起身,对着台下抬手向下压了压,因为她刚刚的表现,底下的百姓都下意识地顺着她的动作停下来。场面一下又安静下来。   “菩济乃妖僧,他所谓的献祭求雨不过是为了挑起民乱,今天贫道在此揭穿他的真面目,如此那被选出的四十九名女子就性命无虑了。”   底下有人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女儿得救了,谢谢道长,谢谢道长啊。”说着就要跪拜下来。   衡玉上前几步扶起痛哭的男人和女人,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某个被选中的女子的父母。   她轻声道:“妖僧已经伏法,你的女儿没事了。”   “那大师,我们青城大旱,这要如何是好?地里的作物都等着这一场雨水呢。”旁边有人问道。农耕时代里,农人赖以为生的正是家中的一亩三分天,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衡玉重新走回到台上,她走过去时周围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   衡玉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低头蹙眉沉思,台下的人都不敢说话,仔细盯着衡玉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衡玉收手,朗声道:“麻烦诸位为我准备三坛好酒,一个时辰后我会开始施法求雨。”   菩济以及他背后的人的确有些本事,比起其他日子,今天是这整整一个月里最有可能下雨的日子。   这些人其实也是在赌,如果没有下雨,那么菩济就可以顺势把火烧到朝廷身上,什么朝廷荒淫无道,激起百姓对朝廷的怨愤。如果下雨了,那么不仅在青城,菩济在其他城镇的名声也会打响,这样也能有利于他们行事。   所以不论是哪种结果,幕后的人都不会吃亏。   但衡玉知道,再过一个多时辰的确会下雨。   这个论道的地方就在青城有名的酒楼山水居前,掌柜的听到衡玉的话,都不用提醒,立刻让店里的小二搬了三坛酒过来。   酒被摆在衡玉身旁,她再次盘腿坐了下来,闭着眼睛等待。   底下的百姓们一个看一个,最后也都坐了下来在这里等着。虽然觉得这个道长太年轻了,但之前那副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没把握的样子。   龙虎山大师兄小师弟也在人群中坐下了。小师弟压低声音问道:“大师兄,就连师父也做不到祈雨吧。”   风雨雷电乃天之威力,凡人怎么可能呼风唤雨。   大师兄蹙着眉,最终只能叹道:“我也不知,但他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根本不会提出这件事。毕竟如果他祈雨失败,底下的百姓说不定会做出什么。”   小师兄震惊,“这这这,还能做出什么啊?”祈雨这种事本就没什么可能,难道百姓还能因为祈雨失败而将怨愤发泄给台上那位衡玉道友?   “百姓不理智起来,很容易变成暴民的。”大师兄点了他一句。   经历了菩济的事情后,如果台上的年轻道人没办法祈雨,这些百姓就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了。   见小师弟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就也学着衡玉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静静等着这一个时辰过去。   台上,衡玉在脑海的系统列表里设定了闹钟,自己则端正坐着睡过去了。在别人看来也会以为她是在打坐,根本不知道他们心目中的大师就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香很死。   系统:我的宿主怎么这么能作啊_(:3∠)_   午时刚过,衡玉缓缓睁开眼睛来,随着她的睁眼,天地间突然有风在肆虐,原本还明亮的天变得有些暗下去了。   她握住手边的辟邪桃木剑,缓缓起身,伸手一横劈,三个酒坛就这样被她打开了。   【哇,零你除了催眠竟然还会祭祀!】   宿主爸爸真厉害。   催眠术她倒是学过的,但是祭祀什么的……   衡玉:其实她只会一个招数——拖延时间_(:3∠)_   感谢系统自带的极精准的天气预报,让她知道这个时间段会有雨。她只要拖延时间到雨下下来就没问题了。   衡玉提起一坛酒,沿着不大的台子绕圈,同时将美酒缓缓倾倒出。随着她的动作,风更急天更暗起来。   一个坛子的酒倒光了,衡玉扔掉空坛子,继续提起另一坛酒倒起来。到第三坛酒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雨来。   “下雨了,下雨了!!”有人惊喜喊道。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人群中,零零落落有人这样说道。   “多谢大师!”这一次声音变得整齐起来。   衡玉扔掉酒坛子,负手而立,风吹得她的发丝和衣i一起翻飞,更显得她气质卓绝。   她对着底下的百姓们,真挚说道:“这都是贫道应该做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它不过是借我之力来降雨罢了,贫道着实不敢居功。”   “大师高风亮节。”底下有人夸道。   衡玉摆摆手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乐开了。高风亮节什么的,真会用词,她真是一个优秀的神棍。   系统:神棍做到这个地步了它还能说什么呢……爸爸你真是666啊。   雨已经大了起来,雨幕连片,街道也暗了下来。没等衡玉享受多久这样被人吹捧的感觉,系统就打断了她的自我陶醉。   【零,李鬼碰到李逵了……】   衡玉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往系统说的方向瞟了一眼,模模糊糊看到有两个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往她这里走过来。   衡玉一转身,立马跑掉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4章 职业神棍   青城祈雨一事后,龙虎山衡玉可以说是名动天下。   消息传回龙虎山的时候,龙虎山掌门还以为是自己家弟子做的好事,可再一想,不太对啊,连他都不会祈雨,他家宝贝弟子们怎么学会的?而且他门下大弟子小弟子的道号也并不叫衡玉。   没等掌门疑惑太久,就有守门的弟子前来通报,下山历练的大师兄和小师弟已经回到龙虎山了。   掌门立马让人前去把他们叫了过来。于是一路马不停蹄赶路回来的两人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叫过去了。   等他们到了之后,看到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掌门没好意思剥削他们,让他们缓了口气喝了几口水后才开始问话。   听完大师兄的描述之后,掌门沉默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沉闷。片刻后他开口吩咐道:“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说衡玉是我代我的师父,也就是前任掌门收的徒弟。”   “师父!”虽然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听到掌门这么说的时候大师兄还是觉得震惊。虽然衡玉做的事的确很让人拍手称快,但她根底如何,是正是邪他们全都不知道,万一惹了祸事,连累到他们龙虎山怎么办。   掌门心下一叹,看来他还是把自己的弟子保护得太好了,道佛之争道教式微,龙虎山乃道门领袖,重振道教自然是责无旁贷的。但这些事情有些复杂,一时解释不清楚,掌门只是对着他的大弟子摇摇头,“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于是半个月后,坐在茶楼里喝茶的衡玉就听到了这个消息。她眯着眼笑了下,龙虎山掌门这么上道,她自然也会投桃报李的。   【零,为什么龙虎山掌门要承认这件事呢?】   她家的傻系统哎,衡玉摇摇头,但还是耐心给系统解释道:“道佛大兴,但佛门一直压了道教一头,龙虎山这些年一直不出世,未尝没有避开事端的意思。龙虎山已经式微多年,龙虎山掌门一定也想要让龙虎山重振名声的。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啊,他想要借我的东风,就要做好承担失败的后果。”   而这些,是她和龙虎山掌门不必言说的默契所在。   之后的时间里,衡玉开始了游山玩水。   这个世界并没有武侠的存在,不过衡玉有钱,她凭着从宋恒那里坑来的银票和青城知府送她的银票当本钱做生意,吃喝不愁。   有钱之后她就开始研究一些保命的东西,比如袖剑这一类的暗器,可以说很难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伤到她。   偶尔还以龙虎山衡玉的名义济个贫,生活过得是有滋有味的。   衡玉名头大了,就有人想要请她算命或者是做一些事情,但因为她行踪不定,几乎没有人能够找到她。   想打听消息的人只知道她这个月还在边境地带,下个月又回到了中原繁华之处,信息延迟而且准确性值得怀疑。   她花了快两年的时间,把自己感兴趣的一些地方都踏遍了。   后来定居在一个边境偏僻县城,整日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研读书籍并且练毛笔字。有了钱,一些有名的书画都能找到用来临摹。   她的毛笔字原本就有功底,如今这样练上一番,书法一道进步极快。   静心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两年时间就过去了。衡玉原本还打算在这个县城多住上一段时间,但却收到了她的大掌柜辗转给她送来的一封信。   龙虎山掌门给她的亲笔信,邀请她有空的时候前往龙虎山一聚。   对于龙虎山掌门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她,衡玉并不觉得奇怪。道教势威也只是相对的,实际上佛道并立,信徒遍布全国各地,龙虎山隐藏在表面下的势力绝不容小觑。   衡玉摸不准龙虎山掌门的心思,想了想自己留在县城里也没什么事要做了,干脆就收拾好包裹,买了一匹不错的马就直接奔赴龙虎山。   谁也不知道龙虎山掌门与衡玉说了什么,只知道两人聊了两三个时辰,衡玉离去之后龙虎山掌门就宣布衡玉将担任龙虎山的荣誉长老。   即使这只是挂着的虚名,但也是将衡玉真正绑在龙虎山了。   衡玉离开龙虎山后,骑着马四处闲逛。途径临城的时候恰是冬天,雪下得厚而大,她只能被困在这里。   在城中呆了几日,衡玉有些不耐烦起来,打开系统列表查看天气预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   这场雪,下得太晚了,也太大了……   发现不对之后,衡玉以龙虎山衡玉这个名头给当今天子以及丞相各写了一封信,凭借着自己积攒的人脉将这两封信都递到了丞相府中,丞相看过给他的那封信之后急忙带着两封信进宫面圣……   酷暑来临,临城洪水爆发。   临城前任知府贪污严重,堤坝所用的材料都是次次品,所幸朝廷在春季时派人前来侦查情况,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天子直接罢免了临城一堆的官员,并命临城加紧稳固堤坝。   再加上住在河流两岸的一些百姓朝廷也已经下令让他们暂时搬迁离开。所以这一场百年难遇的洪水对临城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大。   此一事后,衡玉的名气更上一层楼。   后来有一天,衡玉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路过城门口时看到有很多人围在告示前。   她兴致一起,下马打听,发现是前任国师病逝,病逝前没有找到继任的人选。现在朝廷在广布文书,向全国征询优秀的道士,有能者得居一国国师之位。   衡玉飒然一笑,纵马离去,正是前往京城的方向。   “系统你知道神棍的最高职业素养是什么吗?”   【???】   神棍这职业到了你嘴里怎么显得那么高大上呢……   “就是要做到一国国师啊。”   【零……】系统瑟瑟发抖,【你还要忽悠皇上吗?】   它家宿主胆子怎么这么大。   衡玉表示,她只是比较爱岗敬业而已。   三月后,天子降旨,册封龙虎山衡玉为国师,道教被奉为国教,龙虎山一时之间更是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圣地。   乐极生悲,衡玉接旨准备去就任国师的前一晚,被一道天降大雷劈中,雷光过去后,她人也消失无踪了。   后世史载,魏国仁宗八年,龙虎山掌门弟子衡玉被册封为护国国师,同日,天降雷电,雷光过后,衡真人飞升上天。帝泣,惋叹国失一肱骨之臣。衡真人被帝打动,此后庇护魏国十余年。魏国风调雨顺,遂成盛世,史称开平盛世。 第5章 公主殿下   先帝膝下有十二子,自中宫嫡子意外逝世后,各皇子权势之争就此拉开帷幕。   康宁帝不占长也不占嫡,在诸皇子中排行第五,初时低调蛰伏,待后面有不少兄弟落马后,他才显现出自己的苗头。   到后来先帝病重,彼时他还不是皇子中的第一人,所以他的上位着实有些来历不正,上位后为了稳定局势把他那些兄弟中斗得狠的都杀了,掺合少的都圈禁在小小封地中。还留在帝都的皇子仅剩下与他一母同胞的七皇子,即现在的礼亲王。   康宁帝正式加冕为帝当日,后宫传来喜讯,王美人诞下一女。   帝大喜,认为这个女儿乃上天赐予他的珍宝,当即将王美人提到嫔位。   又因为王嫔位分太低,帝令膝下无子的淑贵妃抚养公主,并亲自为刚出生的小公主拟定封号宁荣,并赏封地,食邑万户。   一时之间,宁荣公主风头无二,即使她还只是个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奶娃娃。   康宁一年,王嫔因病逝世。   康宁二年,小公主年满两岁,却还是不会开口说话。只因为有淑贵妃和皇帝两尊大佛镇着,明面上倒是没人敢说什么,不过私下里还是有很多闲话传出来。   淑贵妃心里不好受,康宁帝对于此事自然也是上心的。   一日朝后康宁帝领着只负责给他看病的太医院院正前往淑贵妃的安庆宫。等他到时,安庆宫中已经有了好几位太医在里面等着。   见到皇帝,众人纷纷行礼。康宁帝亲自上前扶起淑贵妃,然后抱起跟在淑贵妃旁边的衡玉,颠了她两下,夸道:“玉儿这两天看来有好好吃饭,父皇瞧着你又重了不少。”   衡玉小小胖胖的手轻轻拍在康宁帝手臂上,似乎是不满他的说法,水润剔透的眼珠子好像会说话一般,里面写满了控诉。   这般做法对帝王来说是有些冒犯了,但衡玉早就摸透了康宁帝的想法,知道这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说实在的就是有些犯贱,别人待他一味顺从他倒觉得索然无味,衡玉偶尔嫌弃他他反而更加宠着衡玉。   果不其然,康宁帝笑了两声,心情颇好。   父女两人闹了一会儿,康宁帝把衡玉放下来,太医们一个个开始诊脉。   太医院院正率先开始把脉,淑贵妃和康宁帝则坐在一旁等着结果,只是淑贵妃漂亮的眼里已经升起了淡淡水雾,皇帝看见了,没说什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安抚她。   太医院院正低头把着脉,突然,他的眉头蹙了起来。   “蒋院正,玉儿出了何事?”淑贵妃急得直接问了出来。   她家世好容貌极佳,又是很早就跟在康宁帝身边的,一直颇为受宠,不然也不能康宁帝一登基就直接定了她的位分为贵妃。遗憾就只遗憾在七年了她依旧膝下无子。太医曾经为她诊过,说是胎里带出的毛病,体质极难受孕。   虽然说得没那么直白,但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   她一向喜欢孩子,衡玉刚刚出生还是小小的一团时就被送来给她抚养,在淑贵妃心中这就是她亲生的孩子。本来衡玉一直到两岁都没开口说话她就已经担心难受得掉了好几次眼泪了,现在看到太医院院正这个样子哪里还受得了。   蒋院正连忙起身回话,“禀皇上,贵妃娘娘,宁荣公主的脉象极为奇怪。臣一时不能确定,还请其他几位太医一同把过脉后臣等商讨一番为好。”   等其他几位太医也把过脉后,几人聚在一起低声私语了一番,最后是蒋院正站出来禀告结果,“公主的脉象极为奇怪,臣等推测公主应该是先天不足,以至于口不能言,但是公主并无失聪迹象。”   简单来说就是公主先天不足,发不了音了,但是却很奇怪的能够听到声音。   所以说这就是衡玉口不能言一直到现在才发现的原因。对于婴儿而言,先天失聪与失语基本是一起的。可是别人和衡玉说话的时候她好像都能听懂,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   淑贵妃当下眼泪就掉下来了,上前抱住衡玉,心疼的摸摸她素净漂亮的小脸。   衡玉听到太医的诊断时并不惊讶,她更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她这一世是胎穿,从有感知起陪在她身边细心照顾她的就是淑贵妃。衡玉伸出自己小小软软的手摸摸淑贵妃艳丽好看的脸,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挣脱掉淑贵妃的怀抱,衡玉迈着小短腿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一旁的桌子,挣扎着要把上面摆着的纸笔拿起来。   一直在旁边守着的大宫女会意,上前把纸笔拿给衡玉,并小心护好她,以免她磕着拌着。   衡玉重新跑回到淑贵妃面前,把纸笔递到她面前,一双剔透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淑贵妃,又看看皇上,咧起嘴冲他们笑得特别甜。   康宁帝原本还在坐着,结果对上衡玉水灵灵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马上心底一软。也在淑贵妃旁边半蹲下来,“玉儿是说以后可以在纸上和我们聊天吗?”   衡玉又是一笑,用力点头。眼里好像写着对康宁帝的赞扬。并且把纸笔递给了康宁帝。   康宁帝接过,想了想,笑着提笔写下“衡玉”两个字,并将纸张递到衡玉面前,指着纸上的这两个字沉声道:“玉儿,这是你的名字。”   他将她抱起来,“朕的玉儿承天下万民之期许出生,钟灵毓秀,福泽深厚。”   承天下万民之期许!   在场的谁不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这样看来,皇上是并不在意小公主的不足,反而更加愿意宠着她了,不然怎么会说出福泽深厚这句话呢。   衡玉的小脸上却带着些稚嫩疑惑,好像没有听懂,不过并不妨碍她向康宁帝卖萌。   后宫之中最粗最大的大腿就是皇帝,如果她想要过得好,就要让皇帝一直把她捧在手心。   再之后,皇帝的这番话颁布下去,顿时后宫再无异动,就连前朝的人听说了也不由得惊叹皇帝对宁荣公主的宠爱。   诸多大臣更是对于“承天下万民之期许”这句话十分心惊。   帝王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所以承天下万民之期许登基,如今康宁帝竟然给了一位公主这样的评语。   无论康宁帝是出于什么想法这样说的,都着实让人心中震惊,也让人越发了解到宁荣公主的受宠程度。   康宁帝子嗣不少,单单是公主就有四位,但只有这位最小的宁荣公主受尽宠爱,其他三位年长的公主母妃位分不显,自己也不得宠爱,在后宫里着实低调,名声更是传不到前朝。 第6章 公主殿下   康宁帝正在批改奏折,批改到蜀地上贡的折子时,他指了指奏折,对身后的大太监穆林道:“把这批蜀绣分成三份,一份送到景央宫,两份送到安庆宫。还有,朕记得西域小国前些天刚上贡了一些西域奇珍。那个琉璃玉蝶簪极为轻巧,玉儿的年纪戴上去刚刚好,你将这个簪子和其他一些珠宝都送过去吧。”   大太监穆林早已见怪不怪,领命下去。极为认真的挑选了一批珠宝,先将东西送去景央宫给皇后,再领着皇上皇后赐给安庆宫的东西前往安庆宫。   穆林刚到安庆宫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门口的宫女看到他,向他行了一礼后进去通报。   “让穆总管进来吧。”淑贵妃淡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穆林低着头走进去,身后端着奇珍布匹的太监跟着他鱼贯而入。   “奴才给贵妃娘娘、宁荣公主请安。奴才奉皇上之命给娘娘和公主送上今年蜀地刚呈上来的蜀绣贡品。陛下还特意吩咐奴才将西域进贡的琉璃玉蝶簪给宁荣公主送来。”   淑贵妃让人将琉璃玉蝶簪呈上来。   衡玉拿起把玩,即使见惯好东西的她也觉得这个簪子的设计独具匠心,颇为独特。   淑贵妃道:“麻烦穆总管替我与玉儿多谢陛下。”   穆林领命。   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陛下对宁荣公主的宠爱前朝后宫众人皆知,每次一旦得到些新奇的东西总会让穆林给公主送来。   穆林乃康宁帝最为宠信的太监总管,原不必做这些跑腿的事情,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康宁帝对衡玉的宠爱。   穆林正准备告退,就听见有细微的跑步声,他一听见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宁荣公主了。所以他也没告退,稍微抬了些头,把手伸出去护着,“公主您慢点,小心别磕着了。”   她小的时候学走路,淑贵妃担心衡玉磕着碰着,就把殿内的地板都铺满了波斯那边进贡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后来一直没有撤换掉,根本不需要担心她会磕着碰着。所以衡玉一下子就窜到了穆林面前,抓住他的手,仰头对他甜甜笑起来。   【零,说好的高贵冷艳呢……】   系统已经无力吐槽了,这个世界里的零分外爱卖萌,不过也是这样的孩子才有糖吃。   原本皇帝因为她的出生而对她有几分另眼相待,但如果后面抓不住这份宠爱,就算有淑贵妃护着她在这后宫里也不足以肆意妄为。   但会哭会闹的孩子有糖吃,在她卖萌逗趣政策的实施下,淑贵妃和皇上越发宠着她,就连皇后也因为衡玉经常去她宫中蹭吃卖萌而对她多了几分真心的喜欢。   原本淑贵妃和皇后两人表面上不温不火,暗地里还会给对方下些绊子,毕竟一个是正宫娘娘,一个是威胁到皇后正宫地位的宠妃。   两人还在闺阁时就一向处不来,到了这后宫就更别想关系能缓和得过来了。   但不管是皇后还是淑贵妃都没有子嗣,对于衡玉这个公主两人都偏宠着,也因为有衡玉插在中间,这些年里皇后和淑贵妃的关系着实缓和了许多。   毕竟两人膝下空虚,说句不好听的,倘若皇帝百年之后由其他妃嫔之子登上那个位置,说不定两人还要联手一番。   小姑娘现在虚岁八岁,正是打扮的好时候,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淑贵妃都没有吝啬各种华服珠宝,所以衡玉的衣服首饰几乎都没有重样的,可以说是过得极为奢侈。   衡玉抽空理了系统一下,“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比她年长的三位公主母妃地位不高,也不受皇帝重视,这些年衡玉瞧着,也能看出底下人对她们的怠慢。   别以为拥有皇室血脉在这皇宫里就会高人一等,在这个汇聚了世间最顶尖权势的宫里,也只会以权势看人。   “公主有什么要我带给陛下的吗?”衡玉现在还小,站在穆林面前只到他腰间,穆林俯下身子缓声问她。   画本被她拿在手里,衡玉将第一页纸抽出来递给穆林。   穆林没敢细看,轻轻将不大的画纸卷好塞进宽袖里,以免自己一会儿不小心弄皱。陛下对于衡玉公主送他的东西可是一向珍视的。   原本穆林以为没有了,谁知衡玉又从画纸里抽出一张,递到穆林面前,还指了指右下角的一行字给他看。   ——衡玉赠穆林。   穆林见画纸上画着一个很可爱圆鼓鼓的波斯猫,再看下面的那行字,立马欢喜的笑了起来。   虽然这时候中原还没有波斯猫,穆林并没有见过画上的东西。但画纸上画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衡玉的一番心意。   “奴才很喜欢,多谢公主。”穆林喜道,同样接了过去,小心卷好收起来,“时间不早了,奴才这就先回去给陛下复命了。”   淑贵妃点头让他退下,衡玉连忙抓了抓他,低下头用鹅毛笔刷刷写了一行字再递给他。   没错,她和别人交流的方式只能靠写,用毛笔太不方便了,于是衡玉一不小心就“发明”出了鹅毛笔和炭笔。   穆林接过纸张,看了一眼,忙点头,“奴才知道了,复命的时候会告诉陛下的,公主请放心。”   待穆林回到乾清宫,康宁帝把他召过来询问情况。穆林把衡玉给康宁帝的画纸递了上去。康宁帝一展开,笑斥道:“这丫头的画技真是,马上给她找一个老师,让她给朕把画画学好,不然这样的画拿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衡玉给康宁帝的画纸上画着一个q版的穿着龙袍的康宁帝,画得很形象可爱,但是显得他整个人圆滚滚的,身材比例明显不协调。   穆林就站在康宁帝身后,自然也看到了这幅画。他听得出来康宁帝话里没有责怪之意,反而带着几分满意开心,于是便奉承道:“公主天真烂漫,不被拘着性子方能画出这样的画,虽然画技与当下审美有些差异,但以公主的年龄来说也算得上不错了。依奴才看,陛下不但不该罚公主反而该赏公主。”   康宁帝回头看了他两眼,笑道:“你这奴才,说说玉儿给你送了什么东西了,让你这么护着他。”   穆林忙叫冤枉,“陛下这话说得,公主性情活泼,谁见了不愿意多偏宠些。而且公主着实孝顺,刚刚还让奴才告诉陛下她中午不过来和您用午膳了,她要去景央宫陪皇后娘娘用膳呢。”   康宁帝眼神恍惚了一下。他和皇后关系一般,当年是先帝赐婚,一开始他也想过举案齐眉,但皇后的性子他并不算喜欢,所以这些年两人相敬如宾并不亲近,皇后也没有个孩子傍身……   这样想着,康宁帝道:“中午摆驾景央宫吧,朕去陪皇后与玉儿用膳。”   衡玉此时正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景央宫。   景央宫离安庆宫算不上太远,衡玉到了景央宫门口,先和已经在外面等着她的紫烟打了个招呼。   紫烟是皇后的大宫女,六品女官职务,在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会出现在门口,想来也是皇后让她在门口迎接她的。   衡玉对于景央宫也很熟,她都不用宫女领路,自己蹬蹬蹬直接跑了进去,一把将坐在殿上的皇后抱住。   皇后把她拉开,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调皮鬼,你的规矩呢?”   衡玉冲她甜甜一笑,皇后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紫烟已经将提前吩咐小厨房做的桂花糕端上来了,衡玉拈了一块去吃,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将桂花糕递到皇后嘴边。皇后已经习以为常,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康宁帝就到了。   除了初一十五固定的日子,康宁帝一向很少踏入景央宫。不过有他的玉儿在的地方永远不缺乏欢声笑语,皇帝在景央宫里呆得同样惬意。   用完午膳后皇后和衡玉要午休,而康宁帝还要去批改奏折,他就没有久留。   不过在离开前他想起来衡玉的教育问题,皇室之中皇子六岁启蒙,公主稍微晚上一些,但也不会超过八岁。于是康宁帝便问道,“玉儿可愿学习琴棋书画?父皇找专门的老师为你讲课可好?”   皇子公主向来都是统一授课,但在康宁帝看来,他那些儿子女儿对于他偏宠衡玉一向颇有微辞,衡玉又口不能言,万一宫女照顾不周让衡玉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反正他已经为衡玉破例很多次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两次。   衡玉自然不会推辞,她还要在无数个世界里轮回,多学一些东西自然是好的,于是她还表示自己想学些骑射武功。   除此之外她还提了个要求,就是教授她的老师都要是美男子,这样才能让她提起学习的热情。   康宁帝看到这行字的时候嘴角抽了抽,不过还是应承了下来。   他家玉儿一向偏爱美人美物,这些事他是早就清楚的,现在也不过是把这个标准放到了选择老师上。   衡玉对此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学习的时候看着美好的东西精神劲比平常要充足多了!   反正只是给她启蒙,不必大儒,探花之才已经完全足够了。   嗯,至于为什么是探花而不是状元,醉翁之意就很明显了。 第7章 公主殿下   时光飞逝,很快衡玉就到了及笄之年。   而她的及笄礼之盛,足以载入史册。   笄礼之后,衡玉就搬出了宫中,住进了她的公主府里。   她的公主府虽然是在建制之内,但建成之后,康宁帝直接从自己的内库赐下一堆奇珍,皇后和淑贵妃也不吝惜,再加上其他人为了讨好她送的礼,公主府里的摆设随随便便一件都是极珍贵的宝物。   衡玉喜美人,从贴身伺候她的宫女到太监,再到公主府里的护卫,在挑选的时候容貌都是基本要求。也有知道她爱好的人想要讨好她,然后给她送了些貌美的乐师,衡玉欣然收下,然后第二日,送她美人的那位权贵子弟的父亲就在朝会上被康宁帝随意找了个理由训斥了一番。   彼时衡玉正在后院院子里听那两个新入府的乐师抚琴,就有下人来报穆林过来了。   穆林过来没什么事,就是把康宁帝给她的赏赐带过来了。康宁帝有赏赐不奇怪,令衡玉觉得好笑的是,康宁帝给她的赏赐里混入了某些奇怪的东西。   ——混杂在一堆奇珍异宝之中的,两个集英气与美貌于一身的美男子。   穆林身后,那两个男子正跪于地向她行礼,衡玉迤着裙子走上前,伸出纤长的手将他们的脸一一挑起。   该说不愧是她父皇送的人吗,就是比别人送的更好看一些。   穆林见衡玉兴致盎然的盯着那两个男人看,想起自己过来时在御花园碰见皇后,皇后让他带给衡玉的话,硬着头皮低声对衡玉道:“公主殿下,皇后娘娘让奴才给您带一句话。”   衡玉放下手,悠悠回头向穆林看去,眉眼轻挑,风华流转。   “娘娘说,您年纪还小。”结合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人,衡玉觉得这句话暗示得不要太明显了!   衡玉:……   她做什么了她,不就是收下了两个琴师吗,她也没干什么啊!   当天下午,皇后遣人前来公主府,给她带来了两位嬷嬷。   紫烟离去前轻声对衡玉道:“公主殿下,这两位嬷嬷是常年在宫中教导床笫之事的,娘娘让她们来公主府呆一段时间。”   衡玉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很好,这两位嬷嬷送过来之后,宁荣公主纵情声色的名声看来是跑不掉了。   明明她就是爱锦衣华服爱欣赏美人而已。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至于所谓的名声,别说她不在乎了,就连皇上皇后他们都不在乎。   如果说是其他公主未选驸马之前传出这样的名声只怕还不好办,但宁荣公主受尽宠爱,娶了她之后虽说驸马名声不怎么样,但于个人家族前程而言总归还是利大于弊的。   而且以皇上对宁荣公主的宠爱,他真要赐婚,想要推辞的人也得估量估量能否承受得住帝王之怒。   帝王也是人,处理事情进行判断的时候也会带入自己的私人感情。真能事事看得清不偏帮的,那不是帝王,那是圣人。   就在衡玉在公主府过着奢靡享受的生活时,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剧情。   衡玉原本以为这是个没有剧情的世界,谁知道剧情突然就这样姗姗而来。看过剧情之后,她倒是对男主角起了几分兴趣。   【你是对男主断案的能力起了兴趣还是对男主的长相起了兴趣?】系统突然冒了出来。   男主乃扬州太守之子,立志科举,在能人辈出的扬州也很有名气,当然他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帮助他父亲扬州太守破了好几宗悬案。听说他还没上京城呢,刑部那边就已经先把人预定下来了。   剧情讲述的是男主乔岳的一生,从他十二岁考上秀才展露自己断案能力开始,一直到六十六岁去世。   主线很简单,就是出现疑案悬案然后乔岳去破案。在破案的过程中乔岳倒是认识了几位红颜知己,但也就是在案子中纠缠一番,等到乔岳前去解决下一个案子时,也就断了联系。剧情女主也就是乔岳的妻子,是在他已经过了三十岁时才出场的。   原著中描述乔岳姿容绝世,性格却端凝沉稳,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莫名的反差萌。   衡玉听到系统的话后,直接把它屏蔽掉了。   然后宅在公主府里快半个月没出门的衡玉终于舍得挪一挪步子了。   出门那天的天气极好,衡玉换了一身艳红色骑装,腰间缠着她惯用的火红长鞭,长发直接用玉冠束起来。红色极艳,但她气势张扬肆意,又有一副好相貌,完全不会被这一身衣服压住。   她翻身上马,两名侍卫骑着马在她身后几步开外跟着。   城内不得纵马,衡玉进了朱雀街后就慢悠悠的骑着马前往她此行的目的地。刚到知味居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喧闹之声。   衡玉翻身下马,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她摸了摸自己爱马的头,把马缰递给上前来的小二,率先走进知味居。   英国公嫡幼子付问原本正在与工部尚书嫡女卢巧颜争执,余光瞥见一袭红衣,动作快过脑子,率先欢喜迎上前道:“公主殿下,您有兴致来这知味居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下,最近这知味居闲杂人等太多,冲撞到您的金贵之躯怎么办?”   今年是春闱之年,在这知味居里大半都是身着儒服的应考学子,这一番话下来是要得罪多少人啊。   英国公一世英名,教导出来的世子在同龄人中也属佼佼者,怎么这与世子一母同胞的嫡幼子智商就这么令人堪忧呢。   对了,之前给她送貌美琴师的也是这家伙,听说英国公在朝会被训斥后自己也很懵逼,他最近没做什么啊,怎么就突然被喷了。结果一打听才发现,好家伙,他的好儿子竟然给公主送男宠!!!   你说你送些奇珍不就好了吗,再不济玩物丧志些送宠物什么的也可以啊,结果你倒好,偏偏要送男宠。公主还没选驸马,而且皇上皇后那边也都没给公主送人呢,你偏偏就要横插一脚献殷勤。   英国公气得抄起棍子把付问胖揍了一顿,让他躺在床上好好思考了半个月人生,谁知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能爬起来现在又开始作死了。   衡玉瞥了付问一眼,示意他住嘴。智商不够就不要乱说话好吧。   好在付问还是很听衡玉的话的。虽然为人比较缺心眼,但衡玉对于小弟,尤其是智商不怎么够的小弟一向还是比较宽容的。   不过衡玉觉得,她以后要提高一下收小弟的标准了。小弟智商不够她也很心累啊。   搞定了付问,衡玉转身打量了一下现场的场景,微微挑眉,视线落在了最中央一男一女身上。   当然,主要是落在了男主乔岳身上。   眉目清雅卓绝,一身儒服得体大方,果然当得起姿容绝世这四个字。   此时周围的人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即使是那些自傲的读书人也都向衡玉行了一礼。   衡玉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免礼。   她兴致盎然的看了看卢巧颜,余光瞥了一眼付问,付问立马会意,凑近衡玉低声道:“卢巧颜搞得像八辈子没见过好看的男人一样,我也就是问一下她需不需要我给她送些美男子而已,谁知道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说完,他还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靠近他们的卢巧颜和男主乔岳都听见了。看卢巧颜那强压怒气杏眼喷火的样子衡玉就有些无奈,而且还送美男子……   衡玉觉得她很有义务把这件事知会给英国公。   衡玉瞪了付问一眼示意他闭嘴,做了个“道歉”的口型。   想讨好宁荣公主的人多了去了,各家族都愿意送一些不继承家业的子弟陪宁荣公主玩,但是也不是谁都能被留下来的。   她口不能言本就不方便,所以这些子弟久而久之就具备了看唇语的技能,而且还要和她培养出一些默契,起码一个眼神过去,对方的脑回路也得在同一频道接收到吧。   付问也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得罪人,只是他被卢巧颜给梗得下不来台,才硬撑着不道歉。现在衡玉这么一说,他也就顺着这个台阶顺势向周围的学子们道歉了。   他道完歉后原本还群情激奋围着的人群也渐渐散开,毕竟当朝公主在这里,他们围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就解释不清了。   衡玉立于原地,意味盎然的打量了乔岳几眼。突然从腰间解下一枚玉牌,一把扔了过去。   乔岳下意识接住,摊开一看,微微怔住。   再抬眼时,恰好对上衡玉含笑的眉眼。   他已经会意,虽不知道衡玉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但乔岳没有推辞,直接俯下身子行了一礼,“多谢公主慷慨相助。”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原著中在春闱之前爆出一起应试学子被谋杀案,被谋杀的学子恰是乔岳的同窗,虽然两人关系不怎么样,但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他,乔岳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复习,倒是一直在侦查情况努力破案。   因为这个案子陈国公嫡子牵扯在里面,乔岳的父亲虽然是扬州太守,但山高皇帝远的,他在破案的过程中被下了很多绊子,调查完全陷入僵局,现在衡玉这一枚身份玉牌可以说给他帮了很大的忙。   毕竟在这京城里,敢不给宁荣公主面子的人,还真没有谁呢。   不给的是宁荣公主面子,但打的,却是皇上皇后淑贵妃的脸面。不说皇上,就是皇后身后的叶家和淑贵妃身后的程家都不是好惹的。   执掌兵权的叶家和出了阁老的程家,在这权胄颇多的天子脚下,也具有极重的分量。 第8章 公主殿下   会试成绩出来后,下面的人给她呈上了今科榜单。她随意扫了两眼,见乔岳果然在名单之上,而且名次还不错。   科举会试分为南北两榜取士,主要是因为前朝北地战乱,动荡频繁,南方局势相对安宁,诸多名儒在那时皆举家南下躲避灾祸,在南方定了居,自此之后南方逐步衍变为文化昌盛之地,能人辈出。   若以一榜取之,对教育相对落后,缺少名儒教导的北地学子未免不公平而易生事端。   如今乔岳在南榜之中能排到第三,这个成绩着实不错。   殿试前一晚,衡玉就接到了康宁帝的口谕,让她第二日早上进宫。   衡玉当天起得比以往早了些,彼时康宁帝正在淑贵妃的安庆宫中,衡玉来的时间刚好,恰能蹭上一顿早饭。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紫色长裙,身上的饰品不多,但都恰到好处,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秀丽精神。   一大早上就看到衡玉盛装而来,不管是康宁帝还是淑贵妃心情都很好,两人今天用的早膳都比平常多了半碗。   “一看到玉儿,就觉得心情好,胃口也好了很多。”淑贵妃伸出手,为衡玉别了别鬓角碎发。   康宁帝哼了一声,看了衡玉两眼,颇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出宫之后就把你我都给忘了,在宫外不知道玩得有多开心呢。”   衡玉悠悠瞥了康宁帝一眼,眉梢轻扬。   康宁帝一下子就被逗笑了,“行行行,你没有,是父皇错了。”   衡玉挑眉,本来就是嘛。   淑贵妃在旁边看着这对天家父女的互动,也跟着笑开了。   这时,站在旁边的穆林提醒康宁帝,快到殿试开始的时间了。   康宁帝站起来,淑贵妃为他整理好服饰,站在店门口行礼目送康宁帝离开,衡玉则是陪同康宁帝一起离开。   殿试在保和殿举行,保和殿和安庆宫有段距离,康宁帝让衡玉一起上来御撵坐着。衡玉没有推辞,跟在康宁帝身后上去了。   御撵是皇帝专用的,一般除了皇后之外,再不能有其他人能被邀请同坐。但只有衡玉是个例外,反正前朝都知道宁荣公主受宠,他们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触皇帝霉头。   主要是触了也无损皇上对宁荣公主的宠爱,反倒是提出异议的大臣有可能会被皇帝记上一笔。   来到保和殿时,殿试前面的一系列流程已经完成,只等皇上公布策论题目众人便可开始作答。   康宁帝在主位坐好,衡玉略微靠后一些在他旁边跪坐。内阁诸人对于衡玉出现在这里都有些惊讶,不过众人眼观鼻鼻观嘴都当做没看到。   反正公主只是来看一看,又不是来干预朝政的。   潜移默化,不仅是康宁帝对她的宽容度越来越高,就连这些权臣们对她的很多破格行为都视而不见。   康宁帝命人将一早拟好的殿试策论题目公布出来。衡玉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发现这是一道关于经济民生的题目。   民生对于儒生而言倒好入手写作,但士农工商的地位格局已经维持了太久,只怕经济一途不太好写。正基于此,衡玉明白康宁帝此题的目的所在。   康宁帝继位十五载,全国上下已经有盛世之象,他又是有雄才伟略的帝王,需要的人才自然偏于实干而不是只会掉书脑袋的那种人。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过了一瞬就被她抛开了。   反正她这一世只打算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受宠公主,时事政治什么的,看透不点透说破就好。   衡玉端坐在上首有些无聊,就把目光投向下面正在应答的学子身上。   殿试的座位安排是依照春闱排名安排的。会试南榜第一名就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正对着他们。   衡玉看了他两眼就移开视线了。   毕竟……相貌平平。   她随意扫了比较近的前几排,最后视线选择停留在乔岳身上。   无他,乔岳是这群人里颜值最高的。   许是衡玉看得太过认真又太过不加遮掩了些,康宁帝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而坐在康宁帝下首的几位内阁大臣见皇上都看过去了,也默默向乔岳投去了视线。   乔岳善判案,因此他对于视线的感觉比一般人要强烈很多。一开始答题的时候还好,结果突然觉得好像有很多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手一顿,一滴墨掉落在白色稿纸上晕染开。乔岳无奈,把稿纸放到一边,重新凝神答题。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殿试,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押后再论,而且在这殿上被关注,反而是一件喜事吧,殿上的任何一人,都是朝上地位难以动摇的大人物。   乔岳稍微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见思路已经列完,翻看一遍修改了几处细节后,就开始动笔答题。   几位注意着乔岳的内阁大臣都满意的点点头,尤其是刑部尚书王韬,他本来就很看好乔岳,见他如此镇定自若,更是对乔岳看好了几分。   此子心性极佳。   不过……   王韬小心往上首看了一眼。   衡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看来,恰好与王韬对视了一眼。   王韬对着衡玉略一拱手,又把视线移开了。   宁荣公主喜美人,这件事情他也是有耳闻的。虽说公主养男宠有些有伤风化,但大魏朝民风开放,皇上皇后又偏袒,他们做臣子的总不好一直盯着公主的内宅之事。   但是如果宁荣公主看上了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呢,尤其是这个年轻人还是他非常看好的一个……   王韬有些头疼,联想到春闱前宁荣公主给了乔岳一枚玉牌,从而帮他顶下了来自陈国公那边施加的压力。再看现在皇上把公主特地带来这里围观殿试,怕是有为公主延选驸马之意吧。   而今科参加殿试的人中,相貌年龄相符者不过寥寥数人,乔岳则是其中佼佼者。   乔岳有才,但本朝沿用前朝制度,驸马所领的大多是虚职,只有武将在这方面才有破例。   想着想着,王韬干脆就不管了。宁荣公主不是个简单的,虽然他看好乔岳,但也不会愿意为了一个年轻人得罪皇上和宁荣公主。   一个先天失语的公主,却能被荣宠至此,且陛下当年那一句“承天下万民之期许出生”着实令人震惊。   不管宁荣公主是怎么做到的,她的手段一定不简单。   衡玉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喝起来,这是今年新出的茶,能供到御前的茶自然是好茶,不过她一向对茶没什么研究,品不出个所以然。   她刚刚放下茶杯,一直在身后小心站着的穆林就上前来重新为她续上茶水。   “玉儿认为此人可为驸马?”康宁帝压低声音,点了点下方乔岳坐着的地方。   内阁首辅程大人听到了一些动静,不过他坐得依旧笔直,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起伏。   衡玉勾唇,在康宁帝逐渐了然的目光下却摇了摇头。   世间美人多矣,如乔岳一般有趣又有才能的人却不多。   她爱锦衣华服也爱美人没错,但这样灼灼生长的美人,荣养在她的后宅中着实可惜了。 第9章 公主殿下   殿试之后,乔岳被点为探花。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衡玉半倚着贵妃塌在凉亭底下乘凉,伺候在她身边的两位宫女在絮絮和衡玉说着今科进士游街的盛况。   原本只是随意听听打发时间的衡玉在听完宫女的话后忍不住笑起来。   她将手边握着用来打发时间的游记放在一旁,自己站起身来,黑色长发缓缓从肩膀滑落下来,带出三两分瑰丽妩媚。   两个宫女连忙也站起来,上前帮她整理衣服。   “公主是要出去吗?”她身边的一等宫女红袖一向机灵,也熟悉衡玉的性子,便开口问她。   见衡玉点头,另一个宫女绿竹就退了出去安排。   今朝进士游朱雀街,因为探花容貌极盛引得无数人追捧围观。京城中人一向比较开放,少女妇人为了表达自己对探花的喜爱,纷纷往骑在神驹大马上的乔岳扔手绢鲜花。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这也算一件风雅之事。   只不知道是谁失手错拿,扔了一个苹果过去。苹果破空声极大,乔岳身手不错,听到动静觉得不对,稍微移开了一些,将苹果避了过去。   但前有苹果后有鸡蛋,谁知道他恰好被身后扔过来的鸡蛋砸了个正着。一下子,一个新鲜的鸡蛋就碎在了乔岳身上,蛋液沿着进士服滑下来,一身狼狈。   但游街又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误了时辰,毕竟金銮殿上还有陛下大臣在等着今朝进士。于是之后的游街,乔岳全程黑着张俊脸,顶着一身狼狈游完了街。   宫中已经知道这件事,再加上又不能在殿前失仪,乔岳被带下去新换了身衣服才缓解掉他的尴尬。   这件事也就刚发生在今天早上,现在还没到午时,今科进士还会在宫中吃一席宫宴,衡玉换了身衣服之后就进宫了。   宴饮的地方设在御花园,衡玉迤逦着一席红色长裙前去,红色裙尾在石子路上铺陈开来,竟不知是花色盛还是佳人更胜三分。   康宁帝原本已经准备离席让三位成年皇子作陪,还没起身就看到衡玉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过来,便又重新坐好,原本还表情淡淡的脸立马显了几分笑意。   “玉儿今日怎么进宫了。”   衡玉与三位皇兄点了下头打招呼,她连在康宁帝面前都不用行礼,在她这些皇兄面前自然更不会委屈自己了。   反正她有帝宠有手段,即使日后康宁帝百年归去,她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衡玉靠近康宁帝坐下,扫了扫乔岳的方向,视线与他对了个正着。乔岳一怔,向衡玉拱手行了一礼。   衡玉摆摆手又把视线移开了。   三位皇子都不是嫡出,三人的座位也就按照长幼坐着。大皇子就坐在康宁帝右下首,听见康宁帝的问话笑道:“四妹妹一向喜欢热闹,怕是听说了探花今早的轶事才会入宫瞧热闹的。”   一甲三人就坐在三位成年皇子下首,乔岳自然听得到上面的动静,苦笑了一下,冲大皇子拱手行了一礼充作回应。   二皇子接话道:“四妹妹一向喜美人,探花之貌比之昔日卫d怕也是不相上下了。”   这话里的暗示与讨好很明显了,就是说让康宁帝赐婚乔岳和衡玉。   毕竟衡玉喜美人,乔岳又是这般美姿容,再加上衡玉对乔岳的关注,如果这件事能成,衡玉也是要记他两份情的。   乔岳一怔,正准备回话,康宁帝反而先开口斥道:“简直胡闹。玉儿的婚事自有我和皇后相看,你一个做哥哥的,这么关注这些事情干嘛。礼部的事情负责好了吗?”   这一番话就说得有些重了,二皇子连忙起身,有些惶恐地认错。   衡玉刚刚将柑橘的皮掰好,弄了一瓣塞进嘴里尝味。   柑橘有些酸,衡玉尝了一口就没兴趣了。见此情景,就又掰了一瓣递到康宁帝嘴边。   原本还有些严厉的康宁帝神色立马柔和下来,就着衡玉的手吃了柑橘,也尝出了酸味,笑骂道:“怪不得给父皇吃,你这丫头肯定是嫌酸了。”   衡玉眨眨眼,直接默认了,把柑橘往康宁帝手上一递。   “就喂一瓣?”康宁帝瞥了她一眼。衡玉立马乖乖地掰柑橘喂康宁帝。   喂完柑橘后,衡玉净了净手,把自己进宫前写好的东西递给康宁帝看。   康宁帝看完后挑了挑眉,调侃道:“这么关心朕的探花郎干嘛,他又不是你的驸马。”   衡玉是突然想到这一茬的。   不管怎么样,乔岳之前都算是得罪了陈国公,原著中陈国公暗中操作了一番,乔岳差点掉到了同进士,哪里像现在是一甲探花、进士出身的荣耀。但现在因为衡玉,康宁帝对乔岳多了几分关注,一计不成陈国公怕是要在吏部任官上做一番手脚。   衡玉写道:“刑部王大人不是很看好他吗,他这样的人就别往崇文阁放了,直接扔到刑部去吧。”   一甲三名按惯例大多是入崇文阁中熬资历,但乔岳是做实事的性子,她还想从乔岳身上学些刑侦破案手段呢,就干脆把他往刑部扔了。   反正刑部王韬王大人与陈国公政见不合,刑部里有王大人护着乔岳,即使陈国公想要做些什么也不容易,更何况她的态度已经明明白白摆出来了。   就看陈国公是更想要为一个已经废掉的嫡子出气,还是不愿意得罪一个受宠的公主呢。   第二日朝会,吏部尚书隐晦地暗示了一下陈国公。   原本进士的安排去向是由吏部那边插手的,而陈国公已经在吏部那边打过招呼了,谁知道皇上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人给送去了刑部王韬这老狐狸手下。   陈国公刚刚听到吏部尚书的暗示时有些惊讶,一思量才发现不对,皇上不会随意插手这些事情,而能让皇上改变态度的又有几人。   联想到宁荣公主身上,陈国公立马坐不住了,直接让人准备两份礼送去给乔岳和衡玉。   当然,他的名目自然不会是赔罪的。送给乔岳的说是贺他金榜题名探花出身之喜,而送给衡玉的则是时下难得的珠宝,以他妻子的名义送过去,就说是见这些珠宝难得,特意送来给公主。   管家把礼单给衡玉送过来,衡玉看都没看,直接让人把这些礼物入库了。 第10章 公主殿下   康宁帝将桌面上的一堆奏折往旁边推了推,揉了揉眉心,脸上带了些倦色。   穆林能成为康宁帝的心腹太监,察言观色自然是基本技能。他小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先歇一会儿,免得累坏了身子。”   康宁帝摆摆手。穆林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打算等宁荣公主入宫的时候告诉她一声。   陛下登基十六载,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积威甚重,他做了决定的事基本少有人能让他更改心意。   也唯有宁荣公主的话陛下愿意听进去了。   穆林正想着衡玉呢,余光就瞥见一身华服踏着柔和的阳光走进殿内的衡玉。他脸上立马就笑开了,俯下身子对闭目养神的康宁帝道:“陛下,公主进宫来看您了。”   能未经通报就进这勤政殿的公主,自然只有最为受宠的宁荣公主一人了。   衡玉进殿内的时候就看到她父皇揉眉心的动作,她瞥了眼穆林,眼带询问。穆林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衡玉便懂了,她绕过摆放着一堆奏章的桌子,走到康宁帝身后,半俯下身子为他揉头上穴位。   虽然衡玉不懂得专业的按摩手法,但她这样一弄,康宁帝便觉得舒服了很多。   按了一会儿,康宁帝就让衡玉停下来了,他牵着衡玉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这些让宫女做就好了,你一个公主,哪里需要帮朕按摩。”   衡玉点头又摇头。   康宁帝看出了她的意思,心里又是一乐。   他家玉儿真贴心,宫女按得再好,哪里有亲闺女按的让人感动。   已经有太监给衡玉奉了茶水上来,衡玉端起来慢慢喝着,康宁帝指着那堆奏章对衡玉道:“小小一个从六品刑部员外郎,竟然能引起举朝如此大的弹劾,朕该说乔岳好胆量还是该叹息朝中的乌烟瘴气呢。”   这些事康宁帝也就只对衡玉说了。   衡玉指了指奏折,看向康宁帝的眼里透出几分询问。康宁帝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奏折,摊开来给衡玉看。   衡玉看了看,通篇基本都是在说乔岳行事不端,肆意妄为,污蔑朝廷命官。这些不过是空话套话罢了,哪怕文采再斐然衡玉也就扫了两眼不再关注了。真正让她有些惊讶的是这封奏折最后的署名,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之下第一人,户部第二把交椅。   难怪康宁帝会如此生气。   朝中官员存在贪污腐败的现象其实并不足为奇,朝廷给的俸禄的确不高,有些孝敬诸如冰敬炭敬朝廷都是默许的。   乔岳最开始进刑部任的是从六品员外郎,他自幼熟读大魏律法,又处理过很多起案子,刚到刑部时被安排去整理往年卷宗,结果一些陈年悬案竟然就这样被他破解掉了。那时康宁帝就觉得乔岳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如果不是他还没出仕太久不便再次晋封,康宁帝都打算把他往上挪一挪了。   不过虽然一时之间挪不了,但也是在心里记了一笔。   谁知道乔岳这小子颇有几分愣头青。整理往年悬案的时候发现了一起颇多疑点的案子,调查下去发现牵连到西州刺史贪污。西州偏僻,又邻近匈奴,他一查之下,连萝卜带泥,一下子就把很多人都牵扯进去了,其中不乏京中高官权贵。   贪污这种案件,一个人不干净,抓出来的从来都是连片的。   于是前段时间康宁帝还夸了乔岳,觉得他青年才俊大有可为,现在他是见了乔岳的名字就心烦。连带着连刑部尚书王韬那张老脸看到了也觉得心烦。   吏治一向是君主心中重中之重的大事,康宁帝难道不知道底下人贪污的事情吗,他知道,但他几乎是默许了的。可是如果连户部左侍郎都开始惶恐着急的话,那么底下人贪污的数量,是不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得多呢。   衡玉已经猜中了康宁帝心中的隐忧。   她握笔写道:“乔岳做那投石问路的棋子,父皇静观其变就好。”   贪污腐败这件事,源头都这么不干不净,下面的门路怕是更为混乱了。   康宁帝默然,点了点头。半晌,又叹道:“之前西州许县大雪压境,户部播的五十万两银子,真正用于许县百姓的能有多少呢。”   他一向自诩明君,也是以历朝历代的明君作为标榜,谁知道现在竟然在这件事上栽了个跟头。他怎么能不怒。   衡玉将茶杯递给康宁帝,让他润润喉。   她在康宁帝身边呆久了,虽没有刻意了解过,但很清楚的一件事是,皇帝治理天下,虽然大权在握,但其实这天下,是皇帝与士人一起共治的。   士人是帝王的耳目,代帝王管理地方。底下有什么事情,从来都很难直达上听,大多数时候帝王了解的事情,都是官吏呈递到他面前的内容。   所以吏治方才是皇帝治国的重中之重。   贪污这件事历朝历代都有,而且屡禁不止,不爆出来还好,如今爆出来了康宁帝定也不愿这样一个整治官场的机会白白溜掉。所以他虽然恼怒于乔岳的顽固与不知变通,但却把所有弹劾乔岳的折子都留中不发了。   衡玉从宫中回到公主府后已经快到晚上了。她每次进宫都会去看望皇后淑贵妃,午膳是陪皇上皇后一起用的,晚膳则是去了淑贵妃的安庆宫里用。   她刚回到府中,就让人将公主府的侍卫首领喊来。   “公主殿下。”侍卫首领来到后,对着公主行了一礼。身上轻盔甲胄发出轻微撞击声。   衡玉直接把刚刚写好的纸递给他看。   康宁帝派给她的公主府的侍卫都是出身金吾卫。金吾卫乃京城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一向留在城中拱卫皇城,只听皇上一人号令。衡玉开府的时候康宁帝不放心她的安危,批给她的侍卫都是在金吾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武力值的确很高,然后颜值……   也很不错。   所以她喜欢美人这件事她父皇还真是时时挂在心上啊。   侍卫首领年不过三十,身材高大相貌俊朗,他接过衡玉递来的纸后扫了一眼,也不问缘由,直接拱手行礼,“属下这就去办。”   衡玉点头让他退下。   于是在乔岳处理完公务刚刚回到他置办的一处二进宅子时,就看到大管家一直站在宅子门口等他。   他翻身下了马,马上有小厮过来牵马下去。   还没等乔岳问上一句,管家就先迎上来告诉他,宁荣公主派了几个侍卫过来,现在正在大厅那里等着乔岳。   乔岳一怔,理了一下因为纵马而有些褶皱的官服便进了自己的宅子。   衡玉安排了六名侍卫过来,乔岳踏入大殿时脚步顿了顿,不过没露出任何异样。   传闻中宁荣公主喜美人果然是真的。   此次是侍卫首领亲自领人过来的。他将衡玉的吩咐告诉乔岳,乔岳知道自己这么做触犯了很多人的利益,肯定会有很多人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问题是如果接受了宁荣公主派来保护他的侍卫,那他和宁荣公主这样算什么,就算两人什么都没有,只怕也要落人口舌。   所以即使乔岳很需要侍卫,还是果断推辞掉了。   侍卫首领回来复命的时候衡玉才刚刚在书房中练完字。知道乔岳婉拒了的时候还怔了怔。   站在衡玉身边的红袖问道:“乔大人可说了原因?”   侍卫首领摇摇头,不过他的神色间带出了几分异样,欲言又止。   衡玉瞧见了,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结果转头时,发现红袖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衡玉冲着红袖点头,让她不妨有话直说。   之前衡玉吩咐这件事的时候红袖并不在,她是刚刚侍卫首领回禀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   如果在衡玉吩咐的时候红袖在场,她一定会劝阻公主。皇上可以赐人,但公主,以什么身份去赐人。   乔岳他不仅是个官员,还是个未婚的青年才俊啊。   所以红袖此时小声开口提醒道:“公主,这与礼不合。”   衡玉才反应过来。她觉得自己担着个爱美人的名声在,倒是不在意这件事,却忘了她不在意可以,乔岳不在意则比较难了。   皇上是不会派侍卫给乔岳的。毕竟在这种时候他打算让乔岳投石问路,他自然不会表露出偏袒其中某一方的态度。   但乔岳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很好,如果不注意一些怕是就要在事情解决前交代了。   衡玉想了想,写了一封信给皇后的娘家叶家。   叶家是将门世家,如今府中的侍卫大都是当年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经过战火洗礼的士兵比起在安逸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金吾卫还要厉害几分。   衡玉写信请叶府派几个侍卫过去乔岳府上保护他。   送信之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宵禁前赶到叶府,将信呈上去。叶家家主,年过六十的叶老将军看完信后叹了口气,转而将信递给了坐在他下首的儿子。   叶年将信看完之后蹙起眉来,“若是我们当真借了人出去,岂不是要得罪很多官员了”   叶老将军瞥了他的长子一眼,告诫道:“我们叶府,只忠于圣上。”   叶府得封国公,又出了一位皇后,若是不仅拥兵自重,还与朝中官员有所牵连勾结,怕是皇上再难容下叶府。   叶年一凛,立马拱手应是。   “那宁荣公主的请求……”叶年见老父亲闭着眼睛不动声色,小心开口问道。   “便答应了吧。”叶老将军睁开眼,眼中有厉芒闪过。他将信递到烛火之上,看火苗一点点将信纸焚尽,一阵风拂过,灰烬四漫再无踪迹。   “这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 第11章 公主殿下   叶府那边送过来的一队士兵,乔岳没有拒绝,直接收下了,还特地派人去叶府表示了一番感谢。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他与叶府没有任何交集,能让叶府出面去保他的,也不过宁荣公主一人而已。   可这又是为何呢。   乔岳推开窗户,看那细雨绵绵的窗外,神色间几分恍惚。   这是为何。   第二日衡玉进宫的时候康宁帝也这样问她。   “总不能当真是被美色所惑吧。乔子初虽相貌i丽,但若玉儿想要,比他更美的男子也并非没有。”   衡玉动作娴熟地为康宁帝研磨墨,对于康宁帝的打趣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为何。   还是那个原因,就是觉得乔岳这样的人如果折戟于此未免可惜了些。   她今生一世荣宠已是必然,但如果就单纯这样一直锦衣玉食活下去未免又少了几分精彩,所以她更想要看看,比起原著中无人庇护一路往上爬的冷面煞神,这一次的乔岳又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三日后,衡玉接到消息,有刺客当街行刺乔岳,最后虽然被叶府派去的侍卫所斩杀,乔岳却身受重伤,几度昏迷垂危才悠悠转醒。   衡玉的手微顿,墨水在宣纸上晕染开,一副尚未完成的字帖直接毁掉了。她将毛笔放好,慢慢将刚刚写毁的宣纸揉成团,扔进一旁的纸篓里。   狗急跳墙了。   红袖就在衡玉旁边侍奉着,低声道:“公主,可要送一批药材去乔大人府上?”   衡玉重新将一张新的宣纸铺开,换了一支毛笔继续临摹字帖。   红袖已是懂了,福了福身子退下去安排。   又是七日,刚刚能下床的乔岳撑着病躯继续整理卷宗。刑部尚书王韬亲自过来看他,劝他爱惜己身。   乔岳一脸苍白没有血色,满是憔悴,根本看不出昔日三分风采。他咳了几声,勉强开口道:“他们行刺于我,只能说明他们怕了,下官已经摸到他们的命脉了。”   旁人总说他王韬固执,但这里明明有个比他更固执的人在啊。王韬轻拍他的肩膀,终究没再劝阻。   “好好整理吧,有什么事我帮你担着。”   从六品官员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是以半月后,乔岳的奏折是王韬帮他递上去的。   状告户部左侍郎,西州刺史,牵连出好几位京中二三品高官。康宁帝震怒,责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户部势力开始重新洗牌。   康平十六年最大的一起贪污腐败案,由此渐渐拉开帷幕。   随后不久,大皇子以行事不端为由被皇帝斥责,夺了他在户部的差使,根本没有给他留半分脸面。所有人都知道,大皇子只怕是废了。   这些消息,衡玉听了也就听了,一点插手的意思都没有。   帝王正值壮年,他的儿子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露出爪牙,争权夺势、拉帮结派。他们触碰到了康宁帝的底线,他又怎么能容忍呢。   天家父子,总归先是君臣,再是父子的。   权势之争,无关情谊,猜忌是在所难免的。   这场风波牵连甚广,大皇子被除掉差事后仍试图走动联络一些官员,康宁帝震怒,直接勒令大皇子禁足于皇子府中不得外出半步。   大皇子生母徐妃甚至想拜托衡玉帮忙求情,大皇子外家三番两次打着请安的名头前来公主府拜见她,衡玉嫌京中混乱,直接领着大批的人去了她在京郊外的公主别院住上一段时间。   衡玉在京郊别院里呆得痛快,偶尔出去纵马打猎,闲时听些乐曲看些舞蹈打发时间。结果在别院呆了还不到半个月,就被康宁帝给提溜回来了。   回到公主府,她才刚换了身衣服,穆林就带来康宁帝口谕宣她进宫,衡玉连口水都没喝直接上了马车入宫了。   看到面色红润,容貌秀美的衡玉后,康宁帝原本还皱着的眉头下意识舒展了。随即想起了她这半个月的潇洒日子,又蹙起眉来,佯怒道:“在外面过得开心了,哪里还记挂着你的父皇我。”   衡玉原本正在冲着康宁帝走去,听到他这番话立马顿住脚步,站得离他有三四米远。   康宁帝见她不动了,没好气道:“还不过来帮父皇捏捏肩膀,父皇又舍不得打你。”说到后面自己又笑着摇了摇头。   越是宠着她,底线就放得越来越低。   康宁帝杀伐果断,夺位的时候从不曾心慈手软过,连对自己的长子都不留太多情面。结果在面对他这个先天不足的女儿时,总是习惯偏宠三分,越来越成习惯。   帝王的宠爱就这么少,衡玉一人占去了,其他人就没有了。所以前朝后宫,她的地位才会如此特殊。   衡玉也跟着笑起来,眉眼柔和,那双眼和康宁帝像了八分,只是他很少笑,衡玉却不同,见人时眉眼先带了三分笑意。   她缓缓走过去,为康宁帝捏了捏肩膀。康宁帝刚刚说的不过是气话,见她真的去捏了又担心她累着,连忙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着。   “避出去也好,省得那些没眼色的去和你求情。”康宁帝道。   他指的,自然是徐妃和徐府那帮人。   虽然康宁帝对于除了衡玉之外的其他子嗣关注都不是很多,但大皇子是长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在康宁帝心中他总是有几分不同的,结果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对贪污现象视而不见,甚至于纵容贪污。   无论理由如何,只怕他是已经与那个位子无缘了。   衡玉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润喉。她一路赶着进宫,回到公主府的时候连茶水都没有好好喝过呢。   而如今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三司会审的结果也出来了。一批官员落马,空出大批职位来,人事调动归吏部主管,不过康宁帝觉得乔岳这个人敢与强权抗争,恰好京兆府有一位少尹上折乞骸骨,他就干脆越级把乔岳扔过去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从六品刑部员外郎到正五品的京兆府少尹,这越级升迁的速度此前从未有过,但看在乔岳做出的那些事以及遭受过的一次刺杀份上,内阁那边虽有异议但都被康宁帝压下了。   把乔岳扔去京兆府的确合适。   京兆府主管城中秩序,但天子脚下攀亲带故,随随便便一抓就极有可能抓到公侯家的子弟,所以京兆府一向是费力不讨好、颇为得罪人的一项差事。   如同乔岳这般不畏强权的人在京兆府任职才不会和稀泥。   不过衡玉心中也觉得可惜了些,她还想从乔岳身上学些刑侦破案手段呢。   和衡玉聊了聊后续发展,康宁帝才将话题转移到今日的正题上。   “玉儿心中可有合适的驸马人选?”这才是他唤衡玉入宫的真正原因。   衡玉写道:“若是玉儿不愿嫁人,父皇可否成全。”   康宁帝看着那行字,沉默良久,终是一叹,“其实要朕说,这世间男儿都不能与朕的掌上明珠相配。但是玉儿,父皇终归不能庇护你一世的。”   他捧在手心上偏疼了十六年的公主啊。   衡玉从宫中出来回到公主府,刚刚被红袖扶下马车,就看到那个站在马车边的男人。   比起第一次见面要消瘦了几分,脸色还有些苍白。毕竟之前生命垂危失血过多,半个月时间还是很难完全养回来。   乔岳走上前,行了一礼,“乔岳见过公主。”   衡玉示意他免礼,对红袖使了个眼色,红袖就开口请乔岳进去喝杯茶水。   衡玉走在前方,乔岳与她隔了有两三米,稍落后她一步走着。公主府占地极广,从公主府门口走到大厅走了将近半刻钟时间,进了大厅,乔岳刚落座,就已经有宫女将刚刚泡好的茶水呈上来。   “此前的事多谢公主。”乔岳将茶水沾了沾嘴唇就将茶杯放下了。他起身拱手对衡玉行了一礼。   他指的是之前从叶府为他借了一队侍卫,还有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好话,以及在他重伤垂危之际从公主府送来的几支百年老参。   衡玉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虽然衡玉几次出手相助,但真要说起来,两人其实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好聊的,乔岳又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他被下人领着,一只脚刚刚迈出公主府的正门,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后头喊道:“乔大人请留步。”   乔岳顿住脚步,回身看去。见冲他走过来的是一个身着内侍服的太监,看他身上衣服的品级,应该是公主府的掌事太监。   太监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乔岳,“这是公主赐予乔大人的。”   乔岳一怔,不过太监已经明说了,是赐予而非赠予,他根本不能拒绝。所以他伸手接过,对着太监点头道:“如此就多谢公主了。”   “公主还让奴才带句话给乔大人。乔大人断案能力极佳,整理卷宗时遇到的奇案难案肯定不少,大人为何不写上一本有关断案的书籍以供后人参考研究呢?” 第12章 公主殿下   衡玉年满十七后,每次进宫一定会被康宁帝皇后等人逮着问她的亲事。   康宁帝还把他的同母弟弟礼亲王派来衡玉的公主府做说客。   康宁帝其他兄弟的下场都不怎么样,即使康宁帝与礼亲王有同母这一联系在,可如果不是他会做人,也不能达到今日的荣宠。   在康宁帝表露出自己的喜怒后,礼亲王一向都是跟着康宁帝走的。   他的后院只有礼亲王妃一人,夫妻恩爱,可惜膝下单薄,只有一个儿子,因而对于衡玉也十分喜爱,在衡玉住到公主府之后,礼亲王妃更是时时惦记着她。   在这几位待她很好的长辈的情感攻势下,衡玉溃不成军,最后就答应了下来。在衡玉松口后,皇后那边立马将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画像都送来公主府给她,还以皇后的名义组织了一场赏花宴。   赏花不过是个名头,实际上这场赏花宴是为了给宁荣公主选驸马。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宴会当天,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是个极好的日子。   皇后那边已经为她备好了宴会要穿的衣着首饰。一身艳红色长裙,衬得她肆意张扬,分外明艳。   宴会开始后,作为主角的她却一直窝在上面。衡玉正剥着剔透甜美的荔枝吃,淑贵妃无奈,为她理了理鬓角碎发,柔声道:“玉儿不可胡闹,下去逛逛就当散心吧,看上了谁就告诉母妃听,让你父皇给你赐婚可好。”   淑贵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衡玉把荔枝放下,净了净手领着身后的宫女就移步离开了。   赏花宴在御花园这边举办,虽然这一场宴会是为了衡玉举办的,但如果邀请的全都是年轻公子未免落人口实,所以皇后在邀请的时候还邀请了一些公侯官家小姐前来。   女子席位在碧莲池左侧,男子的席位则隔着一片稀疏的小林子与她们相邻。隐隐绰绰,倒也能让双方进行观察。   衡玉虽然是往这个方向走着,却刻意绕过了席位。红袖等宫女跟在她身后,虽然知道她的行为不妥,但衡玉积威甚重,没有一人敢出声劝阻。   “赵侍卫,那边为什么这么热闹啊?”有一个绵软清脆的童声响起。   衡玉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也及时收住脚步,隐在衡玉身后。   “禀八皇子,那边正在置办赏花宴呢。”说话的人声音清雅舒缓,不疾不徐,抑扬顿挫的语调带了番别味的风情与瑰丽。   “噢,我听宫人说了,这个赏花宴是为了给四皇姐选驸马而举办的。”   “是的殿下。”   “那肯定有很多好吃的吧。”小小的咽口水的声音。   另一个人怔了一会儿才回话,声音越发放缓了,带着股安抚意味,“殿下,我请你吃龙须酥好不好。”   “谢谢赵侍卫。”说话的男孩子声音里添了几分喜悦,不过礼仪依旧到位。“赵侍卫,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赏花宴啊,我听说四皇姐喜欢像你一般长得好看的男子。”   赵括笑了笑,“公主殿下身份高贵,我只是宁国公庶子,还已经分府出去。能进宫当侍卫已经很好了,不敢再奢求更多……”   不敢再奢求更多?   可话中的语气不像是不敢的。   衡玉唇角轻轻勾起,绕过假山,一把将站在地上的有些瘦小的小皇子抱起来,正正对上赵括错愕的视线。   果然如她怀中这个小猴子所言,长得的确很好看。   她低头打量着怀中一脸好奇看着她的小皇子,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四五岁的小孩子还是胖乎乎的好玩,这小猴子是真的瘦,身上的衣服也不怎么新。衡玉一向不关注她的兄弟姐妹们,但看到怀中的八皇子,也知道他的处境一定不怎么样。   身后的红袖见衡玉将八皇子抱起来,吓得连忙伸手接过八皇子。   赵括反应过来,立马半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赵括不知公主前来,还请公主饶恕。”   他背后升起两分凉意,不知道宁荣公主听到他刚刚那番话没有。虽然说的是真相,而且没有什么冒犯的意思在,但不知道公主会作何感想。   衡玉将白皙纤细的手递到赵括面前。   赵括一怔,微微抬起头来。   “龙须酥。”衡玉做了个口型。   赵括迟疑着将他袖子里的龙须酥掏出来,将一块包装完好的龙须酥放到衡玉手心里。   衡玉掀开包装咬了一口,甜酥可口,味道完全不输于御膳房厨子做的。于是今早没怎么吃过东西的衡玉几口就把这个精致小巧的龙须酥解决了。   她将糖纸收好,悠悠瞥向赵括。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赵括却好像猜到了她的意思一般,再掏出一块龙须酥递给她。   衡玉偏头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在赵括有些紧张与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勾起唇角。   很好,就是他了。   她很喜欢赵括眼底渐燃的野心。   而她并不介意成全他。 第13章 公主殿下   三日后,宁荣公主与赵国公庶子赵括的赐婚圣旨震惊朝野。   康宁帝,皇后还有淑贵妃对于这一人选的身份都很无奈,在他们看来,衡玉千好万好,国公世子配她也只是勉勉强强,更何况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子呢。   但衡玉好不容易松口同意婚事,最后康宁帝还是顺了她的心意,只是私下里为她铺了很多路。   康宁帝在赐婚前还特地和赵国公透了底。   赵国公彼时尚有适龄的嫡子,但以康宁帝对宁荣公主的宠爱,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挑选一个庶子当驸马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宁荣公主自己的选择。   赵国公得出这个结论后,当即明白了康宁帝的心思。他拱手道:“括儿虽谈不上文韬武略,但也称得上聪慧,臣的老妻一向喜欢括儿,前段时间还与臣商量找个机会把括儿记在她的名下呢。”   如果真的要将一个庶子记在名下,早就记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康宁帝见赵国公如此上道,颇为满意,不介意多给赵国公府几分荣耀,“世子在殿前办事一向稳妥,朕也很满意。”   要说赵国公最担心的是什么,自然是家中子弟的前程。而有赵括尚宁荣公主在,皇上自然愿意给赵国公府几分脸面的。当下他马上站起来,拱手与皇帝谢恩。   康宁帝没有马上升他儿子的职位,但凭着刚刚那句话,他知道皇上是记在心上了。   还好他和老妻虽然不重视这个庶子,但也不曾苛待过他。   等赵国公回到府后,先与老妻提了一声,立马急匆匆赶到族长那里商议开宗庙将族谱里赵括的名字写到他嫡妻名下。   赐婚之后,康宁帝还宣召了赵括。见他仪表堂堂,气质温和,殿前应答的时候虽有些放不开但也算令康宁帝满意,原本的三分不满瞬间变淡了。   除了出身赵括倒也挑不出其他太大的缺点来,而出身这个问题也能够弥补,于是康宁帝大笔一挥将他调到禁卫军中,还升了他的官职。   皇后、淑贵妃也通过自己的渠道接见了他,虽不大满意赵括的身份,但他生母早逝,不会有个妾出生的生母压在衡玉上面,赵括本人谈吐不俗,又仪表堂堂,也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女婿。   不认可也不行。总归有圣旨和衡玉的面子在。   公主大婚仪式开始筹备,手底下人都在忙前忙后的时候,衡玉反倒颇为清闲,在淑贵妃宫里陪她下棋。   “玉儿,你后院那些男子要如何处置。”四下无人,淑贵妃也没了顾忌,与衡玉说起贴己话来。   衡玉执起一子,啪地一声落在碧玉棋盘上。   纸笔就放在衡玉手边,她将纸笔拿起来,写道:“公主府里养几个闲人的钱还是够的。而且我也只是喜欢他们的琴艺。”   衡玉身边的宫女都是皇后、淑贵妃安排的,虽然这些宫女早已忠心于她,但若是皇后、淑贵妃想要了解她后宅的情况,也不是多难的事情。淑贵妃自然清楚衡玉没有碰过那些人。   “你啊……”淑贵妃嗔她一眼,不过见衡玉事事明白,淑贵妃也就不再担心了。虽说公主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无需看驸马的脸色,但这总归是玉儿自己相中的驸马。   三月后,宁荣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宝物如流水一般被抬进公主府。帝后的赏赐更是大手笔,仍谁都能看出帝心所在。   婚礼过后,生活又恢复到了往常的节奏。赵括目前还住在赵国公府,但自从他与宁荣公主赐婚的旨意下来后,他的住处已经扩建翻修了。成婚之后,他与公主感情不错,时不时住在公主府,要不就是留在皇宫中当值,倒是不经常回赵国公府。   这日,衡玉一大早就进宫了。赵括这一次换班极早,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方才刚过午时。   他翻身下马,让下人将马匹牵走,他自己则步伐匆匆走回后院。但在路过一个岔路口时,赵括脚步微顿,语气淡淡开口问身旁的内侍,“这条小径走下去会通往哪里?”   顺着赵括的目光看去,内侍立马低下头,诚惶诚恐应答,“回驸马,那是碧园方向。”   碧园啊,赵括目光一闪,最后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折到通往碧园的这条小径上。   碧园占地极广,虽位于公主府西北角落,但景致也是一等一的好。里面住着的是他人送给衡玉的琴师还有各种美男子,人数虽多,倒也不算拥挤。   身后的几位内侍猜到赵括要去的地方,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跟在赵括身后。   赵括与衡玉成婚已有十日,但他并不曾见到过在碧园住着的人。其实谁又不是聪明人呢,碧园的人也知道他们如浮萍如草芥,驸马与公主新婚燕尔,若是他们贸然撞上去触怒了驸马,也只能白白赔了自己的命,所以这些时日他们所有人都一直呆在碧园,不曾踏出这园子一步。   如今却是赵括自己主动过来了。   “听说公主的驸马只是国公庶子?生母还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还未踏入碧园院门,听力极佳的赵括便听到了压低声音的私语声,声音里似乎还有几分嘲弄,好像是在嘲笑驸马的身份并没有比他们这些供人取乐、以色侍人的人高多少。   赵括脚步微顿,脸上神色淡淡,喜怒不辨,唯有隐在袖中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些许心绪。   “谁知道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获得公主青睐的呢?不然一个庶子又怎么能入公主的眼?”   “也许是外貌。”这话一说出来,即使是说话的男子也不信。能够被挑选出来送往宁荣公主府的人容貌能差吗,也不见宁荣公主特别青睐过谁。   “看来还真是用了什么手段。”他最后改了说辞。   赵括唇角微微勾起,眼底的寒意与戾气却是越来越重。   傍晚,衡玉回到公主府后,听到下人禀报驸马没有唤人传膳。衡玉微微挑眉,红袖会意,退了下去,去寻今日跟着赵括的人询问情况。   “……驸马听到这些话后没说什么,直接领着人回了主院,晚膳的时候下人过去询问驸马是否需要传膳,驸马拒绝了,如今一直没有踏出房门。”红袖将打听到的消息复述出来。   衡玉点头,只吩咐下面的人去煮一碗料足的热汤面端去给赵括垫垫肚子,对于碧园那两人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衡玉什么吩咐都没有,但红袖知道衡玉不会轻轻把事情放过去。   她也不见公主有什么动作,只是到了晚上,红袖提着一篮子新鲜荔枝路过一处拐角时,无意中听到府里的小丫头在墙角窃窃私语说起八卦来。   之前颇受衡玉喜爱的两名琴师突然生了急病,因为害怕传染,连夜被送去了京郊一处别院里养病。   红袖想着,养着养着估计就很难再回来公主府了吧。即使公主留得下他们,其他同在后院住着的人也容不下他们,甚至于驸马也容不下他们。   她们那一位驸马啊,从一名不受看重的庶子爬到无数贵胄嫡子青睐的宁荣公主驸马之位,外人听说了当日的前因后果只会感叹驸马的好运,但唯有当时在场的人才隐隐有所明悟其中的玄机。   驸马的手段并不简单。红袖很肯定这一点。   如今,驸马没有处理那两个人,并不代表他放过了那两人,他只是在等公主的表态罢了。   衡玉的表态的确让赵括松了口气,但他私下的紧张其实并没有缓解多少。   衡玉从来不是非他不可,但他如今得到的地位、别人的看重,全都是在他拥有宁荣公主驸马这一头衔的前提下。   人一惶恐,就很容易做错事,尤其是赵括的手段从来不像表面那般温和无害。 第14章 公主殿下(修)   渐渐入秋,桂子飘香,秋风萧索。帝都入了秋后时常下起细碎的小雨,虽然不大,但气温比平时要降上很多,公主府的人已经将夏季的衣服都收起来了,找出了秋季的衣服。   赵括在尚公主之前,在宁国公府的地位颇为尴尬,几位庶子中只有他的生母出身最低,好在赵国公对于他的生母也不是没有感情,在赵括成年之后倒也不至于不闻不问,最后走了门路给他安排了宫中五品侍卫的官职。   但也仅此而已,赵括的用度算不上很好,只是普通国公庶子的用度。   天气逐渐变冷后,赵括也换上了秋装。   他们两人的婚期在六月,赵括夏季的衣服料子都是极好的,但国公府那边没有给他准备秋装,衡玉一看到赵括身上穿着的秋装,立马派人前去内务府,找来了内务府的人给她与赵括裁制秋衣。   内务府的人对于衡玉的要求向来不敢敷衍推脱,不过三日,就已经有十几套裁制好的秋衣送来公主府了。   赵括摸了摸手中衣服的料子,心下暗叹。这般料子,就算是他那位世子大哥也用不了吧。   衡玉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有些模糊的铜镜里看到赵括的动作,她挥手让梳头的宫女退到一旁,偏过头去看赵括。   赵括察觉到衡玉的目光,走到她的旁边,俯身为她描眉。他似乎是看懂了她眼中的询问,轻笑着道:“我很欢喜。”   这一日的天气与往常并无不同,一大清早就下了场秋雨,雨水成幕状落下来,雨势不算太大,但一直下个不停。衡玉难得来了雅兴,添了件衣服后吩咐红袖、绿竹去准备东西,她自己则打着伞走到院子中心亭那里,坐在亭子里静心泡茶。   突然,有一个侍卫冒雨小跑过来,靠近凉亭,与守在一旁的侍卫耳语一番后退了下去。   衡玉将茶泡好,自己轻酌一口,觉得还算满意。她虽不怎么喜欢品茶,但宫中每有新茶好茶康宁帝总是会给她拨一份,久而久之她自己的品茶技巧就上来了,连带着也学了如何泡茶。   等衡玉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时,侍卫才上前来,把刚刚那位侍卫和他通报的消息告诉衡玉。   ——冒犯驸马的两位琴师被遣送到别院养病只是借口罢了,但现在却是真的突然身患重疾,眼看着不大好了。   茶水氤氲升起雾气,茶香却没有先前那般浓郁了。   她的驸马当真好手段。   衡玉给红袖使了个颜色,红袖便默默退了下去给那两位琴师去找大夫。   三日后,朝中得知消息,西北边境被镇压的匈奴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在大臣们商讨将派哪些人前去边境镇守时,列出的名单里赵括的名字赫然在列。   当天,赵括从宫中回到公主府,先去换了身衣服。梳洗的时候,赵括问伺候他梳洗的宫女道:“公主呢?”   “公主领着人去了京郊外的别院。”   赵括换衣服的动作一顿,脸上原本的温和褪下,面无表情道:“公主可留了什么话?”   小宫女被他身上透出的戾气惊吓到,颤抖着身子跪于地,声音轻颤,“公主说……驸马近日公务繁忙,不便陪她前去别院,她就先行过去了。”   “呵。”赵括轻笑起来,心中的不安与惶恐一瞬间攥紧他的心脏,让他身上的戾气越发浓重,“我不便陪公主去别院,那是谁方便陪公主去的。”声音轻柔温和,跪着的宫女的身子却止不住颤抖起来。   赵括绕开她,冷着脸往碧园走去。   他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   赵括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嘴角却缓缓勾起,笑得清雅温和。   当晚,衡玉刚刚沐浴完,就看到急匆匆赶过来的赵括。赵括面无表情,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她,衡玉示意红袖等人退下去,见赵括还站在离她几步外的地方,衡玉将擦发的布递出去。   赵括一怔,脸色慢慢缓过来。他走过去,让衡玉靠在他腿上,接过衡玉手中的布为她擦发,待头发已经干掉后,他才声音低低在她耳边诉说,如同情人一般亲密,“我还以为当我赶到这别院的时候,会看到那些男宠在公主的床上承宠呢。”   在这一场婚姻中,他从来都处于被给予的那一方,所以一直患得患失,即使知道衡玉并不似传闻那般圈养男宠,但碧园那些人的存在,当日那些话,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就连一个以色侍人的玩物都在嘲笑他,那他的公主,这位天生贵胄无限尊荣的公主,她虽然下嫁于他,但在心里又会怎么想他呢。   是不是,也会看不起他。   “就连我被调往边境,想必也是公主的手笔吧。不然括刚与公主大婚未满半年,凭陛下对公主的宠爱,怎么会这时候就让括去边境。”   衡玉缓缓起身,一头长发披在她脑后。   “你太急了。”她做了个口型。   她不介意赵括的野心,但她看不起赵括的手段。   若是当真对那两位琴师不满,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处理掉他们,却偏要用这样的手段去处理。手段实在令人失望,而且未免太过凶狠了些。   她调查过他的幼年,知道他的不安,也知道他有多痛恨那两位琴师说的话。但赵括当日不曾对她的决定插手,今日也就不该动手。   赵括认为他如今的底气全都靠公主驸马这一头衔获得,但问题是,一个人的底气从来不应该靠捆绑另一个人获得,送赵括去边境,衡玉既是为了磨一磨赵括,也是想让他凭着自己的实力建功立业一番。   赵括有野心,她便成全他,若是他不幸死去,只能说明他的实力配不上他的野心。   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可能也会失去一些东西。仅此而已。   赵括愣住,随即自嘲而笑,“想必公主是不愿陪我去边境的。边境荒凉百废一兴,且连年征战,哪里比得上京中钟鸣鼎食。”   沉默一瞬,他又道:“罢了,边境之地,想必皇上皇后还有贵妃娘娘都不愿意公主前去的。在京中,也好。”   衡玉淡淡看着他。   被她这么看着,赵括心里突然泛起酸涩来,他尽力克制住自己跌宕的情绪,故作平静问道:“此一去,括是否就要镇守上数十年呢。而公主在京中,想必陛下也会多怜惜公主几分,再给公主赐人吧。”   话语里终究带出了几分酸涩。   衡玉一叹,起身将桌上的烛火吹灭。淡淡的月光从紧闭的窗外倾洒下来,隐隐约约照亮昏暗的室内。   衡玉再回到床上,在赵括惊愕的目光中微微勾起唇角,牵着他的手躺下。   温软的指尖划过他略显粗糙的手掌,擦过被他的指甲划破的几道浅浅伤口。   ——下回手段高明一些。   她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这么一行字。   赵括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若我去了边境,公主府中可以不再添人吗?”顿了顿,赵括终究不甘,咬着牙进一步问道:“可以把那些人都送走吗?”   可。   她一个可字尚未勾勒完,已经被他紧紧抱住。   “玉儿……”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他的公主,他的玉儿。   康宁三十年,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且与衡玉关系极好的八皇子被立为太子。乔岳官拜正二品左都御史,年纪轻轻手掌大权。而宁荣公主驸马赵括官拜从二品武威将军,在边境中建功立业。   这些年里衡玉和赵括聚少离多,不过就像衡玉认为的那样,一个人的底气是靠自己给的。   如果每年战事不吃紧,年节前赵括都会回来帝都陪衡玉,而每一次看到赵括,衡玉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就是两人相处的模式变了,赵括不同于最开始的拘谨以及隐隐约约的讨好,如今两人的相处已经越来越自然。   而乔岳那边在没有衡玉掺和后,逐渐恢复了原著剧情的走向。与他那几位红颜知己错过后,前年乔岳也奉父母之命与一位官家小姐成婚了,那位官家小姐还是他的《断案集》的粉丝,对断案也有自己的一些见解,夫妻两倒是能够相辅相成。   康宁四十七年,赵括因为常年征战,身上暗疾爆发,没有再驻守边境,而是回到帝都修养。   赵括在帝都早就有了将军府,但他很少回将军府,每次从边境回到帝都都是住在公主府。   春光正好,赵括与衡玉一起坐在庭院里,闲着无聊,衡玉命人搬了琴过来,随手给赵括抚了应景的曲子。   赵括托腮听着衡玉的曲子,即使是在这回暖的春天,他身上依旧披着很厚的衣服,脸色有些憔悴惨白。   待衡玉一曲终了,他突然叹道:“公主好像是画中人一般。”   少有大悲大喜,即使相识二十余载,他的公主依旧如同初见那边。   反倒是他老了许多。   衡玉笑了笑,抬手握住赵括的手。   赵括反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带着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缱绻,“原本想陪着公主,用一辈子好好焐热公主,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   “那括便贺公主,风华绝代,一世荣华。”   这二十多载里,赵括也分不清他对公主的感情。   始于算计,未及爱情,终于逝世。   赵括去世后,衡玉在公主府里守孝。出孝期后便经常进宫去陪康宁帝等人,偶尔兴起还会在京郊附近随意走走。   康宁五十一年,康宁帝依旧身体康健的时候,却是衡玉先一步过身,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衡玉死讯突然传来宫中的时候,康宁帝大惊,随即悲痛无比。因悲痛过度,罢朝三日,并出宫亲临公主府祭奠。   而与她有故的乔岳听闻她的死讯后,沉默良久,随后挥墨写了一篇在后世极为有名的哀悼赋哀悼她。   她这一生,生而为皇家贵女,虽有抱憾,却也应了康宁帝当年那一句“福泽深厚”。 第15章 青梅竹马   衡玉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她挥了挥手,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过还是一个肉乎乎的小婴儿,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衡玉突然半边身子悬空,被人抱了起来,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她顺着这具身体的自然反应,缩在温暖的怀中闭着眼沉沉睡去。梦里,这个世界剧情直接传送到她的脑海中。   时间渐渐过去,转眼衡玉就六岁了。   这一世,她的名字是叶衡玉。叶父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孩子。   叶父叶母都在国内同一所知名大学里任教,是国内这一前沿学科的项目领头人物,学校给他们分配的房子距离学校不远,三室一厅不算很大,但小区的环境十分好,尤其是安保做得十分不错。   衡玉这一天正坐在小区楼下的秋千上随意晃荡着,她这一世的爸爸刚好上完今天的课,手里夹着个公文包往家里走。   “玉儿。”叶父沿着鹅卵石小径穿过绿化区,路过专门放置娱乐设备的区域时看到在那里荡秋千的衡玉,立马喊了她一声。   “爸爸。”   叶父上前将她从停下来的秋千上抱下来,“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在楼下玩。”   “练完字了,爷爷让我出来玩一会儿再回去。”   叶父点点头。衡玉虽然小,但是小区安保一向做得很好,陌生人出入都有严格的记录,所以叶家人一向放心衡玉自己下来玩。   他牵着衡玉的手,俯下身子问她,“要回去了吗?”   衡玉点头,两人便一起回去了。   衡玉出生的叶家是国内有名的书香门第,往上看,她的曾祖父是当年第一批赴国外留学的学生,她的爷爷也是国内有名的国学大师。奶奶则是国内外心脑血管领域颇有盛名的专家。   在这个家里,衡玉作为独生子女,家里人都宠着衡玉,但要说最疼爱衡玉的,当属衡玉的爷爷。   她的书画经过前两个世界的打磨,尤其是上一世作为公主,因为康宁帝知道她的喜好,凡是遇到各类名人先贤的字画,总会挑出来命人送去给衡玉。   耳濡目染再加上无事可做日日临摹,她的书法已经在前人基础上脱胎出自己的风骨——   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叶家三代同堂,一家人住在一起,地方虽算不上宽敞,但非常温馨。   衡玉的启蒙是叶爷爷负责的。他现在已经退休下来,除了偶尔去开一些讲座外,根本没什么事做,因此就手把手给衡玉启蒙。   启蒙之下才惊喜的发现他这个孙女到底有多一点就通。   比如字迹,练了不过短短月余就已经很有感觉了,如果不是她的手腕力度不够,只怕呈现在叶爷爷面前的就是一幅水平不错的书法了。   衡玉表示,她已经低调了,不过本身底子摆在那,写得差比让她写得好还要难。   闲时叶爷爷还会和他的友人奕棋,叶奶奶现在报了老年钢琴班学弹钢琴,还兼任医学院的院长,所以衡玉周末基本都跟着叶爷爷混。不过她不爱哭也不爱闹,总是能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她爷爷下棋。   而国学大师们喜欢下的自然不是象棋,他们下的是围棋。   如同往常一样,叶爷爷又牵着衡玉来到小区凉亭那里与友人下棋。   友人看不下去了,伸手将衡玉揽到自己怀里,对叶爷爷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爱玩爱闹的,偏你爱把孩子带来这里看你下棋,还一下就是一整天。玉儿这么聪慧的孩子,就该多动点,就算让她报舞蹈班也好过跟我们这些老头子一起混吧。”   叶爷爷脸上有些讪讪,他咳了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衡玉就先拉了拉抱住她的罗素的手道:“爷爷,我喜欢看你们下围棋。”   “玉儿可看懂了”?罗素问她。   衡玉点头。   罗素一乐,指着已经快分出胜负的棋盘道:“那衡玉告诉罗爷爷,下一步黑子该怎么走。”   衡玉微微挑眉,这是想考验她吗。上一世的时候康宁帝围棋技术不行,和衡玉下围棋的时候还总爱悔棋,衡玉嫌弃得不行,但因为除了康宁帝也没几人陪她下棋了,衡玉在这方面没下太多苦功夫。   但即使她在这方面算不上精通,也是由当年有名的国棋圣手教出来的。   她伸出自己的手,捻起一颗黑子,毫不犹豫地落在了棋盘上。   原本漫不经心围观她的罗叶两人,眼睛突然放大了。   ——已经是必死局面的黑子,竟然因为这一招自杀式棋法又活过来了。   “这一步,妙啊。”黑子是叶爷爷执的。他仔细看了两眼,在心里细品了一下这一步,才赞叹出声。   罗素同样震惊,错愕之下他问叶爷爷:“你是不是私下里教过玉儿如何下棋。”   叶爷爷摇头。   衡玉仰头看着两人,面对他们错愕的视线一脸坦然,“看爷爷和罗爷爷下棋看久了,我也就看懂了。”   叶季霖震惊之下连忙重新开了一局,不过这一次下棋的人是他和衡玉。   衡玉执黑子。黑子先行,她没有隐藏自己的实力,毫不客气的对白子进行屠杀。   “煌煌正道之棋,玉儿下棋的格局倒是令人惊讶。”罗素抱着衡玉,在她身后看她执棋,作为旁观者他比叶季霖看得还要更清楚,感悟得还要更深。   【零,煌煌正道之棋是什么意思】   衡玉微不可察的勾起唇角,对系统说:“意思是下一回如果我到了古代世界,可以考虑当个皇帝试试。”   煌煌正道的格局,是天子棋势。   系统:所以现在不当神棍要当皇帝了吗。不管怎么样,起码比神棍靠谱多了_(:3∠)_   衡玉不知道系统在想什么,她继续下着这一局棋,几乎是一执棋没有犹豫便落了下去,端的是成竹在胸。而在她对面的叶爷爷则是越下越慢,几乎每一步棋都要慎重考虑很久。   就在棋局逐渐明朗时,衡玉突然掩嘴打了个哈欠,“爷爷,我累了,我们回去睡午觉吧。”   叶季霖正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闻言一怔,低头看手表才发现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他看了眼棋局,把拿在手上的白棋扔回棋盒。   这盘棋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是他输了。而衡玉的做法不过是在维护他的面子。   叶季霖也并不是输不起的人,他收拾起棋盘来,等棋盘收拾好后,他与罗素一起拿着棋盒回去,手里牵着衡玉。   “玉儿可有喜欢的东西?爷爷下午带玉儿去逛街买东西给玉儿可好。”   衡玉好东西见多了,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叶季霖又道:“玉儿可想继续学围棋?”   在他看来,孙女有这样的围棋天赋,不去学一学实在太可惜了。单单旁观他和罗素两个人下棋就能达到这种水平,如果拜得名师认真钻研又会到达什么地步。   衡玉想了想,琴棋书画,君子六艺她基本都有涉猎,在这些项目中,最为薄弱的就是围棋了,有机会学上一学也好。   于是点头应好。   当天下午,叶季霖带衡玉去少年宫报了围棋辅导班,同时还给她买了一些围棋棋谱书来看。等两人从少年宫回到家里,天色也暗了下来。   晚餐有好几道她爱吃的菜,衡玉觉得,现代比起古代更让她怀念的就是更加便捷的生活、更加丰富的娱乐方式以及这些已经发展成熟的各色菜系了。   古代的菜谱虽然精细,衡玉身为公主也不会有人敢拿不好吃的菜糊弄她,但在时代背景下,御厨做的菜再好也差了几分。   等吃得差不多了,叶奶奶就说了一件事,今天她的得意门生回国了,说了明天要过来家里看望她这位老师。   “你于阿姨还有一个九岁大的儿子,等明天让哥哥带玉儿玩好不好。”叶奶奶慈爱地摸摸衡玉的头,对她说道。   老人家完全是觉得衡玉作为家庭的独生子女,虽然脾性没有被宠坏,但是能和比她大上一些的人玩也有助于性格的养成。   衡玉面上笑吟吟道好。   原著里的男主角,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哥哥啊,她一定会好好和他玩的。 第16章 青梅竹马   一大早上,叶奶奶就去了附近的超市买新鲜的菜。叶父叶母还要上课,叶爷爷担心她一个人拎不动东西,最后他干脆带着衡玉也一起去超市买菜。   衡玉路过食品区的时候,抱起了好几包薯片和棒棒糖扔进推车里。   叶奶奶好笑地看了她两眼,也没把零食拿出去放好,默许了衡玉的做法,只是免不了又叮嘱一句,“这些东西不能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买好东西后,三人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满载而归。因为衡玉力气小,最后她就只负责提了自己买的零食。   回到家里后时间还早,只是十点出头。这是因为家里睡眠规律,基本上是晚十点熄灯早上六点起来晨练准备早餐。他们八点出门买菜,两个多小时措措有余。   衡玉每天练字规定是上午十点开始,等把叶爷爷安排给她的任务完成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今天她回到家后也没耽搁,缓了口气就进去书房提笔练起字来。等她把今日的任务完成,将将到了十一点。   然后衡玉就出去客厅把刚买的薯片棒棒糖拿到房间,放在地上,自己则在旁边盘腿坐下来,摸出游戏机打起新出的一款逃生游戏来。   叶家的家长们对于衡玉玩游戏这件事一开始抱着听之任之的态度,后来看她都是在完成了每日任务后才打游戏的,也就更加不反对她打游戏。   叶家对她的培养一直采用放养模式,主要还是因为衡玉表现得足够自觉。而足够自觉的好处就是平常有什么新出的游戏,叶爷爷还会专门带她去买游戏盒。   读取进度条的时候就吃几口薯片,专注打游戏的时候嘴里就叼着个棒棒糖,也不知道是学了谁的做派。   叶季霖没事做,走进房间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她,“你妈妈一心想把你培养成淑女,你看你现在,分明就是个假小子。”   其实真要说起来,衡玉的礼仪比叶妈妈要规范上许多。钟鸣鼎食之家,礼仪姿态早已潜移默化到骨子里,前世在那样环境中长大的衡玉,即使不刻意去学习礼仪,也深受影响。   因此她只是笑笑,又继续打游戏了。   过了没一会儿,叶季霖就出去了。   不多时,半闭着的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衡玉眼睛没离开显示屏,应了声“进来”。   来人进来后一直没说话,只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打游戏,她也不理会,飞快把这一关卡打完,按了暂停键,偏头看去,直接问道:“你会打游戏吗?”   笔直站在一旁的,是一个看上去八九岁大小,显得很绅士温和的男孩子。他看了衡玉一眼,先是摇了摇头,才抿着唇用不是非常熟练的中文开口说道:“衡玉妹妹,你该叫我哥哥。”   “噢。”衡玉随意地应了声,又道:“你又没有我厉害,凭什么当我哥哥。”   楚南风偏头想了想,认真道:“可是我比你大。”   衡玉恶劣地勾起唇角,“你的年龄比我大只能说明你老了。”   【零,你的年龄加起来比他不知道大了多少……】这么欺负一个小孩子,还说他老,你自己要脸吗。   衡玉直接无视了系统,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楚南风脸上一本正经的神色渐渐僵硬起来。   逗面瘫,成功让面瘫变脸的成就感可是很高的。   尤其这个面瘫是男主。   楚南风认真想了想,又反驳道:“可是我比你懂得多。”   衡玉点点头,没有说话,也不像是认可他。   两个月后,暑假结束,衡玉也成功迈入七岁大关。新开学的时候,刚从国外回到国内,以至于现在才上了二年级的楚南风就看到背着一个很漂亮的书包站在三年级人群中的衡玉。   她的个头太小,如果不是站在最前列几乎就要被人群淹没了。   衡玉走到位于二年级队伍里的楚南风面前,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小弟,乖乖叫老大吧。”   楚南风:……   老爸老妈,我也要跳级。   反正不管楚南风怎么挣扎,衡玉是喊定他“小弟”了。   这段时间叶家和楚家也经常来往,楚妈妈与叶妈妈也很合得来,两人闲暇时经常凑在一起聊天。偶尔带着楚南风过来叶家做客,听到衡玉的称呼后,楚妈妈笑过后也跟着喊起来,不过她更喜欢喊的是“玉儿的小弟”。   楚南风努力挣扎,但他尝试后才发现连自己爸妈都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挣扎无果后他只得转变了路线,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说自己也要跳级,跳级到和衡玉一个年级方便照顾她。   然后在楚南风努力一把跳级到三年级没几个月,他就听说衡玉获得了全国围棋大赛儿童组第一名,还被国内知名的九段围棋大师收入门下。   楚南风:……所以这个老大他是认定了对吧。   在那之后衡玉就很少来学校上课,基本只挂着名字在那里。更多的时候她是跟着师父学围棋,偶尔还往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参加各种少年组围棋大赛。   楚南风后来只能从家人嘴里和各种围棋新闻里听到衡玉的名字。   衡玉虽然不出现,但她的淫威还一直留存在楚南风心中。   在他十四岁那年参加中考的时候,他突然在门口贴着的考场人员名单里发现了衡玉的名字。   楚南风一脸崩溃地往四处看,恰好和倚着树干站在阴影里的衡玉视线碰了个正着。   衡玉从台阶上跳下来,身手灵敏。三两步走到楚南面前,笑吟吟道:“小弟真巧,原来你也来参加中考啊,好好加油哦。”   楚南风面无表情,内心却是崩溃的,“你怎么也参加中考了。”   衡玉瞥了楚南风几眼,歪着头疑惑道:“你是担心我考得比你好吗。没事,老大比小弟考得好是正常的,你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说他根本不必担心这丫头考不好,看她那自信张狂的样子。   等到中考成绩出来后,原本还想着要去旅游的楚南风默默把自己制定的旅游计划撕掉了,面无表情把碎纸扔进垃圾桶里,再面无表情地摸出高一的课本和练习册开始预习起来。 第17章 青梅竹马   市重点高中就只有那么几所,楚南风和衡玉的成绩都很好,两人最后都被师资最好的市一中录取了。   等到上了高一,楚南风被分配到重点班里,衡玉和他在一个班。不过同样的,衡玉除了挂着个名字在,基本没有出现在课堂里。   所以她这个十二岁的高一学生虽然有些扎眼,但因为目标人物一直没怎么出现在班里,根本没吸引到什么火力。   上了高中,楚南风学习的势头更加猛了。即使是重点高中,早恋的情况也不算少,楚南风颜值好气质佳,还外加学霸光环,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同年级中年纪比他小的人还是很少的。寥寥收到的几封情书他也看都不看,专注于学习。   十六岁那一年,他顺利升入高三,参加a大的自主招生,备战高考,忙得不亦乐乎。   疲倦的时候他就去打听打听衡玉的消息,然后立马被刺激,继续精神抖擞去刷题。   于是在他成绩越来越好的同时,衡玉留给他的心理阴影也越来越大。   楚南风觉得,他完全不敢求自己对衡玉的心理阴影面积→_→   同年,他听说衡玉升到了围棋九段。国内的九段围棋国手就那么几个,衡玉这么年轻就达到了这一成就,几乎所有报道都一致称她为“围棋史上的明珠”。   而当她在围棋达到一个高度后,她选择暂时离开围棋界去学习其他东西。   毕竟她现在真的还有大把时间。   于是楚南风升入大二那一年,他又在a大看到衡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衡玉与他不是一个系的。   不过衡玉不是考进来的,她是被特招进来的。而衡玉选的专业倒是出乎了楚南风意料,她选的是历史学。   她来报道当天,楚南风特意空出半天时间陪着她去办理入学手续。   期间数次楚南风都想要开口问些什么,最后关头又都憋回去了。衡玉看戏看得开心,吃午饭的时候觉得自己胃口更好了。   a大的餐厅在高校里可是非常有名的,何必要辜负美食呢。   最后楚南风终于开口问她:“你怎么选了历史系?”   他一直以为衡玉会选择一些更具挑战性的科目。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历史系多好啊。”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历史虽然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透过史书篇章,也可窥见往日一二真相。   这个理由听着很像是在敷衍,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衡玉这般认真郑重的模样,楚南风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了。   “那你是怎么被特招进来的,学校论坛都说你是凭着围棋天赋进来的。”楚南风转而问起了另一个自己关心的话题。   原著里男主不是一向冷静自持的吗,怎么也会八卦了。   【男主容易吗,这么多年都屈服于你的淫威之下。】   俗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在系统看来,楚南风估计就是后者了。   当然,如果系统知道楚南风竟然还经常用衡玉的成就刺激自己去认真学习的话,它肯定会把“估计”这两个字狠狠划掉!   衡玉想了想,绕有兴致的问系统,楚南风现在在她的鞭策下,时间线完全混乱了,那原著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就被她给蝴蝶掉了。   【我以为你是故意的。】系统说她。   衡玉勾唇轻笑,啊,她的确是故意的。   谁叫原著里女主最开始接近楚南风是以原身为名义接近男主的。   原身对楚南风有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这也正常,毕竟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女孩子圈子就这么大,楚南风既优秀又长得俊秀,原身接触多了少女怀春也正常。   原身和楚南风之间青梅竹马,外人很难插进来。如果没有女主,也许两个人就能走到最后了也说不定。   楚南风喜欢上别人也没什么,但如果说最开始楚南风注意到女主的理由是因为原身,这就很有些问题了。   衡玉思维散发了一下,才回答了楚南风刚刚的问题,“前段时间我写了两篇关于古代礼仪服饰的论文,把它们发到申教授的邮箱了。”   申教授是a大历史系的院长。   楚南风:“……你不是下围棋的吗,怎么还研究起古代礼仪服饰来了。”   求给条活路。   楚南风感觉自己受到了来自学霸的暴击。当天帮衡玉办完入学手续后,他回宿舍洗了个澡又继续往实验室跑去了。   他的舍友们面面相觑,感觉受到了来自学霸的暴击。   所以到底是谁更惨一些啊。   而春去秋来,楚南风最常呆着的地方就是实验室。他二十岁那年本科准备毕业,与导师商量之后觉得远赴国外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学习,没有个两三年根本回不来。   衡玉看了眼日历,算了算原著里的时间线。   男主角跑到国外去了,女主现在还在挣扎于高考中,看来她是把女主完全蝴蝶掉了。   某一日,衡玉抱着一沓资料走在路上,感觉到不对时立马身手敏捷的往旁边挪了一步,这才没有被人撞到。   她眯着眼,打量那个差点撞到她身上的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急着赶路。”看起来很干净漂亮的女生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向她道歉。   衡玉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女生应该是有事,道完歉后就急忙离开了。衡玉站在原地一会儿,也抱着资料离开了。   内里换了个芯子,女主就没有像原著中那样对原身一见如故。   不过与女主之间没有过多纠缠,这更合她意。   三年后楚南风回国,身边跟着的人是他的搭档,也是他的女朋友。又过了两年,楚南风和他女朋友的工作都稳定下来,两人的婚礼也提上了议程。   衡玉给楚南风准备的新婚礼物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玉佩。楚南风一入手就知道这对玉佩并非凡品。   剔透晶莹,入手温润。   楚南风没有推辞,他将玉佩收好,笑问道:“你送我这么贵重的新婚礼物,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婚。和我知会一声,也方便我们给你准备新婚礼物。”   “我啊,这次倒是打算当一个不婚主义者游戏人生呢。”衡玉伸了个懒腰,无所谓笑道。 第18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时朝纲不振,连年天灾。朝堂之上贪污成风,官官相护。国库空虚,边防不利,边境之地异族铁骑多次践踏魏国疆域,朝廷无力供应钱粮,边境官兵身上的甲胄与兵器早已破旧不堪。   兴平五年,为边境动乱与各地稳定计,太尉仲颖倡议天子扩大各州州牧手中权利,允州牧掌兵权练新军,帝允。   自此,大魏天下群雄割据的局面逐渐开始形成,帝室之威仪越发衰落。   衡玉从地窖里缓缓醒过来,一瞬间她就判断出自己又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系统没有传输任何信息给她,包括原身的记忆她也没有接收到。   对于身处的这个地方的状况衡玉并不了解,她干脆就自己摸索起来。   一片黑暗中,她伸出手仔细摸索,渐渐在心里勾勒出这个地方的形状。   这个地方大小只能容纳下三个成年人,有些逼仄的环境,意外的很干燥。鼻端嗅到的空气混杂着细碎的风沙。最里面堆着一小堆摸起来有些粗糙的东西,如果衡玉判断没有错,这些东西应该是粮食。   狭小黑暗的环境,再加角落里的一小堆囤粮以及一个装满水的水袋,衡玉猜测自己现在应该正处于地窖之中。   人处在黑暗中,应该能逐渐适应黑暗而能稍微看清事物的轮廓,可过了这么久她视线所及还是一片黑暗。   看来原身患有夜盲症。   这并不奇怪,夜盲症说白了是由于缺乏摄入维生素a而引起的。在古代,包括物资匮乏的几十年代,晚上很少有人会出门,就是因为夜盲症在那时对于贫苦人家来说算得上是一种很普遍的病。   衡玉干脆自己伸手去摩挲自己的脸,再掐了掐干瘦的手臂,用拇指搓了搓身上穿的布料,她大概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按照服饰来看,她所处的时代应该是古代。看身量这具身体应该不超过十岁,但是原身这般骨瘦如柴,明显没有得到很好的营养摄入,衡玉觉得这具身体的年龄起码得往上推个两三岁。   身上的布料是很普通粗糙的细麻,原身的家境应该不怎么样。   大概推断出这些情况后,衡玉缩着身子重新坐回角落里。   刚刚那一番动作明明不算大,却让她觉得身上的力气差不多都被抽没了。她明白自己这是饿得慌了,但地窖里面的粮食就那么少,外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只能尽量减少运动以节省体力。   【零,系统出现故障了,暂时没办法接收原主的记忆给你】刚刚消失的系统现在又诈尸出现了。   衡玉随意应了声,没有放在心上。   这场可能会是永无止境的穿梭中,衡玉从没有想过依靠任何人,系统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陪伴者,让她不至于忘了来处。   【零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差劲qaq】沉默了一会儿后,系统突然又出声道。   “嗯?”衡玉正闭眼养神,差点就要睡过去了,听到系统突然在她脑海里说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果然觉得我很差劲对不对】系统更委屈了。   衡玉无奈,抵额轻笑,“不会啊。”   【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剩什么功能了,根本不能帮到你,就连最基本的接收记忆现在都出现故障了】   衡玉缓声安慰道:“系统不是有自动修复的功能吗,下一个世界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而且即使没有记忆与剧情我肯定也能过得很好,你是怀疑我的能力吗?”   【零,抱大腿!】系统的声调立马就高昂了起来。   衡玉的腿有些坐麻了,她重新换了个姿势,听到系统的话后无奈笑笑。   “如果你能不那么吵就更好了。”   系统:她果然还是嫌弃它qaq   逗完了系统,衡玉小心靠在粗糙的墙壁上,从背上传来的磨砺感让她有些不适,但衡玉还是勉强压下了那股不适,闭着眼沉沉睡去。   外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具身体又这般孱弱,她只能尽量保存体力以应对外界的情况。   一觉醒来,还是处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衡玉打开系统列表看了眼时间,发现现在外面才刚过正午。   她将堆放在墙角的干粮和水袋拿起来,就着这壶水勉强将粗砾的面饼吃下去,没有尝出任何味道,只是单纯维持一个吞咽的动作把手里的面饼用来填饱肚子。   勉强吃了个八分饱,衡玉将角落里剩下的另外两个面饼捡起来,揣进自己的怀里。如果外面真的发生什么事了,这两块粗糙干砺的面饼可能就是她这几日的口粮了。   随后,她从自己怀里拿出那把有些破旧、被体温焐热的匕首。衡玉反手执匕首,小心打开地窖入口,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初见光明,眼睛被外面的亮光刺得有些难受。衡玉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睁眼把周围环境打量清楚。   一贫如洗的茅草房,这应该是原主生活的地方。   床铺凌乱,上面已经没有了被子。房里唯一的桌子被推倒在一旁,衡玉还能看到洒落在桌脚边的少许粟米。   她回头看去,地窖做得其实并不算隐蔽,但原身很聪明,她没有将床上的被褥拿走,也在桌上留了些粮食,让闯入这里的人直接把看到的东西搬走,没有仔细探查这个一览无余的茅草房。否则若被这些人发现了地窖,估计她已经危在旦夕了。   如此强盗行径,再加上这样的黄土茅草房,衡玉已经猜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哪里了。   边境之地。   而且估计还是个军队无能,任外族肆虐的边境之地。   突然,她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密集马蹄声,隐隐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衡玉心一提,握紧手里的匕首,小心往门口挪去。   “找一找有没有幸存下来的人,顺便把这些百姓的尸首都搬到外面一起火化了。”宋翊拽紧手里的马缰,任由粗糙的马缰摩擦他的手心,如此下令吩咐道。   在他身后的几百士兵领命下马,踏入这个已经被洗劫一空、横尸遍野的小村子。   衡玉耳朵贴着墙壁。她有学过一些防身的手段,但这具身体太过孱弱,即使手里握有匕首也很难施展开,衡玉握着它也只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比起异族人去而复返这个可能性,衡玉更相信是朝廷的军队过来了。   但朝廷的军队又如何,某些时候,所谓的官方军队比之残忍屠戮的异族军队也不逞多让。   念及此,她再次拽紧手里的匕首。   渐渐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点点清晰起来。听着应该是往她这一方向过来。   随后,房门口逐渐被阴影笼盖,有一只脚缓缓踏了进来。   衡玉猛地冲过去,脚步一勾试图把来人绊倒。   她凭着奔跑的那股冲劲成功绊倒了来人,但让衡玉措手不及的是,来人在被她绊倒后竟然拽着她一起绊倒。   刚摔到地上,不等她翻身将匕首对准来人的要害,她已经被握住了手腕,手里的刀被一把抢了过去。   原本是她打算用匕首对准来人的要害威胁他的,现在却变成了来人禁锢她的身子,原本属于她的匕首被他握在手里上下把玩。   “看你小子小小年纪身手倒是不错,可惜的是挑错了对手。”宋翊把人往前一推,将手里的匕首扔到了衡玉的脚边。   衡玉眼睛微微眯起,瞥了脚边的匕首一眼,没有轻举妄动去将匕首捡起来。   眼前这人看起来四十上下,脸庞带着风霜之色,身材魁梧,一身轻甲极为结实,隐隐能看到上面陈列的几道刀痕。他腰间别着的刀也并非凡品。   敌我差距太悬殊了,她出其不意之下都不能拿下对方,现在就算再拿到匕首也没有任何意义。   眼前这个人既然敢把匕首扔回给她,就不会怕自己再捡起匕首对付他。   宋翊见“他”只是瞥了匕首一眼,却没有捡起匕首的想法,眼底划过一丝赞赏。   看得清楚形势,有自知之明,这小子倒是不错。   “吾乃并州牧宋翊。”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衡玉微微挑眉。   前世她在大学里主修的学科就是历史学,虽然时代不同,但依照宋翊那身轻甲与一身武艺,一定不是个碌碌之辈。   如果现在的州牧与前世的州牧一样的话,他应该就是这个地方权势最大的人了。   边境之地荒芜没有人烟,再加上这个小村子刚刚被抢劫过,她呆在这里也只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念及此,衡玉微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蹲下身子将那把已经破旧,并不算锋利的匕首捡起揣在怀里,跟在宋翊身后走了出去。   宋翊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原本覆满阴霾的心底不知不觉松快了些。   衡玉跟着宋翊,她一脚踏出将要跨过院门时,鼻端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些淡淡的腐朽气味。   衡玉脸色一变,脚步猛地一收。   宋翊没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些奇怪回过身来,看到衡玉的脸色时才想起自己疏忽了什么。   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衡玉却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她脸上神色冷淡,迈出的脚步沉重而又坚定。   大好疆域,怎容外族铁骑践踏。 第19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衡玉跟着宋翊走出来后,就一直呆在他身旁,静静听着下面的人过来向宋翊禀报情况。   整个小村子三十五户人家,一百多口人,最后只有衡玉一个活口。   将那么多具尸体就地掩埋是不现实的,那些被派出去的士兵将尸体全都堆放在村头空地,等着一块用火焚化。   “将军,已经将所有尸体收敛完毕,现在就等着您下令火化。”宋翊麾下的一名偏将走过来,冲他抱拳行了一礼,如此道。   宋翊点头,就要跟着偏将一块儿过去。   衡玉自从出来后,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直到听到偏将的这句话才有了其他的反应。   “将军,能不能让我亲手火化掉他们。”衡玉跟着这个偏将一起称呼他为将军。   宋翊略一迟疑。村子自来就是聚族而居,那些躺着的尸体里,或多或少都和这个少年郎有些血缘关系。这样的惨景,只会化为仇恨囤积在心底。   对异族的仇恨是他们并州军作战勇猛的一大因素,但他作为一个过来人,也知道这对于一个少年而言有多残忍。   宋翊开口想要拒绝,但当他触及到衡玉的视线时,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冷静,幽寂,像是有一团幽冷的火在眼底燃烧。   那一瞬间,就连久经战场见惯生死别离人间惨状的宋翊都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来。   但只是一瞬,衡玉就恢复了常态,她微微抿了下唇,坚定地与宋翊对视。   那一瞬太快,快到宋翊都要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但他知道不是,于是到嘴的拒绝就变成了一个“好”字。   衡玉站在那堆尸体前,她目之所及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走过去,伸手为那些睁眼没有瞑目的人闭上了双眼。   她还看到了一个躺在母亲怀里,小脸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婴儿。柔软的脸庞上没有恐惧,一片祥和,似乎只是躺在母亲的怀里熟睡。   但在那稚嫩的脸上,那几滴逐渐干涸的血迹却已经宣告了所有的真相。   衡玉轻轻拭去他脸庞的鲜血,毫不在意地往自己破旧的衣摆上一擦。   原本只是沾满泥沙的衣摆染上了一抹绯红。   衡玉直起身,接过宋翊递给她的火把,闭上眼睛,将火把扔了出去。   火焰逐渐变大,熊熊燃起……   有风沙拂过她的脸,衡玉觉得她的眼睛干涩得极为难受。   “我曾学史,史书中笔笔如刀,在我看来却只是一个抽象的数字,直到现在,这些人活生生倒在这里。”衡玉在心底对系统道。   她极为平静,系统却能感受到有一股火从她心底一点点焚烧开。   “系统,你能接收到这个世界的设定吗,我想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体系大概与前世地球哪个朝代的体系相同。”   系统这一次没有拖后腿,它飞快扫描,片刻后给出衡玉答案:【汉朝之前历史与前世地球一样,随后历史出现差异。文明程度与地球的东汉相似,背景则类似于东汉末年】   然后系统还把这个朝代一些比较重大的事件全都传输给衡玉,以便她更容易推断局势。   东汉末年……   “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她突然轻声呢喃,只是这细碎的声音掩藏在风里,在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旁边,没有被任何人听清。   “该走了。”宋翊突然走到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从出神状态唤回来。   衡玉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干净剔透到瞳色偏浅淡的眼睛一瞬间显得极其锐利。   她转过身来,对宋翊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成全。”   宋翊摆摆手,率先翻身上马,在他身后,其他士兵也一同翻身上马。转眼间,只有衡玉还站在地上。   宋翊冲她伸出粗糙的手掌,“没有多余的马了,你小子就先跟我骑一匹马回青城吧。”   衡玉将手掌搭在上面,宋翊稍一用力就将她拽到了马上。   马蹄扬起风沙,宋翊的马行在队伍靠中间的位置,衡玉被马蹄扬起的风沙迷了眼睛,干脆就闭上眼睛。   反正边境荒凉,也没什么值得去看的风景。   “我接到消息就立马点了五百士兵赶过来,但还是来晚了。”宋翊突然开口道。   衡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翊也并没有期待得到她的回应,转了个话题问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衡玉,十三岁。”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多少岁,但把年龄稍微往大里说,更能方便她日后行事。   毕竟人对于年纪太小的人说的话做的事,就算提的意见再好,做的事再好,总是会心底存有顾虑的。   “姓呢?”   衡玉突然回头,仰着头看宋翊,很认真地问道:“我可以和您姓吗?”   她心里已经有了初步打算,但以她孤女的身份要达到自己的目标,起码得多花上一倍的时间。   门阀之见,向来根深蒂固,也就是天下动荡之时才会稍稍放低门阀之见。但乱世之中,世家门阀依旧把持着诸如粮草、食盐等重要资源。如果她只是一届孤女,就算有朝一日执掌权柄,也太容易受世家左右了。   宋翊看上去四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升到一州州牧,足以说明他的家世不差。   宋翊与衡玉对视,他似乎已经看穿了衡玉的打算,又似乎没有。   不过他没有迟疑,极为爽快地点了点头,“我很欣赏你小子,正好我膝下无子,将来有你小子为我和夫人……”   “将军,等等。”衡玉一听宋翊这话就知道他误会了,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不得不开口打断。在宋翊疑惑的目光中,她挑眉而道,“谁告诉您,我是男儿。”   宋翊:“……”   穿着一身男装,身手利落,再加上身材没有怎么发育。声音还有些尖细,不辨雄雌。   所以宋翊才会凭着她身上的衣着先入为主以为她是男儿。   衡玉微微扬起唇角,“不知道将军有没有打算收养一个绝不输男儿的女儿为您与夫人养老。”   宋翊一噎,随后朗声大笑起来。   “英雄尚且不问来处,况乎性别,吾儿有此雄心,极好!”   听到宋翊对她的称呼,衡玉微微松了口气,知道宋翊已经打算收养她了。   “义父。”她开口唤道。   却见宋翊突然正色起来,极为认真对衡玉道:“玉儿,以后就唤我为父亲吧。”   “待回到青城,我便请族老开宗庙,将你写入族谱之中。”   将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写入族谱,这件事操作起来衡玉是知道有多难的,宋翊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更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衡玉垂下眼,心叹莫非是宋翊看出了她的打算,而他则打算成全她?!   衡玉没有说话,也无从知道答案,只在心底记下了宋翊对她的拳拳爱护之情。   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太阳落下前回到了青城。   远远望着青城有些破旧却高耸的城墙,衡玉心下暗暗点头。青城是挡住外族铁骑南下的屏障,凭这样的城墙,倒是可以的。   目光流转,看向城墙上驻守的士兵。   士兵们手执长枪,精神抖擞,倒是他们身上的甲胄让衡玉微微蹙起眉来。   这样破旧的甲胄,根本无济于事,只能起到个心理安慰的作用——聊胜于无罢了。   宋翊一行人到了青城门口,正在排队进城的百姓和驻守的士兵全都恭恭敬敬行礼问好。衡玉细细观察,倒是可以推断出宋翊在军民心中颇受爱戴。   但入了青城,衡玉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城池虽大却也荒凉,街上叫卖吆喝的声音十分零散。   擅武治不擅文治。   她下了如此评论。   马匹入城,宋翊带着衡玉一路直奔位于城中间的州牧府。   宋翊让下人领着衡玉去梳洗一番,自己直奔内宅先去与宋夫人通气。   不过他倒是不担心说服宋夫人这件事。他家夫人自来心软,单是听到衡玉的身世怕是心底已经应允下来了。   最后果然不出宋翊所料,宋夫人很爽快地接受了衡玉这个女儿,并且在心底隐隐期待起见到衡玉来。   她与夫君相知相识二十余载,夫君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而夫君如今竟对这个女孩如此推崇看重……   简单洗了个澡,把脸上的风沙洗去,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裙,衡玉就被侍女领着前往内院拜见宋夫人。   宋翊与宋夫人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等着,不多时就听到门口传来放轻的交谈声,再之后,一个身着浅色衣裙,发梳成双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但当你看到她的眼睛的时候,却很难把她再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看待。   她的瞳色偏浅,摄人心魄,一望过去就让人难以马上挪开视线。目光流转,似乎有淡淡的威仪蕴藏在其中。   但当她缓缓勾起唇角笑起来时,眉眼间的凌厉瞬间消散。   虽然现在衡玉脸上缺少血色,也没有长开,但宋夫人已经可以猜到她日后长成的风姿。   心底不由得更添喜爱。   没有哪个大人会不喜欢精致漂亮的孩子。   宋夫人原本听了宋翊对衡玉的描述后,就开始期待起见到衡玉。直到看到她的这一刻,才发现这个女孩果然无愧她夫君话中的推崇。 第20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父亲,母亲。”衡玉款款行到两人前面,冲他们行礼问好。   “玉儿。”宋夫人起身,牵过衡玉的手细细打量她,又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目光中满是温柔。   “玉儿饿了吗,底下人已经准备好晚膳了,我们三人就一道用晚膳吧。”宋夫人牵起衡玉的手后,不由心下暗自蹙眉。   太瘦了,根本摸不到一点肉,可想而知之前是受了多少苦。宋夫人当下更为怜惜,说完这番话后也不需要衡玉回应,直接吩咐下人前去摆膳。   宋翊看得有些无奈,心底又有些感慨,扭头对衡玉道:“你娘亲她性子就是这样。”   衡玉笑着点头应是。   “往后在自己家里不要拘谨,喜欢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提。”宋夫人补充道,就怕这孩子在太守府里拘谨了,她和夫君也会有照看不到的地方,这孩子不说,苦的就是她自己了。   当然,系统如果知道宋夫人心里的想法一定要感叹她想多了,它家零在条件许可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   “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就让裁缝入府为玉儿你量身裁衣,多做几套换洗的衣物。准备入秋了,便连秋日的衣服也一道裁制了。”宋夫人牵着衡玉的手走去用膳,边走边细声对她说道。   衡玉在一旁扶着宋夫人,安静听她说着,时不时轻笑着应上两句,气氛极好。   宋翊跟在后头看着,心下多有感叹,他整日在军营中练兵,夫人一人呆在府内着实无聊了些。如今玉儿来了,自己夫人如此开怀,宋翊对衡玉更添了几分喜爱。   这一场晚膳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极为丰富的了,有荤有素。但衡玉很克制,这具身体已经饿了多日,平日里又极少食荤,一下子用膳需要注意一些,以免坏了肠胃。   宋夫人原本还想提醒她,但看到衡玉自己就有注意到这一点,也就放了心。   吃过晚膳,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主要是衡玉把自己编造的身世告诉给宋翊和宋夫人。   不多时,天色完全暗了下去,衡玉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倦色,宋夫人瞧见,就打发她回去休息了。   短短时间就经历这么多事情,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更何况是个这么瘦弱的半大孩子。   送走衡玉后,宋夫人和宋翊回了就寝的房间。命下人全都退下,宋夫人也不假人手,走到桌边拨了拨灯芯,为这昏暗的室内添了几分亮光。   “若是将玉儿写入族谱,你可还打算从族中过继他人到我们膝下?”宋夫人坐回到宋翊身旁,如此问道。   这些是他们前几天说好的,但还没有付诸行动就出了匈奴袭击村子的事情,这件事就给耽搁下来了。   不过现在有了衡玉,再看丈夫对衡玉寄予厚望的样子,宋夫人也要重新问问丈夫的打算了。   宋翊冷哼一声,“族中那些人岂是好相与的。幼时我父母早亡,被族人算计,差点保不下父母留给我的东西。也就是这些年我立了军功起来了,他们态度才好转的。如今族中除了乾五兄一家还有他生的儿子沐三郎外,其他人我还看不上。”   宋夫人轻叹口气,“阿沐是好,对我们夫妻也孝顺,乾五兄夫妻也是极好的人,但是乾五兄他们膝下也只得了阿沐这么一个独苗苗,过继给我们是根本不可能的。”   听到宋夫人这么说宋翊并不意外,前段时间他们沟通得出的结论也是这样的。   宋翊耐心将自己今天对衡玉的印象全盘托出,最后总结了一句,“吾儿定非池中之物。”   “夫君是想……”   宋翊爽朗一笑,牵起宋夫人的手,笑问她:“夫人不见武帝时护国宁将军、仁宗时诸葛皇太后乎?”   武帝时护国宁将军昔日七征匈奴,七战七捷,她在一日,匈奴便不敢异动一日。   仁宗登基时年仅四岁,主少国疑,危急关头诸葛太后垂帘听政,颁布下一系列措施稳定朝政,并且发展民生,为仁宗朝的开明盛世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后来仁宗大婚,诸葛太后也没有迷恋权势,将政务全部还于仁宗,自己则退居幕后不再过问朝政。也是因此,仁宗对诸葛太后更加孝顺,并成就了诸葛世家近百年荣光。   此两人皆是一时女中豪杰,名垂史册。   虽然在两人之后女子地位有所下降,但也不算低,本朝律法是允许女户存在的,不过条件会苛刻许多。   但是有珠玉在前,宋翊觉得自己的盘算也未尝不可。   他拼死拼活打拼下来的家业,为何要交给一群曾经算计他企图从他身上谋求利益的人。   宋夫人被宋翊话中隐含之意惊到了,但再一细想,也含笑点头,“若玉儿当真有此心,自是极好。往后有玉儿给你我养老送终,也算是了却了你我一番心头事。”   宋翊不再言语,只是心下感叹,衡玉怎么会没有这样的心思,他正是看出了她有这样的心思,才会下定决心将她记入族谱的……   次日,宋翊按照往日的习惯,卯时刚过就起了身。   他是武将出身,多年征战战功积累最后升任太守,后改太守为州牧后上任成为并州牧。   州牧府内有专门修建的练武场供他每日晨练。洗漱完走到练武场时,天刚刚破晓。   所以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练武场门口看到穿戴整齐的衡玉。   他转念一想已是了然,轻笑问道:“玉儿可是要晨练?”   衡玉点头,“还请父亲不要吝于指教。”   练武场两旁放置有各种武器,宋翊提了自己用得最顺手的长枪在手里,手腕一挑挽了个枪花,“吾儿有何志向?”   宋翊也不知道自己期待从衡玉嘴里听到什么答案。昨日种种迹象都表明,衡玉心里的盘算绝不小。   衡玉束手,认真答道:“帝权旁落,玉愿匡扶社稷。”   “哐当”一声,宋翊手里本握着的长枪直接掉到了地上,发出极清脆的一道声响,在这悄然无声的环境中,有如一道惊雷。   不,真正的惊雷明明是衡玉刚刚那句话。   衡玉并不意外宋翊的反应,她静静站在那里,等宋翊自己回过神来。   半晌,宋翊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早起来这练武场所为何事?”   “乱世之中,玉只求习得自保之力。”   “可能坚持?”   “必日日不辍。”   宋翊认真地看了衡玉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往后每日卯时过来练武场。”   “喏。”   宋翊脚尖一动,躺在地上的长枪被踢起来,他手一接,重新将长枪握入手中。   往前一挥,磨得锋利的枪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来。   “可曾识字?”   每个世界的语言体系都有不同,系统虽然接收不到她的记忆,但已经为她更改好了语言体系。   故而衡玉回道:“已通读《春秋》。”   宋翊有些惊讶。他原以为衡玉只是个普通的小村子里的孩子,只不过是机敏聪颖心中有所盘算罢了。   但如今纸张没有发明出来,只有竹简载字。书册昂贵,且垄断在氏族手里,能够寻到《春秋》就能说明衡玉以前的身世并不普通。   而且通读是什么概念。《春秋》较之其他四书五经更为晦涩,即使年龄比衡玉大上一轮的人都不敢言自己通读了《春秋》。   昨天宋翊只是简单问了衡玉的一些情况,倒没有深入了解,所以才会被她今日之话惊到。   “吾儿是在何时读的《春秋》?”   衡玉早已想好了理由,“玉的师父身世来历成谜,却有一身好学问。十几年前来了我们村子定居,与我家比邻而居。后来师父惜我之才收我为徒,《春秋》就是师父口述教导我的。年前师父染了伤寒,已经病逝。”   至于师父的身份,都定性为来历成谜了,如果宋翊要问她,也只能够一问三不知了。   谁想宋翊却问都没问就接受了她的说辞。   因为比起生而知之什么的,有个世外高人教导,再加上自己天资聪颖,所以才能那么快就学完《春秋》的说法更加容易为人所接受。   而且乱世之中,多有隐居于世外的贤士高人,衡玉如果当真有幸遇到这么一位高人,也是她的运气。   宋翊沉思片刻,昨晚他原是打算先让衡玉跟着先生习字,跟着他学习武艺,待学了一段时间字后再来帮他处理政务。   谁知道衡玉的进度快得喜人,自己又足够自觉。当下他的打算要再改一改了。   宋翊缓声道:“等会练完武吃完早饭,玉儿去我的书房为我整理文书可好?”   衡玉欣然应下。   她故意告诉宋翊自己已经通读《春秋》,就是为了让宋翊提高对她的评价,让他意识到她说的那句话并不只是玩笑,而是真的有那个可能去实现。   从昨天的接触来看,她知道宋翊其实是一个颇为宽容的人,他没有雄心,但他对于有雄心的人报以的是欣赏培养态度。   如今看来,事情皆如她所料。   太守府的早饭极简单,但相较她昨天吃的那个难以下咽的面饼已经算是极美味的一餐了。后世的很多调料现在都找不到,就连食盐都是一种极为昂贵的调味品,她无法强求太多。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衡玉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这顿早饭。   如果不是知道这顿早饭的滋味真的很一般,系统看衡玉吃东西的姿态,还以为她在吃什么美味奇珍呢。   果然不亏是我家宿主,处变不惊,淡定自若,棒棒哒。系统心里喜滋滋。   【零你在想什么?】一边吃饭一边神色深沉,系统美完之后为表示它与衡玉的默契,暗戳戳问衡玉。   “啊。”衡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慢吞吞回道:“我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大力发展古代的美食行业。”   !!!   再见!   今天也是一个只想躺尸罢工的系统。 第21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吃过早饭,衡玉招来昨晚宋夫人安排到她身边伺候的贴身婢女,让她领着自己去书房。   阳光洒下,书房被映衬得亮堂堂的。书房里,宋翊已经跪坐在案桌前,低头批改公文,直到察觉到门外的轻微交谈声方才从一堆竹简中抬起头来。   衡玉先向宋翊行礼问好,宋翊点头,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衡玉坐下。   衡玉上前两步,学着宋翊跪坐于几前。   她早在踏入书房时就已经发现书房内除了宋翊没有其他人,于是出声问道:“父亲麾下没有重用的文臣吗?”   “并无。”   衡玉算是知道这青城明明是并州最大的城池,为何城池内却如此破败荒凉了。   宋翊是典型的武将做派,让他领兵打战可以,治理民生可就难倒他了。   治下民生之事应该交由信任的文臣负责才对,宋翊本就不通其中精髓,勉强为之,并州又地处西北荒地,再加上战乱频生,异族多次袭扰城池,民生能好才怪。   衡玉轻轻呼了口气,“玉斗胆问父亲这是为何?”   宋翊道:“我年前刚刚接手并州,这一年时间只能将并州军队掌控在手里,至于政务……”   他苦笑了下,“让为父上阵杀敌,为父一定第一个纵马杀去,但这政务实在是恼人。宋家又是以军功起家,族中弟子多不通文墨,现在也只有族中的沐三郎跟在为父身边帮忙处理一些事务了。”   如此倒是她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了。   既没有肃清并州政务,又难从家族找来助力,难怪会是现在这番局面。   衡玉倒也没有好高骛远,她理论上的东西有很多,但能不能用,要怎么去用,还是要先把情况了解清楚。   于是衡玉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史书吏律找出来阅读一番,完全了解清楚情况。   幸而宋家虽然以军功起家,但也是世家,族内不缺乏各类书籍,倒是能满足她现在的需求。   这段时间里,衡玉每日早起与宋翊一同晨练,并由宋翊亲自教导她习武。   这具身体先前孱弱只是因为营养摄入不足,如今在州牧府中养了几日面色已经红润不好,力气也渐渐凝实,倒是个极好的练武苗子。   虽然如今练武已经有些晚了,但衡玉在习武方面的天赋可以弥补很多东西。   而且她本就不打算把自己培养成武将,若是上战场,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帅而非将——运筹帷幄,统领全局,不必自己亲赴最前线上阵杀敌。   练武渐渐有了成效,她瘦削的身子也渐渐养出了些肉,抽条一般长高了起来,现在看着倒像是十二三岁的模样了。   应她的要求,宋夫人命人给她裁剪的衣物大多都是行动方便的男子款式。   合身的衣着,再加上一身从容淡然气度,挺拔站在那里,明明就是个风采绝佳的少年郎君。   这段时间,宋翊书房里的藏书衡玉也差不多翻阅完了,对这个时代的历史背景也更加了解了。   这个时代的确如系统所言,与东汉末年的情况有些相似。   前朝苛政猛于虎,又多降天灾,昔日魏太祖以微末之身起事,辗转征战近二十载,终于一统大半山河,立下国号为“魏”,并将国都设在了洛阳。   随后的几任帝王都能励精图治,也曾迎来开国盛治。武宗时期有护国宁将军七征匈奴,威震边境战功赫赫;仁宗时诸葛太后以及仁宗都注重休养生息,发展生产,立下盛世根基。   但曾经再恢宏的帝国也终有走到末路的时候。它曾经朝气蓬勃,执政者们对重重弊端大刀阔斧,但到了今日,它身上的暮气已经越来越重了。   屹立了三百年的魏国逐渐老去,皇帝势微,外戚掌权。当外戚威胁到了皇权时,皇上提拔身边重用的宦官与外戚进行对抗。   但当宦官也开始尾大不掉欺上瞒下时,高居庙堂之上的帝王的眼睛彻底被蒙蔽住,帝权开始了真正的旁落,帝国也走向了最后的末路。   衡玉倚着窗台往外眺望,恰能看到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懒洋洋洒在她的身上,像是踱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她伸出纤细的右手,细白的手腕稍稍露出,捧起了直射入室内的余晖。   如今这些光芒,就是这个帝国最后的光辉了。   衡玉将右手合拢,紧握成拳。   就像是握住了大魏最后的气数。   另一边,宋沐处理完政务后,与宋翊打了招呼过来书房拿一些有关兵法的书,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宋衡玉。   他没有见过衡玉,先前宋翊将衡玉带去祠堂写入族谱时,只带她拜见了宗族里的宗老们。他们这些同辈的人还不曾见过她,但这并不妨碍他猜出衡玉的身份。   原本应该是要避开的,或者是提前与她打个招呼,但宋沐触及到她的眼神时,突然就怔住了。   那样锐利的,又带着些志在必得的眼神……   衡玉察觉到不对瞥过去时,恰好对上宋沐的视线。她微微垂眼,敛去眼底的锋芒,从榻上缓缓站起身来,与宋沐点了点头,就握着手中的竹卷与他擦肩而过,直接离开了书房。   第二日一大清早,衡玉用过早膳后就去了宋翊办公的地方找他。   “小姐,大人请您进去。”守在门口的侍卫为她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如此对她道。   衡玉缓缓推门走了进去,见到跪坐在宋翊身旁的宋沐时略微讶然,不过她掩饰得很好,一派波澜无惊地走到宋翊面前,“父亲。”   宋翊正在翻看附近县城递上来给他的信报,听到衡玉的话抬起头来,笑着对她道:“玉儿来了,快过来,为父给你介绍一下你沐三兄。他与你同辈,在族中行三,略长你五岁。”   衡玉顺着宋翊的话对宋沐略一颔首,“沐三兄。”   宋沐回她一礼。   两人见礼后,宋翊才问道:“吾儿所来为何事?”   衡玉在宋翊另一边坐下,缓缓开口道:“听闻父亲近日以并州牧的名义发布了招贤令?”   宋翊点了点头,并不意外衡玉会知道这件事情,“为父不善政务,你沐三兄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天赋,但只凭他一人之力也难以应付整个州府的政务。所以他提议为父颁发招贤令,以求并州中有才能之士出仕做官。”   宋沐坐在旁边听到宋翊这般夸他,当下站了起来,束手道:“大人过誉了,沐尚未加冠,怎担得起如此重任,不过是蒙大人看重罢了。”   宋沐只有十八,眉眼雅致,气质温和淡然,一身平淡无奇的青衫硬是给他穿出了几分秀雅气度。   宋翊听他这般自谦,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衡玉静坐在一旁看着,待宋沐重新坐下才出言道:“识人擅用,父亲这般就很好。而沐三兄有才,父亲缺贤良有才之人,故而用兄长,兄长不必如此自谦。”   不过三言两语,就将有些疏远的“沐三兄”换成了更显得亲近的“兄长”。   一直在暗暗观察衡玉的宋沐眼底更添满意。   这般气度的人,即使她只是一个女子……   衡玉并不知道宋沐在心里怎么想她,她将自己手里握着的竹简摆到宋翊眼前,“父亲求贤,问策。儿有三策,不知父亲可愿一观?”   宋翊略有些讶然,“玉儿啊玉儿,为父还以为你会多沉淀几日。”却没想到衡玉如此快就将策论呈到他面前了。   是过于自傲还是当真有所成算,宋翊看着那卷未被展开阅读的竹简,眼里带着几分兴味。   “时不我待。”她如此回道。   “况且我这篇策论写得如何,父亲一观便知。”   宋翊将竹卷缓缓展开,从头慢慢看下去。   他原本对此并没有抱有很大的希望,只是为了全玉儿的面子才看下去的,谁知道越看越入迷,看了一遍后又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细细品味,越看越是觉得极具可能性。   “父亲觉得可好?”   宋翊看得太过沉迷,办公的时候宋沐为宋翊下属,不便唤醒宋翊,衡玉便亲自出声打断了宋翊的沉思。   宋翊这才回过神来,将手里的竹简放下,顺手递给了宋沐。   宋沐早已可以做到一目十行,但看手中的竹简时却是一点点细细品味,眼前笼罩的一团迷雾也随着阅读下去而逐渐拨云见日。   若将青州比作一盘棋局,他如今已懂得该如何如臂指使,步步经营。   明明竹简之上只有寥寥数语……   这般言简意赅又直指中心,真是可怕,也真是……让人心生折服。   宋沐看着衡玉,眼中盛满赞叹。   宋翊身子向衡玉方向倾了倾,显出几分迫切来,“你方才言有三策,可这竹简上只刻有一策,其余两策呢?”   说到后面,颇有些急迫起来,他虽然不擅政务,但身居高位也练就了眼力,衡玉这一策非常实用而且如果推行下去绝对可以刺激经济增长发展民生。   这第一策已让他感到惊艳,其余两策又是如何?   “女儿想以这第一策为敲门砖,让父亲信我才能。至于其它两策,只希望父亲能够另外拨给我一些得用的人手,我会直接将成果摆在父亲面前。”   宋翊摩挲着手中竹简,虽有些遗憾不能立马看到其余两策的内容,但也干脆利落应许道:“可。”   “至于人手……”   “我心中已有人选。”衡玉打断宋翊的沉吟,沉声道:“我想要军中修造兵器的工匠十名,其余各类能工巧匠来者不拒。”   宋翊微微蹙起眉头,开口的时候话语里掺杂着几分疑惑,“只要工匠?”   衡玉肯定点头,“若是我拿不出成果,怕是父亲也不会将最好的人手派给我,倒不如先一步一步来。”   一开口就想要他手上最好的人手。   宋翊朗声笑起来,“那玉儿就凭本事来拿吧。”   “固所愿尔。” 第22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自那日从宋翊手里要到想要的人后,衡玉的行踪一下子变得神出鬼没起来,有时还会领着人驾马外出几日,也没有给个确切的准信。前段时间还问宋翊拿了州牧手令去盐场一探。   待几人风尘仆仆回来后,宋翊好奇去问,衡玉笑而不答,宋翊再派人去问跟随衡玉同行的几位亲卫。   跟着衡玉的几人都是宋翊拨给衡玉的侍卫,但跟了衡玉几个月,如今已经算是衡玉的心腹了。   宋翊只能看着他们脸上的喜色心下揣测,却根本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莫不是玉儿想出了什么可以让盐场提升产量的方法?   这个念头一出,宋翊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煮盐之法传到如今已经几百年,单凭人力烧煮制得的食盐产量太少,根本难以供应天下人,以至于盐价高昂,但盐又是百姓家中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这几百年间也不是没有人试图去改善煮盐之法,但始终都不得其法。   不过,若是真能改善呢……   因为煮盐产量极少,朝廷并没有将盐业收归国产,产盐得到的利润皆归个人,只要按率纳税即可。不过因为盐业背后所耗费的人力以及所蕴含的利润,向来只有士族和官府会去煮盐制盐。   衡玉也正是知道朝廷没有垄断盐业,这才动了开盐场的念头。   而宋翊猜不透衡玉这番动作背后的深意,也越发期待起衡玉将要展示给他的成果了。   要做的事情大多都安排下去,衡玉也就闲了下来,只等着成果出来。   最先出来成果的是纸张。   这个时代还在用竹简,将字刻于竹简之上,不仅耗时耗人力,还不易随身携带以及保存。   前世时文姬归汉这一典故为何传唱千古,就是因为蔡文姬过目不忘,归汉后默下诸多失传的书籍,以至于有大批璀璨文化不至于埋没于战乱之中。   知识垄断在士族手里,寒门士子想要求学简直难上加难。正是因此,朝堂几乎成了士族的一言堂,重要官位皆被士族把持,帝王手里最为重要的选官任官权利也被士族瓜分掌控,隐患无穷。   只要造出平价纸,她便可以在天下范围推广平价纸,随后在全国境内修建脱胎于图书馆理念的馆藏阁以供天下人免费借阅抄写书籍,以平价纸、馆藏阁收揽天下士人之心。   再往后看,有了平价纸,她就能推行教育,一步步将选官任官的权力从士族手里重新收过来。   造纸、制盐之法,皆可利天下。衡玉上一个世界时,为了方便往后的任务,有专门去了解过造纸以及制盐的过程,她从宋翊那里寻到了能工巧匠后,便开始命人去研究这两样东西。   衡玉将工匠呈上来的纸张摊开在书桌上,执起毛笔,在光滑没有瑕疵的纸张上落下字迹。   字迹行云流水,洒脱随性。   “没有渗墨。”衡玉搁下笔,执起纸张翻看背面细细查看,肯定道,“上品纸张。”   围在一旁的几个负责制纸的工匠们脸上立刻露出喜色,“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   宋翊给她的工匠皆是行业内的能工巧匠,钱财不缺,沉淫钻研技艺几十年,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精湛技术。   对于这些工匠而言,有幸能够参与到研发纸张这一如此重大的发明过程,简直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纸张替换掉竹简必是大势所趋,他们这些工匠的名字也会随此流芳千古。   士农工商,名声对于他们手艺人而言,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还请女郎君为纸张赐名。”渐渐平复心情后,隐隐被推为众工匠之首的冯平拱手道。   “此纸出自我并州,日后定当天下闻名。世人对并州的印象,大抵是苦寒之地,常年有匈奴袭边,就让我并州,随着这纸张一起名扬四海吧。”   衡玉轻笑道:“此纸名为——并州纸!”   纸张已经出现了,接下来该配套出现的就是活字印刷了。   衡玉心里有了计较,交代工匠下去扩大纸张的生产,顺便找了木匠,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告诉他们后,就让木匠暂时先将常用的字雕刻出来。   她安排好这些事情后,重新回到书房,在洁白无瑕的并州纸上慢慢默出前世背得滚瓜烂熟的《春秋》。   经历了四个世界,每个世界里她都和经史子集打过交道,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多文献她已经熟记于心。   这个时代,因为战乱还有世家把持书籍等原因,有许多有名的文献在市面上都失传了。宋家藏书不少,但并没有《春秋》。   衡玉默出《春秋》,既是为以后打算,也是想要收一个人的心。   ——宋沐!   衡玉给宋翊提出的第一策,是关于民生方面的一些建议。她没有刻意去了解宋翊是怎么做的,但她曾听宋翊说过,他将这些事情都交给宋沐去安排了。   而宋沐做出的成果,由近些日子逐渐变得热闹起来的青城集市就可见一斑。   她心中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亲力亲为无法兼顾,只能去收揽人才为她所用。   宋翊的招贤令发布出去已有三月,前来的人并不多,里面也有不错的人,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真正顶尖的那一批人已经察觉到时代的风云跌宕了,但局势尚且不明朗,他们都还在观望着。而衡玉的眼光从一开始就汇聚在他们身上。   只不过那些人她现在也只能肖想肖想了,但她身边这位精通内政、擅治民生的人才,衡玉可不打算错过。   空闲时就动手默一些,不过十日,就将《春秋》全文都默出来了。   她自己动手将纸张订成册,最后在书的封皮上落下力透纸背的《春秋》二字。   摸着有些薄的书册,衡玉心下感叹,若是将全文刻在竹简上,成书起码要堆成一小堆竹山,但写在纸上只是如此薄的一本。   连她这个只是用了三个月竹简的人对于纸张都如此惊叹,那像宋沐等只用过竹简的人呢?   宋沐生辰那日,照常过来州牧府处理公务。   宋夫人一向喜爱这个族侄,特意为他准备了午膳。盛情难却,宋沐便与宋翊一家三人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过后,还不到下午办公的时间,四人便挪了位置到院落亭子里坐着吃茶。   当然,衡玉对于这些加了各种诸如蒜等奇怪调味品的茶是没有兴趣的,她默默喝着晾冷的凉白开,心下已经将研制出后世常喝的茶叶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毕竟茶也是一种利润极大的东西。   发展民生要钱,建造军队要钱,修建城池要钱……   赚钱如今是摆在她面前的最重要的事情。   喝过茶后,几人就把自己给宋沐准备的礼物都拿出来了。   宋夫人送给宋沐的生辰礼是一块品质极好的玉佩。   所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礼记》里也说过,“君子无故,玉不离身”,送家中儿郎玉佩是一种极好的寓意。   宋翊送给宋沐的则是一柄佩剑。当下讲究君子六艺,宋家又是军功起家,宋沐本身的剑术是极好的。   到衡玉的礼物时,宋翊冲她挤挤眼,“玉儿,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压力。”   昨天宋翊拿着要送给宋沐的佩剑走回内院的路上遇到衡玉,他略显得意地向衡玉展示佩剑,结果得到了个颇为冷淡的回应。   宋翊对衡玉的态度不是很满意,于是问起衡玉准备的礼物,谁知道衡玉藏着掖着一直不说,宋翊无法,知道衡玉如果不想说,他无论如何都撬不出来。也只能憋着等到现在扳回一局了。   衡玉凉凉道:“我对父亲的童心感觉更有压力。”   就算是端正若宋沐,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宋夫人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指着衡玉道:“偏你促狭。”   宋翊讪讪而笑,也不再说话了,只不过还是在看着衡玉,明显是打算等她拿出礼物了再扳回一局。   衡玉的礼物是放在一个极精致的檀木盒里,她将檀木盒推到宋沐面前。   因刚才宋翊与宋沐的对话,宋沐心下对于衡玉送的礼物没有把握,接过后便打算直接放在一旁。   不等宋翊出声制止,衡玉便先笑而道:“兄长还是将盒里的礼物拿出来吧,衡玉肯定兄长一定会喜欢。”   宋沐一怔,但这三个月相处他也知道衡玉不是空口放言之人,于是缓缓将木盒掀开。   他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先是一怔,接着面容一肃想要伸手进去翻看,却又在手将要碰到书籍时停住了动作。   他走到一旁就着旁边盛放的清水洗了手,用干净的布擦干手后,才走回原来的位置,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神色极为肃穆,动作轻缓地将里面那本《春秋》拿出来缓缓翻动。   一边翻动,一边摸索着纸张,还细细看了纸张正反双面是否存在渗墨现象,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克制的欢喜来。   片刻,宋沐抬起头来,略有些复杂地看着衡玉,“传闻先帝时严宇严大人曾经发明造纸术,只是因为严大人犯了大罪,造纸术才没有流传开来。这就是传闻中的纸吗?”   衡玉曾经翻阅过史册,自然也知道严宇这么一个人,但她回道:“严大人发明的造纸术未经改良,生产出来的纸张泛黄粗糙,而且渗墨严重。这一并州纸是由我并州工匠研发而出。”   并州工匠研发而出……   为什么在衡玉之前都没有人研发出过纸张,而衡玉得到这些工匠后却研发出来了。虽然衡玉说纸张是由并州工匠研发,但宋沐猜测这其中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宋沐微微吐了口气,“并州纸吗?这纸张可能扩大生产?”   衡玉一笑,自信道:“可供天下士人。”   宋沐突然站起身,对衡玉拱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并州纸可收天下士人之心。沐代天下寒门士子多谢女郎君。”   纸张出世,对哪些人的影响最大。   不是世族,也不是那些面朝黄土以土地为生的农人,而是天下寒门士子!   宋沐对她的称呼一变,衡玉就知道自己的盘算已经成功了。 第23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年,这两年里,她成功研发出了纸张,并且趁着闲暇时默出了她记得的一些春秋时期的名著,应用活字印刷术已经将它们印刷成册。   但经过与宋沐的商讨,两人只是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立刻将纸张推出。   时机未到。   而盐场制盐的方法已经完全替换成了晒盐法。运用晒盐法,不仅扩大了盐的产量,也大大节省了烧制食盐的人力。   在古代,人力就代表生产力,解放出的一大批劳力可以安排去做很多事情。   食盐推出后,衡玉便直接传出消息,吸引天下盐商前来并州。   以往时常被人忽视的并州,突然间吸引了天下人的目光。   衡玉采用贩卖盐引的方式聚集财富,并且严格控制盐价,在天下间推行平价盐,以图收天下百姓之民心。   以往盐利掌控在士族与朝廷手里,朝廷那边衡玉已经提前花大价钱收买了皇帝身边的宦官,并且为皇帝的内库贡献了一笔极厚的财富。   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得果然不错,皇帝的内库早就因为近些年大兴土木而挥霍一空,衡玉给了钱让他能够维持住自己的奢侈糜败生活,这位皇帝别的不说,做生意还是很诚信的。   在士族因为利益受损而上奏,试图将并州牧宋翊拉下马时,皇帝不断和稀泥偏帮,宦官们也一直在皇帝面前为宋翊说好话。   皇上这边得不到助力,并州又地处边境,士族鞭长莫及,也只能心中暗恨却无计可施,任由平价盐推行天下。   平价盐之后,衡玉派人前去购买的茶山已经成熟,茶农也已经按照衡玉的要求晒制炒煮茶叶。   茶叶走的是高端路线,比起平价盐来牟利更甚,衡玉贩卖茶叶十分低调。   自古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她假借商人之名将制好的茶饼呈献给皇帝与士族,待士族饮茶叶成习惯后,立马派自己人前往全国各地贩卖茶叶。   与此同时,将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一批商人派往全国一些重要城镇开设茶坊。   茶坊的布局清幽宁静,面向的人群是世家大族。明面上是贩卖茶叶提供给士人一个聚会的场所,暗地里却是为了收集消息传递消息。   她只负责出策调度,具体流通过程一点手也不沾,以至于无人知道这些茶叶是从并州推出的。即使有人追查,也只能查到那几位已经投靠衡玉的大商人身上。   银钱短缺的事情暂时解决了,衡玉的目光放在了军队上。   乱世之中凭借什么说话,凭借的是诸侯手里的军队。   有了军队,在这乱世之中才有说话的底气。   宋翊每日都会去巡查军营,这一日他按照往常的习惯骑马出城前往军营,正好碰到骑着马在城门口等着他的衡玉。   “父亲。”衡玉骑着马上前与他见礼。   她如今一身男装,行礼的时候显得极为干脆利落。   穿男装倒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实际上,她从未掩饰过她是一个女子,穿男装也只是为了便于行事。   有人因她的身份性别轻视她,但那样的人,于时事政局没有半分影响,衡玉也从不会庸人自扰。   推广食盐茶叶的时候衡玉也没忘记在军队里推广马蹬,在马蹄上钉上铁马蹄。   有了这两样东西,本就悍勇的并州军队在去年匈奴袭境时直接将他们杀得大败。这在护国宁将军之后魏国军队对匈奴的战争中,还是少有的一次大胜。   而推广这些东西的衡玉,在士兵心中也留了名字。   “玉儿如今是要把眼光放在军队了吗?”宋翊好笑地看着她。   宋翊此人,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对于权力却看得极淡。衡玉正是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行事之间才会如此锋芒毕露。   衡玉意在天下,宋翊看出来了,一直默默支持,即使她不断接过他手中的权柄也不在意。可以说正是因为宋翊的无条件支持,她才能那么快的实现自己心中的想法。   如果没有宋翊在人力财力上的支持,衡玉的想法再好,手上也没人没钱,根本难以实施她心中的盘算。   “父亲可会怪我?”   她并不打算掌控军队,并州军的最高将领还是宋翊。但并州军是她发家的最大本钱,她一定要在这支军队上烙刻下她的痕迹。   “若是心有担忧,便还为父一片朗朗乾坤。这天下……乱得够久了。”宋翊如此叹道。   时势政局如何,他没有那样的眼光谋略去分析,但衡玉与宋沐早已将一切摊开了告诉他。   乱世将起,群雄早已出现割据之势,他空有守成之志没有霸主之心,在这乱世中即使可以割据一方将来也免不了被吞并的危险。   但他欠缺的东西,衡玉有。   朝廷空有其名,却袖手江南旱情,拨下的粮草聊胜于无。各地百姓也多有苦难。衡玉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利国利民之举,宋翊看得清楚,也足够清醒,所以一直给予衡玉最大的支持。   衡玉与宋翊一并驾马前去军营。   军营内,士兵正在进行马上训练。衡玉看着这些精悍的士兵,目露赞叹。   宋翊与她一起站在高台之上。瞥见她脸上的赞叹,宋翊伸手指着下方正在进行训练的军队,“吾儿想要,就自己去拿吧。”   随后的两个月里,衡玉直接从太守府搬来了军营,与士兵们同吃同住。   她习武时日尚短,本身力气也不突出,靠武力的确很难征服所有人,所以第一个月里,她主要展示了自己的韧性。   锲而不舍,屡败屡战。   一个月后,她已经折服了军营里大半的人。还有小半人虽然没有足够信服她,但如果她调遣他们的话已经是政令畅通,不会再有人阳奉阴违。   在这种情况下,衡玉把自己命人研发出来的十连弩箭拿出来,直接配备给每一个骑兵;随后公布了针对士兵的一系列优惠政策。   “往后家中独子不可参军。”   “往后征兵不会再实行强制征兵的举措,吾要并州儿郎皆以入军队为荣,皆愿为我并州死战!”   “士兵每月俸禄多发一倍,家中有儿郎参军者,每月政府都会分发一批日常用品以作抚恤。”   “凡我麾下之军,若是为守卫疆域而亡,家中老小,吾在一日便为诸位奉养一日。”   “若是因战受伤,往后不能再上战场,吾会为诸位安排一些清闲的职位,此外每月都会发放一笔抚恤金给诸位。”   “吾欲建演武场,供诸位士兵的子女前来就读,在演武场里,习文,亦习武。”   这一番动作下去,众人已是心悦诚服。   衡玉搬过来军营后,宋沐倒是时常过来找她。   宋沐是跟她最早的谋士,又是宋氏族人,精于内政,衡玉有很多事情都由他经手,情报组织的建立以及培养孤儿的事情都是交给他负责,就连正在筹建的演武场也是由他负责。   宋沐这一次过来就是和她汇报这些事情的进度。   他微笑着站在衡玉身后,听她这一番话,看她这一番手段下去,士兵们全都心悦诚服。   士兵全无后顾之忧,往后必是死战之师。而这一骁勇善战的军队,效忠的人是他的主公。   他的主公,已经越发有帝王气象了。   宋沐微微抬起头来,想起昨晚夜观星象,紫微星宿越发黯淡。   时机也将要成熟了。   并州彻底上下归心后,衡玉的及笄礼也到了。   她的及笄礼办得极为高调,就连远在洛阳的一些没有交情的世家也送来礼物。   笄礼之上,宋翊为衡玉取字明初。   ——昭昭我心,不改初衷。   宋翊为她取的字里,包含着他对她最大的期望与祝福。   正值乱世,他见过太多动摇初心面目全非的人了。明礼知进退,不移改初衷,也变得难得起来。   “明初,多谢父亲赐字。”衡玉一敛衣袖,行了大礼。   笄礼已过,并州也在顺风顺水发展着,士兵操练的事有宋翊负责,内政则有宋沐在,衡玉与两人沟通过后,化名宋宁,扮成男子,一人一骑离开了并州,南下往洛阳去了。   在洛阳隐姓埋名呆了半年,布局完成后,她先是回了一趟并州,呆了半年就又南下去了益州。   原本衡玉在益州呆了一年后,还打算前往荆州一趟,但宋沐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让衡玉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连夜快马赶回了并州。   兴平十年。   五月,扬州大旱。   六月,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自兴平八年到兴平十年,扬州已经连续大旱三年。连年歉收,赋税繁重,今年又有蝗灾,更是雪上加霜。昔日富庶如扬州地带,亦有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衡玉放下手里的信报,脸色沉了下来。她将手里的信报递给宋沐,自己抿着唇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片刻,衡玉才轻声问道:“洛阳那边传来消息了吗?”   宋沐恭敬回道:“今早刚刚得到的消息,那位缠绵病榻数十日,前几日还昏迷了过去。如今已经药石无治。”   衡玉眼里划过一道厉芒,“就怕药石无治的情况下那位还要来一场最后的疯狂。”   就如同前世法国路易十五世那句非常著名的话——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罢了,吩咐下去,让他们继续探查,每日都要飞鸽传书将情报送回并州。”衡玉吩咐了一句。   “还有,如果宦官要下手残害大儒官吏,我们那边的人能救就救,但一定要在保证自己安危的前提下行动。”   转移了一会儿话题,衡玉的心情也平复了些许。她静默立于原地,宋沐也不发一言站在她身边等着她的吩咐。   在脑海里不断回忆有关防治蝗灾的一些条例,搜刮出几条后,衡玉转过身来,直接提笔将这几条计策都写在纸上,随后递给宋沐,“这是有关治蝗灾的一些条款,你马上派人送去扬州。”   并州没有发生过蝗灾,衡玉却能给出防治蝗灾的条款。宋沐不是不惊疑,但这些年过去,他早已信服衡玉的能力。   “还有,将能调度的部分余粮,以商人的名义捐给扬州吧。能缓口气,就多缓口气吧,只要等到……等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消散于这沉闷的夏风中。   六月底,蝗虫可以吃的流言在灾民身边不断流传。早已饥饿不堪的人面对这最后一根稻草,全都死死抓住。   铺天盖地的蝗虫最后成为了灾民的口粮。益州、洛阳等地,几位大商贾捐赠了一批粮食,为江南百姓稍微缓了口气。但是死亡的利刃仍然悬在他们头顶之上。   只要旱情一日不解除,粮价就一日不会降。   衡玉盯着信报上那高昂的粮价,回身问宋沐道:“派遣出海的船只回来了吗?”   “昨日已经回到了东莱,明日便能入并州。”   她如今只希望外出的船队能够根据她画出的图案找到土豆和玉米。   “待他们回到后,便让他们过来见我。”   兴平十年七月初,国丧的钟声在深夜里敲响,整个洛阳城都为之一震。   “陛下,去世了……”暗夜里,有人久久不眠。   “太子年未满六岁,主少国疑,今朝还有如诸葛太后一般的人物力挽狂澜否?”   益州、荆州等地,有人夜观星象,看到紫微星宿逐渐暗灭。   “紫微星灭,新的紫微星为何还不重新升起?”   夜幕中,有人如此疑惑道。   随后眼神一凝。   只见黑夜中有一道明亮刺破黑夜的星宿缓缓拨云见日。   “帝王气象已成,这个地方是——并州!” 第24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兴平十年七月中旬,先帝膝下唯一的子嗣、年仅六岁的嫡子魏季平继位为帝,其生母叶皇后晋为太后,原仲太后晋为太皇太后。   幼帝年幼,叶太后、仲太皇太后以及她们身后的叶家、仲家都希望效仿当年的诸葛太后,两大外戚之家开始明争暗斗,争夺家族未来几十年气运。   先皇刚入皇陵,太尉仲颖之妹仲太皇太后突然暴毙宫中。   太医院前去诊断,得出结论是患有心疾,近日操劳外加悲戚过度以至于心疾爆发。   太尉很清楚自己妹妹的身体,怀疑这是叶家联手宦官打压仲家。   当年仲家依靠仲太皇太后起家,如今太皇太后暴毙,叶家下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位列三公的他了吧。   他位列三公,任的是掌管军事的太尉,但他手上并没有直属的军队。   叶家则不然。   叶家乃普通农户出身,皆因先皇宠信叶氏,而叶氏之父叶信在军事方面也颇有才能,屡得提拔,如今已经位列大将军,掌洛阳禁军。   仲颖惶然,深怕叶信对他出手,当晚就召集名下谋臣共同商讨对策。   商量许久不得对策,最后,仲颖同族旁系侄子仲玉提议仲颖召外官进京节制大将军之势。   此言一出,立马被人否决。仲颖最信任的谋士田雎道:“外官领兵入洛阳,洛阳局势势必会更乱。”   “诸位难道还有更好的计策?”仲玉此言一出,场面再次冷下来。   即便是坚决反对仲玉这项计策的田雎也无言以对。   仲玉沉声道:“外官入京,虽然会影响洛阳局势,却也可以节制大将军之势。太尉可以选择交好的州牧,传信让他领兵入洛阳,待他入洛阳后太尉可与他联手遏制叶家,并许下种种好处,以利动人。即使日后那位州牧成势,又哪里比得过眼下叶家之祸呢。”   相比起坐以待毙,仲玉的提议更合仲颖之意。   而且正如仲玉所言,即使那位州牧日后会威胁到他,祸患也在以后。但如今叶家的威胁可是直接悬在他的头顶上。   “我与并州牧宋翊曾同朝为官,也一直通有书信保持联系,两人交情甚笃。季年你便为我拟写一封书信传召宋翊领军队入洛阳吧。”   “属下领命。”仲玉低头,拱手恭敬行了一礼,嘴角在无人看到之时缓缓勾起。   信鸽一路飞到州牧府中,专门负责喂养照看信鸽的人用特殊的手法解下信鸽腿上竹筒,派人送去给宋沐。   为避免信鸽中途被人杀掉,小小的竹筒另有乾坤,装有一个特殊的自毁装置,如果直接将竹筒打开,竹筒内部便会渗出一些水滴将特殊材质的便签弄湿,毁掉便签上的字迹。   宋沐用特殊手法拆掉机关,将竹筒里的便签取出,展开便签,一眼扫完便签上不多的话语。伸手往后一招,突然有人悄无声息出现,半跪在地上。   “通知下去,按原计划行事。”   跪着的黑衣人领命,一瞬间又消失无踪了。   两日后,宋翊收到了洛阳那边仲颖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书信,书信最底下印着太尉的官印以及仲颖本人的私印。   宋翊摩挲着太尉印章,在他底下,衡玉、宋沐跪坐着。   “玉儿,对于仲太尉的提议你认为如何?”   “父亲便应下吧。”衡玉回道。   宋沐接道:“若是将军拒绝了太尉的邀请,太尉势必会换一个人选合作。我等在并州远离洛阳,若是让其他州牧陈兵洛阳,并且谋图‘奉天子以令天下’,那我们势必会陷于被动。”   奉天子以令天下。   挟天子以令诸侯。   “奉”与“挟”之间,界限可一点都不分明。   果然,自古以来英雄所见略同,这些顶级的谋臣都可以看出这一点。衡玉如此想着。   宋翊沉吟半响,突然抬头对衡玉笑道:“想来玉儿对这件事早有成算,不然以前也不会一直让我维持与仲正衡的联系。”   仲颖,字正衡。   衡玉轻轻勾起唇角,算是默认。   “这一次玉儿你代为父前去洛阳吧,为父就不去凑热闹了。”宋翊说着,顿了顿,他方才喟叹,“当年玉儿告诉为父愿匡扶社稷,此言到如今可还当真?”   衡玉反问,“黄帝之后,尧舜禹何如?”   黄帝之后,尧舜禹这三位仁君如何呢?   尧禅位舜,舜禅位禹,若是以后幼帝禅位于有能之士,也是一番天下美谈吧。   “尧舜禹后,天下大和。”   洛阳常驻守备军有三万,而衡玉此行洛阳,只点兵一万,但这一万皆是并州军中精锐,常胜之师。   宋沐留在了青城,没有跟随衡玉去洛阳。洛阳之行,他们早已做了种种安排,宋沐留在青城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   比如,在天下范围推广纸张,修筑馆藏阁,还有以衡玉之名在天下范围内推行亩产过千斤的土豆和玉米。   这时候,时机已到,就看谁的动作更快,更能把握住局势了。   衡玉领着一万并州军一路疾行,待到兵临洛阳时,叶家已经得到消息,叶大将军亲自过来城门。   衡玉还未接近洛阳时,仲颖已经得知宋翊派了他的女儿领兵前来。   对于宋翊的做法仲颖有些不满,虽然宋衡玉的才名他也有耳闻,但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罢了,于是在派遣人前来接应衡玉时,只点了仲玉和他名下信重的谋臣田雎前来。   实际上一开始仲颖只打算派仲玉前来,但田雎自请前来。   他并不同意仲颖邀请并州军前来洛阳这一计策,但谋士只能为主公出谋划策,最后的抉择如何还要看主公心意。如今主公已经将并州军请来了,他要考虑的是怎么不让并州军反客为主,在洛阳中一边利用并州军节制叶家,一边又遏制并州军的势力。   不过当田雎看到叶大将军得到消息居然亲自前来时,脸色立刻就不好了。   他家大人摆架子端着身份不来,与他家大人身份地位相近的叶大将军却亲自前来了,万一宋衡玉心中对此不满,可不利于往后啊。   “大将军。”田雎、仲玉两人纷纷行礼。   叶信如今五十出头,身披坚执锐,却是一身儒雅气质。他对着两人点头道:“二位免礼。”   “我听说仲大人写信邀请宋州牧前来洛阳,怎么今日仲大人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田雎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起来,倒是仲玉不卑不亢拱手回道:“宋州牧与我家大人平辈相交,前来的是宋州牧之女,因此我家大人让我等先行来迎接,大人已经在家中等候宋州牧之女。”   叶信随手转着拇指上戴着的扳指,闻言瞥了仲玉两眼,“宋州牧之女,就是那位改良了煮盐之法,在天下间推广平价盐的宋明初吧。”   仲玉道:“正是。”   “汝乃何人?”   “仲大人之侄仲玉仲季年。”   叶信上下打量他几眼,忽而朗声大笑,中气十足,一点也不显老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并州有宋明初,我洛阳也有季年你啊。”   仲玉一直微垂着头,闻言脸色不变,淡淡回道:“大人过誉了。”   远处突然有滚滚烟尘,像是有几十匹骏马一同疾驰于官道之上。   叶信将打量探究的目光从仲玉身上移开,往官道尽头眺望。   仲玉也重新站直,与田雎一起打量着远处,等着他们要等的人前来。   一匹纯黑色,没有半点杂色的骏马率先出现在众人面前,骑在骏马上的是一名身穿轻甲的少年将军。马匹由远到近,三人也逐渐看清那位少年将军的面貌——   银色轻甲极为合身,在明亮的阳光映衬下越发耀目,身后的黑色斗篷随着纵马而轻轻扬起,带着些风流肆意与少年意气在。长发用玉冠束起,面容俊秀不辨雄雌,眉眼轻扬就有无限风采。   在距离三人十步之遥的地方,少年将领将马缰一拉,略一控马便停了下来,跟随在其身后的几十位近卫也同时控马,几乎是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最前头的少年将军自然是衡玉,她翻身下马,身后的四十名近卫也一同下马,动作整齐,可见军容之肃。   百战之师。   近距离感受着这些士兵的气势,叶信三人脑海里都浮现出这个词。   除此之外,田雎突然对于联合并州军挟制叶信的办法增添了信心,叶信心中则是越发有危机感。   他心里盘算着,禁军人数虽多,他真正能够调动的也不足一万,而且洛阳的禁军未尝见血,哪里能和镇守边境的并州军一较高下。   如果宋明初当真要支持仲颖和叶家打擂台,他只能学一学仲颖,去请其他的外援了。   比如凉州牧刘昭就一向与他交好,而且凉州民风剽悍,士兵战力绝对不输并州军。   当然,现在还要先看宋衡玉对他的态度。就看她是打算支持仲家还是在他的态度下转变成两不相帮了。   叶信抬头与衡玉对视,衡玉目光先是扫了一圈,最后才迎上他的目光,飒然一笑,抱拳对着叶信行了一礼,“若是明初所料不错,在洛阳之中能有这般气度的人,也唯有叶信叶大将军一人了。明初久仰大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方知何谓盛名之下无虚士。”   衡玉早前来过洛阳,在叶信不知道的时候早已见过他,所以自然能认出他来。   叶信心下思量颇多,面上却一点端倪也不显,闻言大笑出声,“贤侄客气了。老夫早闻贤侄大名,这江山历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说到后面略有唏嘘。   “大将军威仪如此之甚,若是有人这般说,明初一定第一个不依。”   与叶信寒暄两句,衡玉才转身对着立在一旁的田雎道:“明初见过两位。若是明初所料不错,这位先生应该是仲叔父麾下的谋士,而这位公子应该是仲叔父族中晚辈吧,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仲玉抱拳回她一礼,“仲玉,字季年。”   田雎一抱拳道:“吾乃主公帐下谋臣田雎田子真。我家主公在府上已经设好宴席,只等着我二人接到少将军便为少将军一行人接风洗尘。”   宋翊膝下只收养有一女,如今又让他的女儿代他来洛阳,田雎唤衡玉“少将军”,也是在给衡玉面子。   而且以此子这身气度,的确当得起他这一声称呼。田雎心下叹道。   衡玉:“仲叔父乃长辈,在下是晚辈,仲叔父这般是要折煞了明初。”   田雎笑道:“我家主公与宋将军过命之交,待少将军一派长辈之心,少将军见外了。”   衡玉这般反应田雎也是满意的,不然如果这宋家女郎记恨主公不亲自来迎接她,那接下来又不知道要生什么波折了。   尤其是叶信竟然亲自前来,如果并州军被叶家拉拢了去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叶信站在旁边,突然又道:“贤侄虽为女子,却有当年护国宁将军之风范。老夫素来仰慕宁将军,也看重贤侄,因此今日特地前来城门接贤侄,贤侄可是要为了仲颖那老匹夫落了老夫的面子?”   说到后面,语气越发加重,隐隐带着威胁。   毕竟洛阳乃帝都,衡玉的一万兵马现在在洛阳城外十里的一处空地扎营,如果叶信真的要动手,只凭她身边的这些人根本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一瞬间,城门之外的气氛有些剑弩拔张起来。 第25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气氛有些凝固之际, 仲玉突然上前一步, “少将军受太尉之邀前来洛阳,理应先拜见太尉。大将军若要邀请, 只怕要等到明日了。赴邀先后无关身份地位, 仅仅是从礼一字出发。”   他这番话不卑不亢, 既化解了气氛又点出了叶信言行中失礼之处, 让叶信无法反驳。   叶信虽觉得仲玉不错,但也只是觉得不错而已,叶家也并非没有出众的后辈, 因此只在一开始分了几分心神关注了他, 后来就没再多注意了。直到仲玉这番话出来,叶信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方才把目光移到衡玉身上,“理应如此, 那不知宋贤侄?”   “明日明初必携重礼前去大将军府上拜见。”   叶信此来的算盘打得极好,最后却只得了衡玉这一句承诺, 心下略有不满, “贤侄住在太尉府上,即使想要来拜见我也并不方便吧。”   衡玉飒然一笑,解释道:“大将军多虑了。宋家在洛阳内自有府邸, 而且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眼下陛下大行, 仲叔父平日事务繁多,明初怎好住在太尉府上叨扰仲叔父呢?”   闻言,田雎心下不由蹙起眉头, 叶信心情则是舒坦了许多。   他拍拍衡玉的肩膀,“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自然是同辈相交,贤侄便也称我为叔父吧。”   说罢,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衡玉一眼。得到衡玉一声“叶叔父”后,两人寒暄几句,叶信便转身离开。   在不远处守着的一队叶府的侍卫立刻跟上。   衡玉站在原地目送着叶信离开,方才将目光重新转回到田雎身上。   田雎心下略有不满,方才衡玉面对叶信的应对,摆明了是想要在叶家和仲家的争斗间取一个平衡,坐收渔翁之利。   “少将军打得一手好算盘。”   衡玉脸上适时露出几分不解之色,“田大人何出此言?衡玉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心中所想衡玉自然是不能认的,即使她就是打算坐收渔翁之利,但一点损失都没有就得到利益,与被拖入局中消耗实力最后才得到利益两者间差距可是很明显的。   如今她通过仲颖与宋翊的关系得以先入洛阳,但后续还是要好好保存实力。   其他州牧可都还拥兵自重看着呢,只要并州军实力受损,并州就会由最大的受利者转变为捕蝉的螳螂,被黄雀吞并。   先入主洛阳者,既可能是最大的得利者,也有可能沦落为全天下诸侯共同的靶子。   前世东汉末年群雄割据,中原大地实力受损太过严重,以至于后来出现了五胡乱华的惨剧。史书笔笔如刀,她可不会一着不慎导致各地豪侠起兵内斗,让这个世界也重复前世的悲剧。   田雎自然也知道衡玉不会认,他将脸上的表情都收敛起来,又重新恢复成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俯身挥袖道:“方才是田某失言了。少将军,请。”   衡玉嘴角轻轻勾起,也不多说,干脆利落翻身上马。在她身后,四十位亲卫也随着她一同上马。   动作划一,气势十足。   去到太尉府上拜见仲颖,仲颖拉着她一番闲谈,话里话外透露着他与宋翊交情笃定,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衡玉行的却是缓兵之策,一直没有给仲颖明确的答复。   待天色已晚,衡玉回宋府歇息时,仲颖招来田雎和仲玉,询问他们今日的情况。   田雎没有添油加醋,直接把今天在城门的情况全都复述了一遍。   最后点评道:“宋明初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仲玉垂下眼不说话。待田雎退下后,仲玉略慢了几步留在后面,避开田雎对仲颖道:“宋明初有野心方才不足为惧,若是没有野心之人,叔父也不敢用。”   没有野心,也就说明不好掌控。不好掌控的人,留着才是更大的隐患。   仲玉这一番话倒是戳到仲颖心里了,他也是这么盘算的,所以才会写信召并州军入洛阳。衡玉今日的表现,一方面让他不满,一方面却也让他心中的提防略放下了一些。   在仲颖看来,倘若仲家吞并叶家,在朝中的权势势必达到顶峰,即使日后将叶家的一部分势力分给宋翊也并无不可。   仲颖想得倒是很好,却忘记了盛极必衰的道理。当年仲家大兴,随后先帝扶持叶家,施行的是平衡之道,只要这平衡上的其中一方被毁,另一方也将受到其他士族的群起而攻之。   仲颖眯着眼看向仲玉,问他:“季年以为如何?”   “叶家胆敢对太皇太后动手,自然也敢对叔父动手。叔父手中不掌兵权,此乃仲家的弱点。但如今宋衡玉领一万大军入洛阳,一定会吸引掉叶家大半目光。天子如今被掌控在叶家手里,皇后乃叶家女,更是天子生母,日后叶家必成大患,如果不趁现在抓住机会打压叶家,只怕……”   仲玉没有说完,仲颖却在心里把他这番话补完了,只怕这洛阳再没有仲家立足之地了。   仲氏百年名门,叶家数十年前不过只是田间农户,如今竟然敢掠仲氏光环,威胁到仲氏地位,还害死了太皇太后。要说仲颖不恨,不想干掉叶家是绝对不可能的。   仲颖抬头望着满天星宿,迎着夜间习习凉风,突然笑道:“天子被叶家把持,帝权旁落。我等朝廷命官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已是做了决断。   与此同时,衡玉已是回到了宋府,洗漱之后披着一头半干的长发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灯火燃得极亮,便于她阅读书案上的文件。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衡玉选择了更为舒服的坐姿坐在书案前,她的面前摆放着两沓不厚的纸张,两沓纸张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分别写着仲颖和叶信的名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很清楚叶信和仲颖的弱点,他们却只把她当作一头尚未长成的幼虎。   衡玉将纸张收好,放进匣盒里锁上。   突然,有一道轻轻的鸽子叫声在窗边响起。衡玉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去。   鸽子跳到她的掌心,衡玉轻抚了抚它的头,方才将鸽子爪子上系着的竹筒取下来,小心将竹筒里的便签取出。   不大的便签上只有字迹洒脱的两个字——成事。   第二日,衡玉前去叶府做客,她准备的礼物是一两千金有价无市的极品大红袍。   叶信接待衡玉的做法与仲颖相去甚远,衡玉观望着叶信的手段,倒是清楚为什么仲家与叶家的对碰中仲家一直处于劣势了。实在是,两位当家人的手段相差很大。   叶信唤来几位与衡玉年岁相近的叶家嫡枝,几人坐在一起闲聊,叶信并没有摆什么长辈或者大将军的架子。   “对了。”叶信仿佛突然想起来是的,“明初也有十八了吧。”   衡玉余光瞥见那几个年岁与她相近的叶家子弟,心里已经了悟叶信的盘算,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是的,刚满十八。”   “可有婚配?”   在这个时候,十八岁未出嫁的女子已经算很少见了。   衡玉垂下眼,“此事自然由父亲与母亲考量。”   叶信仿佛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推脱一般,笑呵呵点头道:“理应如此。”   聊了不久,衡玉留在叶府用过午膳就告辞了。   待衡玉走后,叶信端起茶杯,闭着眼慢慢细品着极品大红袍的滋味,喟叹出声,“茶香四溢,茶水甘甜,果然是好茶。”   宋翊老匹夫,派他女儿过来洛阳,想要在他和仲颖之间左右逢源。既然宋明初明面上没有站队的打算,他就趁这段时间拿下仲家,待他拿下仲家后,宋明初孤立无援不足为惧。   不知不觉间,仲颖和叶信两方竟然都默契的达成了提前出手的共识。   而衡玉这边,自从她拜见过叶信和仲颖之后,就一直窝在宋府没有再出过一次门,但各方汇聚在宋府的视线却越来越多。   谁都知道,仲家与叶家如今争斗的唯一变数,便是衡玉。或者该说,是她背后站着的并州军。   半月后,衡玉之名伴随着并州纸一起闻名天下。   手里握着下人买回来的并州纸,仲颖摩挲着光滑的纸张,冷笑道:“果真是狼子野心。”   他回头看向静静站在身后的田雎,出声问道:“联系好了吗?”   田雎束手答道:“先是用把柄把他们拿捏住,然后再以钱帛动人心,并且表示我们不会秋后算账。如今那边已经同意联手除掉叶家了。”   这日,宋府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手持长刀的侍卫。衡玉被四名亲卫簇拥着走出府门,她宽袖素履,行走间自有一番风采。   几人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并州书坊门前。   并州书坊门前,一沓沓雪白无暇的并州纸摆开在所有人面前,不时有读书人走进书坊里买纸,也买书坊里已经刊印出来的书册。   书坊里面人太多了,在门口那里就能感受到书坊的热闹与火热,不时能看到有年轻人脚步匆匆,神色带着几分欣喜与愉悦与他们擦肩而过,投入书坊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流中。   衡玉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流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经过声势的酝酿后,局面越发火爆起来。估计这一段时间书坊的热度都不会下降,衡玉也不打算进去了,她领着侍卫直奔不远处的陶然居。   陶然居在并州书坊斜对面,登上陶然居二楼,也能从上面观望到并州书坊。   陶然居是洛阳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说陶然居有名气,不在于它是城中最大的酒楼,而是因为这里装扮素雅,书香卷气浓,来来往往的多是士人。   而且陶然居中推出的“桃花酒”、“红袖醉”等美酒,更是早已名闻天下,吸引得天下酒商慕名而来。   衡玉到了陶然居门口,手腕一挥,四位侍卫都退了下去,隐于人群之中,只有一直锁定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一直停留在陶然居附近小心把守。   四人隐隐成犄角之势,几乎守住了一切死角。   跟着她的亲卫都是宋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衡玉并不担心他们护不住自己,而且她这具身体练武天赋极佳,如今就是宋翊也不是她的对手。   衡玉站在门口,略整理了衣袖就要踏入陶然居中。   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挡住衡玉的去路,衣袖挥动间似乎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被挡住去路,衡玉下意识顿住脚步。   紧接着便听到这一番懒洋洋的话语在两人中间响起,“女郎君,殊囊中羞涩,但若是错过天下闻名的桃花酒以及红袖醉未免太过可惜,不知女郎君可愿成人之美?”   桃花酒在其他地方尚且可以寻到,但红袖醉却只能在陶然居中购买,拒不卖给其他酒商。如今天下间都在传入洛阳而不饮红袖醉,就不算到过洛阳。   衡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视线偏移滑过那人的脸,即便是看遍美人的衡玉眼中也不由划过赞叹之色。   烈酒灼人,眼前之人更像一坛清酒,但看似清淡,实则越品越觉凛冽,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年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上下,这一身沉淀下来的气韵却是令人侧目。   “饮酒伤身。”对着这般姿容的美人,衡玉下意识放缓了声音,但紧接着话音一转,嘴角柔和笑道:“我并州之中,有比红袖醉更加极品的葡萄酒,先生若是错过就可惜了。”   秦殊眯着眼打量衡玉一会儿,见她眼中皆是赞叹并无其它亵渎之意,眉眼略挑。   “西域葡萄美酒何其贵重,女郎君用来款待殊不觉吃亏否?”   衡玉手里握着用上好的木料打造出来的骨折扇,闻言手指微动,将扇子展开轻轻扇动,鬓角碎发随着扇子扇动而轻轻飘荡开,衬得她唇畔的三分笑意越发动人,“我素来喜美酒,也欣赏美人,更看重有才能的人。先生即便不是第三者,但与前两者也有关联,如何当不起?”   秦殊唇角微微弯起,赞道:“女郎君真乃妙人。”   衡玉手腕微动,并上扇子往陶然居门口指去,“先生是妙人,所以才能看出我也是个妙人。先生请。”   “女郎君不问我之名讳?”   秦殊跟着衡玉一起走进陶然居,不必人引路,两人自顾自往二楼包厢走去。   “如先生这般风采之人,天下少有。我猜先生自荆州而来。”   “既有来处,那不知女郎君可能猜到去处?”   衡玉一步上前,亲自将二楼最靠里那间雅室的大门推开,“先生不是已经应我之邀要去并州品尝葡萄美酒了吗?”   秦殊眼中划过赞赏,脚步不停走进雅居内坐下。   “让人送几坛最好的酒过来,再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盛上来。”衡玉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掌柜。   掌柜退下,不多时便自己亲自送了五坛红袖醉一坛桃花酒过来。   陶然居的掌柜都曾经接受过专门的培训,衡玉瞥见掌柜送来的这些酒,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桃花酒在陶然居的酒中不算最顶尖的,但重在新颖,未尝过的人尝上一尝也是极好的。陶然居最好的酒自然是红袖醉,但多拿了一坛桃花酒尝尝鲜也不错,掌柜这个额外的安排可以说是极好的。   “陶然居的掌柜培训得倒是极好。”秦殊赞了一句。   衡玉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陶然居是她的产业,但像秦殊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便也顺着道:“先生说极好,自然是极好的。”   秦殊将一坛红袖醉掀开,对着坛口饮了两口,衡玉陪着他一起对饮。   他饮酒时动作随性,唇边有一些酒渗出来,他随意抹去,并不在意。   饮了两口,衡玉便将酒坛搁下,她望向秦殊,饶有兴趣问道:“此番推行平价纸,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言简意赅,“不错。”   “我欲在天下各重要城镇建立馆藏阁,馆藏阁内书籍皆可免费借阅抄写,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眼前一亮,“甚好。”   “在天下推行平价盐,在全国各地推行亩产过千斤的农作物呢?”   秦殊饮酒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将酒坛放下,极认真看向衡玉,“少将军此言当真?”   亩产过千斤意味着什么,秦殊并非是居庙堂之高不识人间疾苦的士人,相反,若要成为一个时代的顶尖谋士,眼界格局心胸样样都不能缺少。   当今天下就算是良田,亩产也只是三百多斤。   农耕时代,什么标准才是盛世的标准。   人人可温饱,户户有余粮,这就是盛世!   衡玉认真回道:“不敢以此言做玩笑。”   一场饥荒,多少家庭流离失所,背后所承担的东西如此沉重,怎么可能轻松当作玩笑。   秦殊重新开了一坛新的红袖醉,拿过酒杯为衡玉满上。   “先帝殡天当晚,殊夜观星象,洛阳之中紫微星灭,随后亮起。”秦殊缓缓抬头,对上衡玉的眼睛,“并州之中帝星亮。从平价盐到平价纸,收尽民心;手握大魏最精锐的军队,执掌利器。看来主公已经做好了乱世争雄的准备。” 第26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衡玉做好乱世争雄的准备了吗?   是的, 早在她当年说出那一句“挟天子以令诸侯”, 为惨死的婴儿拭去脸上血色的时候,她就已经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了。   这些年来, 她不断布局, 网罗各地人才, 笼络人心, 收集各类信息,在天下范围花大价钱建立情报机构。   包括洞悉叶家和仲家的外戚之争,还看出了仲家势弱, 提前让宋翊与仲颖接触。   并州近几年动静极大, 面对匈奴来势汹汹取得一次又一次大捷,从推行平价盐再到现在的平价纸,逐渐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有人看出了宋翊的野心,也有小部分人看到了隐在宋翊身后布局的她。   此行来洛阳, 就连与她合作的仲颖都认为她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一边利用她一边提防她, 不介意分她一部分利益, 却也害怕她掠取太多利益。   然而对于外界的窥探打量与质疑衡玉一概不予理会,大多时候都闭门不出,只静静等待着时机。   几方僵持之下, 先帝驾崩之后局势一度陷入混乱的洛阳难得平静下来。   但这样的平静, 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谁都能预感到这座一如往昔的京都中酝酿的压抑,但却很难有人能够完全洞悉底下正在涌动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皇室集体除服当日。   衡玉坐在院子里,没有穿便服, 而是换了一身轻甲,伴着满院桂子清香用白布擦拭手中长剑。   她一直坐在那里等着,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轻嗅空气,隐隐约约好像能闻到桂香中混杂的淡淡血腥味。   不多时,皇宫方向突然燃起一束白色的烟火。这束烟火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瞬间把本来有些静谧的街道变得喧闹起来。   街道之外,家家户户好像都嗅到了风里的硝烟味,全都闭紧门窗没有人外出。隔着一堵墙,衡玉只能听到来来往往的策马声与沉重的脚步声。   她缓缓起身,活动着坐得有些麻的身子,往府外走去。夜色中有人闪现跟在她的身后保护她。   宋翊的地位摆在那里,府邸的位置自然差不了,就位于内城,距离皇宫算不上很远。衡玉一走出宋府,就看到在道路两侧林立的并州军。   军队最前方,仲玉牵着一匹骏马站在那里,看到她走出来,恭敬俯身道:“主公,局势已定。”   仲玉牵着的骏马正是衡玉的坐骑,她翻身上马,身后有人上前重新给仲玉牵了一匹马,仲玉也跟着她翻身上马。   两人驾着马缓缓往皇宫方向前去,仲玉的马略微落后她半步。   仲玉轻声向衡玉介绍宫内的情况,“此前叶信虽然与宦官合作,但却也存着除掉宦官的念头,我听从主公的吩咐,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仲颖。随后仲颖与宦官魏忠等人合作,联合起来逼宫太后娘娘。大将军赶到时太后已经一杯毒酒去了。   “宫内的禁军几乎都被宦官把持,一开始魏忠提前联系大将军让他入宫,谁知宦官早已倒戈到太尉那。身中埋伏,大将军身边亲卫几乎死伤殆尽,危急时刻他麾下援军赶到。   “大将军恨极宦官,命令麾下士兵擒拿那几位大宦官,先帝宠信的几大宦官都被屠戮殆尽。两方势力在宫内厮杀,原本我们还不方便出手,谁知道仲太尉不敌大将军,竟然往陛下寝宫而去,未免惊扰陛下,我们的人这才出手。如今已经将大将军和太尉拿下。”   “几大宦官竟然都死了。”其他的结果都在预料之中,唯有这个,算是一件意外之喜了。   宦官之乱几乎横贯了魏朝这几位末代帝王的执政历史。无数人视宦官为眼中钉肉中刺,谁知道如今阴差阳错,竟然将这几位领头的宦官都杀了。   这些领头的宦官都不在了,只要执政的人略施小计,就能把他们留下的势力也全部瓦解掉。   叶信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做了这么一件好事。   衡玉要把持大义,所以她除了最开始推波助澜使叶家和仲家提前开始斗争外,后面在这件事上就很少沾手。她也没想到局势最后竟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比她一开始设想的还要好。   衡玉想了想,出声问道:“都通知下去了吗?”   “都通知下去了,现在诸位大臣已经被请去太和殿了。”   “可有大人表示不满?”   仲玉话中的“请”,可不一定就是客气的请人。对于不配合的人,他并不吝于武力打压。   “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   仲玉这么一说,衡玉就不再问了。   她依照后世经验组建的情报组织可不是一般的组织。前几年她来洛阳时,意外收服了仲玉,思量过后将仲玉安排进情报组织里,今年年初,她已经放了大半的权给仲玉,令他掌管情报组织。这些年的收集探查之下,她的手里已经握有洛阳几个大世家、高官们的把柄。   武力震慑,外加衡玉手上握着的把柄,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们都沉默了下来。   有资格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的人都选择沉默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随便他们蹦跶衡玉也是无所谓。   先有平价盐,后有平价纸、土豆、玉米以及馆藏阁等利国利民的东西,她得尽天下民心。现在只要大义也在她手上,天下诸侯但凡有所异动,必将受到铁血镇压。   衡玉在仲玉的领路下来到朝臣上早朝的太和殿。   此时本应该漆黑安静的太和殿却是灯火通明,殿内各处传来窃窃私语之声,目光时不时落在大殿最前方被捆绑的两个人以及站在他们旁边,风姿秀雅的年轻人。   直到衡玉踏入殿内,步履从容,任由殿内或打量或惊疑或恐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的脚步极轻,殿内诸人却觉得她的每一步都好像是落在他们心上一样。   衡玉来到太和殿,仲玉留在殿外没有进去。   仲玉面对仲颖倒是一点也不心存愧疚,也许在仲颖看来他对自己有恩,但仲玉不会忘记,最开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就是仲颖。他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最后却又留了自己一条命,并且将自己养在身边,只能说明仲颖处事不断。   当了恶人又想要好名声,最后只能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看到衡玉进来后,站在仲颖和叶信身旁的宋沐上前两步,对她拱手行礼。   衡玉走到台阶之下,对着站在太和殿的诸位大臣,朗声道:“陛下登基,主少国疑以至于引起叶家仲家相争,如今太后、太皇太后不幸蒙难,明初此行原本就是为了陛下而来,眼见陛下有难,明初不得不出手为陛下清君侧,即使日后史书批判也只能挺身而出,还请各位谅解明初今日的冒犯,实在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   三言两语,就给自己的行为安了“清君侧”的名头,占足大义。   出自世家的丞相王浩,御史大夫许英以及九卿等人闻言,都知道衡玉是在让他们表态。如今局势不利于他们,低头是唯一的办法,但身为世家的骄傲,让他们受一个后辈的威胁而低头实在是令人心有不甘。   一时间,局势僵持着。   打破这一僵局站出来的人是大司农,他踏步出列,声音在大殿上回响,“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如今主少国疑,内里朝纲不稳,外有强敌环伺。郎君有勇有谋,几御匈奴于边境之外,又有推行平价盐、平价纸、找出亩产过千斤的土豆的功绩在,着实有昔日护国宁将军、诸葛皇太后风采。举贤不避亲,也不应担忧年岁之事,还请郎君接任大将军一职,内稳定朝纲,外平息动乱。”   大司农早已是衡玉的人,他站出来表态后,原本持中立态度的人也都出列附和了。三公九卿中,不知不觉已有大半人支持她担任大将军。   丞相王浩看了眼跪在前列的仲颖和叶信,再想想自己书房里那封写满王家其他人罪行的书信,低低叹息出声,缓缓弯下腰,拱手附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宋明初手握重兵,还握有他们这些世家的把柄,占尽大义,朝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心向于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家仲家相争,最后反倒是并州宋家享受胜果。   后生可畏,着实是后生可畏啊。   衡玉走上前来一一扶起丞相、御史大夫还有九卿,谦虚推辞道:“明初年幼,若是担任大将军之职,只怕有很多人不服。”   大司农转念一想,接道:“郎君何必自谦,不过郎君任大将军的确不妥。郎君之父并州牧宋翊镇守边境,威震匈奴多年,劳苦功高。况且也没有子居父上的道理,理应让宋大人任大将军,而郎君则接任太尉。”   父女两人,一人任大将军,一人任太尉,着实是好算计啊。   王浩抬头看了衡玉一眼,却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了。   衡玉抿唇而笑,笑容谦和,王浩却觉得心头一凛,不敢再想下去。   衡玉又是一番推辞,不过这一回朝臣大都拱手附和,最后她就顺势应许下来。   官职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轮到宣判仲家和叶家的罪行。   仲家和叶家昔日势力遍布朝野,想要讨好他们的人极多。先帝本就是个践踏律法之人,对于给他献钱的仲家和叶家一向宠信有加。权势极易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仲家和叶家在先帝纵容下,近些年来越来越不知道收敛二字该怎么写,罪证自然是一抓一大把。   再派人深入调查一番,更是领悟到了他们的疯狂。衡玉根本没有捏造任何罪名,直接让宋沐宣读两族所犯下的罪行。   江南三年大旱,在朝中一些大臣的据理力争之下,朝廷终于拨下救济粮,陆陆续续还从空虚的国库里拨去了三十万两白银。   但这些东西还没出京城,就有将近三成落在了仲家手里。再加上底下人剥削而来的孝敬,江南白骨露於野的惨象与仲家脱不了干系。   除此之外,还有纵奴行凶,殴打朝廷命官,毒杀太后,擅闯皇帝寝宫等一系列罪责。宣读完后,宋沐温声询问朝中负责律法的延尉,这些罪按律当如何?   延尉擦着冷汗,在朝臣同情的目光下出列,颤声回道:“针对不同的罪行会有不同的处置方法,不过如今先帝祭日刚过百天,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也刚刚薨,依照往例不宜动杀戒。”   “这是自然,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请延尉大人依照律法好好审理这些案件。”宋沐继续温声道,显得很好商量的样子,但谁都不会被他的外表欺骗到,他分明三言两语就扣实了一大批人的罪名。   延尉擦着汗答应下来。   接着宋沐继续宣判叶家的罪行。比起仲家的罪行,叶家的罪名就更大了。   宋沐束手而立,笑着俯视跪在地上的叶信,笑里满是薄凉,“私通匈奴,贩卖兵器给匈奴,收受匈奴贵族的孝敬。单单这一条就是谋反的大罪啊叶将军。”   被堵住嘴发不出声音的叶信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冷静,眼里满是惶恐,这件事他做得如此隐蔽,怎么会被人抓住把柄。   宋沐望着他,眼里满是冷厉。   并州军队陈列边境,浴血杀敌,朝中竟然有重臣被匈奴收买,将他们的布防图泄露给匈奴,还卖给匈奴兵器。难怪之前并州军与匈奴的战争都是以大败告终,想来不仅仅是因为并州军队不如匈奴,还有这些原因吧。   宋沐此言一出,底下大臣也纷纷震惊,不由得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通敌可是叛国的大罪。一时间与叶家关系密切的一些朝臣都不由心慌慌起来。   “叶将军,先帝今日驾崩百日,不宜动杀戒。但将军此乃谋逆大罪,流放千里流放到并州也是使得的。”这一次没有询问延尉,宋沐直接替他定下罪责。   因为叶信私通匈奴之故,有多少并州儿郎还有老弱病残死于匈奴铁骑之下,他若是流放到并州,宋沐他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把这件事稍微透露出一点风声,就会有无数人想要让叶信死,更甚者会让他生不如死。   今夜,皇宫之中灯火通明,城内街道并州军队四下串行,捉拿一些罪证确凿的要犯。洛阳百姓家门紧闭,在惶惶不安中熄去灯火,却是难以安眠。   却也有一些地方灯火通明,人声喧嚣。比如朝臣如今所在的太和殿,又比如幼帝居住的未央宫。   衡玉将太和殿接下来的事情全都交给宋沐总领,命仲玉协助他,而她自己,则在宫女的领路下,来到幼帝居住的未央宫。   未央宫外灯火燃起,殿外行走的宫女宦官却脚步凌乱,似乎都被今日的祸事吓得心胆俱惊。衡玉望着这一幕,不由蹙起眉来。   “你们都退下吧。”步入灯火通明的未央宫,衡玉吩咐下去。   宫人领命退下,不多时,殿内的人都离开了。衡玉一步步走进内殿,坐在龙床边缘。   床榻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全身被薄被盖住。似乎是听到动静,小小的身子不由一抖,缩着在里面的人却没有掀开薄被。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安全感,就连因为热而渗出的汗,都让小小年纪的魏季平觉得有种踏实感。   外面持续将近一天的喊杀声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精神煎熬。   皇室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小孩子,更何况自先帝驾崩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早先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叶家与仲家的势不相容。   “夜晚虽然有些凉,但是这样捂着很容易出痱子。”衡玉轻声说道。   魏季平又缩了缩。许久,外面没有再传出任何声响,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掀开,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谁知道他刚刚将被子掀开,就对上了衡玉的眼睛。   温和淡然,眉眼柔和。   魏季平又忍不住抓紧被角,却没有像刚才那样重新将自己从头到尾都盖住。   衡玉捡起床边的帕子,用旁边盛放的清水洗干净拧干后,坐到床榻旁边,用帕子轻轻为幼帝擦拭脸上的汗水。   魏季平身子轻微瑟缩了一下。宫人伺候他是正常的,但眼前这个人,身着轻甲,又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身份明显是不同寻常的。   “陛下,你身边伺候的宫女呢?”   魏季平低着头,乖巧坐着,安安静静让她擦着粉嘟嘟的小脸。听到她的话也没有别的动静。   擦好汗后,衡玉将手帕放到一旁,两人默默相对坐着。   “怕吗?”沉默了一会儿,衡玉突然轻声问他。   魏季平又是一抖,衡玉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谁知道他竟然轻轻开口道:“怕。”   这一声太轻太轻,如果不是她一直注意着也听不到这一个字。   衡玉伸手摸了摸魏季平的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圆嘟嘟的小脸蛋。   “以后再也不会了。”她极认真向魏季平保证道。   “你的父皇死了,母后也被仲太尉和宦官魏忠他们害死了。陛下,权势之争就是这样残酷。更何况一朝天子所肩负着的,还有天下万民的期许。”   衡玉缓声说道,“天下万民的期许太沉重了,而享乐太轻松了。身为帝王,只要心念一动几乎可以得到所有东西。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多好的生活啊。可是睁开眼睛,您能看到底下百姓的哀嚎与苦痛吗?您能担得起他们的期许吗?”   魏季平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好像又没有听懂,但他清楚的听到了前面一句话,他的母后死掉了。   他漂亮剔透的眼里嗜满泪水,视线模糊的看着衡玉。   “姐姐。”他如此喊她。   衡玉一怔,对着魏季平迷茫中含着期待的目光,忍不住轻叹出声,“陛下,这魏朝,我且替你守着。你要习文习武,处理政务我都不会阻止。”   我会好好教导你培养你,但也会把前世三国那段历史潜移默化讲给你听。   待你日后长大,你会如何选择呢。是向我举起屠刀试图与我两败俱伤,还是信任我,将这个日渐老朽的帝国交到我手上,让我重新开辟另一个帝国,建立新的制度呢。 第27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叶家与仲家的势力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朝堂。如今叶家与仲家倒台, 宋沐依照查到的罪责一一清算, 尸位素餐之辈都趁着这个机会让衡玉给撸了下来,朝堂一下子就空出一半来。   在众人眼巴巴盯着这些空出的职位时, 突然发现幼帝颁下圣旨, 直接将人选安排到这些职位上。   谁都知道名义上是幼帝颁下的圣旨, 但这些人全都是衡玉安排的。而看到衡玉安排下的那些人时, 朝臣大惊,私下的小动作一下子少了不少,越发安分起来。   仲玉有一天还和她笑着提起这件事, 说最近离开洛阳的信差都少了不少。   衡玉提拔起来的人, 有早已成名的文官与将领,也有年轻的士人小将。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笼络了一大批人。   即使一些高官大臣没有被她笼络去,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她提拔的人中包含了一些重要大臣的晚辈。即使是看着这些晚辈的面子上, 很多大臣也都会给衡玉一些方便。   除此之外,她还任命了一些女子为官。   自诸葛太后之后女子地位变低的最直接表现就是朝堂上再也没有女子任官, 但如今衡玉执掌大权, 她自己就是女子,自然要提高女子地位。   尤其是任命的这些女郎君,论起才情来绝不输给男子。   在众多任命中, 最令人瞩目的一道任命是将大司农之女林念任命为郎中令, 将皇宫的禁卫都交给她执掌。   丞相王浩看到这道认命时心下了然。   难怪当时大司农如此支持宋明初,大司农之女必是宋明初的心腹亲信,不然宋明初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皇宫禁卫交给她掌管。   不知不觉间, 宋明初竟然聚拢了这么一大批势力。叶家和仲家输得不冤啊。   他们王家,又该何去何从呢,王浩看着头顶那方青天,一时间神色有些怔仲恍惚,回过神后不由心下自嘲,他果然是老了,前瞻后顾患得患失,不是老了又是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啊,锐意进取大刀阔斧,真是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啊!   十一月底,宋翊将并州事务交接给宋沐,自己领着一行亲卫赶往洛阳。   在衡玉的运作下,宋翊接任大将军。大将军之职,尊贵更胜三公,接任大将军后宋翊自然要卸下并州牧一职,并且赶来洛阳。   而宋夫人等女眷不必赶路,可以走官道一路慢行前来洛阳。   至于并州牧一职,则落在了宋沐身上。   并州是她的根基所在,衡玉绝不可能放手,只有交给宋沐才能让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正是知道这一点,王浩等人对于这道认命也就听之任之了。   反正已经出了个年仅十八的太尉,还担心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州牧吗。   至于天下悠悠之口,尽得民心的衡玉会担心吗。   十二月中旬,匈奴左图单于率五万匈奴南下,与并州军大战。   并州军手段层出不穷,衡玉提供图纸的十连弩,炸、药前身霹雳子等武器层出不穷,除此之外,还有马蹬马鞍。   匈奴族人自马背上而生,控马的能力远胜魏国士兵。但并州儿郎同样也是自幼就在马背上摸爬滚打的,并州士兵也有着一手好骑术,再加上马蹬马鞍等辅助,骑术上还稳压了匈奴骑兵一头。   再看准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衡玉等人早知有这一仗,为了这一仗早早就囤积好了粮草,并州百姓对匈奴也是满怀恨意,这一战占尽地利人和。   这一战吸引了天下目光,谁都知道,如果并州军与匈奴这一战有失,那么刚刚在洛阳稳定下来的衡玉等人的生命必将受到严重威胁。   而且刚刚稳定下来的局势势必会重新混乱,各大势力将重新洗牌,衡玉之前的布局都将为他人做嫁衣。手握重兵心有异动的各大州牧们绝对会好好思考要不要出兵洛阳,效仿衡玉的“奉天子以令天下”。   但若是这一战取得大捷,那么她在洛阳的地位就算是真正得到了保障。   匈奴十万大军兵临并州的消息传到洛阳时,衡玉正在与秦殊一起饮酒。   她兴致一起,唤人将她的琴搬到院子,给秦殊弹了一曲气势十足的《破阵子》。   “主公不担心吗?”   衡玉一派怡然自得,没有半点担心。   衡玉弹完一曲,将两只手搭在琴弦上,随手拨弄琴弦。   琴是好琴,即使是随手拨弹不成曲调,发出的声音也极为清脆悦耳。   “我倒是觉得匈奴这五万大军来得正好。如今我独坐钓鱼台,底下各州牧拥兵自重,早已有人蠢蠢欲动。这一战我并州军必是大胜,足以镇住所有异动。”   秦殊略一挑眉,将自己与衡玉的酒杯斟满酒,“主公倒是成竹在胸,想来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底牌吧。”   衡玉默认下来,“先生之才,在军师一职方能大放异彩。待此番事了便让先生见识见识我并州的秘密武器,随后出征平定各州,往后开阔疆土都需要先生随军。”   平定天下开疆扩土,原来他的主公,早已将目光放到外族地域了吗。   “东南沿海,西北荒塞,终要为我国土疆域。”   衡玉悠悠道:“攘外必先安内,在此之前,先把那些在背后使小动作的人踢出局外。”   并州军与匈奴交战的消息刚传到洛阳,底下人就不安分起来了。   十二月的洛阳,已经飘起了雪。   衡玉脱掉外面的斗篷,身上穿着大魏的黑红色官服,坐在燃着银丝炭十分温暖的大殿内。幼帝魏季平坐在她对面,穿得要更为厚实一些。   她正在手把手教魏季平下围棋,并且将一些行兵布阵的道理融进围棋里面讲。   经过几世的磨练,她的棋艺早已大成,即使一心两用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魏季平对于行兵布阵兴趣缺缺,倒是对衡玉所说的历史故事更感兴趣。   没错,她把三国的故事结合《三国演义》讲给魏季平听了。   从第一次党锢之祸开始讲,讲到十常侍之乱,讲到董卓进京,讲到丁原被杀,讲到十八路诸侯举兵伐董卓。   出乎衡玉意料的是,魏季平对此很感兴趣,听完之后也不是仅仅把它当作一个故事,而是通过故事去印证他如今的处境,思考接下来他要如何做。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也能从衡玉所讲的事情中看出他与那位献帝的处境类似,可是他们两人的境遇一点也不同。   魏季平抬头,眨着一双剔透的眼睛软糯糯喊道:“明初姐姐。”   “嗯?”衡玉正捻着一枚黑子,听到魏季平出声唤她,有些漫不经心问道。   “姐姐。”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另一只搭在桌边的手。   略有些胖乎乎的手,摸到了这只白皙的手上经年累月的茧子。   衡玉将黑子落下,把一旁温热的牛奶递给魏季平,待他喝完后才轻声问道:“陛下,您怎么看待十八路诸侯举兵讨伐董卓这件事呢?”   魏季平端正坐好,认真答道:“十八路诸侯各怀异心。”   “但是他们自诩汉室忠臣。”衡玉淡淡道。   魏季平却理解错了衡玉的意思,他从榻上跳下来,跑到衡玉旁边,牵住她的手仰头看她,“明初姐姐与他们是不同的。”   衡玉讶然,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真奇怪,有人传闻她挟天子以令诸侯,骂她牝鸡司晨,明面上效仿诸葛太后匡扶社稷,实际上却是想要夺取政权。但是这个年纪幼小的天子却依赖她信任她,会温温软软的唤她为“明初姐姐”。   “陛下,那我们就去看看另一些自诩魏朝忠臣的人吧。”   她站起身来,唤来宫女为魏季平整理衣服,随后她牵着魏季平走出寝宫,往太和殿去。   太和殿上,年幼的帝王高坐在殿上。   殿下群臣分成左右两列站着,左侧一列站着的都是文臣。   丞相王浩站在首位,衡玉穿着一身黑红色的官服立在他身后。右列第一位,则是大将军宋翊。   王浩在朝拜时小心抬头,往上方看去。   年幼的帝王无需任何人提醒,已经能端正坐在龙椅之上。冕冠之下的脸看不清楚,但是嘴角绷紧,足够严肃。   即使是他怀疑宋明初有窃国之心,也不得不承认,宋明初把陛下教导得极好。   朝会开始,当即有官员站出来,表示匈奴大军南下,势如破竹。为保洛阳安危,天子应下昭召凉州牧刘昭领兵马入洛阳,拱卫国都。   他说完后,衡玉静静站在那里听着,幼帝端坐在上面也没有其他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衡玉一方的不作为给了一些人错觉,还是他们都觉得并州军输定了,当下又有十几名官员站出来附和。   王浩蹙眉,看着那些人上蹿下跳。这群人是嫌自己活得太好了是吧,不然怎么这么能蹦跶。   前几年并州与匈奴的战争中,基本都是并州军取得胜利。这一次虽然匈奴举兵南下来势汹汹,但也不代表并州输定了啊。   而且宋明初自己就是因为受仲颖之邀率兵前来洛阳才能奉天子以令天下的,她又怎么会同意凉州牧走她的老路子分她的权呢。   待这些有异动的人蹦跶结束后,一直冷眼旁观的衡玉才站出来。   这些官员不是觉得匈奴势不可挡,担心洛阳安危吗,衡玉直接将他们发配到了并州最前线。   而凉州牧刘昭,衡玉直接请幼帝下令让凉州牧刘昭率兵一万入京。   她给刘昭理由,让他光明正大派遣军队前来洛阳,但她倒要看看现在刘昭还敢不敢来了。 第28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刘昭最后还是来了。   幼帝已经下旨, 若是他不来, 则是抗旨不尊。明面上他还是魏臣,他还盘算着像宋衡玉一样占据大义号令天下, 所以他不能不来。   他不算是聪明人。真正聪明的人还在等着并州与匈奴一战出现严重损失后才有所动作, 他却在开局之初就一直在蹦跶。   即使并州分不出兵, 洛阳也有一万并州军与三万禁卫军呢。   他明面上领兵一万前来, 但实际上却远超过三万兵马。而且这三万兵马是凉州军中的精锐。   兵强马壮,民风剽悍,凉州军与昔日的禁卫军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放眼举国, 唯有并州军才能与之匹敌。   早已有人将这个消息传回朝廷, 众人知道后都暗骂刘昭乱臣贼子,但也心中惶恐起来。凉州军的威名可也是战出来的。   有人提议重新下旨让刘昭退回凉州,衡玉根本没有理会,直接下令沿路各个城镇不要阻拦, 借道让凉州军前来。   一直到三万凉州军兵临洛阳,刘昭才开始打出清君侧的名头。   朝堂之上, 许多大臣面有忧色, 还有一些人心思浮动。   衡玉将诸位大臣脸上的神色异变尽收眼底,点了十几位心思异动的大臣前往洛阳城门观战,美名其曰陪同天子。   衡玉披着暗红色斗篷, 牵着幼帝走到洛阳城门之上, 眺望着那黑压压一望无际的凉州大军。秦殊则站在一旁随之眺望。   宋翊站在不远处指挥,身着盔甲,手握宝刀, 气势汹汹。   至于那些被衡玉命人带上来的大臣,脸色发白看着那黑压压的大军。   “听说楚大人与刘州牧关系甚笃,如果楚大人当真害怕的话,不如我就命人备马将大人送去刘州牧那里如何?”   衡玉的话中还夹着几分笑意,却没有人敢把她这句话当真,她话中称呼的那位楚大人吓得腿一软,连忙摇摇头,直接怒骂出声,呵斥刘昭是乱臣贼子。   虽然他心底更恨的是宋衡玉,但是如果他敢有异动,他相信自己立马就要血溅当场,所以也只能忍气吞声。   刘昭被亲卫围着,远远眺望洛阳城头,瞥见那一道身穿红色斗篷的身影,对着身边亲卫戏谑道:“多年不回洛阳,洛阳城里的文武百官越来越窝囊了,竟然会受到一个小女娃的制衡。”   他的确听说过宋衡玉的名声,但年龄摆在那里,他还是打心底里轻视宋衡玉。   刘昭策马到军队最前方,冲着城墙义正言辞喊道:“宋家父女皆为乱臣贼子,掌控陛下挟制各州州牧,我凉州军此来正是为了清君侧,斩杀掉陛下身边的乱臣贼子。”   衡玉漫不经心笑道:“贼喊捉贼,着实可笑。”   魏季平被带上城墙,望着那泱泱人群,听着战鼓擂响,号角吹鸣,原本还有些心中慌乱,但当听到刘昭这番话后,那些惶恐的情绪一瞬间消散了不少。   魏季平紧紧牵着衡玉的手,目光落在刘昭身上,莫名带出几分狠意来,听到衡玉对刘昭的点评后,忙点头附和。   静默在一旁的秦殊偏头看了魏季平两眼,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衡玉的手段。   “取我箭来。”衡玉对着身后的亲卫说道。   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手指一松,箭矢裹挟着浓浓威势往凉州军那方飞去,直接将帅旗折断。   再次拉弓,瞄准刘昭。   三箭齐射,裹挟着猎猎破空声飞去。   其实以衡玉的射程是无法对刘昭造成伤害的,但刚刚那一箭造成的威慑极大,刘昭没忍住,直接策马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   他这一退,直接把凉州军的士气也给退了一小半。   反观衡玉这一方,却是士气大涨。这三箭落下稳稳插进泥土里,就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一万并州军还有调遣来的一万禁卫军直接出城迎战。她掌权的这两个月,一直在操练禁卫军,如今禁卫军与并州军配合默契,利用阵形以及各种新型武器,直把凉州军打得阵形溃败。   与此同时,衡玉也没有收手。势如破竹的弓箭防不胜防,几箭得手的同时她的射程也被摸透,射程之内的其它将领皆是快速纵马离开射程范围,以免被城墙上的杀神直接射杀。   再度打击了一波凉州军的士气后,衡玉这才将弓箭放下。秦殊站在她旁边,指着底下与她讨论并州士兵身上的新装备。   衡玉仔细述说,并且还将一些武器的原理都详细告诉秦殊。   这一战,衡玉这一方胜得毫无悬念,三万能征善战的凉州军溃败而逃,降者不杀。至于刘昭,被林念纵马深入敌营,直取项上人头。   凉州军刚刚大败,并州就有快马加鞭的大捷战报送来。   并州军方面伤亡人数加起来不超过一万,匈奴五万兵马却只剩下一群残兵败将逃回去。匈奴游牧而居,不便深入追击,所以宋沐结束了并州军追击的步伐。   衡玉将战报搁回桌面,研墨书写起来,写的却是凉州的安排。   刘昭战死,他的两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能挑起凉州的担子,凉州军群龙无首,她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往凉州安插人手,把凉州变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一系列动作后,衡玉又重新安静下来。   事实上不是她想安静,而是宋夫人那边正在为她挑选夫婿。   宋翊和宋夫人两人把各地出名的青年才俊画像都送到她的书案前任她挑选。这件事动静太大,耳目稍微清楚些的人都听闻了。   在皇宫中与丞相王浩碰见时,他还笑着开了几句玩笑。就连魏季平,对于衡玉未来夫婿的人选也很好奇。   秦殊正准备离开洛阳前去并州,来找衡玉喝酒的时候也就着这个话题笑话她,笑罢后才认真道:“我并不建议你在世家里面挑选夫婿。”   衡玉手中握着如此大的权柄,而且她还有再往上一步的打算。如果她在世家中挑选夫婿,往后极容易受到世家的挟制。   “当然,如果以后要广纳后宫,为了平衡后宫我不介意你在每个大世家都收一位皇夫。”秦殊戏谑道。   挑选夫婿的事情暂时没有结果,这一边幼帝又下诏让各州牧前来洛阳述职。众州牧都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来了洛阳就难以脱身,但这就是奉天子的好处,若是这些州牧抗旨不来,就有了现成的理由让衡玉出兵镇压。   最后各州州牧都赶来了,就连忙得一团糟的宋沐也把事情交代下去赶回洛阳了。   不过宋沐是衡玉的亲信,他一回到洛阳就直接被打发去负责其他事情。其他州牧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既然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衡玉直接把人扣下来,动作不断,早就安排好的人已经前去各州收拢人心,把各州牧手里的兵权瓦解掉。   各州牧在京中都有关系,四处走动,衡玉那里给出的说辞却是述职没有结束,不必着急回去,至于各州政务,也不必挂心,她已经安排了别人去协助处理。   什么不必挂心,就是因为她安排了其他人去插手,想要瓦解掉他们的势力,他们才觉得担心啊!   幽州牧徐瑾子承父业,不同于他守成的父亲,自他继任幽州牧以来,幽州的民生一直在发展进步。   身处于洛阳之中,比起其他四处找门路的州牧,他显得淡定许多,闲暇时还去了建在洛阳的馆藏阁里阅读书籍。   越是了解,他越是发现宋明初的可怕之处。   时势造英雄,混乱的局势助长了很多人的野心,徐瑾却没有被野心蒙蔽掉自己的判断。   先帝尚在之时,各州牧都在观望,唯有宋明初早早布局,所以她才能在局势一出现变动时立刻有所反应,占据有利局面。   他本就不比宋明初占优势,如今又慢了她如此多步,原本暗生的野心渐渐消去,目光放在了朝廷贴出的招贤令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徐谨的投诚,衡玉很爽快地下了任命。   州牧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已经接近了光和三年的尾声。   就在众人准备安安心心过年的时候,幼帝突然在朝堂上提出禅让。   “禅让”这个词一出,就好像在人群中投入了一个炸弹,所有人都被震在了原地。   许多魏国老臣都在心底喟叹,改朝换代,另立新朝,这一天还是来了。   殿上所有朝臣立时往衡玉这边看来,却发现当事人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太尉告诉过朕,天子要肩负起天下万民的期许。这太沉重了。而且太尉想做的事情如此多,若是直接执掌权力,你就能够放手去做了。”已经长到她腰那么高的幼帝如此对她说道。   他听她说过三国,又蒙她教导,还在她的带领下去看过贫民区,也看过扬州惨状的画像。   外面总有人传言她挟天子以令诸侯,骂她狼子野心,但他知道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承蒙她的教导。她把他教得很好,甚至包括帝王心术,这也让他更加清楚的意识到了,他没有那个能力去肩负起那么重要的担子。   “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四海八荒,皆我疆域。”她郑重说道。   有人不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但如宋沐、宋翊等了解她志向的人却知道,她是在向幼帝许下承诺。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禅位之后,她以宋为国号,立宋翊为太上皇。都城依旧设在洛阳,住进原来的皇宫中,幼帝魏季平将他住的宫殿让了出来,住在了相邻的另一座宫殿里,被封礼亲王。 第29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新帝上任第一件事, 就是推行科举制, 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科举取士的政策,收回世家大族手中的选官任官权力。同时, 允许女子参加科举。   此诏一出, 朝臣哗然, 尤以世家大族反弹最为激励。   帝王要集权, 要削弱世家权力,已经将刀刃悬在了世家头上,不怪他们兴起反抗。   “祖制不可改!”有老臣如此掷地有声道。   “朕为宋朝开国帝王, 何来祖制。”衡玉将手边的奏折随手扔到殿下, 淡淡回道。   身为开国帝王就是有这种任性的权利,所谓的祖制是什么,根本无例可考。她就是开国帝王,再往上去看那就是前朝了啊!   此言一出, 众人都噤声了。那些反对的大臣只能将目光投到丞相王浩身上。   王浩既是百官之首,其所在的王家在仲家衰落下去之后, 已经成为洛阳世家的领头, 在这件事上极有发言权。   但是王浩想到女帝的手段,想到她在上朝前看向自己的那道意味深长的眼神,慢慢的似乎明白了什么。   王浩迈步上前, 走到大殿中央,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缓缓俯下身子,几乎是一字一顿说道:“臣今乞骸骨,望陛下应允。”   老迈的身躯好像一瞬间被重压击垮了, 王浩再直起身子时,几乎所有人都愕然发现,丞相老了很多。   往常他虽然看上去苍老,但是精神气十足,一眼看去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丰神俊秀。如今却是头发花白,精神衰败,没有神采。   王浩知道自己无法违抗女帝,又不能同意这件事去得罪其他交好的世家,只能选择乞骸骨避开锋芒。   也许,这也在他们这位女帝的算计之中。   女帝心有乾坤,需要的是一个坚定站在她这一方的丞相,而不是他这个时常与她唱反调,身为洛阳世家领头人的丞相。他如今占了这个位置,挡了别人的路啊。   世家的确势大,但是衡玉一步步走到如今,手里掌控的权势极大,而且早已扶持起很多寒门士子抗衡世家,至于允许女子科举这件事,朝中不乏有身居高位的女官吏,若是有人反对,那么就相当于得罪了一大批前途可期的官员。   最后这件事就这样推行下去,既让人觉得震惊,又有些意料之中。   第一次殿试举行的时候,世家子弟占了名额的大半江山,寒门士子寥寥。衡玉拿着名单,却并不着急,馆藏阁就是一颗专门拨给天下寒门士子的种子,随着时间的酝酿,会有越来越多优秀的寒门士子涌现在这朝堂之中。   下一次朝会时,就在各世家出身的大臣等着看女帝笑话时,衡玉突然出声宣布一件事,“朕决定修书。”   易代修史,盛代修书,将散落的典籍收集重新编撰标注,这是一件对后世影响极深的事情,也是一件极大的功劳。   编书工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极多,衡玉下诏召集全国各地名士大儒,同时在朝中选取一些有声望的大臣一同前去编撰书籍。至于总领这一工程的人,衡玉投桃报李,点了已经乞骸骨的王浩负责。   王家子弟接到旨意时都极为错愕,原本虚弱躺在床上养病的王浩听到这件事后立马恢复了精神气,好像一下子就从伤风中病愈了。   “父亲,那位曾经使计让您乞骸骨,她难道不怕您心怀怨恨吗?”王浩的次子这样问他。   王浩手里捧着圣旨,闻言叹道:“这就是帝王心术啊。”这一手恩威并施玩得得心应手,无可指摘。王浩望着那朗朗乾坤,好像已经能够看到在这位女帝的领导下,未来宋国的盛世之景。   修书的事情布置下去后,就轮到学堂的改革,以及对于商业进行扶持,同时衡玉也在着眼匈奴。   匈奴内部由各游牧民族聚居而成,不同于中原的一个国家,他们各自为战,只有在有共同利益之时才会一起进退。   衡玉将秦殊调去了并州。秦殊擅奇谋,一直在试图用计挑起匈奴内斗,如今卓有成效,并州边境已经做了备战的准备。   匈奴的布局结束后,她又有多番动作,将一些治臣调去南疆。在几位臣子要出发前去南疆之前,衡玉召见了他们。   她早已结合自己的记忆以及情报组织那边调查到的南疆的实际情况,写出了一些行而有效的条款,在召见这几人时,把自己整理的东西交给了他们,命他们徐徐图之。   而曾经连续三年大旱又遇蝗灾的扬州,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已经逐渐恢复了元气,渐渐有了前世“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胜景。   至于魏国末代帝王,昔日的幼帝魏季平,如今的礼亲王现在正参与到修书的工作中,是参与修书工程的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他能够加入其中,并不是衡玉将他塞进去,而是凭借他自己的能力,目前在帮忙校对史书。   他无法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但也许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史学家。   对于他的选择,女帝则是表示支持。魏季平待她以诚,她自然也待他以诚。   江山已定,逐渐有了盛世气象。诸般事宜都已经布置下去,这时候女帝的婚事再次提上了议程。   女帝留下子嗣非常重要,不然女帝以及她麾下重臣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最后却落到他人手里就太气人了。   而且主少国疑,女帝虽然身体康健,但是早些诞下子嗣进行培养也是极好的。   如今女帝的婚事既是家事又是国事,备受瞩目,她这个当事人倒是忙中偷闲,处理完政务后就躲在一旁。除了偶尔去修史馆看一看进度之外,就窝在自己的宫殿里欣赏歌舞,又重新开始享受人生。   “等过几年有空了,我一定要亲自培养一班歌姬舞姬。”衡玉托着下巴,一边有滋有味看着歌舞,一边和系统感叹。   系统:……大佬认真的时候是真的很认真,但皮起来的时候也一点都不虚。   原郎中令,现任二品骠骑将军的林念来找窝在宫殿玩乐的女帝,她问正懒洋洋半倚在宝座上的人道:“风月居新来了几位美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衡玉懒懒抬眼,“我可是正经人。”   衡玉没有以“朕”作为自称,林念便也随意些。   她们两谁不知道谁啊,两人当初相识还是因为都女扮男装前去风月居看那一届花魁选拔。花魁清月姑娘一舞倾城,两人财大气粗为清月一掷千金的时候对上了,然后互相拆台公布对方的女子身份。   最后衡玉和林念都被当作是闹事的人赶了出去,不过两人也因此相识,勾肩搭背去喝酒去了。   见衡玉是真的没兴趣,林念也不强求了,“那我今晚自己去。对了,后日就是禊日,那一日洛阳城中的未婚男女都会到城郊外赏花散心,彼此有意的还会互赠海棠,你看到的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原型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衡玉点评,“那些话本都太套路了。”   从信息大爆炸时代走过来的人觉得这些话本都太含蓄了,但是又没有其他东西打发时间,她一个大忙人也没时间写话本,只能大力发展起话本行业漫画行业来丰富国人的业余生活了。   当然,发展国人业余生活的时候顺便也打发打发她的业余时间。   “准备准备,看完你的美人后就要动身去打仗了。”衡玉提醒林念。   林念摸摸下巴,“时间还算充裕,我还是等你大婚后再去边境吧,顺便看一看是怎么样的美人才能让我们陛下动心。”   衡玉斜睨她一眼,“秦先生那样的美人不错。”   林念立刻炸毛,“别想,秦殊是我的。”   看到衡玉略带揶揄的笑容时,林念立马反应过来,“你诈我?”   衡玉缓缓从贵妃塌上直起身子,“不要在意细节嘛,你看我多靠谱,还把你扔去并州让你和秦先生培养感情。”   林念表示呵呵。   其实衡玉的确是觉得那些话本挺套路的,但在禊日当天,没有朝会,她用过早膳后有些心不在焉,歌舞又看腻了,于是决定自己也要外出套路一把。   然后在林念出发前往并州之前,朝会之上,众人还打算上奏让女帝广纳后宫时,女帝突然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告知众人抓紧时间去准备她的婚事,她已经选好皇夫了。   衡玉选好的皇夫寒门出身,才能的确出众,但有宋沐、仲平等人珠玉在前,他也没显得特别出众。   有些大臣心下犯嘀咕,但却不敢明着去问衡玉,林念、秦殊等人却不同。在林念等人好奇的追问下,衡玉给出的理由是,“长得很好看。”   难得禊日,春光明媚,她兴致一起,换上女装撇下亲卫骑着自己的马就外出踏青去了。   禊日有一习俗,未婚男女若是彼此有意,可以互赠海棠。这并不会被认为是私相授受,反而是一番美谈,也有些男子女子以自己收到的海棠花极多为荣。   衡玉策马而去,到了游玩的地点方才下马,牵着黑马散漫走着。她容貌极佳,气质落落大方,一路走来已经有好几人将海棠花扔给她。   衡玉只留下一朵海棠花拿在手上把玩。   路过一个街口时,突然看到前面几位姑娘都在跟着一个身穿淡青色儒服,身姿挺拔的男子。她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但几位姑娘不时凑到一起娇笑,随后把手中的海棠往那个男子身上扔,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衡玉起了兴致,绕到前面去欣赏那个男子的相貌。   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完全恰到好处。抬眼的时候面上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但是手忙脚乱接海棠花的时候耳尖红起来了,神情却还紧绷着。   衡玉手腕一动,海棠花准确落在男子怀里。   他动作有些狼狈地接住她扔过来的海棠花,抬眸向她看来。   衡玉回他一笑,动作飒然。就要转身离去时,却接到了从男子那里抛过来的海棠花。   这个书生武艺不怎么样,关键时候倒是没有掉链子嘛,衡玉转着那朵海棠花的花骨,如此想着。   她食指拇指一合,打了个响指,隐藏在暗处保护她安全的暗卫瞬间闪出来。   “来人啊,把朕的皇夫带进宫里好好伺候着。”   互换了海棠花之后,她这样的行为应该不算是强抢民男吧……   想起言官们那义正言辞的样子,衡玉如此为自己的行为做了辩解。   其实她也是为了话本的发展事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女帝强抢皇夫,多好的素材啊,清新脱俗,绝对不落俗套。 第30章 奉天子以令天下   “好了, 现在我们讲到宋朝了。”大学课堂里, 历史老师这句话一出来,底下或低头玩手机或低头赶作业的人“刷”的一声都抬起头来, 目光灼灼望着历史老师。   那些昏昏欲睡的人也都被旁边很有同学爱的舍友推醒了。   “太好了, 终于讲到我明初女神了。”   “秦殊男神, 宋沐男神!”   历史老师推了推眼镜框架, 友好笑着看他们一副花痴的模样,对于这幅场景屡见不鲜。实在是每一年上课讲宋朝文化都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讲宋朝,永远绕不开的是那最为神秘又最为开放与自由的宋太宗宋衡玉时期。那个时期, 国富民强, 四海一统,万朝来贺。那个时期,有在混乱的局势中力挽狂澜、功绩无出其右的宋太宗,有以擅治民生著称的一代权相宋沐, 有为偌大宋朝制定军事外交路线的秦殊,还有战功赫赫、与魏武帝时护国宁将军并称的大将军林念。甚至有呕心沥血著作二十余载方成一部恢宏史书的史学家魏季平, 其余各行各业, 亦是人才辈出,照耀史册千古。   当然,这些功绩还不能让底下学生们如此疯狂。真正让他们这么疯狂的原因, 其实是因为前些年考古界挖掘出了宋沐的墓室, 在陪葬品里找到了几幅保存完好的画作。   素描这种画法,就是当年宋太宗宋衡玉推广开的。那几幅素描图中,有宋太宗送给宋沐的自画像, 也有宫廷画师所画的几人一道聚餐的场景。   有考古学家想起当年自己好像在某一篇史书中看到过关于此次聚餐的记载,当天就跑回自己家中翻找,一天之后终于找到关于这一次宴饮的记载,并且按照书上的内容对照画作,找到了衡玉等人。   他们的容貌被还原成图上传到网上,随后,全国网民都疯狂了!   宋太宗时期权势最为显赫的那几人,随便拎一个人出来容貌都能秒杀现在的大片明星,再加上他们身后的光环,直接把几人推到了国民偶像的地步。   尤其是其中最为神秘的宋太宗此人。   宋太宗此人,史册记载她为宋太祖宋翊之养女,但在此十三年前,她来自何处,姓甚名谁,却留有大片空白。魏朝末年,群雄出现割据之势,那时并州在宋太宗领导下强势崛起,她改善制盐法,发明十连弩,发明马蹬等物,又才华横溢,诗画双绝,但史册之中她师承何处却也不曾留有记载。到后来太史令魏季平为她撰写帝王本纪时,也选择了与此前完全不一样的书写方式,极少着墨女帝性格,以至于女帝性情如何,只能从历史的只言片语中判断。   这样一位传奇的帝王,却神秘无比,无怪有那么多人一直在研究她,试图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如果要给我写帝王本纪的话,一定要把我写得神秘一些。”彼时的女帝懒懒翻看着前朝历代帝王本纪,突然侧头过去对着太史令魏季平道。   “神秘?”   “是非功过,史书昭昭。但是我这个人性情如何,平日的为人处事又是如何,这些事情在描述的时候可以含糊一些。”女帝把该“神秘”的大概范围都给魏季平圈划出来了。   帝王本纪虽说是写帝王,但其实只是以帝王的事迹作为一个引子,重点是为了写在帝王纪年之时,国家的发展、时代的大势。   女帝提出的要求虽然与以往的帝王本纪书写方式有些不同,但也没有违背本纪记录的用意,因此魏季平点头应下来,顺了女帝的意。   只是不免又有些好奇,“为何要特意叮嘱我写得含糊一些呢?”   “没有必要写得太详细。”那样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虽然那些乐趣她没机会看到了,但想一想都觉得很开心啊,让她批改奏折的时候效率都比以往要高了许多。   如今,这些乐趣正在一次又一次上演。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吧。”历史老师伸出手压了压,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   他打开新的ppt,ppt第一页就是宋太宗的画像。   将ppt全屏播放,历史老师点到下一页,开始给同学讲宋太宗宋衡玉的生平。   “女帝当年力排众议首创科举制,为寒门士子的晋升提供了一条路。这是兴平六年状元陈子鹤所写的关于殿试的诗文,这是他后来入仕所写的诗文,研究他的这几首诗文我们可以推测,女帝勤于政务,性情端凝。”   “再下面是侍中赵函所写的一篇赋,里面记载了女帝和言官的一些轶事,说女帝喜好歌舞,言官上谏规劝。太宗时期,言官空前活跃,多次上奏规劝女帝要勤于政务。”   “再下面是……”   历史老师找出来的史料基本都是相互矛盾的,一个说女帝勤于政务,一个说女帝沉迷歌舞;一个说女帝性格端凝,一个说女帝喜怒随心,性情散漫通达……   底下的学生听得都凌乱了,半晌,终于有人默默举手,默默站起来,把全班人的疑惑问出来,“所以老师,这上面的内容到底哪个是正确的啊。”   历史老师摊手,非常光棍,“我也不知道,我还期待你们以后有谁能够告诉我哪个是正确的呢。”   哗,底下一阵嘘声,很不给老师面子。   历史老师摇摇头,也不介意,跳过这段内容讲起其它内容来。   有学生听着听着又走神了,突然,他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来,有一则新闻跳了出来。男生神色一惊,立马把新闻点开。   飞快看完,立马把这则新闻转发到班群,然后捅了捅坐在他身边认真听课的舍友,招呼他快去看班群。   底下逐渐再起喧哗。   历史老师正讲得兴起,突然被喧哗声打断,他把自己衬衫袖子略微折起来,提高声音问道:“发生了什么,大家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女帝画技超凡,闲暇之余便喜欢动笔画上一两幅。尤其是她喜欢美人,最常成为她画下主人公的自然只有皇夫一人。或坐或行或卧,皇夫既然美得可以入画,她自然不会吝啬自己的时间为他作画。   后来匈奴被打得最少五十年内无力南下,女帝从中原调了一批商人过去,并且命人在匈奴与并州交界的缓冲带那里修建交易市场。匈奴人可以去市场那里,将羊毛还有匈奴的一些特色东西与商人以物易物,交换所需。   自交易市场建成第二年起,匈奴那边蓄养羊群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经济的侵蚀成效不会很快,但是效果绝对巨大,也许还不能完全解决掉匈奴的威胁,但当匈奴人民有了稳定的经济来源,可以拥有稳定的生活,他们还愿意再过那种在马背上生活奔走的日子吗?   至少大部分答案都是不愿意的。   等林念和秦殊得胜回朝,女帝一高兴,当场写了一首诗。女帝的作诗才华暴露后,林念有一回入宫与女帝聊天,最后让女帝给她和秦殊都写上几首诗。   林念的话总结起来就是,史学家写的史书,哪里有女帝写的诗更加有排面啊!   写林念的诗还好,写夸奖秦殊的诗时,女帝一开始原本写得还很含蓄,但林念就在旁边,摸着下巴欣赏完之后告诉女帝,诗里面应该好好夸一夸秦殊的相貌,不过这首诗就不用公布出去了,留着让她拿回去调戏秦殊就好了。   沉迷搞事的衡玉自然没意见,思考一番后直接写了一首长篇叙事诗,里面大书特书秦殊的美貌。   看过诗的秦殊:“……”   单从艺术角度去欣赏,这一首诗当得上是长篇叙事诗的殿堂之作,但这首诗的立意!!虽然衡玉在结尾升华了诗歌主题,从夸秦殊貌美硬生生扯到了高大上的国家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开始追求精神富足。但是!别以为秦殊没看出来。   这首诗写完之后,衡玉还专门撰抄了一番,彼时皇夫走来御书房找她,恰好围观了这首诗。早已了解到衡玉性情的他看过诗文后,还帮着衡玉揣摩了一番用词。   然后衡玉在诗文最前头题了序,还点出了她与皇夫一起在御书房揣摩这首诗用词的事情。   虽然秦殊对诗文的内容有些无语,但即使不看诗文单看衡玉的书法,也是一种别致的享受,所以最后他还是让人把这幅已经装裱好的作品入了库,最后这幅作品还成为了他与林念的陪葬品。   到了如今,前段时间考古界继发现宋沐的墓后,发现了秦殊和林念合葬的墓穴,然后,从里面把那幅作品找了出来。   历史老师觉得自己的心有点痛。   他捂着自己的玻璃心,原本中气十足的人一下子有些颤巍巍起来,“这课上不下去了,大家自习吧。”   把全班人丢下,自己拿着手机快步走出教室。   他也是宋太宗的铁杆粉丝啊!   女神人设千万千万不能崩啊!   不是说宋太宗和皇夫两人感情甚笃,不纳后宫吗!女神的诗这么猛夸秦殊的长相干嘛,还表示了自己对秦殊相貌的向往!而且当时皇夫也在旁边看着,难道女神不担心皇夫吃醋吗!   他记得他一个朋友就是参与挖掘秦殊墓项目的负责人之一,历史老师快步走到楼梯口,从兜里掏出手机,当即翻找通讯录,拨打他那位朋友的电话。   然后,温柔甜美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向他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几乎所有参与挖掘秦殊墓项目的人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就连上面都有人过问,吓得省考古研究所那边不敢慢慢等研究成果出来了,直接在微博上发了个声明,表示他们在林念墓里找到了一本她所写的手札。   秦殊、林念合葬墓穴被挖掘出来的消息一流露出来,当即霸占了头版头条,热度节节攀高。   舆论施加给省考古研究所的压力太大了,为了不让公众久等,研究所所长与其他人讨论过后,最终拍板决定采用直播的方式,让公众同步观看史学家们将手札的内容完全复原出来,也让公众能够更加了解宋太宗时期的那些人那些事。   当时持续近百年的匈奴之祸逐渐平息,而且再往后推个数百年,匈奴也没有再起兵戈之力。镇守在并州多年的林念终于班师回了洛阳。她听闻魏季平最近正打算给衡玉写帝王本纪后也来了兴致,拉着衡玉表示自己要写一本札记。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做《吃瓜杂谈》。”   吃瓜这个词,还是衡玉无意中蹦出来的,经过科普之后,林念也懂了这个词的用法。   提到创作札记的事情,林念十分兴致勃勃。   正掰着花生往嘴里送的衡玉:“……”   能不能安安静静当你的将军,著书那是文人干的事情啊兄弟!而且这名字,能不能起得有点水准!   “秦殊不想帮我写,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毕竟我打算写的可是各种八卦杂谈,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了可不好。”   “那你写来干嘛?”   “写来玩玩啊,万一真的被后世人找到了呢。”   林念这么一说,衡玉兴致立马来了,陪着林念一起回忆其他人的各种糗事。   而对于名字,既然衡玉嫌弃她起的,林念便问衡玉有什么好的名字可以提供。   “《兴平手札》就不错。”衡玉给了提议,并且解释了一番,以国号为名,如果后世人挖掘出来,肯定会觉得这个手札上的内容很正式很严肃,但当他们翻开,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可以开始吃瓜了。   这反差萌多好啊。   没错,她已经在考虑怎么逗一两千年后的后人玩了,这画面真是怎么想怎么带感啊。   然后,如今史学家将那时候的文字译出来,逐一展示在公众面前。   直播还没开始,就已经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等到直播当天,六点五十五的时候直播间里就已经远远超过五百万人数在观看,而且还在以飞快的速度增长着。   然后,那本大名为《兴平手札》,别名为《吃瓜杂谈》的手札内容一点点展示在公众面前。   再然后,所有人的心啪唧一声,全都碎成了八瓣。   虽然史上女帝的性格一直没有一个定论,但结合女帝各种英明神武的政策,再把各种粉丝滤镜加上去,网友们对她的定位非常光辉。   然后——林念的手札里记载了她和女帝当年是在青楼里为花魁一掷千金认识的;女帝的帝王本纪没有对本人性格多加着墨是因为想要保持神秘让后人多研究研究她;夸她英明神武信任下属其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懒得去做;当时朝中言官活跃地位颇高是因为其他大臣有时候也受不了女帝的折腾,只能让言官去折腾女帝的耳朵了……   所以那些留下诗文夸女帝的人,基本都是外放的,常年不回洛阳,还没能深刻了解到女帝的本质。   明明衡玉当年陪着林念回忆了很多宋沐、秦殊、仲玉等人的黑料,结果到最后,林念写的手札里占据篇幅最多的人还是衡玉!   手札只译了四分之一,就不断有网友退出了直播间。   粉丝的玻璃心伤不起啊!   唯有那些咬牙坚持到最后的人,突然潸然泪下。   “如果有一天后人发现了这本手札,对你的印象破灭了怎么办?”彼时林念问她。   “到那时,我仍旧是这兴平盛世的缔造者。”   最后,林念把她们的这一段对话记在了手札最后一页。   已经有些泛黄的纸张之上,力透纸背的两行字占据了整整一面纸,铿锵睥睨之意跃然纸上。 第31章 教师篇   接收原身记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衡玉为帝多年, 气质中也染上了几分威严, 但在接收完记忆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立马把外放的威压收敛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教导主任廖志被那一瞬间释放的气势惊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但当他再看过去时, 坐在他对面的于小姐还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察觉到他的走神, 还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眼带询问。   当下廖志只能当自己是出现错觉了,摇摇头挥掉各种杂念, 低头快速扫了一眼手上的信息表, “于小姐是打算应聘语文老师吧。”   信息表上填的学历是国内知名师范大学的文学系硕士。   接收了记忆的衡玉自然知道原主的学历和打算,原主的确是打算应聘语文老师。   她这一次来应聘的高中是南衡高中,省内有名的贵族高校。能来这里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每一个背后的家世都不好惹。   原身是一个孤儿, 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随着院长妈妈一起姓于。性情柔顺, 成绩优异, 最后是在社会人士的资助下完成了学业。   如今选择来应聘南衡高中,也是看中了南衡高中开出的薪水——是其他公立高中的十倍。   在此之前原主已经通过了南衡高中的笔试环节,以笔试第一的成绩获得面试资格。   像这种贵族高中的招聘一向有些猫腻, 一般没有任何关系的人要想成功入职会很难, 但是像这种贵族高中要保证自己的名气,自然要保证升学率,面对足够优秀的教师也会很有诚意。   于是在衡玉与教导主任欢谈了二十分钟后, 他直接拍板把衡玉定下来了。   “于老师,高二一班的语文老师辞职了,你就先去高二一班带一带他们吧。”   廖志的女儿与衡玉年岁相差不大,对她挺有好感的,想了想出声提醒道:“高二一班的学生家世比起同年级其他几个班的学生都要好上一些,如果他们惹到你了,能忍则忍啊。”   衡玉轻轻勾起唇角,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您放心吧,为人师者怎么能生学生的气呢。”   她可是很有职业修养的啊。   毕竟比起没用的生气,她更倾向于无情镇压。   为了今天的面试,原身特地去买了一条新的纯棉白裙。她本来就生得白,如今这般笑着,一看就很好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   而且再想想她是直接从大学毕业后就过来南衡高中应聘,像这种刚刚踏入教室岗位的年轻老师,最自信满满了,想得倒是好但容易碰钉子,尤其高二一班那帮学生不是一般的硬茬。   廖志想起高二一班上一位刚教了一个星期就辞职的语文老师,不由一阵头疼。再次提醒道:“反正,如果他们真的出言不逊,你就当耳旁风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但是如果实在过分了,你可以和校长说一声。校长和那些学生的父母有些交情,那些学生无法无天惯了,也只有他们父母才能管得住了。”   衡玉自然是让廖志放心,末了还提出想要去看看她的学生。   原本面试完廖志是打算让衡玉先回去休息,第二天再正式过来上班的。毕竟现在刚刚开学不久,课时安排也很轻松,但衡玉都这么主动提到了,廖志也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   “那我让罗老师带你去吧,她是高二二班的英语老师,比你早来南衡一年,你们年龄也相近,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与罗老师沟通沟通。”   他口中的罗老师全名是罗素素,从国外留学归来。长得很漂亮,一头笔直的黑发披散到肩头,显得很乖巧温柔。   而且她今天穿的也是白裙子,与衡玉站在一起,看到两人的其他人都下意识在心中进行对比。   “于老师,我带你过去吧。”   罗素素一向觉得自己长得好,但现在与衡玉站在一起,突然发现衡玉的长相要压过她一头。   原本嘛,花有两朵各表一头,但现在两个人的打扮风格相近,一下子就分出了个高低。罗素素心情一下子就有些不美妙起来,但廖志还站在旁边看着呢,她只得收敛了自己的不满,笑得温柔对衡玉道。   衡玉感觉敏锐,但并不在乎罗素素的态度,笑着说了一声“好”,便随着罗素素一起离开这栋办公楼。   不愧是贵族高校,校园的占地范围极广,到了办公楼下,罗素素直接领着她走了将近十分钟才走到教学区。   一路将衡玉领到了高二一班教室所在的那栋教学楼,罗素素停下脚步,对衡玉道:“于老师,我还有个教学组的会要开,就不带你上教室了。”   站在原地目送罗素素离开后,衡玉才迈步走上楼梯。   楼梯口贴有专门的标识,衡玉扫了一眼,知道高二一班被安排在五楼。   走廊楼梯里都没有学生在走动,路过三楼时,衡玉往半敞开的教室门看进去,能看到有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上课。   当她靠近五楼时,衡玉眉梢微动。   不同于底下四层楼的安静,她一靠近五楼就能听到从楼梯拐角那间教室里传出的喧哗嬉闹声。   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这栋楼的教室布局,她立马知道这是高二一班的教室。   “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啊。”衡玉感叹道。   【零你这句话算是夸奖吗?】系统听着总觉得怪怪的。   “当然是夸奖,我向来欣赏有朝气的人。”衡玉学着原身,嘴角柔和笑着。   这一节正好是语文课,因为高二一班前一位语文老师突然辞职,这两天他们的语文课基本都是自习课。   莫洺坐在最后一排,穿着一件修身的白衬衫,长腿懒懒一伸,整个人的气质温和中带点疏离。他无聊地转着手里的签字笔,正在认真做一道难度极高的数独题。   岳寒坐在他左边位置上,脑袋埋在手臂上睡得极满足。趴了一会儿手臂有些酸,迷迷糊糊换了个姿势,瞥见莫洺坐得那么笔直后,沙哑着嗓子问他:“你不困吗,昨晚明明我们三是一起组队通宵打游戏的。”   而他们三人组的另外一人苏言正在莫洺右手边的位置上睡得香甜呢。   莫洺手里转着的笔一顿,在数独格子上填下一个数字,当下剩余的空格也可以很快推出来了。   “打算把这道数独题写完再睡。现在可以了。”他把笔搁下,也要趴台补觉。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可以呢。”突然,有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正放松自己打算趴下来的莫洺立马被吓了一跳,他直起身子回头,对上衡玉的视线。   衡玉上前一步,纤长的手指将他桌子左上角的书本挪开,指着书桌上贴着的铭牌,将上面印着的字轻声念出来,“高二一班,莫洺。”   莫洺三人坐在教室最后面。教室的后门没有关,衡玉从后门走进来的时候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但是整个教室的学生要么在睡觉,要么在聊天各玩各的,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进来。   直到她出声说话,才有人察觉到异样回头看过来。但不同于一般学生的反应,对于衡玉的出现,该玩手机的同学还是在玩手机,睡觉的人也没有被旁边的同学拍醒。   莫洺对于眼前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不满,虽然她笑得很温柔,但莫洺总觉得她的笑意不达眼底。   不过在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莫洺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你就是我们新的语文老师吗?”却是岳寒把衡玉的身份点出来了。   岳寒的大嗓门一喊出来,原本只是零零碎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集中起来,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投到她身上,就连一直睡着的苏言也被周围的动静吵醒,蹙着眉头往这里看。   “是啊,你们有什么指教吗?”衡玉并不在意,抬步往讲台走去,将前门角落的椅子挪出来,与底下学生面对面坐着。   “老师你很嚣张嘛。”有学生嗤笑起来。   “老师看着很年轻,比上一位语文老师还要年轻一些。”   “上一位语文老师是直接被莫洺的毒舌气走的,只待了一个星期,不知道老师你能支撑多久呢。”   莫洺听到这句话,懒懒瞥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吓得那人脑袋一缩不敢再说什么。   衡玉任由他们说话,嘴角弧度不变的抱胸笑看他们。   她的视线太具压迫力,渐渐的,一开始喧哗的教室变得安静下来。直到底下的窃窃私语渐渐低下来衡玉才收回目光,把自己施加给他们的压力收回,缓缓开口道,“我觉得你们说得挺好的,怎么不接着说了。”   “小朋友们,老师嚣张是因为有嚣张的资本。你们呢,徒呈口舌之利,如果有人把你们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你们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轰。   这一句嘲讽下来,底下这些天之骄子们立刻就恼火起来了。   但恼火咬牙之余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比如他们其它几科的老师,每次来高二一班上课都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把讲义照本宣科讲出来,下课铃一响就直接走人,任由他们在下面各玩各的也不理会。就算是出言不逊嘲讽他们,他们也都是当做没听到,完全无视了这帮学生。   这些学生家世都不普通,哪里受得了老师的无视,动手自己又不占理,只能在心里憋着一团火,越发想要和老师逆着来,上课的时候不会认真听课。 第32章 教师篇   莫洺一看就是这帮学生里的引头人, 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接着衡玉刚刚的话反问她,“我倒是好奇老师有什么嚣张的资本?”   “家境?或者是资历?”他轻笑着回击。   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 一眼就能看出衡玉身上的衣服根本不是什么牌子货。至于教师资历, 衡玉看起来这么年轻, 又能有什么资历。   他的话音刚落, 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但一时间根本没有学生从座位上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衡玉身上, 等着她的回答。   走廊上的喧闹声传进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原本有些安静下来的教室又重新有了动静。底下有人见衡玉沉默不语,当她无话可说了,不由嗤笑出声。   “我们打一个赌吧。”衡玉懒懒道。   “一个星期的时间,随便你们出招。只要能够整到我我就立马从南衡辞职走人。”   莫洺微微眯起眼看向衡玉。难怪他从见到衡玉的第一眼就有一种违和感,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温和无害,显得很好说话, 但是从她走进教室的表现来看, 根本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在这场对话中,主动权由始至终都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不过……   莫洺代替全班人把这个赌约答应下来。   他可不觉得他们会输。   定下赌约后,衡玉就离开了高二一班的教室。   高二一班教室里, 三三两两有人凑在一起讨论他们这位新的语文老师。   苏言补了一觉, 勉强有了些精神。他趴得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走到莫洺桌子边, 把他的签字笔拿起来放在手上随意转着,“我觉得这个老师挺好玩的。”   岳寒也跟着点头,“很有胆量嘛。”   “话说回来,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来着……”坐在莫洺前面的班长田雅清突然回过头来问他们。   莫洺等人面面相觑,这个老师出现得诡异,走得也很洒脱,却偏偏没有来一个自我介绍。   “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就这样被她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莫洺下意识握起手边的笔转起来,沉吟起来。   岳寒挑眉,“从这方面来说,她做得很出色。”   苏言拍拍莫洺的肩膀,“那也没用,我想不到一个星期后我们就要见下一位新的语文老师了。不过下一回大家悠着点,半个月换了两个老师,再做得过些怕是要传到我们老头子那里去了。”   田雅清白了苏言一眼,“这个老师长得挺养眼的,你这样的肯定是注孤生。”   眼见苏言要炸毛,而岳寒、莫洺两个一副袖手旁观吃瓜看戏的表情,田雅清补刀道:“我不是针对谁,其实我说的是在座的你们三位。”   “要知道,虽然很多事莫洺你说了算我无所谓,但是我还挺喜欢这个老师的,所以,你懂了吧。”   莫洺三人:“……”   我靠,还没开始整人呢,己方阵营就先出现了内乱!   南衡高中的选址接近城市郊区,衡玉出了校门后打车直奔地铁口,坐了几站车后又转了两趟公交,才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   原身当时图便宜,特意在已经逐渐退出城市发展舞台的老城区这边租房子。但是老城区这边和南衡一南一北,每天来回太折腾了,幸好南衡那里有专门的教师公寓,原身之前已经和廖志沟通过了,现在回来是要退租房子并且把行李收拾过去的。   她环视了一眼有些狭小的公寓。这间房子一室一厅,东西堆放得有些零零碎碎的。   衡玉从储物柜里找出一个小皮箱,往皮箱里装了几套衣服,再把自己的电脑装进去,就直接把皮箱拉上了。   原身早就与房主沟通过退租了,这个小区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建成的,安保做得不到位,原身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住着很不安全,前两天大半夜的时候有人在她的房子外面拼命敲门,原身吓得直接跑去厨房握住菜刀,一直颤巍巍盯着门口,生怕被不知名的人破门而入。   虽然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也让原身决定了搬离这个地方,找一个安保稍微好一些的小区。   这一次她去应聘南衡,但是不管应聘成功与否都打算要换个地方住,如今倒是省了衡玉的功夫。她把钥匙放在鞋柜上,拉着皮箱就离开了。   一直折腾到晚上八点多,衡玉才顺利住进南衡的教师公寓。   不愧是贵族学校,分配给她这种单身老师的公寓是两室一厅,阳台外面恰好是学校的人工湖和樱花大道,景致极美。公寓里常用的家具也都是配齐的,厨房还有全新的烹饪工具。   衡玉把皮箱打开,将电脑放到书桌上,几套衣服则暂时扔到了床上。她先去洗了个澡,才摸出自己在楼下超市买的一桶泡面,用热水壶煮了一壶热水泡面当晚餐吃。   解决掉晚餐后,衡玉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结合原身的记忆,查找一些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网上的东西都比较浅显,不过也暂时能满足衡玉的需求了。   她飞快浏览着网页信息,半响托着腮与系统讨论,“其实这个世界我是打算尝试当一段时间的老师,感化我的学生们认真学习的。”   系统:……所谓的好老师,所谓的感化,与词语本身的意思一定相差非常远。   心疼这两个词语。   “不过看了看原身的银行卡余额,我觉得我应该做一些副业。”   如果可以创造更好的条件,她自然不会愿意委屈自己的。   【什么副业?】   衡玉无所谓笑笑,“比如捡起我的老本行。”   系统明明没有形体,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浑身一凉的感觉。当年,系统被锁掉许多功能,只留下最基本的功能后被送来与衡玉绑定。当时在它被挑中之后,系统管家管三突然点名见它,话中有话的向它介绍衡玉的情况——   她是整个时空管理局里最特殊的存在。被放逐于时空之中,永生永世进行轮回,只有一个系统永远陪伴着她。时空管理局里有人崇拜她,也有人忌惮她,但没有人敢出手对她做什么。   系统颤巍巍问衡玉,“零,你的老本行是什么?”   衡玉根本没有体会到系统的心情,她的手机已经下好了一款国外非常火的社交类app,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片刻后原本干净的电脑屏幕突然闪现出一串又一串的编程代码。   听到系统的问题,衡玉分了两三分心神出来,略微诧异道:“你来之前管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情况吗?”   系统哭唧唧,【管三说得很含糊】   管三可是总管所有系统的存在,而它就是个刚出厂没多久的小系统,即使没怎么听懂管三玄之又玄的话,但也不敢开口去问管三。   “乖,那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那我还能抱大腿吗】   衡玉被系统这句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她停下正在敲击键盘的动作,反问它,“你不抱我的大腿还想抱谁的大腿。”   嘤!   周三这一天,她的课安排在上午四五节,恰好是最后两节课。   手里夹着一本干净到没有任何字迹的高二上册语文课本,衡玉慢悠悠从教师公寓走去教学楼。她昨天已经把南衡的学校平面图记下来了,大致的布局都了解。   【零,你不担心迟到吗】   按照脚程来算她应该恰好能赶上,而且如果不留时间给她的学生们,他们要怎么去发挥呢?   她在这方面一向是很贴心的。   然而踏进教室后,衡玉才发现自己高估了他们。   讲台上的粉笔全都不见了踪迹,而除此之外,其他的小动作一点都没有。   当然,这是在忽略掉下面这些学生睡觉的睡觉,聊天的聊天的情况。   衡玉随手将课本扔到讲台上,站在上方看着莫洺等人,戏谑问道:“你们这是突然意识到我的魅力,所以决定缴械投降吗?”   全班人默默掉过头来,一起盯着他们三个。   莫洺:“……你别太得意。”   岳寒用课本挡住脸,“未战先败,耻辱啊!”   难得清醒的苏言咬牙道:“你们难道不应该看田雅清吗?”   就是这个人首先出现叛变的!   全班人默默把视线移到田雅清身上。   田雅清:“……”   对上衡玉似笑非笑的目光,田雅清笑得灿烂,“这么好看的老师,当然要留在班里面养眼啦。要知道我们其它几个老师都是所谓的名师啊。”   她在“名师”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众人秒懂。   要想成为名师基本必备的一个条件就是教龄达到一定程度。   想想他们其他几位老师,再抬头望望这位语文老师的脸,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老师这不叫嚣张,这明明就是恃美行凶知不知道!”田雅清用力一拍桌子,“面对美女你们的素质呢?”   然后,衡玉就看到,原本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同学们,大多数都对她露出了笑容。   衡玉心中啧啧称奇,“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姑娘真是个不错的人才。” 第33章 教师篇   教室里, 学生书桌上摊开什么东西的都有, 五花八门,根本不像在上语文课的样子。   当然, 衡玉也没有要上语文课的意思。   既然她的学生们不打算做什么事情, 衡玉便开始给他们讲课了。   她横纵对比, 将古往今来那些以少胜多的战役全都用书面化的语言说出来。不是照本宣科, 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冷静客观的态度分析,在一些分歧处还会特意点出来,并且让同学发表意见分析。   史书上寥寥数行的战役, 经她说出, 带了股令人神往的气韵。即使是还对她有些意见的莫洺都忍不住站起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历史最迷人之处在于,它对于后人而言,早已盖棺论定。却又因为史册春秋笔法,资料流逝, 而在那寥寥数语的描述之外又多出了许多猜想。   令人神往追忆。   而对于同学的讨论,她没有评判对错, 只是用寥寥数语总结自己的看法。   精辟而又犀利, 明明她话中一些内容也无法从史册中得到有力证实,但也许是她的言辞,也许是她的态度, 他们每个人对于她所说的那些内容下意识都信服起来。   整整两节课, 衡玉不需要在黑板上做任何板书,莫洺他们的最后挣扎自然派不上用场。   但这两节课,让这些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上课的学生们上得意犹未尽, 恨不得再上得久一点。就连第四第五节 课间教室都保持着一种讨论的良好氛围,没有人舍得打断。   两节课上完,衡玉坐在讲台上方,和昨天刚走进教室时候的姿势一样。她瞥了眼空荡荡的讲台,悠悠望着下面的学生,出声问道:“还不快点把粉笔放回来,下午其它老师上课还要用到呢。”   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同学立马殷勤的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把两盒粉笔都掏出来放到讲台上,重新坐回去后,还好奇问道:“老师,我们下节课讲什么啊?”   “讲帝王纪事吧,比如叶太宗、郭武帝的一些事迹,我总觉得后世对他们的评价有些偏激。”   “刚讲完战役,我们不应该趁热打铁讲将领吗。”   “乱说,趁热打铁的话明明应该讲兵法。”   衡玉还没发话呢,底下人就已经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系统:它家宿主明明是语文老师没错吧,为什么要抢历史老师的工作,而且为什么要乱入兵法。   对于他们的要求,衡玉倒是没什么表示,不过她也没有把明天要讲的内容透露出来。   衡玉抓起手里的语文课本,对着底下的人晃了晃,“我是语文老师,大家懂了吗?”   福如心至,底下众人狂点头。   “高二其他几个班的进度应该不快吧,赶一赶就能赶上了。”有人喃喃自语。   却被他后面的人一巴掌打在脑袋上,“出息呢,你现在想的不应该是用最短的时间学完这个学期的语文课文,然后以后的语文课都上这些内容吗。”   等衡玉离开后,教室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起来要去吃午饭了。莫洺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正要招呼岳寒等人,突然岳寒大叫起来,“我发现,我们还是不知道老师的名字。”   还未踏出教室的同学们:“……”   “难道老师是觉得我们不够优秀吗?”   “啥,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说老师还有被外面的野花野草勾走的可能。”   “我今晚就和我爸说一声,要让老师只带我们班。”   其它的花花草草,还是在没出现苗头之前就把它们扼杀了吧。   要衡玉说,这些真是一个美妙的误会啊。   莫洺听着这些话,默默仰头看天花板。   这世道变得真快。   入夜,莫奇从公司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身上还带着参加酒席后的淡淡酒味,妻子夏柔走过来帮他脱掉西装外套。   夏柔将一碗已经煮好的醒酒汤递给莫奇,莫奇接过,她坐在莫奇旁边对他道:“岳寒还有苏言过来家里找洺洺玩了。”   莫氏家大业大,应酬也多,醒酒汤早已是必备,莫奇几口喝完酸甜的醒酒汤,扯了扯自己的领带,蹙眉道:“又是要打一个通宵游戏是吧,莫洺再过几年就要接手公司生意了,现在在学习上还这么不用心。”   莫洺是他的独子,他与妻子联手打下的江山以后是肯定要交到莫洺手里的,但是这小子这么混账,他还真怕自己的心血被毁掉。   夏柔笑了笑,“三个孩子正在房间里面学习呢。”   莫奇挑眉,神色间带出几分诧异来。   他家儿子什么德行他是一清二楚的,今天竟然这么反常。   “真是学习,不是在弄其他的东西?”他难得有些怀疑起妻子的话来。   夏柔白了莫奇一眼,哪里有这样说话的。不过她自己对此也挺诧异的,倒也理解莫奇,“你如果怀疑就自己去看看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抱着有些难以置信的想法,莫奇起身走上二楼,走到二楼最靠里的一个房间门口。   莫洺房间门没有关起来,露出一条缝隙来。莫奇从那条不算很大的缝隙看进去,莫洺三个彼此坐在书桌前,手边各有一本已经合上的书,桌面摆着些东西,看不大真切。三人此时正面对面讨论着什么。   莫奇也没有偷听的打算,他直接敲门进去了。   “爸莫叔叔。”三人听到敲门声,全都回过头来,看到是莫奇后,都打了招呼问好。   在家里,无论是妻子夏柔,还是莫奇其实都是惯着莫洺的,不然也不会教出这么个性格的儿子。苏家、岳家又是世交,彼此之间经常来往,岳寒、苏言又经常过来莫家和莫洺一起通宵打游戏,他们对于莫奇自然是熟悉的。   莫奇走过来,干脆站在三人身后,一边往他们桌面看去一边问道:“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桌面上合着一本语文书,摊开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本写满了字迹的本子。自己儿子的字迹他熟,莫奇一眼瞥过去就知道那本本子上的字全都是莫洺自己写的。   哟,他这傻儿子转性了?   再一看岳寒、苏言的桌面。   啊,三个傻小子都转性了。   莫洺挑了挑眉,停下手中转动的笔。他还没开口说话,三人中性子最急的岳寒就已经把衡玉的事情全都倒出来了。   听完岳寒的描述,莫奇沉吟了一会儿,不发一言,把莫洺写满整整一面的笔记本拿起来认真翻看。   片刻,他把笔记本放下,感慨般问道:“你们这位老师,当真没什么背景?”   他话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以至于话多的岳寒都下意识沉默了下来,认真回忆几人先前调查出来的结果,还往莫洺那里看去。   看三人的反应莫奇就猜到了答案,他摇头笑了笑,也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无妨,你们老师很厉害,多听听她的课,也许我和你们爸爸就不需要操心你们太多了。”   这样的评价未免太高了。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子弟,父母最操心的事情就是儿子能否继承将来的家业,挑起公司的担子。   可他们老师目前讲的内容,和商业好像也没什么沾边的地方吧。   莫洺三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莫奇已经放下心来走出去了。   以史入道,讲的却是班上同学最需要知道的商业知识,这般深入浅出,即使是他与几位老友于商海中沉浮几十载也没办法办到,也许他真该抽空去看看这位老师。   这一边,衡玉吃过晚饭,打开电脑查收自己的邮件。几封新的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里,衡玉点开扫了几眼又关掉了。   她昨晚编写了几个极有用的安全补丁发给一些著名的公司。像这种事情都是有报酬的,这些邮件是提醒她钱已经汇到她的账目上,并且对她提出了邀请。   互联网时代,真正高精尖的技术人才永远不会缺少别人投来的橄榄枝。   对于这些邀请,她全都给忽略了,只是心中算了算自己目前卡里的存款,先给孤儿院匿名打了笔丰厚的款项,方才对系统道:“我们已经不缺钱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还要继续当老师吗】   衡玉悠悠笑道:“当然,为人师者怎么能够刚上班一天就辞职呢?”   不过这笔钱躺在她的卡里未免太浪费了,把它投出去钱生钱比较好。   第二天是星期四,语文课安排在第七节 ,接着的第八节是自习课,衡玉刚刚踏进教室,田雅清就作为代表问衡玉能不能第八节也一起上了。   【……他们会多付工资吗?】   衡玉不得不提醒系统,“你要知道什么叫为人师表。”   怎么能明明白白提出让她的学生们付工资呢。   比如像现在这样,稍微沉默一会儿不说话,同学们就已经很自觉的达成一致意见,会告诉父母这件事,让学校这边提高衡玉的待遇。   稍微升个岗位,加个薪水什么的完全不成问题。   而她,只需要故作坦然的笑一笑,略过这件事好好去上课就行了。 第34章 教师篇   真正猜到衡玉这一节课要讲什么内容的, 反而是莫奇等沉浮于商场二三十年的老狐狸。   她的确是用以少胜多的战役做引子, 细细讲了相关的兵法,都是为了今天讲近百年来商海中极为经典的几场商业博弈做铺垫。   依旧是那样精辟而又犀利的讲法, 干脆利落而又引人入胜。往日看不透的战役, 经她细细分析, 突然就发现了背后的深意。   在座的三十多位学生, 有十几位是公司的唯一继承人。课本上的内容谁都可以讲,而她,向来喜欢做特殊的那一个。   两节课的时间, 当学生完全沉下去后, 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放学铃响起,衡玉把自己意思意思拿来的语文课本握在手里,刚说了一声“下课”,底下就有学生哀嚎起来, “我刚刚看了眼课表,我们明天没有语文课。”   “后天、大后天就是周末了我的天……”   听着这些哀嚎, 莫洺再次无语, 他总觉得最近自己无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班上的学生谁会期待上课,谁不期待周末,结果现在倒好, 完全反过来了。   他们这位老师当真神奇。不过, 难怪他爸昨晚会说那样一番话,看来他爸已经猜到了老师背后的深意。   这样想着,莫洺打算抬头看一看衡玉, 却突然发现要找的人正往他这边走来。   衡玉在莫洺旁边站定,“莫洺同学,可以给我推荐一些炒股的书吗?”她看过莫洺的资料,自然知道以莫氏集团所涵盖的领域,莫洺肯定接触过很多与股票有关的书籍。找他推荐,不算找错人。   “老师打算炒股吗?”岳寒就坐在边上,听到衡玉的话比莫洺反应还要快,插话问道。   衡玉笑了笑,“钱放在卡里只能躺着,还不如放出去钱生钱。”   钱生钱……   他们老师是不是把炒股想得太简单了。   听了衡玉的课后,岳寒已经成功实现了从黑粉到忠粉的蜕变,所以有些不忍心老师在股市里赔个血本无归。   “老师,你又没学过炒股,还是不要去碰这个东西了吧,很容易赔钱的。”他开口劝道。   衡玉微笑,“我现在不是正打算要学吗?”   对于他们的担忧,衡玉并没有太在乎,倒是莫洺见衡玉这么执着,突然想起他父亲昨晚的那番话来。对于商业战役分析得如此头头是道的人,到底是纸上谈兵,还是有天赋呢。   这样想着,莫洺忍不住产生了几分好奇,便也顺势答应了明天会带几本书过来给她。   接下来几天,空余时间衡玉几乎都用来翻看炒股的书,大致看完之后就开始进行实践。   一开始有赚有赔,不过她本来也就相当于白手起家,根本不在意赚钱还是赔钱。完全放开了手脚去实践,慢慢也就摸透了其中规律。   而上课的教学也渐渐不局限于讲史分析,在她有一回心血来潮让同学写一篇分析后,突然觉得应该把练字这一环节加进来,当然让她手把手教是不可能的,衡玉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去外面找老师。   在遇到轻微反抗时,衡玉直接拿起粉笔,教学一个月后第一次在黑板上落下字迹。   ——方衡玉。   遒劲有力,风骨天成。   字如其人当如是。   遗忘了一个月之后,衡玉终于回想起来她忘记给同学做自我介绍了。她将半截白色粉笔丢回粉笔盒,用湿巾把手上的粉笔灰擦净,指着黑板道:“我的名字。”   当然,她的学生早已经从各种途径知道了她的名字。   随着她如火箭一般蹿升的工资和职位,她的名气在学校也逐渐流传开。   田雅清一直都有练字的习惯,她的字迹在班里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但只得清秀少有风骨。认认真真看着黑板上的三个字,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字迹,一咬牙狠心道:“练!”   练字这件事,必然是要长年累月持之以恒的,如果当真决定要练就要抽出很多时间去练。高二以来学业逐渐加重,虽然高二一班的学生大多都无心课堂,但该做的作业还是要做的,家里边又经常夹带各种私货,如今多添了练字的任务……   真的好想拒绝啊!   但是看看黑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字,一班同学突然没有任何底气去拒绝。   衡玉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一派纠结的表情,一脸温和笑道:“如果不想练字,我们也可以学一学国画,总归是要陶冶情操嘛。”   从小学国画长大的苏言:“我支持!”   衡玉今天难得提了个包过来,她从包里抽出自己最近刚刚画好的一副花鸟图,在讲台上给大家展示。   苏言……苏言决定装死。   “那我们就愉快地决定了,大家回去马上找老师练字,如果到了期中考你们的字迹还是那么差的话,我不能保证大家的语文能及格。”衡玉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伴着下课的铃声离开了教室。   岳寒目送着衡玉离开,咸鱼躺尸一般趴在桌子上,头撇向莫洺这边,“我觉得这不科学。”   莫洺转着笔沉思,没有说话。田雅清靠着椅子后背,仰头往天花板看,也叹道:“我也觉得这不科学。”   苏言活动着手腕,懒懒插话,“之前阿洺你不是调查过老师吗,她在孤儿院长大的,但是那一手字和画绝对是出自大家手笔,不练上个十几年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底。你别告诉我孤儿院还会教这些东西。”   莫洺收住笔,将笔背往桌子上戳了几戳,“难道你们打算追究到底吗。”   田雅清等人立马不说话了。   当然是不能追究到底的,总觉得如果他们想要深入去调查了解真相,老师可能就要离开了。毕竟以他们老师的能力,做老师不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   不久之后就到了期中考,语文是第一科,考完之后高二组全体语文老师集中在办公室批改卷子。   这是衡玉第二次踏进这间办公室,面试的时候是她第一次来。   学校有规定每一天上班时分老师都要在办公室里坐着,但在她露了一手后,莫奇亲自和校长打了个招呼让她成为特例。   自己班的试卷自己改,衡玉拿着一班同学的卷子,首先改起作文。   一眼看去,字迹都有很大提升。再扫内容,言而有理,分析的风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影响了,简洁有力而又带着些犀利。   三十多份卷子,衡玉改了一个多小时就改完了,不过教室里其他高二组老师都还在改卷子,她就这样离开就太拉仇恨了。   把成绩都录进电脑系统后,衡玉在手机里找学校附近的房子,打算过段时间搬出去住,顺便再给自己买一辆车。   廖志作为教导主任要过来巡视老师批改卷子的情况,衡玉的办公桌就安排在进门左手边第一个,他一走进来就发现衡玉在低头玩手机,下意识蹙起眉头来。   衡玉是他面试进来的老师。她能得到高二一班学生的认可他脸上也有光,校长还就此事私下里夸了他,毕竟高二一班学生非富即贵,身份高脾气又大,这些都是祖宗啊。   廖志对衡玉自然是很满意的,但他在看到衡玉没有改卷子反而玩手机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   “方老师,赶紧改卷子。”廖志走到衡玉旁边,放低声音提醒她。   衡玉抬头看了眼廖志,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顺手把手边的一沓语文试卷递给廖志,“主任,您要检查检查吗?”   廖志:“……不用了。”这摆明了就是改完了啊,可这效率,未免也太快了吧!   一沓试卷对折起来,正对着廖志的那面是作文,廖志随意瞥了一眼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衡玉刚打算把沉重的一沓试卷放下来,手里的试卷突然就被抢过去了。   衡玉难得有些无语。   廖志认真把最上头试卷的作文看完,赞叹道:“字迹很好,看来这位同学有练过,分析也不错,言之有理,犀利直白。”但是看了看衡玉打的分数,六十分的作文只给了五十分,同样是语文老师出身的廖志又疑惑起来,“五十分给得有点低了吧。”   这一篇完全能当作优秀范文展示出来。   没等衡玉回话他就自顾自翻看起其他试卷来,陆续看了五六篇之后,廖志好像懂了衡玉的评分标准……   最开始他赞叹不已的那一篇,明明只是平均水平好不好!   考完期中考试就到周末,星期一第一二节 是语文课,衡玉在早读的时候就来了教室。田雅清看到她走进来,立马拿着全班同学的成绩单跑上讲台。   “老师,这一回我们班的语文和历史进步特别大。”田雅清把成绩单递给衡玉,直接为她总结了。   衡玉:总觉得历史老师该请她吃饭。   批改好的语文试卷已经被她抱过来,顺手就递给田雅清让她找人一起发下去。   前面的主观题衡玉完全是按照语文组给出的评分细则评改卷子,最后一统计分数,一班同学出来的成绩都很不错。   顶着底下人期待的目光,衡玉失笑,“这么想我夸你们吗?”   一群人用力点头。   “好的,夸你们。”衡玉道。   底下沉默半晌,众人不满道:“老师,你这也太敷衍了!”   衡玉无奈补充,“好吧,表现不错。”   虽然感觉还是有些敷衍,但比起最开始那个,众人觉得目前这个已经勉强可以接受了。   语文课下了课,衡玉拎着自己那本光滑洁白的语文书走下教学楼,打算回宿舍休息。谁知道刚刚出了教学楼门口,就被人堵住了。   “方老师好。”站在她面前的人看起来只是二十出头,身量很高,五官勉强算得上清秀,一张脸长得比较嫩,所以显得他年龄不算大。他站在衡玉面前,整整比衡玉高出了一个头。   衡玉一时间没猜到眼前这位老师的来意。   她教高二一班半个学期了,高二一班其它各科老师她基本都有印象。毕竟自从衡玉出现后,高二一班的刺头学生变得乖巧多了,其他各科老师对此感慨万分,对衡玉的印象不是一般的好。平常在教师公寓,他们如果包了饺子做了好吃的都会叫上衡玉一道去吃,所以衡玉肯定是认得他们的。   眼前这人,胸口处夹着个小牌子,清楚昭示着他的老师身份,但衡玉却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个人。   在衡玉发问之前,程峰终于开口自我介绍了,“方老师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体育老师。是这样的,我们班的同学在体育课的时候不是那么喜欢动,这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我们期中考试之后,每个班都要组一支篮球队伍参加年级篮球比赛,我动员了好几天班上都没有人报名。”   他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先是去和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沟通了,他告诉我你也许能够帮到我,不知道方老师对此有什么办法吗?”   衡玉:“……”突然有点想要把高二一班班主任踹掉然后她自己上位!把镇压学生的事情都交给她干了还要这个班主任有什么用!   不过望着这个年轻体育老师可怜兮兮的模样,衡玉还是决定大发善心帮他一把。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衡玉装作好奇,随口问了句,“昨晚在电视上看了一场篮球赛,超级精彩。听说最近我们学校要举办篮球比赛,我们班上有哪位同学报名参加了吗?”   昨晚打了大半宿游戏以至于如今有些精神不振的莫洺一听,立马完全清醒了。老师这么说的意思是在表示她很喜欢看篮球比赛!?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绝对不能丢。   “老师,我!”刷地一下,班上有八个男生都站了起来,莫洺、岳寒、苏言三个从小打篮球到大的实力派也在里面。   衡玉对此表示很满意。那些以为衡玉会去看篮球赛的男同学也都很满意地跑去找体育委员报名参加篮球赛了。   然后比赛那一天,莫洺等人换上已经定制好的球服在篮球场边上热身。   篮球场上面的位置基本都被女生坐满了,高二一班本班人过来给莫洺他们加油时都差点找不到位置坐。毕竟真要说起来,莫洺三人家世好、长相佳,可是这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参加篮球比赛露个面,吸引来这么大的人气一点也不奇怪,而且他们的队友也不简单。   岳寒做完了拉伸之后,一直往观众席看去。他的目光扫过去,那些不知真相的迷妹们都尖叫着“岳寒”,疯狂挥着手里的东西和他打招呼。   岳寒压根没注意那些妹子,他一直在观众席里面找衡玉的身影,最后得出一个让他一脸懵逼的结论,“我怎么没看到老师啊。”   苏言一个深蹲下去,听到岳寒的话差点没能站起来。   “应该是还没到吧,老师她一向喜欢踩点到。”热身完毕的学委推了推眼镜架,猜测道。毕竟上语文课的时候也是这样,衡玉总是能在铃响的那一刻踏进教室,时间踩得精准万分。   这个解释勉强能让人接受。岳寒等人点点头,也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抓紧时间把身体活动开来。   过了一会儿,就有裁判走出来,把两个班的队员都叫到比赛场中央站好。   因为想着衡玉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走进体育馆看他们比赛,莫洺等人表现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优秀,他们的对手脸上神色都绷不住了。   一直到上半场结束的哨子吹响,莫洺等人脸上的神色也绷不住了,因为衡玉还没有来。   田雅清身为班长,忍不住私戳衡玉,问她来不来看篮球比赛。   衡玉正窝在一家甜品店里吃着冰凉可口的点心呢,接收到田雅清的消息,终于想起来还有篮球比赛这么一回事。   她摸了摸下巴,其实不大想去,不过后面还有好多场比赛呢,如果班上那些小祖宗真要耍脾气甩袖子不干了,那体育老师估计又要来堵她了。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衡玉给田雅清回了条消息,说她马上去,还给参赛选手们打包了好吃的。   田雅清把衡玉的话复述出来,岳寒等人终于又原地复活了。下半场他们攻势依旧迅猛,但另一支队伍也调整过来了,应对及时,一时之间倒是连连进了好多个球。   衡玉拎着一堆甜品踏进篮球场的时候,恰好是高二一班被压制得最惨的时候。   田雅清吃着衡玉买来的甜品,看着局势从领先到慢慢被追平,不仅不觉得焦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敢和她在老师面前争宠,该!   后半段莫洺等人一直被压制,不过因为前半场他们的优势太明显了,最后获胜的队伍还是高二一班。   但裁判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高二一班的篮球队队员没有一个脸色是好的,比隔壁班输了的脸色还要黑。   “老师,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灌篮灌得特别好,刚刚那几个只是失误而已!”岳寒连平常最喜欢吃的芒果班戟都顾不上了,一直在衡玉耳边念叨。   学习委员也是,一直在拍大腿说他后半段体力不够了,老师都不知道他前半段发挥得有多好。   衡玉漫不经心听着,只能感叹小朋友们精力真充沛,刚刚打完一场篮球比赛现在还能这么蹦跶。   “老师,下一场比赛你一定要记得来看啊!”   衡玉答应得极快,至于下一次会不会出现只到场五分钟就离开的情况,她也说不准啊。 第35章 教师篇   时间悠悠而过, 逐渐接近学期的尾声。   某天周末出门, 衡玉淘到一把成色不错的七弦琴。周一早读前,她在班群里发消息, 安排同学拿着作业去音乐室上课, 顺便让一个男生过来帮她搬东西。   最后打开门, 来的却是莫洺、苏言、岳寒三人。   衡玉把通道让开, 让他们走进来,也没锁门,直接让门大敞着, “又没请你们吃饭, 这么积极干什么?”   其实莫洺等人只是有点好奇老师住的地方,结果走进来才发现,布置非常简单,东西少得可怜, 看着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七弦琴被摆放在墙角,岳寒走过去的时候随意往周围看了一圈, 刚好看到卧室里摆放在床边的梳妆柜。他望着衡玉卧室里那空荡荡的梳妆柜, 再想想他妈和他姐梳妆柜上摆放得密密麻麻的各种护肤品化妆品,忍不住吐槽,“老师, 你能活得精致一些吗?”   苏言在岳寒后头, 见他停下也跟着止住了脚步,顺着岳寒的视线望去,嘴角微抽, “老师你是不是因为炒股亏了所以买不起护肤品化妆品?阿洺家旗下就有专营的化妆品牌子,让他明天过来的时候给你捎带一些吧。”   衡玉:“……我在你们眼里很穷吗?”好像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她上个月的工资高得有些不正常。   莫洺三人默默仰头看天花板不说话,以实际行动告诉衡玉他们的答案。   他们之前旁敲侧击过老师买了哪些股票,后来还特意关注了一下后续,那几支股票暴跌,他们老师肯定亏得血本无归了。   他们的表现让衡玉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即使她解释她不仅不穷,还很有钱,这三个人也不会信她,还有可能觉得她是死鸭子嘴硬。   不过学生要献殷勤,要给她涨工资,她怎么好意思拒绝他们的心意呢。   她一定会好好花掉这一笔心意的。   撇开这个话题,衡玉指着墙角的七弦琴道:“把它搬到音乐教室。”   七弦琴不算大,莫洺上前小心把它抱在怀里。   到了音乐教室,她亲自接过琴将它固定在琴架上,手指略拨弄两下试了试音色。   那架势一看就很专业。   衡玉坐好,手指搭在琴弦上,面向全班同学道:“这是本学期最后一节语文课,没什么好说的,就给大家弹一曲吧,弹完之后你们就好好复习。”   曲调流畅,疏朗明快,是一首极为欢快的曲子。   《折柳》而送,明明是一首送别的曲子,整首曲子的编曲却不染半点悲意,反而带着一种“莫愁前路无知己”的洒脱释然。   在同学们还沉浸在音乐中时,衡玉已经抱着七弦琴离开了。   那也是莫洺等人最后一次见到衡玉。   她早就在上这节课之前就已经向学校那边递交了申请,学校那边不知道谁打了招呼,反正很快就把她的辞职申请批复下来了,而且莫洺等人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当时莫洺他们觉得衡玉的房子很空荡,是因为里面很多东西都已经搬走了。   衡玉辞职的消息莫洺他们是在考完期末考后才知道的。   考完试后,岳寒几人难得没有开始彻夜狂欢,而是碰了个面好好聊天商量。   田雅清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罐饮料,边把饮料拉开边问道:“你们说,老师为什么不告而别?她还能去哪里啊。”   岳寒和苏言吃着东西,也在沉思这个问题,三人凑在一起,时不时嘀咕一两句交换彼此的想法,但半天都猜不出为什么老师要突然辞职离开。   “老师现在在南衡呆得不顺心吗,有我们在,肯定没哪个臭崽子敢欺负老师啊,她怎么就想着换工作了呢。”岳寒抓了抓头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发泄一般狠狠舀了一大勺芒果班戟进嘴里。   苏言眼神飘忽了一下,“难道是为情所伤,所以决定换个地方治疗心伤?”   岳寒、田雅清听到苏言这个猜测,再想想他们老师某些时候特别大魔王的一些做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完全不敢想象这种可能性好不好!   莫洺坐在沙发角落那里,手里握着一罐啤酒,他微垂着头,细碎的刘海悬在眼前,遮住他眼中的情绪。   田雅清见莫洺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伸手推了推他,“莫洺,你好歹说句话吧,这么一声不吭的干嘛啊。”   被这么一推,莫洺才换了个姿势。他两手往沙发后背一搭,翘着二郎腿,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懒洋洋道:“这一个学期,你们感觉学得怎么样?比如说阿言,你爸一个月前不是给了一家小公司给你练手吗,你现在感觉能应付得过来吗?”   在场的四人都是未来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根本没一个是傻的,被这么一点瞬间就猜到了莫洺话中的意思。   岳寒摸摸下巴,“你是说,老师是觉得她已经把能教的都教了,所以就这样离开了?但问题是,如果没有学会怎么办,她难道不应该多教一教我们吗!?”   剩下的路哪里是靠教的,那是要自己从实践中一步步走出来的。他们那位老师,已经把最重要最核心的东西都教给他们了。   “如果没有学会,只能说明你蠢了,能怪老师没教好你吗?”田雅清一向是衡玉的忠实小迷妹,忍不住呛了岳寒一声。   她才是在场四人中最难过的一个。她好歹也是老师的语文课代表,结果衡玉离开之前竟然都没有和她打过招呼,她当下整个人就不好了,不然也不能一考完试就把莫洺他们拉出来。   岳寒眼睛一瞪,就要回怼过去。   田雅清哪里怕他,一拍桌子把眼睛瞪得更加大。   岳寒:“……”行吧,他才不是怂了,他只是好男不跟女斗。这么自我安慰,岳寒默默缩回到苏言身边坐好。   田雅清气势汹汹,把矛头转向莫洺,“那你猜一猜,老师她离开南衡后去了哪里,打算做什么?”   莫洺突然缓缓勾起唇角笑起来,没有回答田雅清的问题。他从沙发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拿在手里,“别聊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率先大步走出包厢,田雅清气得要死,在他后面大喊了好几声“莫洺”。   岳寒、苏言相互对视一眼,也决定开溜了。   眼见岳寒两人也要走了,田雅清也顾不得生气,把自己手边的小包拎起来,三人追着莫洺一道离开了。   几年后,莫洺西装革履在酒席上应对自如,谈判桌上不卑不亢占尽优势时,都会想起那个仅仅教过他们一个学期的语文老师。   从小到大,他一向看人看得清,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到了那个老师温和笑意里的淡然疏离,但后来却越来越看不懂她。   尤其看不懂她想要什么。突然出现,教导了他们如此多东西,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突然离开。   但那重要吗。   莫洺手里握着公司今年在公益投资方面的项目方案,让秘书将衡玉从小生活的那间孤儿院也加到公司资助的名单里面。处理完这一份就翻开下一份策划书,确认无误后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不重要。   力透纸背,遒劲有力。他的字也越来越好了。   至于她去了哪里,他其实并没有田雅清等人那么好奇,因为他一直无比肯定一件事情——   那个人,无论在哪里,肯定都生活得很好。   说不定她现在正在世界某个地方边享受人生边看他们的笑话呢。   与此同时,国内某个以美食著称的小城镇内。   衡玉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穿着一双极方便行动的运动鞋,拉着一个小皮箱,踩在那看起来就很有年代感的青石板上,沿着这一条小路慢悠悠走下去,时不时眺望街道两边开着的小店,寻找自己感兴趣的食物。   【零,你接下来要去干嘛啊】   “唯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美人暂且不说了,我目前的目标就是吃好喝好玩好!”刚刚说完,她就顺着食物扩散的香味拐进了一条小道里。刚一踏入里面,原本还浅淡的食物香味瞬间变得浓郁起来,萦绕在鼻尖,引得人食指大动。   系统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   “看遍美景,吃遍美食,系统你可以称呼我为人生赢家。”   衡玉顺着味道走到一家露天的小面摊那里。小面摊看着简陋,但是环境卫生打理得不错。   用餐的时候,心情的愉悦度会关乎到入口食物的口感。这家小店的环境虽然简陋,但也显出了年代感,衡玉单单是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那个出租车司机果然没有骗她,这个地方真的有那种经营了十几年的老摊子。   在店家的推荐下,衡玉点了一碗香辣带劲的面。面自然是要现煮,衡玉坐在小面摊旁边的小板凳那里等着她的面。   店家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就把面端上来了。   衡玉从篮子里抽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把它拆开,用筷子把面搅了搅,调味均匀后就开吃了。   这时候还不算饭点,来面摊这里吃面的人只有衡玉一个。店家是个上了年纪的爷爷,他用边上的抹布把手擦了擦,坐在一张高脚椅子上,和衡玉对话,“闺女,不是本地人吧,听你口音就知道了。”   店家爷爷说的话虽然是普通话,但里面夹杂着淡淡的地方口音,很具有辨识度。   “是啊,我是过来吃好吃的。”衡玉把嘴里的面咽下去,笑着和店家搭话。   听衡玉这么一说,店家爷爷立马来了兴致,“那你可算来对地方了。等你吃完面后,我介绍你本地的几样传统美食,如果你想吃正宗的,爷爷也能告诉你在哪里可以找到。”   衡玉笑眯眯应下了,等她吃完这碗面后,也心满意足从店家爷爷那里了解到了只有本地人才能清楚知道的一些老店所在的地方。   【零,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在市井中行走,感受市井中的人烟味。她既享受大富大贵,好像也很享受现在这样的惬意生活。   “我对生活的态度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面对不同的际遇,不同的环境,人总要有些不同的追求。”   衡玉拉着她的小皮箱,绕出了这条小街道,还在街口那里买了一杯冰柠檬水,她一边喝着水解渴一边和系统说道:“走得快了的时候,稍微放缓步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段旅途是终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摆脱这样无穷无尽的轮回快穿。为了不让自己厌倦,有一天在轮回中迷失自我,我必须要学会在走得快了的时候慢下来。”   “现在这样的生活,难道不也很好吗?”   太阳渐渐落下,她站在一株树龄超过百年的大榕树下,微微张开手,迎着微风与夕阳,脸上满是惬意与放松。 第36章 君臣录   这一世衡玉是胎穿, 而这也是她第一次穿成男子。   时空管理局的任务者自然不会出现性别互穿的情况。但衡玉本身不受时空管理局监管, 她自己思考了一番后,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她曾经做过人间帝王, 身上龙气极重, 以至于已经只剩下基础功能的检测器有时失灵, 判断出现误差。   既来之则安之, 估计以后穿成男子的机会也不会少,她干脆就淡定了,也逐渐适应下来。   这一世, 他出身在官宦世家。父亲许斐不过四十出头, 就已经任平州知府,正四品官职。日后若是运道了得,也有机会进入京都中枢。   知府,乃一州最高行政长官。在平州这个地头上, 身份最高的官宦子弟就是他,在家里又有母亲、祖母宠着, 再加上衡玉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一向不会委屈了自己, 从小开始,他的用度一向是极好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近身的丫鬟也全都要求容貌秀美, 衡玉越长大许斐越觉得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有了纵情声色的苗头, 这分明就是纨绔子弟的倾向啊。   想想自己治家甚严,万一日后却养出了个沉迷美人乡的败家儿子,他的一世英名就全栽了。   于是在衡玉刚过了自己六岁的生辰后, 许斐就打算把衡玉送去州府蒙学给他启蒙。   他们许家书香传家,衡玉日后最好的出路就是踏上科举路。若是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学些东西也是好的,总不能清流的嫡子,最后却连基本的字都认不出吧。   晚饭后,当着一家人的面,许斐把自己的提议说了出来。   启蒙的东西,他还需要再重新学一遍吗,衡玉一点也不想去蒙学,但还没等他开口拒绝,饭桌上的许母和衡玉的母亲宋子衿就先开口替他拒绝了。   许母将放在一边的拐杖拿起,重重敲在地上,呵斥道:“玉儿身子娇弱,年纪又还小,哪里需要这么急着把他送去蒙学。”   许斐无语,看向衡玉的眼神更加不善。自从有了这小子,他被老母亲埋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他当年三岁就开始识字,现在这小子六岁了都没摸过书本,哪里还小!   还没等许斐组织语言说话,坐在衡玉边上的宋子衿杏眼一蹬,嗔道:“自玉儿出生到现在,何时离开过我眼前。如今夫君不提前开口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就要送玉儿去蒙学,这让我如何舍得。”   好吧,许斐叹了口气。   这个儿子,是他和妻子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情况下上天突然给他们送来的礼物,又是在他已经三十有五的时候才有的儿子,平时看着对他严厉,但也从来狠不下心去呵斥,不然若真是硬下心肠去管,哪里又真的一点也管不了。   二姐许瑜性子柔顺,没有反驳父亲,不过神色间明显也是不赞同的。   许母也道:“再说了,蒙学里面鱼龙混杂,你当年入蒙学时还被人欺负过,当年你一身是伤回家,娘抱着你哭了多久你忘了吗。若是玉儿在里面被人欺负了,你这不是要了我这条老命吗!”说到后面,又有些激动起来,狠狠将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   许斐张了张口,想告诉许母如今的情况和他当年不一样。他当年家境贫寒,入了蒙学一直勤奋学习,夫子在课堂上夸了他好几次,有些人看他不顺眼就此对他动手。   但如今平州谁不知道许衡玉是许知府的小衙内,若是还想在平州混下去,有谁敢对衡玉动手。   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有那种愣头青看不惯他儿子的做派怎么办。他儿子小小年纪就吊儿郎当的,有时候他自己看着都不顺眼,万一真的被人打了,他自己心疼不说,母亲和妻子肯定会迁怒于他。   想到这,许斐又有些头疼起来。   一直干坐着插不上话的衡玉连忙把茶水递给祖母。   自己的乖孙如此体贴,原本还一脸怒气的许母瞬间又眉开眼笑起来,摸了摸衡玉的头,夸他孝顺,还对他说:“你老子要把你送去蒙学,这没门!你得听他的,但他得听我和你娘的。”   这无赖的话一出,衡玉和宋子衿都笑了起来,许瑜也低下头用帕子捂着嘴偷笑起来。   可见许斐在家中的地位。   许斐瞪了一眼衡玉,这小子简直要上天了,连他老子都敢笑。但余光瞥见自己妻子笑意盈盈的模样,又忍不住叹道:“娘,您好歹……”   “好歹什么,事实就是这样,不想在你儿子面前丢脸就把你的决定收回去,反正我和子衿都不同意。”许母哼道。   奈何不了母亲,再想一想,发现自己也奈何不了妻子。许斐干脆就把矛头对准衡玉,他转去看衡玉,却发现在他挨训的时候,这小子正吃着桂花糕吃得很开心,瞬间气道:“吃什么吃,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衡玉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方才慢悠悠答道:“爹,这叫福态懂不懂。而且爹,您的文人形象去哪了,保持风度啊。”   许斐:……   这倒霉儿子。   宋子衿和许母都被自己儿子孙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笑过后许母又瞪了许斐一眼,“没错,小孩子这哪叫胖,等再长大一些就会瘦下来了,你和玉儿一样大的时候比他还胖呢。”   宋子衿也在旁边开口帮腔,“这我记得,表哥六七岁的时候比玉儿胖多了。”   衡玉听到这些话,抬头望着许斐完全黑掉的一张中年俊脸,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没办法,在家里,不管是许母还是宋子衿,以及出嫁的大姐许韶和待字闺中的二姐许瑜还有不住在一起的外祖父外祖母,都非常宠衡玉。在他们每一个人看来,衡玉都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珍宝,如果不小心护着宠着,万一哪天被上天收回去了估计一家人都要受不了这个打击。   宋子衿是许斐的表妹,两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   在许斐幼时,父亲病重逝去时他才刚刚到了启蒙的年纪。父亲那边已经没什么亲近的族人,剩下的都是出了五服的族人,母亲最后只能带着他去投奔娘家。   当时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本就不算宽裕,还变卖了赖以为生的土地。但在他们母子两人回到娘家后,舅舅一家没有嫌弃他们,待他们极好,嘘寒问暖从不觉得他们是负担。   许斐的舅舅宋哲是前榜二甲进士,处理政务闲暇之余便为许斐启蒙,喜于许斐的天赋,后来还将许斐送去书院读书。   舅舅一家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待许斐如此好也是存着日后两家亲上加亲,他能够给自己与老妻养老送终的念头。而许斐与宋子衿也只相差两岁,宋子衿出身书香门第,自幼习文学诗,与许斐两个人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也互生情愫。   在许斐二十岁那年高中探花后他与宋子衿结为连理。婚后第二年宋子衿生下大姐许韶,第六年生下二姐许瑜时伤了身子,大夫诊断的时候说了可能再也没办法怀上孩子。   宋子衿不忍许斐就此无后,撑着产后虚弱的身子为许斐张罗纳妾,私下却是常常难受哭泣。   她与夫君举案齐眉,两人也曾经花前月下,誓言只有彼此。但现在却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要在两人之间插进一个人,她怎么能不伤心。   还是许斐知道这件事后制止了宋子衿。也许没有儿子就是他的命,又何必要委屈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呢。   许母知道许斐的决定后默默一叹,也默许了他的做法。她的确期盼孙儿,毕竟若是许斐无后,他们这一脉的香火可就要断了。可子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宋家是她的娘家,弟弟与弟媳对他们孤儿寡母又照顾颇多,儿子与子衿的感情她也看在眼里,于是当时便做好了日后从族中过继的打算。   宋家那边知道消息后也没说什么,他们总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女儿。子衿是他们的独女,自幼就是捧在手心上宠着的,即使知道为许斐纳妾是最好的做法,子衿的名声也会更好听一些,不然不知真相的外人真有可能会说子衿善妒,不允许许斐纳妾。   但这些名声之事又哪里抵得上女儿的感受重要。   便也默许了下来。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落下帷幕,就连宋子衿自己都认为自己再也不能拥有一个新的孩子了。即使这些年她一直在吃药调养身体,不断求神拜佛,也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念想。   九载时光悠悠而过。   在许斐三年任期结束评比为“优”,得到升迁消息的当天,宋子衿欣喜之下突然晕了过去,大夫上门诊断,最后发现宋子衿已经怀有将近两个月身孕。   一天之内双喜临门,怀中的孩子又是他们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自从衡玉出生后,家里面所有人都对他有求必应,生怕他磕着绊着,就连他蹙一蹙眉都要担心好一会儿。   许家这些年也渐渐起来了,家底逐渐殷实起来,但家里人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日常花销倒不是很大,许多事情都更喜欢亲力亲为,而不是请佣人。   但衡玉出生后,生怕他奶水不够喝,宋子衿一口气请了三个奶妈,等他稍微大了些,配备的丫鬟小厮全都是比照着京中四品官员嫡长子的份例去配备的。   面对衡玉的要求,无伤大雅的事情她和母亲都笑着应下。   真真是把他放在了心尖上宠着。 第37章 君臣录   这件事到了最后, 双方各退一步, 宋子衿拍板下了最后决定,“过两年等玉儿大些了, 再送玉儿出去读书。如今在家中, 夫君闲暇时可为玉儿启蒙, 在夫君处理公务时, 便由我教导玉儿。”   宋哲只有宋子衿这么个女儿,宋子衿的启蒙是由他这个二榜进士亲自启蒙的,因此她的水平虽然比不上许斐, 但给一个小孩子启蒙也是足够的。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许斐便也应下。   饭后,夜色渐浓。许斐提拉着衡玉往自己书房走去。   秋意渐浓,晚风轻轻拂过庭院,带来一阵浅淡的桂子飘香。长廊之上已经点起了灯笼照明, 天上挂着的满月明亮,映照得整个庭院分外清楚。许斐在前头走着, 没让下人抱起衡玉, 让他自己在后面迈开腿跟着。   衡玉反正跟不上许斐,倒也无赖,没有理会许斐的步子, 按着自己的节奏走着。   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开, 许斐在前头停住脚步,嘴里催道:“臭小子,走快点。”   衡玉抬眼, 懒懒道:“是你走太快了。”   “反了你。”   “我告诉祖母和娘去。”衡玉看到许斐有想要抓住他打一顿的冲动,不紧不慢开口,还作势转身要走。   许斐无语,半晌又斥道:“站住,你还敢威胁你老子。”到底是不敢动手。   放缓脚步又走了一会儿,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心疼,半蹲下身子把衡玉抱起。   书房内,许斐与衡玉面对面坐着。   椅子相对于衡玉来说很大,他调整了一下,换了个极为舒服的坐姿。   看着对面那个坐没坐样的老来子,许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为他操碎了心。   由小看老,这儿子虽然看着聪颖,但这幅吊儿郎当无心向学的模样,真真是一副纨绔做派啊。   衡玉根本没有同步许斐的脑回路,再加上又习惯了自己老爹在他面前总是叹气的模样,倒也不在乎。   自己的一番愁意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许斐又在心里腹诽这个儿子对他不够贴心,看看他对他娘、祖母、外祖母、姐姐这些人多好,还经常想出各种鬼点子哄她们开心,就连外祖父那边都时常念着。   但自己对他那么好,总是在他面前晃着,这儿子竟然一直没想起他来!   这儿子,真是不想要了。   好吧,他也就在心里腹诽腹诽,这儿子他还是很稀罕的。   “过来。”许斐说道。   衡玉磨磨蹭蹭,看了许斐一眼,好像怕他打他一样,极慢地挪下了椅子。   “快点!”许斐看不过眼了。   衡玉撇撇嘴,还是走了过去。   许斐一把将衡玉抱在怀里,衡玉自发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靠在许斐怀里,把全身重量都往他身上压。   “小子,你该减肥了。”许斐一个瘦弱文人,哪里受得了这小子这么重重一下砸在他身上,深觉他是故意的。   衡玉稍微换了个姿势,减轻了许斐的负担。重新窝好后,衡玉感叹道:“真不知道我娘怎么受得了你。”   这不就是现代人常说的大直男吗!   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他头上。   这倒霉儿子!   父子两“友好”地交流了一番感情,许斐把自己书桌上摆着的一本《声律启蒙》翻开。   书房里灯火点得极为明亮,不用担心看不清楚。   正准备认真给儿子讲些内容,衡玉就先用自己尚且稚嫩的嗓音把《声律启蒙》完全背了一遍。   许斐一听,竟然全对,而且背得异常流畅。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抓着衡玉的肩膀问道:“你何时背了《声律启蒙》?”   衡玉仰头,自得道:“我可是才华横溢的许探花的儿子,这么基础的书我怎么可能不会背呢。”   这小子一副得意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欠揍。不过看在衡玉夸了他的份上,他决定不和这小子计较了。   许斐试探着把《三字经》拿过来,一副哄骗的语气,“背背?”   衡玉:“……”   虽然很想吐槽自己这个倒霉爹,不过想想自己现在还在他怀里,万一真被揍了就得不偿失了。反正在没办法掩饰下去的时候,他也不打算太藏着掖着,干脆利落地把《三字经》背下来了。   许斐心底的惊喜一阵接一阵的,不过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总是喜欢得瑟。所以许斐拼命将自己的欢喜压下来,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衡玉好歹也是当过帝王的人,还能看不出来许斐脸上的喜色他就白混了。   于是在许斐抽出另一本《百家姓》时,他非常干脆利落地回道:“不会背了。”   许斐:“……”为什么他从这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敷衍。   “臭小子,你什么水平我会不知道吗?”许斐很不满意。   衡玉无语,“难道在您心中我的水平不是大字不识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爹总觉得他日后会长成纨绔子弟,还是那种纵情声色沉迷美人乡的放荡子。   虽然他真的挺想当个纨绔子弟,不过这辈子他爹娘就只有他一个儿子,真要混成个纨绔子弟估计美人娘和祖母就要伤心难过了,而且两个美人姐姐没有他撑腰,万一被混蛋姐夫欺负了怎么办。   唉,衡玉想着,啥时候穿到个不用继承家业的富二代官二代身上就好了。   这一边,许斐干咳了咳,他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没错。这儿子之前露出的苗头哪里不像个纨绔子弟了,也不能怪他这么认为啊。   不过惊喜来得太快,原本以为自己儿子日后妥妥是个败家子、纨绔子弟的命,谁知道现在惊喜那么大!   许斐勉强压制住自己脸上的喜色,追问道:“你怎么背出来的?”   衡玉瞥了许斐一眼,挑眉道:“过目不忘,你羡慕不羡慕你儿子我?”   这幅做派看得许斐牙痒,手也有些痒了。   不过“过目不忘”这四个字许斐是已经捕捉到了的,他再难压制住自己的欢喜,连声追问衡玉是不是真的。   这倒不是衡玉说笑。最开始在时空管理局的时候,衡玉的记忆力就是极好,到了后来在各个世界里面穿梭,他也有刻意培养过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也许有人与生俱来“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其实他觉得,过目不忘这种能力也可以经过后天的训练养成。强记多记,经过一系列训练后也能够达到这种程度。   说是过目不忘也许夸张了点,但是多看几遍也是能够记下的。   许斐连忙把《百家姓》翻出来,让衡玉马上开始看。   衡玉:“……”   刚刚他还说自己不会背《百家姓》,现在报应就来了。   这个《百家姓》不用看他也能背下来,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看了两遍,将书本合上,准确无误背了出来。   许斐颤抖着手,惊喜一瞬间都把他砸懵了,连声追问:“你能看得懂?如今识了多少字?谁教你的?”   衡玉把《百家姓》合好放在一边,方才答道:“二姐喜欢读书,我陪着她的时候她有教过我。她背书的时候我也坐在旁边,听多了就会背了,然后按照背下来的内容再去认字就很快了。”   宋子衿生下许瑜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怀上孩子,为了不让许瑜心里内疚,许家上下都向她隐瞒了这件事情。谁知道在许瑜六岁那年,去厨房的时候恰巧听到了下人在嚼舌根,于是便知道了这件事。   许瑜虽然只有六岁,但古代的女子不比现代,当时的她已经隐隐知道没有生下一个弟弟对于父母长辈来说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虽然宋子衿处理及时将那两个嚼舌根的下人都发卖了出去,但原本性情活泼的许瑜性子越发内敛起来,不管许斐他们怎么开解都难以释怀。   后来衡玉出生后,许家、宋家的人都极宠他,但照顾他最细心的就是二姐许瑜。将心比心,衡玉在家里最常黏着的就是许瑜。许瑜喜欢读书,还喜欢看些闲书,她当衡玉不识字,在他身边便也放心看书,偶尔还会教他识字。   因为只是姐弟之间的玩闹,衡玉也没有表现得多么突出,许瑜便一直没有告诉过许斐宋子衿等人这件事。   如今衡玉把这个理由摆出来,也是为了让自己识字会背书这件事过个明路。   果然,许斐没有怀疑,“阿瑜教你习字竟然也不告诉我和你娘,害我一直担心……”余光扫到坐在他膝上的衡玉,许斐就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衡玉也不在意,他生物钟已经到了,在许斐怀里打了个哈欠,催促许斐快将他送回后宅。   许斐揉了揉衡玉的头发,换了个姿势让他在自己怀里好好睡觉,也不要人接手,自己抱着衡玉往后宅走去。   将衡玉放到床上,许斐和宋子衿一起回了自己的主室。洗漱过后,两人吹灭蜡烛就寝,许斐将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宋子衿。   宋子衿身为母亲,第一希望的是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但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现在听说衡玉如此聪慧,自然也是极为欢喜。   不过不同于许斐一直认为衡玉以后会成为纨绔子弟,宋子衿倒是觉得衡玉聪慧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有时候反而怕他慧极必伤,所以对于他日后出人头地这件事并不强求。欢喜过后一阵困意涌上心头,推了推许斐就睡去了。   “我就说我的儿子不是纨绔!”没有人陪着他一起兴奋,可许斐还是开心得睡不着觉。这简直比他当年在殿试上被点为探花还要让他开心。   他时不时低声呢喃一句,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今天的事情,在想到今天吃晚饭发生的事情时,又忍不住一拍大腿,“这臭小子,太能藏着掖着了,今天明摆着是要看我笑话。” 第38章 君臣录   对于衡玉过目不忘这件事情, 许斐心里实在欢喜, 但在衡玉面前一直藏着掖着,告诉许母等人的时候她们都是一副我儿子孙子弟弟本来就很聪明的表情, 使得许斐没有太大的成就感。   于是他周围的人就遭殃了。他先是在府衙里故作淡然的秀了一遍, 满足地听了一耳朵奉承话, 回到家里还给舅舅兼老丈人宋哲、昔日的故交好友都写信过去。   信的开头都是套路的问好, 中心思想是我原本以为我儿子铁定是个纨绔子弟妥妥的,没想到突然发现他竟然是过目不忘,而且识得不少字, 都不需要我为他启蒙。最后总结一句, 我真是太开心了。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都是快来夸我儿子快来夸我儿子。   原本都是被好友秀儿子,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有机会反秀回去了,许斐内心的满足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过很快,高兴就被恨铁不成钢取代了。许斐自己十九岁中举, 二十岁得中探花,但想想自己的儿子, 教学资源比他当时好, 家里的情况也比他当时好,本身还有过目不忘这种能力,他要求也不高, 就算不能来个六元及第, 小三元也是可以想想的吧。   怀着这种美好的幻想,许斐给衡玉制订了一系列学习计划,然而, 衡玉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学习计划,很冷淡的拒绝了。就在许斐要动怒时,立马转身投向许母的怀抱。   父子两个斗智斗勇,一个试图让儿子变得努力些,一个试图让自己继续以前的纨绔生活,最后两方堪堪打成平手。只要衡玉完成许斐的任务他就不管衡玉怎么玩。   许斐安排下来的任务是挑选指定内容给衡玉背,背完之后自己先讲一遍理解,如果有错误许斐再加以补充。其中还包括每日练两个小时字。   许斐安排背诵的内容基本都是科举有关的内容,这几个世界下来,衡玉早就背下来了。练字这个任务衡玉也不抵触,这具身子还没有拿过笔,要想恢复到他以前的水平还需要多练习练习。至于内容的理解,他倒是不担心,反倒比较担心自己该保持在什么水平才不会吓到他爹。   衡玉自己估量了一个水平与他爹应答,然后就发现许斐成功在一天内点亮了一个新技能:我很高兴我很满意但我不说。   于是衡玉就可以看到他答完之后他爹那满意但又死憋着故作淡然的脸,还努力在他的话语里面挑出错误反驳他。   衡玉:……   不是很想要这个爹了。   衡玉的学习就这么安排下来。已经开始学习了,衡玉干脆就把自己的拳脚捡起来,硬磨着他爹给他在前院一处空地那里整出了个练武场,有空时就在里面捣鼓。   后面还找来了两匹马,拉着许瑜去练马。   许瑜今年已经满了十六,原本今年就该出嫁,但年初男方那边的祖母过世,要守一年孝,这件事便先耽搁了下来。   许瑜的婚事以许家目前的家世来说,是有些高攀了。男方是武威侯世子方浩,将门世家的公子。   如今的武威侯是方浩的父亲方严,战功赫赫。原本到方严这一代的时候爵位已经削减,还是方严自己凭借着战功而重新封侯,还是以“武威”为名,可见英勇。   而据许斐等人打听来的内容,这个方浩更偏向于一个儒将,且文且武,反正打听来的内容都是一水的褒奖。   衡玉本人对这些褒奖持保留态度。京城中的贵族子弟,本身有个三分好,传出外面的名声都到了十分,谁知道方浩到底是不是人模狗样的。   按理说以许家的家世很难和侯府未来继承人结为姻亲,许家人也没想过高攀,像大姐之前就是嫁给了许斐很看好的一名贫寒出身的举人,后来那名儒生高中进士,如今夫妻两已经带着一家人前往西北那边任职,生活也算美满。   可事情就是有些巧,许斐的家世的确不算出众,但他能在四十出头的年纪当上一州长官,也说明了他背后是有人扶持的。   这个人就是他的老师,当朝丞相范琦。   方家希望找个清流出身的长媳,可方家这边基本不认识什么清流,方严便想要拜托范琦帮打听打听。范琦答应了这个请求,与老妻商量时,范夫人当下把许瑜这个人选告诉范琦。   当年许斐也曾经在京城任职,后面才外调出来积攒经验与资历。大前年许斐带许瑜、宋子衿回京述职时,范琦也见过许瑜一面,听老妻评价许瑜说她虽然性子有些内敛,但行事稳妥,有大家之风,照顾幼弟也极为妥帖细致。   这样的评价已经很好了,尤其是方浩的妻子肯定是方家未来的宗妇,定然不能小家子气。   这个人选方家也是满意的,虽然如今许家是有些高攀了,但高门嫁女低门娶媳,再加上有范琦的拉扯,日后许斐没有什么大错,定然能够再往上走一走。   既然方家满意了,范琦便写了一封信送去给许斐,询问他们的意见,信上还仔细介绍了一番方浩的情况。   彼时宋子衿正在张罗着许瑜的婚事,平州之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一时之间也犯了难。   收到范琦的来信后,许斐和宋子衿虽然不愿二女儿远嫁,但两人讨论一番后还是让许斐回信应了下来。这件事既有许斐老师的面子在,方浩本人名声也是极好,方家门第又如此好,许斐他们也没理由回拒。   婚期如今延迟,但估计最迟明年也要办了。文学素养方面衡玉倒是完全不担心自己二姐,就像母亲当年那样,大姐二姐是由他父亲亲自启蒙,二姐和半吊子水平的姐夫在一起还不知道谁更厉害呢。   倒是武艺方面,要求许瑜练武是不现实的,但是有些骑马的底子还是不错的。   衡玉便是以这个为理由获得了一家人的同意。   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衡玉虽然偶尔还是有些闹腾,但做事的时候也足够稳重,在许斐那里话语权也慢慢变多。   年后两家来信定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八月份。   大婚要准备的事项繁琐又细碎,四月份许瑜和宋子衿就要进京了。衡玉软磨硬泡,终于能够陪同母亲和二姐一起进京,顺便为二姐送嫁。   随着他们一起进京的还有一船的嫁妆,到了进京当日,许斐和许母都来了码头给几人送别。   宋子衿、许瑜还有许母忙进忙出,许斐和衡玉两个人站在码头边上眺望远处。许斐摸了摸又高了些的儿子的头,“进京后不要太闹腾,你自幼和你二姐最亲,到了京城多打听打听方浩的事情,如果他敢对不起你姐姐,你小子自己想办法教训他。”   难得他爹和他想到一块去了,衡玉点头,“放心吧,方浩最好不要栽在我手里。”   话音刚落脑袋就挨了一记,“喊什么方浩,那是你未来姐夫。”   衡玉捂着自己的额头,非常不满。明明他是在跟着许斐一起喊的好不好。   “你自己教坏小孩子你还有理了。”衡玉反驳。   许斐又是一瞪眼,“我能教坏你小子。你小子满肚子坏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   “不是跟你是跟谁,难不成你以为我是跟美人娘、姐姐、祖母学来的吗?”衡玉振振有词。   许斐一噎,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总不能说是吧!但也不可能是他教坏的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船快要出发了,许斐才摸着衡玉的头嘱咐了最后一件事,“不要忘了,到了京城让许大管家带你去拜访你师祖。”   衡玉正在和许母依依惜别,听到许斐的话后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知道啦,我会和师祖好好控诉你体罚我这件事的,我以后长不高都怪你天天敲我头。”   把许斐又是气得一瞪眼。   船快要开了,衡玉站在甲板上与许母、许斐挥手道别。   码头上的风有些大,许斐没有让许母久呆,亲自将许母扶进马车里坐好,让许母在马车里掀开帘子与衡玉等人道别就好。他则站在马车边上,目光柔和,视线落在宋子衿三人身上。   船已经渐渐离开岸边了,许瑜望着逐渐模糊的码头,走到宋子衿边上,扶着她道:“母亲,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免得着凉了。”   宋子衿已经许久不曾与许斐分别如此久,但听到许瑜的话,再想想一路劳顿,若是三人中有人着凉生病未免不美,也着实折腾得紧,便点点头,三人一道进了船舱里避风。   船帆逐渐远行,许斐负手而立,站在原地一点点目送着船只消失在视线尽头。   衡玉才刚刚离开许母眼前片刻,许母就觉得心里一阵空虚。已经起了皱纹的手扶住窗沿,许母远眺,只能看到那逐渐消失的一尾船帆。   玉儿当时提出要去京城时,她见孙儿着实想去,便应了下来,后来想到他几个月不能呆在她身边又觉得生活无趣得紧,只是小孩子期待,她也暂时压下了自己心中的不舍。但现在衡玉已经离开,许母把目光收回,缓缓闭上眼睛,不免叹了口气,泄了自己的真实情绪,“玉儿这一去京城,起码要半年不得见他,我这心啊,实在挂念得紧。”   许斐听到这话,连忙转移了话题,不让母亲因为这个话题而伤神。   只是在打道回府的时候,许斐心里也不像他表面表现的这般平静。   这死小子,在眼前的时候看着实在闹心得紧,离开了平州前去京城也不错,以后下了衙得了闲时他就可以好好看书,保持心平气和,不用担心自己总是被气到了。   以上,就是他安慰自己的话。   没错,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点点想那个臭小子了。 第39章 君臣录   在许瑜与方浩定下婚事后, 许斐便托老师范琦帮忙在京城中置办一处三进大小的房子, 以便日后许瑜成亲时出嫁用。   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许家人的船刚刚在码头停靠,码头外面就有人出声问道:“请问这可是许斐许大人的家眷?”   “正是。”许大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之前那人的声音立马变得欢喜起来, “奴才是武威侯府的大管家, 特奉侯爷命令前来迎接许大人的家眷, 看一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宋子衿在船舱里面听到这番话是极满意的。派侯府大管家过来帮忙, 这说明武威侯府很看重与许家的这门亲事,阿瑜日后嫁去武威侯府也不用太担心她受委屈。   外边话音刚落,便有丫鬟把珠帘掀开, 宋子衿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许瑜牵着衡玉跟在后面。   宋子衿这边在与侯府二管家说话,衡玉站在后面,有些漫不经心听着。突然,他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当然, 他更像是顺带的,主要是落在了二姐身上。   这道视线并不明显, 来人隐蔽得很好, 即使是他也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发现。   转念一想,能有这么好的武功,又是来看他二姐的, 除了他那位未来姐夫也没谁了。   衡玉余光一扫二姐今天的装束。淡蓝色衣裙衬得她气质淡然温柔, 腰间的长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脸上只上了淡妆,但已经是极好的容色。   所谓“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许瑜的美,既体现在她的皮相上,也融进了她的骨子里。   心中一动,衡玉凑过去低声对许瑜道:“二姐二姐。”   “嗯?”许瑜偏头往他看来。   “二姐笑一个。”   许瑜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勾起唇角弯着眉眼露出了个极美的笑容。   感觉到那边视线的变化,衡玉心满意足的回了二姐一个笑容,然后轻声问道:“二姐想不想看一看我未来姐夫的长相?”   许瑜一惊,下意识抬头往周围看去。   衡玉拉着许瑜的手,让她顺着自己的目光一起看去。   靠近码头边上整整齐齐栽种了一排柳树。在一株绿芽抽新的柳树下,一个身姿高挺,气质卓绝的锦袍男子站在树旁。玄色锦袍穿在他身上,透着几分铁血冷硬感,颇吸引人注意。   许瑜的视线往这边看去,恰好和方浩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脸上明显都出现了错愕神色。但只是一惊,许瑜立刻敛好神色冲方浩略一颔首。   方浩感到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他站的地方虽然不算隐蔽,但码头人来人往,如果不是有心往这边看,谁能注意到他。   他倒也没太细究这件事,见到许瑜向他行礼,心知许瑜不知怎么的猜出了他的身份,为她的敏锐而惊叹,脸上缓缓露出几分笑意,也回了一礼。   见过礼后许瑜与衡玉打了声招呼先行回了船舱,衡玉目送着许瑜的背影,方才回过头冲方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大大方方打量起方浩的长相来。   和他二姐倒也算是郎才女貌,衡玉对方浩的评分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分数向及格线迈进了一小步。   方浩一怔,下意识回他一笑。待衡玉也回了船舱方浩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起来,那小子的笑可不像是怀有好意的样子啊。   这边,方家派来的人和范家派来的人一起帮忙把船上的东西小心卸下来并且送去许府。   他们都是租了马车过来,也熟悉地方,大大方便了衡玉几人。   把东西全都帮忙送到许家宅子,方家和范家的人都回去复命了。衡玉把早就准备好的拜贴递给两位管事,分别让他们带回去给范琦和方严,与他们约好自己上门去拜访的时间。   虽然他现在只有七岁,但这些事情他已经可以出面了_(:3∠)_   第二天,宋子衿和许瑜留在宅子里收拾东西,衡玉也没有休息调整,直接让管家陪着他,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先去范家拜访范琦。   今天不是休沐日,范琦早就去上朝了,衡玉年纪也不大,便被领去了内宅与范老夫人见礼。   待范琦处理完政务回家后,先去了内宅领衡玉去书房。衡玉走的时候范老夫人还非常不舍,据范琦目测,衡玉腰间那枚玉佩是他夫人一直很喜欢的一枚玉佩,今天竟然就这样送出去了。   范琦牵着衡玉的手,两人穿过长廊往书房走去。衡玉的步子不大,范琦一直在迁就着他的步伐。   “师祖。”衡玉甜甜喊道。   范琦偏头笑看他,这小子和他父亲信上写的还真是一模一样,拉关系倒是拉得迅速。   衡玉一点也没给他爹藏着兜着,嘀咕了一路把他爹那些糗事全都爆出来了,还顺带着告了他爹很多状。   最后用小胖手撑着脸,感叹道:“还好他儿子我深明大义,不和他计较。”还不忘记夸一夸自己。   范琦多严肃的一个人啊,都被他逗得不行,笑问他,“你和多少人告过状了?”   衡玉掰着手指认真想了想,“也不能什么人都能听到我爹的糗事,好歹我爹也是正四品知府,我就专门告诉他的上司朋友好了。”   哟,还会挑人告状。   衡玉本就是自己的徒孙,又与自己孙儿一个年纪。比起沉稳内敛的孩子,老人都是更喜欢活泼一些的小孩子,即使是当朝丞相也不例外。不过一会儿,范琦看衡玉的眼神就越发亲近起来。   待到留了晚饭衡玉回许府后,比起刚出门的时候,如今他身上挂着一个极名贵的玉佩,手里则捧着前朝的一块千金难寻的砚石。   玉佩是范老妇人送他的见面礼,砚石则是他在范琦书房里收刮来的,是范琦送给他的见面礼。   前年许斐入京述职时衡玉还小,便陪着许母去了宋哲那边看望外祖、外祖母,许斐并没有带他入京,是以这是范琦第一次见到衡玉。   沐浴完后衡玉特意跑去许瑜的院子找她,硬拉着她给一些信物或者写一封信,明天他可以带去给某个人。   衡玉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是他明天要去方府拜访,那要给谁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许瑜敲了敲衡玉的额头,倒也没有忸怩,唤下人去取自己放在柜子上的那个包装好的盒子。   夫妻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今天的相见算是意外,效果却也颇好,许瑜不介意继续保持这样良好的趋势到她与方浩大婚。   早在还在平州时许瑜就已经给方浩挑好了礼物。放置礼物的盒子偏长,里面装着的是一柄紫箫,衡玉伸手摸了摸,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这个材质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第二天,衡玉去了方府拜访。不过出来招待他的人却是方浩,没有能够见到方严。   方浩与他差了十几岁,如果是方严老爷子他还能装个乖,但如果是他姐夫的话就别想了。   他这个姐夫现在还在及格线危险边缘小心试探呢。   “父亲突然有客上门拜访,暂时没办法出来见你。”方浩倒也没有觉得他是个孩子就没解释,而是把事情如实相告了。   衡玉点了点头,没有深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方严老爷子如今还在丁忧,不送拜帖便突然上门不合礼仪,但不管是方严还是方浩都没有任何不满的意思。而且方严已经是侯爵位,又是坚定的保皇党,皇子年纪普遍都不大,上门的可能性极低。倒是一个月前在大姐送来的家书上听她提了一笔西北最近不太平。结合上述内容,他大概已经猜到前来侯府见方严的人是谁了。   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衡玉察觉到方浩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落在他怀里抱着的那个礼盒上,干脆就当作没看见,让方浩急一急。   方浩干咳了咳,“衡玉手中的礼盒是……”   “哦,这个啊。”衡玉做出一副刚刚记起来的样子,把它递给方浩,笑得很灿烂,“这是二姐托我带来给你的。”   方浩小心接过,挥手让下人将它拿回他的院子里放好,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但对衡玉的态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他也为许瑜和衡玉准备了礼物。给许瑜的礼物装在了盒子里包装好,衡玉让小厮拿去马车放好。   方浩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一把弓箭,弓箭不算大,刚好合适他这个年纪用。弓箭的材质摸上去极好,弓背上还镶着四颗红宝石,雕有繁琐的花纹,这种富丽精致的样子特别讨人喜欢,但一看就是装饰意义更大些。   两人随意找着话题聊,方浩倒是时不时把话题往许瑜身上带,然而衡玉一点也不配合,硬是不接他的话茬。   没了最该聊的话题,两人一下子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毕竟一来两人年龄就不对等,二来方浩与家中弟弟相处模式都是去练武场练武,或者是在文学上交流一番,这些事情怎么看怎么和这个小豆丁不搭配。   倒是衡玉提议让方浩带他去练武场见识一番。   且文且武的侯府公子是吧,会吹箫是吧,呵。   这一边,武威侯府书房内。   方严明明是主人,但坐的却是下位。前来拜访他的那个人坐在主位上,明明已经年过三十,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出头。一身月牙色衣袍,配着手里的折扇,气质儒雅不显威严,倒更像个吟诗作画喜好游山玩水的文人雅士。   但看方严对待他那恭敬的态度,就知道此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文人。   此人便是康平帝赵信,在位已有十三年的当今天子。   聊完西北边防之事后,赵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润喉,紧绷的情绪明显放松了很多。   方严却没有体会到他此时的放松。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武威侯府中守孝,不曾关注局势。但他身为帝王亲信,有些事情赵信不会瞒他——比如赵信打算实行新政,对旧制进行改革。   方严是武人,他不会说出类似于“法礼无过,循礼无邪”之类的大道理去劝诫帝王,但他很实在,“陛下认为,如今是推行新政的合适时机吗?”   “皇后外家势力过大,即使陛下始终压着五皇子不册封他为太子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的您,缺一把最锋利的刀刃,为您斩断文官集团的联系。在那把合适的刀刃出现之前,实不宜轻举妄动。”   赵国一向重文轻武,身居高位的几大武将未免帝王、朝臣猜忌,素来极少来往,根本形成不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庞大集团。   文官则完全不一样,同年、同乡等关系说攀就攀,旧势力盘根错节,即使赵信贵为帝王,在这一场帝王与臣子的博弈中,也因为他的实力不够雄厚而将处于下风。提早出手暴露自己的底牌,只是以卵击石,做徒劳的牺牲。   素雅的陶瓷茶杯重重落到桌子上,发出“哐当”的清脆声响,赵信的脸色却不像他表现的这般震怒。他的脸上一点点浮现起复杂的神色,“还要再等吗,朕从还在太子时就在等,登基十三年了也还要等,果然是朕太无能了吗。”   这话一出,方严脸色剧变,急忙跪到地上,“陛下的功绩谁人不知,就连百姓也在称颂。方才的话,是臣失言了。”   称颂吗?边境白骨,江南灾民,他们不会怨朕吗?   余光瞥见方严额上的冷汗,赵信终究没有问出这些话来。就连刚刚的那些话,他也说得过了些。   赵信端起茶杯,把杯里已经凉透的茶水灌进嘴里,心情终于一点点重新平复下来。良久之后,他终于又恢复成了那儒雅温和的雅士形象。   “起来吧。”   方严从地上站起,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着。   赵信找了些轻松的话题聊着,室内的气氛逐渐恢复过来。聊到方浩身上时,不免多问了句,“怎么不见景召?”   方严便把衡玉上门拜访的事情提了一遍,还唤了守在外面的大管家进来,询问他方浩和衡玉如今在哪里。   难得出宫一趟,现在天色还早,赵信便起了兴致,“不如朕与爱卿也去演武场看看如何?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看景召习武了。”   等赵信和方严走到演武场外围,就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演武场里面传出,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方严下意识蹙起眉来,他还以为是自己儿子领着衡玉在练武。   许衡玉年纪不大,又是文官家里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万一哪里磕了碰了,他们在亲家面前也不好解释啊!   赵信也是这般念头,不过他没有方严想的那么多。   但等两人走到演武场门口往里看,才发现原来是他们误会了。 第40章 君臣录   真正在练武的人不是衡玉, 而是方浩。   衡玉根本就是站在旁边看戏, 方严他们在外面听到衡玉的声音其实是因为他一直在给方浩提建议让他做某些动作。   长枪翩若蛟龙,角度刁钻, 方浩挥舞起来的同时, 捆绑在枪头上的红色枪缨随之舞动。锐利的枪头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芒, 快速舞动的枪缨同样吸引人的注意力。   衡玉时不时拍手叫好, 然后让方浩舞得更快些,再快一些。   “方浩哥哥,你动作幅度再大一些, 你是累了吗, 怎么感觉没我体力好?”   “再快一些!你刚刚的动作不够厉害,不够帅气!”   方浩额角一直在跳,很想直接停下来甩手走人,这小孩子怎么这么烦人啊, 什么都不懂就一直瞎指挥,当他侯府世子是耍杂技的吗?!还没他体力好, 他一个小豆丁能有什么鬼体力啊!而且最过分的是如果他没有按照衡玉说的去做, 这小孩子就一直在嘀咕他名不副实。   这小鬼是存心折腾他的吧。   “二姐不是说方浩哥哥文武双全,是帝都里面赫赫有名的少年将领吗,方浩哥哥你这水平……”衡玉摇了摇头, 再摊一摊手, 声情并茂感叹道,“看来传言果然不能信,连我二姐这么聪慧的人都被蒙蔽了。”   方浩听他提到许瑜, 话里话外好像还打算与许瑜聊一聊他现在的表现,当下忍无可忍,心境一乱脚底的步伐也错乱了,原本舞得虎虎生威的枪法一下子有些凌乱起来。   衡玉挠挠头,仰着头看方浩,一副天真乖巧的模样,“方浩哥哥你现在的枪法和我爹过年的时候带我去街上看到的一样。”   过年在街上看到的,自然是那些卖艺人的表演了。   竟然真的把他当耍杂技的了。   方浩咬牙,从牙缝里狠狠吐出一句,“你闭嘴,能不能安安静静欣赏。”   得了便宜,衡玉也不卖乖,笑嘻嘻站没站姿地靠着武器台,欣赏方浩的枪法。   被衡玉一直盯着,方浩的枪法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额上也渐渐渗出汗水来,但他的枪法凌厉依旧,的确无愧其外传的盛名。   看了一会儿,没有办法找茬的衡玉感觉无聊起来,他又不是真的要欣赏方浩英姿的!心神分散之下,来人的脚步声与交谈声在他听来分外清晰,不免好奇转身看去。   刚一踏入演武场,方严与赵信的目光就往场子中间正在舞枪的方浩身上投去。   赵信的目光扫过英气勃发的方浩,最后落在了衡玉身上。这个小孩子他没有见过,但按方严的说法他也猜到这个小孩子的身份了。   长得十分精致,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脖子上挂着个小金锁,瞳色偏浅淡,但是很有神采,显得十分精神。这时候京城已经热起来了,他穿着一身红色锦衣,不仅不显得艳,反而把他衬得越发唇红齿白,宛若观音大士座下侍奉的小仙童。   衡玉视线扫过方严,落在了赵信身上。他与赵信目光对视,漂亮的眼里含着笑意,然后,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容。   这个小孩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赵信心下感叹,竟然完全是照着他喜欢的模样来长的啊。   方浩已经看到方严和赵信了,他收了手上的动作,把长枪放到一旁,理了理自己的衣着后方才向两人问好,“父亲。”要称呼赵信时,余光瞥见衡玉,还是换了个称呼,“世叔。”   衡玉也跟着行礼,“方伯父好。”向赵信行礼时,不知为何,他没有向方严行礼时那么拘谨,而是任由自己行礼的动作变得散漫,漂亮的眼睛笑弯成月牙儿,“这位哥哥好。”   方浩和方严下意识都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尤其是方严,这小孩子怎么称呼人的,听方浩那称呼就应该知道赵信是和他同辈吧,他这样一称呼,硬生生把辈分喊乱了。   赵信目光扫过难得破功的方严,脸上带出了几分笑意。他走到衡玉面前,在他面前微微弯下身子,笑着道:“你应该跟景召一样唤我为叔叔。”语气里不知不觉已经带了两三分亲近。   衡玉点头又摇头,他很认真说道:“按辈分来说没错,但是这样喊,好像会把美人叔叔你喊老。你听听看,是不是觉得很别扭。”   赵信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岁,但其实是因为他养气功夫极佳,保养得好。登基十三载,如今他的真实年龄已经有三十出头了。   不过没人会不喜欢被别人夸奖,尤其是被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赞扬。   站在衡玉身边的方浩:“……”   这小子可机灵了,两人到演武场的时候他还想哄衡玉去锻炼锻炼,谁知道反被衡玉折腾了。他觉得衡玉说出这一番话肯定不会像表面表现的那样单纯,但衡玉猜到了赵信的身份这个可能直接被他下意识排除了。   毕竟,就连他与父亲都不知道陛下会突然微服出宫来武威侯府。   “美人叔叔”这个称呼一出来,赵信立马就怔住了,随即有些好笑地看着衡玉,“为什么这么称呼我呢?”   衡玉觉得这时候的自己非常缺一把折扇,不然掏出折扇来一定很有感觉。目光略一游离,扫到赵信腰上,他眼睛不由得一亮。   赵信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腰侧,不知怎的就同步了他的想法。把别在腰上的折扇取下来递给他,“你是想看这个东西吗?”   衡玉一点也不含糊,马上伸手把这把价值连城的折扇拿在手上。   跟在赵信身后的内侍总管魏贤被衡玉有些粗暴随意的动作弄得眉心一跳。   这把折扇上的画是赫赫有名的国画大家吴大家逝世前最后一副作品,上面的题字也是吴大家亲自提笔所写的诗文。   赵信自幼学画,最喜欢的画家就是吴大家,皇宫里珍藏有吴大家很多画作。后来这把折扇辗转之下被下面的人呈上来讨好赵信,赵信得到这把折扇后爱不释手。   之前有一个小内侍倒茶水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溅到折扇上,素来性情宽厚的赵信脸色立马就沉下来,难得发了大脾气,最后直接把小内侍从御前调到辛者库。可见他对这把折扇的珍重。   没想到现在却这么轻易就把这把折扇递给这个小孩子了。   不过望了望陛下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反而有些好奇的表情,魏贤便低下了头,装作自己没有看到这一幕。   倒是赵信,完全没有想这么多。在他看来,衡玉想看,他便递给了他,就这么简单。   他的确爱重这把折扇,但不知道为什么,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把折扇被这个小孩子弄脏弄坏。   衡玉接过折扇,两指一扣,把折扇打开,半遮在他脸前方,做出一副浪荡子弟的作派,“我可喜欢美人了,总感觉看着美人,胃口都能比平时好。在家里我也常常喊我娘和姐姐们是美人。我眼光可高了,一般的人我才不会夸。”说完之后目光明亮看着赵信,眼里满是浓浓的欣赏赞叹。   自认为长得不错,却没有被衡玉夸的方浩:为什么有种淡淡的忧伤感……   站在赵信旁边的中年美大叔方严同样心情复杂。   皮相不过只是表象,赵信坐拥四海,最不在乎的就是他的表象了。但被衡玉这么一夸,他突然有些想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脸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极好,但后宫也好,前朝也好,有人会当着他的面夸他的皮相吗,自然不会。   所以突然被这么一夸,赵信反倒更稀罕起衡玉来。   他被衡玉的一系列动作逗得大笑起来,伸出手,拿过衡玉手上的折扇,把折扇掩在自己面前,学着衡玉刚刚的动作,“这把折扇太大了,要找把小一些的才适合你。”   明明刚刚的动作是纨绔子弟的作派,但因为衡玉的年龄,他做出来反而更像是在卖萌。赵信做起来也因为他的儒雅气质而不显风流,倒是衬出了几分洒脱肆意。   至于衡玉刚刚那一番“美人论”,赵信想了想居然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我也很喜欢美人。看着美好的东西,胃口的确会比平时要好上很多。”同时心里暗自嘀咕,难怪他在丽妃宫里吃饭的时候胃口总是颇好。   衡玉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拉着他的衣袖。一双眼睛极为明亮,一副遇到同道中人的模样,“那美人哥哥你今天的胃口一定会特别棒。”   一张脸上写满了“夸我吧夸我吧”。   【零,你的抱大腿技能真是越来越熟练了。】也是非常不要脸了。   衡玉在心里回应系统,“在自己的大腿还不够粗之前,我向来是不介意抱大腿的。”   看着长相儒雅气质温和,而且对他印象很好的明帝赵信,衡玉突然树立起了自己这一世的人生目标——   他已经当过了帝王,这一回,他有点想混个帝王的宠臣当当,就算被上书弹劾,帝王也会拉偏架护住他,让他拉足满朝文武羡慕嫉妒恨眼光的那种。   这么一想,还挺带感。   衡玉颇为满意的点点头,看向赵信的目光也越发明亮起来。这可是要抱住的大腿,不努力刷好感是不行的。   赵信觉得这小孩子是真的好玩,比他那几个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儿子要好多了。   本着逗小朋友的想法,赵信还真就顺着衡玉的话夸了他,而且赵信号称书画双绝,文采极佳,他夸人的时候还引经据典了一番。   衡玉一点也不脸红,坦然受下了这些夸奖,还装模作样感叹了一番,“美人哥哥你真是我的知音啊,我每次让我爹夸我的时候他总是嫌弃我,还特别担心我以后会变成那种沉迷美人乡的纨绔子弟。我以后分明就是光宗耀祖的资质才对。”   他又补充道:“我爹很少当面夸我,还总是嫌弃我。但我早就知道了,他在给别人写的信里面一直在夸我,夸到他朋友都嫌弃他了呢,你说说,他是不是太心口不一了。”   说完之后,两只小胖手一合,还有几分愁眉苦脸。   方浩:……其实觉得未来老丈人说的话没什么错。   小小年纪就总是把“美人”两个字挂在嘴边,刚刚还用折扇模仿纨绔子弟作派,谁家父亲能心大到不担心啊。   方严:竟然在别人面前嫌弃他爹,还好这不是他儿子。   不然方严估计自己要被气死了。   尤其是这小子还在陛下面前吐槽他爹,方严对于那位不曾谋面的亲家充满同情。   只有赵信觉得衡玉说话有趣,再次被他逗得开怀,“你爹就是平州知府吧。”   衡玉先是肯定了赵信的话,还主动找了话题,“美人哥哥你和方伯父关系那么好,肯定比我爹官大对不对。”   方严在旁边听着总觉得这小孩缺心眼,“哥哥”“伯父”两个称呼放在一起,总让人想打他一顿。斜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真真是让人遭心。   衡玉完全没有接收到方严的眼神,反正他又不打算刷方严的好感,未来的金大腿喜欢他他就能够抱上金大腿走上人生巅峰了啊,哪里需要方严的喜欢!   感受到衡玉想法的系统心情一阵复杂,你明明有那个实力自己走到人生巅峰的!   它家宿主总是喜欢剑走偏锋不按套路出牌,它能怎么办,它也心累啊!   听到衡玉的话,赵信点头,的确是大,而且要大得多了。   “那我就可以和你讲讲我爹的糗事了。”衡玉拉着赵信,还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是遇见谁都会告诉他的,首先要比我爹官职大才行。”   事情发展到最后,明明衡玉是过来拜访方严的,但最后他却拉着赵信说个没完,把在范琦那里已经说过一遍的话又给赵信重复了一遍。   一直跟着赵信的方严和方浩也听了满满一耳朵,两人深深心疼了许斐一番。   不知道日后许斐知道他不是因为政绩,而是因为这些事情而在皇上面前挂了名时是作何感谢。   午膳是在武威侯府用的,衡玉也一块留下用饭了。   武威侯府自然不敢拿不好的菜上来糊弄赵信,但侯府的厨子再好也比不过御膳房的御厨吧,可吃饭的时候赵信胃口却比在宫中要好上许多,一连吃了两大碗饭。   吃饱喝足之余他觉得衡玉那句话的确没说错,他坐在自己对面的时候自己的胃口真的好多了。   待夜色渐渐有些暗了,赵信那边有人上前请示他是否要回去。这个点衡玉也该回去了,方严和方浩便把衡玉和赵信送到府门口。   衡玉自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方严送,他是为了送赵信才出来的。   在方府门口,赵信亲自把衡玉抱上了他的马车,这一举动直接把跟在赵信身后的几位内侍吓到了,想要上前接手,赵信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他虽文弱,但抱衡玉的力气也是有的。   就连当事人衡玉都有点被赵信的动作惊到了。他站在马车上,两人的身高差距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   衡玉望着赵信的脸,突然眉眼弯弯笑了一下,漂亮小脸上的笑暖洋洋的,像是林涧最柔和的风,也如冬日第一缕初阳般纯粹,“美人哥哥对我真好。”   赵信摸摸衡玉的头,不免在心里笑他孩子气,又为他这番话而感觉心底柔软许多。思绪浮动,最后却只是出口轻声道:“待我空闲下来,便去找玉儿玩好不好。”   衡玉用力点头,他想了想,出声道:“我爹给我布置了好多任务,美人哥哥到时候教我好不好,而且我写字写得可好了。”   一个小孩子刚刚握笔不久,字又能多好呢,赵信没有抱什么希望。   就连皇子都没能有被赵信亲自教学问的殊荣,衡玉倒是一点也不含糊提出这么个请求来。   赵信也没觉得衡玉这个请求有问题,他还给补充了,“书画不分家,到时我再教玉儿画画如何。”   衡玉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自然是顺着杆子赶紧往上爬啊!   赵信若是教了他书画,即使只是象征性的教了几天,两人之间也是有师徒之实的啊。   古代师徒关系亲如父子,赵信愿意教他,无论水平高不高,衡玉都一百个愿意。   见衡玉答应得如此积极迅速,不明真相的赵信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好了。   待许府的马车离开后,赵信也上了自己的那一辆马车。   他这一次是微服私访,使用的马车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玄妙,只知道这辆马车比寻常的要大上一些,唯有走进马车方才能够发现里面的玄妙。   马车内各处细节都很用心,茶桌、书壁、靠枕等物件都很齐全,挂在车壁做装饰的珠宝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极品。   马车慢悠悠碾过青石板路,茶桌上摆放的茶水一点也没有晃动溅出,马车行驶得十分平稳。   太监总管魏贤跪坐在一旁,恭恭敬敬泡了一壶茶后为赵信倒了一杯茶水,就重新退到一旁守着,以便一会儿接着伺候陛下。   赵信握着绘制有素雅花纹的茶杯,饮了一口茶水便把杯子放下,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许斐,若朕没有记错,是光和七年的探花吧。那一年的殿试,还是朕当年被册封为太子后经历的第一场殿试。”   魏贤跟在明帝身边已有二十多载,是一点点看着这位陛下长大的。这些年里帝王身边人事变动频繁,只有他一直稳坐钓鱼台,自然是因为魏贤足够忠心与了解这位陛下,做的事说的话最合这位的心。   魏贤垂下头,恭敬回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心里已经知道,许斐这是要有大造化了。   回到皇宫后,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赵信坐在御撵上,揉了揉眉心,突然挥手,让人转了方向前去皇后所居住的坤宁殿。   到坤宁殿的时候坤宁殿已经有宫人在布置晚膳了,皇后叶昭宁正在与已满六岁的五皇子赵函由着宫女伺候净手。   “皇上驾到。”外面的通报声突然响起,即使是一向处变不惊惯了的皇后也不由得一怔,显然没想到皇上这时候会突然过来坤宁殿。   但也只是有些意外而已,皇后迅速收敛起脸上的惊色,刹那间脸上就浮现出了笑意。她挥退宫女,擦干手后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站起来,牵着赵函的手走下台阶去迎接赵信。   “皇后。”赵信踏入殿内,牵起皇后的手,目光扫到赵函时略一顿,不知怎么的又想起衡玉来。   衡玉与赵函年岁相近,许是今天被衡玉激起了他身上的慈父之心,一向对待皇后和赵函颇为冷淡的赵信突然俯下身子,不假他人之手把赵函抱起来,还上下颠了颠,“函儿怎么这么瘦,平常该多吃点。”这份量可比衡玉轻多了。   小孩子难养,前头赵信就早夭过三个孩子。赵函虽然排行第五,但他前面,有两个出生后还没立住就去世的皇兄,还有一个三皇子已满了八岁,却被一场肺炎夺去了生命。所以他自然觉得小孩子白白胖胖的看着更健康一些。   不要说是赵函,就连皇后对于赵信这一个举动都有点惊愕。   如今赵信膝下的皇子有六个,除去已逝的三皇子外,按长幼排序已经到了刚出世不久的七皇子那里。   赵函虽然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但年纪尚幼,排行第五,颇有些不上不下。又因为赵信颇为忌惮皇后母族叶家,以至于他本人对这个儿子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太过特别的关注,今天这样的亲近着实少有。   赵信自然注意到了赵函和皇后脸上的错愕,也知道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了。他把赵函放下,心中不免又有些惦记起衡玉来。   陪着皇后、赵函用了晚膳,宫女将赵函带了下去,随后又有宫女上前来为帝后奉上茶水,待她们都退下去后,赵信方才把今天遇到衡玉的事情简洁明了地告诉皇后。   末了又道:“朕想着,把许斐调回到京中。前段时间礼部右侍郎告老还乡,许斐的政绩已经连续四次评比都为优,正好把他调回京中接任这一职位。”   礼部右侍郎是从三品官职。表面上看许斐这一调令只是升了半级,但地方官与京官不同,地方官调回京城能够平调就已经算是极好了,毕竟京城是整个国家权力的中心所在。   而且一调就是六部要员,皇上这分明就是打算要重用许斐。   近些年来皇上越发忌惮叶家,连带着也极少出入坤宁殿,更谬论和她谈论这些私事了。   两人好歹也是少年夫妻,当年叶家没有得势威胁到皇权时也是有过恩爱时光的。赵信的话中并没有直接表露出对衡玉的喜爱,也没有透露他的来意,但能稳居凤位的,又怎么可能是个蠢人。   心思流转间皇后已经猜到了赵信的用意所在,她伸出手为赵信斟满茶水,柔声道:“听陛下所言,那许大人之子性情活泼机敏。如今函儿就要入上书房就学,臣妾正打算为他挑选两个伴读。有一个人选已经定下,正是臣妾娘家侄子。但臣妾那侄子性子有些沉闷,臣妾正打算为函儿再找一个性子活泼一些的玩伴,不如将许大人之子选为函儿的伴读,陛下以为如何?”   手边的茶水还在冒着氤氲雾气,赵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轻声道:“甚好。” 第41章 君臣录   衡玉等人前脚刚走, 到达京城后写给许斐的信还没被送回到平州, 许斐就已经得到了自己将要升任为礼部右侍郎的旨意。   握着那道圣旨,许斐是真的吃惊。他在平州的三年任期如今还差一年, 没想到陛下突然就把他调回京城了, 还是担任六部要员。   “许大人。”一路乘船沿着水路赶来平州颁旨的内侍出声唤醒走神的许斐, 语气带着些亲近, “这是好事,许大人请放心。”稍微提点了许斐一句。   内侍向来擅长闻知风向,在什么人面前该狂傲, 在什么人面前要收敛讨好, 这是他们在宫廷中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位内侍是魏贤手下的人,在他离开京城之前,魏贤刻意提点过他。   如今自然是不介意向许斐施加善意的。   被内侍提点了这么一句,许斐也暂时放下其它心思, 袖子遮掩间递了个红封过去。   内侍接过,一入手重量极轻, 就知道里面放的是银票。接着袖子的遮掩用手指搓了搓, 数量还不止一张,心下更是对许斐的上道表示满意。   与此同时,京城内。   赵信身居皇宫中, 平日里极难有机会出宫, 在这种情况下衡玉要怎么刷爆存在感呢。   衡玉在家里的日子过得极为惬意。平州的饮食文化与京城相差极大,宋子衿知道衡玉向来喜爱美食,经常打发下人去给他买京城中享有盛名一些糕点, 偶尔也会从酒楼里打包一些饭菜回来。   刷赵信好感这件事,衡玉也没做别的,就是给他写信。   信里着重写了他每天吃什么,里面还夹带了各种他个人的私货,时不时还给配上一两幅美食图。   配合着实物图去读他信上描写的美食,分外折磨人。   信凭衡玉自己是没法直达上听的,于是衡玉写了一段时间后一股脑全往武威侯府送去。   当然,他还很好心的把许瑜近来画的一副秋景图私货夹带在里面。   至于在拿到那么厚一沓信,对比了一下衡玉写给赵信的信和许瑜那幅薄薄的画时方浩心里是什么感想,这就和衡玉没有任何关系了。   反正他不在乎。   方严知道这件事后倒也没说什么,直接把这一沓信通过自己的渠道送去给了赵信。   赵信彼时正在勤政殿里大发雷霆,指着面前摊开的一本奏章怒极而笑,“军费不足,好一个军费不足。年前刚刚拨去的五十万两银子不知道全都落入了谁的口袋,现在也好意思给朕哭穷,看来青城那边的人是太安逸了啊!”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戾气。   即使赵信喜好书画性情温和,他也是一位继位十三年的帝王,怎么能容忍底下大臣这般糊弄他。   魏贤跪伏在地上直面帝王的怒火,只能颤着声音劝道:“陛下息怒啊,以免气坏了身子。”   赵信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他登基十三载,一度想要推行新政进行改革。   当年立国时太祖定下的很多政策放到如今都已经不再适用,朝廷白白养了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皇帝与臣子的博弈悄然无声,却影响甚广。他不是没有培养过支持他新政的人才,但就像方严所说的那样,他缺一把最锋利直指文官集团的刀刃,所以现在他只能看着,进行惩处,却不能大动干戈。   从根子上开始的腐朽,他却只能动上面的那些人,不过只是杀鸡儆猴镇压一时罢了。   赵信思绪纷杂,胸间的郁气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负手站在那里,余光瞥见殿门口有人影在晃动,来人与侍卫的小声交谈声隐隐约约传进殿内。   魏贤听到来人的声音,认出那是自己干儿子刘礼的声音,不由在心里暗骂,这小子平日里看着机灵,今日圣上在朝会上就大发雷霆了一次,他倒好,不远远避开现在还凑过来。   赵信也听到了声音,不耐烦地提高声音,让外面的人滚进来。   刘礼手里握着一沓厚厚的东西走进来,余光扫了一眼魏贤,方才利落地跪在地上,把手上的东西抬过头,恭敬道:“陛下,这是武威侯呈上来的东西。”   听到“武威侯”这个名号时,赵信还以为方严是写了有关西北那边军事布置的折子呈上来,可是看了眼厚度时又觉得不可能。   他转念一想,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知不觉那股堵在胸口的郁气竟然渐渐散开了,他开口时语气也和缓了不少,“把信给朕呈上来。”   信封表面上写着三个大大的字——许衡玉。   赵信一看这三个字,不由想起衡玉夸过他自己的字写得很好,现在一看并没有夸大,一个七岁孩童能写出这样已经隐见风骨的字着实难得。   信封右下角小小标着日期。   赵信一封一封看,信封上的日期是从他和衡玉遇见的第二天开始标记的,一直写到了昨天,总共有十几封信件,难怪方才看时会这么厚。   即使上一刻还在震怒,赵信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笑意,心底的怒意一瞬间消退了不少,心情再度平和起来。   没有什么比突然发现一个与他只认识一天的孩子,能够一直记着他,还给他每天都写信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魏贤还跪在地上,瞥见陛下脸上明显放松下来的神色,出声恭维道:“这孩子还一直念着陛下。奴才一直听别人说小孩子忘性大,现在看来这话也不能全信。”   刘礼也是个伶俐的,连忙接话道:“这也就是咱们陛下了,如果换另一个人,估计那孩子也不能记住啊。”   被两人这样一捧,赵信也暂时把刚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撇见两人还在跪着,挥挥袖子让两人站起来到旁边伺候,他自己则按照日期拆开信封看起信来。   赵信一开始还觉得,小孩子信上能说什么东西啊,毕竟衡玉也才刚启蒙不久,字识得多少还不知道呢。   然后……他越看越饿,越看越饿,终于忍不住出声对站在旁边守着的魏贤道:“御膳房那边准备午膳了吗,派人传令,准备午膳的时候让御膳房的人添一道叫花鸡。”这叫花鸡被衡玉描述得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以至于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赵信都忍不住想要尝一尝这道菜了。   叫花鸡是民间吃法,并没有传到宫中,但魏贤也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心下嘀咕,也不知道信中是怎么提到这道菜的。不过陛下刚刚震怒,若是平时定然会没有胃口,如今难得点菜,魏贤使了个眼色,刘礼立马退下去安排。   把这些信看完之后,赵信小心将信又重新收好,堆放在一旁。   “陛下可要奴才把这些信拿下去收好?”魏贤小声问道。   赵信看了眼这些信,想了想才道:“把它们放进御书房,找个显眼一些的位置放好。”   魏贤拿着信躬身退下,心里却知道许衡玉这个小孩子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比他所以为的还要重了很多。   御书房是什么地方,那是帝王读书藏书的地方,偶尔召集内阁大臣商讨政务时也是在御书房商讨。   由此可见御书房在皇宫中的地位。   而现在不过只是几封小孩子的书信,却被陛下金口玉言送进了御书房放好,还是要安排放在一个显眼能经常看到的地方。   帝王身边从来都不缺乏忠臣良将,更不缺少力图讨取帝王欢心以求一步登天幸进的人。   想要讨取一位还算英明的帝王欢心何其难,但也正因如此,能得帝王欢心的人方才更显难得。   魏贤退下后,赵信瞥了眼被他推到一旁让人心烦的奏折,果断决定把这些奏折的批复押后,从旁边抽出一张上好的梅花笺,蘸了墨水开始落笔给衡玉回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衡玉一直喊他为“哥哥”的原因,赵信回信的时候没有端着帝王的架子,语气间带着些熟稔与亲近。   想到衡玉总是在自夸,赵信无奈笑笑,却也在给他的回信里多夸了他几句。   “陛下,该用午膳了。”陛下这封回信已经写了有大半个时辰了,而且据魏贤目测,陛下还越写越投入,短时间内好像没有停笔的意思。魏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提醒赵信了。   赵信被这么一打扰,也停下了笔,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再次蘸墨书写起来,却是已经结尾了。   将写了有六张纸的回信放在旁边晾干,赵信没有假他人之手,自己亲自将回信折叠进信封里放好,递给魏贤,“把这封信直接送去许府。还有,从内库中取一些上好的梅花笺和一块松墨一同送去许府。”   松墨作为顶级墨宝,千金难求,最受文人雅士的追捧。赵信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把这么珍贵的墨宝送给一个刚启蒙不久的孩子使用有什么问题。   梅花笺因其光滑质感极佳著称,书写翻动时隐隐还有淡淡的梅香扑鼻,分外清雅,也是极难得的东西。   这一次给许府送信,魏贤没有派别人,亲自点了他的干儿子刘礼跑上这么一趟。   前些天陪着赵信一同前往武威侯府的内侍里就有刘礼,刘礼自然也乐得跑上这么一趟。   赵信送给衡玉的这两样东西都非常珍贵,衡玉眼光极佳,自然识货。   他还拉着刘礼坐下喝茶,然后向刘礼打听道:“美人哥哥一定是个王爷对不对。”   毕竟刘礼和魏贤两人的内侍特征很明显,如果真的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刻意了。   刘礼:“……”他只能干笑回应。   衡玉托着下巴,“美人哥哥一定不缺好东西,我要准备什么回礼给他呢?”   圣上坐拥四海八荒,想要什么好东西不能得到,不过刘礼还是出声道:“只要是小衙内的心意,我家大人就很欢喜了。”   衡玉幽幽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只能忍痛割爱,和美人哥哥一起分享我的珍藏了。”   哟,这小不点看着小,但连“忍痛割爱”都说出来了。   刘礼还真不信他能拿出比松墨和梅花笺更好的东西。   写信这种东西嘛,如果没有话题可聊根本不可能持续下去很长时间。衡玉让刘礼等他一会儿,他自己则跑去房间,把他前段时间无聊出给许瑜和宋子衿做的数独题目翻了出来。   先是简单在信中给赵信介绍了一下数独的规则,然后抽出三道没做过的数独题,难度中等,属于那种极好上手又不能一下子就解出来的类型,让刘礼把这些东西带了回去。   宫中,赵信把刚到手的信拆开。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玩数独。”衡玉安利数独这个游戏的宣传语简单又粗暴。   介绍完数独之后,明明才情绝佳,能写出十分华美的诗篇,他却偏偏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写了一句打油诗宣传数独——   “数独好啊数独妙,一起数独呱呱叫。”   赵·书画双绝·文采风流·信:“……” 第42章 君臣录   数独是个有毒的东西。   赵信最后得出如此结论。   读完衡玉写的信, 了解规则之后赵信就开始着手做起第一道数独题来。   一开始进展神速, 简单的内容填完后开始陷入反复挣扎的地步,然后突然知道了某一个关键点, 又能填下很多空格, 然后又在某一点上卡住了, 再仔细推敲, 推敲出来后顺着那条线路就把所有的空格都给填满了。   痛并快乐着,完成后又有满满的成就感。赵信也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做完第一道题目后, 顺手拿过放在旁边的另一道题目就要做起来。   “陛下, 今日的奏折您还没有批复呢。”魏贤硬着头皮去打断赵信。这些奏折明日还要拿去给内阁的大臣们看,如果陛下真的忘记批复了可不太好。   总感觉自从衡玉这个小孩出现后,一向最顺着赵信心意走的他突然变得十分讨人嫌起来。   想想就觉得心累。   好吧,赵信还是个勤于政事的帝王的, 当下只能把数独搁下,先行批复起奏折来。而且看着衡玉只给他送来了三道数独题, 赵信觉得自己得慢些写, 一天写一道就差不多了。   等写完怎么办。   写完了就派刘礼再去许府找衡玉呗,反正他也想看衡玉给他写的信了。   于是三天前才刚刚登临许府的刘礼,今日又再次到了许府找衡玉。   衡玉依旧只给了刘礼三道数独题, 还有一封厚厚的信。这一封信的厚度也抵得过他以前写的三封信了。   信上, 除了日常问候外,衡玉还给赵信出了几道脑筋急转弯。   刘礼回到宫中,赵信看着依旧只有三道数独题, 转念间就知道了衡玉的用意,这是想要与他保持稳定的通信吗,倒是个机灵的小孩子。   不过衡玉这样的小聪明对于赵信来说是很受用的。   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可能会一直保持和他的通信。人人都说帝王高处不胜寒,但又有几人是抱着纯粹的心思去亲近的,那些亲近里总带着些谄媚与讨好,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天然敬畏与讨好,他不喜是自然的。   如今面对一个孩子这么明晃晃的亲近,他自然欢喜。   而且因为刘礼每次回宫都会把衡玉与他的对话完整复述给赵信,赵信还当衡玉以为自己是王爷,自然也没有觉得衡玉的用意是在讨好帝王什么的。   不得不说,这样的误会正是衡玉想要的。   先把数独题搁在一边,赵信拆开信来看。   看完了前面的寒暄和各种吐槽后,赵信就卡在了那几道脑筋急转弯上。   比如说“李大人一共有七个儿子,这七个儿子又各有一个妹妹,那么,李伯伯一共有几个子女?”   再比如说“能否用树叶遮住天空?”“什么东西只能加不能减?”   赵信也不知道衡玉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连这些稀奇古怪的游戏题目都能想出来。   第一道题目的答案是“八个子女”,这道题倒不算难,可是后面两道题就让赵信完全卡住了。   这孩子还真是奇思妙想。赵信笑着摇了摇头,把信放在一边,想不出来干脆不再想了,等着衡玉告诉自己答案好了,他暂时先集中精神继续处理自己的政务。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三天一通信的频率。   赵信不想衡玉小小年纪就背上个幸进的名头,在刘礼出去时让他低调不要声张。因此一些消息灵通的大臣也只是知道陛下身边得用的太监刘礼经常出宫,但出去哪里,去见了谁,这就不知道了。   反正不明真相的众人不会觉得陛下派他身边的内侍出门只是为了与一个孩子通信,很多人都脑补了一出极大的阴谋论来。   一时间,朝堂之上变得风平浪静起来,就连听到些风吹草动都能上蹿下跳很久的御史台都没什么动静,这倒是让赵信觉得纳闷。   孰不知,一直没有出手的陛下也很让朝臣们纳闷与惶恐,尤其是那些底子有些不干净的大臣。他们总感觉陛下是在憋大招,现在越是不动声色以后出手就越凌厉致命。   平州这一边,许斐交接完政务携许母乘船赶到京城时已经到了八月初,刚好还能赶上许瑜的婚礼。   许斐与许母到达京城那天,风和日丽,天气极好。   这时候正是河运最频繁的时候,码头不远处设有专门接货卸货的台子,时不时有吆喝声从那里传过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宋子衿、许瑜还有衡玉三个人都早早来到码头接许斐和许母,他们站的码头是专门上客下客的地方,所以倒是不显得拥挤。   太阳渐渐高挂在天边,三人要等的船终于缓缓停靠在了码头边。   许斐先是与妻子和女儿打招呼,而许母早在一下船就抱住了衡玉,一口一个心肝儿喊得十分亲热。   小孩子六七岁的时候长得非常快,不过四个月没见,许斐就发现自己儿子又高了不少,不嬉皮笑脸的时候看上去也有了些温雅气度。   不过斜睨了一眼一直没有上前问候他的衡玉,许斐心底的挂念转眼间就变成了不满与嫌弃。   死小子,他在平州念了这个儿子这么久,现在见到儿子了,谁知道他端着父亲的架子,他家这个混小子也十分沉得住气,一直没有上前来。   就在许斐又要吹胡子瞪眼时,衡玉方才嬉皮笑脸迎上前来,“爹,您和祖母这一路辛苦了。四个月不见,儿子可想您和祖母了,想得胃口都不怎么好,还瘦了一些。”   衡玉这话一说,许斐还没有什么表示呢,许母就先一把拉过衡玉上下打量,然后摸摸他逐渐消下去婴儿肥的脸道:“我的乖孙儿果然瘦了不少,没事,祖母身体可好了,孙儿不要太挂念祖母。玉儿你就是太孝顺了。”   宋子衿自然乐得在母亲面前夸奖自己的儿子,许瑜也笑着顺着许母的话说。   只有许斐,听着这儿子的鬼话,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这小子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也不觉得害臊。   不过听着衡玉这么说,虽然知道事实距离他的话还有一定差距,但许斐本人还是很受用的。   等一行人回到许府,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后,许斐坐在床上,宋子衿力道适中的替他捏着手臂肩膀,并且挑着和许斐讲述了这段时间在京城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通信往来不便,除了最开始刚到京城时宋子衿等人给许斐和许母写过信之外,后面得知了许斐将要调回京城任礼部右侍郎后他们就没有再写信过去了。   估计再写信过去,等许斐拿到时他也要赶往京城了,倒不如等他到京城后仔细给他描述,总比在信上讲得不清不楚要强。   然后许斐就听宋子衿提起了衡玉的笔友,他与他的笔友已经保持着良好的笔友关系差不多三个月了。   许斐当下心里一酸,儿子会写字后还没怎么给他写过信呢,结果现在竟然和一个外人聊得那么开心。   不爽!   当下许斐就决定要增加衡玉的功课量,一定还是因为太闲了才这么能折腾。   然后许斐还听说了衡玉给宋子衿和许瑜两人出数独题还有脑筋急转弯来玩,方便两人打发时间。   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开放,女子可以抛头露面在外面做些营生,但那只限于贫寒人家的女子。像宋子衿和许瑜两人,明明都有一身才学,却只能将自己的心思系于后宅,平日在家里也无事可做。   衡玉不免心疼两人,却也知道许瑜和宋子衿两人都不爱动,干脆就“创造”出了这些益智游戏给两人打发时间,随着许瑜和宋子衿在这方面越来越强,衡玉出的题目也越来越难,越来越刁钻。   听说了数独和脑筋急转弯这么两个游戏后,许斐顿时来了兴趣。   他的确是个文人。但这个时代的文人讲究学习君子六艺,数也是六艺之一,数独这样的数字游戏以及暗藏玄机的脑筋急转弯都让许斐觉得颇为新奇。   宋子衿从书案上把自己昨天刚做的一道数独题拿过来,细细给许斐介绍了规则。许斐看着,着实感兴趣,心里已经想着明天一定要让衡玉也给他出一份题目玩玩。   当然,他不能光明正大提,拐弯抹角提醒提醒他儿子就好。以这小子那股机灵劲,想来会上道的顺便给他出一份的。   然后,衡玉非常辜负他的期望,一点也不上道。   面对一个傲娇爹爹要怎么做呢,那就是冷处理,再冷处理。   面对一个要上天的儿子要怎么做呢,那就是布置作业打压再打压。   衡玉对待傲娇爹爹的政策非常有成效,但许斐的打压政策一点用都没有。因为许斐发现,他明明给衡玉增加了不少任务量,但是这小子该皮还是皮,该写信还是写信。   于是许斐将儿子提溜到自己的书房里,先是抽背检查,然后让衡玉解释意思,再看了看他的字迹。完成这一系列事情后,许斐斜睨着端正坐在椅子上的衡玉,“你小子真实水平应该不只如此吧。”   衡玉:“我觉得您布置的任务已经很多了,我还小。”祖国的花朵是用来摧残的吗!   许斐:“我看你小子还有时间写信、出数独题,明明就很闲嘛。”   衡玉果断摇头,然后献宝一般把他出的基础版数独题递给他爹。   许斐无语接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儿子这一招很像“打一板砖再给个甜枣”。   算了,打住打住,真这么想下去他估计要被这死小子气死! 第43章 君臣录   眼见许斐接过数独题后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衡玉不敢久留, 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出书房了。   许斐坐在书桌前,瞥见那小子灵活溜走的背影, 嘴角又是一阵抽搐, 但总不可能跑出去把他抓回来教训一顿, 摇摇头暂时把衡玉的事情抛到脑后。   他昨天刚刚回到京城, 老师、昔日几位要好的同窗好友也都在京城,他该写上拜帖与他们约个时间上门拜访才是。   宅子是新买的,书房的布局和原先在平州时有些不同, 但一个人的习惯是不会变的。衡玉摆放纸摆放笔墨的位置许斐都很熟悉。他也没有细看, 顺手从旁边一沓纸张里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三两下研好墨,取下毛笔蘸了墨在纸上落笔。   “咦。”刚一落笔,许斐就发现不对了。   他搁下笔, 细细摸着纸张。   纸张触感极好,落笔行云流水, 单从使用体验来看, 就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毛笔以及书写的纸张不是凡品。   纸张右下角有着淡淡勾勒出来的梅花,抖动间隐隐还能嗅到梅花的淡雅清香。   许斐是个识货的人,手边那一沓厚厚的纸是梅花笺, 摆着的毛笔都是极珍贵的材料制成的, 其它的文房四宝也都是难寻的精品。这一副大手笔直接让许斐怔住了。   这书房他没到京城之前都是衡玉在用,书房里的这些珍品应该都是衡玉找来的,但问题是, 这些东西他想寻来都够呛,更何况是他儿子呢。   突然,许斐从这些文房四宝联想到了自己的老师,一代文学大儒、内阁首辅范琦。   范琦出身世家名门,用度向来讲究,尤其是在文房四宝等方面从来不肯将就。   许斐昔日在京城求学时,经常去范琦书房请教问题,自然知道范琦的书房里有许多千金难求的文房四宝,几乎都是范琦的珍藏。   难不成,他儿子打劫了老师的书房!!!   不过许斐虽然好奇书房里的这些贵重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但在此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追问衡玉的事情只能暂时押后。   他回到京城当天,就已经把自己请安的折子递上去了。   像他这样的四品地方官回京,递折子请安时皇帝未必会理会接见,许斐也只是按照惯例递了上去。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圣上不仅要接见他,而且他的折子当天递上去,当天下午就立刻得到了批复,陛下让他明日朝会后入宫面圣。   面圣的时候,皇上对他的态度很好。不知道是不是许斐的错觉,他总觉得皇上看似淡然的态度里透着些许莫名的亲近来。   而且皇上接见他不是只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让他退下去,明摆着就是一副要长谈的姿态。   两人谈到许斐在平州的政绩时,赵信也表现出一副有所了解的样子。   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魏贤上前提醒赵信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赵信点头命人布菜,又对许斐道:“一会儿许爱卿就留下来陪朕一道用午膳吧。”   能陪帝王一道用膳对臣子而言是种殊荣,许斐自然恭敬领命。   随后赵信又状似不经意一般提起道:“听闻许爱卿家中有一子?”   许斐没想到陛下连这个都知道,心下越发感叹起帝王耳目通明来,看来他日后当差要越发谨慎小心才是。   “回陛下,臣的确有一幼子,虚岁已有八岁。”   赵信点头,这才缓缓把自己接下来的重点提出来,“朕的五皇子今年就要入上书房就学,皇后想为他挑选两名伴读。许爱卿家中幼子性情活泼聪颖,朕想让他入宫当函儿的侍读,许爱卿以为如何?”   许斐一怔,连忙拱手道:“臣的幼子在家中被他的母亲宠坏了,只怕入宫会冲撞了贵人。”越想衡玉那幅脾性,许斐越觉得不能让他进宫当侍读,忙又补充着婉言推辞了一遍。   虽然话语绵软,但是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万一当真闯了什么祸,那可不是日后的前程没有了,就连小命还在不在都不能保证。   他就这一个儿子,就算五皇子是嫡子,是目前诸位皇子中身份最尊贵的皇子,许斐也不会愿意把衡玉送去给五皇子当伴读的。   而且让许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子伴读日后一向是皇子的亲信,皇后不从那些国公、内阁大臣族中为五皇子挑选侍读拉拢势力,怎么倒是选上了他家那小子。   赵信:“……”   原本以为这件事八九不离十了,谁知道许斐竟然直接拒绝了。   想了想,赵信也不介意给许斐透个底,反正许斐日后也会知道的,“关于这事,朕也不介意与许卿透个底。朕与衡玉忘年平辈相交,函儿虽身份高贵,但论起辈分来还在衡玉之下。这宫里有朕护着他,爱卿无需担忧。”   忘年而交!   这意味着什么!?许斐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了他家那小子所谓的笔友估计就是当今圣上,而书房里那些东西也不是衡玉从范琦那里坑回来的,而是圣上送给他的。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认识并且一直保持着通信的,但从这些小细节里许斐也能觉察出赵信的态度来。   不过说到辈分这件事,许斐忍不住额角微抽。陛下和他儿子同辈相交了,有没有考虑过他是什么心情啊。   他敢按照衡玉那个辈分来算,当天子的长辈吗!   赵信把这件事情都透了底出来,关于衡玉当五皇子伴读这件事情自然没有其它的商量余地了。许斐心情复杂的陪着赵信吃了顿丰盛的午膳,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到了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好吧,赵信也知道这件事情对许斐的冲击有多大,真要传出去又能有多少人敢相信当今天子竟然与一个小孩子结为忘年交呢。   所以在用过午膳后赵信就让许斐退下了,让他自己回去静一静。   许斐神情恍惚坐着马车回到了许府,他一下马车就对守在门口的二管家道:“去把衡玉喊到我的书房。”   衡玉这时候却是不在府里,他去方府找方浩了。   许斐下意识蹙起眉来,又缓缓把拧紧的眉头舒平,“罢了,你找人去把他喊回来,等他回到府中就让他去书房等我。”   许斐也没现在就去书房干等,他先回了一趟后院。   这段时间天气都极好,虽然有些闷热但正是翻晒东西的好时候。庭院里,宋子衿正站在屋檐底下阴影处,指挥下人把许斐从平州带过来的一箱箱书翻出来晒一晒。   看到许斐踏进院门,宋子衿招呼身旁的侍女给他倒了碗解暑的酸梅汤。   酸梅汤放在水井里面冰镇过,现在这种带着些闷热的天气喝起来刚好合适。许斐一杯酸梅汤下肚,解掉的不仅是身上的暑意,原本心底的隐忧也渐渐消散了。   又何必担忧呢。   如今玉儿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着实不一般,这对玉儿来说终归是利大于弊。他所担心的不过是玉儿将来恃宠成娇,或者卷入夺嫡风波之中罢了。   对于前者,有他和子衿日日看着,耳提面命,想来也不算大问题。至于后者,如今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盛年,五皇子虽然占嫡,资质如何还不显露,大皇子也还没到自己出宫开府的年纪,担心这个也未免早了些。大不了日后他努力一些,多给自己家还有玉儿留些后路。   想到这里,许斐心中又忍不住有些自得起来。   看来他这一回能升任礼部右侍郎,还有衡玉的作用在里面啊。毕竟许家在京中没有根基,若是许斐一直外任为官,无论如何圣上都不好开口让衡玉留在京中当五皇子伴读的。   对于自己升迁背后有儿子出了力这件事,许斐一点也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相反,他还十分自豪,十分想给自己的好友写信狠狠秀一波。   多少人想靠儿子升官发财光宗耀祖都不行,他儿子现在才虚岁八岁!就已经这么厉害了!   如果不是衡玉与陛下同辈相交这件事不能随便吹出去,许斐一定立刻跑去书房给他几个至交好友写信,疯狂秀一波儿子。   宋子衿接过许斐手里的空碗,递给旁边的侍女让她拿下去,站在许斐身边轻声道:“夫君先去换身常服吧。”   许斐身上还穿着厚重的官服,这大热天的可够遭罪。   听宋子衿一提醒,许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后背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汗浸湿了,迎面一阵风裹挟着一些落叶扑面而来,许斐立马打了个冷颤。   许斐先进了内屋换了身衣服,这才抓着宋子衿感叹起来。末了又道:“昨晚与我说话的时候怎么不说每次来给玉儿送信的人都是内侍呢,如果你说了我心里也有些底子,不会像今日这般失态了。”   宋子衿的反应与许斐是一样的,也都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惊到了。   “玉儿把这些事情处理得极好,所以到后面我就很少过问了。那些人上门给玉儿送信的时候也没有直接穿内侍的衣服,守门的那些下人没觉得异常,所以消息也就传不到我这里了。”   许斐拍拍宋子衿的手背,轻叹道:“这倒也好,连你都不知道来我们家找玉儿的人是内侍,其他人就更难察觉了。”   木秀于林,风必折之。   玉儿不冒这个头,自然是好。不然,也不知道会滋生出多少麻烦,又会有多少人嫌他挡了自己族中后辈的前程青云路,想要针对他而出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冒这个头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陛下能够替玉儿考虑到这一地步,许斐的心越发冷静淡定了。   在这京城里,若是帝王当真下定决心要护着一个人,任他有什么恶意暗箭,也无需畏惧。 第44章 君臣录   衡玉还在武威侯府坑方浩呢, 突然就有下边人过来禀告他们说许斐派人来接衡玉回家。   方浩巴不得衡玉快点回去。相处这几个月, 方浩已经深深了解到了衡玉的本性。   每一次衡玉没事做过来方府都是为了坑他,时不时还把他书房里的珍藏顺走, 如果不是看在衡玉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许瑜的书信字画, 而且许瑜很宠这个弟弟的话, 方浩觉得他都忍不住要胖揍这小子一顿了。   衡玉点头, 跟着下人走了。方浩望着他的背影,着实松了口气。   但衡玉左脚刚踏出门口,又突然转身, 冲方浩笑得灿烂, “方浩哥哥,等下回二姐给你写信了我再过来。”   方浩:“……”   他是该期待衡玉过来还是该不期待呢。   等衡玉回到许府,直接去了书房见许斐。   许斐正伏在书案前抄写诗文,听到动静搁下笔。书房角落那里放着一盆打好的水, 许斐用水净了净手,边上的衡玉十分会看眼色, 把搭在架子上干净的帕子递给许斐让他擦干。   许斐三两下把手擦干, 又把帕子递给衡玉让他放好,方才回到位置上坐好,右手食指轻叩桌面, 不辨情绪问道:“你那个笔友是怎么回事?老实和我交代。”   对于这件事衡玉可有话说了, 他一点也不拘谨,坐到许斐对面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殷勤地把许斐的茶杯添满。   许斐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 等着衡玉的回答。   “美人哥哥对我可好了……”   衡玉话才刚刚起头,许斐还没来得及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当场把自己呛住了。   他猛地咳了两声,方才面色不好地看向衡玉,“你小子怎么称呼那位的?”   衡玉一副纯良模样,特别乖巧地重复道:“美人哥哥啊。”   许斐额角猛跳,总算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和圣上平辈相交的了,比起“美人叔叔”什么的,谁不更喜欢“美人哥哥”这个称呼啊。   以前还担心这小子长大了会沉迷美色,结果现在许斐突然发现,喜欢美人对这小子来说还变成一件好事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和陛下产生联系啊!   心情复杂.jpg   但许斐了解自己儿子,他斜睨衡玉,冷哼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出了那位的身份不简单?”   就算那位是微服私访,一身的气度也无法遮盖,而且身上的服饰料子还有佩戴的玉佩定不是凡品。   衡玉的眼光不知道是怎么培养的,反正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看漏过好东西,他不信衡玉看不出来那位身上的好东西。   而且听说衡玉是在武威侯府与那位碰面的,能出现在武威侯府又能被武威侯待为上宾的人,掰着手指数都能数得清。   衡玉点头,又补充道:“我问过美人哥哥他是不是你上司,他就点头了。我爹这么英明神武一届探花到现在了也才是从三品礼部侍郎。美人哥哥比你年轻却是你的上司,他的随从里面还有太监,我就猜到他肯定是哪一位王爷了。”   听到衡玉这么夸他,许斐觉得看这个儿子又顺眼了不少。   许斐从来没有和衡玉介绍过朝廷的情况,衡玉能猜出那位是皇亲国戚而不知道具体身份很正常。不过他总觉得还有哪里怪怪的,“为什么你要问那位是不是我的上司?”   这小子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衡玉无辜笑了笑,“我是为了帮你在你上司面前刷好感啊!”他爹也不想想这个从三品礼部右侍郎的职位是那么好得来的吗,他那段时间可是在赵信面前给许斐刷足了存在感。   虽然衡玉觉得吧,许斐最后得知真相时非但不会感激他而且还很有可能会把他胖揍一顿。   许斐再度狐疑地看了衡玉两眼,总觉得这小子不安好心,不过明面上许斐没察觉出什么异常,便先把这件事放一边了,他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也没有铺垫,直接把伴读的事情告诉衡玉,“今日我去面圣,得知陛下与皇后娘娘有意点你为五皇子伴读。”   衡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捧着个茶杯与他爹大眼对小眼,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还很友好地露出八颗牙齿冲许斐笑得分外灿烂。   许斐蹙眉,“你知道?”   衡玉放下杯子,猛地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许斐完全放下心来了,自衡玉进入书房后一直板着的脸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那我就放心了。陛下让你在家中过了中秋再进宫给五皇子做伴读,不过我估计在这之前皇后娘娘应该会召见你。宫里规矩大,你入宫之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这段时间我会找人好好教教你宫中的规矩。”   衡玉知道自己要当五皇子伴读这个消息后还这么淡定,只能说明他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遭了。   这小子还敢说猜那位是“王爷”,他分明就是已经猜到那位的真实身份了,只不过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还努力抓着契机与那位交好,小小年纪就得到那位的宠信。   他的儿子倒是比他还要厉害很多。   既然衡玉心中明白,许斐原本要说的很多东西都不用说出口了,正准备挥手让衡玉离开,猛地又想起一件事,“我们许家乃书香门第,以科举晋身,你小子别以为当了皇子伴读就不用好好学习了,你不同于那些个权贵家族的子弟,日后你可还要科举呢。有了进士的身份傍身,也免得日后有人说你幸进。”   他望着衡玉,轻叹出声。   若是衡玉落了个“幸进”的名头,许家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许家是清流,幸进的一般都是权贵家中子弟,若是衡玉真被人认为是“幸进”,到时许家在清流圈子里定然难有立足之地,之前交好的人家也会耻于与许家为伍。   许家又算不上权贵,到最后只能被清流和权贵圈子都排斥。   许斐可以看透的事情,衡玉自然也看透了。他没说什么,只是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衡玉离开书房后,直接回了内院找许瑜。   太阳渐渐落下,只剩下一些没有威力的余晖挂在天边,映衬得天边火红。许瑜今天穿了件淡粉色长裙,半边身子被余晖染得通红,正坐在纳凉的亭子里抚琴。   衡玉站在一旁等许瑜抚完一曲方才上前,把方浩写给许瑜的信递给许瑜。   两人私下来往的事情并没有瞒着双方的长辈,许瑜与方浩婚期将近,两位年轻夫妻培养感情的事情双方长辈都是乐见其成,所以一直都默许衡玉帮两人传信。   许瑜将信接过,小心收好,也不急着拆信。她牵起衡玉的手,把他拉到石凳上坐下,笑问:“玉儿可愿为二姐抚琴?”   许瑜陪伴衡玉的时间最久,最开始也是她在教衡玉识字背书,自来到京城后也是许瑜在教衡玉抚琴。   一个人的真实水平即使刻意隐瞒,但他的功底也是很难瞒得住此间高手的。许瑜好琴,琴艺极佳,她在这方面天赋极佳,但教了衡玉之后才发现衡玉几乎是一点就通。   慧极必伤。   因此对于衡玉琴艺极佳这件事,许瑜一直没有透露出去,就连宋子衿那边许瑜也没有透露太多,只是闲暇时经常拉着衡玉练琴。   这样日后即使有人诧异衡玉小小年纪琴艺就如此好,他也可以解释自己在家中时常抚琴练习。   衡玉点头,挑了首许瑜教过他的曲子弹起来。   琴声悠长,欢畅,在渐渐染上了秋意的院子里响起。   时间一点点滑过去。八月十日,许瑜出嫁,嫁为方家妇。   没过多久,就到了中秋。   中秋那一日,宫中设有中秋宴,四品以上官员都要进宫赴宴。   在此之前,赵信那边已经派人向许斐透了底,让他中秋那日带着衡玉入宫赴宴。   宋子衿早已为衡玉准备好了赴宴要穿的衣服,既不会失了礼数又不会显得太沉闷,颜色选得恰到好处。   中秋那日,一大早衡玉就被拉起来准备中午进宫赴宴的事情了。等许斐上完早朝回来,稍做休息就带着衡玉坐马车进宫了。   衡玉坐在马车上,精神还有些萎靡。他之前还小,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现在突然改了作息,一时间脑袋有些发困。   这时候马车的防震性能已经很好了,而且京城主干道这边修得极为平整,马车碾过这一地青石路,平稳得很。   衡玉靠着马车边,垂着头昏昏欲睡。   许斐一向端凝,偏偏自己的儿子却是个不拘小节的人,看着他昏昏欲睡既有些心疼又有些看不过眼,食指微屈敲了敲衡玉的脑门,“就要进宫了,到时皇后娘娘还要召见你,之前教你的学得如何,别在殿上失仪,免得他人笑话。到时你不觉得羞我也替你不好意思。”   衡玉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脑门,连眼睛都没睁开,小声嘟哝,“您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拖过您后腿了。”   你这不是还没机会拖我后腿吗,真给了你机会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看着衡玉这般困,许斐倒也不多说了,由着他靠着马车补一补眠,他自己也闭目养神起来。   赴宴的大臣在午后就乘马车赶来赴宴是有道理的。马车刚拐进玄武路就走不动了,修得宽敞的大道一时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后到的马车只能静静等着前面的马车接受完搜查进宫后再移动。   前朝末年,虽然朝廷气数将尽,但真正导致群雄揭竿而起的导火线则是一次末帝举办宴会时,有刺客藏在大臣马车底下混入宫中,最后末帝被一剑刺死,只留下个年仅七岁的太子,前朝气数就此真正无力回天。以至于现在赵家皇帝举办宫宴时,在搜查方面都会加大力度,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   虽然赵信自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是不错的,但谁也不能肯定真的不会发生意外,所以每一次宫宴都会有大量侍卫被派出,负责当日宫宴的安全。   衡玉睡了一觉精神了不少。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往外面看,目之所及皆是马车,无聊地把帘子又放下。   两人坐在马车上没什么事可做,照目前这情形来看,能在两个时辰内进入皇宫也算好了的。   幸好衡玉早有准备,抽出自己新出的数独题还有填字游戏,招呼着许斐一块玩。   “你小子能消停点吗。”现在都到宫门前了,他儿子就一点也不紧张吗。许斐觉得不能被自己儿子比下去了,努力紧绷一张脸维持着面上的镇定淡然。   衡玉瞥了许斐一眼,很好心地没有戳破他爹,怕他爹恼羞成怒又想揍他。   “爹你玩不玩,不玩我自己玩啦。”   许斐没说话,直接往衡玉那边靠过去,以实际行动做出回答。   填字游戏是新出的,衡玉先给许斐介绍了这个游戏的玩法,许斐了解后点头,上手做了一遍搁下笔,让衡玉老实交代,“这又是你小子折腾出来的?”   衡玉果断摇头,“您难道认不出二姐的字迹吗,这是她出的题目。”   好吧,这题目上的字迹的确是许瑜的,但许斐望着衡玉,总觉得这个游戏和衡玉脱不了干系。   事实上这个游戏还真是许瑜想的,她从数独那里得到启发,还与衡玉商量了一下——既然可以填写数字,那为什么不可以改变一下出另一个游戏填写文字呢。   的确不能够小觑古人,衡玉一边感慨着许瑜的触类旁通,一边按照后世的眼光为许瑜完善她提出的游戏想法。   这个填字游戏在许瑜结婚前就已经想好了,但之前她闲暇时多数都在绣自己的嫁衣,婚后那一两天也在忙着融入方家,直到昨天才着手出题目,一出好题目就把它抄写了三份,一份留在方家给方浩玩,两份带回了许府给衡玉和宋子衿。   衡玉昨天才拿到手,今天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父子两凑在一起玩填字游戏,前面的题目不算难,衡玉也没怎么出手,都是让许斐自己做,后来难度上来了父子两才一起配合。   不过衡玉觉得他爹不愧是大佬,不仅写诗赋文章厉害,就连做这种考验随机应变能力的小游戏也远超一般人的水平。   两人把手上的题目都填完了,只剩下数独题放在一边。   许斐没有接着做题目,他掀开帘子往外面看,发现他们的马车已经接近宫门口了。   他放下帘子,让衡玉把题目都收好。   衡玉先把散开的纸张都拢起来,方才把自己一直盘算的事情说出来,“爹,如果娘有机会负责主编杂志,经营书局,您会同意她做这些事情吗。”   见许斐下意识蹙起眉来,衡玉忙又补充道:“当然,不会抛头露面,甚至于娘的真实身份都不会暴露出去。她只需要隐在幕后当主编就好了,抛头露面的事情自然有其他人负责。”   许斐没有马上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沉声对衡玉道:“你详细说一说。”   许家如今举家都搬来了京城,前段时间宋子衿给许瑜准备嫁妆时打算给她在京城中添上两三个铺子。挑选的时候衡玉正好过来找她,于是便怂恿着宋子衿给自家买下一处书坊。   许家在京城没有根基,除了给许瑜买嫁妆之外,买上些店铺给自己也是很有必要的。刚好管家打听到朱雀街那边有一处书坊,因为铺面掌柜打算离开京城奉老母亲回家乡,所以想要将那处书坊处理了。   朱雀街是京城主干道之一,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地段是极好的。宋子衿便让管家去与店家商量一番。   店家着急回乡,在价钱方面给得优惠,宋子衿那边付钱也付得很爽快,就这样,这处书坊就到了许家名下。   衡玉怂恿美人娘盘下书坊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使是琴棋书画俱佳的许瑜,也只能被困于后宅之中。   宋子衿和许瑜两个人被囿于后宅之中,打理完后宅事务后的闲暇时间都用来看书了,因此比起专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宋子衿她们涉猎得要更广,眼界要更大一些。   衡玉希望创办一本杂志,宋子衿为主编总领,许瑜为责编,两个人可以负责筛选文章,设计排版,后续的事情她们不便露面,就安排专门的人负责后续的事情就好。若是不想透露姓名,在做杂志的时候就用她们的笔名就好。   外祖宋家,还有许家当年膝下都只有女儿,可以说外祖父是把女儿充作儿子来养的,许斐也是按照对儿子的要求来要求两个女儿的学问。   会这样做的人,从来不会迂腐于所谓的礼教,衡玉正是知道这一点,方才会和许斐提出来。   “若是想做,就做吧,你娘亲和姐姐定然是极为欢喜的。”许斐一叹,摸了摸衡玉的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妻子的关心还不够。   自己的妻子有才华,这些年却一直呆在后宅任由红颜老去,努力支持他做自己的事情,他却没有考虑过妻子的想法。   这的确是时代所赋予男子的特权,但这样的特权就是正确的吗?   许斐伸出手摸了摸衡玉的头,眼底渐渐柔和下来。也许只有纯然赤子的孩子,方才能够在接触到三纲五常之前,意识到这所谓特权对女子的不公吧。   朝代风气本就开放,若是玉儿有此心,便去做了这件事又何妨。   许斐应许了,那后面的事情就更好办了,衡玉脑海里已经在考虑要用什么样的广告来吸引人气为杂志打广告了。   两人交谈间,马车已经驶到了宫门前,检查一番后就进了宫墙。   马车在一处空地停下来,许斐和衡玉被候在一旁的内侍领去了宴会举办的地方。   位置是按照官职大小来安排的,许斐身为六部次三品要员,位置被安排在靠中间的地方。   还没到开宴的时间,官员前面的几上只摆着两碟水果,每个小碟里面都只装着几个小巧好看的水果。   数目不多,不过来参加宫宴的人也没有一个是来这里填肚子的。   父子两入座,此时宴会还没正式开始,附近的人都在小声寒暄着,许斐也与自己身边坐着的其他官员寒暄,还把衡玉介绍了一遍。   衡玉中途没有掉链子,行礼动作行云流水,一点也不见之前的散漫随性。   自然又是得到一番夸奖。   衡玉懒得听各位大佬的商业互吹,见话题暂时引不到他这里了,拿起碟子里放着的一个橘子就掰起来。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随着内侍拉长声音的通报,在座众人都站起身来,对着相携而来的帝后行礼。   “诸位免礼。”赵信挥袖,示意众人坐下。   他坐在上首,说了几句套话就让众人自便了。殿下有宫女捧着碟子鱼贯而入,将早已备好的菜肴摆放在诸位大臣的几上。   宫宴的菜早已备好,呈到诸位大臣面前的时候已经不冒热气,在这有些凉意的天里看得人胃口全无。   筷子自然是要动的,许斐每道菜都动了两三个筷子就把筷子放下了。倒是衡玉,一点也不含糊,他面前摆放着一碟桂花糕,每个桂花糕都做得很小巧,一口就能吃下一个。衡玉不时把一个桂花糕放进嘴里。   许斐黑着脸看衡玉,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这小子搞得好像在家里没吃过桂花糕一样,至于吃这么多吗,而且吃就吃吧,还吃得鬼鬼祟祟的,明明是想掩人耳目,却偏偏更加显眼了。   不过一想到两父子从中午到现在就一直没吃过东西,他自己都有些饿了更何况还在长身子的衡玉,许斐干脆就眼不见为净了。   赵信坐在上方,目光往下方投去。   带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前来赴宴的大臣不少,赵信一时间没有找到衡玉。在赵信身后站着的魏贤给赵信指了个方向,赵信望过去,就见衡玉正专注吃着他面前的桂花糕。   两人三个多月未见,衡玉看着比之前倒是瘦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一些,时不时抓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吃相极好,而且吃得很认真。   看着他吃东西,赵信还以为御膳房做糕点的水平见涨。   他捻起一块,咬了一口,口感和以往没太大差别,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衡玉影响了,他倒是觉得这道桂花糕味道不错。   “吩咐下去,再给下面多添一道枣泥酥饼。”   魏贤领命退下,不多时,衡玉和许斐前面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一道色泽漂亮的枣泥酥饼。   他前两日在信上恰好提到了这道枣泥酥饼,说秋季养膘,同时也养人,枣泥酥饼既好吃又能补充元气,这道点心简直棒,棒,棒啊!就可惜我爹我娘觉得我小,不给我多吃,愁啊,难受啊,难过得我晚餐都多吃了一碗饭。   能知道他话中的吐槽,在这个时候让他有理由光明正大吃上枣泥酥饼,这一看就是赵信的手笔。   衡玉捻起一块枣泥酥饼,咬了一口,眯着眼惬意吃起来。 第45章 君臣录   晚宴到了中途, 内务府的人将早已挂好的各种独具匠心、制作工艺极为精巧的灯笼点燃。   天色暗了下去, 月色皎洁,宫殿周围挂满的灯笼同时被燃起, 映衬得周围犹如白昼。   赵信就是在这个时候命人宣布许衡玉和叶扶风将要成为五皇子伴读。   叶家世代簪缨, 又是皇后外家。叶扶风乃皇后侄子, 现任承恩公之嫡幼子, 他被选为五皇子伴读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许衡玉又是谁。   一些耳目灵通的大臣联想到吏部前段时间发出去的一则调令,将许斐从平州调回京城担任礼部右侍郎, 不由在心中加重了许斐的分量。   看来许斐一定是个简在帝心的帝党, 不然陛下怎么会一而再给许家这样的恩典殊荣呢。   待衡玉和叶扶风出列谢恩后,又有内侍过来许斐的席位找衡玉,领着他去了坤宁殿。   等衡玉到坤宁殿时,同样也是八岁大小、身高比起同龄男孩子来说要高上许多的叶扶风已经先他一步被宫人领过来了, 一身湛青色小袍子穿在叶扶风身上,显得他小小年纪就很有些沉稳气度。   衡玉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整整比他矮了大半个头。觉得这身高对比有些遭心的人稍微往旁边挪了挪, 并不是很想与叶扶风站一块儿。   两人向皇后行礼,皇后随意问了些问题后赐下赏赐,推了推赵函, 柔声道:“函儿, 去与你两位伴读聊会儿吧。”   赵函性子有些闷,叶扶风也不是个好的聊天对象,不过两人本就是表兄弟, 年岁相近,都是熟悉的。在场三人中他们只对衡玉不熟悉,于是两个人都默契地把目光投向衡玉。   衡玉觉得自己有必要让这两个小孩子感受感受数学的魅力。   然后……他把自己袖子里的数独题拿了出来。   等赵信从晚宴脱身,过来坤宁殿想要见一见衡玉时,就发现三个小孩子正凑在一起玩数独,玩得十分投入。   挥退要行礼的宫人,赵信走近,还能听到衡玉用他软糯的声音向赵函和叶扶风介绍各种游戏。   “数独知道吗,填字游戏知道吗,五子棋知道吗,飞行棋知道吗!”   赵信:“……”   他咳了咳,吸引三人的注意力。   刚刚还在长篇大论的衡玉立马止住话头,先是与叶扶风、赵函一块儿恭恭敬敬向赵信行了个礼,待赵信让他们免礼后,他方才抬起头来,在无人注意到的时候冲赵信扬唇而笑,眸光明亮,和初见时的表现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改变态度。   这也让赵信越发稀罕起衡玉来。   早在当初许斐进宫面圣的第二天,衡玉给赵信的信里就表四自己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不过他在信中的态度依旧一样,照样亲热地喊赵信为“美人哥哥”。   看到衡玉的信后,赵信原本还有些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如今亲眼见到他的反应,才算是完全放心了。   这么一个以赤子之心待他的孩子,若是因为家中长辈强调的尊卑有序而改变了待他的态度,赵信可以理解许家人对此的惶恐,却也觉得未免可惜了些。   由此,他心中对许斐更是添了不少满意。   这许爱卿,气质儒雅文采极佳,不仅办事能力强,还比很多人都会教儿子。   如果衡玉知道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再次与赵信吐槽一波,就他爹那样的,还想教出他这么优秀的儿子?   不妥不妥。   晚宴早已结束,许斐站在自家马车外面,等皇后宫中的内侍将衡玉送回来。   彼时周围停靠的马车已经少了很多,许斐远远就看到一个内侍提着灯笼走在前边领路,他儿子就在那个提着灯笼的内侍后头走着,后面还有两个内侍跟着。   待一行四人走进了,许斐才发现衡玉身后那两个内侍手上拿满了皇上皇后赐下来的各种赏赐。   许斐一瞬间好像知道了为什么自家书房里能有那么多奇珍异宝。   送走内侍,许斐与衡玉两人登上马车。出了宫门,许斐方才出声问衡玉,“皇后娘娘见到你可说了什么?”   衡玉把在坤宁殿发生的事情向许斐复述了一遍。   许斐:“……你是去做皇子伴读的,不是去教皇子玩物丧志的。”   皇上和皇后对于衡玉带坏他们儿子的行为竟然没有阻止,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衡玉点头,“那是当然,我可是立志要考六元及第、青史留名的人。”   许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衡玉的肩膀,“儿子,做人实际点。”   他现在已经转变了态度,不求他儿子能六元及第了,还是先安安稳稳在皇宫里当伴读不要搞事吧。   两人回到许府时,刚到亥时。   宋子衿让父子两先去换身便服,她则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月饼、糕点以及茶水都端去主院的凉亭那里。   一家三口伴着习习晚风,坐在亭子里赏月。   衡玉冲许斐使了个眼色,许斐便将杂志的事情说了出来。   宋子衿一怔,那双经过岁月打磨洗练依旧漂亮如初的眼睛亮如星辰,她望着衡玉,眉眼柔和笑道:“定是玉儿的主意。”   她与许斐多年夫妻,许斐待她极好,夫妻情深,但这些事情却是许斐潜意识里从没有去考虑过的。   衡玉默认下来,拉着宋子衿商量起杂志的具体内容来。   他边说着规划,边在思考要怎么把书坊办起来。书坊的名字打出去了,杂志的名气才能扩散出去。   宋子衿和许瑜肯定不会太在意杂志的销量,但衡玉肯定不会让杂志的销量太难看的。   不久后,装修完毕,位于朱雀街的“宋氏书坊”正式开业。   衡玉找了书坊掌柜,让大管家与他一起,拿着几副书坊印制出来的普通版纸牌到各个酒楼里找酒楼掌柜商量事情,谋求双方的互利共赢。   玩纸牌嘛,没有牌友怎么能开开心心玩呢。酒楼人来人往,是最容易找到牌友的地方之一,有了纸牌可以为酒楼吸引大波人气。而有人在酒楼里面打牌,就要点些东西吧,渴了可以点些便宜的茶水来喝吧,玩得久了玩得开心了再来些小零食过过嘴瘾也是使得的。   大管家把衡玉说的一番话复述起来,酒楼的掌柜立马就同意了这件事,一些有远见的酒楼还以内部价购买了很多副纸牌放在酒楼里,等着那些客人玩过瘾了可以把纸牌推销出去赚一把。   待到冬日腊梅逐渐盈满枝头,京都街头到处飘着淡淡的腊梅冷香时,没有任何预兆的,京城各个酒楼突然出现了一款名为纸牌的东西。   纸牌背面画着专门设计好的繁琐细腻花纹,背面最中心的位置用极为洒脱肆意的字迹写着“宋氏书坊”字样。普通版纸牌因为便宜的缘故,摸起来有些粗糙,但在酒楼里用餐的众人根本挡不住那花哨看起来还很有意思的小小纸牌的诱惑。   酒楼在每个桌子上都摆了一副纸牌,等饭菜的时候可以小小玩上一两把牌。   不会玩也没关系,围观一两轮旁边人是怎么玩的就能上手了,再不会也可以找店小二,店小二会好好为客人介绍“二打一”的游戏规则。   潇然居是武威侯夫人的嫁妆,它在京中也算是一间营业多年、颇有名气的酒楼。   衡玉去了方府几次,怒刷了一波武威侯夫人的好感,等纸牌出来后,衡玉给许瑜和武威侯夫人各送去了几套精装版纸牌。   与武威侯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他想出来的宣传点子,武威侯夫人直接命下边的人机灵些,好好帮宋氏书坊宣传一波。   主人都这么吩咐了,潇然居的掌柜自然不敢怠慢。   此时,潇然居已经把酒楼一楼中间的桌椅空出来,找了三个托儿,围着桌子坐在长椅上玩二打一。   三人手边各自放着一碟花生米和一杯茶水,打出手里的一张牌后,惬意地抓起两三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渴了还可以喝茶水润一润喉。一激动起来还拍着桌子大喊“连对”“飞机”“三带二”这些奇奇怪怪又让人有些好奇的词语。   这时候正好到了午时,有不少人踏进酒楼里面用餐,刚刚在空桌子上坐下,点完菜没事做,就不由得被正在玩“二打一”的三人吸引了目光。   那个小小的牌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奇奇怪怪的词也从来没有听过,但是看他们玩得,怎么这么惬意享受呢。   就连那口感淡淡的茶水和普通的花生米,一瞬间好像都变得好吃了不少。   有些人也发现了自己桌子上摆放着一副纸牌,围观别人玩过一遍后,不由得也有些手痒。见点的菜还没有能端上来那么快,连忙招手把店小二喊过来,向店小二询问游戏规则。   这一桌有四个人,但听店小二介绍这游戏竟然是三个人玩的,四人彼此对视,互相咳了咳,一点也没有谦让的意思。   这种时候,谁不想第一轮就上手玩啊。真的要在旁边看着,万一那三个人玩过瘾了不就没有第四个人的份了?   “我年纪最大,这一局我先来吧。”   “不不不,还是我来吧,老三你刚刚都没听懂游戏规则,还是先看我们玩两三遍学会了再玩吧。”   “滚你的,玩个两三遍老子点的菜都要端上来了。”   店小二见他们已经开始争执起来,默默深藏功与名后退开,瞥见到不远处另一桌客人向他招手,而且也是四人桌,便愉快地跑了过去,向他们宣传这种只能三个人玩的游戏。 第46章 君臣录   第二日衡玉进宫去上书房上课, 还特意把从书坊里拿回来的二十五副精装版纸牌放进他的马车。   这时候纸牌的名声只是在底层百姓那里宣传开了, 达官贵人还没有了解这种雅俗共赏的游戏的魅力。   马车行到了玄武门前停下来,衡玉早已习惯了进宫的流程, 按例下马车让羽林军搜身。   他到的时间很凑巧, 这一次羽林军右中郎将过来玄武门这里监督手下的表现情况。   有两个羽林军上前来给衡玉搜身, 因为右中郎将在, 那两个羽林军搜得分外仔细,右中郎将瞥了眼他们的动作,没多说什么。他走到衡玉的马车边上, 把帘子一掀, 马车内部结构不大,一眼扫过去里面的东西尽收眼底,自然而然地,那一小摞包装精致的纸牌就这样吸引了右中郎将的目光。   右中郎将年龄与方浩相差不多, 出身世家,任羽林军右中郎将主要是为了镀金的。他与方浩交好, 对于衡玉虽然不熟, 但多多少少也是听说过的。   尤其是他弟弟与衡玉认识,前段时间从衡玉那里拿到数独题后一直沉迷其中。   右中郎将略伸长手,把一盒纸牌拿出来, 手里晃着包装精致的纸牌, “许小衙内,这个东西是什么,你怎的带如此多进宫?”   右中郎将, 出身世家,交际甚广。   这完全符合他要安利的条件啊。   衡玉眼前一亮。反正他今日进宫早,也不怕在宫门口耽误一段时间,于是右中郎将明明只是出于好奇与职责多问了一句,衡玉却细细把纸牌的原理、纸牌的玩法都给右中郎将讲了一遍,右中郎将和守门的那几个羽林军听得津津有味,心里都有些发痒,想要试一试这纸牌是不是真的这么好玩。   衡玉讲完之后还表示,不用担心不会玩啊,我家书坊的匠人已经把纸牌的十种玩法都写到说明书上了,小孩子都看得懂。感兴趣吗,感兴趣就好,空闲或者休沐的时候带上你的同僚朋友好好玩上几轮,保证你们能够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还有,纸牌背后写有书坊的名字,请认准正版,我们以后还会推出各种有趣好玩的小游戏的。而且作为书坊,哪里能没有书呢,日后我们会推出很多有意思的书。如果你觉得如今市面上的闲书太无聊了,那就认准我们“宋氏书坊”吧。   他还从书聊到了右中郎将的长相,器宇轩昂,一看就有大将之风,人缘一定非常好。既然人缘好了,你遇到好的东西能不安利给你朋友吗,这肯定是要安利的啊,没错,记得好好帮宣传“宋氏书坊”,书坊到时候会给右中郎将府上送去一张会员卡。   右中郎将忍住了,但是他手下没忍住,“许小衙内,会员卡是什么啊?”   “凭着我们宋氏书坊的专属会员卡来店里买书,可以享受全场折扣。其他人想要会员卡还要消费很多才能办,右中郎将你那张专享会员卡高端大气上档次,你不想要吗?”   而且衡玉瞧准了一些有收藏癖好的人,专门设置了二十四节气会员卡、十二生肖会员卡,都是整套的,每张卡都设计得很有特色,不信那些拿到了其中一张会员卡的强迫症不感兴趣。   “……”右中郎将咳了两声清嗓子,“我弟弟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宋氏书坊的书若是齐全,我自然会带他过去看一看的。”   那几个羽林军听到右中郎将这话,纷纷因他的口不对心而投以注视。   稀里糊涂的,衡玉的马车已经缓缓驶进了宫门内的青石道上,右中郎将还站在原地有些晕乎。他望着自己手上那一副纸牌,觉得挺有意思。   就是这小孩子话怎么这么多啊。   他就是过来玄武门随便看看的。   等衡玉到了上书房,在上书房里上课的皇子还有他们的伴读也全都来了。   凭着数独的魅力,就算是与五皇子最不合的大皇子面对衡玉时,也不会板着一张冷脸。衡玉刚一进上书房,都不用到自己位置把文房四宝放下,直接把纸牌人手一副。   不说皇子,那些个伴读全都出身极好,放假的时候找一找小伙伴或者找自家族中兄弟玩上几把,纸牌的名声不就在达官贵人阶层中打出去了吗。   就连来上课的翰林院掌院都被衡玉塞了一副纸牌。   最近总是偷偷窝在书房里沉迷写数独的翰林院掌院板着脸,让衡玉快回到位置坐好,但手上一点也不含糊,接过衡玉的纸牌就往书案上放。   纸牌价格低廉,又容易上手,还是个雅俗共赏的游戏,以至于大街小巷也好,朝臣聚会也罢,都喜欢凑在一起打上一两局纸牌。   纸牌右下角印着“宋氏书坊”的专属印记,极为醒目。经此一事后,宋氏书坊的名号算是打出去了。   不过纸牌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技术含量,极容易被抄袭,不多时,满大街都出现了各种抄袭的仿品。   衡玉也不急,只是在见到赵信的时候拉着他嘀嘀咕咕,问他想不想赚钱。   赵信想啊!   不说国库,就说帝王自己的内库都空得很,一点也不富有。西北那边局势紧张,军费投入极大,赵信又是个仁君,很多苛捐杂税能免都免了,以至于每次户部尚书和他哭穷的时候赵信也想跟着他一起哭一场。   想就好办了,衡玉拉着赵信一起入股他的宋氏书坊。   “做书坊能挣很多钱?”   衡玉把里面蕴含的商业经告诉赵信,“薄利多销啊,而且任何东西一旦形成了垄断,都不用担心赚不到钱。”   反正入股这个小书坊衡玉也不要他出钱,只是想扯这张天底下最大的虎皮去狐假虎威,赵信也无所谓赚不赚钱,就当是哄衡玉了,让他借着自己的名头行事。   于是,虽然衡玉没有对这些盗版行为做出任何反应,但宋氏书坊身后站着皇上这个消息一传出来,前段时间特别嚣张的盗版一夕之间就此没有了踪影。   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着实单调,话本的内容都是些精怪和书生、书生和富家小姐私奔的套路,可想而知他们平日里有多无聊。   于是继纸牌之后,数独的出版又掀起了一阵追捧的热潮。与此同时,宋子衿也在筹备着自己的杂志期刊。   三个月后,衡玉拿着厚厚一沓银票入宫,把这些分红都给了赵信。   彼时叶扶风和赵函也在旁边,他们目瞪口呆看着那沓银票。就连赵信也惊讶了。   “这是书坊的五成红利?”   衡玉拉着赵信嘀咕,“那可不能,这里面有一半是给陛下的,另一半是书坊捐赠给国库的。”旁边有人的时候他向来是老老实实称呼赵信的,免得“美人哥哥”这个称呼一出吓到别人。   这一笔钱数目可不小,赵信摇头让他拿回去,衡玉却直接摆手,告诉他这些钱放在宋氏书坊也没什么用,而且许家也不缺钱用啊,他搞事只是为了有成就感,丰富大家的娱乐生活,又不是为了一夜暴富。   这话说得多冠冕堂皇义正言辞啊,再配上他那幅真挚的表情,听得赵信更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没有疼错人。   “国库不能白拿你们的钱。”钱是已经打算收了,毕竟国库空虚不是虚话,但显然也是承下了这一份情。   人有黄金万两的时候出手大方一点,别人会感激,但绝没有把自己最大笔的收入全都捐出来更让人心生感慨。   那些世家官员在赵信号召捐钱的时候,都很积极,很多世家捐的钱都要超过衡玉这笔数目,但这样的心意,是完全不同的。赵信对此的感受自然也是不同的。   书坊渐渐步入了正规,每隔几个月就会出一款新的游戏来吸引人气。除此之外,书坊还时常有各种有趣的小说、漫画书上市,《林溪闲笔》这本杂志更是成为了书坊的主打款之一。   前段时间上书房众人知道宋氏书坊要出新的数独题集,连忙让衡玉一有样书印出来就拿给他们。第一本基础版的数独题早就已经玩遍了好吧,他们都已经迫不及待等着新的题了。   衡玉这一日进宫,就顺便把印好的样书拿了过来。   四皇子年纪比五皇子大上几个月,他把数独放好,问起另一个自己关心的话题,“许衡玉,你家书坊什么时候出填字游戏集啊?”   这话一出,瞬间引爆了上书房的气氛。   工部尚书嫡孙卢柯是四皇子的伴读,他接着追问,“还有脑筋急转弯,什么时候出啊?”   “笑话三百则呢,你们已经宣传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出?”   衡玉好不容易脱离了众人的追问,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把笔纸拿出来,之前一直坐在位置上看衡玉笑话的叶扶风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幽幽问道:“你那个断案集什么时候出下册,我爹让我来催一催你……”   叶扶风他爹,一等承恩公,现任刑部尚书。   衡玉:“……” 第47章 君臣录   自宋氏书坊走上正轨后, 衡玉安份了不少, 每天老老实实去上书房上课,回来后动笔写他的断案集顺便练字, 休息了就跑去方府、范府, 偶尔与他同为皇子伴读的叶扶风也会过来许府找他, 只不过衡玉表现得并不算特别亲热。   许斐这些时日观望着, 有时不由得在心底对衡玉的政治智慧感到惊叹。他从不曾刻意教导过他的儿子为官为臣之道,他儿子在这一条道路上却走得让人无可挑剔。   衡玉作为五皇子伴读,成为五皇子亲信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尤其是少年相伴的情谊更为难得, 但他看着,却觉得衡玉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是只忠于陛下,现在对五皇子的确亲近,但他的亲近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是因为五皇子的嫡皇子身份而亲近的。   也许五皇子会对他如今的态度有所不满, 但日后形势如何,谁也不能预料到。   再说了, 就算五皇子现在对衡玉不满, 但若是他登上那个位置,最信任最愿意用的,还是这样不结党的直臣。   陛下如今身子没有以前好了, 入秋之后小病了几场, 更是有好几日没有上朝,朝堂上被他压下去的立储声音到现在又再次冒头。   储君乃一国之本,立储君一事容不得半分优柔寡断, 自当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更有不少人在朝堂后都去叶家那里走动。   在前有嫡皇子的情况下,五皇子被册立为东宫的事情几乎十拿九稳,谁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叶家打好关系。   此乃人之常情没错,但病弱的帝王会这样想吗?   他只是病了,可还没有放权。   赵信从病中痊愈,刚一恢复上朝就有了大动作,一些去叶家拜访投诚的官员全都被赵信找了个理由打发外任了。   面对赵信的举动,衡玉不曾惊讶,面对赵函的刻意亲近,他也不曾失了进退,以礼法为盾护住自己不被这场立储之争牵连,反倒越发得了赵信的信重。   不偏不倚,帝王直臣之相。   明明许斐才是那个在仕途上摸爬了二十余载的人,但在心底直问自己时,也不能说自己能做得比衡玉还要好。   他的确只忠于陛下,但他的老师是当朝丞相范琦。   范琦为官几十载,桃李遍天下,虽不曾刻意结党营私,但帝王需要平衡,所以必须扶持起一个党派与叶党相争。在帝王隐隐扶持之下,范党的实力也并不弱,有内阁首辅在,也就多了几分与叶党分庭抗礼的底气。   这种时候,许斐他虽然是只忠于陛下,但也难免牵扯进党争中。   所以他方才觉得,衡玉做得很好。   这样的政治智慧,敏锐到惊人。   在这样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局势下,时间渐渐滑了过去。   两年后,吏部尚书年事已高,上书乞骸骨,明帝挽留三次不得,允。点原吏部左侍郎为尚书,入内阁,原礼部右侍郎许斐则调往吏部,任吏部左侍郎。   旨意还没颁布,许斐已经提前听到了风声。   他按捺下自己心底的思绪,等衡玉从宫里回来。   衡玉回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去了,许母几个时辰不见衡玉就想得紧,一直拉着他在嘘寒问暖,宋子衿在吩咐下人摆膳,但目光时不时也会落在衡玉身上。   朝堂之势风起云涌,变幻多端,他身在局中尚且不能分辨清楚其中形势,许斐没有把这些事情告知许母和宋子衿,以免她们关心则乱。   许斐尽量平静地用完晚膳,方才将衡玉提溜到书房,摆出一副与衡玉长谈的姿态。   “陛下点我为吏部左侍郎?”   衡玉点了点头,明显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今日在上书房,赵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话里话外似乎是表示着这一吏部左侍郎之位有他和他身后的叶家出力。   这一手笔,既可以说是帝王为了制衡吏部尚书而将许斐调去吏部,也能理解为叶家为了拉拢许斐而做出的事情。端看衡玉和许斐会怎么去看这件事。   赵函不曾明讲,但他一直在试图误导衡玉的判断。   这些年间,曾经那个小豆丁也已经成长为了如今这般心机深沉的少年皇子了。   衡玉过了年就满十二了,他如今姿态端正坐在椅子上,已经可见沉稳气度。   一身简单的月牙色锦袍,衬出他眉目的清秀俊雅,日后长成,定会是个风雅肆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衡玉显然明白许斐心中的困惑,很多事情,他因为跟在赵函和赵信身边,消息要比许斐还灵通一些,“爹,您虽是师祖的弟子,算半个范党。但这只是因为师徒之情难以断绝,在陛下心中,您是坚定的帝党。吏部尚书乃叶家附庸,陛下点您入吏部自然有他的用意在。”   许斐望了眼衡玉,终于还是说道:“陛下这两日在朝会上精神状态都很不佳,而且压下去不久的立储声音又重新出来了。”   衡玉身为赵函伴读,在宫中若不了解形势,很容易踏错步伐。所以自他察觉到衡玉的政治才能后,时常会把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告知衡玉,仍由衡玉分析判断。   立储是国之大事,陛下如今身子越发不好,后面如何谁也说不好。赵函乃皇后所出,诸位皇子中唯一嫡长子,自幼聪慧,性情宽厚,的确有一国储君之相。   但问题是,赵函与他身后站着的叶家牵扯太深了,他被皇后与叶家影响,在赵信偶尔的言语试探下,表露出了自己对新政的反对态度。   赵函空有最佳的身份,却无为帝制衡权臣之能,也无当断则断之性。   日后他若登基,必有绵延为祸很久的外戚之乱。   前朝毁于外戚之乱,难道在已知前朝之鉴的情况下,帝王还要重蹈前朝覆辙吗?   赵信正是看出了这样的未来,所以一直想要推行新政,削弱外戚与权贵之势。他所作所为正是想要为下一任帝王肃清为帝路上的阻碍,但最有可能加冕为帝的儿子,却偏偏站在一干大臣身边,与臣子一道反对他。   赵函不能决断,又受皇后和叶家影响颇深,这要赵信如何放心立他为储君,把国家交到他手上。   赵信想要教,想要他变,但政治立场是那么容易变的吗。   “玉儿,朕悔当初因叶家之故对函儿疏于教导。”帝王那日对他说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衡玉望着许斐,目光渐渐沉了下去,“父亲,年后我将满十二,也该回老家准备童生试了。今年怕是不能与你们一道过年了。”   许斐老家在江南一带,县试多在二月举行,这时候已经入了秋到了十月底,在十二月前借助水路下江南才是最佳的选择。   许斐稍一怔,显然没想到衡玉竟然换了个话题。   “陛下信重我,把我培养成帝王直臣,希望下一任帝王也一样信任我。他的心中,对于立储一事早有决断。”   “陛下不立储也就罢了,若是立储,人选必是五皇子无疑。但他一直心存顾虑,他想要在自己还睁眼的时候,为下一任帝王肃清为帝路上最大的阻碍。”   “但如今,他手里缺一柄最顺手的剑。”衡玉轻声道。   他缓缓抬起头,在许斐逐渐了然与复杂的目光下,轻轻勾起唇角,笑着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我欲为陛下挥剑。”   即使明知赵信最想做的事情是最难的事情,即使明知叶家势大不可与之争锋,即使明知赵函不一定会领他的情,即使明知历史上率先推行新政进行改革的朝臣,诸如商君之流都难逃最后的清算。   ——但还是做出了如此决定。 第48章 君臣录   在上书房的请假请得非常顺利。   衡玉在休息的时候与翰林院李掌院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章平直接答应了他, 还说道:“我还以为你在京城玩得脱了,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参加科举呢。”   衡玉与叶扶风同为五皇子伴读, 日后若是五皇子真能登上那个位置, 那么他和叶扶风绝对是五皇子的亲信无疑。   但问题是衡玉不比叶扶风。叶家本就是世家名门, 又是外戚, 待叶扶风出仕,起点比一般人不知道高了多少。而许家则是清流,以读书科举晋身, 衡玉若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科举是必经的途径。   李掌院教了衡玉这么些年,也算了解这个孩子。更何况他这些年看着看着,也算看出了一些苗头——衡玉虽为五皇子的伴读,但本身与五皇子和叶扶风却算不上亲近。   这小子快活了这么多年, 日后若是没有权势庇护,又哪里能继续潇潇洒洒, 必然要向权势与现实低头。   老人家一世文臣傲骨, 自然不愿这个从骨子里都透着骄傲张扬之意的孩子在权势现实面前低下头。   衡玉听李掌院这么说,不以为意,“如果我真不打算去科举, 都不用您出马, 我爹能打得我在床上躺一个月下不了床。”   李掌院斜睨他一眼,这小子就继续胡说吧,据他所知, 许斐只打过衡玉一次,还只是拿棍子追了很久,打都没打上。   消息来源:同样经常听衡玉吐槽许斐,而且在这方面消息更加灵通的范琦。   具体原因:方浩看许斐实在太可怜了,于是有一回带许瑜回许府的时候陪许斐喝酒,不小心说漏嘴这件事。   导致后果:衡玉的逃跑技能完美暴露,许斐反被妻子母亲教训,方浩同样被妻子丈母娘教训。   李掌院不给点其他的反应,衡玉干巴巴说着也没意思,果断换了个话题,“我怎么说也算是您教出来的,如果不考个小三元哪里对得起您。”   “你小子别给自己戴高帽,万一考不出个小三元,你就给我等着。”   李掌院对衡玉的水平也是有所估量的。伴读之中,以衡玉的成绩最好,不比他那已经中了小三元、如今正在备考乡试的嫡长孙差。   他根本不担心衡玉考不中秀才,现在的问题只是在于名次如何。   毕竟江南乃文教兴盛之地,藏龙卧虎,他认可衡玉的才学,但有时候得中头名,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那么一点飘忽的运气。   聊了一会儿,李掌院就挥挥手把衡玉打发走了,懒得和他在这里瞎扯浪费时间。   衡玉也不在意,走之前还以考试紧张需要师长的庇护为由,从李掌院那里又顺走了一块名砚,把李掌院气得差点维持不了自己闲淡如鹤的文人雅士气质。   这臭小子,都顺走他多少好东西了!   其实还真不缺好东西的衡玉表示,他只是比较享受从大佬手里抢好东西的快感。   在李掌院这里请完假后,衡玉方才把这个消息告知赵函和叶扶风。   赵函和叶扶风自然也都是表示支持的。   赵函望着衡玉,一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快得让人捕捉不到痕迹,“你可还要与父皇道别?”   认识那么久,赵信又不曾刻意隐瞒,赵函自然知道衡玉极得赵信看重。   有时候他看着,甚至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赵信对衡玉比对他还要好上几分。   他的父亲,清楚知道他这位伴读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类型的闲书,甚至会在处理完繁重的朝政后,亲自教导许衡玉的书法和画作。   身为儿子,对父亲怎么会没有濡慕之情,所以有时候,即使身份尊贵若赵函,对待衡玉的态度在亲近中也难掩一丝丝复杂。   衡玉听到赵函的话也没否认,“只是不知陛下方不方便。”   “无妨,今日上完课后你便与我一道去见父皇吧。你这一趟去江南,起码也要走上半年吧,还是亲自道个别为好。”赵函温声道。   十一月初出发,明年二月参加县试,再到府试、院试,起码也要到明年四月底才能返程回到京城。   衡玉俯身,恭恭敬敬道了谢。   赵函望着衡玉,摆摆手示意无妨,只是心中越发觉得不得劲。   他不是第一次向衡玉表示善意与亲近,就连叶扶风也经常去许府找衡玉,但不知为何,衡玉与他们总隔了那么一层,就好像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一般。   赵函微微摇头,把这些思绪放到一旁。上完今日的课后,天色还早,他便带着衡玉一道去找赵信。   赵函向赵信问候了几句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徒留下衡玉在御书房。   赵函离开之后,衡玉比起刚刚明显放松了许多。   熏炉里的檀香在燃烧,室内的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衡玉环视了一眼御书房,不赞同道:“美人哥哥,室内太闷了。”   赵信笑了两声,用眼神示意刘礼,刘礼便退到窗边,小小开了个口子透气。   赵信挥手示意衡玉过来,然后吩咐魏贤,“去把放在西北角那的那幅画作给朕拿过来。”   目光转向衡玉,赵信说道:“昨日下面有人呈了一副吴大家的画作给我,原还想让刘礼过去上书房找你过来一起欣赏,没想到你倒是先过来了。”   魏贤已经把画作拿过来了,没有打断陛下的话,自己小心把画作卷轴一点点在书案上摊开。   赵信喜欢书画,衡玉在这方面向来也有研究,眼力更是不比赵信差。赵信每每得到这些难得的书画,总喜欢找衡玉一道鉴赏一番。   衡玉走到书案前,站在赵信略靠后的位置,陪他一起看这幅画,闲谈一般把自己要回老家考科举的事情告知赵信。   赵信眼神略一恍惚,“玉儿如今,都要考功名了啊。”   记忆之中衡玉软糯糯唤他“美人哥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今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已经到了要考秀才试的年纪了。   “待我出仕,便可以为美人哥哥效力,与您谱写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衡玉目光落在画上,这一句话非常自然就出口了,没有煽情与酝酿,就是他心底最纯粹的想法。   赵信朗声大笑起来,刚刚从一场伤寒中痊愈的帝王身上已经披上了厚厚的皮袄,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笑而染了几分血色,显得精神了不少,“玉儿以后想当什么官?”   衡玉扬眉,“待日后,我便做您的首辅如何?”   赵信又是大笑,只以为他在开玩笑,也没在意,“反正啊,朕与玉儿,百年千载后定是史书之上的一段佳话。”   笑得开怀,赵信一扫前几日的低沉,心情好了不少,又留着衡玉聊了会儿天,一道用过晚膳后方才派人送他回许府。   十一月初,衡玉坐上南下的船,前往江南。   早在衡玉做了决定回老家参加科举第二天,许斐就已经派了许府二管家南下,提前回去安排好一切。   衡玉回到老家后,因为家中已经没有亲近的族人,所以只在第二天去了族长那里问候了几句,此后就一直呆在宅子里安心温习。   二月县试,三月府试,四月院试,衡玉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水平。   答题的时候需要考虑到考官的偏好,以衡玉的家世,这些东西稍稍打听就能了解到。   出来的名次也在他意料之中,小三元就此收入囊中。   十二岁的小三元,也当得起一句神童了,再配上他的家世背景,未来不愁好前程。在参加学政主持的宴会时,学政待他的态度一直很和善。   别人给你脸,你自然也要还回去的,这些应酬之道衡玉并不陌生,一场宴会下来也算是宾客俱欢。   至于其他参加宴会的人心底是什么想法,衡玉就不在乎了。   参加完学政主持的宴会后,衡玉回到住处,二管家听闻衡玉回来了,不敢耽搁,匆匆跑过来,把手上的信递给衡玉,“少爷,京中来信了。”   衡玉接过信,以为只是寻常的问候,也没在意。他换了一身衣服,洗漱过后,方才就着卧室里燃得明亮的烛火翻看信件。   一目十行看完信后,衡玉目光沉了下来,那双剔透的眼眸深沉若墨。他缓缓抬手,把手里的信笺移到烛火之上。   烛火跃动,点燃信笺,火焰一点点往上蔓延,衡玉手里的信笺一点点化成灰烬,散落在桌面上。   “来人。”他提高声音喊道,“进来收拾一下。”   听到他声音的小厮连忙跑了进来,望着桌面上散开的一堆灰烬有些没反应过来,但看着衡玉的脸色不敢多说什么,连忙跑去拿了东西过来处理。   在小厮端着碎灰烬出去前,衡玉淡淡道:“去看看二管家睡了没,若是没睡,便告诉他,我们找明日的客船回京。”   “啊。”小厮一怔。   如今院试录取名单刚公布,他家少爷中了小三元,自然应该留在江南这边应酬一番再回京的,之前少爷也是这么与二管家吩咐的,但如今却突然改了主意。   小厮余光扫过被他清理掉的信纸灰烬,联系到京中的来信,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低眉顺眼应了声“是”走了出去,顺手给衡玉带上了房门。   衡玉熄了蜡烛,接着微弱的月光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许斐给他的信没说什么家长里短,只告知他一件事,年后陛下重病一场,缠绵病榻半个月,整个年节京城上空都笼罩着一团阴霾。   一直到二月初赵信稍稍恢复元气,能够理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内阁大臣全都唤进宫内。在所有阁老的见证下,命礼部尚书拟写奏折,立五皇子赵函为东宫。   比起未来才会出现苗头的外戚之乱,眼前若是不册立东宫,赵信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产生的影响才更加大。   人算不如天算,赵函如今已贵为东宫太子、一国储君,日后若衡玉想推行新政,赵函亦会成为他的最大阻碍之一。   衡玉闭上眼睛,没有再想这个问题。   推行新政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做。现在他只担心赵信的身体。   衡玉比原来与许母等人说好的时间要提前半个月回到京城,但许斐那边早有预料,算准了大概的时候让下人日日去码头等着,这一日便把衡玉等人接回了府中。   许斐没有提前向许母和宋子衿透露风声,以至于两人看到衡玉后都很惊喜,对着他一阵嘘寒问暖。   到了晚上,许斐当值回家,方才找了衡玉去书房谈话,把那些事情详细告知了衡玉。   衡玉听完许斐的话,眉心微蹙,嘴角抿得用力,泛出淡淡的白色,“叶党竟然敢如此行事!?”   在赵信病重缠绵病榻之际,竟然让叶党一些官员到宫门前跪下请愿,请求陛下早立太子以固国本。   以劝谏之名行逼迫之实,叶党行事真是越发张狂了。   衡玉垂下眼,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出口的话没有他身上气质那般温和,“去宫门前请愿的官员名单,还请父亲给我一份。”   许斐微微蹙起眉来,“你要名单做什么?”   “他们在宫门前请愿,搏取名声,搏取仕途。竟然是在赌,那便要做好输的准备不是吗?”衡玉轻描淡写。   许斐看着他,突然摇头叹了口气,“玉儿,爹突然看不透你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衡玉到底做了多少布局?   其实衡玉一开始并没有刻意做什么。早在最开始,他借“宋氏书坊”做这些暗地里的布局只是为了自保,后来他想要支持赵信推行新政后方才转了方向,把暗地里的布局继续扩大。   想要整治这些马前卒,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衡玉不急着出手,既然要清算,自然要一撸到底,而且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六月初,日子渐渐入了酷夏,衡玉恢复了伴读的生活,也见到了赵信。   衡玉不曾提及过任何关于册立东宫的事情,赵信也没有提过,两个人只是鉴赏了画作,衡玉把在江南看到的美景述说了一遍,还把自己闲暇时画的风景图送给赵信。   又重新恢复了这种看似平静的伴读生涯,唯一与以前不同的地方大概是,赵函已被册立为太子,是这一帝国名正言顺的未来继承人。   这一年,京城刚刚入冬,边境那边突然快马加鞭传来消息,说边境那里如今已经连着飘起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   有些有经验的人做出推论,边境可能会有大雪灾发生。边境的官员自然不敢耽搁,当天立马让人快马加鞭把消息送回京城。   “风调雨顺了好几年,如今突然出了这些事,总让人有些不好的预感。”衡玉仰头,天空突然飘起了冰凉的小雨,衡玉伸出手接起细细的雨水,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凉意。   对于边境的雪灾,朝廷反应及时,未免灾情扩大,已经提前播下了救济粮和银子去赈灾,还派遣了专门的监察御史跟着运粮队伍一同前去边境。   衡玉没有继续关注边境雪灾的后续,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许母染了重病。   冬日飘雪,许母那日起了兴致,出去院子赏雪,却不小心染了风寒,原以为只是个小病,没想到却一连缠绵病榻数日。   许斐递了牌子上去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诊断之后便避开众人,隐晦地向许斐摇了摇头。   医病不医命,老人家年轻时身体落了病根,这些年一直没有能够根治,如今看似只是染了风寒,实则已是大限将近。   这些事情许斐没有透露给许母,不过对着衡玉,他直接把太医的诊断说了出来。许母极疼衡玉,一直挂念这个孙子,在母亲最后的时光里,她定然也是愿意让衡玉多陪陪她的。   老人家对这些事情其实意外的敏锐,在某天吃饭之时突然轻声问许斐与衡玉,“我是不是大限要到啦。”   许斐眼眶一热,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异样,收敛好心情之后方才笑道:“母亲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许母摇头,“莫要诓我,我昨晚做梦梦到你父亲来接我了。”她的目光慈爱柔和,落在了衡玉身上,“只是遗憾,祖母没能看到玉儿娶妻。”   衡玉抿唇笑了笑,“祖母也没能看到我金榜题名。”   老人家坦然得很,“看不到咯,不过祖母可以想象得到,玉儿定然坐在高头大马上,让这京城中的小娘子都看花了眼。”   这个话题未免太过不详,许斐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停留,硬是转移了话题。   兴乐十九年,衡玉满了十三岁。冬春之交乍暖还寒,今日难得出了大太阳,照得庭院暖洋洋的,但整个许府却无人察觉到外边的暖意。   主院之中有哭声响起,整个许府的下人已经麻利行动起来,把颜色艳丽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换上了素色的用品。   次日,吏部左侍郎许斐上书,要扶母亲灵柩回江南老家。衡玉同时辞去伴读之位,陪伴父母一同回老家为祖母守一年孝期,孝期之后便安心留在江南备考乡试。   在许斐离开京城之前,赵信微服出宫去找了许斐,与许斐略说了些话,便道出自己今日真正来意——他此来主要是为见衡玉。   六年时间,当年那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孩童已经长大,穿着一身孝服站在那里,若庭前芝兰玉树,又好像一把未出鞘的剑,锋芒尽数敛于表象的温和之下。   赵信与衡玉一同在凉亭里坐下,有下人为两人端来茶水。   衡玉没有假他人之手,亲自为赵信与自己斟满了茶杯。   春风习习,触手温热的茶杯慢慢也失了那份温热,衡玉饮了口茶水润喉,“美人哥哥,你是不是在担心。”   赵信目光落在庭院正中间那朵灼灼盛放的海棠花上,听到衡玉的话方才把目光移转到他身上,先是一叹,“近日玉儿消受了不少。”   方才回应他刚刚的话,“我朝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内里空虚,就连昔日向我朝俯首称臣的外族都起了异心。边境刚刚度过了雪灾,正是民生凋敝之际,羌人此时突然陈兵边境,并派人前来向我朝索取岁贡。”   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苦笑道:“方严方浩多次在朝会上请求出兵,朕难道不想打吗,但是能打吗。”   边境雪灾,而青州一带则出现了地动,单是赈灾的银子就是一笔巨额数字。   所以到最后,赵信自然也觉得应该出兵,但是以如今国家的形势,哪里撑得起发动这样一场对外族的战争呢。   “几乎所有阁老都倾向于纳岁贡,待过几年民生恢复国库充盈后再发动战争。”   衡玉静静听着,没有打断赵信的话。待赵信说完,他方才问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边境雪灾,青州地动,朝中是不是有些声音说这是天降责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上天之怒。”   帝王授命于天,既然天降责罚,那么需要站出来承担责任的人不是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范琦,就是赵信。   范琦已经老了,不复当年的精神劲。赵信一直是一个宽厚到有些优柔寡断的帝王,他会把罪名都推到范琦身上吗?   以衡玉对他的了解,一瞬间就得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赵信自然是不会的。   搭在石桌上的手突然握成拳,衡玉微微蹙起眉来,“美人哥哥,是打算下罪己诏吗?”   “罪己诏”,顾名思义是帝王在朝廷出现问题、国家遭受天灾、政权处于安危时,自省自己过错的一种口谕或是文书。[注]   赵信露出了今天见到衡玉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玉儿果然了解我。”   身为帝王,有几个人不愿自己流芳千古,于史册之上留下千古美名,所以有多少位帝王,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下罪己诏。   衡玉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依旧发现自己无法出声去劝说赵信三思。   若是赵信不承担罪名为自己下罪己诏,那么该站出来承担罪名的人,就是他的师祖范琦了。   老人家一生清正廉明,在首辅之位战战兢兢不敢有片刻懈怠,临到老了,半只脚已经迈入土里了,难道还要把他推出来吗。   衡玉知道,赵信也是如他一般想,所以才决定给自己下罪己诏的。   “可我一直希望我的陛下能流芳千古,被后世永远铭记称道。”衡玉与赵信对视,换了个称呼,掷地有声道。   赵信被他眼中的认真触动,却是出声劝阻了他,“哪又能真的流芳千古不留一丝骂名呢,朕又不是圣人。”   就算是圣人,有时候也要承担不认可他之人的诽谤与诋毁,更何况是站在高处决策的帝王呢。   “陛下不是想要推行新政吗?”   国库空虚,重文轻武,冗官冗兵。   昔日的制度如今已经成为了阻碍这个国家向前发展的最大障碍,要想让国家恢复新的生机,那么只有一条做法,那就是进行新政改革。   可是改革,又哪里有这么容易。   赵信苦笑,“怕是朕有生之年,也无力推行新政了。”   世家高官根深蒂固,相互之间的联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赵信想要改革,但是改革势必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   如今只有那些身后没有家族势力支持的官员愿意站在他身后支持他,但是这样的力量,相比起声势浩大的叶党,太过单薄了。   而且除了这些高官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皇后出身叶家,近些年来函儿受皇后和叶尚书影响甚大,自年初立了太子后,他的态度逐渐明朗起来,分明就是反对新政的。朕的身子还能撑几年,待朕……”   望着衡玉的眼神,赵信终于没有把那个不吉利的词说出来,“待函儿登基之后,新政势必没办法再推行下去。甚至于昔日支持朕进行改革的臣子,也会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受到牵连。”   “但陛下知道,改革才是对这个国家最正确的做法。”   “是,朕知道。”   “那陛下还想要改革吗。”   “自然是想的。”他早已想了十几二十年,哪里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只要陛下想,那么这个新政,就一定会推行下去。”衡玉望着赵信,轻描淡写间作出了自己的承诺。   他明知前方有千难万阻,但若是赵信想做,那他便也会将自己递上去,做赵信手中利刃。   “陛下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我必金榜题名,踏入朝堂。”   他俯下身子,缓缓向他所效忠的帝王行了一礼。 第49章 君臣录   在衡玉离开京城之前, 他终于等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身披孝服不便出门, 衡玉直接委托方浩帮他把人从码头接来许府。   如今正是冬雪春融之际,气温比起前几天还要低了很多。   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 衡玉穿着孝服, 里面塞了好几件衣服, 但也显得单薄了些。   他站在许府正门, 对着被方浩带来的那白须飘飘的老者行了一礼,“事发突然,衡玉多有得罪, 还请相神医见谅。”   他与方浩点头示意, 方浩已经把人到带,便向衡玉告辞,入了内院去找今日回娘家的许瑜还有自家儿子。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还悄悄拍了拍衡玉肩膀。他刚刚去接人的时候可是受了一路的冷脸,这位老神医脾气又臭又硬, 也不知道衡玉是怎么把人带回京城的。   余光瞥见一直紧跟在相神医身后的那两位腰佩长刀的侍卫,方浩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方式了。   也难怪会没有给好脸色。   被称为相神医的老者脾气不算太好, 望着衡玉颇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许小衙内派人将老夫请来京城的时候可不见如今这般有礼相待啊。”   衡玉一笑,反问道:“可是去接相神医的人冒犯了您,若是如此, 衡玉自然会好好惩罚他们一番, 还请相神医不要怪罪。”   话语绵软又藏有锋芒,相希瑞见自己与衡玉的对话完全讨不到好,鼻子一哼, 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相希瑞不说话了,衡玉却是要说的。他略叹了口气,挥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外面天寒,站在门前说话也不是待客之道,还请神医与我一道入主院休息片刻,饮一口茶水暖暖身子。”   “我以为小衙内不由分说,直接命人把我带回京城肯定是很赶时间,没想到现在还有心情与我一道饮茶。”相希瑞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显得有些油盐不进。   相希瑞的医药箱由衡玉派去接他的人背在身上,衡玉不假他人之手,接过医药箱背在自己肩上,脚步稍微快了一些走在相希瑞前方领路,“神医虽已来京城,但却是被我用了些手段请来的。我想要神医心甘甘愿留在太医院,自然是要好好与神医说清楚的。”   “相某此生绝不问政事。”相希瑞望着衡玉,把自己的底线摆了出来。底线之上,两人方才有话可谈。   相这个姓,可以说是非常有名。自前朝起,相家就是有名的杏林世家,传承到如今已经有两三百载。今朝建立后,因为相家一位先祖救过太祖一命,自那之后,太医院院正一职一直是由相家的人来担任,而相家也不曾辜负过他们杏林世家的美誉,代代都有杰出的医者出现。   相家人在医学领域涉猎虽广,但最擅长的却是调养,以中药配合祖传的针灸之术进行温养,循序渐进,不走激进,因而时常为宫中贵人开药调养身子。   但到了如今,相家早已销声匿迹。其中缘由,正是因为相希瑞无意中卷入了前朝后宫之祸。   当年赵信在他诸位兄弟中排行第五,自幼体弱。二十五年前,相希瑞应先帝之令,亲自出手为当时的五皇子赵信调养身体,经过一年多的调养,五皇子的身体比起以往要康健了许多,但当先帝立储的倾向表露出来后,局势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相希瑞喜饮酒,那日为五皇子调整了新的药方后便回了太医院饮酒,五皇子那边的小太监过来取药后,把取的药材拿给他过目,他却只是粗粗看了一遍就挥手命人拿回去熬了。   毒药与良药的形状太过相似,而他因为饮酒误事,竟然没有能够分辨出两者的差距。   后宫中有人借他的手除去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五皇子,五皇子饮下药后果然中了毒,大晚上就一直在吐血,太医院诸人连夜被召入宫为他诊治,而相希瑞酒醉尚且昏沉的时候,就被压下了天牢,相家一百多口人也连夜被刑部缉拿。   虽然后面查出这件事乃大皇子生母于妃所为,但相希瑞也因为饮酒误事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相家两百年声誉在他手中毁于一旦。   此后,相家在京城中销声匿迹,昔日赫赫有名的圣手相希瑞就此不见踪影。   若不是机缘巧合,衡玉也不会知道,先帝时那位太医院院正,如今竟然行走于山野间做一名最普通的赤脚大夫。   相家之祸虽有相希瑞饮酒误事的原因在,但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权势之祸,如今相希瑞说出不问政事的话,衡玉并不意外。   “那玉便不谈政事,只论神医的志向。”   两人进了室内,刚一踏进去就有暖意扑面而来。待客厅四个角落正在燃着银丝炭,驱散着这一室的冷意。   两人落了座,已经有机灵的下人给两人端来了温热的茶水。   “相家两百年杏林世家之声誉,神医不想挽回,让相家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吗?”衡玉没有铺垫,直接出声问他。   他在江南的时候,虽然一直呆在院中备考,但因为赵信身体不好,他一直有命人打听江南这边可有什么遗落在民间的神医   最后还是许氏宗族的族长告知了他有关一位姓相的神医的消息。   “相”这个姓,不算常见,又是一名医者,衡玉知道之后便上了心,派人一路去查找这位“相神医”。   院试之后,他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而且种种证据已经表明,那位山野间行走的相神医,就是二十年前消声匿迹的太医院院正相希瑞。   原本已经打算自己去请相希瑞回京重入太医院,但许斐的来信直接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留下一封书信,命跟随他的侍卫带去给相希瑞,而且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把相希瑞带回京城。   衡玉的话一出,相希瑞嘴角稍微崩紧了些。那张原本养尊处优的脸,也因为这些年在田间的风吹日晒,而带上了岁月衰老的痕迹。   他虽然是迫于衡玉之势来的京城,但若不是因为对衡玉信中的内容动心,也绝不会愿意与他多说这些话。   “你信中的内容的确有可行性,建立医药交流协会,我恢复声誉后便可以担任会长,若这一协会取得了什么成就,都能有我的一份名声,相家百年杏林世家声誉自然就回来了。但问题是,你要如何给我兑现这个承诺?”   相希瑞望着衡玉,直指问题的核心。   无论衡玉画下的饼有多大,凭他现在,都无法兑现这个饼。   “陛下昔日因为神医的疏忽中毒,余毒虽清但也伤了身体底子,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大病小病不断。”衡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相神医尚且没有踏出第一步把陛下的身体调养好,怎么就看得那么远了呢。”   “调养陛下的身体非一时之功,等神医声誉恢复之后,又怎知我还未能达到神医所说的高度呢?”   相希瑞一怔,原本的咄咄逼人一瞬间消散。他目光沉沉望着衡玉,衡玉嘴角扬起笑意与他对视。   半晌,相希瑞收回目光,端起手边已经不冒热气的茶水饮了一口,方才轻叹出声。   “我自记事起便开始学医,十五岁起随我父亲出入高官贵胄的门庭,二十岁出师入太医院,三十五岁任太医院院正,见过那么多贵人,唯独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人活在这个世上,怎么能没有敬畏呢,敬畏天地鬼神,敬畏帝王权势,总能找到一些该敬畏的东西吧。”   相希瑞从椅子上站起身,“孩子,我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敬畏,这样不好。”   衡玉也随着他一道站起来,把搁在桌子上的医药箱背到肩上,走到相希瑞身边搀扶住他,“能困住我的,从来不是敬畏。”   相希瑞一笑,却也不再多言。   他自己这一生活着,为名为利,愧对列祖列宗。他根本没有过好自己的一生,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别人的生活呢。   “走吧,你带我进宫去,只是不知道陛下还愿不愿意我这个罪人为他调养身子,也不知道太医院还欢不欢迎我。”   “陛下那里不劳您担心,而太医院那里,自然是不欢迎的。”衡玉淡淡道。   这些年里,太医院的人给赵信开过很多调养身子的药,但都不见成效。如今新政尚未拉开序幕,赵信一定会不计前嫌任用相希瑞的。   至于太医院那里的态度其实也并不难猜到,相希瑞虽然做错了事,但他的医术绝对是毋庸置疑的,他若回太医院,必将影响很多人的地位。   相希瑞听到衡玉如此直接,倒也不恼,反而朗声笑起来,看衡玉比之前顺眼了不少,“你小小年纪,倒是直言不讳。”   衡玉颔首,算是认下了他的评价。   与相希瑞谈妥之后,衡玉将他送到正门,等方浩出来后,衡玉便拜托方浩将人送去范琦府上。   方浩问他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范琦,衡玉摇头拒绝了,只有把人带到,范琦知道了相希瑞的身份,便会做好接下来的一切。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范党的利益与他是一样的。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衡玉方才离开原地。   一阵裹挟着细碎雨水的风铺面打过来,衡玉抬手,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兴乐十九年的春天,寒意略微驱散,绿意重新装点京城郊外的时候,许斐一行人离开京城,南下江南。 第50章 君臣录   三年的时间, 投放到整个国家大势上来看, 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放在个人身上,却能深刻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兴乐二十二年, 许衡玉于殿试被点为今科状元。   十六岁的状元, 又有六元及第的佳话在, 一时之间许氏郎君文采风流之美誉传遍京都。   “三日后要给诸位新晋进士授职, 玉儿想要去哪里任职?”赵信私底下见他时,这般笑着问他。言语间已是给了衡玉暗示,无论他想去哪里都可以。   三年未见, 他们的相处依旧如以往一般。这三年间, 衡玉与赵信的书信一直没有停过,只是在一年孝期的时候稍稍减少了频率。   衡玉站在殿下,细细打量赵信的脸色,发现比起三年前他离京那时, 的确要好了许多,而且这三年间也不像之前一样大病小病不断了。   虽然书信上赵信未免衡玉担心, 都有介绍自己的身体状况, 但也还是要亲眼看上一看方才能够放心。   衡玉与赵信已经相识九载,赵信看着衡玉一点点从一个稚嫩聪颖的孩子长成如今这般清俊风流的少年模样,即使是他的几位儿子, 他也不曾付出过如此多的心血。   培养衡玉, 教导他,一路关注他的成长,而衡玉也从未让赵信失望。   如今赵信已经有四十出头, 年纪逐渐变大,即使保养得好脸上也流露出了岁月的痕迹,但衡玉在信中一直称呼他为“美人哥哥”,唯有认真起来的时候才会称呼他为“陛下”。   “若要改制,最先直面的便是六部。而六部之中,户部管赋税,大笔钱款在里面流通,最该提前清查。臣希望吏部分派职务的时候能将臣分去户部。”   赵信听着衡玉这番话,欣慰之余也不免叹息,他看好这个孩子,但也因为他们之间的情谊,赵信从不曾想过让衡玉来当那柄改制的利刃。   他始终不忍心那个爱闹爱笑的孩子有朝一日举朝皆敌。   但谁想到,他不曾提出,衡玉却已经下了决定,亲自将自己磨砺好,并且将剑柄递到他手上,任他挥剑。   “臣欲成为陛下手中利刃,陛下所指,即为臣之剑所指方向。愿以吾身,为陛下扫荡出一方太平盛世。”衡玉跪下,有力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好,好!”赵信压下心底的担忧,拊掌大笑,走下去扶起衡玉。拍了拍他的手,叹道:“玉儿,朕信你。”   “即使日后玉儿举朝皆敌,朕也不会让你折戟于阴谋算计之中,更不会让你成为弃子。”这是来自一位帝王,最郑重的承诺。   推行新政,进行改革,是让国家强盛起来的最好的办法,但也是最危险的办法。   新政扫荡之下,必会触犯多数身居高位者的利益,引起半数朝臣遏制。历朝历代,有多少推行新政的大臣权倾朝野一时,最后却被推出去平息众怒,甚至于落得个株连九族的遗憾落幕。   衡玉感受到眼前这位帝王拳拳信任之意,他原本冷硬的眉眼缓缓柔和下来,衡玉轻笑道:“美人哥哥无需担心我,你知道我的,我向来不是一个激进的人。”   在这种时候,温水煮青蛙是比快刀斩乱麻更好的一个计策。而且,也还有时间。   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赵信现在身子比起以前好了很多,至少还能撑到他身居高位那时。   他想要在赵信还在帝位之际,迎来太平盛世,让他为后人称颂,日后史册之上功绩昭昭。大江东去掏尽浪沙,一代明帝赵信功勋辉煌,于千载史册之中熠熠生辉,彪炳千古。   赵信摇头而笑,不再谈论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玉儿还没有取字吧,心中可有想法?”   “美人哥哥认为‘明初’这字可好?”   昭昭我心,不改初衷。   这个字他在前面某一世时曾用过,如今想要以此为字,既是为了纪念一些东西,也是因为这个字的寓意极好。   “江河改道,山海倾倒,初心不改。这个字明初喜欢就好。”赵信一笑,这般说道。   三日后,殿前授职,衡玉被任命为正六品户部金部主事,入户部任职。   在户部里,衡玉着实低调。即使以他这个人的身份来说,想低调很困难。   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工部左侍郎许斐之子,太子赵函昔日伴读,而且据一些老臣猜测,他还极得陛下看重。当然,最后一件事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直接证明,但就算是前三个中的任何一个都值得人向他投去注意力。   对于外界或打量或猜疑的目光,衡玉从不理会,在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后,他终日就是与各地账本为伍。   两年后,户部主事许衡玉整理出一份奏折上呈给户部尚书。彼时户部尚书已经要打道回府,被衡玉拦住后微微蹙起眉来。   “你身为六品主事,写的折子应该先呈给两位侍郎,他们自然会斟酌着呈上来给我。”不过户部尚书与范琦一向交好,看在范琦的面子上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却也没有让他再回去找两位户部侍郎,而是接过奏折,将奏折收到宽袖里,打算带回去看。   但衡玉不知道俯身在户部尚书耳边说了什么,户部尚书脸色一变,立马带着衡玉折身回到自己办事的房里,仔细把衡玉所写的那封奏折看了又看。   “许主事还真是艺人胆大高啊。”户部尚书把奏折重新放回袖子里,站起身来,终是忍不住又感叹一句,“后生可畏。”   衡玉谦逊一笑,坦然接下户部尚书的夸奖。   “走吧,我带你入宫面圣。”户部尚书走在前方,衡玉跟着他,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往皇宫方向驶去,户部尚书靠着马车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那份奏折里的内容,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两人到了太午门求见皇上,有羽林军将两人拦下。衡玉袖子一挥,户部尚书站在他身侧没看清是什么,只能看到那位羽林军将领脸色一变,恭敬向衡玉一抱拳,“两位大人可以进去了。”   他放衡玉两人进去,顺便还点了一名羽林军跑去提前向陛下通报。   前方有羽林军在领路,户部尚书与衡玉两人走在后头,衡玉稍微落后了户部尚书半步,微垂着头走着,任谁看去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恭谦有礼、懂得尊卑的青年人。   一身绿色官服穿在别人身上,定会显得有些扎眼,但衡玉本人容貌俊秀,身材修长,恰是一副端方君子的好模样。这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好看,让人一见便心生亲切感。   “之前听闻许主事甚得陛下看重,我还以为这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户部尚书稍微压低了声音,再次在衡玉面前感叹。   他主事户部已有五载,入阁也有三载,在宦海中沉沉浮浮三十余载,早已磨练出了不动声色的技能,也当得起一声老狐狸了,今天却连连在衡玉面前感叹,可见他内心的震动。   “大人过誉了。”衡玉依旧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回话。   这封奏折,衡玉是可以自己呈上去的,但他如今在户部就职,若是当真绕开了户部的人自己呈上去,就算这一次立下大功,往后在户部也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   衡玉考量过户部两位左右侍郎还有户部尚书,发现他奏折中一些内容与两位侍郎有所牵连,户部尚书却是不曾伸手涉及的,于是便决定绕开两位侍郎,直接去找户部尚书。   如今看来,他看人做出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户部尚书看过奏折后立马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没有考虑时间问题,直接带着他进宫面圣。   彼时赵信已经要用晚膳,突然听闻户部尚书领着衡玉一起入宫面圣。   他微微一怔,立马想到衡玉前段时间信上提了一两笔的事情,摆摆手让魏贤将晚膳先撤下去,他自己则端坐于勤政殿中,一边批改着手边没批改完的奏折一边等着户部尚书与衡玉的到来。   两人来得很快,行过礼后户部尚书直接将衡玉所写的那封奏折呈递上去。   赵信翻开那封写得密密麻麻的奏折,刚看完前几行,眼底就不由得露出几分冷意。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意,一点点把后面的奏折看完,猛地一拍桌案,气急而笑,“好啊,果然都是国家柱石,肱骨之臣啊。”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衡玉与户部尚书皆是跪下。   历时两年去调查,从何人涉及到数目多寡,衡玉全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连萝卜带泥,涉案的官员一个都没逃掉。   这样的能力让户部尚书感到震撼。   那些官员既然敢贪污,敢收受贿赂糊弄户部,就说明他们明面上的账目做得已经很好,但衡玉还是能够将这些事情调查得如此清楚。   不由得让人感叹于他的手段。   还好。户部尚书稍微抬头,余光扫到赵信的衣摆,这柄利剑的剑鞘掌握在陛下手里。而他自认没有污点,堂堂正正,自然不惧衡玉的手段,这时候反倒是觉得能有这么一位臣子扫清朝政弊端也是不错的。   但就怕刚极易折。   他不会出手,甚至于有些欣赏这位后辈,但不代表那些被清算的人会坐以待毙。   赵信把奏折合起来,脸上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但这样的淡然,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悄然无声,但若是一动,必是帝王雷霆一怒。   赵信回头,淡淡对魏贤吩咐道:“吩咐下去,把大理寺卿给朕找来。”   魏贤领命下去,赵信方才缓声让户部尚书和衡玉起身,又吩咐下面的人布好晚膳,他要与衡玉两人一道用晚膳,也不在意户部尚书还在旁边,温声与衡玉交谈。   “明初可有心仪的女子,若是没有,朕召明初为驸马,将朕的公主赐婚给你可好?”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驸马只能任虚职的惯例,而以赵信对衡玉的感情,自然是巴不得把衡玉召为驸马亲上加亲。再说了,以衡玉的品性相貌,公主嫁给他绝不会受了委屈。   衡玉苦笑,拱手婉拒,“陛下,还是等臣加冠之后再说吧。”   户部尚书站在旁边,眸光闪烁,显然没想到许衡玉与陛下私下的对话竟然这般亲近。   三人用过晚膳后,也没有等很久,大理寺卿就急匆匆被带来了勤政殿。   “臣叩见陛下。”大理寺卿行了一礼。   赵信令他免礼,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衡玉所呈的奏折扔给大理寺卿,让他自己看。   大理寺卿几乎是边冒冷汗边看完了这封奏折。   “查吧,证据确凿,爱卿应该知道该怎么做。”赵信坐在上方,冷眼俯视他,一向温雅的帝王突然一怒,几乎是所有人都被他的威压所震慑。   当晚,京城多家府邸有羽林军闯入。连夜,诸多大臣皆被捕入狱,其中不乏高官贵胄。   那一个月里,京城久雨不停,灰蒙蒙的天恍若许多人的心情一般,诸多人犹如惊弓之鸟。惊堂木不断拍响,没有牵连家人,但是犯事的官员都免不了死亡或者流放。   随着秋日渐去迎来冬日,笼罩在帝都之上整整一个多月的阴霾逐渐散去。   在这件事中,衡玉的功绩被赵信压下没有公示出来,户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那边自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因此除了极少数人联想到衡玉身上外,几乎没有人能够知道在这场事件中,竟然是一位如此年轻的青年官员主导了局势。   随后,衡玉被平调到礼部,担任礼部主事。   他如今是一颗小石子,投到深不见底的浑水中不被人所瞩目,唯有事情发生了,那些人才会知道石子到底拥有多大的搅动风云的能力。 第51章 君臣录   一点点肃清朝政, 一点点将这棵苍天巨树上被啃蛀的部分全都砍掉, 然后寻来新鲜血液补充上去,重新让这个帝国焕发出无限生机。   衡玉用七年的时间, 一点点为自己日后进行新政改革打下基础, 逐渐走到台前。   这些年他与赵函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即使是曾经交好的玩伴, 在衡玉将刀斧毫不留情指向拥护太子的官员时, 两人之间就已经有了裂痕。即使是太子亲自上门,请衡玉帮忙向陛下求情时衡玉也不曾松口答应,他甚至觉得失望。   “难道只有太子一系的官员方才是殿下的官员吗?殿下只为太子一系的官员求情, 其他大臣看到了怕是要寒心啊。”衡玉声音里不掩失望。   “许衡玉!”赵函咬牙切齿, 再也压抑不住他的怒火。   这些年他一直在忍。明明他才是父皇的儿子,他才是这天下的太子,日后继承大统之人,但父皇最宠爱的人却是许衡玉, 父皇最寄予厚望之人也是许衡玉。   因为许衡玉对他而言有用,所以他一直伪装得很好, 一直与他交好, 如今他根基已深,许衡玉还是这般态度,赵函再也难以忍耐。   “殿下, 您为什么不再多忍一会儿呢?”衡玉淡淡道。   忍到登基为帝, 忍到完全掌控局势的时候再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不得不说,赵函作为一个太子,还是天真了些。   别说是太子, 就连皇帝,也可以废掉的。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之后赵函对他,就连表面的客套都很难维持下来。   而衡玉是臣子,他自然不会落人话柄,对待赵函自然依旧恭敬有加。   最近巡盐御史一职空缺下来,衡玉原已打算从六部外调为巡盐御史清查江南官场,相希瑞休沐时却找了个理由约他在许府碰上一面。   “陛下的身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开门见山,相希瑞没有给衡玉任何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衡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住。他把茶杯放回到桌面,斟满茶水的茶杯溅出几滴茶水落到他的手背上。   相希瑞以为他不信,接着解释道:“陛下的身子本就虚弱,即使这些年一直都在坚持调养,但他每日太过操劳,心血耗损,即使是我那位被尊称为医圣的先祖再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我知道了。”衡玉沉默半晌,方才轻声开口,“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相希瑞摇头,“除了陛下,只有你、我以及蒋院正了。”   赵信面色红润,身体也逐渐强壮起来。虽然上了年纪,但气色比起几年前要好了许多,任谁看面相都很难看出如今他已经将到大限。   “陛下是不是让你们先瞒着此事?”衡玉眉梢微扬,如此问道。   相希瑞不明白衡玉问这话的用意,但既然问了,他便也老实回道:“是。”   在这件事情上他自然会瞒着其他人,但绝不会瞒了衡玉。   早在七年前他重新踏入京城,便注定是上了衡玉的船,身家性命以及家族荣辱全都系在衡玉的身上。其他事情他不需要向衡玉透露,衡玉也不想事无巨细都知道,但在这件事情上衡玉必须知道,如此方能清楚把握住接下来的局势。   衡玉脑中思绪飞转,端起茶水缓缓饮尽,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眺望皇宫方向,“想来陛下应该已经派人来接我进宫了,我想您定不愿被其他人看到今日与我一道在许府饮茶的。”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您先去水榭里呆一会儿,半个时辰后会有人送您离开。”   相希瑞微怔,“你怎知陛下会派人接你进宫?”   衡玉背对相希瑞站着,相希瑞只能看到他单薄而挺拔的背影。清雅低沉的声音极轻,随着春风一道送入他的耳中,“您可还记得当年对我的评语?”   那样的评语,他此生只对衡玉一人下过,怎么可能忘记。   “当年我给您的回答,只说了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没有说。”   相希瑞下意识就想要问出口,但他生生给忍住了。此情此景之下,衡玉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他口中的答案一定不会简单,甚至于有可能听起来会大逆不道。   但相希瑞不想听,衡玉却是想说的。   他已经看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通往凉亭的石子路尽头若隐若现,一人是府中的大管家,另一个人他也不陌生,正是身穿藏蓝色内侍衣着的刘礼。   衡玉没等两人靠近便迈步走去,免得刘礼撞上相希瑞。但在踏出亭子前,他脚步微顿,把当年的那句回答补全,“能困住我的,从来都不是敬畏。我忠于陛下,仅仅是因为情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相希瑞的心狂跳不止。   这句话的表面含义浅显,话中蕴含着深意,但那样的深意,却让相希瑞完全不敢往下想。   今日衡玉穿了一件月牙色长袍,这颜色极适合他,衬得他一身气质温雅如玉。   相希瑞目送着衡玉远去的背影,好像已经能从那道背影身上看到未来几年政局的动荡。   这一边,刘礼见到衡玉后,便带着他入了宫。   御书房内,面色红润的帝王站在一副长达三丈的万里山河图前,见衡玉进来了,如往常一般笑着向他招手,让他过来鉴赏这幅万里山河图。   “这是许圣手耗时十年所成画作,玉儿以为如何?”   画中有连绵不绝的万里山河,有生活富足的阡陌人家。衡玉用手轻轻抚着画中人家脸上欣喜满足的神态,偏头看向赵信。   “这是您想要的盛世吗?”他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赵信学着他的动作把手抚到画上,“身为帝王,做到这般地步,也能名垂青史了吧。”   如画中所画一般,百姓富足,脸上有盈盈笑意;万里山河连绵不绝,国富民强。   衡玉道:“如今四海八荒,谁不称您圣明?只需要再进行最后一步改制巩固这些年的成果,您便可以坐拥盛世,永载史册。”   赵信摇头,离开原地在书桌主位上坐下,目光沉沉望着虚空,待衡玉在他面前坐下,他才回过神来,把目光投放到衡玉身上,“玉儿,你可还想要走下去?”   衡玉了解赵信,所以赵信找他过来所为何事他早已猜得一清二楚,“您想让我放弃吗?”   在即将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让他选择明哲保身,不把事情做绝。   赵信若撑不了多久,衡玉的改革坚持到中途无人支持,到那时,不仅新政改革会前功尽弃,还会搭上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赵信希望他停手,不要继续走下去。   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让这个逐渐走向下坡路的帝国又重新燃起生机来。这七年里,衡玉为他、为这个国家,已经做得够多了。   赵信听到衡玉的话轻叹出声,在他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改制这件事,从赵信十几岁被册立为东宫开始就一直想要做,如今赵信希望他放弃,也不过是因为觉得没有成功的可能,又不忍他白白牺牲。   但只要赵信心里还是想做这件事的,衡玉便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有半分让步,“美人哥哥,再给我两年时间,两年就够了。”   可是,他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支撑两年。   但望着衡玉闪烁着的目光,赵信只能心下轻叹,不忍把这句话说出口。   这句话,太医可以对他说,朝臣可以对他说,魏贤等内侍可以对他说,但衡玉唯独不能接受赵信亲口告知。   最后,赵信只能缓缓勾起唇角,那张已经不复年轻时俊秀的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看着自家耍性子的后辈的纵容,“朕会的,这最后一步,朕陪玉儿一道走完。”   不久,吏部右侍郎病逝家中,就在范党与叶党均出手抢夺这一职位时,帝王直接下了圣旨,将许衡玉点为吏部右侍郎。   年仅二十三岁的朝廷次三品六部要员,这一任命一出,立马引起半朝反对,言官的折子上了一次又一次。   但不知道私下发生了怎样的运作,最后叶党和范党全都缄默,静看局势的进一步演变,而许衡玉就这样以势不可挡之姿被封为吏部右侍郎。   这个年轻人似乎不懂得蛰伏为何物,刚刚担任吏部右侍郎没有多久,就上了一封奏折,请求陛下改制革新。   这一封奏折,直接将本就不平静的局势搅得大乱。若是说他前几年的奏折状告的大臣都是罪有应得,众人也无话可说。但改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就连那部分没有收到牵连的大臣都会进行反抗,不满于他。   赵信将这封奏折留中不发,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严词拒绝,但这已经向群臣散发出了不好的信号。   当晚,衡玉回到许府。   一向不插手衡玉任何决定的许斐这一次也打破往日的惯例,沉声提醒衡玉不要这么激进。   随着“宋氏书坊”越办越大,如今宋子衿的底气越来越足,也越来越自信,在家中的话语权也逐渐大起来,在很多事情上许斐和衡玉都不会瞒着她。   逐渐刚强的人如今却是泪眼婆娑,宋子衿紧紧拽着衡玉的手,话语里含着哭腔,“玉儿,你今年已有二十三了,我们暂时避开锋芒好不好。你还没有娶妻,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避开朝政,挑选一位名门闺秀成婚可好。”说到后面,她的声音里近乎是在哀求。   衡玉一点一点,坚定地掰开宋子衿的手,然后,一甩衣摆直直跪在地上。他没有收力,这一跪,他的膝盖肯定要青紫了。   “儿子不孝,还请父亲母亲原谅儿子。明日儿子会搬出许府,以免有人要对儿子出手时惊扰了父亲与母亲。”   许斐望着越来越让自己感到骄傲的儿子,一向端凝的人眼里也含了泪水,“你既知这是必死之局,又为何要一意孤行。不如留着有用之身静待局势,这难道不好?”   慢慢来,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赵信已经等不了他的。   曾经儒雅温和的帝王,身子逐渐衰败了下去,不知道何时就要支撑不住撒手而去了。   衡玉搬出了许府,住进了赵信曾经赐下给他的一处府邸。在这处府邸里,他没有带任何一个下人,身边只留了两个赵信曾经赐下给他的侍卫。   自那日呈上奏折后,衡玉就一直称病不去上朝,他一直在默默等着。   等着那些利益受到触动、狗急跳墙的人对他进行反击。   许久没有出过鞘的剑被他取出,小心擦拭。   夜幕降临,屋内一片昏暗。桌子中央的小小火烛闪烁跳动,阴影洒落,他的半张脸晦暗不明。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吧。”衡玉一直在等着,直到屋子四周的呼吸声再也没有增多,他方才缓缓站起来,将手中没有染过血的剑拔出鞘。   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武艺极好,好到即使被二十多名死士前仆后继攻击,也显得游刃有余。   半个时辰后,衡玉缓缓推开紧闭的房门,有淡淡的血腥味伴着他开门的动作传出外面。原本含着淡淡花香的空气立马被那股血腥味所侵蚀。   两个侍卫都了解衡玉的武艺,也知道他们在,不仅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可能让衡玉束手束脚,所以听他的吩咐一直呆在离这处院子最远的西北角一间房间里,即使听到隐隐约约的厮杀叫喊声也没有出去一探究竟。   半晌,厮杀声停止,两人再也坐不住了,急忙往衡玉所在的院子赶来。刚到院子门口,还没有踏进去两人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对视一眼,握紧手里的长刀就要闯进去,刚好和推开院门缓缓走出来的衡玉碰上了。   衡玉穿着一身黑色耐脏的夜行衣,推开院门便看到两个严阵以待的侍卫,脸上的冷色稍稍褪去了些,温声道:“去把里面收拾一下,明天天亮了就去刑部报案,就说有人前来我的府上刺杀我。”   顿了顿,衡玉冷笑,“不过全都被我诛杀了。”   吩咐下去后,衡玉先去找了个房间换下自己的衣服,没有再麻烦别人,就着冷水洗了个澡,再用熏香压下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夜过三更,他却显得十分有精神,自己抱着一把七弦琴走到院里的亭子,手支着下巴懒懒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   他看得有些出神,在心底对系统感叹道:“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和宋沐、秦殊他们学一学怎么看天象。要知道曾经作为一位优秀的神棍,我对于自己竟然不会夜观星象这件事很是失望。”   【……下一回有条件了你可以好好学一学。】系统挣扎着回了衡玉。   衡玉点头,换了只手托下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虽然不会看星象,但有一件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什么事情啊。】   衡玉垂下眼,轻轻拨弄着琴弦。赵信赐下给他的这处宅子极大,深夜抚琴也不担心会惊扰到其他人。   “紫微星……越发黯淡了。”   夏日蝉鸣,凉风习习,天地间俱有动静,系统却突然觉得,衡玉应当是没有能感受到外界的这些风吹草动的。   第二日,衡玉府中的侍卫前去刑部报案。牵扯到衡玉,叶尚书选择自己走上一趟。他坐在马车里,想着在来之前太子殿下派人传信给他的那句话。   ——若是有机会,不要放过他。   其实又何须太子多此一举去提醒。许衡玉想要推行新政,不仅触动了叶党的利益,就连范党的利益也被触犯了。   举朝皆敌,尽是杀机,仅凭陛下一个人,又能护他护到何等地步。   叶尚书到了衡玉如今住的宅子,在宅子正门下了马车。   衡玉早已经站在门前恭候他与刑部的官员到来。   多日不见,许衡玉依旧如同往日那般眉目含有三分笑意,似乎昨晚的刺杀事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一点点阴霾。   这样的心态着实难得。凭此一点,叶尚书便觉得许衡玉不是一般的对手,若是因为他的年纪而轻视于他,只会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叶尚书跟着刑部的人进了昨晚发生厮杀的那间房子。他原以为自己会目睹到十分血腥的场面,但其实并没有。   干脆利落,一剑封喉毙命。   这样凌厉的手法让人震惊,也更让人不寒而栗。   叶尚书退出房间,把地方让给刑部其他人。   叶尚书比他官职高,衡玉自然要站在旁边陪着他。见到叶尚书退出来,他上前两步,轻声问道:“大人可还好?”   叶尚书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无妨,只是一直不知道许大人除了文章写得好之外武功也这么好。”   衡玉一笑,“大人过誉了。许某想要活着,自然是要有多一些保命手段的。”   叶尚书略含深意道:“许大人年轻有为,不仅能活着,必然还会一路锦绣青云的活着。”   衡玉拱手,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回道:“多谢大人挂怀。”   待刑部众人离开后不久,刘礼就到了这里求见衡玉。衡玉与他碰面,然后随着他一道进宫。   乾清宫中,赵信望着魏贤端上来的那碗黑糊糊的药,下意识蹙起眉来。他咳了两声,挥手让魏贤把药放在一旁,“你先去取些梅子过来。”   “陛下,相太医说了,喝完药后吃梅子会影响药效啊。”魏贤劝他,但望着这黑糊糊苦得很的汤药,一向七巧玲珑心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劝说了。   他只是看着就觉得难以下口,可自从相太医给陛下换了药方后,陛下已经连续喝了这些苦药喝了有三个多月了。   “影响药效啊。”赵信神情恍惚了一下,不需要魏贤再苦口婆心劝说,自己已经伸手接过那碗汤药,“罢了,直接喝吧,反正已经喝了如此久了。朕啊,还要拖着时日支持明初推行新政呢。他现在已经这么艰难了,等朕百年之后他又该如何自处?”   魏贤眼眶一热,垂下头没有在帝王面前失态。   衡玉站在门口,右手死死抓着那道门槛,抬头望着前方,目光略微失神。   “许大人?”刘礼小声提醒他。   衡玉回过神来,若无其事放下手,缓缓迈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刘礼随他一道走进去之前,下意识瞥了一眼刚刚衡玉手抓着的地方。   坚实的红木门板上,五个手指印隐隐可见。   “美人哥哥,我来看你了。”衡玉踏入殿内时,赵信刚刚放下药碗,他接过魏贤递给他的帕子擦拭了嘴角,笑看着衡玉。   “明初可伤到了?”显然他已经知道衡玉被刺杀这一件事情,不然也不能一大早上就立马派刘礼过去召她进宫。   “我的武功美人哥哥还不知道吗,好几年前二姐夫就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衡玉回道。   赵信虽然喜欢他端庄有礼、进退有度的模样,但因为自小看着衡玉长大,更喜欢的还是看他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如今见他回答得这般少年意气,不由朗声笑起来,却是牵扯到气管,猛地又咳了起来。   衡玉小心扶起他,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背。   赵信被他扶着,慢慢顺过气来,“明初啊明初,朕为你筑了丹书铁券,并且为你留了一道圣旨。若日后,若日后……你要好好活着。”   凭丹书铁券可免一死,美人哥哥已经看出他与赵函的决裂了吗?   “太子的性子我知道,他必然不会牵连到我的亲人,而我也给自己留有退路,您不必担心。”衡玉将枕头叠起来,让赵信小心靠了上去。   赵函的性子他十分清楚,本就不是个嗜杀之人,甚至于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复杂。   “函儿其实……不适合做帝王。”赵信一叹。   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依赖外戚。   以赵函如今的表现,赵信还真不放心把国家交到他手上。但赵函乃嫡皇子,如今的太子,而他已经老了,撑不住去培养下一任合格的帝王了。   其它几个年长的儿子,比起赵函来还要更加不如。   “他是您选定的继承人。”   “若是日后他不够合格,你就用我给你的那道圣旨废掉他,另择新主。”   衡玉终于忍不住,扶着赵信的手轻轻颤抖起来,“美人哥哥,你为何这般信任我?”废除帝王,另择明主,这是何等沉重的信任。   信任到愿以江山社稷相托。   赵信望着他,恍惚之中又想起当年衡玉得中状元,六元及第何等意气风发。   “臣欲成为陛下手中利刃,陛下所指,即为臣之剑所指方向。愿以吾身,为陛下扫荡出一方太平盛世。”昔日所言历历在目。   “即使日后玉儿举朝皆敌,朕也不会让你折戟于阴谋算计之中,更不会让你成为弃子。”这是他对衡玉的承诺。   衡玉做到了自己所说的一切,那么他也会做到话中所说的一切,护他平安。   兴平二十九年的秋天,许斐上书辞去职务,携着亲眷离开京城这个是非风云际会之地。   他们离开的那天,衡玉站在码头上送他们。   宋子衿摸着衡玉的脸,颤声道:“我的孩子,娘只求你能活着。什么封王拜相,什么名垂史册,娘要你活着。”   衡玉柔声与许瑜一起安慰宋子衿,一直到了船只要准备出发,宋子衿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爹,带着娘离开吧。”衡玉望着许斐笑道,“还没到最后时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而且我有陛下赐下的丹书铁券,起码可以保自己不死。”   他站在码头,目送亲人离去,一直到船只消失在尽头,他方才与方浩一道扶着身怀六甲的许瑜离开这里。   兴平三十年的脚步伴随着新政的推行一道而来。   作为新政的推行者,衡玉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   他早已为新政的推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做了非常多的布局。如今一出手,几乎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就已经取得了非常实质性的胜果。   这两个月里,赵信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却硬撑着一直在用虎狼之药保持自己的清醒。   大刀阔斧毫不留情,新政推行不过一年多,整个国家都显现得气象一新。   各地上缴的赋税全都增多,几十年间,国库第一次盈满库银。   许多地方的冤案错案重新开庭审理,有许多冤魂得以洗刷身上的冤屈。   这一日,衡玉正在自己的别院翻看下面呈上来的书信,心神有些不宁,正打算先把这些事务放一放迟些再处理,下人突然跑过来向他禀报刘礼过来找他。   衡玉心头一颤,冥冥中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他大踏步走出书房,不小心勾扯到地上的东西,翻倒了赵信曾经赐下给他的一个前朝花瓶。   清脆刺耳的破碎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衡玉终于缓过神来。   “大人,陛下请你进宫。”刘礼一见到他,立马开口说道。额上还冒着汗水,说话微带喘息,一看就是急匆匆赶路过来找他的。   衡玉没有选择马车,他直接翻身上马,纵马前去皇宫。   皇宫内不可随意跑动,衡玉快步如飞,生怕自己赶不及见赵信最后一面,刘礼早已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他到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有大批朝臣跪在台阶之下,太医院所有太医都站在宫殿外,相希瑞站在太医队伍前方,目光扫到他身上,装作不经意与他对视,同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衡玉在袖子下的手一瞬间紧握成拳,没有修剪平整的指尖嵌入肉中,带来能让人清醒的疼痛感。   皇后已经站在了门外,眼眶泛红,一看就是哭过的。   衡玉刚刚被引着走到殿前,虽然心里焦急,但还是依礼向皇后行礼。   刚刚行完礼,赵函恰好从里面推门走出来,与衡玉对视的时候略微一怔,眉心下意识蹙起来,似乎是有些不甘,但还是往旁边退开一步,垂下眼淡淡道:“父皇让你进去。”   衡玉先是行了一礼,方才与他擦肩而过。站在门前,稍微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踏步迈了进去,顺手带上了宫殿大门。   他刚踏入殿内,视线就落在了躺在床榻的帝王身上。   “明初。”缠绵病榻多时的帝王好像回光返照一般,他难得坐直身子,望着走进来的衡玉微笑。   衡玉快步走到他的面前,紧紧抓住他的手,唇角泛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朕知道,即使朕不说,你也会为朕守好这大好江山的。所以朕今日找你来,只是想再看看你,与你见上最后一面。”赵信回握他的手,“修建帝王陵墓的时候,朕早已在陵旁为你挑了一块风水极好的墓穴,待明初为朕看尽这山河江流,百年逝世后便陪陵吧。”   “若朕永享香火,你便也陪着朕一道接受后人的祭拜。”   说完这番话,他浑身的力气好像也被抽尽了。赵信握着衡玉的手缓缓松开,那双总是温和含笑望着他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再也没有昔日的神采。 第52章 君臣录   朱红色的殿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衡玉站在门槛内, 逆着光线面色平静与赵函对视。   “父皇如何了?”赵函上前一步,抓着衡玉问道。   衡玉阖上眼敛, 往旁边退开, 把大门的位置让开, 让赵函自己进去看。   “父皇, 殡天了。”   赵函这句话仿佛是一个开关,他话音刚落,原本一片死寂的乾清宫外, 瞬间哭声成片。   不少老臣跟随赵信一辈子, 即使他的死是众人早有预料的,但还是难掩悲痛。   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赵信是一个性情宽厚的帝王,这样的帝王, 完全值得臣子为他效忠。   国丧的三十二道钟声响遍整个京都,山河同悲。   衡玉早已退到旁边, 面色平静望着这一幕。他沉默望着跪在殿下痛哭的大臣, 望着痛哭的皇子与诸位嫔妃,望着进进出出乾清宫为先帝敛尸的宫人,脸上没有半分戚容。   他最后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赵函对他父皇的感情虽然复杂, 但不可否认, 他的父皇最后还是把这个江山交到了他手上,而且赵国以孝治天下,他身为太子, 将来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做国民之表率。   他的表现也确实无懈可击,哭得情难自禁。拭去脸上泪水的时候,余光扫过一脸平静的衡玉,不知为何他突然心头一凛。   魏贤身为赵信身边的内侍总管,不会有比他更熟悉乾清宫的人。他照顾了先帝四十余载,深得先帝信任,即使早已知道先帝的日子也就在这几天了,但还是难掩悲痛。   魏贤勉强压着悲痛协调人手,蹙着眉催促那些进进出出的宫人手脚更加伶俐一些时,他突然察觉到赵函的神色不太对劲。   他顺着赵函的目光望去,扫到衡玉身上时心下微叹,故作自然地上前两步指挥宫人,身体恰好挡住了赵函望向衡玉的视线。   衡玉是先帝看着长大的,换个说法,一直陪在先帝身边的他也是看着衡玉长大的。   对于衡玉与赵信之间的情谊,没有人会比魏贤更加清楚,如今的衡玉就好像是把他身上的悲伤都化成了武器,魏贤一瞬间就想起了一直存于他记忆中的一幕。   彼时的先帝已经瘦得脱形,那天难得有些精神,便要魏贤扶着他去御花园晒晒太阳。   在这满园春色下,先帝似乎起了谈话的兴致。   “魏贤,你还记得玉儿当年被许斐罚抄一百遍《礼记》的事情吗?”   自然是记得的。但先帝似乎不需要他的回话,自顾自说了下去,“玉儿不曾与朕抱怨过这件事,但朕后来还是听说了。”   “当年他为了科举要学五经,原已选了主治《春秋》,许斐却硬是压着他主治《礼记》。朕当年还曾说许斐待玉儿太过苛责了些,但后来看玉儿殿前策论,却突然懂得了许斐心中的想法。”   先帝已经许久不曾说过那么长一段话了,他说完之后喘了很久的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陛下,您身子不好,我们该回去了。”   先帝摆了摆手挥退魏贤,自顾自望着那浩浩蓝天,“许斐是怕了。”   当年魏贤没有听懂陛下话中的意思,如今望着这样锐气逼人的衡玉,脑中灵光一闪,却突然知道了先帝当年话中的未竟之意。   ——学礼却无君臣尊卑之心。   先帝是他的剑鞘,但如今少了能够压制他的剑鞘,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呢。   魏贤望着那有些灰蒙蒙的天,突然又觉得眼眶一热,刚刚压下去的悲伤再次涌上来。   许衡玉为先帝挥剑,站在风口浪尖进行改革,将自己所有的忠诚献于先帝。   而先帝明知他无尊卑之心,他日若有机缘改朝换代也并非不可,却仍然给他留下了那道旨意,护他周全。   这样的情谊,这样的情谊!   对于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衡玉一概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太子登基主持朝政。”   “请太子登基。”   先帝已逝,太子乃储君,登基为帝名正言顺。朝臣俱跪,请太子登基为帝主持朝政的声音响彻在整个乾清宫外。   赵函身为这场事件的主角,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要看一看衡玉此刻的表情。   他望过去,却只能看到衡玉和刚刚一样一派平静,不曾有片刻失态。   “吏部右侍郎乃先帝亲信,不知对于孤登基此事可有异议?”赵函心底突然泛起一股不甘,这般逼问他。   太子还未登基,难道就要清算先帝的亲信吗。即使知道衡玉改革的做法触怒了不少人,但赵函这幅做派还是让有些臣子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只有衡玉一个人是无法推动这么庞大的新政的,直接或间接参与到新政的官员几乎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   还是叶尚书老谋深算,连忙向赵函使眼色。   “殿下多虑了。”衡玉俯身,不卑不亢。   “那吏部右侍郎为何不附议?”   “因为臣想问殿下一件事。”衡玉突然直起身子,直视赵函,“若殿下登基,可还会继续推行新政?”   赵函蹙起眉来,还未开口说什么,叶尚书已经一步上前,冷声呵斥道:“许大人,你放肆了。殿下之尊,是你可以逼视的吗?”   衡玉悠悠瞥了叶尚书一眼,没有说话。   “无妨。”赵函出声阻止叶尚书,望着衡玉,斟酌着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新政推行影响过大,理应谨慎,许大人之前推行新政虽有成效,但那样的做法未免太过激进了些。”   “所以殿下是打算停止新政,即使新政已有成效,即使那是先帝的心血?”   赵函蹙起眉来,这话他要如何答。若他说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会有人说他为臣子不忠为儿子不孝?!   赵函的避而不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衡玉垂眸,俯身再拜,“殿下乃储君,国不可一日无主,臣请殿下登基。”   原本在衡玉提到新政时,众人还以为这位年轻的权臣要做些什么阻挠太子登基,甚至于叶尚书和叶皇后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要衡玉有异动就立马把他拿下。   赵函想到了很多衡玉可能有的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对方却完全没有出招的意思,赵函胸中的那口郁气一时间有些不上不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   但先帝刚刚闭眼,此时就向忠于他的臣子挥刀,容易引起朝臣恐慌。反正他将要登基为帝,许衡玉还能做些什么呢。   衡玉不是不能出手做些什么,他只是没有选择出手。   即使太子登基为帝后随意找了个借口除了他身上的吏部右侍郎之位,并且把支持新政的大半朝臣全都贬谪外调。   就像他当时告诉先帝的一样,赵函是先帝选的继承人,所以他不介意多给赵函一次机会。   赵函采取行动之后,三月前尚且声势浩大的改革派一时间已经大厦将倾,不由让人感叹起局势变化之快。   之前一直忙到把自己婚事都搁置的衡玉突然就空闲下来,有了慢悠悠品茶的闲心。   朝中放在许府的视线越来越少,不过半年,曾经热闹的许府就门可罗雀。   属于这位青年权臣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只要陛下和叶家还在,他就不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又何必再关注这样一个人呢。   就连一直派人监视衡玉的赵函,慢慢的也放松了对衡玉的警惕。毕竟比起一个已经失势的人,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值得赵函担忧,甚至这件事情更加让赵函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朝堂之中少了一个磨刀霍霍的改革派,也还有叶党与范党在针锋相对,而且范党在叶党面前已经几度败退。   曾经身为帝王最坚实后盾的外戚,终于在这位年轻帝王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在这种时候,衡玉见到亲自上门拜访的范琦,并不意外。   “师祖,您若是要见我,派人过来说一声就好了,又哪里需要亲自过来?”衡玉小心把范琦从马车上扶下来,搀扶着他去亭子里坐着。   范琦已经老了,发须皆白,说话的时候再也不复当年的中气十足。   历经三朝,任内阁首辅十几载,走过那么多朝廷倾碾,依旧败给了岁月。   范琦望着悠闲饮茶的衡玉,轻叹出声,“因为我不想陛下知道我来见你。”   凉亭内的石桌上摆放有一套干净的茶具,衡玉拿过一个干净的茶杯亲自为范琦斟茶,把倒满茶水的茶杯移到范琦面前,“师祖说笑了,那位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来监视我,在许府里见面,比在范府里见面还要危险。”   范琦不会低估衡玉对于自己府邸的掌控力,要不然衡玉也不会敢把他带到凉亭里谈话。但见衡玉直接否认了,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起许斐的情况来,“你父亲他们在江南可好?”   “江南风景秀丽,又远离京城是非之地,父亲与母亲是极欢喜的,时常给我来信介绍江南美景与美食。”衡玉温声道。   “你父亲他们可曾催你早日成婚?”范琦笑问他。   衡玉摇头,“如今我还在守孝,成婚之事只怕又要继续推迟了。”   听衡玉提到“守孝”,范琦不由一怔。   他近几年视线已经逐渐变得模糊,此时认真凝神打量方才发现衡玉现在的穿着的确是做孝期打扮。   而且还是最长的二十七月孝期。   恍惚之中,范琦好像猜到了衡玉会如此坐以待毙的原因之一。   “打算守满二十七月孝期吗?”   “自然是要守满孝期的。”   回完范琦的话后,衡玉端起手边的茶杯,欣赏着这满园美景,慢悠悠品起杯中的茶来。   这些年的权势之争,范党毫不留情地压制改革派,已经将两人之间的情分耗尽,如今衡玉以礼相待,不过是看在许斐的面子上罢了。   毕竟无论如何,范琦都不曾对不起过许斐。   师徒如父子,许斐夹在师父与儿子之间定然也是难以抉择。范琦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方才会有今日一行。   衡玉沉得住气与他绕圈子,心中存着事的范琦心下轻叹,知道若是自己不主动开口,衡玉是绝不会主动提起的。   有求于人,自然该摆出一副求人的姿态。范琦主动把话题往今日来意上转,“玉儿既然已经不再担任要职,为何不回江南呢?”   “不回江南,自然是有不回的理由。”衡玉与范琦对视,唇畔轻轻勾起。   “玉儿想要做什么?”范琦干脆问得直接又直白。   “师祖想要我帮您什么?”范琦的话音刚落,衡玉便开口接道,他的声音明明毫无起伏,却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范琦想要挟制他,他却不认为范琦有那个挟制他的资本。   这一场对话,从一开始衡玉就处于不败之地。   范党与叶党看似分庭抗礼,但因为太后的偏颇、陛下最开始的作壁上观,范党早已呈现衰败之势。   范琦已经老了,与他一个年纪的官员,早就已经上书乞骸骨在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但范琦却一直在首辅之位不曾退下。   不是他不愿退,而是不能。他是范党的支柱,除他之外再无人有那个声望与实力可以支撑起这个党派。而没有他的范党,便是拔了牙的老虎,迟早被叶党吞掉。   叶党与范党相争多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范琦他老了,也没有多少年活路了,但他不能不为范家后辈考虑。   赵函念着旧情不会对范家后辈做什么,但也绝不会再让范家后辈担任高位。而没有权势的庇护,范家生死俱在叶家手里。   这种时候,能够帮助范琦庇护范家的,举朝望去范琦只能想到衡玉一个人。   “我希望玉儿能够庇护范家后人,作为回报……”范琦略一沉默,给出了一个完全出乎衡玉意料的筹码,“我会将范党的势力交到你手里。”   衡玉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其它情绪。他有些惊讶,“我没想到师祖竟然会开出如此大的筹码。”   把自己的筹码摆出来,范琦反倒轻松了不少,他甚至有心情和衡玉说笑,“是不是觉得这个筹码让你无法拒绝?”   衡玉点头,“我承认,我的确无法拒绝。”   无论范党与叶党之争中范党如何处于下风,这个政党的实力都绝对不算弱的。日后衡玉找到机会,必然还是要进行新政改革的,这种情况下得到范党的势力,他的改革受到的阻力必然会小很多。   衡玉这么一说就相当于是许下了承诺,范琦感觉心底轻松不少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精神劲没以前那么足了。   他之前一直在强撑着,现在衡玉愿意庇护他的后人,范琦便没有了强撑的理由。   “那我回去啦。”范琦笑着对衡玉道,脸上满是看着一个优秀后辈的欣慰。   衡玉起身扶住范琦,“我送送您。”   范琦上了那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刚准备把车帘放下,突然又从马车内探出头,那双已经不复当年锐利的眼睛落在衡玉身上,依旧带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玉儿是想要半朝,还是想要这天下。”   听到范琦这个问题,衡玉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好像一直在等着他这个问题,而范琦也终于沉不住气问出来一般。   “我此生,为先帝的状元郎,为先帝的臣子,百年之后,为先帝陪陵,史册之上,我永为赵臣。”   “如此回答,您可满意?” 第53章 君臣录(完)   范琦去见衡玉这件事, 他只告诉了他的长子。   一个已经被夺取权力的人, 又能做些什么呢?   范琦望着这般沉不住气的长子,心里已经失望够了, 想说些什么, 最后干脆默不作声了。   他有心要教, 但那么多年他的儿子还是半点长进也无, 朽木难雕啊。   想想自己的儿辈孙辈,再想想政治智慧连他都为之惊叹的许衡玉,范琦不由得惋惜那样的人不是自己族中后辈。   举朝大半数人皆轻视许衡玉, 难怪他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父亲可是要上书乞骸骨了?”   范琦之前就已经有乞骸骨的意向了。他已经老了, 这些时日大病小病不断,还是在家中好好休养才行。他急着找衡玉,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自己身体的担忧。   范琦明明已经解决了心中最记挂的事情,但却摇了摇头, 给了一个完全出乎他长子意料的答案,“时机未到, 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再坚持坚持。”   “不过……”范琦摸了摸自己已经全白的胡子, “既然叶家想更进一步,想要效法前朝的何家当何半朝,那我便成全于他。”   不久后, 朝中几个重要官职出现空缺, 叶党、范党全都出手争夺,但到最后关头范党总是棋差一步,那几个官职均落到叶党人身上。   赵函在任命诏书上盖章时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这几个职位, 事涉朝堂的赋税。兵部尚书本就是叶党人,如今连赋税都要插上一脚,叶家是要架空他吗。   但已经到这个时候,尘埃落定,他已经骑虎难下。   诏书颁布下去后,赵函直接把乾清宫中一个前朝花瓶摔碎,已是勃然大怒。   范党节节败退,叶党的声势一时达到了顶峰,再加上后宫之中有叶太后一直向着叶家,年轻的帝王手上的权力逐渐被蚕食。   范琦也好,衡玉也罢,都在静静看着叶家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范琦以为衡玉还要继续等,等叶家与赵函一道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但在赵函有所动作之前,衡玉却率先出手了。   朝中突然传出风声,说当年先帝病危前曾经留有遗诏要废除太子另立新帝。   这个消息一出,朝中风云际动,不少刚被压下的小心思再次浮起。   赵函在太后的寝宫中来回踱步,虽然母子之间因为叶家之故有了间隙,但在这件事上两人的立场是完全一致的。   赵函几乎只是刚得知风声,他便联想到了许衡玉。   若是先帝当真留有如此遗诏,定然是在许衡玉身上。   “无论许衡玉想要做什么,陛下,他都留不得了。”太后柳眉一横,话语中已经透出淡淡的杀意。   她当初就想杀了许衡玉,总觉得留他到将来必是个祸患,但许衡玉有免死金牌,又没有犯下任何大错,赵函没有理由,便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动他,只是夺去了他的职位。   但到了如今这一地步,赵函眼中也闪过几分杀意。   可他想不透的是,许衡玉在先帝驾崩当日没有把遗诏拿出来,在他登基为帝时没有拿出来,在他削夺他的权位时也没有拿出来,现在这时候把这个风声放出来做什么。   许衡玉是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这个消息一放出来,他必然没有了活路。   一直观望局势的范琦同样被衡玉的手笔弄得有些糊涂,猜不透衡玉心思的他只能继续观望。   以羽林军逼宫,以先帝遗诏废帝,圈禁赵函以及叶太后。在叶尚书反应过来调兵遣将后,用虎符调动东大营的士兵,以谋逆之罪镇压叶党的反抗。   权谋之术得心应手,不过是天色一暗一亮之际,整个京城已经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直到上早朝,望着那空荡的龙椅以及站在金銮殿正中央的白色身影,还有不少人没有反应过来。   “先帝遗诏,命我另择新主,在择定新的帝王之前,由我监国。”他把那道先帝曾经交给他的圣旨取出来,递给站在文官一列最前方的范琦。   范琦早知衡玉定有后手,却没想到这竟然会是先帝遗诏。   范琦认真把圣旨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抬头,目光复杂望着衡玉,“这道圣旨,的确为先帝亲笔所写。”   手握先帝遗诏,他的那些行为即为清君侧而非谋逆。   既已监国,一国军政尽在他手,之前被中途叫停的新政改革也重新开始。直到这个时候,衡玉才完全暴露自己的势力与底牌。   羽林军为帝王亲卫,却早已效忠于他。所以当日他才会如此轻易就能软禁赵函与叶太后。   而叶党、范党中,不乏高官都早已倒戈到衡玉那里。   先帝一直担心他的安危,害怕一旦自己驾崩便无人护得住他。   但先帝从不知道在这些年里他手底下到底蓄积了怎样的力量。   也许……   衡玉想起先帝临终前的字字句句,突然觉得,先帝是知道的,但他仍然在以自己的做法护着他。   “这一手,太漂亮了。”   范琦的身体早已每况愈下,精神劲越来越不好,太医那边一直让他静养不要操心。能放手的范琦全都放手了,唯独在衡玉的事情上,他总是忍不住让下边的人打听清楚,每次听完,都忍不住要赞叹一遍。   从那道先帝遗诏身上,他终于想通衡玉为何要在叶家最鼎盛的时候出手清算叶家和陛下。   先帝尚在时,叶家就经常阻挠先帝的政令,逼迫当时缠绵病榻的先帝册立太子,多次冒犯先帝之威仪。   往复杂里想,去考虑政局,衡玉在那时出手的确不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但若往简单里想,其实他的用意并不难猜。   ——就像一个孩子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所敬戴的人出气。   衡玉监国之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推行新政,这一次他已经大权在握,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推行新政,所以他直接快刀斩乱麻,没有给那些世家贵胄太多喘息的机会。   宗室与世家俱恨他入骨,多次派人暗杀,却每每铩羽而归。   而来自衡玉的报复,却凌厉而有效。   暗杀不行,终于有人开始在舆论上制造声势。   首先是京城传出了攻击他的流言,不少戏剧以他为原型,讲的却是佞臣误国的故事。   衡玉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现在重归朝廷,忙着把之前被赵函等人喊停的项目又重新恢复,人手方面多做调动。   等他空闲下来,方才听说这些事情。   下面的人原以为他会动怒,但衡玉听闻之后反倒起了兴致,感兴趣地询问这些戏剧的细节,还挑了个空闲的午后去围观了那一出以他为原型的戏剧。   他坐在二楼,指着台上扮演佞臣的人,对着已经白发苍苍的魏贤感叹道:“这个扮演的人难道不该找个容貌更加俊秀些的吗,既然是以佞幸晋升,帝王也是更喜欢长得好的佞臣啊。”   帝王也是人,面对长得好的臣子心情自然也会更加舒畅一些,所以自古以来能成为佞幸的,少有长得不好看的人。   在台上扮演主角的人却是阴柔多过俊秀。   魏贤跟了先帝一辈子,先帝驾崩前早已赐给他良田宅子,足够他安安稳稳在宫外度过余生。   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宅子未免寂寞,衡玉大权在握后便将魏贤接到许府中。   今日魏贤陪着衡玉一道出来,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也笑了起来,“您就不担心这些流言会对您造成影响吗?”   衡玉指指自己,然后朗声笑起来,“我可曾误国?可曾媚上?那些人想得太简单了,对百姓而言,能让他们丰衣足食的人,他们恨不得立长生牌日日供奉。”   “我怎么可能失去民心,日后盛世在我手中开辟,即使史书称我一句幸进出身,判我蔑视君上皇权,也不得不致上华美辞藻颂我功绩。”   第二日,戏剧的热潮还没有能在京城完全铺开,关于衡玉这些年所做的许多功绩都一一流传出来。   惩治贪官,改革一些繁重不合理的赋税,清查隐田荫户,把那些被世家豪族以不正当手段夺取的土地全部重新分给百姓……   在他的运作下,不过短短半个月,这些消息就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他的确无窃国之心,但他需要民心,唯有民心所向,他才能一步步实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等这场舆论的对抗落下帷幕,衡玉方才去了柳苑见被圈禁起来,已被他贬为宁王的赵函。   赵函被囚禁在柳苑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任凭他闹喊绝食,衡玉都不曾过来看他。直到意志磨耗,不像之前那样失去理智无法沟通,衡玉方才抽身来柳苑见他一面。   柳苑占地极大,这个地方本就是帝王行宫,衡玉只限制了赵函在外的自由,但在柳苑内,他吃喝不愁,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这还是自那日逼宫之后,衡玉与赵函第一次见面。   已经平静下来的赵函看到一身素服的衡玉,两只眼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泛起幽幽冷火与刻骨恨意,“许衡玉,你对得去父皇吗?”   “正是为了先帝,我才不允许你将先帝筹划了几十年的新政毁掉。”   “先帝孝期之时,后宫之中有宫女怀孕,太后娘娘得知此事立马将那位宫女处死,以免消息泄露。”衡玉望着赵函,眼底的厌恶再不掩饰。   太后处理得如此之快之狠,生怕这一消息泄露出去影响赵函的声望。   但问题是赵函的一举一动俱在他的掌控之中,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便对赵函起了废立之心。   “在孝期导致宫女怀孕,殿下,你的孝道呢?”   “殿下,我是为你好。这位置你不适合坐,就应该让其他人来坐。”   “你要改朝换代?!”赵函眼瞳一缩,若许衡玉要另立新朝,他这位曾经的帝王难有活路。   “不。”衡玉轻声道:“臣此生,永为赵臣。”   但,仅仅是这大赵天下的臣子,而不再是某位帝王的臣子。   “你就在这柳苑中了度此生吧,我不会杀你,以免无颜见先帝。”   赵函望着衡玉的背影,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慌,他强撑着的所有伪装终于崩溃,一个人在这水榭里痛哭出声。   衡玉听到身后的痛哭声,心底却不曾泛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先帝为把一个没有祸患的帝国交到赵函手上,尝试着做了多少努力。赵函却一再偏颇叶家。   后来他在孝期做出那样的事,辜负先帝对他的一派慈父之心。   他到如今幡然醒悟也已经晚了。   既然后悔,就在这柳苑之中用余生忏悔吧。   衡玉踏出柳苑大门,迎着那浩浩落日纵马赶回京城,马速极快,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新政的改革势不可挡,国家蒸蒸日上。   范琦已经做好了上书乞骸骨的打算,但他乞骸骨的折子尚且没有写好递上来,宫中就已经得知他溘然长逝的消息。   衡玉得知这个消息时翻看奏折的手微微顿住,颔首示意自己已经知晓,直接下令命礼部尽快将范琦的谥号拟定,并按照臣子最高的规格赐下朝廷的葬仪。   范琦一死,内阁首辅之位就此空出来,以资历论,衡玉点了户部尚书为内阁首辅。   与此同时,衡玉也开始着手培养起新的一代帝王继承人。   先帝膝下成年皇子有五位,未成年的皇子也有好几位,衡玉最后挑中的人是一位美人所生的十皇子。   十皇子母妃位分不显,生下十皇子没多久就撒手而去了。   在皇宫里,没有宠爱不受关注的皇子注定生活艰难。衡玉时常在宫中,曾经与十皇子有过几面之缘,在诸位皇子中,他的性情以及长相和赵信最像。   而且十皇子现在方才八岁,正是最好去教导的时候。   国家的下一任帝王,必须认同新政,支持新政。如此他方才放心把这个帝国交托出去。   新帝十六岁举办大婚第二日,衡玉还政于他,毫无留恋。   同年底,原户部尚书、内阁首辅病逝家中,在点何人为内阁首辅时,新帝前去询问衡玉,“朕点太傅为内阁首辅可好?虽然太傅之前不曾入过内阁,但以太傅的资历,若任首辅一职定无人有异议。”   他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期待。   衡玉一怔,望着这个被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帝王微笑摇头,“陛下,臣不入内阁,也不会当内阁首辅。”   “为何?”入内阁任首辅,几乎可以说是所有文臣毕生追求。   衡玉终于把手边的书本放下,望着新帝,眉眼柔和说道:“因为臣曾经答应过先帝,日后要做他的首辅。”   新帝知道,太傅口中的先帝,不是那个已经被软禁于柳苑多年的废帝,而是他的父皇。   “太傅希望父皇青史留名,父皇定也希望太傅能够达到文臣最高荣耀的。”   衡玉却再次婉拒了他,“文正是谥之极美,无以复加,陛下若觉得臣功绩出众,不如待臣百年之后,赐臣文正一谥。”   经纬天地曰文,守道不移曰正。   能被赐“文正”一谥的官员,生前必是德才兼备,恪尽职守。   新帝被衡玉一路教导,直到如今成长为一任合格的帝王,受他教导良多,这“文正”一谥,他的太傅自然当得起。   建平二十年,衡玉病重。   建平帝出宫去探望缠绵病榻的他,突然觉得岁月对太傅着实宽容。   自他被太傅牵着走出那个寂冷的章霖宫,一直到如今,这二十载岁月似乎从不曾在他的太傅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陛下已经成长起来,臣没有什么要叮嘱陛下的,只有一个请求。”   “先帝曾言,他在皇陵旁为臣留了一处墓穴。待臣死后,请陛下将臣与先帝葬在一起,让臣为先帝陪陵,全了臣与先帝这一场君臣情义。”   建平帝紧紧拽着衡玉的手,哽咽着应了一声“好”。   建平二十一年冬,一代权臣许衡玉病逝,陪葬皇陵,帝赐谥号“文正”,极尽文臣死后哀荣。 第54章 番外   太傅一职, 为帝师, 为帝王的辅佐大臣,在帝王年幼时代为管理朝政。   凭着先帝遗诏, 衡玉尽揽一国军政。   那时候, 朝堂变革动荡、百姓安康喜乐距离赵易都很遥远。他尚未成年, 自然还在宫中居住, 赵函登基之后叶太后将他打发到皇宫西北一侧的章霖宫居住。   先帝驾崩之后赵易年刚满五岁,因为他母妃地位低微,赵信虽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子嗣, 但后宫之事素来由皇后统辖, 赵易的待遇比起其他皇子来说都要差了不少。   陪着他去章霖宫的,只有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和他的奶娘。   在那个与冷宫比邻的章霖宫中,他度过了三年时间。   像是故意被遗忘一般, 叶太后从不曾记起过要给赵易找个启蒙老师,赵易有一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奶娘和小宫女在外殿闲聊, 奶娘温和中带着些不满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殿内, “昔日王美人冒犯过太后,咱们那位太后娘娘哪里还会为殿下延请老师教导,能不缺用度就已经算她仁慈了。”   “嬷嬷慎言。”在宫中哪敢这么讲上位者的闲话, 小宫女吓得连忙劝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是在这吃人的宫中。   第二日赵易睡醒用过早膳要找嬷嬷时,那位小宫女眼里带着张惶,颤抖着身子搂住赵易, 一遍一遍告诉他,“殿下,嬷嬷不见了,您不要找她了。”   小宫女年纪很小,一看就是刚进宫不久,还不识得宫廷险恶就被派到这章霖宫伺候赵易,那还是她第一次直面这宫廷的险恶。   后来不久,那个经常陪赵易一起玩的小太监被调到其它宫中,原本生性活泼爱笑的小宫女比起以前要沉默内敛了不少,就连赵易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以前经常闹着要出章霖宫去玩的人现在却好像划地自封,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宫殿中。   叶太后似乎不惧外人流言,虽然用度方面没有削减,但再没有往章霖宫调过其他宫女太监。   赵易觉得,他估计一辈子都很难忘记那个时候,他的太傅亲自推开章霖宫的殿门,走到他身边为他理正衣冠,在他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牵住他的手,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笑问道:“殿下,你可愿意出去看一看?”   赵易小小的手下意识抓紧衡玉的手,有暖意从他的手心透过来,“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有钩心斗角,有尔虞我诈,也有阡陌人家,英雄豪情,以及山河万里。”   衡玉望着赵易逐渐长开之后与赵信越来越相似的五官,恍惚之中又好像看到当年的帝王。   他遇见先帝的时候,与赵易如今的年龄相近。而当时的先帝年岁则与他如今相近。   就好像一场轮回。   当年演武场中他玩笑般给自己立下一个帝王宠臣的人生目标,从忘年而交到君臣相得,这一路走来,因为先帝的纵容他得以在权势面前依旧撑着傲骨。   如今他在赵易面前,如此对他介绍自己,“殿下,我姓许名衡玉,取字明初,是这大赵天下的太傅。”   “殿下,如果踏出这扇宫门,您就是这天下的天子了。太傅乃帝王之师,我会成为您的老师,把您教导成一任合格的帝王。”   赵易望着这位年轻俊秀得过分的太傅,越发拽紧了太傅的手,“你会牵着我走出去吗?”   “会。我还会把这帝国铸成盛世,完整交到您手上。”   “那我们出去吧。”   他被这位年轻的太傅牵着,跨过章霖宫高高的门槛,迎着那初升的暖阳一步步走到金銮殿前,接受朝臣的叩拜。   赵易很久没有梦到过从前在章霖宫的日子了,他从梦中惊醒,外面还不到五更天。   室内燃着淡淡的熏香,赵易闻着觉得胸口闷得有些难受,再看外面的天色,距离上早朝也不远了,干脆就唤人进来帮他梳洗。   “陛下,陛下……”他身边的内侍总管突然有些失态地从殿外跑进来。   赵易微微蹙起眉来,突然有一股恐慌从他的心底泛上来,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一把拂开那个要上前给他戴上冕旒的宫女。   “可是太傅……”他大步上前,直接走到内侍总管面前,近些年来越发威严的天子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威压释放。   内侍总管跪下来,带着哭腔道:“陛下,太傅,太傅于昨晚病逝了。”   赵易目光一瞬间有些呆滞起来,他站在原地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太傅之于他,如师如父。   他大婚后亲政,改革弊端剑指异族从不曾惧怕,这是因为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太傅永远站在他的身后。   如今,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人倒下去了……   赵易抬起右手捂住眼睛,一瞬间觉得眼睛干涩得难受,“传令下去,太傅病逝,国家朝廷失一肱骨之臣,朕甚悲痛,罢朝三日以示哀悼。”   记忆之中,那时身子已经逐渐衰弱下去的太傅正式上书乞骸骨,身上只挂着太傅的虚名。   他有一回微服出宫前去太傅府中,恰好看到太傅在提笔写一本书。   他听说过,太傅少年之时写过好几部小说,是断案小说的开山鼻祖,起了兴致靠近去看。   待他问起,太傅方才搁笔把刚刚写好的一页内容放到旁边晾干。   “臣欲为先帝写《帝王本纪》。”   他微微一怔,“《帝王本纪》自有太史令书写,太傅何必亲自操刀呢。”   “陛下是觉得臣会写不好吗?”   赵易连忙摇头,他为帝十几载,在天下读书人中颇有识人善用的美名,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才,似太傅这般允文允武,琴棋书画俱通的鬼才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先帝与陛下一般,是一个宽厚的帝王。但他为了把这样一个重新焕发荣光的帝国交到后人手上,在史书中承担了许多本不该由他所承担的骂名。所以臣这本《帝王本纪》,与其说是客观公正的史书,不如说是站在臣的角度,缅怀追忆先帝。”   有过之处他轻描淡写略过去,有功之处他不吝笔墨,致以华美辞藻。   在他笔下所成的这部史书,其他事件发展都能站在客观角度冷静分析,唯独对赵信个人的评价上,必然做不到史书最基本的一点。   ——即是公正。   这本《帝王本纪》,他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写完之后就把原稿呈上给赵易,没有再理会后续的事情。   到后来衡玉陪葬皇陵,处理完他的丧事后,赵易才找来太史令,把衡玉所写的这本极厚的《帝王本纪》交给太史令,命他将这份原稿整理,在原稿的基础上稍作改动便作为先帝的《帝王本纪》永载于史册。   “太傅历经三朝,与先帝与朕皆是君臣相得,太史令不如写就一部《君臣录》记载这样的君臣情谊可好?”   赵易说完,挥袖命太史令告退,但太史令还没踏出殿内,赵易又出声制止了他。   “罢了。”正值壮年的帝王轻叹口气,突然又改了主意。   “太傅生前希望朕全他与先帝这一场君臣相得,日后将他陪葬于先帝皇陵旁……”   “这本《君臣录》,便只记载先帝与太傅即可。” 第55章 票房毒药1   原身是个人生赢家。   出身豪门, 家境优渥, 祖父纵容、母亲偏爱。   因为前头已经有一个和他相差十岁的哥哥,没有继承家业的重担在, 对待哥哥要求严苛的父亲对他根本没有多余的要求, 不成器无所谓, 花天酒地也无所谓, 只要褚家兜得住就可以。   就连他的兄长,也没有因为家人对他的偏爱而产生嫉妒之类的情绪,反而对这个自幼看着长大的弟弟同样纵容。   后来原身凭着长相踏入娱乐圈, 即使只是玩票性质, 也因为褚家力捧和原身的长相而逐渐火起来。   出道不久就接了第一部 电视剧拍戏。原身容貌精致到略显妖艳,他的气质又张扬肆意,从皮相到骨子,仿佛都透着三分漫不经心的从容与邪肆。   拥有着这一张脸, 根本不需要有太好的演技,单单是眉眼一挑, 里面就已经蕴含有充足的戏了。更何况原身在演戏方面还很有天赋, 又有本身的超高流量在,有他在的电视剧,那是拍一部火一部。   但与之相对的, 他在电视剧方面越是无往不利, 反倒越发衬托出了他在电影界的短板。   原身是个票房毒药。   如果说他拍的电视剧是拍一部火一部,那么他拍的电影便是拍一部扑街一部。   最开始拍第一部 电影的时候,剧组那边靠着“褚衡玉拍的第一部电影”为唬头, 用他本身自带的流量吸引了一大波人气。但在点映的时候,被邀前去的影评人基本都没有给予太高的评价,原身在里面演技不错,但剧情却没什么爆点。到最后这部电影上映,扑起的一点点小小水花还全都是原身的粉丝贡献的。   对此,原身不信邪。投资商和导演因为他的名气和电视剧的口碑,也不信邪,依旧找上门来。然后,第二第三部 电影,直接连小小的水花都没能扑起来。   至此,票房毒药的称呼就落到他头上了。   但这个对接收了原身记忆还有原著剧情的衡玉来说,还不算什么。他一向觉得自己戏很足,还真不信打破不了票房毒药的魔咒了。   不过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原身风流的人设。   单凭那张精致到能让人神魂颠倒的容貌就已经足够无往不利了,更何况他还有着地产大亨褚家小少爷的光环背景在。除此之外,他在娱乐圈混了四年,早已奠定了他在娱乐圈流量担当和年轻一辈演技担当的地位。   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在剧组里拍戏的时候都能收到一大堆明里暗里的示意。原身自小就是个放荡性子,不然当年也不会心血来潮玩票进入娱乐圈。所以对于那些秋波,有喜欢的也就接受了,没感觉后就会迅速甩手,在娱乐圈混了四年,说一声前女友遍地也不算夸张。   他风流不羁的性格在娱乐圈素来不是秘密,原身本就是玩票进入娱乐圈,自然不会拘着自己让自己不痛快,所以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恋情。   很多成功上位的女明星更是不会担心恋情影响自己的事业,反而开始蹭着原身的人气变红起来,即使是黑红掺半也无所谓。   等到分手之后,原身给分手费给得干脆利落,大多数女友也转身走得干脆利落,好聚好散就是如此。   粉丝也早就了解了他的秉性,但在他的长相和演技,甚至于那雅痞的性格之下,还是义无反顾粉上了。   甚至于还有粉丝标榜他是敢爱敢恨真性情。   不得不说粉丝滤镜真的很厚。   衡玉是从宽敞洁白的床上醒来的,摸着材质柔软的空调被,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穿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闭上眼睛,上个世界的记忆还在脑海里流转。   衡玉把自己的手伸到眼前,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一看就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神情还有些恍惚,干脆把被子拉上来直接盖过自己的脑袋,倒头又睡了一觉。   一觉睡醒,他方才感觉好了许多。   衡玉缓缓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到腰间,露出一片赤裸的胸膛。他轻轻打了个哈欠,眼里还残存着刚睡醒的迷离,配上那一张脸,撩得无声无息又惊心动魄。   衡玉赤着脚踩着柔软干净的地毯,一只手揉着散乱的头发,略微俯下身子抓起床头的遥控器把紧闭的窗帘略微拉开了些。   暖洋洋的阳光洒进室内,最后一缕光线刚好投影到他赤着的脚踝上。   有了光线,室内看上去明亮了很多。   【零,你觉得难过吗?】   他走进浴室刷牙,听到系统的机械音时手微微一顿,三两下漱好口,无奈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很反对系统商城贩卖情感清除丸。你知道为什么吗?”   系统自带有一个系统商城,宿主可以凭借积分在里面买到各种东西,包括各种辅助完成任务的金手指,也包括……只让人拥有记忆却会把情感屏蔽掉的任务世界情感清除丸。   衡玉现在拥有的系统却没有这种功能,可以说当时那些人给他的系统,仅仅只剩下最白板的基础功能,后续升级的所有功能都被加密锁定了。也许是不想他过得太轻松,也许是还有人记得他一直反对系统商城的存在,所以没有给他配备。   时空管理局那一个世界的事情相比起他如今的经历而言,太过于短暂,以至于当年被背叛、被出卖的愤怒情绪都已经完全泯灭掉。   当年他支持时空管理局高层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但还是低估了反对派的实力,也高估了那一位锐意进取的高层,以至于最后失败被清算。   如今他在时空管理局构建的世界里穿梭轮回,每一世都会投入自己的感情好好生活,现在回首看去,都觉得最早那一世的短短时光不算什么。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在快穿世界里轮回,体验生活,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方式。   “系统,我必然要在这一个又一个世界里穿梭,也许有一天能够离开,但那时候要多久谁又知道呢。”他轻声叹息,一向淡然平静的眼里染上了些许沧桑之意,“所以在每个世界,我都会想要去尝试过一段新的人生,认识新的人,投入我的感情。你觉得我难过吗,其实不会。我从未曾负过谁,也就谈不上遗憾,更加不会为我已经抓住的东西难过。陪了他们一世,此后他们再不记得我,我也会把这些情感埋于心底重新开始生活。”   就像上一世,赵信信任他,以江山相托,他那一世鞠躬尽瘁,为他挥剑,不曾相负。   可如今到了新的一个世界,他该把那些感情都埋到心底,然后重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洗漱过后下了楼,褚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看着今早刚刚送来的财经类报纸,听到那节奏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衡玉下来了。他从报纸上分出几分心神,偏头看着还有些疲倦的衡玉,“休假的日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褚妈妈早已经与她的密友们约出去做美容了。褚爸爸和他大哥褚寒已经去了公司,只有褚老爷子还在。   他们四个人早就用完早餐了,这个点已经算不上很早了。但原身回到家后素来是在吃午饭那段时间才会从房间里走下楼,今天这么早就下楼了,倒也难得。   衡玉懒洋洋坐在褚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随手抓起一个苹果,连着皮一块吃起来。   “已经睡够了。”他咽下嘴里的苹果,回答褚老爷子的问题。   既然已经睡够了,褚老爷子就不再多问了。   衡玉在褚家别墅没呆多久,他的经纪人邵扬就过来接他回了他在外的公寓。   褚家是地产界的老牌公司,想要给衡玉安排一处安保好,环境清幽的公寓简直不要太简单,就连邵扬都沾了衡玉的光,以极低的内部价拿到了与衡玉同一小区的某一间公寓。   他自然不住在那里,但如今房地产市场火热,他买下那处公寓到现在,价格已经不知道翻了多少,囤在手里坐等升值也可以,租出去收租金也可以,反正完全不担心会赔在手里。   大半个小时后,衡玉与邵扬一起面对面坐在了他那间公寓的沙发上。   坐着有些口渴,衡玉给自己倒了杯清水,瞥了邵扬一眼,也拿过一个干净的杯子给他倒了一杯。   长得好的人就是占优势,邵扬看着他手下最红火的大明星,即使已经看惯了衡玉的脸,也还是会被他惊艳到。   他的美不分性别,极具攻略性。无论男女,都很容易被这张脸所俘获。   当然,邵扬直得很,但美这种东西欣赏起来,从来不分男女。   衡玉庞大的粉丝人数里,男性可也占了不小的比例。   “目前你还有两个综艺节目和一场红毯秀的档期,除此之外就没了。”   原身一向不喜欢用助理,开的工资极大方,直接按双倍的工资开给邵扬,所以即使做了很多助理的工作邵扬本人也很乐意。   毕竟愿意和钱过不去的人还是很少的。   邵扬先是把备忘录里的工作安排念给衡玉听,方才转去问另一个问题,“我把剧本都带过来了,都是剧组那直接找上门来的,我替你筛选了一遍,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感兴趣的,有的话我就帮你答应下来。”   说着便从他一直提着的公文包里掏出了厚厚一沓东西。全都是剧本,粗粗数来也有二十来本。   “陈导最新的电视剧要拍了,他还给我发了短信,说以你们的交情,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里面的角色随便你挑。”   衡玉拍的第一部 电视剧就是陈导拍的。陈平声导演在业内素来只拍电视剧,拍了那么多年,多的是投资商和电视台愿意为他买单。再加上衡玉的人气加成,如果拍了这部电视剧一定能够成为今年暑期档最受瞩目的电视剧。   这部电视剧的剧本就被邵扬摆在了最上面,显然他也很看好这部电视剧。   衡玉伸出手翻看最开始的封面介绍,粗粗扫了几眼也没什么表示,把封面合上放到一边,又翻阅起其它剧本来。   一连把所有剧本翻完,衡玉方才微微蹙起眉头,“剧本全都在这里了吗?”   “我做了标记,那些标红的剧本都是我筛选后看不上的。这段时间投过来的所有剧本都在这了。”   衡玉扫了一眼被标红的剧本,倒也没有翻看的念头。   最开始褚家选了邵扬给他当经纪人就是因为邵扬在业内虽然年轻,但实力不容小觑。磨合四年邵扬足够了解他,他也了解邵扬,自然相信他的品味。   但问题是,“里面全都是电视剧剧本,没有电影剧本吗?”   他还想拍一部电影摆脱自己“票房毒药”的头衔呢。   邵扬:“……你都扑了三部了,还不死心吗?”   衡玉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方才慢悠悠道:“我都被称作是票房毒药了,还怎么死心?” 第56章 票房毒药2   邵扬听到衡玉的话后有些无语。   这位小少爷一向洒脱, 唯独喜欢在这件事上较劲, 第一部 电影拍完之后扑得粉丝都不认得了,结果还要咬着牙接了第二第三部。   以他的实力资源, 接到的电影自然都是大制作。超豪华演员阵容, 搭配国内知名的电影剧组, 都阻止不了电影的扑街, 这位小少爷还不死心吗。   不过这一回再不死心也得死心了,“现在根本没有剧组邀请你拍电影,你票房毒药的名声已经洗刷不掉了。那些名导也不是不顾惜名声的, 哪里敢轻易启用你。”   怪不得这里的剧本全都是电视剧剧本。   衡玉望了眼桌子上厚厚一沓的剧本, 只把最上面那本拿起来,“接了陈导的这一部电视剧吧,也许久没拍武侠片了。”   更何况原剧情里的女主出道接的第一个角色就是这部电视剧里的女三号,他还想好好去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呢。   衡玉的选择正中邵扬的意, “角色呢?”   “我还没看剧本,你帮我选选吧, 就里面最大的反派。”以原身的长相, 也演不了什么白月光。   当个让人爱恨交织的反派更合他意。   对于这一点邵扬也没意见,但他看到衡玉丢下这句话后就起身往房间走去,连忙追问道:“就接这一部?”   衡玉停下脚步, 偏头看向邵扬,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在有些晦暗的光线下越发动人心魄,“就这一部, 我最近这段时间打算好好学一学怎么拍电影。”   邵扬心底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你学拍电影干什么,不会是……”   衡玉在明星这条路上肯定会越走越远,难道因为受不了票房毒药的打击,所以决定从明星转行去拍电影!?   但问题是,衡玉是他手里最赚钱的摇钱树,转行去拍电影的话,他上哪去找一个像褚衡玉这样条件的明星啊!   “别冲动啊,不就是想拍电影吗,我帮你找资源。”邵扬哀嚎。   不就是想拍电影吗,那些名导大制作不想找衡玉拍,大不了他就稍微降低格调,美名其曰锻炼演技转去拍那些商业青春片。   以衡玉的脸,粉丝就算是为了去舔颜也会愿意贡献票房的吧。   邵扬这么上道,倒是让衡玉有些诧异,但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自然不肯将就,“这倒不必了,我自己担任投资人拍电影就好。”   邵扬能找到的资源衡玉大概能猜到是什么类型的,但那些片子他一是没兴趣,二是不想让自己沦落到靠脸去赚票房。   而且他也能猜到邵扬在想什么,想了想还是好心出声安抚,“你放心吧,我还没在娱乐圈玩够呢。”   这好歹也是他第一次踏足娱乐圈,自然要先好好玩上一遭再考虑退圈的事情。   两人之间签署的合同非常平等。   星秀传媒是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之一,当初原身打算踏足娱乐圈,刚一放出风声没多久,消息灵通的人就听说褚家将市面上星秀的散股都收购了,零零碎碎也持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在星秀董事会里有一定话语权。   后来衡玉出道,果然是签约星秀。   所以他如今真的要做些什么,别说邵扬,就连星秀也没法强迫他。   不管邵扬怎么忧心忡忡,衡玉这边是很无所谓的。   陈导的电视剧现在还在选角,距离进组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衡玉在公寓呆了几天,大致体验了一把这个世界火热的游戏后,终于决定出门看看。   因为他在公寓里窝了好几天,邵扬手头上正好没有太大的事情要忙,便开了车过来看他,刚好被衡玉逮住充当司机。   原身会开车,但他在古代呆了那么长时间,已经许久不碰车了,还是不要冒冒然上路比较好。   车上,邵扬按照衡玉往日的喜好,放了首舒缓动听的轻音乐。   他正准备启动车子,突然才想起来还没有问衡玉要去哪里,便先缓缓启动车子驶出小区,边开车边漫不经心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以往这个点衡玉可是很少出门的,他一贯喜欢晚上去些风月场合玩。   “央影,我去蹭课。”   “唰”地一声,轮胎摩擦地板的声音分外刺耳。   “你还真打算学拍摄?”邵扬惊诧,那天之后衡玉便没有了其它举动,他还以为这位大少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想到现在在这里等着他呢。   衡玉头磕到了副驾驶座上,虽然不算疼,但刚刚邵扬的举动很危险,如果后面有车跟着的话,很容易出意外。   他眉心微微拧起来,“好好开车。”   瞥见衡玉的脸色,邵扬当即不说什么了,衡玉这反应明显是已经下了决定,他还是别庸人自扰了。   邵扬调了导航,往央影方向开去。   央影老校区在靠近老城区市中心的地方,环境清幽。车子驶在林荫道上,苍天巨树遮挡云日,只有分成丝缕的阳光透过叶层洒下来。   邵扬找了个停车的地方把车子停下。衡玉已经极为熟练的给自己戴了一次性口罩,脸上戴了个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掩在眼镜后面。   推门下车的时候,顺手往脑袋上扣了一顶黑色的遮阳帽。   因为今天要过来央影,他特意挑了一身白色衬衫配黑色长裤的搭配,比起原身的邪肆,他本人的气质要更淡然温雅一些,这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静静看着时清俊温雅,但当那双眼睛微微上挑露出几分笑意时,又有种难言的魅惑从骨子里浸开。   “就连我自己都很喜欢这副皮相。”衡玉在心底对系统道。   原身不是科班出身,完全是凭借长相家世还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在娱乐圈闯荡。这央影他也是第一次来。   两人都不懂路,邵扬原本还打算开个导航找到导演系学生上课的地方,衡玉已经阻止了他。   随缘就好,后面真找不到了再说。   邵扬听到衡玉的话,嘴角忍不住一抽,说要来学导演的是他,现在要随缘找教室的也是他。   果然是祖宗啊。   “小心被人认出来。”邵扬提醒他。   就算央影是国内最顶尖的培养电影电视剧专业人才的学府,这里的一些学生到后面也会踏入娱乐圈,其中佼佼者更有可能火遍全国。但衡玉的魅力即使是在这里,也是难以遮掩的。   他的容貌,就是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自邵扬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无比坚信这一点。   衡玉漫不经心点头,只是走着走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偏头去看邵扬,“我想去看看表演系的表演课。”   表演教室内。   底下零零碎碎坐了几十个同学,俱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稿子,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半晌,站在讲台上的导师拍了拍手,把低头背台词的学生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扫了一眼下方,最后视线落在了坐在左边第三排靠窗位置的女生身上,“傅姚,你上来给大家表演一遍。”   傅姚缓缓站起来,把手里握着的稿子放下,脚步轻盈走上表演台。   她的长相偏妖艳,但当她冷着一张脸时,又带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   邵扬和衡玉早已从后门走了进来,没有惊动别人   衡玉目光落在这个世界的气运女主傅姚身上,稍停顿片刻就挪开了,颇有些百无聊赖地欣赏起这间教室的布局。   邵扬却是从傅姚站起来开始目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极为认真看着傅姚的表演,还没等傅姚表演完,他就转过头看向衡玉,极为认真下了定论,“这个叫傅姚的小姑娘,有爆红的潜质。”   就像当年他一见到褚衡玉,就认定褚衡玉会爆红一样。   这个傅姚身上,也有那样的潜质。   这是属于娱乐圈顶尖经纪人的敏锐直觉。   原著中,傅姚踩着一众爱慕者双手捧给她的资源上位,就算在最低谷被人黑得十分惨,也有爱慕她的男人把她从低谷拉回来,她一步步走到娱乐浪潮之巅,最后再踏出国门冲向国际,斩获奖项殊荣。   这么看来,邵扬的说法与最后的事实没有半分出入。   “你想要签下她?”明明是一个疑问句,从他嘴里说出,却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肯定。   邵扬听衡玉说话的语气,总觉得衡玉并不喜欢傅姚,或者该说,他是不在意这么一个人。   邵扬想了想褚家给他开的工资,一向识趣的他虽然看好傅姚,但也不会再去签傅姚的。   “她长得好有演技,我以为你会喜欢她。”   毕竟他素来风流。   “我自然是喜欢美人的,但我不大喜欢爱耍小聪明的人。”   傅姚演完了那小段片段,从表演台上走下来,不知为何,突然心有所感一般往教室后方看去。   却只能看见一道清俊瘦削的背影逆着阳光走出教室。 第57章 票房毒药3   没过几天, 邵扬就把《侠骨柔情》的剧本给他拿来了。既然已经拿到剧本, 背台词就该提上日程了。   这段时间,衡玉除了背剧本就是去央影旁听课程, 夜生活的频率直接降到了零, 有时邵扬都对此称奇。   他有一回忍不住好奇心问衡玉怎么能这么安安静静宅在公寓里, 这和往常简直判若两人。   衡玉把膝上搭着的课本合起来, 抬起头来,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懒洋洋道:“我觉得这个答案可能你不是那么想知道。我去夜生活寻求刺激只是因为觉得无聊, 现在嘛, 学习拍电影这件事真好玩,比去夜场玩要好玩多了。”   邵扬听衡玉这么一说,瞬间想起了他之前的担忧,吓得他连忙转移了话题。   原本还开心这个祖宗难得安静下来不出去鬼混闹事, 现在想想,比起他转行去当导演拍戏, 邵扬还是宁愿他闹腾些, 就算自己要勤勤恳恳帮他收尾也无所谓啊。   衡玉每周都固定两天时间去央影蹭课。邵扬深怕他被粉丝发现然后围堵,提心吊胆跟着他去了两三回后,直接绕开衡玉去联系了央影的老师, 沟通好之后告诉衡玉, “我已经帮你联系了央影的老师,你想学的话他可以专门给你开小灶,每周四节课。”   这样倒也方便, 衡玉便顺势应下来。   但是当衡玉完全沉下心去学习拍摄时,邵扬刚刚平复下去的心又重新提起来了。无他,衡玉这也学得太投入了些。   万一学成之后衡玉真打算转行当导演,邵扬觉得自己肯定要被同行人笑死。   于是他在寻找导演这方面特别卖力,不多时就让他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你还记得燕易导演吗?”邵扬把衡玉手里正在看的导演系学生使用的课本从他手上抽走,对上衡玉疑惑的目光时,他出声问道。   燕易,国内著名导演,以拍古装电影著称,极其擅长调教演员。十五年前凭借一部大制作古装电影在国内外声名鹊起,斩获多项含金量极高的大奖。   她对于场景的把控、色彩的变换近乎到可怕的境界,场景渲染能力特别强。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注定不能兼顾两全,在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同时,有时候反而会忽略掉其他同样很重要的事情。   燕易为了拍戏,时常呆在剧组里,还经常跟着剧组大江南北跑来跑去寻找拍摄地点,呆在家里的时间非常少。   自然就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管教她的儿子,更多时候她所能提供的只是一个更好的平台和充足的生活费。   五年前她出国留学的儿子被同学教唆吸毒,回国后涉嫌持械斗殴,刺伤了与他有口角的官二代,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因为燕易的名气,这件事在当时闹得极大。   燕易作为单亲母亲,因为忙于工作而疏于对儿子的管教,这件事对她打击极大。   极大打击之下,燕易失去了拍戏的状态,同月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暂时停止拍电影,至于什么时候回归,尚且是个未知数。   衡玉闻弦歌而知雅意,“你的意思是,燕易导演要出山重新拍电影了?”   “不。”邵扬蹭了蹭鼻尖,略有些尴尬,“我得到消息,她儿子前几天刑满释放了。”   衡玉收回自己的目光,从沙发上拿起另一本书翻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来帮我拍电影。”   邵扬一咬牙,“燕导主要是因为她儿子而选择退出电影圈子。我与她儿子认识,当年她儿子入狱一事另有隐情,说服燕导重新出山这件事我可以去试一试。”   这下子衡玉才算感兴趣起来,“若是有燕易导演加盟,自然是极好的。”   待邵扬离开公寓,衡玉慢悠悠把客厅里的几本课本收拢在一起,堆到茶几底下没有再看。他把游戏机拿出来,按了开启键就开始打游戏了。   系统越看越不对劲,【零,你不是还要学拍摄电影吗?】   “有燕易导演在,我学个皮毛就好了。”公寓里除了他已经没有其他人,衡玉手指飞快进行操作,同时出声说道。   系统懵逼,【那你为什么摆出一副要好好学习的样子。】   “自然是……”游戏机屏幕上显示出闯关成功的字样,他稍微把指尖从游戏机操作键上挪开,拖长声音,“自然是因为我在套路邵扬啊。”   他的确是想学一学拍摄电影,但也只是出于兴趣了解一番罢了,他根本没打算自己上手去拍电影。   至于为什么摆出那副沉迷学习的样子,自然是为了让邵扬急一急然后帮他去找导演来拍电影啊。   看看现在邵扬表现得多积极,他什么话都没说吧,邵扬已经主动表示要出手帮他拿下燕易导演了。   系统:……   #我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我家宿主的套路#   没过几天,系统发现零不怎么看课本学习电影拍摄技巧了,最近他换了兴趣一直在刷小说。   系统好奇问他时,衡玉修长干净的手还握在黑色的鼠标上。他点击左键翻看小说下一章,目光扫得极快。   “我在研究网络小说的写法。”   【为什么?】   自己想要了解的内容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衡玉把网页关掉,将膝上的笔记本合上,双手交扣叠放在膝上。   “燕易导演极擅长拍历史题材的电影,邵扬即使能说动燕导重新复出,对她这样的名导来说,如果没有足够打动她的剧本,她也不会拍我的戏的。而我有把握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她会喜欢。”   ……这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当编剧了吗?   【可这和你研究网络小说写法有什么关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的,我打算先把小说发到清风上,到时候原著党就是一波现成的流量啊。”   清风就是衡玉这几天一直在看的小说阅站。   系统已经习惯了衡玉的不按套路出牌,也没有一惊一乍,只是有些好奇另一件事,“你打算写什么小说?”   衡玉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你知道清风最火爆的题材是什么类型吗?”   不等傻系统发问,衡玉就已经把答案告诉它了,“是耽美文。”   系统石化了。   逗够了系统,衡玉才慢悠悠把后面的话补完,“不过我没说我打算写。”   系统:……你逗一个智能系统很有成就感吗! 第58章 票房毒药4   在公寓里宅了几天, 周日这一天, 衡玉要出门来星秀总部摄影棚拍摄一组春日写真。   司机将保姆车停在了星秀总部一个小侧门前,邵扬先行下了车, 衡玉熟练戴上口罩和眼镜, 跟着他走了下去。   他刚刚下车, 就听到那道专门开给总部明星进出的小门前传来阵阵喧哗声。就连相机按下那一刻响起的咔嚓声也因为很多道相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而听得很明显。   至于发生了什么, 他都不用问邵扬,那些围堵在门口的记者就已经将一切都嚷嚷出来了。   “郁星,有内部人士爆料说你在《侠骨柔情》里面的角色是靠某些不正当交易换来的, 请问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吗?”   “郁星, 听闻你高中辍学,其实不是因为家境贫寒想要提早出来赚钱,而是因为打架斗殴进了少管所,所以被学校开除?”   “郁星, 郁星……”   邵扬蹙着眉看着这一幕,衡玉上午拍完写真之后下午还要去参加他代言的一家奢侈品珠宝的活动, 现在记者这样围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开, 万一耽误了衡玉的行程就不美了。   邵扬掏出手机,播了星秀保安部的电话。   衡玉双手懒懒插着裤兜,望着那个被记者包围着的人。   白衣黑裤, 黑色口罩金丝眼镜。   竟然这么巧与他今天的打扮撞了。   衡玉把脸上用作掩饰的眼镜取下来, 揉着被镜架压得有些印记的眉心,缓缓走向围堵得厉害的人群。   “你们挡住我了。”他在距离人群两三步的地方停住脚步,声音不疾不徐, 里面不带任何不满,只是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但他身上自带一股凛冽的威压,围在外围的人中有几个人听到了,俱都转过身来。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刚毕业不久的男记者一脸惊喜喊道:“是褚衡玉。”   他脸上带着几分喜色,没想到今天过来蹲点还能有意外之喜。褚衡玉可比一个七八线的男明星有价值多了。   衡玉目光移过去,不知为何,那个刚刚说话的男记者心头一凛,下意识退开一步。   “可以让开了吗?”衡玉淡淡问道。   不由自主地,最开始挡住他的记者缓缓向两边退开,这一行为就好像会传染一样,不过片刻,最中间的那条通道被让开了,有些记者的相机已经对焦到了他的脸上。   就连一直被围困在人群中间的郁星和他的经纪人都不由自主往旁边退开。   “多谢。”衡玉勾起唇角,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客套话。   早已察觉到这边动静的邵扬目瞪口呆,发现自己白喊保安了。   衡玉缓缓走进公司里,郁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着他的经纪人一道跟在衡玉身后走进公司。   “多谢褚少了。”经纪人刚刚被挤出了满头汗,此时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出声道谢。   “多谢褚少。”郁星跟着经纪人一起道谢。   衡玉目光在郁星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漫不经心点了点头。   郁星的经纪人望着衡玉和邵扬逐渐消失在专属电梯间的背影,脸上划过一丝羡慕,余光瞟到郁星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有这样完全不输给褚衡玉的好相貌,又没有人家那样的好命,还不听他的安排,真是活该一直不火。   这时,普通电梯也到了一楼,郁星经纪人率先走进电梯里,不耐地按着按键等郁星进来,按了要前往的层数。   “你小子看看褚衡玉那气派,再看看你明明有一张不输给他的脸,却混得这么狼狈,嘿!”经纪人忍不住嘲讽道。   他手里明明也有好牌,这张好牌却不能为他作用,还真的让人气急。   郁星有些疲惫地靠着电梯,低下头望着那逐渐变小的地面,没有出声。   “《侠骨柔情》剧组的那个角色,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让你进组也太影响剧组声誉了……”经纪人没有明说,但了解内情的人一听就能知道他话中的意思了。   郁星微微抿起干燥的嘴唇,“我知道了。”   他自然听懂了经纪人话中的暗示,不就是说肯定会有人顶替他这个角色嘛。   连这个小角色都没有了,他当年拍平面照被星探发掘踏入娱乐圈简直就是个错误。   郁星无力地勾了勾唇角,露出带着几分讽刺的笑。   衡玉这一边,电梯到了负一楼。   两人走在不算宽敞的走廊里,衡玉突然出声问道:“那个郁星什么情况?”   “他那张脸,有人看上了呗。不从被泼黑水被封杀,他那经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估计现在已经放弃他了吧。”邵扬回答得淡然。   娱乐圈就是一个大染缸,衡玉从一踏入这个圈子,就处于最巅峰的位置。邵扬却是从底层一步步拼到如今地位的,这些事情他不愿意脏手去做,但不代表他看不懂其中的内幕。   “他在《侠骨柔情》里有角色对吧?”衡玉又出声问道。   这么一个小角色邵扬还真没怎么留意,他大概回想了一下才点头,“好像是女主的一个小师弟吧。”   摄影棚已经要到了,衡玉绕过拐角的时候,突然对邵扬道:“我记得柳恒棋这个角色还没有定下饰演的人选吧。如果他失去了原来的角色,你看看柳恒棋这个角色能不能运作一番送给他。”   柳恒棋这个角色,是兰华派首席大弟子,算得上是《侠骨柔情》的男四。   邵扬显然没想到衡玉竟然愿意出手帮郁星,他微微蹙起眉来,“郁星身上有这么多黑料,让他演这个角色……”   邵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想帮他洗清这些黑料?”   “这些黑料是真的吗,如果不是,洗掉又怎么样?”衡玉问得轻描淡写,却让邵扬一时哑口无言。   没等邵扬重新组织语言,衡玉已经微笑着走上前与被专门邀请过来为他拍写真的摄影师打招呼。   拍完春日写真后,距离《侠骨柔情》开拍、演员要进组的时间也已经不远了。   衡玉因为行程撞了的原因,没有参加开机仪式。他是在开拍将近半个月后才进组的。   他到《侠骨柔情》剧组的时候,陈平声导演正在指挥着女一号蓝烟和女三号傅姚拍摄一幕戏。   余光瞥见双手插兜,白衣黑裤走过来的衡玉时,陈平声偏头和他挥了挥手,又继续戴着耳机指挥场设人员不断走位,该打光的地方也要打好光。   衡玉出道第一部 作品是陈平声导演拍摄的,对于颇有天赋的人,陈平声素来不吝于自己的耐心,投桃报李,在剧本不错的情况下,即使片酬给得不高衡玉也接下了这部电视剧。   不然以衡玉如今在娱乐圈的地位,《侠骨柔情》给他开的片酬还真不足以打动他。   他也很自来熟,走到陈导身后站着,略微俯下身子去看正在录像的录制屏幕。   陈导要拍的这部电视是今年暑期档热播剧之一,投资方实力强大,给的资金比较充裕。   陈导花在演员片酬上的钱占的比例不算特别高,他主要是把钱都花在了场景布置上。   很多用绿幕也可以完成的片段,他为了更好的表现效果,硬是让场设把能够搭建的场景全都搭建出来了。   今天是衡玉第一天进组,邵扬也跟着过来了。   他站在衡玉身后,目光落在扮演女三号魔教圣女的傅姚身上。   一袭黑色纱裙,身上的气质冰冷而诡秘,再配上那张冷若冰霜的秀美容颜,的确很有一位魔教圣女的感觉。   周围没有闲杂人,邵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太多顾虑,“那个新人,的确有红的潜质。”   再一次说了这句话。   衡玉从录像中微微移开目光,落在邵扬身上,“你好像很关注她。”   原著中,邵扬身为褚衡玉的经纪人,因为欣赏傅姚,且认定了她会红,在她被黑料缠身的时候出手相助过几回。还帮着褚衡玉与傅姚牵桥搭线,让他们有过几次合作。   在原著中,褚衡玉最后也是接下了这部剧里魔教教主的角色,傅姚则扮演了魔教圣女。   魔教圣女自幼陪伴魔教教主长大,对他忠心耿耿,最后更是为了护他而死,只可惜魔教教主只把她当作利用工具,唯一的柔情只给了女主一个人。   这是一个妥妥的悲剧角色,人设极容易搏得观众喜欢。   教主x圣女的cp后来还上升到真人。   粉丝能接受褚衡玉换女友速度极快,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他的女友,一时之间刚刚火起来的傅姚微博直接被大批褚衡玉的粉丝攻陷,骂她捆绑褚衡玉进行营销。   后来邵扬与褚衡玉提到这件事,褚衡玉对于傅姚也是有些印象的。   他自己无所谓帮不帮,都随邵扬,邵扬便以衡玉的微博发了条动态,明里暗里维护傅姚。   傅姚就这样一点点在娱乐圈扎根下来,后来各路影帝、天王与她接触,有些人被她的性情所吸引,渐渐喜欢上了她。还有圈外的富二代官二代也在追求她,在黑白两道吃得很开的白家继承人白宣也被她所吸引,渐渐爱上了她。   两人的恋情就是个大写的你追我逃,你退我进。   本来他们怎么谈恋爱都无所谓,但有一回白宣被家族里的人安排相亲的事情被傅姚无意中知道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傅姚直接甩袖就走,更是声明要与白宣分手。   白宣已经认定了傅姚就是他的真爱,怎么可能会退。无奈之下傅姚竟然把褚衡玉拉出来当挡箭牌,在她看来,褚家势力极大,肯定不会怕白家的报复。   白宣派人去查之下,很容易就查出了当年邵扬以褚衡玉的名义帮傅姚的那些行为。   傅姚的经纪人捆绑褚衡玉与傅姚为她在大众面前刷存在感的行为也被白宣定义为褚衡玉觊觎傅姚的证据。   两人最后虽然吵吵闹闹又重新在一起,但褚家也被白宣记了一笔。   褚家的确势大,但白家是黑道出身,近些年来才洗白,做的生意很多都是灰色地带的生意。   有心算无心之下,褚家出现了很多亏损。在那种情况下,褚衡玉也受到牵连。   原本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在白宣的营销下,他俨然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高居神坛的男神渐渐因为黑料落下神坛,褚家的势力也受到极大打击,最后褚衡玉权衡之下选择离开娱乐圈,后来更是到了国外定居,极少回国内。   当年无所谓帮不帮,后来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受到莫名的牵连。   站在白宣和傅姚的角度看,这对男女主的确是甜宠无疑,但当衡玉变成了里面的褚衡玉,他的心情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邵扬是一个极度理智、利益至上的经纪人,如今却接二连三在他面前为傅姚说好话,又不是喜欢傅姚的容貌,而是欣赏她的天赋。   除了那所谓的“女主光环”之外,衡玉也想不出其它理由了。   他不会因为后面的事情刻意去对付傅姚,但也不会允许邵扬再以他的名义出手帮助傅姚。   傅姚如果真有女主光环,她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   邵扬是个聪明人。衡玉那句话不带任何情绪,他却能从中察觉出衡玉对傅姚的态度,当下不再多言。   同时心中一凛,他素来冷淡克制,追求利益,如今却接二连三偏帮傅姚,帮她在衡玉面前说好话。这表现经不起细想,一想就让他觉得这不像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   傅姚身上好像有些古怪。   邵扬蹙着眉望向已经结束了刚刚那一幕戏,正在拿着一瓶水小口喝着的傅姚。   这种自己回过神来想一想都觉得傻的事情,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是已经在心中做了日后要远离傅姚的打算。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避开陈平声导演,他把对话听了个遍,偏头去看衡玉,“这傅姚长得这么好看,你怎么不怜香惜玉了。”   衡玉笑笑,“那也该看看这位美人需不需要我去怜香惜玉了。”   要知道,带刺的玫瑰花与柔弱的海棠花可是不一样的。 第59章 票房毒药5   与陈平声导演又聊了一会儿, 他才去后台上妆换衣服, 迟些时候有一场他的戏份。   衡玉从拍摄场地往后台化妆间走去的时候,一路上有很多群演和剧组的其他角色都向他投来目光, 不少女明星眼里闪着光芒, 心中各有各的盘算。   女主扮演者蓝烟坐在角落乘凉, 现在已经逐渐热起来了, 她穿着厚重的戏服,即使这件白色纺纱裙衬得她飘飘欲仙,也不能否认它所使用的布料并不透风。   小助理正在忙前忙后帮她打伞倒水, 蓝烟自己握着个小风扇呼呼吹着, 瞥见衡玉走过来时她脸上立马浮现出柔柔笑意,“衡玉,好久不见。”   蓝烟,原身某一任前女友。   当年还只是个三四线明星, 勾搭上原身后原身为她找了很多资源。原身流连花丛,很难在某一个人身上停留很久, 不过三个月就与蓝烟和平分手, 送给她的分手礼物还是某部大制作的女主角。   凭着这部年度古装电视剧,蓝烟迅速升到二线,身价也直逼某些一线小花旦, 星途自此坦荡。   这时候见到衡玉, 她的态度自然是很好的。   蓝烟都不尴尬,衡玉就更不尴尬了。他轻轻勾起唇角与蓝烟打了个招呼,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省得别人又把他与蓝烟扯在一起。   倒是蓝烟,望着衡玉那个清浅的笑,心脏不自觉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论家世论长相论体贴程度,褚衡玉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男友。他不会在公布恋情期间有劈腿暧昧行为,两人恋爱的时候他会为你提供很多资源,但也别指望他有多长情。   风流而不下流,散漫而又随性。   这样的魅力却也让上千万女粉丝将他捧上神坛。   衡玉的化妆间被安排在最里面一间,以他的咖位自然是单独用一间。   路过公共化妆间时,里面的门正巧被推开。   已经换好戏服,穿着白色为底蓝色镶边正派弟子服饰的郁星一推开门就看到衡玉,他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才连忙打了声招呼,“禇少。”   衡玉目光随意往他身上瞥去,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脚步不停。   郁星嘴微张,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衡玉已经走过去了。他抬手蹭了蹭鼻梁,有些尴尬笑了笑。   他原本还想和衡玉道声谢,但看来对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邵扬又不是一个多大方的好人,素来不喜欢做一些施恩不留名的好事,既然衡玉出手帮了郁星,无论理由是什么,他都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郁星。   大制作一个戏份很多的角色啊,对方竟然就这样把这个机会递到他的面前。   郁星不明白褚衡玉为什么要帮他。   褚衡玉站在那浪潮之巅,光环最璀璨的地方,他还在最底层挣扎,唯一的交集就是前段时间在自己狼狈的时候与对方见过一面。所以他不懂自己哪里引起了褚衡玉的兴趣。   可是这重要吗。   在那样被踩到谷底的境遇之下,只要有人给他递上一个不违背底线的浮木,他都会死死抓住。   能得到这样一个机会,是他的幸运。   踏进了这个圈子,最后却如此狼狈离开,他真的很不甘。   衡玉不在乎郁星怎么看待这件事,但傻系统无聊了却有些关注,还戳了他问道:【零,你为什么要帮郁星啊】   衡玉推开化妆间的门,剧组给他安排的造型师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业内顶尖的造型师基本都在一个小圈子混,衡玉和这位造型师也有些交情。   他熟练地与对方寒暄,分出两份心神回答系统的问题,“因为我想让他来演我接下来那部电影的天子。”   郁星那天面对媒体所露出来的只是温和表象,衡玉那时候站在人群之外,清楚看到了郁星深藏在眼底的不甘与偏执。   他所写的《四面楚歌》已经开始在网上连载了,而且反响还不错。   《四面楚歌》这部小说其实相当于是一本双男主小说,里面有野心勃勃的天子近臣,也有看似温和实则偏执疯狂的帝王。   他们在楚国内挥舞旗帜,大刀阔斧,但邻邦也好,那些潜伏下来的世家朝臣也好,都在伺机窥探着。   年轻臣子与少年帝王每一步都是在危险中起舞,帝王一边防备这位野心勃勃的臣子,一边又不能不倚重他,但他们却不知道,早在最开始,两人就已经步入了四面楚歌的境遇。   他们的一生从头到尾都是个悲剧。   在他的构思中,那位少年天子看似温和实则偏执疯狂。衡玉在人群外看到郁星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让他来诠释这个角色了。   所以不介意顺手帮他一把。   在剧组拍戏的时候,除了女主之外,与衡玉所饰演的魔教教主对手戏最多的两个角色不是被称作正道年轻一辈领军人物的男主,反而是傅姚饰演的魔教圣女以及郁星饰演的柳恒棋。   衡玉如今的长相就是走精致到略显妖艳风的,他甚至不需要画浓重的眼妆就能撑起魔教教主的气场,更别说他拍戏的时候释放的那股威压。   专业出身的傅姚虽然经验不足,但与其他人对戏都不会出现被压戏的情况,可她与衡玉对戏的时候简直苦不堪言。   两人拍的第一幕对手戏就是作为魔教圣女的她执行任务失败之后跪在地上向教主请罪。   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坐在上方端起茶水饮茶,傅姚的额上却渗出了不少冷汗,出声禀报的时候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结束这条片段之后,陈导瞥了衡玉一眼似乎是在让他适可而止,面对受到不小压力的傅姚,一向不怎么夸演员的陈导都夸了几句她表现不错。   傅姚心底苦笑,这表现怎么可能不好。   不知真相的人一定以为她演技好,但只有跪在下方的她知道,当时的自己到底承担了多大的压力,那样的反应完全是她最真实的表现。   她目光轻轻落在衡玉身上,突然意识到褚衡玉到底有多可怕。   拍戏的时候他给予了她如此大的压力,但刚刚结束那场戏,他又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几分随性的表情。   如此收放自如,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走了下来,经纪人于容递给她纸巾让她擦汗,“你刚刚的表现真不错。”   这一听就是外行人说的话了,傅姚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没有多解释什么。   只不过完全被激起了好胜心。   她一路走过来,凭着相貌,又有演技,在学校的时候即使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但也有很多人追捧她。   傅姚父不详,母亲空有好看的长相,一直想要在娱乐圈中往上爬,却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   生下她之后,也一直在凭借美貌周旋于男人之间,没过几年被查出患了癌症。等她母亲死了之后傅姚是随着住在小村子里的外婆一起长大的。   村子里的风气并不好,她从小到大在底层摸爬滚打,早就学会了利用美貌这一柄利器。   在央影的时候同班女生都不屑于与她来往,私下里多次嘲笑她的生活作风,说她身上的奢侈品都是男人送给她的,交往的男朋友非富即贵,但傅姚从未因为她们的看法改变自己的生活作风。   来自于一些相貌没她好,演技也没她好的人的嘲讽,她何必庸人自扰。   但在面对衡玉,她才发现自己一贯的优势也变成了短板。   褚衡玉就是娱乐圈最典型恃美行凶的代表,而他的演技,她不信网上的评价,但褚衡玉已经让她体会到了演技被完全碾压的可怕压力。   有人在面对压力会退却,但傅姚眼底的求胜欲却越发旺盛了。   她能从那个小村子里走出来,踏入央影,刚毕业就被大公司签下成为这一部大制作的重要女配,凭的从来都是她心底那股越燃越旺的不服。   她不服命运的坎坷,所以她想走到更高的地方蔑视命运。   她如今也不服自己竟然在最自豪的领域被人以如此可怕的姿态碾压,自然要迎难而上。   于是在第二天对戏的时候,衡玉发现傅姚更加入戏了,望向他的时候眼底有灼灼的战意与骄傲。   从这方面来说,她绝对是个好演员。   傅姚很少存在傲骨这种东西,唯独在拍戏这个领域里,骄傲得很。   原本不打算给傅姚太大压力的衡玉反而加大了给傅姚的压力。   而这段时间里,傅姚的进步更加明显,最典型的就是她在拍其他剧情的时候非常流畅,把这一角色拿捏得很好,几乎都是一条过。   还真是有韧性。   撇开原剧情不论,衡玉这时候倒是有些欣赏傅姚。   下一场戏就是衡玉与郁星的对手戏了。   衡玉望着那个演技依旧达不到他要求的郁星,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要求应该放高点。   于是在拍戏的时候。   郁星按照剧本把剑出鞘,对上衡玉的眼睛就要喊一些正道人士除魔卫道时的狠话套话。   然后他望着威压凛人的衡玉……   突然就卡词了。 第60章 票房毒药6   面对其他人, 衡玉从来不会刻意释放威压, 所以其他人拍戏的时候都很顺畅。   剧组里唯独傅姚和郁星生活得水深火热,每天一回到住的地方都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卸妆洗脸洗澡, 然后倒在床上补觉休眠。   但他们的演技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着。   尤其是非科班出身, 演技本来就一般的郁星。   这一天衡玉与蓝烟演完一幕戏后, 走到陈导旁边学习一些拍摄技巧, 陈导似笑非笑望着他,“好玩吗?”   衡玉摊手,显得很无辜, “这不是控制好尺度了吗, 能让他们不断进步又不会来得太狠摧毁掉他们的自信。”   他把其中的分寸把握得很好。   陈导有些好奇,多问了句,“你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吗?不然怎么会这样培养磨砺傅姚和郁星。”   衡玉微微挑眉。   他其实想磨砺的只是郁星,傅姚那只是因为拍第一幕戏的时候他没有收敛好威压。   原本没什么打算, 但傅姚在被他的威压震慑之后,演技竟然提高了不少, 衡玉这才没有把自己的威压收敛。   他望向正在与蓝烟拍对手戏, 一身黑裙妩媚又妖艳的傅姚,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   “我在准备一部电影,想要傅姚和郁星来演。”   小说中除了野心勃勃的天子近臣以及那位少年天子之外, 还有一个戏份非常重的角色。衡玉给那个角色的设定是祸国殃民的倾城妃子, 以傅姚的相貌演技,的确能够胜任。   了解到衡玉想法的系统还懵了一下,【我以为你不喜欢傅姚】   衡玉只是笑笑, 【我没有那么多心情喜欢谁讨厌谁】   喜欢或者讨厌,都是一种浓烈的情绪,更多的时候,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是呈现一种不在意的状态。   虽然因为原著的原因,衡玉一开始看傅姚情绪有些微妙,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撇开后续剧情不论,努力上进的人无论如何都值得他人欣赏,尤其是没有人比衡玉更清楚,他给予傅姚的威压到底有多大。   之前不让邵扬出手帮助傅姚,也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邵扬以他的名义做这些事情。   衡玉拍完今天的戏份后,上了保姆车准备打道回府,邵扬突然告诉他,“你热搜头条了。”   原身本来就是个热搜体质,霸占微博头条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是这一次微博热搜让邵扬有些无语,他才会和衡玉提起。   衡玉打开微博,点开热搜,看到占据头条的那一条热搜。   #褚衡玉 没有热搜#   这个名字起得还真是……有特点。   衡玉点进这条热搜,热搜内容是一位粉丝感叹自上一次分手到现在,男神的空窗期也已经达到三个月了,这完全刷新了他出道以来的记录。而且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上过微博热搜了。   于是网友们非常给力地把这条热搜和他的名字一道送上了微博热搜头条。   他上一次空窗期达到两个月还是因为褚老爷子住院,这一次什么理由都没有就空窗那么久,不仅粉丝惊讶邵扬也惊讶。   邵扬可不认为一个风流惯了的人如此轻易就能浪子回头。   衡玉把微博关掉,反问邵扬,“既然不是浪子回头,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空窗期这么久?”   邵扬:“……”他也没说他知道啊。   衡玉唇角轻轻勾起,把微博小号切换成大号,直接发了一条微博。   【v褚衡玉:我开心就好,空不空窗你们在乎吗】   随意到有些任性的微博,却在眨眼间多出了几百条评论,并且评论的条数还在不断攀升。   底下评论几乎是清一色的“不在乎,只要你开心”。   他的确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自己的转变,那他干脆就不找理由了。   反正原身一向是一个随意散漫的人,粉丝真好奇他为什么空窗,理由就让他们自己去脑补吧。   微博热搜过后,《侠骨柔情》的拍摄进展也已经过半。   他这一天没有戏份,邵扬专门把档期安排空出来让他去走这次红毯。   邵扬过来接他去化妆选礼服,在车上衡玉把自己正在写小说的事情告诉他了,并与他商量要在微博发一条声明吸引流量。   虽然他这本书到目前为止成绩挺好的,但褚衡玉这个名字所具有的号召力,不用白不用。   邵扬:“……”   如果不是他现在正在开车,他一定要摇着衡玉的衣领问他在想什么。   一下子想学拍电影,一下子成为了网络小说家。   这些有你当明星有前途吗!   但衡玉说完之后就闭眼补觉了,邵扬只能捏着鼻子答应这位祖宗。   都说了是祖宗,自然只能顺着。   在走红地毯的时候,衡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挤破了头想要站在镁光灯下。   偏好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打扮的衡玉是在满场冲霄的尖叫与密密麻麻的闪光灯下踏上红毯的。   会场的直播镜头不断追逐着他,记者的镜头也一直落在他身上,粉丝不断呐喊着他的名字,挥动着应援牌。   这样的追捧,的确容易让人沉沦。   他的衬衫从头到尾完全扣起,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赤裸的肌肤,看似禁欲,但造型师给他化了个眼妆,更衬出他眼神的撩人,这样的反差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魅力。   “褚衡玉,褚衡玉!”粉丝挥舞着自制的应援牌,疯狂呐喊他的名字。   衡玉往声音最大的方向偏头看去,他的目光扫过在那里站着的一圈粉丝,唇角缓缓勾起。   “啊啊啊!男神在和我笑!”   “心跳到爆炸啊啊啊啊。”   “衡玉看过来,冲这边笑一下。”他的身后已经有其他明星也踏上红地毯了,但记者的焦距始终只对焦在他身上,镜头不断紧随他。   衡玉保持着正常的速度,没有刻意摆过姿势,但就连正在直播的镜头都忍不住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没有机会来到现场的粉丝只能靠直播围观男神,自从衡玉从车子上走下来,直播间的弹幕一直密密麻麻布满屏幕,粉丝全都在疯狂舔颜。   偶尔镜头往他周围的其他明星挪去,粉丝纷纷开始刷起负分来。   控制镜头的摄影师戴着耳麦,负责直播间的人看到那满屏骂人的话,直接对着耳麦吼道:“褚衡玉都出来了你还把镜头移到其他人身上,有没有搞错!快点把镜头调回来。”   紧跟着衡玉走地毯的人是傅姚。   傅姚签约的公司很看好她,虽然她还没有任何一部作品,但也得到了走这一次红毯的资格。   她为了今天的红毯,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就好好护肤,从妆容的选择到礼服的细节搭配,都在精益求精,本来就美艳的人当下更是令人惊艳。   她咖位虽然不大,但这些红毯镜头对于美貌动人的明星总是不吝于多几个镜头的。   可是当傅姚从保姆车上走下去,看到前方走着的那个清瘦高挑的身影时,顿时有种跑回保姆车的冲动。   也是她对自己的容貌太自信了,根本不像其他明星一样,一打听到褚衡玉正在走红毯,立马决定多让司机开着车绕会场几圈再过来走红毯。   即使碰到其他人,也比与褚衡玉撞上好。   而现在,精心打扮的傅姚除了能吸引到一些落单挤不进去拍衡玉的记者外,直播的镜头一路追随衡玉,顶多给了她一秒钟镜头。   她稍稍平复心情,脸上挂着动人妩媚的笑,稍微缓下脚步与前方的衡玉拉开距离。   对于后方的动静衡玉一直没有关注。他进了会场,便被人领着去了自己的位置。   作为颜值与实力并存的当红一线小生,主办方给衡玉安排的位置非常好,他左右坐着的两人,是早已成名多年,冠有影帝影后头衔的前辈。   衡玉与两人素不相识,但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塑料交情,他一坐下,稍稍找了几个话题,三人便凑在一起聊开了。   叶影后性情素来张扬,她被衡玉逗得开怀,再加上自己早已封神,笑起来的时候没有收敛,引得镜头多次往他们这个方位扫来。   衡玉抬起头,冲着直播镜头笑着挥了挥手。   直播间那里的弹幕再次爆炸。   【总感觉男神最近越来越爱笑了,明明笑得那么甜,为什么配着那张脸一起食用会那么撩人】   【笑得我心一直在发颤】   【妈妈,这个男人又撩我】   这一次典礼最精彩的地方其实是走红毯那时候,后续的过程很形式化。   衡玉微微垂着头,打着闪光的眼尾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莹莹光芒。   典礼结束,他被主办方邀请去版墙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连成一串的签名洒脱随性,衡玉把签字笔一合,递给了身后的人。   他回过头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竟是傅姚,也没什么表示,把签字笔递给她就离开了。   待他上了车,邵扬还在戴着蓝牙耳机打电话。   衡玉用一次性杯子倒了半杯温水喝,邵扬那边才结束电话。   傅姚把耳机从耳朵上取下来,“刚刚有几个国际奢侈品牌子在中国的代理商给我打电话,问你有没有兴趣当他们的代言人。”   显而易见他这一次走红毯的效果十分好。   衡玉几口喝完了温水,他把水杯扔到垃圾桶里,“服装的代言就不接了,褚氏最近打算开拓服装领域,想要我当代言人。”   虽然衡玉是褚氏的小少爷,但邵扬还是微微蹙起眉来,“褚氏打算下血本推广吗,如果只是作为试水产业,没必要让你去当代言人。”   衡玉悠悠笑道:“既然决定让我当代言人,那自然不会是小手笔。”   这样就好,毕竟以衡玉的咖位,如果去当一些小品牌的代言人很容易拉低他的格调,不容易为他争取到一些高端品牌的代言。   两人聊着聊着又聊到了衡玉正在写的那部小说。   衡玉不打算把自己就是《四面楚歌》作者这件事公布出来,他在编辑微博的时候也只是说自己很喜欢书里面冯靖寒这个角色,有些好奇有没有剧组愿意把这本小说改编成电影开拍,他可以带资进组饰演冯靖寒。   他的微博有四千多万粉丝关注,这条微博一发,无数粉丝都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去百度《四面楚歌》这部小说是何方神圣。   然后——   【!看到评论说原著小说把权谋部分写得很扣人心弦】   【男神又拍电影吗qaq男神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票房毒药的标签吗】   这条微博刚刚发出去不久,《四面楚歌》底下的书评区疯狂炸了,收藏和数据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增长着。   衡玉切换了微博账号,用自己精分弄的作者微博转发了这条微博,左手托着下巴一脸严肃敲着电脑键盘,表示自己就是褚衡玉的粉丝,能得到男神的认可简直太好了。   还说当初构思冯靖寒这个人物的人设时就是按照男神的性格去构思冯靖寒的,没有比男神更适合演冯靖寒的人了。   系统一直看着衡玉的精分操作,不由感叹起他的不要脸来。   简直……太会营销了!   作者都盖章表示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冯靖寒了,原本还有些担心衡玉“票房毒药”名头的原著党纷纷转了风向,疯狂刷屏表示希望有剧组能把小说改编成剧本拍电影,并且期待剧组邀请褚衡玉饰演冯靖寒。   就连衡玉本身的粉丝也因为风向的转变而刷屏表示期待。   总不能那些路人粉都表示期待了,他们这些真爱粉反而扯男神后腿吧。   于是一时之间,微博底下满是各种花式期待。   同样了解真相的邵扬和衡玉的公关团队一脸目瞪口呆望着网上的风向。   原本他们还担心衡玉“票房毒药”的名头会导致没有导演愿意青睐他,但看他现在这么一波操作,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上万条微博表示祝福,而且言之凿凿表示如果男神真的拍了这部电影,自己肯定会去三刷四刷。   邵扬咽了咽口水,把脸上的震惊表情收回来,“你这一手,玩得简直太漂亮了。”   即使是让他手底下的专业公关团队来弄,所取得的效果也不会比衡玉本人这么操作要更漂亮。   衡玉对此只是一笑。   这条微博发出去没几天,衡玉的作者马甲就有了好几条私信,是一些影视公司过来询问他有没有兴趣卖影视版权的。   衡玉懒得应付,把这件事全都扔给了邵扬去处理,自己挥一挥衣袖,在拍戏之余,把他的空闲时间都贡献给最近新出的一款游戏。   邵扬:“……”   摊上这么个明星,他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看在衡玉开给他的巨额工资的份上,勤勤恳恳工作啊。 第61章 票房毒药7   不过连载一个半月, 衡玉就把《四面楚歌》这本小说完结了。   连载期间, 他已经开始根据自己学到的剧本写法,把这本小说的剧情改编成剧本。   小说标上“完结”标签当天, 他握着打印出来的完整剧本, 和邵扬一道去了燕易现在住的公寓拜访她。   燕易住的公寓看起来有些狭小, 两室一厅布局, 很普通的商品房。   这间公寓的价值,与国内著名导演燕易的身价差距太大了些。   衡玉走到客厅坐下,在他身后那堵有些泛黄的墙上挂着好几张打扮时髦的女人与一个小男孩的合照, 还贴有很多已经上了年头、显得破旧的奖状。   这个公寓应该是当年燕易没有成名时与她儿子一起住的地方。   燕易已经退圈五年, 上了年纪之后眼角上留有很多岁月的痕迹。   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岁月从不败美人,她静静坐在沙发那里,手里捧着一杯茶, 就有一种知性的美感。   这种美感,是岁月无法剥夺的, 甚至于会在时间的发酵下越发浓烈。   说服燕易的过程其实并不难, 燕易既然答应与他见上一面,自然也是有了重新出山拍戏的念头,只不过要想燕易拍他的戏, 衡玉还需要拿出一个可以打动她的剧本。   而衡玉拿出来了, 所以燕易便答应了他出山拍这部电影。   两人商量了拍摄时间,觉得如果在两个月后开拍还能赶上贺岁档,做事干脆的两人当下拍板决定下来。   电影的资金方面不用担心, 燕易自己原来用惯的拍摄团队也都还在,这两个月时间足够用来筹备很多东西了。   衡玉改编的剧本十分恰到好处,但这部电影有三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只要有一个人演得毁了这部电影都很难达到设想的惊艳效果。   衡玉饰演里面的臣子,他的演技自然不用担心,但他既然想要洗刷掉身上“票房毒药”的名称,天子和妖妃的人选也要好好挑选。   燕易与他提出来的时候,衡玉直接告诉燕易,“我已经选好演员了。”   这部小说就是他自己写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谁适合演谁不适合,所以燕易不怀疑衡玉挑人的眼光。   不过半天的功夫,如此大制作的一部电影竟然就被敲定下来了,旁观的邵扬有些被他们两人的干脆利落惊到了,但衡玉与燕易两个人对于这一次见面都很满意。   两人约好了下回碰面一起讨论剧情后,衡玉与邵扬便离开了。   《侠骨柔情》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最近在拍摄的戏份是在山顶之巅诸教围困魔教的戏份,剧组众人要转移去隔壁市一个有些荒僻的小山区,将在那里完成拍摄。   小山区这里空气清新风景秀美,民风也很朴素,唯独有一点让人有些难接受,那就是伙食差了许多。   这一天众人就要坐剧组安排的大巴去临市,邵扬一大早过来公寓接衡玉,刚刚按了门铃门便被从里面打开。   衡玉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休闲装,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他的身后放着两个规格不算很大的行李箱。   他走出来,把行李箱推给邵扬,“走吧,我们下去了。”   不就是去山区呆上一个星期吗,这些行李未免也太多了吧。   邵扬心里暗自嘀咕。   晚上众人终于来到小山区,住进这里唯一一栋、装潢很一般的小旅馆。   衡玉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靠中间的位置,邵扬的房间也在三楼,但还要靠后一些,便顺便帮衡玉把行李提上去。   放好行李后他原本打算离开,衡玉却叫住了他,把一个皮箱拉开,从里面掏出一盒蛋黄酥和一袋五香味耗牛干递给邵扬。   邵扬有些呆滞地接过零食。   他望着衡玉那满满一皮箱零食,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把目光移向另一个还没打开的皮箱。   衡玉把另一个皮箱也推倒放平,缓缓拉开拉链。   在这个皮箱里面,换洗的衣服只占据了一半的空间,剩下的一半都被衡玉拿来装零食了。   邵扬颤巍巍开口,话语里莫名带着几分悲愤,“褚衡玉,我昨晚让你装进皮箱里的护肤品呢?”   他知道衡玉一向很随性,所以每次衡玉出外景的时候邵扬都会老妈子地把各种要带的东西列成清单发给衡玉。   虽然对方不一定所有的东西都会拿,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过分到一件护肤品都没拿吧。   “你这么对你这张脸,不心痛吗?!”   衡玉就要开口说些什么,邵扬好像已经能猜到他的回答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你不心痛我心痛啊,你给我等着,我把我带来的护肤品拿给你。”   说完之后没给衡玉任何反应时间,直接一甩房门就走了。   衡玉从皮箱里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糖纸放进嘴里,一脸淡定望着邵扬悲愤离开的背影。   他还和系统感叹,“你看,邵扬气归气,但是该拿的零食也没少拿。”他拿给邵扬的蛋黄酥和耗牛干对方都拿走了。   莫名地,系统觉得邵扬有些可怜。   这个小旅馆的门看起来很有年久失修的风采,被邵扬那么大力一甩,一直在那里咯吱晃动。   衡玉嫌这噪音有些难听,走过去想要把房门关好,从房门缝隙看过去却刚好看到因为动静太大而走出来看情况的郁星和傅姚。   衡玉把门稍微打开得大一些,淡定含着棒棒糖与两人对视,片刻,他拿下棒棒糖,淡淡问道:“要吃棒棒糖吗?”   郁星&傅姚:“……”   邵扬很少跟着衡玉出外场,就算出外场,伙食也不会差到这种地步,所以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衡玉看邵扬给他列了那么长一张必带清单,还以为邵扬很了解,根本没想过要提醒他。   刚到小山区的第二天晚上,邵扬勉强吃了几口味道寡淡的盒饭就吃不下去了。   他想想自己还要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天就觉得胃有些难受。   路过衡玉的房间时痛定思痛,邵扬还是敲响了衡玉的房门。   正在吃着零食打游戏的衡玉走过去把门打开,眼睛都没有离开手机屏幕,直接对邵扬道:“你自己去皮箱拿。”   一副猜到邵扬会过来的模样。   邵扬突然有些后悔敲这个门了,不就是饿上一个晚上吗,不吃就不吃,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五分钟后,邵扬像衡玉一样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手边还抱着薯片和猪肉脯,正在愉快地陪衡玉联机打起了游戏。 第62章 票房毒药8   《侠骨柔情》的拍摄很快告一段落, 《四面楚歌》的拍摄也提上了日程。   前期准备与衡玉不搭边, 一直是到要开始选角色的时候燕易那边才通知他过去一趟。   两人细细敲定了人选,以燕易的名气, 这又号称是她沉寂五年的回归之作, 如果真有觉得合适的人选, 直接发去邀请就好了。   当晚, 郁星和傅姚都接到了《四面楚歌》剧组发过去给他们的邀请。   娱乐圈现在对《四面楚歌》这部电影早有耳闻。最开始是褚衡玉在自己的微博中提到了原著小说,并且希望有剧组能够将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他想要加盟其中饰演男主之一的奸臣冯靖寒。   后来没过多久, 沉寂多年的燕易微博发出声明, 表示自己将要重归电影界,目前正在接洽合适的剧本。   燕易在国内电影界的地位毋庸置疑,她这话一出,顿时吸引了很多人的眼光。   再过几天, 燕易发表声明,表示自己接下来将会拍摄改编自原著小说《四面楚歌》的电影, 而褚衡玉将会加盟其中。随后褚衡玉与小说作者也都发表了声明。   每隔几天刷一次存在感, 登上一回热搜头条,不要说吃瓜群众,就连一些很少玩微博的明星对这则消息都早有耳闻。   在《四面楚歌》这部电影中, 最受瞩目的三个角色分别是奸臣、天子与妖妃。奸臣已经确定由褚衡玉主演无疑, 但其余两个角色都没有决定下来。   郁星那里不清楚,但据傅姚所知,不少一二线小花对妖妃这个角色都蠢蠢欲动。而天子这个角色是电影里的双男主之一, 想要把这个角色拿下的男明星只会更多。   即使褚衡玉现在身上还有一个“票房毒药”的名头,但以《四面楚歌》如今掀起的热度来看,无论如何都很难会掀不起水花。   而且能拍燕导的电影,对很多想要从电视剧转战大荧屏的明星来说无疑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很多明星都已经在等剧组官方公布什么时候进行这两个重要角色的选拔了,但没想到的是,在这种时候两人却接到了剧组的邀请——   免去面试环节,直接被燕导敲定为角色扮演者。   燕导离开这个圈子五年,傅姚刚刚出道,郁星此前也没有什么作品,会直接面都不面就敲定他们,把这个机会递到他们面前的人,似乎只有早已被敲定为奸臣扮演者的褚衡玉了。   郁星早在《侠骨柔情》开拍之前就已经与原来的经纪公司解约了,凭着仅存的积蓄租了一间一室一厅年代已经有些远的公寓住着。   这时候他好像突然懂得了褚衡玉为什么要帮他洗掉身上的污点,还把柳恒棋这个角色递到他面前。   他坐在沙发上,手机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稍微有些长了的细碎刘海挡住他眼中的光芒。   郁星没有衡玉的联系方式,他想了想,登上了自己很少用的微博,爬到衡玉的微博底下给他发了私信表示感谢。   把消息发过去之后郁星才想到,以褚衡玉的热度,这些私信他大概没办法看到的。   他摇了摇头,看来需要到时候当面道谢了。   但没过几分钟,郁星的手机突然震起来,一条短信静静躺在他的信箱里。   我只是选择了我认为最合适的人。——褚衡玉   衡玉的微博私信一直由专门的人负责管理,但很少会回复,一些比较有价值的消息才会传给衡玉让他回复。   郁星的微博是经过验证的,负责私信的人看到后把这则消息转过来请示邵扬,衡玉刚好在和邵扬谈事情,直接让邵扬帮他找到郁星和傅姚的电话,找到之后他先给郁星编辑了这么一条短信发过去。   邵扬就在旁边看着衡玉发这条消息,“你好像很看好郁星?”   顿了顿,他发现褚衡玉也给傅姚发去了一条大同小异的消息。   邵扬有些惊讶,“你不是对傅姚没什么好感吗,怎么这一次会选择邀请傅姚来饰演妖妃。”   之前他两度表达自己对傅姚的看好,衡玉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出声告诫他,他还以为傅姚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衡玉呢。   衡玉把自己刚刚编辑好发出去的短信在邵扬面前晃了晃,“我说了,我只是选择了我认为最合适的人。”   “天子这个角色的确更加难以揣摩,但我不认为妖妃这个角色非傅姚不可。”邵扬微微蹙起眉。   对于邵扬的疑问,衡玉只是笑了笑,没有给出过多的解释。   而接到短信的傅姚神色一震,自从衡玉在微博上提到《四面楚歌》这部小说后,这部小说的热度就一直居高不下。   事实上傅姚早在这本书刚连载不久的时候就已经成为这部小说的忠实粉丝,作者每天晚上十二点准点更新,傅姚几乎每一天都准点候着更新。   自衡玉表示出意向想要拍《四面楚歌》之后,就有不少剧组去接洽原著作者。当时傅姚就知道,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几乎是势在必行的一件事。   小说中的妖妃,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   作者把人性拿捏得很好,在“她”的笔下,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恶人,更多的是可怜人。当那些人的故事随着小说篇幅逐渐展开时,你可能会喜欢,也可能会对他们的感官很复杂,却很难做到纯然的厌恶。   傅姚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被原作者这样客观公允的态度圈粉的吧。   就像她不否认自己在很多方面不会做人,大学的时候从不在意班里女生对她充满恶意的揣测与评价。   但她看着那些衣食无忧被家里宠成小公主的同学,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这是可以选择的,难道她不愿意打扮得清新脱俗做很多人心目中的高冷女神吗。   只不过是生活从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妖妃这个角色,作者对这个角色心理的揣测几乎都说到傅姚心坎里了,这是整本书中最能引起她共鸣的角色。   她当时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可能饰演妖妃这个角色。   但想一想有褚衡玉加盟的剧组会是什么大制作,即使她觉得自己可以把妖妃这个角色演得入骨,怕也是很难得到这个角色的。   没想到,在她什么动静都没有的情况下,这一角色的橄榄枝竟然直接向她抛来。   看着屏幕里那句话,傅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眼睛酸涩得有些难受。   她想起来褚衡玉的那双眼睛。   风华天成的桃花眼里,满是淡漠,却也足够剔透,仿佛一眼就能把别人的心事都看透。   衡玉的手机接连收到郁星和傅姚发过来的表达感谢的短信,他没有多看,直接把手机扔在一边。   如果他当时没有帮郁星,郁星会退圈,而如果今天他没有把橄榄枝抛向傅姚,傅姚也有可能会重复原著的剧情,因为无路可走而选择在资本面前妥协,在资本之间游走。   可他只是为了挑选自己认为的最好最合适的人,却恰恰给两人走另外一条不同的路的机会。   他与系统说道:“我突然有些好奇,如果我把路给他们铺好,他们两个人以后会走到什么地步呢?”   把路铺好,这就意味着衡玉不仅只是在《四面楚歌》拍摄期间给予他们帮助,就连之后都不介意多帮机会。   殊不知系统对于衡玉的态度也很好奇,【为什么要帮他们】   “可能是因为无聊,可能是因为好奇。”   他突然想知道,如果自己给郁星一个往上爬的梯子,他能爬到什么地步,而如果给傅姚另一个选择,她又是否会重蹈原著中的一切。   这样一个在日后将男人玩转于鼓掌之中的女人,如果有另一种选择,她又会怎么走接下来的路呢?   没过几天,《四面楚歌》电影的角色选拔正式开始,但官方公布出来的选拔角色里并不包含天子和妖妃这两个角色。   剧组电话还有燕易的私人电话都被打爆了,有些人的电话燕易可以不接,但有些人甚至是燕易都要给几分面子。   一开始这些明星打电话过来询问的时候燕易还温声解释了,但后面实在是烦了,直接问衡玉要怎么处理。   “那就把这两个角色的扮演者身份都公布出去吧。”衡玉对电话那头的燕导道。   燕易下意识蹙起眉来,“你不怕揠苗助长吗?”   以郁星和傅姚的名气,竟然没有经过选拔直接就被内定,燕易在这个圈子混久了见多了,完全能想象到这个消息一出来后所引发的骚动。   有些人会被压力与质疑所击溃,但不管是郁星还是傅姚都有逆骨,越是在泥潭里挣扎越是要拼尽全力往上走,不愿在泥潭里消沉。   最后燕易还是听衡玉所说的,把天子扮演者是郁星、妖妃扮演者是傅姚的消息都公布了出去。   这个消息,不要说是娱乐圈内的人,就连公众对于这一次选角都不能理解。   不少衡玉的粉丝还跑到他微博底下说心疼男神竟然要和这样两个人搭戏给他们蹭热度,还有人去燕易微博底下质疑她选角是不是出现内幕了,大导演重新出山难道就屈服于资本了吗?   当然,会这么做的基本都是其他明星的粉丝。   衡玉登了自己的作者小号,转发了燕易发布的那条声明,并且解释说这是“她”和导演一起选定的角色,并不存在什么内幕,希望大家支持。   就算原著作者也发声了,也无法阻挡郁星和傅姚的微博被攻陷。   此时距离《四面楚歌》进组拍摄还有大半个月时间,郁星和傅姚还没能确切感受这一次被全网黑是什么感觉,就直接被燕易一个电话叫去参加封闭式训练。   其实在衡玉看来,他觉得郁星和傅姚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这样的合适,不在于两个人尚且没有打磨好细节的演技,而是在于他们的阅历以及被生活磨砺后充满故事的眼睛。   但仅凭这样是不够的,如果真的要拍好这两个角色,他们的细节也必须到位。   于是在开拍前,燕易直接把人喊来进行封闭培训磨砺他们了。   至于外面那些愈演愈烈的流言,燕易本着谁搞出来的事情谁去收尾,把这个任务扔给衡玉负责的。   这件事情这么麻烦,衡玉自然不能让邵扬白拿工资。   于是对邵扬哀怨的目光视若无睹,非常干脆地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把这件事全都扔给了专业人士邵扬,他自己则去了封闭培训的地方。   燕易素来以调教演员著称,在她看来,比起很多老戏骨的炉火纯青,郁星和傅姚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在演戏。   有天赋是好,但有时候太依赖天赋了也不好。这两个上好的苗子就摆在她面前,燕易自然是见猎心喜的。   其他角色的调教燕易很少亲自出面,她基本都呆在郁星和傅姚的练习室里盯着他们。   衡玉到的时候燕易正在让两人试一幕对手戏,燕易蹙着眉一直在望着表演台,衡玉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观看。   “差了些感觉。”燕易目光没离开过表演台,但却对衡玉说道,“缺了这个感觉,我总觉得他们演出来的角色没有灵魂。”   缺少灵魂的角色,是无法引起观众共鸣的。   郁星与傅姚已经完成了这一幕戏,两人走下来站在燕易面前等着她的点评。   但燕易只是蹙着眉看他们,始终沉吟不语。   衡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表演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三人,没有任何预兆,开始进入天子这个角色。   即使有一天兵临城下,硝烟弥漫,生命垂危,身为天子也应坐守于国都之中,不轻易移都而逃。   年轻帝王静静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这四海八荒,坐困于皇城之中。   这一刻的他,骄傲而又决绝,早已有了以身殉国之意。   郁星一怔,突然恍然,他看出了自己所欠缺的地方。   身为天子,即使是个被架空手中权势的天子,他也应当是骄傲的。   即使无数次周旋于阴谋算计,即使自己的筹谋失败,即使那些臣子看不起他这个被架空的帝王,他俯瞰所有人的时候,眼里不仅仅只是激进与疯狂,也有来自于血脉的骄傲。   而他所饰演的天子,却恰恰少了那一两分骄傲贵气。   还没反应过来,衡玉突然又变了。   他换了个姿态,潋滟的桃花眼轻扬,唇角似笑非笑,一股难以抵挡的魅力就这样从他身上蔓延而来。   这股魅力模糊了他的性别,无论男女看向他的时候,都有一种下意识心跳加速的感觉。   如果妖妃身上当真有这样的魅力,有人愿拱手江山讨她一笑也不过是正常的。   其实说起来,郁星和傅姚都只是欠缺了一种感觉罢了,衡玉把这股感觉演出来了,他们就能顺着这股感觉去揣摩。   随后几天里,衡玉时常过来与两人搭戏。   他完全是以一种碾压的姿态与两人对戏。   身为天子,身上的威压却不比臣子;身为妖妃,与臣子站一起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被臣子所吸引。   在这样的打磨下,郁星和傅姚逐渐一点点融进角色,越发有了感觉   这一天对完戏,郁星和傅姚还在揣摩角色,衡玉站到燕易身边陪她聊天。   “好玩吗?”燕易问他。   衡玉的确是有帮两人尽快融入角色的意思在,但燕易瞧着瞧着,也算是看出了一些别的苗头——   衡玉在磨他们两人的性子。   其实郁星和傅姚的性子燕易也能看出来。   天子偏激,妖妃出卖美貌,这两个都不是什么正面的角色。与衡玉是演出来的奸臣不同,郁星和傅姚身上的某些气质与这两个角色十分贴合。   在演这部电影的时候气质贴合自然是好,但出了这部戏回归生活,以他们的性子未免太过偏执了些。   衡玉回答得很漫不经心,“挺有意思的。” 第63章 票房毒药9   郁星和傅姚还在闭关培训的时候, 衡玉被他大哥褚寒喊去参加一个聚会。   在褚家, 兄弟俩的分工一向明确。褚寒端凝性格沉稳,衡玉则随性不羁, 公司的事情衡玉基本不管, 直接吃分红就好, 但一旦有那些圈子里的聚会, 以褚寒的性子是不会出面的,基本都是让衡玉出门参加。   衡玉被司机送到会所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个会所是近来新开的, 他还没来过。但以褚家的地位, 他一报名字就被会所经理一路殷勤送上了三楼举办聚会的地方。   他刚刚进门,还没把聚会场所的全貌扫完,就有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小玉儿, 你已经很久没有找哥哥我玩了。”   衡玉不太适应这样的打招呼方式,他一只手抬起扣住庄厚的手腕, 猛地用力, 面上有些好奇问道:“是吗,那要来试试我新想的叙旧方式吗?”   庄厚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惨叫出声,硬生生被衡玉的力气吓到了, 连忙把手松开, “不是吧兄弟,有话好说啊。哥哥我就是热情了点,你这态度也太伤我的心了。”   庄厚的动静闹得有些打了, 分散在各处参加这一次聚会的人都冲着庄厚两人投来目光。   原本正对着衡玉嬉皮笑脸的庄厚察觉到这些打量的目光,立马在衡玉面前展示了他高超的变脸技巧。   不到一秒的时间,脸上立马挂起了温雅柔和令人如沐春风的笑,站在衡玉身边与那些望向他的人对视,目光中流露出三两分恰到好处的疑问。   众人见没发生什么事情,又把目光都挪开了。   衡玉望着庄厚这一串连贯而自然的操作,不由感叹,“你最近无聊吗,我觉得以你的演技不出道太埋没了,我最近新拍的电影里有一个角色很适合你。”   哟,衡玉这小子难得会说人话,庄厚免不了好奇问道:“什么角色?”   衡玉脸上终于露出了踏进会所之后的第一个笑容,“我弟弟,人设是因为目睹父母惨死而得了失心疯。”   庄厚:“……”   是他错了,他就不该对这一肚子坏水的小子抱有任何幻想。   庄厚果断撇开这个遭心的话题,转而向衡玉抱怨,“要知道你小子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和我联系了。”   庄家与褚家乃世交,庄厚与衡玉的情况也相似,在家里都是幺子,不需要担起家业。两个人都是属于那种放荡不羁的性子,所以两个人一向玩得很来。   庄厚前段时间去了趟国外,近段时间才回国,所以在衡玉拍摄《侠骨柔情》的时候庄厚才一直没有联系他。   庄厚前两天刚刚回国,闲聊的时候多嘴向他妈问了一句衡玉的情况,他妈还没说啥,他爸就一直在和他感叹衡玉最近安分了不少,要庄厚学一学。   庄厚总觉得他爸对他的要求放得真的很低,要不就是他爸那双属狐狸的眼睛没以前凌厉了。   就算褚衡玉这一段时间不出去花天酒地了,也不代表这小子转好了啊,他爸真的是高估衡玉那小子了。   不过对于衡玉最近这么安分这件事庄厚还是觉得很奇怪的,他凑近衡玉小声嘀咕,“是不是你家老爷子想要把你塞进褚氏工作。”   这句话一出来庄厚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高,衡玉又不需要继承家业,也没有传出他要退出娱乐圈的风声,褚老爷子应该不会想着硬要把他塞进褚氏的。   庄厚联想到圈子里其他人的遭遇,灵机一动,自认为自己已经猜到了真相,“褚老爷子他们是要给你商业联姻了吗?不然怎么会限制你不给你传绯闻了。”   果然,就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是浪子回头。   衡玉干脆不接庄厚这个话题,反问他,“你就把我堵在门口说话了?”   他到这里这么久了,一直被庄厚堵在门口这里。   庄厚刚刚被衡玉掐住手腕,到现在都还有些隐隐作痛,听到衡玉这带着一丝危险气息的话,讪讪而笑,“哪能啊,来,我带你去见一见这场聚会的发起者。”   他先从旁边长桌上取了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衡玉,然后凑过来和衡玉并肩走着,一副好哥俩的模样。   脸上神色有些嬉皮笑脸,但压低声音对衡玉说的话却很是认真,“你大哥没告诉你这一次聚会发起者是谁吧,是白家的白孟。原本与我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我来到这里之后方才听说白家打算要把他调回去换其他人来接手他的势力。他倒是有趣,这时候倒是想起来请我们参加聚会。”   衡玉微微挑眉。   白家是一个势力非常大的财阀,势力遍布许多国家,原本国内的势力是由白家这一辈排行十二的白孟接手,但前段时间白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资金链断掉了,一个重大项目就在他的手里出了问题,给白家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白家竞争极大,白孟这一辈又是人才辈出,白孟既然出了差错,他那些堂兄弟一个个抓着他的错处攻击。最后白孟的父亲,白家现任家主迫于形势只能把白孟调回去,换一个人来接替白孟。   而这一次过来的人就是男主白宣。   “无事献殷勤,倒是有趣。”衡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眼中划过一丝兴味。   “白孟此次目的绝不简单,他怕是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失利。”庄厚倒是看得通透,“走吧,我们去会会他。”   “白少,你猜猜我身边这一位是谁?”庄厚还没走近呢,嗓子就先扯起来了。   白孟正在与参加宴会的人聊天,听到庄厚的话,围在一起聊天的众人都往他那里看去,目光第一时间纷纷都落在衡玉身上。   庄厚自然也察觉到了,他摸摸鼻子,颇有些尴尬对衡玉吐槽,“果然,我就不该和你走一起。”   衡玉瞥他一眼,方才把目光放在白孟身上,正要出声打个招呼,但当他看清白孟的脸时,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有些卡住了。   白孟明明与衡玉、庄厚同岁,但却生得一张娃娃脸,身形也不算高,看起来只有一米七出头,在一众往一米八走起的人身边,越发显得年纪小了。   衡玉在心中对系统道:“我难得有些好奇白宣的长相了。”   毕竟是堂兄弟,两人的五官应该也是有一些相像的地方的。傅姚走的是妖艳路线,浓妆一化攻气十足,如果白宣也像白孟长了一张这么受的脸,衡玉觉得他已经不忍直视原著剧情了。   庄厚早就已经见过白孟了,但一直没有向衡玉提起这个话茬,显然也是存着看戏的心思。   白孟似乎习惯了别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率先笑弯了眉眼,“褚少,久仰大名。”   衡玉点头与他寒暄。   两人没什么交情,稍微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举办聚会的地方很多,而且为了满足这些人的娱乐,设置了很多环节。庄厚闲着无聊拉着衡玉去打靶。   打靶的地方零零碎碎只站了一两个人,大多数人都是凑在一起聊天攀交情的。   庄厚摸着一把专门用来射靶的枪,稍微掂量掂量重量就抬起来瞄准。   衡玉摸着他面前桌子上放着的这一柄枪,却一直握在手里没有瞄准射靶。   白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人群往这边过来,他看到衡玉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动,不由笑道:“褚少可要与我比一比?”   衡玉把射靶的枪放下,两只手懒懒插在兜里,“白少一定经常摸枪吧。”   白家黑白通吃,竞争残酷,本家的人如果不学些保命的手段,有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孟把左手手腕佩戴的表取下来,站到一旁,“在国内安逸了不少,已经很久不碰了。”   显然也是默认了他以前经常摸枪的事情。   正在打枪的庄厚停下动作看着两人,有些跃跃欲试,“衡玉在我们的圈子里准头一向不错,白少小心马前失蹄了。不过如果没有赌注也太无趣了些,你们两人把身上的一样东西拿出来当赌注吧。”   彩头这些东西很常见,白孟显然习惯了,直接把兜里的车钥匙拿出来扔到桌面上,“这是我新买的跑车车钥匙,今晚还是第一次开,如果褚少赢了这辆跑车就送给褚少了。”   他把目光移到衡玉身上,显然是在等着衡玉拿出自己的彩头。   衡玉:“……”   拿身上的东西当彩头这很常见,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但问题是他不是自己开车来的,也不习惯戴表戴什么饰品,所以他身上真的没什么东西。   衡玉想了想,终于慢吞吞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一根出门前随手塞进口袋的棒棒糖扔到桌面上,“这是我的彩头。”   庄厚已经狂笑起来,白孟脸上的笑意一时间也僵住了,一脸呆滞望着衡玉。   衡玉勾起唇角解释道:“不过只是一个彩头,若是白少赢了我,我便用这根棒棒糖交了白少这个朋友,你以为如何?”   白孟方才有些恍然,他原本平淡打量衡玉的目光此时方才流露出三两分深意来。   两人举枪对靶,直接射击,十发子弹非常连贯,基本都是正中靶心。   白孟不需要别人去读靶就已经猜到最后的结果了,他把桌子上放着的车钥匙和棒棒糖拿起来,把车钥匙递给衡玉,自己则拆了糖纸把棒棒糖放进嘴里,勾起唇角与衡玉对视。   聚会过了大半,衡玉和庄厚就离开了,没有待到最后。   衡玉赢得的彩头白孟那边会派人把车子开给他,衡玉出了会所与庄厚道别,上了褚家派来接他的车子。   他刚刚想要闭目养神一会儿,就有电话打进来了,是褚寒。   “哥。”衡玉懒洋洋道。   电话那一头的褚寒微微蹙起眉来,“你参加聚会之后我才得到消息,白家那边要把白孟调回去了。你在聚会上与白孟接触得怎么样。”   衡玉想起白孟把车钥匙递给他时那饱含深意的目光,对褚寒道:“白孟是个可以与褚家合作的对象,白宣嘛,胃口太大了些。”   褚寒略一挑眉,“你怎么知道白家打算派过来的人是白宣。”但也只是下意识这么一问,他这个弟弟虽然游戏人间,但在眼光格局这方面也向来不缺,而且他也先入为主认为可能是白孟透露的,“我猜这一次白孟出了差错,就是白宣在背后做了手脚。”   对比原著中白宣的做法,以及白孟现在处处对他释放的善意,衡玉不介意顺手帮白孟一把,“爷爷怎么说,我觉得白孟挺好的,白宣那里还是别过来了吧。”   愉快地与褚寒达成共识,衡玉挂了电话就点开游戏玩起来。   在褚家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衡玉回到自己的公寓没多久,邵扬就开车过来找他了,还把一份文件拿给衡玉,“这是陈总让我拿给你的。”   邵扬口中的“陈总”是星秀现在的总经理。   衡玉接过文件,心中已经猜到这份文件的内容了。   他把文件撕开,抽出里面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干脆利落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是白孟把自己手上拥有的百分之五的星秀股份转给了他,不得不说白孟真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舍得下本钱交朋友的人。   这么大方的朋友,衡玉还真的很乐意结交。   不过白孟这么干脆就把股份给了他,想来他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后顾之忧,能够继续呆在国内执掌白家在国内的势力了。   他对系统道:“系统你说,如果白宣不出现在中国,他和傅姚还会有交集吗?我倒是有些好奇所谓剧情的力量。”   剧情的确存在惯性力量,但衡玉这么一出手,直接把后续剧情完全打乱了。而且白孟的父亲是白家现任家主,之前猝不及防之下白孟被白宣算计,如今缓过来了白孟与他父亲定也会好好把这些账与白宣清算的,想来白宣最近肯定有够焦头烂额的,估计也没时间去想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了。   不需要自己出手做什么就得了这百分之五的股份,赚了这么一笔钱后衡玉心情颇好,于是决定去培训的地方看看郁星和傅姚,顺便再帮他们提高提高演技。   系统:……郁星和傅姚一定不会开心的,真的。 第64章 票房毒药(完)   越是相处下来, 郁星和傅姚越觉得褚衡玉很神秘。   无论别人和他聊什么话题都能接下去, 即使是燕易就场景搭设的问题和衡玉一起聊,他也像是对古风建筑很熟悉一样, 轻轻松松给出自己的建议。   而他的建议精辟到点子上, 几乎每一次提出来都会被燕易所采纳。   而他对电影人物的把握更是令人叹服, 有一回郁星在旁边听了还感叹道:“禇少你是不是把原著小说看了很多遍, 难怪燕导没有请原著作者进组,对角色有什么想法和异议只要过来问你就好了啊。”   燕易听到郁星的话,瞥了衡玉一眼, 脸上已经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而衡玉对此倒很坦然, “我就是原著作者。”   傅姚和郁星的身形一瞬间有些呆滞,而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郁星直接沉默了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衡玉所发的微博,还有他与原著作者之间的一系列互动。   这么精分玩宣传的操作真的强。   不过在得知衡玉就是原著作者后,傅姚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犹自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惊。   原著中对人物的刻画、对人性的把握入木三分,傅姚看过原著之后几乎是先入为主地认为作者一定是个经历颇多看遍人情冷暖的人。   而衡玉在她心中是什么形象呢。她总觉得褚衡玉就像个不知疾苦的贵公子, 对什么都淡淡的, 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四面楚歌》这本书里有书生纵横意气,有家国情怀,格局庞大。很难相信这本书竟然是出自褚衡玉之手。   衡玉一眼就看透了傅姚的想法, 但他只是笑了笑, 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郁星已经从听到这个消息最初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了,“难怪我和傅姚连面试都不需要就直接收到了剧组的邀请。”   没有人会比原著作者更清楚他需要的演员是什么样的。   对此,衡玉勾起唇角以作回应。   不久之后, 《侠骨柔情》的一系列宣传活动就开始了。剪辑精良的预告片一经推出,《侠骨柔情》无疑就成为了暑期档众多电视剧中最值得期待的作品。   “纵使本座负了圣女的心意又如何,本座若爱一人,便愿倾尽所有换她嫣然一笑。若是不爱……”魔教教主站在山谷之上,谷底有风拂过,他黑色的衣摆轻轻翻动。   他负手而立,背对着魔教左护法,望着谷底盛放的血色玫瑰,眼底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残忍,“她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中甘愿为我付出的一人罢了。”   【这么狠心拒绝了追求者啊,不过还是好喜欢好喜欢!】   【凭这张脸,小哥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向颜值恶势力低头】   【对啊,付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qaq】   《侠骨柔情》播出之后,邵扬特意把反馈告诉衡玉。   他在亦正亦邪方面的把控力非常高,还临场发挥改了台词,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让人又爱又恨。   恨他的狠戾与冷漠,却也是爱上了那样的他。   原著中不是有粉丝觉得教主与魔教圣女有cp感吗,衡玉当时在拍戏的时候直接改了台词,把这份感情定义为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追逐与付出。   以他的容貌和权势,天下间多的是愿为他倾尽所有的女子,魔教圣女也只不过是因为与他自幼一起长大而显得稍微特殊一些罢了。   傅姚那里更是早早就得知了网上的风向。   她的经纪人于容望着微博的评论,微微蹙起眉,“看过剧本之后原本还想着能够利用魔教圣女这个角色把你与褚衡玉捆绑起来营销一番,结果褚大少爷一改台词,这件事就根本行不通了。”   这时候《四面楚歌》的拍摄已经逐渐进入佳境,傅姚坐在一个角落里休息,脸上还带着化好的浓妆,听到于容的话心中升起一丝反感来,“褚少已经帮我够多了。”   于容想起傅姚现在拿到的这个妖妃角色,不由得赞同傅姚这句话。她望着傅姚那张在妆容映衬下美得越发惊心动魄的脸,心念一动,“褚少是不是看上你了?”   妖妃这个角色,不知道有多少一二线小花想要揽进怀中,结果褚衡玉却偏偏选了傅姚。   傅姚想也不想,直接蹙起眉反驳道:“你别乱想,也别放出这些风声。”   傅姚不想让褚衡玉把她想得太过不堪。   她的确有很多黑料,这一点傅姚无从辩驳。但她总觉得,褚衡玉已经给了她走另一条路的机会,并且帮她把演技一步步磨砺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又重蹈原来的老路,那她挣扎了那么久到底是为了什么。   走另一条路的机会是褚衡玉给她的,也许对方只是随手而为,但傅姚总是在心底想着日后要爬到更高的地方。   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向对方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即使对方可能并不在意。   这一边,燕易与衡玉都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太阳伞底下遮阳。   衡玉坐在那里,明明天气炎热一身戏服很厚实,他却显得分外淡然,一点也没受热气的困扰。   燕易手里拿着把竹扇,时不时扇动两下。   郁星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把手里特地去买的绿豆冰沙递给燕易,递给衡玉的时候除了绿豆冰沙还多了两根棒棒糖。   燕易当导演那么多年了,见过形形色色的演员明星,对于有天赋的孩子素来很和善。   她接过郁星的绿豆冰沙,指了旁边一个小板凳让郁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怎么就需要你自己去买了,真想喝就让场务去买好了。”   郁星笑了笑,“也不麻烦,就是多走几步路的功夫。”   燕易细细打量郁星几眼,发现比起最开始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现在郁星笑起来眼底的阴霾少了很多,那双本就漂亮的眼睛灿若星辰,明明还是同一张脸,相貌却因为这双眼睛的变化而增色不少。   “最近是不是有很多经纪公司给你抛来橄榄枝?”燕易问道。   郁星自从与星秀解约之后就一直没有另签其它的经纪公司,就这样一个人单打独斗。   他如今身上的黑料都洗清了,还加盟了《四面楚歌》这部大制作,日后的星途显然是可以展望的,会有经纪公司向他抛来橄榄枝并不奇怪。   就连之前选择放弃他的星秀都试探着向他发来橄榄枝。   所以对于燕易的问题,他直接承认下来。机缘巧合提到这个话题,郁星想了想,略有些迟疑望向衡玉,试探问道:“禇少,我最近听说你在星秀的合同要到期了,有出来自己开独立工作室的想法?”   衡玉与星秀当年签的是五年合约,下个月就到期限了,星秀那边自然不愿意放走这么一棵摇钱树。   更何况衡玉手中握有星秀百分之十的股份,是董事会大股东之一,星秀那边还以为衡玉留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没想到他转手就把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卖掉了,在邵扬把条件宽松的续约合同拿给他签字的时候,衡玉看都没看里面的内容就直接拒绝了,反而还撬了星秀墙角,把星秀的金牌经纪人邵扬撬走了。   褚衡玉要自己开独立工作室的流言就是因此而传出来的。   剧本里有猫的存在,剧组为了拍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只毛色纯白的猫,衡玉正在低头撸猫,听到郁星的问题后抬起头来与他对视,回道:“的确有这个想法,怎么,想加入我的工作室吗?”   郁星毫不迟疑地点头,“只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收留我。”   郁星刚刚给了他两根棒棒糖,衡玉把手里握着的一根棒棒糖扔给郁星,“那我就签下你了。”   下意识抬手接住棒棒糖,郁星反应过来衡玉话中的意思后忍不住眉眼一弯笑起来。   他把棒棒糖的糖纸撕开,塞进嘴里,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迷茫开来。   “您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郁星打听起来。   衡玉瞥了郁星一眼,突然觉得郁星真上道。   这个小弟在他收过的那么多小弟中,论起优秀程度来数一数二啊。   燕易在旁边看着都觉得好笑,偏偏两个人都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好像没意识到他们说的话题到底有多好玩一样。   中途休息时间快要过去了,郁星有些口渴,走过去放饮水机的角落拿出一次性杯要接水喝。   他余光扫到正往这走的傅姚的身影,干脆掏出两个一次性杯,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刚好走到饮水机旁边的傅姚。   傅姚与郁星对手戏多了,两个人在褚衡玉大魔王的威压下更是成为了难兄难弟,革命友谊蹭蹭蹭涨了不少,所以也不客套,爽快接过了郁星手里的水。   郁星饮了一口水润喉,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告诉傅姚,“我已经加入禇少的工作室了。”   傅姚饮水的动作微微顿住,她偏过头去看郁星,“禇少要成立独立工作室这件事是真的?”   问完之后傅姚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郁星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可能有假。   “我听说你被你们公司副总缠上了?”   就连郁星这没有太多门路的人都听说了这个消息,可想而知这件事在圈子里闹得的确很大了。   傅姚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倾诉的欲望,“拍摄《侠骨柔情》期间我就一直被缠着,拒绝之后还威胁我说要封杀我。”   傅姚自嘲一笑,“如果不是接到这部戏,谁知道我会不会妥协呢?”   郁星听到傅姚这么说,却一点嘲笑她的意思都没有,轻声叹道:“我不会妥协,但如果那天我没有得到柳恒棋这个角色,我必然会带着满身黑料离开娱乐圈。”   两人彼此对视,他们其实都很清楚,命运在那个时候出现了转折点,但这个转折点不是凭空出现的,也不是来自于命运的馈赠。   “我父亲是个赌徒,母亲很小就跟人跑了,后来父亲犯了事被抓进监狱里我才感觉生活正常了不少,但那时候性子已经定了,虽然总是笑,但那更像一层保护色,我在为人处事的时候一向很偏激。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被禇少影响了,对以前的一切看得都淡了,毕竟执着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郁星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拍戏被镇压已经够苦逼够累的了,实在没心情在以前那些糟心事上浪费感情。”   傅姚被郁星逗笑了,连声附和郁星的想法,“郁大明星,你真的不是在帮我说话吗,说出来的也是我心里的想法。”   “我想离开明辉加入禇少的工作室,但明辉那边一定会死卡着我的合同不让我走,违约金就算我倾家荡产也付不起。”   而且如果她就这样强行解约离开明辉,谁知道明辉会往她身上泼怎样的污水。但是不离开明辉也不答应那件事,估计她要在明辉坐上好几年的冷板凳虚耗年华。   傅姚也就是这么和郁星抱怨了一句,也没指望郁星能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来。   “那你现在接到了这部戏,你还会选择妥协吗?”   傅姚把一次性杯扔进垃圾桶里,伸了伸懒腰,明明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回答,却被她说得十分随意,“不妥协了吧。”   “总是妥协也会累的啊,我突然想要好好坚持一番。”傅姚扬眉笑起来,明明是妩媚到有些妖艳的笑,却因为她脸上的柔和而显得分外纯粹,“说不定拍完这部电影之后有哪家经纪公司看中了我的天赋,认为我有爆红的潜质而把我从明辉挖过去了呢。这总能让我好好幻想幻想吧。”   郁星冲她眨眨眼,“既然傅大明星对自己这么自信,为什么不在褚少面前自荐一番呢。”   傅姚顿时失语,狠狠刮了郁星一眼。   郁星讪讪而笑,没来得及说什么中途休息就结束了,两人该接着去拍下一场戏了。   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郁星没多犹豫就跑去找衡玉,还把自己昨天与傅姚的对话都复述给了衡玉听。   衡玉听完后眉梢微动。   在把妖妃这个角色递到傅姚面前后,他曾经想知道如果他给了傅姚另一个选择,这一个选择可以救她出一时,却不能完全为她解决后顾之忧,那她又是否还会重蹈原著中的一切。   如今傅姚给了他一个不算完美却足够合格与真实的答案。   衡玉没有给任何的答复给郁星,但郁星望着衡玉精致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眉眼,却深深觉得衡玉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   除了演戏的时候情绪大起大落之外,郁星眼中的褚衡玉很少有情绪起伏的时候。   但郁星却一直都觉得,在褚衡玉冷淡的面容下,他对待很多人很多事看似不放在心上,但都足够温柔。   从不会妄加恶意,对于他所欣赏或者是感兴趣的人也从不吝于善意。   对于这些善意他却认为只是随手施为,从不放在心上。   三天之后,衡玉直接去找傅姚,把两份合同分别递给傅姚和她的经纪人于容。   只要签下这份合同,两个人就都是他工作室的成员了。   “违约金……您帮我付了吗?”傅姚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衡玉右手撑在大理石切割而成的石桌上,食指轻叩桌面,“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情,还不算是太麻烦的事情。”   毕竟他把傅姚签到自己的工作室又不是让她白呆着的,以傅姚的天赋和演技,再让邵扬给她好好包装一番拿下个一二线奢侈品代言,那一笔钱就能很轻松赚回来了。   傅姚抓起衡玉扔在一旁的签字笔,把签字笔的笔盖取下,右手因为内心的激动而轻微颤抖起来,但“傅姚”这两个字被她写得很好,工工整整落在合同上。   白纸黑字,让她心中突然升起一阵惬意感。   “谢谢。”她把合同递回给衡玉,非常郑重地向他道谢。   因为三位主演的诠释都足够到位,《四面楚歌》的拍摄比起预期还要早了半个月落下帷幕。   拍摄一结束便进入了紧张的后期制作中,以便赶上贺岁档的档期。   在这个时候衡玉与星秀的合约也算是完全到期了,结束拍摄当晚他就在自己微博发表了声明,表示自己成立了独立工作室,目前还签下了郁星和傅姚两位明星。   这条微博一发出,粉丝祝福之余也不免猜测起来,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剧组要选郁星饰演天子、傅姚饰演妖妃。   衡玉就是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人,也是主演之一,他这样的行为被很多人解读为是为了捧他旗下的这两位明星。   眼看着这样的猜测逐渐占据上风,燕易方才站出来发了一条微博,表示郁星和傅姚虽然是新人,但他们的演技在她见过的明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完全演出了她所想要的天子和妖妃的感觉。   《四面楚歌》还没开播就赚足了热度。   只要电影的效果再好一些,就完全不用担心会出现票房扑街这种事情了。   而电影呈现出来的效果,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精良的制作以及拍摄,贴合人设足以打动人心的演技,剧情紧凑而又富有张力。   点映礼之后,参加电影点映的影评人都给予了一水的褒奖,还有人称这部电影必将成为“国内历史题材电影的里程碑”。   电影上映当天,各大影院安排的场次座无虚席,最后的总票房更是打破了燕易此前导演的所有电影的记录。   衡玉身上的“票房毒药”称号就此洗掉了。   拍完《四面楚歌》后,有不少名导再次向衡玉抛来橄榄枝,但衡玉暂时没有再进军大荧幕的意思了。   他自己打算闲下来,但作为一个员工眼中的大魔王老板,自然不打算让郁星和傅姚闲下来。   衡玉直接让邵扬给两人挑几个资源不错的综艺还有电视剧。   邵扬早就习惯了被衡玉压榨劳动力,很快就给郁星安排好了档期。   傅姚那边他没有越俎代庖,而是直接把手头上现有的资源拿去给于容,让她自己看着给傅姚安排。   于容握着手里那厚厚一沓剧本,不免和傅姚感叹她做了一个好选择。   如果还呆在明辉,就算没有那档子糟心事,以傅姚的咖位也只能等着剧组来挑选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她挑剧本的情况。   傅姚听着于容的话,有些敷衍地点头应和,目光一直落在手机屏幕上没有挪开。   于容凑过去看,看到傅姚竟然是在网上挑各种零食,嘴角一抽,有些痛心疾首道:“高热量的东西你都不能吃,容易走身材,还对皮肤不好。这些事情你向来不用我担心的。”   于容带过很多明星,傅姚是这其中对自己要求最严的一个,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也破戒了。   傅姚把论坛里别人推荐的那几款零食都加购了,动作迅速付了款,一听于容这话就知道她误会了,“我买给禇少的。”   等这满满一箱零食邮寄到后,傅姚去到一楼取快递,刚好碰上同样也是来取快递的郁星。   一开始两人都没把这事放心上,但当两人都把快递抱到衡玉办公室前的时候,彼此终于意识到,对方竟然抱着和自己同样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几分挑衅。   “我逛了个帖子,按照里面推荐的东西买了给禇少。”   “巧了。”郁星笑弯了眼,一身气质沉淀下来后越发有了君子如玉的感觉,“我也是逛论坛的时候看到的。”   两人对视,突然沉默。   按照剧情的发展,总感觉他们可能看到的是一样的帖子,买了一模一样的零食。   衡玉听到外面的动静,却一直没人敲门,自己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望着各自抱着大快递箱子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的两人,衡玉挑眉问道:“有事?”   然后他就得到了两位小弟的爱心大礼包。   两人走后,衡玉把两个快递箱子拆开,望着那两箱子装得满满的零食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系统,“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吃货人设?”   系统答不上来。   衡玉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干脆就不管了,反正这些是来自小弟的孝敬。   虽然老大觉得这个孝敬选得很一般,但也不能打击两人的积极性啊。   后来郁星和傅姚去外地拍戏或者参加活动,总是会给衡玉带些当地的特产。   两年后,衡玉亲自操刀为燕易写了剧本,男女主经过他与燕易沟通则敲定了郁星和傅姚。   凭着这一部电影,郁星和傅姚分别抱得了“影帝”和“影后”殊荣。而这个时候,相比起他们尚且漫长的演艺岁月来说,还早得很。   致词的时候,无论郁星还是傅姚,都郑重地表达了自己对衡玉的感谢。   而衡玉拿到的奖项,是自他出道开始就不曾旁落他人的“年度最受欢迎男演员”。   衡玉一如既往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长裤,袖口处用两颗星空款袖扣点缀。   他这两年很少出现在荧屏,基本是有感兴趣的剧本了才会演,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吸引全场人目光的黑洞。   颁奖典礼过后,郁星和傅姚两个人难得破戒,拉着衡玉去一家非常有名的私房菜馆吃了宵夜。   衡玉的工作室只签了他们两个人,又刚好是一男一女,资源上基本没有任何重叠的地方。   这两年间,郁星和傅姚在工作室资源的大倾斜下,早已跻身一线明星行列。   对于衡玉只签了他们两个而没有签其他人的做法,郁星和傅姚虽然感觉很开心,但私底下也不是不好奇原因的。   对此,衡玉的回答是,“资源集中之下,你们能更快跻身一线行列。”   “手底下有再多明星,都不如握着两张王牌更有效果。”   而因为衡玉这一番话,郁星和傅姚工作起来更加卖力。   系统只能表示,它家宿主的洗脑功力一流,看他的员工们为了给他赚钱多兢兢业业啊。   相比起衡玉的划水,郁星和傅姚两个人忙得成轴转,三人吃过宵夜当晚,郁星和傅姚又再次飞到其它城市去赶第二天的通告了。   衡玉一空闲下来,便决定把之前零零碎碎学的导演专业的课程系统学一遍。   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邵扬的老板,邵扬只能含泪看着金主爸爸误入歧途,没有选择在演艺道路上越走越远,只偶尔露个镜满足满足他的颜狗粉丝们。   不过邵扬现在手底下还有个肯定能越走越远的郁星,他对于衡玉选择半隐退的做法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了。   燕导听说衡玉在学习怎么拍摄电影后,在衡玉闲暇时经常喊他到剧组去实战。   衡玉明明只是刚学,但也颇像模像样的。   燕导的儿子也被她抓来剧组打下手,这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男人,长相完全不同于燕导的精明干练,应该是随了他的父亲。   很难想象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个人受了五年的牢狱之灾。   不过之前的往事俱矣,衡玉一向没有寻根探底的执着。   衡玉擅画,对于色彩的敏感度以及光线的变化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敏锐度,他总是能很轻易就捕捉到最好的拍摄视角。   学了三年,燕易终于点头表示他可以独自挑起一部大制作的拍摄。   学了不用未免太浪费了些,衡玉干脆自己写了个剧本,挑演员的时候也没找别人,直接告诉郁星和傅姚他要拍电影,两人要不要和他一起合作,到时候冲一冲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女主角的奖项。   当然,这就只是玩笑罢了。   奖项就那么少,每一年入围的电影那么多,一部电影总不能把这三个含金量高的奖项都包圆了。   但郁星和傅姚一听衡玉这么说,都忙着把自己的档期空出来跑回去演这部戏。   傅姚出现在机场的时候,媒体闻风而动,密密麻麻的镁光灯落在她身上。   她这一两年在国内的发展空间已经不大了,便开始走向了自己的国际化之路。   而郁星和傅姚科班出身想要走演员之路不同,郁星选择的是当一个有演技的流量明星。   与此同时,他也在运用自己的号召力创建基金会,并且把自己名下大半的钱都投入到基金会的运营中。   傅姚得知之后没说什么,直接把账目上大半的钱划到郁星的账上,与他一起合作成立这个“火炬”基金会。   这个名字还是傅姚和郁星两个人一起取的。   当年在两人前途布满阴霾的时候,衡玉给了他们走另一条路的机会。   如今这个基金会创办的初衷,也是为了给那些没有多余选择的人有机会做出另一种选择。   ——如果人生多了一种选择,那所谓既定的命运也有可能因此而改变。   傅姚回国当晚难得没有受到时差的困扰,沉沉睡了一觉,并且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她不断被逼到绝路,不愿离开娱乐圈的她最后选择了妥协,在资本中间游走。   后来她遇到那个面容模糊、有着一个叫“白宣”名字的男人。他自诩爱她,却总是干涉她的梦想,限制她的自由。   白宣那个人,爱之则欲令其生,恨之则欲令其死。   当那些浓烈的扭曲的爱意被渐渐磨尽、白宣不再捧着她的时候,已经习惯靠男人获得好的资源、演技开始逐渐退步的她才突然发现,她以为自己所拥有的所紧紧抓住的一切光鲜,其实都是来自于他人。   这一切东西虚幻得很,如水中月镜中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消逝了。   就像那句话所说的一样——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傅姚从梦中惊醒,一阵惶然,但当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望向床头放着的那个相框时,心情突然又定了下来。   这张相框里夹着的相片,是衡玉被郁星、傅姚还有邵扬和于容四个人强拉着在工作室成立后,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那天拍摄的“工作室全家福”。   被众人围着在最中间的男人,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眼柔和。   而她站在他的左边,一张脸上笑靥如花。   傅姚望着望着,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她总觉得,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褚衡玉,对方没有给她另一种选择,梦中的一切,就是她如今的真实写照。   还好,还好。 第65章 仙人抚我顶   无尽山脉边缘地带, 靠近柳县的外围, 有一个小村子坐落在这里。   村子里的人聚族而居,以叶为姓。这个小村子距离最近的小镇子都要赶上半天的脚程, 又四面临山, 自给自足, 如果没有必要村子里的人很少外出, 所以村子与外界几乎处于一种半隔离状态。   对于外面的世界,只有曾经外出游历的村长懂得最多。   方才六岁的衡玉背着个小药筐跟在村长身后,陪着他一起沿着无尽山脉外围采摘一些常用的草药。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略有些不平的山路上, 时不时小心绕开脚边的一些植物, 免得踩上了它们。   村长血气干涸,满头白发,稍微走了一会儿就忍不住直喘气。衡玉连忙跑上去,陪着他一起慢慢走着。   不远处一株大树下, 有锯状六叶型的一株草药随着林间吹出的风轻轻摆动,已经随着村长采摘了两年草药的衡玉眼睛一向很尖, 目光往那一块地方瞥过去, 很快就捕捉到了这株草药。   衡玉知会了村长一声,自己跑过去采摘。   止血草,勉强可以算作是一品灵草, 晒干磨碎成粉后洒在伤口上, 可以加速伤口愈合。   这些草药不算珍贵,但却是村子里必不可少的。   靠山吃山,村子与外界互通有无不方便, 这里的地貌又不适合开垦田地种植,所以村里的青壮年时常要进山打猎储备粮食。   对于身无灵力的凡人来说,若是运气不好遇到妖兽,一个不小心就会负伤,把这些伤药拿在身边能够备不时之需。   村子里的人家不多,只是三十来户,其中以村长最为见多识广,他又是村子里年纪最大最德高望重的人,每天闲暇无事都会外出采摘草药,然后在傍晚的时候把这些采摘来的草药磨成粉。   如果村子里有人要进山打猎,第二天一大早自己过来取伤药就好。   衡玉养在他膝下,村长这些年身体越来越衰弱,渐渐地就连眼神也不好了。自从衡玉走稳了路后,就一直陪着村长走这条山路采摘草药。   她绕过陡峭的山路,慢慢跑到了那棵树前,蹲下来把身后背着的小药锄取下,按照村长教给她的方法避开根茎把整株草药挖下,小心扔进药筐里,方才跑回到村长身边。   “村长爷爷,我们再走一走,看看能不能走运再找到一株阳年草给你入药。”   村长帮她把没有放正的药锄摆好,听她这话,无奈摇摇头,“阳年草是三品灵草,能在边缘地带找到一株已经十分难得了,哪能这么走运再找到另外一株呢。”   村长只用三品灵草难寻的话去安慰衡玉,其实真相却是他的伤势遗留了那么多年,哪里能够轻易根治。   当年侥幸筑基的他被一只结丹初期的妖兽随手一击伤了心脉,浑身经脉被堵,灵力在体内游走不畅,坎坷挣扎的修仙路就此没有了任何盼头。   结丹初期妖兽造成的伤势,起码对应着要找五品灵药方才有效果。更何况他是伤了经脉,修复经脉的五品灵药在价值上绝不低于六品灵药,而且更是有价无市。   村长当年资质不算出众,并未拜入师门,散修三十余载也有自己的机缘,终于迈出一步踏入筑基期。   但他实力尚未巩固,就这样被毁掉了所有的希望,最后只能黯然回到小村子里了度余生。   村长当时吃下阳年草后伤势依旧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衡玉又不是一个真的孩子,自然知道凭这三品灵草是无法治愈村长的。   但至少可以平复村长的气血,让他不至于如此难受,这也就够了。   若想要治愈村长,据系统扫描得出的结果,衡玉推断起码要五品灵药,还是那些有特殊功效、专门用于修复经脉的灵药。   衡玉的目光不经意往无尽山脉扫去。   那里蕴含有无尽宝藏,却也蛰伏着最危险的存在。   外围的妖兽实力弱小,灵力也不充沛,根本无法孕育出高阶灵草。只有在无尽山脉深处方才能够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不过无尽山脉深处危险重重,一届凡人就连深入外围地带都需要小心谨慎,更何况是妖兽遍布的深处。   衡玉把目光收回,微微垂下眼,脸上挂着笑在陪村长爷爷聊天。   当年她未满一岁,这具身体的父母上山采摘草药,就是因为不小心深入了一些而遭遇到妖兽。两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凡人就这样丧命在妖兽的爪下,而成为孤儿的衡玉被无妻无儿、身体衰弱的村长抱养,养在他的膝下。   “村长爷爷,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衡玉一边观望周围草木以免错过草药,一边出声问村长。   “玉儿想出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吗?”村长问她。   “想。”衡玉回答得十分快速。   虽然不曾了解过外面的世界,但衡玉十分肯定一件事情,这个世界是一个修仙世界。   她还未曾来过修仙世界,但大概也能想象出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窃天地灵气,踏岁月长生。   据系统探测出来的结果,衡玉早就了解到她这具身体体质特殊,虽系统因为缺少信息无法探明她体内的具体情况,但凭着她与生俱来的对天地灵力的捕捉能力还有亲和力,衡玉也能猜到自己的修道天赋绝对不低。   她是真的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世界,想要在这修真世界里与天争渡,尝试看看有朝一日能否踏碎虚空,她又会去往哪里。   村长一叹,却不再像往日一般避过这个话题,而是用他那苍老舒缓的声音为她介绍起外面的世界。   这一片浩瀚大陆被称作沧澜大陆。沧澜大陆蕴含有灵气,身体有灵根的人可以吸纳空气中的灵气进行修炼,并且可以拥有修为。   修炼的人被尊称为修士,分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境。   修炼一途不断演化,到后来正道开始出现了门派。   除了正道修士之外,大陆中还有妖修与魔修。   妖修最初由妖兽进化而来,后来妖修互相结为伴侣,繁衍生息,渐渐形成一方势力。   魔修与正道修士都是人类,只是魔修所修功法剑走偏锋,手段多残酷,故以魔修为称呼。   衡玉安静听完村长爷爷的话,方才道出自己的疑问,“要如何才能测出自己是否具有灵根呢。”   村长摸了摸衡玉的头,眼神却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空洞状态,显然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情,“测灵根必须有专门的测灵石,又或者是修士修出天眼,方才能够探测别人体内的灵根,但是总有意外。”   “比如拥有特殊灵体的人,在他们出生那日天地赐福,一些了解其中隐秘的人自然能推断出来。”   村长的目光落在了衡玉身上。   衡玉心中有所推测,“村长爷爷是说我拥有特殊灵体?”   村长早知衡玉聪慧异常,这样早慧的孩子,又有这样的资质,村长思虑了很久很久,即使早知修炼一途分外艰难,还是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然后让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自己去抉择。   天地赐她这般资质,若是玉儿自己不想与天争渡也就罢了,但她若想,他的隐瞒就耽误这个孩子了,日后孩子得知真相又该如何自处。   即使衡玉懂事不会怨他,怕是心中也会有一个疙瘩。   如今衡玉已满六岁,已经到了可以测体内灵根,正式进行修炼的年纪了,所以这一回村长不再卖关子,直接告诉衡玉,“当年你出生的时候,天地异动,灵气灌体,无尽山脉出现震动。”   也正是无尽山脉当时出现异样,无尽山脉中的一些存在方才没有注意到这个一出生便出现意象的女娃娃,不然无尽山脉深处蛰伏的妖修一定会出手,绝不会留下她的性命。   每一个天生道体,若是最后能够成长起来,无一不会成长为一方巨擎的存在。   所以只要正道中出现天生道体天生剑体等特殊灵体的存在,妖修和魔修都会有所行动,想要铲除掉他们。   “大道三千,对大道拥有天然亲和力,比起其他人来修炼速度快了不止一辈,而且修炼之时极少出现门槛,是为天生灵体。”村长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西边已经布满整个天际的余晖上。   “村长爷爷是说我有天生灵体?”衡玉心中已有猜测。   “你出生那一日,有剑气从天而降,没入你的身躯为你进行洗礼。”村长缓缓道,“天地剑气赐福,你所拥有的灵体并非天生道体,而是更为难得的天生剑体。”   比起天生道体更为难得,千载岁月难出一人的天生剑体。   “玉儿。”村长轻声开口,望着这个孩子的脸,缓声问她,“玉儿可想与天争渡?”   “想。”她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   村长露出一个带着释然的微笑。   “玉儿想要求什么道呢?”村长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回村子里,问出这么一个深刻的问题。   在村长看来,衡玉有这样的气运,早慧一些也算正常。所以很多时候他和她聊天的时候都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六岁孩子看待,自然也不觉得对一个孩子问这样的问题有什么不妥。   衡玉陪着村长一起慢慢走回村子里,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带着些凉意的晚风拂过山林,树间叶子轻轻晃动,她尚且稚嫩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山林间不断回响,被风卷走。   “不知道。”   村长朗声笑起来,“原来竟还有一种大道叫‘不知’?”   衡玉也笑,这时候方才认认真真去思考村长的问题,给出自己答案。   “大概,所求之道无愧于心就好。” 第66章 仙人抚我顶   村长和衡玉就住在村头的院子, 回到村子后两人进了小院, 村长把衡玉背上的小药筐取下。   外面已经出现红霞,天色不早了, 村长便折身去了厨房给他和衡玉准备吃的。   衡玉自己也没闲着, 她把装有草药的药筐拎到院子门前的空地上, 坐在村头前的大石墩上, 用旁边已经打上来的井水清洗采摘来的草药,按照村长教她的手法慢慢把草药清理炮制了。   她清理得很细致,而且手法很特殊, 用这种手法能够最大程度的保留草药本身的药性。   不多时, 村中外出打猎的人就回来了,他们最先经过的地方就是村头。   一个壮硕的男人拖着一只已经死透的猎物走回来。这头猎物很大,目测起码有两三百公斤,但男人却拖得很轻松。   沧澜大陆亿万生灵, 拥有灵根的却只是其中的少数人,村子里除了村长之外就没有人有修炼的灵根, 但一些基础的练体术也是可以学的, 学了练体术之后浑身力气会变大,体格也会变强壮,在青壮年进山打猎的时候非常有用。   村子里的青壮年从他们小时候开始, 就一直在修炼祖辈传下来的练体术, 练得多了根基便也扎实了,这两三百斤的猎物很轻松就能提起来。   体格壮硕的中年人看到坐在村头炮制草药的衡玉,明显不感到意外, 还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   “玉儿又在处理草药啦,晚上来叔家拿一些刚腌好的肉吧。今天叔还找到了两窝鸟蛋,你来的时候顺便拿一半回家和村长一起吃。”   衡玉年纪还小,所幸她只负责前面的部分,都只是一些精细活不需要什么力气。听到这话停下手中的动作,脆生生笑着应了声“好”。   随后其他外出的人也都回来了,村子里的叔叔婶婶和衡玉都熟,她手上动作不停,听到有人和她打招呼方才停下动作。   衡玉虽然说是村长带大的,但村长年纪大了,身子又一年不如一年,她小一些的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同龄的小孩子有好几个,但都没有一个像衡玉一样长得水灵,嘴巴又甜,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等到天边最后一点余晖也要告别天际的时候,衡玉终于把采摘到的草药处理好了,她也没动,就等着吃完晚饭后村长出来接着把剩下的步骤做完。   “玉儿,过来吃饭吧。”村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来啦。”衡玉起身进了院子。   里面已经点上了油灯照明,衡玉不需要村长提醒,自己爬上了凳子坐好。   村长吃不下太难咀嚼消化的东西,餐桌上更多的都是素菜。村长见衡玉坐好了,把村里其他人拿过来的兽奶递到衡玉面前让她先喝了再吃饭。   兽奶已经被村长煮沸放凉了,衡玉乖乖把这一杯温热的兽奶喝完,却不急着吃饭。   她已经察觉到村长态度的软化,原本村长对于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修真界的情况一向讳莫如深,今天却愿意给她介绍修真界,衡玉自然要趁势多打听一些事情。   “村长爷爷,如果我想要加入修真门派,是不是需要参加他们的弟子招新?”   村长当年成为散修实在是因为资质不行,修真界中散修想要出头太难了。   修真界与凡人界看似没有太多牵连,但实力高强的皇朝依附于正道八大门派,一些实力差些的皇朝也依附于其他宗门。有这些皇朝势力为修真门派搜刮修炼资源,虽然并不能垄断所有资源,但散修的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修真者皆以加入修真门派为荣,尤其是八大门派。   生而为天生剑体,衡玉的起点一开始就比其他人高了太多。   修真门派对于资质出众的弟子素来大力培养,衡玉若加入修真门派,宗门内对她必有资源上的倾斜,这能助她最快激发身体潜能。   而以衡玉的资质,最好的选择就是八大门派。   衡玉一点也不意外村长的回答,八大门派早已屹立于修真界上万年,门内典籍丰富,又有化神修士坐镇,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村长爷爷认为我入哪个门派最好?”   村长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衡玉碗里,“八大门派若再细分,以归一宗、剑宗、太白学宫并称为上三宗,其中归一宗被奉为正道门派之首。归一宗与剑宗距离无尽山脉都很近,每隔五十年两宗都会派人前来无尽山脉探查情况,以免无尽山脉深处出现异动。”   “归一宗主修道修,但闻道峰一脉的问心剑法威震天下。剑宗主修剑修,门内剑法典籍藏宝丰富。若要成为剑修,加入这两个门派中的哪一个都可以。”   说到这里,村长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像一个老顽童一样凑近衡玉与她嘀咕,“以玉儿的资质,无论是归一宗还是剑宗定然都会抢着收你入门下。修士讲究因果也讲究缘法。再过半月,归一宗和剑宗之人就会来到这里,途径我们的村子,不如我们就看哪一个宗门最先发现玉儿,我们就加入哪个宗门如何?”   难得村长起了这等玩心,衡玉自然是选择陪他一起了。   与此同时,归一宗内。   掌门执黑子,棋盘上黑子已经渐渐落了下风,他的注意力却没怎么放在棋盘上,显然没有把胜负放在心上。   他捻起一颗棋子,毫不迟疑落在一处,“闻师弟,再过一段时间宗门十年一度的弟子招新就要开始了,你既已出关,那便去看看是否有看得上的弟子吧,若是有资质合适的人选便收入你门下,也好教授问心剑法。”   闻道峰的问心剑法对于所学者要求甚高。   修真界中的主流修炼方式是道修以及剑修。道修触类旁通,可选多条大道;剑修只修剑道,筑无上剑心,以剑道问天途。   可以说比起道修来,剑修所学非常纯粹,毕生只筑一剑,容不得剑心蒙瑕。   问心剑法既以“问心”为名,那对剑心的要求更为苛刻。若没有足够坚毅的剑心,修习问心剑法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所以闻道峰中人,如今只有峰主闻子沐修习问心剑法,其余长老弟子皆是学了其他剑法。   剑修专于自身,万法归一,不若其他修士手段百出,但剑修越战越强,修真界中素有剑修于同境界一战中更胜一筹的认知。   问心剑法的强悍绝不输于剑宗三大立宗剑法,归一宗宗主自然希望闻子沐能够挑选到适合的弟子修习问心剑法。   宗主生怕闻子沐像以前一样,又用缘法不够这个说辞打发他,连忙补充道:“有没有缘法,师弟且先去看一看如何。”   闻子沐原本端起手边的悟道茶饮了一口,正打算说些什么就被宗主这一番补充的话打断了,他大概也能猜出宗主的想法,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哭笑不得,“掌门师兄莫急,我这一回出关正是因为前日心念一动给自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往西北方向走上一趟便能够遇到我的大弟子。”   掌门听他这么一说,连忙抚须端坐,又恢复成了刚刚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好像刚刚那个耍起无赖的人不是他一样。   “西北方向?无尽山脉恰好位于宗门西北方向,我刚好要点派元婴期峰主领队前去一探无尽山脉,那此行便交给闻师弟负责吧。”   ……   村子里的生活静谧而又安详,如果不是村里的青壮进山打猎偶尔负伤染血而归,那一定是一处世外桃源的存在。   这半个月衡玉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倒是衬得村长比她更要期待急切几分。   这一日,衡玉吃过早餐便背起自己的小药筐来到村长的房间找他。   村长看到背着药筐仰头问他什么时候出门的小小女童,突然有些哭笑不得。   “玉儿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把衡玉背上的药筐取下来,拉着她到一旁坐下。   衡玉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算算日子,今天剑宗和归一宗的人也差不多要到了吧。”   村长望着衡玉平静的神色,终于不得不承认,即使修士窃天地道果,但天道对于一些人还是偏爱的。   予她这般资质,竟又予她这般通透道心。   “玉儿不急吗?”   衡玉的回答比村长所能想到的最好答案还要让他动容,“村长爷爷你不是说了要讲究缘法吗,若是归一宗和剑宗的人来了我们村子却没有发现我身上的资质,那只能说明缘法不到。”   衡玉重新站起来,抓着村长的袖摆仰着头看他,“所以村长爷爷,我们今天还出去采药吗?” 第67章 仙人抚我顶   即使知道天生剑体千万载岁月难出一人, 但在衡玉没有被归一宗或者剑宗收入门下之前, 村长还是有些紧张的。   但衡玉已经这般说了,村长不愿自己的坐立难安影响到她的心态。   他牵着衡玉, 和她去取了药筐还有药锄, 打算如同往常一样出门采药。   但是刚刚走过村头, 两人就能看到那浩浩蓝天上逐渐出现的一点红色光芒。   那道光芒裹挟着淡淡威压逐渐靠近村子, 在它的周围,有剑芒在浮动,撕裂空气, 靠近小村子的树木一时间漱漱作响, 发出非常大的动静来。   村长最先察觉到天边的异样,他停下脚步来,慈祥平静的声音里突然夹杂了几分颤抖在,那是对修为高的修士天然的敬畏之情, “玉儿,今天怕是没机会外出采药了。”   衡玉也察觉到了异样。   既然已经有人前来, 再外出采药就不太合适了, 她自然顺着村长的话点头,两人还没走出村头多远又折返回来。   村长一早就告知村子里的人今天会有外面的仙人过来。村子在无尽山脉繁衍生息了不知道多少代人,消息口口相传, 村子里的人自然知道每隔五十年会有仙人要来他们村子, 但知道这个消息和看到真的有仙人过来是完全不一样的。   往常的时候村子里的青壮都进山了,今天却全都整整齐齐留在村子里。   生活在危险重重的无尽山脉山脚下,村里人对于周边的一些风吹草动分外敏感。他们察觉不到天地灵气异动, 但是能听到外面的树木一直在剧烈晃动,连忙都从家中跑出来,刚好和走回到村头的村长还有衡玉碰上了。   村长出言温声安抚村子里的人,衡玉站在他身侧,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不断靠近的红光。   不像村里人的诚惶诚恐,她看着那红光,眼中只有纯然的好奇与打量,无一丝一毫的敬畏。   突然,有剑气在这天地间弥漫开来。   好像是因为这一道剑气,衡玉体内突然出现了应激反应,有一股暖流自她的心脉处涌出,逐渐贯连到四肢百骸,她的眉心渐渐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卍”字形印记。   有淡淡的剑气在她眉心之间浮动,一股威压弥漫入空气中,与先前那道剑气触碰相互抵销,引得天地灵力一瞬间共鸣震动。   远处,但凡腰佩长剑的归一宗弟子,他们腰间的长剑在一瞬间全都振鸣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闻子沐缓缓把他的眼睛睁开,那张儒雅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惊意。   闻子沐能察觉到这股纯粹剑意的来源,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个静静坐落在无尽山脉脚下的小村子,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刚刚那股剑气波动,不过是他向无尽山脉深处做出的一些试探,却没想到会激起天生剑体自身做出应激反应,原来他要找的人,就在这一处小村子里。   闻子沐略一抬手,归一宗弟子腰间长剑又重新恢复平静。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的配剑突然动起来了?”归一宗弟子彼此小声交谈起来。   突然,无尽山脉深处传来一声嘶吼,有一股凌厉的威压从最深处蔓延开来,无尽山脉之内几乎所有妖兽都被来自血脉深处的威压所克制,跪伏在地哀鸣。   那股威压一路弥漫而来,撕裂空间,大片树木全都被毁,眼见着就要靠近小村子露出里面潜藏的杀机。   闻子沐腰间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一挥斩下,那道凌厉不可匹敌的威压顿时溃败,不能靠近小村子分毫。   “就在无尽山脉边境诞生了一个天生剑体也不曾被你们发觉,看来妖修果然没落了。”闻子沐冷冷道。   他的声音明明不大,众人却觉得他这番话就是在他们耳边说出来的一样。   衡玉难得有些懵懂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确认那不是自己的幻听。   虽然她还看不清闻子沐的脸,但衡玉有一点还是很清楚的,常年被灵力滋养的修真者少有面貌丑的,比起凡人来在气质上胜了不止一筹。   这么凌厉干脆的一剑,这么白衣飘飘气质儒雅的中年美大叔,这么冷漠睥睨的态度,都没见过她就能知道她是天生剑体,再结合村长说两大宗门领队前来的修士都是元婴期境界……   衡玉心里美滋滋地想,这不就是她未来的师父吗!   无尽山脉深处传来一声冷哼,那股威压越积越重,却一直不见有其他动静。   归一宗闻子沐,自踏入元婴后期那一日起,便有元婴后期第一人的美誉。   昔日妖修在沧澜大陆掀起大乱,化神期妖修皆死战殆尽,迫不得已之下剩余的几个元婴期妖修只能逃入无尽山脉,借着无尽山脉特殊地形逃过一劫。   但这个地方同样成为了妖修的囚笼。   每五十年剑宗和归一宗都派元婴期峰主过来无尽山脉这里,正是为了探查龟缩在无尽山脉的妖修是否有踏入化神境的存在,如果有,那么他们便会提前下手,动用一些禁忌手段除掉这一隐患,以免妖修日后有机会卷土重来。   闻子沐手上的剑依旧在振鸣,他的目光落在无尽山脉深处,眼底的凌厉越积越厚。   无尽山脉深处的存在却没有再给他出手的机会,那股凌厉到极致的威压瞬间消退,眨眼之间林间又恢复了静谧。   如果不是那依旧跪伏在地颤抖的妖兽,以及惨遭肆虐的树木还留有痕迹,任谁都不知道就在刚刚竟然有两位元婴后期修士进行了试探性的交锋。   闻子沐收了手中的剑,也不理会身后跟着他出来历练的筑基期弟子有何感想,直接降落在了村头。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一见他未来的弟子了。   而且现在剑宗还没来,若不趁着这时候提早定下师徒名分,待剑宗来横插一脚倒是不美。   闻子沐没有端着架子,直接御剑降落到村口,神识直接锁定衡玉。   衡玉站在村长身边,一双眼睛分外明亮与闻子沐对视。   “你不怕我吗?”闻子沐突然出声问她。   根骨极佳,眉眼清湛,隐隐约约有剑气在经脉里游走,果然是天生剑体。   衡玉反问他,“您会伤害我吗?”   闻子沐眼中划过赞赏,“不会。你根骨绝佳,资质天赐,若入我归一宗闻道峰,我护你还来不及呢。”   衡玉从他话中猜到了他的身份——归一宗问道峰来人,果然是个剑修啊。   “那我为何要心存畏惧。”她问得坦荡,也让人无法反驳。   听到闻子沐的说辞,衡玉就知道他动了收徒的心思,但想一想村长那个“缘法”的说辞,她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当年的神棍架势摆出来,小胖手一抬,板着一张脸掐指一算,“我掐指一算,您与我很有缘法,不知您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师父?”   她的脸色太正经了,跟着闻子沐过来的归一宗弟子都是筑基期修为,常年呆在宗门内,平日里极少接触外界,一时间被她唬得都信了。   众弟子心下暗自嘀咕,难怪这一回的任务是闻道峰峰主亲自领队,原来还有这重缘由在。   不过天生剑体啊,这样的香馍馍到哪个宗门哪个宗门都不会亏待的。   闻子沐:“……”这番说辞,和他刚刚准备出口的说辞很像啊。   村长被衡玉的大胆吓到了,他忙拍了拍衡玉的肩膀,示意她别胡闹。   闻子沐倒是反应过来了,他也不介意顺着衡玉的话继续说下去,“自然是有兴趣的。”   衡玉顺杆子往上爬的技能一向点得很满,一听闻子沐这话连忙问道:“那师父,你我师徒第一次见面你有什么见面礼吗,比如六品灵丹什么的?”   衡玉话说得随意,倒像是不知敬畏一般,村长原已打算暗自提醒她不要太放肆,但听到衡玉提出的要求后顿时明白了衡玉的用意,心下轻叹之余也不由得觉得慰贴。   六品灵丹对应的是结丹期修士所用的丹药,衡玉现在连仙途都没有踏入,这个六品灵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作用,那她是为谁而问的自然不言而喻。   闻子沐神识强大,自然早就探明了村长的身体情况,他深深看了衡玉一眼,手腕一番一个玉瓶凭空出现在他手上,闻子沐把这个玉瓶放到她的手心,“这六品复元丹可以打通经脉堵塞,每三日服一颗,九日后便能完全恢复受伤前的修为。你想要就拿去吧,这还算不得为师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他现在越看衡玉越觉得满意,自然不介意两人尚未举行拜师仪式衡玉便称他为“师父”。   “能完全恢复受伤前的修为”这话一出,村长有些佝偻的身子猛地一晃。   四十多年了,他伤了那么久,对于自己恢复伤势都不抱希望了,更何况还能恢复受伤前的修为。虽然恢复修为之后他估计终生都不能再前进一步,但这样的结果村长已经很满意了。   察觉到村长内心的激荡,衡玉另一只空闲的手扶着村长,无声安慰他。   此时天边灵气又有异动,闻子沐直起身子负手而立,回望那异动的方向。   剑宗的人到了。   只不过已经来晚了。   天生剑体的存在啊,怕是连剑宗都要眼热吧。   闻子沐手腕一翻,把一枚雕刻精美的玉佩递给衡玉,“把这枚玉佩佩戴在身上,它可以掩饰你身上的异样。”   万一剑宗的老不死死咬着拜师大典没开的说法,不要脸和他抢弟子怎么办,现在自然是把衡玉身上的异样掩饰掉更好了。   衡玉与闻子沐对视,悄悄冲他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与此同时非常干脆接过玉佩挂在脖子上。   闻子沐有些无奈,他这个弟子,似乎有些活泼过头了啊。   “为师还要带着你这些师兄师姐进无尽山脉一探,半月后再来接你回归一宗。”   衡玉听到他的话自然是乖乖点头,闻子沐转身望着跟着他一道过来的归一宗弟子。   这些弟子别的不说,在这方面都特别上道,彼此挤了挤眼,已经做好了去忽悠剑宗那群人的准备。   天生剑体这样的存在啊,又是这么软糯可爱的小师妹,自然还是来他们归一宗最好了,剑宗那些剑修全都硬梆梆的,哪里有他们归一宗友爱。   看着这些弟子的眉眼官司,闻子沐突然觉得,好像不仅仅只是他新收的弟子活泼了些。   但闻子沐没说什么,他袖口一挥,已是御剑直接迎向剑宗来人。   待归一宗众人离开后,衡玉牵着村长的手,把手里的玉瓶递给他,“爷爷,我们今晚就开始服用这复元丹吧。”   村长摸了摸衡玉的头,眼里满是慈爱,“玉儿啊。”   半个月后,一道光芒直接从无尽山脉内飞离,另一道光芒则飞往小村子。   不过眨眼的功夫,归一宗众人已经重新回到了村口。   村长已经恢复了修为,筑基初期修士有两百多载寿元,村长如今寿元只是过半,他的修为恢复之后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闻子沐目光扫过衡玉,那冷硬的眉眼方才柔和不少。   衡玉出生在村子里,乃天生剑体,难免无尽山脉深处的存在恼羞成怒派妖兽过来毁了村子。而且据闻子沐和剑宗那位元婴修士打探发觉无尽山脉深处最近似乎有些不平静,村子里的众人还是搬离这里比较好。   祖辈生活的地方就这么离开,众人都有些不舍得,但因为衡玉的资质,归一宗那边可以好好安置好村子里的人,倒不用太担心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最后还是村长拍板定下来,住的地方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人,他们要搬。   一个村子要迁移出去,方方面面的事情太杂了,闻子沐传讯让靠近小村子的归一宗结丹期修士过来护着村子,最后将一行人妥妥送到归一宗势力范围的城镇。   那些元婴期妖修如今都不能踏出无尽山脉,有结丹期修士过来镇场子也差不多了。跟着闻子沐来的筑基期弟子也被他留下来了,他只带着衡玉提前返回归一宗。   归一宗十年一度的新弟子选拔就在最近开启,弟子选拔之时有练心环节,他不想衡玉错过了。   元婴后期修士全力施为速度到底有多快,来的时候一行人走了快半个月,但闻子沐带着衡玉回到归一宗时,方才不到两天时间,这速度还是为了顾忌衡玉适当减缓了些。   赶到归一宗的时候,新的一届弟子选拔刚刚开启不过半日,闻子沐轻轻一推,衡玉已经站在了山门前。   阴阳交接的地界,太白学宫游走阴阳,逆乱时序。   万级阶梯之上,剑宗巍然而立,剑道直指通天。   而被称为正道魁首的归一宗,则位于十万大山之中。   浩瀚青山,陡峭险峻,归一宗山门以无可匹敌之势矗立于这大山之中。有渺渺雾气将归一宗山门遮掩,衡玉站在山脚仰望,若隐若现根本看不清全貌。   “为师在宗门内等你。”闻子沐传音给她。   归一宗威震沧澜大陆上万载岁月,凡人仅仅是站在山脚看着,便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意。   衡玉却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场景,为这夺天地造化之景赞叹。   弟子选拔早已开始,来参加选拔的人都早已进入光幕之中,如今还留在外面的基本都是那些前来参与选拔的人的亲眷。   刚刚送衡玉来的人踏空而行,这分明就是元婴境界才能施展的手段,衡玉明显是被归一宗内的峰主亲自送来参与弟子选拔的,能有这待遇的肯定是峰主新收的亲传弟子,一时之间有不少打量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她如今正站在光幕前,望着那轻微晃动带着股召唤之意的光幕,没有在原地久留,脚步轻缓而又坚定地迈出,小小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光幕前。   衡玉还以为自己会进入到什么世界,但一步踏出后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察觉到一股撕扯之意,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一片黑暗之地,来到了一面泛着涟漪的水镜前。   衡玉回头,她的身后却是一片虚无,看不见来处。   闻子沐收了一个天生剑体的弟子这一消息早已传回宗内,原本这弟子选拔的事情是不需要各峰峰主露面的,但众人都有些好奇他那位弟子的资质心性,所以几乎在闻子沐靠近归一宗势力范围后,其余十六峰峰主并掌门都出现在了往常议事的浩然殿内。   待闻子沐将衡玉送到山脚下参加选拔过来浩然殿,望着这难得整整齐齐的场面,略一挑眉,却也猜透了这些峰主的心思,施施然向众人打了招呼后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着一杯温热的茶一边细品一边与众人一起观看水幕。   于是众人便看到衡玉一步踏出,陷入黑暗,但不过一个吐纳的时间,她竟然就出现在了水镜前。   “一步踏出便过了这心魔境,她心中竟然毫无畏惧。”殿内有峰主惊叹出声。   心中没有畏惧,自然难以产生心魔,所以这看似很艰难的一关她竟然只需要一步便通过了。   “心无敬畏,也不知是好是坏。”掌门把视线从水镜上移开,与闻子沐感叹道。   “她心无敬畏却有挂念的东西,所以她行事自有底线,师兄不必多虑。”   就像那一日,她不畏惧他的修为,却会为了照顾她的村长求药。对剑修来说,越是对剑纯粹越好,掌门他们所担忧的不过是她心无敬畏,日后容易入魔罢了。但闻子沐却觉得他这一位弟子收得实在是好,心无敬畏可却也至情至性。   浩然殿内的对话衡玉无从得知,此时她站在水镜前,仰着头一直盯着它,但水镜一点动静都没有。   衡玉把手贴在水镜上,明明远看时这水镜在泛着一层层涟漪,用手去摸却没有半点异样。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考验我的,那就让我直接过了这一关吧。”她出声说道。   水镜突然剧烈扭动起来,她的身后原本一片虚无,此时在那虚无之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声叹息。   那道叹息太过沧桑,就好似自远古踏无尽岁月而来,衡玉听得头皮一麻。   而浩然殿内众人神色一惊。   当年归一宗开山祖师乃一名夺天地造化的剑修,因为与化神期魔修征战而亡,死前他的佩剑震断,剑中诞生的剑灵却是被他强行护住与护宗大阵融在一起。   剑灵常年沉睡,除非开启护宗大阵,否则就连掌门都很难见到剑灵,如今这个女娃娃竟然能引得剑灵对她产生兴趣从沉睡中醒来。   是了,掌门突然想到一点,当年他们归一宗的开山祖师,剑灵的主人就是天生剑体。以这个女童的体质会引起剑灵的注意其实也并不奇怪。   “第一问,你所求的道。”那道声音在这片空间回响,与此同时水镜之上也显示了这一行字。   “剑道。”衡玉没有丝毫迟疑。   “太过广泛。”那道声音评价她的回答。   衡玉眉眼一弯笑起来,“无畏剑道。”   “这世间谁敢言无畏?”   “你与我所求之道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下一题。”   那道声音明显一顿,半晌方才叹道:“难怪敢言无畏。”却是没多说什么,直接问了下一道题目,“第二问,你对魔道作何评价。”   衡玉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不了解,不做评价。若是当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无论正道魔道,我都会用我手中的剑扫荡一方。”   “第三问,也是最后一问。末法纪元已经到来,身为修士窃天地造化,如今天地也逐渐走向衰竭,终有一日天地灵气会枯竭无法修炼,到那时你待如何?”   衡玉从没有听说过这个说法,原来这片大陆已经逐渐走向纪元末世了吗。   不过那又如何。   “修士难道不就是在与天争渡吗,天若绝修士通天之途,身为剑修自然只能逆伐而上。”   “一力破万法,以杀证道。”   她不再迟疑,一步踏出,撞上那水幕。   坚硬的水幕在她触碰到的瞬间软化,眨眼之间,她已经消失在这片空间。   水镜碎开,露出一个铭刻着繁琐符文的祭坛。   祭坛之上放着一块石头,衡玉目光落在它上面,竟然突然就懂得了这块通体透明的石头是什么东西——测灵石。   她大概已经猜出来,自己来到了最后一关。   这祭台看着不大,衡玉一步踏入祭台之上方才知道刚刚那不过是个障眼法。   她仰头看去,只能看到长长的阶梯,望不到尽头的祭坛。   原来到了测灵根的时候也有考验吗,衡玉心下思量,以归一宗招收弟子之难,每一次招收而来的弟子一定不多,但资质心性一定都分外难得,难怪归一宗实力如此强大。   衡玉不再多想,直接开始登这天梯。   天梯很长,长到足以令很多人生了退却之心,但衡玉已经能猜到这最后一关的考验了,她埋头登天梯,阶梯对她来说高了些,便双手双脚俱用爬上阶梯。   闻子沐看着觉得有些心疼,偏头看向掌门。心无迟疑,这样能过关了吧。   掌门嘴角微抽,这还没正式拜师入门就护上了啊,不过望着衡玉那双手双脚一起爬的模样,掌门袖子一挥,眨眼之间,衡玉发现自己就来到了祭坛之上。   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喊道:“谢谢师父。”   闻子沐无奈扶额。   衡玉就是随口喊喊刷师父好感的,一看到那近在眼前的测灵石也不耽搁,直接跑到它前面,把手贴在它上面。   眨眼之间,一道纯净无暇的红色光芒冲天而起,有乳白色的剑气在光芒之外游走,剑气凌厉,尽是杀机。   “单一火灵根,天生剑体。”测灵石上缓缓浮现出这一道字迹。   衡玉望着这行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石兄,你好厉害啊。”当然,她也知道测灵石是一个死物,只不过是随口感叹了一句罢了。   没等她再有什么举动,突然之间,这片空间的投影破碎,衡玉直接出现在了通关之后的试练台。   即使比众人晚了半天登山,等她出现在试练台的时候,这一处试练台也不过只站了寥寥十几人。   衡玉还未完全缓过神,闻子沐的传音已经在她耳边响起,“三日后会举办收徒大典。”   她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在一众十多岁少年少女中间分外扎眼。看了看人数,衡玉猜测以这些人的资质估计都能拜入各峰峰主长老门下,站着有些无聊,她便仗着自己年龄小与他们搭话。   没让众人等很久,他们这第一批通过试练到达试练台的新弟子便被归一宗内门弟子领走去休息。   三日后,各峰峰主收徒大典。   衡玉已经换上了归一宗内门弟子服饰,在这肃穆的大殿之上,在闻子沐面前缓缓跪下,恭恭敬敬行拜师礼。   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眼前,搭在她的头上。   闻子沐悠长轻缓的声音随后响起。   “自今日起,汝正式归于吾名下。望汝日后勤加修炼,不堕吾归一宗闻道峰威名。”覆在她头上的手似乎带着无尽暖意,那股暖流透过手心传来,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弟子谨记。”衡玉俯身行了一礼,如此回道。   她此时方才六岁,一张精致的小脸粉雕玉琢,却布满了认真。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第68章 仙人抚我顶   剑宗里, 太玄峰灵剑尊素来有个喜欢夜观星象掐指一算的爱好。   这个爱好吧, 八大门派的元婴修士都知道,归一宗的闻子沐也有。但问题是, 闻子沐是真的能算得准, 灵剑尊算得不准也就不说了, 他还偏偏对自己的卦象深信不疑。   那天他心血来潮给自己算了一卦, 发现一路东行,他就可以收获到自己的关门弟子。   东这个方向,他琢磨了一下, 发现正好与前去无尽山脉的方向一样。而这一回他掌门师兄原本想要点派领队前去无尽山脉的人是苏剑尊。   苏剑尊那家伙眼光利得很, 万一让他中途把自己的关门弟子劫走了,那自己岂不是哭都没地方哭。   于是灵剑尊思考过后赶紧跑去找掌门,直接告诉掌门,苏师兄刚刚闭关出来, 这一回无尽山脉之行还是他去吧。   掌门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前去无尽山脉这件事,掌门从来没想过让灵剑尊去, 以他的不靠谱程度, 掌门很担心灵剑尊会把跟着外出的几十名内门筑基期弟子弄到坑里去了。   但他被烦得不行,便直接传讯让苏剑尊过来,两个当事人自己商量商量吧。   苏剑尊一听, 和灵剑尊交换了好几样稀有物料方才同意这件事。   待灵剑尊一脸肉疼把苏剑尊提出的稀有物料交出来离开后, 掌门也察觉出不对来,“灵师弟他在这方面素来不大方,今日怎么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灵剑尊曾经是剑宗一位化神期老祖养的灵兽, 体内有龙的血脉,一向抠门,今天竟然这么大方,这明显不正常啊。   苏剑尊与灵剑尊认识多年,两人一向不对付,在这件事上反而是看得最透的一个人。他冷哼一声,“这还不简单,定是他的卦象告诉他此行前去无尽山脉能得到极大的好处。”   想到灵剑尊卜卦的水平,掌门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说什么了。   在化神期祖师避世不出的情况下,元婴后期修士已经是这沧澜大陆最顶尖的存在了,就算灵剑尊再不靠谱也是元婴后期修士,此行可能有些刺激,但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两日后,剑宗一行人从宗门出发飞往无尽山脉。灵剑尊生怕自己会错过自己的弟子,也不允许剑宗的剑修御剑而行,而是召唤出了自己的一件飞行灵器一路飞去无尽山脉。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好苗子。   灵剑尊已经选定的关门弟子还是个小女童,他不知道归一宗派来的元婴期修士是谁,但是在没拜师之前,他生怕归一宗来的元婴期修士不要脸和他抢弟子,于是点了两个剑宗弟子留在小县城里好好守着他的关门弟子,他则领着剩下的人赶去无尽山脉与归一宗众人汇合。   汇合之后,剑宗中人抱着一种“我们剑宗找到了一个资质超好还很软萌可爱的小师妹,绝对不能让归一宗这群无耻之徒把师妹抢了”的心态与归一宗的弟子交谈。   很巧的是,归一宗弟子与他们的想法一样,只不过把最后的宾语一换,变成了“绝对不能让剑宗这群无耻之徒把师妹抢了”。   于是两宗弟子明明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时不时想要来一场切磋,偏偏这一回相处起来特别和谐,如果不是看他们身上的服饰,还得以为这是一个宗门的师兄弟呢。   无尽山脉一行结束后,灵剑尊带着他找到的拥有变异雷灵根的小徒弟开开心心回了剑宗。   修真界中,除最常见的五行灵根外,还有变异的冰灵根以及雷灵根。   这两种变异灵根难极为稀有,但极为霸道,若是体内一出现这样的灵根,必是单一灵根无疑。而且相比起五行灵根来说,攻击力会更强。   苏剑尊和掌门看着他竟然真的带回了一个资质如此出众的弟子都很惊讶。   灵剑尊一张老脸凑到苏剑尊面前,呵呵笑道:“我说苏师弟啊,这一回我的卦象够准的吧。”   元婴后期修士本就可以对未来之事进行模糊的预感,灵剑尊这种一百次卦象里面只中一次的概率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看,灵剑尊对于自己收到的这个资质出众的小徒弟宋宁是越看越满意的。   收徒大典结束后,灵剑尊决定友好地告诉闻子沐,他到底错过了怎样资质的弟子。   然后他就听说,闻子沐那一天掐指一算,发现他一路往西北方向行进就能找到自己的大弟子,最后他在无尽山脉外围的小村子那里,将一个天生剑体收入门下。   灵剑尊那张原本还很灿烂的脸瞬间就黑了,忍不住抱住自己的亲亲小徒弟,告诉她一定要好好修炼,争取把闻子沐那家伙的弟子打倒!   宋宁和衡玉一个年纪,现在都只有六岁,她站在地上仰着脸看她师父,非常耿直问道:“师父,我还记得之前你收我为徒的时候告诉我,如果这一辈不出现天生剑体,我肯定会成为同辈剑修中最顶尖的存在。”   那个叫做叶衡玉的人不就是天生剑体吗。   灵剑尊:“……”   徒弟啊,师父我只是想放个狠话,你能别拆师父的台吗!?   灵剑尊觉得自己的心口有点疼。   他前面养的几个弟子都是硬梆梆的男剑修,好不容易收了个亲亲女徒弟,还没开始学剑呢,竟然就学会了大多数剑修特有的那种耿直气质。   闻道峰峰巅之上,衡玉的住宅已经被安置好了。   沧澜大陆的修士六岁开始可以进行修炼,但衡玉的资质太过出众。   单一火灵根可以提高她吸收灵气的速度,让她的修为进展比起同辈人要快上许多。   天生剑体又让她对剑道具有绝佳的领悟力,很多剑修会遇到的瓶颈她都不会遇到。   所以在这种时候,闻子沐倒是不急着让衡玉开始纳气入体进行修炼。   衡玉还没有辟谷,这一天她才刚吃过早饭,闻子沐便传音让她来他的院子一趟。   闻子沐找她过来没有别的事,仅仅是给了她一把竹剑。   竹剑看起来平平无奇,比寻常的剑要小上许多,正好和她现在的体形相匹配。这柄竹剑被闻子沐拿在手里,就像一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   但当衡玉把这柄剑接到手里才发现她错了,这柄竹剑别说是挥动了,就连拿起来都很吃力。   衡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直接上手去拿,结果生生被这股重量带得身体稍微摇晃了两下方才稳住。   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竹剑上,眼中露出几分好奇来。   没等她开口去问,闻子沐便直接告诉她,“这柄竹剑里,封有我注进去的一缕问心剑气,里面含有问心剑法的基础心法。待你逐渐领悟竹剑中蕴含的东西后,竹剑便会慢慢减轻重量,最后变成一柄普通竹剑。”   闻子沐先把他做了这柄竹剑的用意说完,方才向衡玉提了要求,“一年内你不得纳气入体进行修炼,要先与我一道打磨根基。每日在院子里挥剑三千下,直到能够适应这柄竹剑的重量再来找我,我到时再为你换一柄竹剑。”   衡玉乖乖点头。   “还有,玉儿你可曾识得沧澜大陆的通用文字?”闻子沐想起这件事,便出声问她。   有很多典籍心得都是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衡玉现在年龄还小,如果还不识得便可以去跟着一些和她一样年级偏小的同门弟子一起学习。   系统早就为她转换好了语言文字体系,衡玉这时候便把村长拉出来当挡箭牌,“村长爷爷已经教过我了,不需要再去特意学习。”   既然已经识字那就好办了,闻子沐转而再给衡玉多布置一件事,“我院子最靠里那间房子里放有很多基础典籍,你每日练完剑后必须来这里读够两个时辰的书籍,这个要求你可能做到?”   衡玉自然应是。   待她提着竹剑回了自己的院子,闻子沐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轻声一叹。   末法时代已经到来了,现在只是灵气逐渐枯竭,谁知道后面又会再发生什么残酷的事情呢。他的这个弟子空有绝佳资质,却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成长起来。   生不逢时,大概就是他们这一辈年轻弟子所悲哀的事情了。   有微风轻拂,院子西侧摘种的紫箫竹随之晃动,带出一片静谧寂寥之意。 第69章 仙人抚我顶   前段时间闻子沐去无尽山脉探查, 发现里面出现了一些异常, 回来后便和掌门禀告了这件事。   各峰峰主就此事进行讨论,最后决定派出五名元婴修士再次前去一探, 闻子沐也在名单之中。   也是因此, 闻子沐没时间亲自教导衡玉, 但也不打算让衡玉自己胡乱挥剑, 以免错误动作印刻在她的记忆中。   他直接将衡玉送去了闻道峰钟长老那里,让衡玉跟着钟长老门下弟子一起学习基础剑法。   钟长老乃结丹后期修士,他所在的院子距离峰巅有段距离, 衡玉被闻子沐送来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 对自己刚收入门下的弟子进行训话。   “师兄。”闻子沐已经提前和钟长老打过招呼了,此时也不多说什么,把衡玉放下后便离开了。   钟长老性子有些严肃,他瞥了衡玉一眼, 衡玉顿时判断出钟长老的性格了,不敢耽搁, 直接小跑到钟长老新收的两个弟子旁边与他们排排站, 拿着柄竹剑站在那里。   这柄竹剑看起来轻飘飘地,握在手里却重得很。衡玉刚刚还试着折了折,发现明明只是普通的竹子材质, 却因为有剑气的加成而坚固得很。   至少她用力一掰也不能撼动一丝一毫。   衡玉已经站定, 钟长老就不说什么了,直接挥手让他已有筑基初期修为的大弟子来教衡玉三人最基础的挥剑动作。   挥剑是剑道最基础的一项练习,横刺、斜挑, 每一个动作看似随意,但身为修士挥剑的时候体内灵力要随着剑招一起动,所以每一剑挥出都必须考虑到经脉灵力走向,都有其固定的轨迹。   最开始每一个挥剑的动作衡玉都需要好好控制竹剑的走向,挥得多了,每一个基础动作的轨迹逐渐印刻在她的脑海里。   但这还不够,据这位正在纠正她挥剑姿势的陈师兄所言,闻道峰内门弟子必须将这些基础动作挥到形成下意识的反应。   当你连思考都不需要,就能凭借直觉完成最标准的挥剑动作,那时候方才合格。   这样的要求的确严格,但衡玉想了想,以她每日挥剑三千下的进度,应该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达到这一要求了。   陈师兄认真讲解完,并且已经演示过好几遍后,终于让三人开始挥剑。   以衡玉如今的力气,挥个几十下就力竭了。   但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对如今的她来说,最不缺的东西就是耐心以及毅力。   她把自己逼到极限,实在抬不动手了就站在原地休息一会儿,然后继续挥剑。   钟长老向她投来目光,眼中难掩赞赏。   他新收的那两个小弟子原本已经累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但被衡玉这么一刺激,一个比他们还小的师妹都这么勤快一直在坚持,两个人如果就这样放弃未免也太丢脸了些吧。   钟长老余光扫过那两个也继续站起来调息挥剑的弟子,再想想十分自觉的衡玉,不得不感叹闻师弟果然收了个好弟子。   资质天赐非人力可更改,但一个修士能走多远却不仅仅只是资质来决定的。   此子心性极佳。   三千剑一点折扣都不打,衡玉挥完剑后天色已经暗下去了,闻子沐已经离开归一宗,钟长老便让她先在自己这里休息一会儿。   不多时便有人过来给她送药。抹在手上清清凉凉的,不知道是什么药膏,但也知道钟长老拿出来的自然不是凡品。   药膏抹在手上不过一会儿,原本还酸胀得难受的手臂就已经好了大半,想来到了明天就能恢复如常,不会耽误第二天的训练。   待衡玉吃过晚饭陈师兄便把衡玉送回峰巅之上的小院。   “师妹的毅力,实在让人惊叹。”陈师兄和她闲聊起来。   衡玉笑弯了眼,坦然接下陈师兄的夸奖,而且这一段时间陈师兄都要负责接她,所以衡玉表现得特别乖巧,“陈师兄舞剑的时候真帅,一看就有钟长老年轻时候的风采。”   陈师兄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已经有了筑基初期的修为,这一实力在归一宗年轻弟子中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又长得俊秀,一身白色为底蓝色镶边的内门弟子服饰衬得他风姿极佳,所以衡玉夸得让人特别有认同感。   陈师兄忍不住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耳朵有些泛红,“师妹客气了。”   内心却一直在想,小师妹真的好可爱,难怪和其他峰内门弟子聊天的时候大家都表示想要师父收一个小师妹到门下。   “师妹喜欢吃糖葫芦吗?”   衡玉自然是点头说喜欢了。   日子就这样在重复的练剑中过去,这一日陈师兄过来接她去练剑的时候,还给她带了糖葫芦。   红彤彤的野果被木棍串起来,上面裹了糖稀。衡玉咬了一口才发现这个糖葫芦不仅与其他世界的糖葫芦样子很像,就连口感也很类似。   世界背景不同,这样的小零食味道却是如此相似,实在有些奇妙。   两个月后,衡玉已经能适应一天挥三千剑的强度,手中竹剑的重量比起最开始感觉要轻了许多。   这一天,她终于可以用一个上午的时候就把三千剑挥完。   用过午饭后,衡玉推开闻子沐院子的大门。   元婴后期修士的院子自然设有禁忌,但衡玉身上佩戴有可以自由出入禁忌的玉佩,她很轻松就来到了最靠里的那一间房子。   闻子沐的院子不算大,但布局很清雅,西侧紫玉竹稀稀拉拉,但长势很喜人,院门左侧栽种了一株梧桐树,已经栽种了很多年,又有灵气滋养,如今长得十分巨大。   院子是普通的木屋结构,但不知道是什么材料,衡玉总觉得这一整个木屋看似平平无奇,但绝对不普通。   只不过她看不透其中玄机罢了。   衡玉伸出手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面很透光,光线很适合阅读。   在房间一侧摆放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衡玉走到书架前仔细翻看,发现这些书籍基本都是随手放置的,没什么顺序。   她将书架上标注的标签看完,大概了解了书架上书籍的类型。   这里的书籍,全都是基础的修仙手札,包括大陆秘史、历史典故,还有一些练气期用来打磨根基的书籍。   虽然基础,但刚好适合目前的她。   衡玉思考了一会儿,最先抽出来阅读的书是《大陆简史》。   她对沧澜大陆的理解,更多是来自村长爷爷,但村长爷爷当年只是个筑基初期修士,他的很多说辞都只是道听途说。   《大陆简史》,顾名思义,讲的是沧澜大陆的历史进程,每千年八大宗会重新修订一次。   有这一本《大陆简史》,更便于她了解沧澜大陆的很多事情,就连很多隐秘之事也会在上面春秋笔法提到一两句。   比如万年之前正魔之争,五千年前妖修与正道魔道之争。   这本《大陆简史》乃八大门派编撰而成,事件起因到底是真是假无从得知,衡玉真正感兴趣的是结果——   正魔之争导致正道和魔道实力大损,妖修趁势而起,最后野心滋长掀起对正道魔道的战役,惨败,苟延残喘困于无尽山脉之中。   而正道魔道实力已经恢复,虽然顾忌很多没有再掀起战乱,但两者私下的摩擦一直没有间断。   如今无尽山脉出现异动,是妖修要卷土重来吗?   衡玉合上《大陆简史》,目光落在那透过半开的窗子洒在地板的阳光上,一时陷入了沉思。   那日她在参加弟子选拔的时候,在水镜那里曾经听那道声音提及末法时代已经来临。   但末法时代为什么会到来,它的到来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征兆。   好像很少有人能知道。   衡玉把手中的书本重新放回到原来的位置,起身出了房间。   这一日,衡玉如同往常一样前去那间房间阅读《大陆简史》。   她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直到看到一行字,不由得微微怔住。   “据史载,沧澜大陆还可追溯到修仙启蒙的上古时期。”   在他们这一部简史之上还有其它文明并不奇怪,可让衡玉微微有些恍惚的是下面那一句话。   “上古时期,倾天之祸,已不可查。”   曾经拥有的一个文明,被称为修仙启蒙的纪元,产生过那么多辉煌,竟然已经不可再查。   那些天材地宝,那些瑰丽美景,那些蕴含着无上功法的秘境,全都不可再查。   所谓的倾天之祸,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他们如今的末法纪元的另一个名称?如果不是的话,当年的倾天之祸谁才是幕后推手。   真相真可怕。   衡玉再次把《大陆简史》合上。   很多人知道如今末法时代已经到来,却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对手到底是谁。   上古时期的修为划分可能不像他们如今这个时期,但肯定有实力相当于化神修士的天纵奇才,甚至是飞升的修士也可能存在。   但纵使是亿万生灵也难出一个的飞升修士都未曾被史册记录下来,这又多么悲哀。   她想了想,翻开了《大陆简史》第一页,在那里,罗列了如今她所处的这个纪元有载以来,飞升的化神巅峰修士以及正魔妖修中的化神期修士的名字以及事迹。   简史之上罗列着他们的来历生平,叫人心生神往。   但衡玉想到上古时期,不由自语,“吾辈与天争渡,于天道千万载光阴而言却也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玉儿何必自扰?”突然,有一道温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师父,您回来了。”   衡玉先是喊了一声,方才从地上站起来,抱着那一本极厚的《大陆简史》跑出房间。   闻子沐依旧是与之前一样的打扮,他负手站在院子里栽种的那棵梧桐树前。   听到身后的动静,闻子沐转过身,示意衡玉在石凳那坐下。   他目光扫过衡玉手中的《大陆简史》,联想到衡玉刚刚那句自语,突然轻叹,“为师不曾想到你会看得如此清楚。”   “这一本《大陆简史》,并不是沧澜大陆通用发行的版本。”闻子沐道。   他这一句话,解决了衡玉的困惑。   这本书虽然在很多地方都是点到为止,但很多东西经不得细想,也经不起推敲,如果直接把这个版本在沧澜大陆发行,只要有多几个像她一样想得深看得深的人,在祸事来临之前,正道修士怕是就要自己先乱了阵脚。   其实在闻子沐的打算之中,他并不准备提前告知衡玉太多末法纪元的细节,但衡玉自己却透过那几句话猜到了很多东西。   自己的弟子比自己想的还要聪慧,看她如今心境平和的模样,也不必太担心她的剑心有瑕,所以闻子沐不介意多提几句。   这个季节,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泛了黄,黄叶挂在枝头,随着风的吹动轻轻摇晃,然后随着风飘落下来。   闻子沐仔细凝望那片落叶,衡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花开花败,树有枯荣,天地万物自有时序规律。即使太白学宫号称可逆乱时序,但玉儿可知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   “吾辈与天争渡,只为所求之道便可。”闻子沐话中有洒脱,可也有几分复杂。   他的这句话衡玉认真咀嚼了很多遍,方才有些了悟师尊话中的复杂。   凡是修为有成的求道者,又有几人没有遐想过与天同齐呢。若在修真界鼎盛时期,以闻子沐这般天赋,飞升也未尝不可遐想。如今却被困于元婴后期多年无半寸进展。   所以他不再求飞升,只问剑道。   他洒脱释然了,可也不是不遗憾的。   但终究是天道无情,大势难为。 第70章 仙人抚我顶   自那日后, 衡玉就很少去考虑末法纪元的事情, 闻子沐也告诫她不要想得太深。   有些真相太过残酷,在还没有实力的时候就看清真相, 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衡玉与其去探究其中真相, 不如好好踏上修炼之途。等有实力了, 方才有资格去了解探究真相,也才有资格做执棋之人左右胜负。   日子就在这样的挥剑以及阅读典籍中度过,等第一柄竹剑握在手里的重量已经与寻常竹剑差不多的时候, 闻子沐便为她换了另一柄样式一样的竹剑, 只不过比起先前那柄所蕴含的剑意要深上一些。   衡玉接过竹剑,就要告辞离开。   闻子沐却叫住了她,“归一宗每月初一十五在试练台都会有内门筑基期弟子前去讲解自己在炼气期的一些心得,你这两日便不必过来翻阅典籍了, 直接过去试练台那里便可。”   衡玉点头,她想了想, 直接过去扒拉闻子沐的袖子, “师父师父,你把金阳借我,让它送我去试练台吧。”   金阳是闻子沐养的灵兽, 体内有金乌血脉, 却发生了变异,不如一般金乌那样通体金色,反而带着一种瑰丽神秘的紫金色泽。也正是因为它的变异血脉方才引起闻子沐的兴趣, 与它签下了契约。   前段时间闻子沐去无尽山脉的时候,顺路把金阳也带去了,在那里寻了东西为它进行洗礼。   金阳虽然已经活了几十上百年,但它这个种族的寿命极长,现在只相当于人类的四五岁,比衡玉如今还要小上一些。   然后蠢萌不知人世艰险的小金阳从无尽山脉回来后,就被衡玉忽悠着天天送她飞上飞下去练剑。   闻子沐对这一切自然都是知道的,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一回衡玉是打算让金阳带着自己飞出闻道峰势力范围,自然是要和师父说一声的。   闻子沐的袖子被衡玉扯着,他低头瞥了一眼示意衡玉松手,衡玉已经知道闻子沐的答案了,立马退开,好话顺口就来,“谢谢师父,我师父真好。”   闻子沐望着衡玉兴冲冲离去的背影,默默扶额,他的这个弟子实在跳脱了些。   不过想了想衡玉总是把“我师父对我真好”“我师父实力又强大又会照顾徒弟”这些话挂在嘴边,闻子沐虽然觉得吧,这有些不低调,不符合他淡然无争的处事态度,但是受用也是真受用,所以他从来不训斥衡玉的这些话,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就这样默默听着。   我徒弟想夸我,我总不好拦着吧,反正我也没承认啊。   归一宗掌门有一回过来找闻子沐的时候,有幸旁观了衡玉的花式夸师父,以及闻子沐对此的态度,还取笑了闻子沐一回。不过等他回到归一宗主峰,看着自己只会恭恭敬敬问他修炼问题的弟子后,又忍不住有些不爽起来。   都是些榆木脑袋,只知道修炼修炼,既然喜欢修炼,那就加重一些任务吧。   没过几天就到了初一,衡玉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挥完三千剑,吃过午饭后没像平时一样去翻看典籍,而是走到崖边,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哨子握住,吹上短促的一声。   不多时,一道紫金色的身影出现在云端,随后由视线的一个小点一点点变大,一头庞大的变异金乌自云雾破空而出,缓缓停在了衡玉面前。   衡玉很熟练地爬上了金阳的背,同时掏出一枚从闻子沐那里坑来的灵药喂给金阳。   “金阳走吧,我们去试炼台。”   金阳直接用行动给了衡玉回答,它展翅之间便入了云霄,穿过云层雾霭,目标直奔归一宗试炼台。   归一宗有多大衡玉一直没弄懂,但单纯是闻道峰就占据了非常大的空间,里面的布局就相当于是一个中等宗门,而在归一宗内,像闻道峰一样的主峰一共有十八座。除了主峰之外,还有专供外门弟子活动的区域,开采的大片药田,放养灵兽的区域,以及被划为禁地供三位化神期祖师修建洞府的后山。   这些区域拼凑起来,归一宗占地之广可想而知。   试炼台位于归一宗居中的位置,十八主峰中除了掌门所在的齐玉峰外,其余十七座主峰都呈现一种拱卫姿态位于归一宗外围。自闻道峰飞出,即使是以金阳结丹初期的修为,两人飞到目的地也花了足足两刻钟。   衡玉在距试炼台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便让金阳把她放下了。   会在试炼台交流切磋的基本都是炼气筑基期弟子,结丹初期的灵兽将她送来试炼台也太过招摇了些。   金阳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把她放下。   目送着金阳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天际,衡玉方才自己走去试炼台。   她刚刚已经和金阳打听过了,绕过这条路便能看到一处台阶,顺着台阶往上走就能到达试炼台了。   金阳给她指的路没任何问题,但衡玉站在那数千级台阶之下,一脸冷漠仰头望着这高高的台阶。金阳给她指路的时候,忘了告诉她这台阶比起寻常的台阶要高上一些。   在自己挣扎着爬这千级阶梯和找个师兄师姐带她飞上去这两个选项之间,衡玉毫不迟疑选了后者。   她如今没有纳气入体踏入练气期,乾坤袋对她来说暂时没有用,所以闻子沐给她准备的很多东西她都没带出门。   但下一回来试炼台她一定要带神行符,遇到这种情况直接用神行符飞上去就好了,归一宗的阶梯对她现在的身高来说真的不怎么友好。   她转身想要寻找目标,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可以御剑的师兄师姐肯定是直接飞到试炼台的,怎么可能会注意下面的情况。   “衡玉小师妹,需要我帮忙吗?”   陆宋御剑飞往试炼台上,随意往下方一瞥,就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他是掌门亲传弟子,如今已经筑基中期,在拜师大典上见过衡玉一面。这个小师妹和他死在魔修手下的妹妹长得很像,拜师大典的时候陆宋时不时会看着她,后来对方在闻道峰上认真磨砺剑基的时候他还有些遗憾,现在看到她站在下方东张西望的模样,下意识就自己御剑飞到她面前了。   这道声音温和轻柔,在她耳边响起,衡玉循声望去。   一身内门弟子服饰,腰间配了个紫色玉佩,为这一身服饰添了些别样的感觉,一张脸清秀隽然,气质若清风明月。   她还未开口,在她脑海里躺尸很久的系统突然出声,【零,这个人身上的庞大气运中掺杂着黑色。】   气运中掺杂着黑色?   衡玉望着眼前这个温雅如玉的人,眉梢微微挑动。   这个世界的确是没有剧情的,但不管有没有剧情,一方小世界的演变规律都相差不大。   在时空管理局里,系统最开始设计的用意就是为了辅佐任务者完成快穿任务,所以它的基础设定中有一点,能够探测一方小世界中气运极强者还有那些反气运者。   如果说一个气运极强的人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的话,反气运者便可以认为是这个世界的大反派。   衡玉经历过那么多世界,气运之子见得不少了,但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被系统认定是反气运者的人。   “无妨。”衡玉对系统道。   就如同她不在乎剧情一般,如今陆宋身上煞气重,却也是他日后的命格。如今他一身气质温雅,又是诚心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在那些事情没发生之前,衡玉不会竖起怀疑之心去对待眼前这位师兄。   她笑起来,“师兄认得我?”   陆宋眉眼柔和,微微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我乃掌门座下弟子陆宋,那日在拜师大典见过你。”   “师兄可否带我前去试炼台?”   陆宋没说什么,直接把自己所御的剑变大一些,再把衡玉牵上来。   道修之中也有很多人选择剑作为武器。剑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为凶器之首,杀伤力极高,有很多道修都青睐于选择剑作为武器。   区分剑修和道修的方法从不是单纯看他们身上是否负剑,而是看他们所求的道,看他们所筑的求道之心。   千级阶梯,陆宋御剑而行,不过两个呼吸两人就到了试炼台。   一到试炼台上方,衡玉才知道为什么要设置这么高这么长的阶梯。   这里的场景,的确壮观。   试炼台占地之广完全可以轻轻松松容纳下几十万人,如今正是筑基期弟子过来讲解的日子,试炼台各处都零零落落站了很多人。   有许多细弱的光芒闪现,大概是施法的人修为不精。   试炼台的情景与衡玉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她以为师父口中会有筑基期弟子前来讲解心得是指他们会直接召集一群练气期弟子讲解,没想到却是有大批筑基期弟子前来分散在各处,外门弟子在修炼上有什么疑问都可以询问他们。   时不时还有一些更为璀璨的光芒闪现,这些光芒的拥有者应当是筑基期修为的师兄师姐。   末世纪元的阴霾一直压在归一宗高层心头,但在这试炼台,却依旧是如此热闹,每个弟子脸上都弥漫着认真。   即使世事变迁,生活也依旧要继续的,希望也一直在。   只要仍然有人心存争渡之心,这一纪元就还有希望。   衡玉下意识拽紧手中的剑,有一股气机被牵动,突然,庞大的灵力开始在她周围汇聚起来,就要往她身上涌来,是衡玉自己生生切断了这股灵力。   她突然懂得了闻子沐让她压制一年的用意。   厚积薄发,如今这股灵力波动,若是她直接纳气入体,一定不会只是规规矩矩的炼气一层修为。她如今只压制了自己不到半年时间,若是压制了整整一年,效果一定会更好,所以衡玉硬生生从自己的顿悟中醒来。   陆宋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没有细究。   望着这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衡玉突然出声对陆宋说道:“陆师兄,这样的归一宗,每一个身处其中的弟子,一定都很想守护它吧。”   陆宋只当衡玉是突然心生感慨,他抬眼望去,唇畔带着柔和的笑意,“归一宗弟子对宗门的归属感毋庸置疑。”   他望着远处正在给几名外门弟子进行指点的筑基期弟子,无比肯定,这样的归一宗,怎么可能让人不去守护它呢。   “可有时候,人心如鬼域。” 第71章 仙人抚我顶   陆宋今日过来试炼台是因为接了任务要给练气期弟子讲解归一宗一种入门功法。衡玉是第一次来试炼台, 倒是不急着听这些心得介绍, 打算先随便逛逛,于是两人就先行分开了。   她为了绕开人群, 特意沿着试炼台边缘走动。   不多时就走到了试炼台的自由贸易区。   试炼台所占区域非常大, 但也可以细分成几大区域。居中那大片区域是专门给弟子修炼切磋用的, 靠东边这一块区域则是自由贸易区。   弟子在宗门秘境内搜寻到的灵药和宝物, 以及自己身上闲置的东西都可以在这自由贸易区内进行交易。   而让衡玉没想到的是,在自由贸易区内竟然有糖葫芦卖。   许是衡玉停留在糖葫芦上的目光有些久了,在叫卖糖葫芦的那个外门弟子往她这边看过来, 还以为她是想吃, 见她年纪还小,便把一串糖葫芦取下来,递到她面前,“这位……”他这时候才看清, 衡玉身上的服饰是内门弟子服饰。   不过衡玉身上一丝灵力波动也无,这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显得很憨厚的师兄还是称呼她为“师妹”。   “师妹可要吃糖葫芦?师兄请你吃吧。”   衡玉也没客气, 直接接过来道了声谢, 接过糖葫芦后没急着离开,从阶梯上跳下来三两步走到这位师兄旁边,“师兄你怎么在卖糖葫芦?”   这时候也没什么人过来买糖葫芦, 两人便聊了起来。   就算归一宗乃正道魁首, 在修炼资源上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内门弟子资质出众,归一宗会为他们备好修炼所需的大半资源,而外门弟子受资质所困, 九成以上的人此生筑基无望,每个月宗门给外门弟子准备的修炼资源很有限,归一宗最为吸引外门弟子的,其实是筑基期弟子不藏私的经验介绍以及那对外门弟子每月开放两次的藏书阁。   衡玉听村长提起过他当散修的经历,自然知道散修想要获得修炼资源有多困难,归一宗对外门弟子的待遇比起当散修已经要好很多了。   这个师兄应该和她是同一批进宗门的,现在才是练气两层,没办法进入秘境去寻找灵药等东西来自由贸易区与人交换,恰好他会做糖葫芦,干脆就自己做了糖葫芦,在每月初一十五试练台最热闹的时候过来卖。   反正十万大山里想要找到这种红彤彤的野果很容易,就是制糖稀稍微麻烦了一些。   他的资质的确很差,当时是挂着尾巴被招进归一宗的。外门弟子以院为单位居住,院内的二十名弟子结为小队,他们的个人表现与小队的集体表现是挂钩的,因此他的队友对于这个拖了后腿的队友自然不喜,前几天他参加每月举行一次的外门切磋,他的对手没控制好,下手重了些,他把这个月初刚刚领到的二十块下品灵石拿去换了伤药,没了修炼资源修炼进度会更慢,便想到了来摆卖糖葫芦这件事。   可能是被人孤立久了,没人会听他说这些事情,唐正一下子就说多了,等他说完方才有些尴尬笑了笑,他在一个这么小的师妹面前抱怨什么啊。   见衡玉一串糖葫芦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唐正又取下一串糖葫芦,“我做的糖葫芦不腻,师妹可还要来一串?”   的确,可能是因为这些野果生长在归一宗附近,被灵力滋养过,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吃了一串下去一点也不腻。   衡玉没客气,接过来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吃。   “师妹如果喜欢我做的糖葫芦,以后可以经常过来找我,师兄请你吃。”唐正说道,不过望着衡玉身上的内门弟子服饰,他忍不住尴尬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尖,估计不久之后再见面,这位小师妹的修为就要超过他了,那时候再喊师妹就不对了。   衡玉在这呆得有些久了,便和唐正告别,又去其他地方走了。   傍晚,唐正把自己做的糖葫芦卖完回到院子里。   彼时他们小队好几个人正坐在院子中间的凉亭那里聊天,看到唐正进来了一下子就沉默了。   唐正垂着头没说什么,他的房间在院子靠里的地方,加快步伐就要走进去。   “喂,唐正。”突然,他们这个小队的队长开口了。   唐正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队长,“队长,怎么了吗?”   队长突然用力一甩,把一个有些沉甸甸的小袋子扔给唐正,“你的进度太慢了,严重拖了队伍的后腿。这是我们借给你的,到时候记得还。”   唐正一下子有些懵了,但当小袋子入手,感觉到那个凹凸不平的触感时,唐正立马就知道这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了——是灵石。   他望着自己的队友,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把心中涌起的激动压下,拱着手对众人说道:“多谢大家。”   小队里有些人瞥了瞥嘴,“我可不是为了你,是担心你拖累大家的进度。”   “没错没错,别自作多情了。”   听着大家的冷言冷语,唐正却没像平时一样沮丧,他本就是个和软的人,挠着头笑了笑就要和众人告辞回自己的院子。   “你们院子里是不是有个叫唐正的人?”突然,有道不算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众人纷纷看过去。   来人看起来有些苍老,身上穿着外门管事的服饰。   队长是接触外门管事最多的人,每个月宗门发给院子里所有人的修炼资源都是由他去领的,这个管事就是负责给外门弟子派发资源的人。队长认出了他,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并且指着还有些发懵的唐正道:“回管事,此人正是唐正。”   黄管事在外门弟子面前素来板着一张脸,现在对着唐正却和气得很,“你今日可是去了自由贸易区卖糖葫芦?”   唐正有些发懵,他去卖糖葫芦应该不犯事吧,怎么会有管事特地过来找他。但队长一直在旁边给他使眼色,唐正不敢耽搁,连忙点头。   “那就是了。”黄管事的态度更好了,他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小袋东西并两个玉瓶,“有人托我给你带来二十颗下品灵石并一瓶清风丹和一瓶补元丹,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这是买下你两串糖葫芦付的钱。”   清风丹是炼气期的疗伤灵药,一瓶有五颗,起码要花上百颗下品灵石,补元丹则是补充灵气的丹药,在价格上比清风丹便宜一下,但对于外门弟子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的。   唐正一听,立马知道这是那位师妹给他送来的了,二十颗下品灵石不算多,比较珍贵的就是这两瓶丹药了。   不过这些手笔对他来说很大,但对那位师妹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唐正稍微想了想,也不迂腐,直接坦然收下了,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等他赚到了灵石,一定要把这些东西还给师妹,即使这些东西师妹根本不缺。   回到闻道峰后,闻子沐便察觉出来衡玉身上残留的一些灵气波动,特意过来她的院子里问她这件事。   衡玉把自己顿悟的事情说了出来,闻子沐心中惊叹自己弟子的悟性和克制力,再看她时,眼中更添满意。   在归一宗的日子,忙碌而又充实,还带着一些温馨。半年时间里,衡玉一直按照自己的节奏挥剑,每日挥剑次数也从最开始的三千剑进步到如今的六千剑,闻子沐房内的书籍她已经阅读了接近一半,试练台那里她也经常去,时不时去唐正那里蹭糖葫芦吃。   后来遇到陆宋的次数多了,衡玉还拉着陆宋去买糖葫芦,然后一点也不含糊,直接大声宣传让各位师姐来吃糖葫芦,这个糖葫芦就连陆宋师兄也很喜欢啊。   陆宋身为掌门座下亲传弟子,长相俊秀,气质温雅,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有了筑基中期的修为,宗门内隐隐已经认定他是年轻一辈弟子中第一人。   有这样的气质长相,又有这样的光环,可想而知他在宗门内的受欢迎程度。   陆宋一听她这话,手里握着的一串糖葫芦,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后在衡玉的催促下,只能哭笑不得地吃完手中的糖葫芦,然后任衡玉怎么劝,都不肯再多吃一串。   不知不觉,当衡玉完全适应了第五柄竹剑的重量,去找闻子沐更换的时候,闻子沐给了她一柄正常重量的竹剑,并且告诉她该纳气入体了。   压制了那么久,打磨了那么久的根基,他的弟子该开始修炼了。   闻子沐也没让衡玉离开,直接把她带进了自己的修炼室。衡玉选了一个团蒲,盘腿呈打坐姿态,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开始按照闻子沐教她的方法纳气入体。   她稍微牵引一些贴在体表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不多时完全放开自己的禁锢,一时之间,灵气狂涌入她的体内。   一个时辰后,她缓缓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对上闻子沐望过来的眼睛,衡玉踩着枯黄掉落下来的梧桐叶走到闻子沐面前,即使知道闻子沐早已感知到了,但她还是亲自对闻子沐道:“师父,我如今已经练气五层了。”   闻子沐脸上露出笑意来,“玉儿如今可能感知到禁锢与瓶颈?”   身为修士,对于自己的道路冥冥中都会有些感悟,衡玉听到闻子沐这么一问,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道:“结丹之前的路,我都能看清。”   这也就是说,结丹之前,她不会遇到任何瓶颈,只要体内灵力够了,就能自然而然进阶了。   闻子沐心头一震,他对衡玉的天赋早已放得很高,如今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以这样的资质,即使天道压制修士让他们难以打破那道屏障跨入化神期,但若是衡玉强行压着自己,一路厚积薄发,也未必没有希望。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未来太残酷了,以他弟子的资质,会成为天道留下来的一线生机吗? 第72章 仙人抚我顶   问心剑法对所学者要求甚高, 修为至少要达到筑基期才能开始修炼。   以衡玉天生剑体的资质, 如果她没有成长到一定地步,宗门也不会允许她外出历练, 以免魔修出手扼杀正道天才。   这一段时间, 闻子沐只是教她最基础的剑招剑势, 让她先好好压制自己的修为继续打磨根基。   剑修学剑, 最开始学的就是横刺斜挑等基础剑招,然后剑招由简变繁,当剑修达到一定境界, 会再度将无上剑意融为简简单单的剑招。   所以剑修对于炼气期的根基打磨要求, 比起道修来要严格很多。   衡玉如今挥剑已经能够凭着自己下意识动作挥出最正确的轨迹,闻子沐对她的要求越发提高,已经变成了在闻道峰峰巅、与他们所住的小院相背的那一块断崖区域挥剑。   衡玉没有到过这一块区域,绕过崎岖生长的树木和植物, 亲自踏足这一块区域,她方才有些明白闻子沐为她选了这么一块地方练剑的用意。   后崖这里的空地很小, 一个不小心就要落入那万丈悬崖之中。她望过去, 只觉得这里的云雾要更加浓重一些,严重遮挡了视线。   有些散落的头发被从悬崖底下吹出的狂风打乱,不断翻飞。   山顶的风本就比平地要大很多, 这里的风不知道被什么加持了, 比起她所住的小院那一边还要大上很多,挥剑出去的时候,如果剑修一个不注意便很容易在挥剑轨迹上出现细小的偏差。   衡玉只要小心一些就能控制好轨迹, 但师父特意提到这么一个地方让她来练剑一定有更深的含义。   衡玉选了个距离悬崖比较远的地方站着,按照往日的习惯一剑挥出。   剑已经出现了小小偏差,只要她稍微用些力就能把剑控制回正确的走向。但衡玉选择闭上了眼,顺着往日的力道挥出,静静感受这股风势对剑招的影响。   待她这一剑完全挥出,衡玉睁开眼,发现明明只出现了一些细小偏差,但当她这一剑完全挥出后,原本剑招的威力被削弱了一小半。   身为剑修,不可能永远都在一个平和的自然环境中进行战斗,在这种时候,她会受到自然力量的影响,她的对手若是道修音修之流却不会受到影响,此消彼长,的确非可取之道。   那如果,借自然之力加持自己的剑招,化劣势为优势呢?   衡玉大概明白了闻子沐的用意所在。   不过自然之力哪里能说借就借,衡玉把剑收回,开始慢慢挥剑磨合。在这些事情上容不得半分侥幸,当她越来越熟悉这样的狂风,也许她就能找到最好的化自然之力为己用的方式了。   闻子沐收回自己外放的神识,借着端起的茶杯掩去嘴角的笑意。   他的弟子这般对道的悟性,比起天生道体来也不逞多让了。   只可惜剑与道两者不能同修。   突然,闻子沐眉梢微扬,把茶杯放下,从自己的储物戒中取出一个新的茶杯放在自己对面,掐了一个手诀,往茶壶里注入已经沸腾的潭水,重新泡了一壶茶。   不过片刻,掌门推门走进院子里。   闻子沐在闻道峰里很少外放自己的神识,但他当年接任闻道峰峰主一职时,早已与闻道峰气息勾连,闻道峰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很难逃过他的感知。以掌门元婴后期的实力,一靠近闻道峰势力范围他就已经察觉了。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掉了大片枯黄的梧桐叶,整棵树上光秃秃的,掌门没有动用灵力,直接踩着满地梧桐叶走到闻子沐面前,“闻师弟怎么不清理清理院子里的落叶?”   梧桐树本就占据了半个院子的大小,它的叶子如今枯黄掉落下来,又有风力的加持,整个院子的空地都有梧桐叶的痕迹。   闻子沐手上动作不停,“顺应时序,每个季节院子里都有不同的景致,这不也是一种乐趣吗?”   “掌门师兄请坐。”掌门已经走到他身边,闻子沐便招呼他。   掌门也不客气,直接在闻子沐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他静静看着闻子沐闲淡自若的泡茶动作,不由笑叹道:“师弟总是这般有闲情雅致。”   闻子沐摇头笑了笑,也不反驳。茶已经泡好,他取过茶杯,为自己和掌门都倒了一杯茶。   掌门嗅着茶水的清香就猜到这是悟道茶了。   悟道茶,顾名思义,饮一杯茶水可助人悟道。这种茶的珍贵不需要多言,但在闻子沐这里,他所饮用的茶叶全都是用悟道树的叶子炮制而成的。   悟道茶对于筑基期最为有效,到了他们这一层次早就没有了效果,只不过是一种平平常常的茶叶罢了。   即使它的价值很大,但对闻子沐这一早已踏入元婴后期上百载的顶尖修士来说,更珍贵的宝物在他面前也不过了了,在他看来,更难得的反倒是那一份喜欢。   自纳气入体步入炼气期起,一直到如今在元婴后期蹉跎百载岁月,他已经活了千载漫长光阴。红颜枯骨,友人凋零,就连昔日的敌人大多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所以这份简单的喜欢反倒更加可贵。   掌门端起茶杯饮茶,闻子沐却不急,他望着那悠悠飘落的梧桐叶,突然开口问道:“不知师兄前来可有要事?”   掌门饮了一口茶方才开口反问他,“无事就不能过来找闻师弟饮茶吗?”像他与闻子沐两个人都早已踏入元婴后期,如今却根本看不清前路,所以都不急于修炼,倒也是有闲情雅致饮茶的。   不过掌门也就这么一说,他今日过来,还真的是有要事。   “我想闻师弟应该已经知道,剑宗那里出了个变异雷灵根的小姑娘。而昨日我得到消息,太白学宫宫主新收的关门弟子乃变异冰灵根。”   闻子沐一怔,他不知道掌门为什么要说这件事,但他也能猜到这件事一定关系重大,不然掌门不会亲自过来一趟。   眼见闻子沐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掌门也不卖关子了,“在来找闻师弟之前,我去后山见过闻祖师。”   沧澜大陆内,元婴修士被尊称为尊者,在八大宗内能被称为祖师的,只有化神修士。而归一宗能够一直稳坐正道魁首之位,即使近几千年来剑宗再强势也不能掠去归一宗锋芒的原因,就是因为归一宗不仅有三位化神期修士,而且有一位化神后期,距离飞升仅仅有一步之遥的化神祖师。   掌门继续道:“闻祖师告诉我,自沧澜大陆有记载以来,雷灵根和冰灵根从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时期。”   雷灵根和冰灵根作为变异灵根,虽然难得,但偶尔也会出现,只不过在闻祖师记忆之中,这两个灵根拥有者从不曾出现在同一时期。   更何况,千年难遇的天生剑体竟然也与他们出现在了同一时期。   闻子沐想了想,把衡玉纳气入体之后直接迈入练气五层、在结丹之前不见任何瓶颈的事情都告诉了掌门。   掌门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怔,一直仙风道骨、稳重异常的人此时此刻也有些激动起来,“这件事我会告知三位祖师,如果你缺什么东西,直接去宗门那里拿就好了,宗门会为你的弟子提供最好的资源。而且祖师那边,估计他们也会出手栽培你的弟子。”   毕竟末法纪元之下,即使是化神修士,也不知道能不能躲过这一场清算。对于这个有可能是天道留下来的一线生机的弟子,他们自然不会吝于出手栽培。   “那如今……”闻子沐道,“只差天生道体了。”   闻子沐与掌门对视,掌门点了点头,“我马上传讯给八大宗以及其他中小门派和皇朝,让他们留意一下,一定要尽快把人找到。”   末法纪元如今仅仅只是出现了灵气枯竭以及不允许元婴修士破境入化神的迹象,但后面还会出现什么,即使是三位祖师也无法预料,所以只要有一点点破局的可能,他们都必须紧紧抓住。 第73章 仙人抚我顶   在未正式踏入修炼一途时, 衡玉已经去试练台听了大半年筑基修士讲解自己在炼气期的一些小心得。而且这一年来她在闻子沐院子里看的一些典籍上, 也有对于炼气期这一境界的介绍与总结。   两相印证之下,衡玉已经找到炼气期这一境界她认为最正确的方向了。   与闻子沐沟通, 得到他的认可之后, 衡玉便一直在这条路上修炼。   那日掌门与闻子沐谈话过后, 寻了个时间去后山找三位祖师, 把衡玉的事情告诉三人,三位祖师顿时来了兴致。   身为剑修,自然是要在战斗中方才能够取得最快的进步, 磨砺出最强的剑道。   三位祖师中, 清河祖师是唯一一位女性,她把自己的一方小秘境拿了出来,让掌门每个月送衡玉过来她这里半个月。半个月时间在断崖边上磨练根基剑招,半个月时间入秘境内与里面的妖兽进行战斗, 逐渐形成自己的战斗意识。   衡玉还是这数百年来,第一个允许自由入后山的弟子, 平日宗门内只有掌门能够自由出入。   清河祖师一身气质淡然若水, 她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天人感应的境界,以衡玉的修为无论如何都不能看清她的脸,想要仔细去瞧, 却突然觉得眼睛生疼。   化神修士之尊不可冒犯。   得出这一结论, 衡玉立马乖巧下来,恭恭敬敬走到清河祖师身边,乖巧道:“祖师姐姐一定是单一水灵根。”   把衡玉送进来的掌门:“……”   谁给你脸叫清河祖师做“姐姐”的。   好你个闻师弟, 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正经严肃一个人,竟然教出了这样一个弟子。   根本不知道自己无缘无故就背了一口巨大黑锅的闻子沐还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泡茶,结果手一抖,掐好的水诀突然就断了。   衡玉就这样逐渐适应了自己修炼的节奏。   自八岁迈入炼气五层,不断压制,她也在十二岁的时候水到渠成迈入筑基初期。   这一进度若是传出去,绝对会震惊整个修真界的人。但闻子沐等人把这件事藏得极好,平日衡玉在宗门内行走,也会佩戴一枚闻祖师赐下给她的隐灵玉,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到练气巅峰。   而这几年里,各大宗一直在寻找天生道体的存在,但一直没有收获。   掌门去问闻祖师的时候,闻祖师也只是说天生道体出现的时机尚未到来,还需要继续等待,于是各大宗只能继续等待,但也不曾放松过寻找。   不知不觉,十载春秋已过,又到了归一宗十年一度开启山门招收新弟子的日子。   归一宗每一次招收新弟子的时限只有两日,除非是长老峰主外出时直接收入门下的弟子,否则不会因为任何人而特例。   这也就意味着,凡是因意外在这两日赶不到归一宗的,还有在时限内没办法通过测试之人,全都无缘入归一宗。   修真界中,道修触类旁通,同修几途;剑修只修剑道,筑无上剑心;佛修影响甚广,以信仰之路入道;魔修功法诡秘,手段残忍。除此之外,音宗以音道入道,御兽宗御兽……   大道三千,变幻莫测,皆可通天道。只可惜近千载岁月以来沧澜大陆灵气枯竭,破界之途被斩断,化神境修士再也无法达到圆满境界破界而去。   饶是如此,亦有无数人希冀于踏上仙途求道。   飞升破界,那是最惊才绝艳之人才该考虑担忧的事情,于大陆亿万生灵而言,他们修道,只是为了与红尘争渡。   尚未成仙,何须忧虑前方无路。   此时,归一宗广阔山门之外,聚集了很多人,既有年岁合适想要来参加归一宗弟子海选的人,也有送家中晚辈过来参加选拔的长辈。   开启山门让弟子登山的时间还未到,此时山脚下四处站满了人,私语声此起彼伏。归一宗山脚下可容纳数十万人,但如今低头望去,只觉得密密麻麻没有一处空地,可想而知这是何等的盛况。   傅修竹在最外围等着,没有往人群里面凑。他五官立体,不算俊秀,但却有种让人一眼难忘的凛冽风采,看上去明明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一身气质却让诸多人难以企及。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凡间的铁剑,被染有尘埃的破布包裹着剑锋。   其实与其说那是把剑,倒不如说那更像是一把刀。   剑身偏薄,以锋利著称,他背上的那把剑却比一般的剑要宽上些许,显得有些怪异。   当然,归一宗乃修真界八大宗门之首,每一次开启山门招收新弟子都会有无数人慕名而来,想要拜入归一宗。如他这般虽有些奇怪,但也很难会被注意到。   ——除非他能在这一次弟子选拔中脱颖而出。   众人站在山脚仰望,自山脚下一直到宗门的这一段高耸入云的山路,崎岖陡峭,难以攀越。   “这条山路崎岖陡峭,直耸入云端。对于尚未纳气入体的人,别说两天,就算再多上一倍的时间,怕是也无法登上山门啊。”有老者陪着自己的孙儿过来归一宗,望着那不可见终端的山路,发出如此感慨。   “老丈,可不要小瞧了仙人手段。”站在他旁边的人接话,然后小心指了指没有站在人群中,而是动用了飞行法器一直在半空中站着的一些人,“那些皇朝的人,明明有名额可以直接送后人进归一宗,却还是先将他们的后人送来这里参与弟子选拔,可见这选拔并不一般。”   皇朝依附于修仙门派而生,俗世与修仙界由此多了诸多联系。   依附于归一宗的几大皇朝实力都很强,皇室弟子中资质拔尖者会被送往归一宗,久而久之,每一次招收新弟子时归一宗都会拨下几名内门弟子的名额给这些皇室中人。   “是啊,许是有什么玄机在,只不过我们看不穿罢了。”   众人在交谈间,突然,天边划过几道霞光,不过片刻,就有几位身着归一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弟子御剑而来。   白色为底,蓝色镶边,这身灵气弥漫的服饰以及那几位弟子身上的气质直接震慑住了底下的人。一时之间,喧闹声逐渐变小,然后消失,泱泱人群全都仰头把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   就连皇朝的人也没有托大,稍微降低了飞行法器的高度,没有与这几位弟子比肩。   诚然,这几位弟子只有筑基期修为,皇朝来人中甚至有结丹期的人,但他们代表的是归一宗。   没有人敢在归一宗面前托大。   时间一点点流逝,仰头看向上方的人渐渐觉得有些难受,周围弥漫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起来。   没有让人等太久,身穿内门弟子服饰、为众人之首的陆宋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令牌往前方扔去,令牌瞬间如同触及到一层光膜一般,停驻在原地,上下微微摇晃,发着剧烈的光,不过片刻,光芒尽敛,令牌重新倒飞回他手中。   随后众人发现,原本崎岖陡峭的山路突然隐于云雾之中,那距离他们分外遥远的归一宗山门,踏着云雾,犹如自仙境而出,眨眼之间已经临近众人。   青山浩瀚,云雾弥漫,归一宗山门好像夺取了天地造化一般,矗立在这十万大山之中,令无数抬头仰望的人心生俯首叩拜之意。   “山门已开,两日为限。诸位参与选拔之人会被传送到三个小空间中,若是无法通过第一个小空间将直接被淘汰。通过第一个小空间之后,宗门会根据诸位在第二、第三个小空间的表现划分外门、内门弟子,其中的佼佼者会直接被长老甚至是峰主收为亲传弟子。”   “还请诸位量力而行,若是在第一个小空间坚持不下去,小山脉会显化通道将诸位传送出来。”   陆宋再度取出另一枚令牌,往前方探射而出,破空声凌厉,随后有光雾弥散,光雾之后,一个庞大的光幕突然显现出来。   “诸位,开始吧。”   不算大的声音清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这不由得让人敬畏起仙人手段来。   仅仅是一名筑基期弟子就有这般手段,若是日后有幸踏上更高的境界,又会有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呢。   没感叹多久,陆陆续续就有人开始踏入光幕了,就连那些皇朝的弟子都已经开始启程。   傅修竹沉默着站在最外围,待前方的庞大人群逐渐踏入光幕消失之后,他方才将自己装有两日干粮的包裹背好,脚步轻缓而又坚定的迈开。   不过一刻钟时间,熙熙攘攘的山脚顿时空旷起来,再等了半刻钟,不见有人再迈步而出踏入光幕,陆宋便缓缓退后两步。   随着他的动作,光幕上一直泛着的轻微波动也变得不明显起来。   “陆师兄,你说这一回会有多少人能够直接入内门?又会出多少位亲传弟子呢?”站在陆宋旁边,姿容姣好的一位师妹好奇问道,她望着陆宋的眼里,难掩潋滟,脸上不自觉带了几分羞涩。   外门弟子若要入内门,只有等他们修为升到筑基期后才能入内门。毕竟炼气境界浅薄,在练气境界的修士并没有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唯有到了筑基期,才有争渡的可能。   而在刚招收弟子之际就被选为内门弟子的人,一贯资质出众,是那些有望踏入结丹境界的弟子,至于那些直接被选为峰主亲传弟子的,则必须气运资质两者兼备,有大毅力,他日有可能勘破元婴境界之人。   陆宋一笑,按照往年的人数猜测,“将近十万人登山,最后能入我内门的,应该只有数百人。”   十万人取百人,这样的比例未免太过悬殊,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归一宗招收弟子之严格。当然,归一宗乃八大宗之首,如果不是要求严格,俊才辈出,怎么可能力压其他几宗。   “至于其中惊才绝艳心智坚毅之辈……”陆宋目光一凝,叹道:“怕是不超过十人。”   他想到衡玉,不由苦笑,“至于像衡玉师妹那般天生为剑道所生之人,万年难出。”   因为那样的人,只要出现一个,若是不中途夭折,必然独断万载岁月,掠尽同辈风采,就算是在老一辈中也难寻敌手。   他那位师妹,常年于闻道峰绝巅之上感悟生死,在生死边缘练剑筑剑心,极少出闻道峰。归一宗多数人对于她如今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这些年间陆宋一直在协助掌门管理整个归一宗事务,偶尔被掌门派去闻道峰时,还会去峰巅之上找衡玉。   但衡玉从来没有参加内门弟子一年一度的比试,也没有在他面前出过手,陆宋便无从判断她的实力。   直到有一回她在他面前拔出腰间的竹剑。   碧竹之上甚至挂着两片鲜翠欲滴的竹叶,看上去柔嫩得一掐就断的竹剑被她握在手中,却锋利得难以抵挡。   剑气弥漫,凌厉逼人。   一剑挥出,一劈而下……   又走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一剑,陆宋摇摇头把这些思绪都压下,对着刚刚跟着他一起出来的其他几位内门弟子道:“这边不需要我们了,我们也回去吧,到山门去等结果。”   几人对于陆宋的提议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俱都点头同意。   山脚下的秩序自有外门管事负责,陆宋等人只需要过来开启登山路,顺便展示展示归一宗的风采实力,如今事情已毕,几人便又御着飞行法器离开了。   与此同时,闻道峰。   峰顶绝巅之上,梧桐树立于悬崖峭壁挺拔生长,在这险峻的环境中生长得越发苍俊。   衡玉如往常一般立于断崖边上练剑。   那些剑招看似一丝威力也无,但若是境界高深之人看去,便能从那些看似毫无章法的剑招中体悟到何谓道法自然。   她的剑,借助风力,借助崖间蓬勃的生机,借助空气中浮动的浓郁灵力。   剑本身平平无奇,却可借自然之势。   衡玉收住手中竹剑,缓缓站好。她手腕一番,重新将竹剑别回腰中,随着她的吐纳之间,有灵力漩涡在她头顶之上形成。   道法自然,剑势已成。   眨眼之间,她成功迈入筑基中期。 第74章 仙人抚我顶   衡玉刚刚晋升筑基中期, 还没来得及巩固自己的修为, 突然感觉到天地间弥漫的灵力产生一阵波动。   头顶上方正在渐渐消散的灵力漩涡一瞬间又重新凝聚起来,涌入体内的灵气原本温驯无比, 此刻却变得尖锐凌厉, 不停在划割她的经脉。   剧痛立马从四肢百骸传来。   嘴角涌出一道血迹, 眼前突然变得朦胧起来, 隐隐约约衡玉能听到系统那尖锐的机械声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衡玉死死咬住下唇,勉强稳住心神,意识也逐渐回笼。   她正准备要说些什么, 突然感觉到苍穹之上有一股极为庞大的气势在酝酿, 在凝聚。   衡玉猛地一抬头,冷冷望向天边。   苍穹之上,雷光酝酿,一股古老荒凉的气势从苍穹之上一点点降临而下, 然后在这片天地间弥漫开来。   衡玉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药丸吃下去,原本还狂暴的灵气立马像是得到了舒展一般平静下来, 即使她身上的伤没办法马上痊愈过来, 也比刚刚要好受很多。   她与系统沟通,“系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系统一时没有回话, 应该是在检测数据, 衡玉望着那越来越气势惊人的苍穹,眼底一派凝重。   她正在等着系统的回复,突然听到耳边有一道呼啸的风声。   手掐成诀, 筑基中期修为完全释放出来,却也只能逼得那片树叶稍微改了方向,擦着她的耳边过去了。   “反应不错。”闻子沐一步踏出,原本离她还很远的人瞬间到了她的身边。   衡玉唤了一声“师父”就不再说话了,她蹙着眉望着天边。   闻子沐负手而立,同样抬头望着苍穹之上,脸上一派凝重。   “师父,天途断是末法时代的前奏,灵气枯竭是末法时代的开端,现在发现这样的异变,末法时代到什么进程了呢。”衡玉轻声开口,似叹似愁,再一去细辨,又觉得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就是一个纯粹的陈述语气句子。   这些年里,除去修炼,衡玉还时常去归一宗的藏经阁寻找典籍来翻阅。   看得多了,推测出来的东西也多了,可也更感到困惑了。   数千年前天途断,化神修士再也无法达到圆满境界,破碎虚空到达上一重仙界。再随后,仙界与沧澜大陆的联系渠道被天意强行关闭,沧澜大陆自此形成天地囚笼,灵气不断消耗,逐渐枯竭。   这一纪元也从修真鼎盛时期逐渐走到末法时期。   闻子沐原本不打算说什么的,但听到衡玉这句话后,也不免多看她一眼。   “修士与天争与人争,玉儿怕了吗?”   苍穹云端的波动已经越来越明显,衡玉手中握住她的竹剑,缓缓勾唇笑起来,“即使末法时代无人成仙,即使这天途当真断绝又如何,凡敢拦我成仙路者,一剑斩之。”   轻描淡写,自信从容。   闻子沐眼中划过欣慰之色,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脸上神色立马一变。   苍穹之上,千万道雷光突然倾泻而下,在半空中分成无数道雷电,分别向四海八荒劈斩而下。伴随着雷光而来的,还有一股凝重的天地威压。   衡玉与闻子沐的身影同时被雷光所笼罩。   紫色雷光中,衡玉腰间长剑尚未抽出,就已经有雷电化成无数细小的剑芒刺向她。   有几道剑芒刺破她的防护,直奔丹田。   衡玉甚至来不及动用自己的灵气去抵抗,那几道剑芒就已经没入她的丹田中。   随后,她的丹田处像是被斩出裂痕一般,原本运行通畅的灵气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滞起来。   刚刚被安抚的灵力一瞬间又暴动起来,衡玉半跪在地,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瘀血来。   【零,我检测出来了,这些雷霆是在斩修士根基。】无尽上苍劫光照亮天地,衡玉脑海昏沉之际就听到系统尖锐急促的回答。   雷光来得突兀,消失得也突兀,看似过去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只是在几息吐纳之间就完成了这一过程。   衡玉半跪于地,仰头望着那又重归寂静的天地。   刚刚那浓郁无比的苍穹雷劫好像只是所有人的错觉一般。   与此同时,归一宗内,无数弟子心生仓惶。   他们亲眼看到天地巨变,看到无数雷霆对着归一宗劈斩而下,看到有或粗或细的雷霆将所有人笼罩,许多人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片天地就已经重归平静。   闻道峰上,衡玉缓缓站起来,背脊挺得笔直。   闻子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但衡玉并不关注她师父的行踪。   闻子沐元婴后期修为,又是在归一宗内,她都无碍,闻子沐自然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想来应该是掌门把他唤走了。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啊,末法时代的阴霾越来越重了。   她的目光落在闻道峰下。   闻道峰下也有很多弟子,她如今天眼初成,透过那茫茫云雾往下看,发现两位长老已经撑着伤势在处理局面了。   既然已经有长老出面,那她这边还是先好好疗伤吧。   衡玉盘膝坐好,内视丹田,果然发现自己原本无暇的丹田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若不是她天眼初成,也无法察觉到这一道裂痕。   原来刚刚丹田之处被斩出裂痕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觉。   衡玉想起刚刚系统的话,出声问它:“我丹田中的这一道裂痕是什么?这就是你说的天道在斩修士根基吗?”   【是的。】系统回道。   修炼讲究道法自然,讲究水到渠成,如今天意斩修士根基,就相当于原本圆满的容器突然多出了一道裂缝。   在容器尚且盈不满水的时候,这道裂缝除了影响灵力在体内的运转外,便看不出其他太大的影响,但若是晋升结丹期、元婴期、化神期时,体内便会缺乏圆满的那最后一丝契机。   少了这一丝契机,不要说飞升了,如今就连突破大境界壁垒都变得困难起来。   联想到在《大陆简史》之中记载的上古时期,那个文明倾覆不可再查的纪元。再顺着这个思路联想到如今的末法时期,真相越发让人不寒而栗。   衡玉手中竹剑突然轻颤,把她从那种可怕的联想中唤醒。   用拇指指腹抚摸着冰凉的竹剑剑柄,衡玉脸上的冷然消散,又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多想无益,只会折损她的无暇剑心,若是天地剧变,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有握着手中长剑,以杀证道。   天若绝修士通天之途,她便逆伐而上,看一看那苍穹之上是否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天下芸芸众生。   这般想着,原本还隐隐作痛的经脉突然又好转起来,不像最开始那般剧烈。   如今她的剑心已经再度圆满。   “传老祖口谕,所有外出的归一宗弟子全部返回归一宗待命。留在宗门内的弟子各司其职,等待宗门接下来的安排。”   突然,天地间响起一道口谕。这道口谕带着淡淡的威压,在她耳边响起,印刻在她的心中久久不散。   衡玉往归一宗山门之外的方向眺望,用天眼探查,只能看到天边一抹淡淡的金光。   想来其它外出的归一宗弟子也会接到这道口谕。   化神祖师手段通天彻地,他们的口谕便如同法旨一般,即使沧澜大陆亿万里无垠,若不是身处那等秘境之内,归一宗弟子都能够收到老祖口谕。   ……   刚与同境界妖兽厮杀,将其斩杀后盘膝疗伤,伤势还未复原便被天意斩了根基。这名归一宗弟子听到耳边响起的口谕,不敢耽搁,从乾坤袋中取出疗伤的丹药,稍稍调息后便站起来,走到已经死透的妖兽身边。他动作利落一挥手中匕首,将妖兽兽丹取出,然后唤出了自己的本命灵器,御器飞去。   前往的方向,正是归一宗方向。   与此同时,四海八荒十六洲内,无数道光芒冲天而起,全都往归一宗方向飞去。   在归一宗弟子回归不久,剑阁、太白学宫、飘渺宫等宗门内镇守的老祖也全都传出口谕,召唤宗门内弟子回归宗门。   国境之内,无数凡人抬头望天,即使是对天地变化一无所知的他们,好像也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偶尔有人抬头,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红光在天边一划而过,再一去细看却又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在心里嘀咕自己好像眼花了。   “这位大哥,这新鲜的枣你还要买吗?”小贩看着面前的客人走神,出声问道。   “自然是要买的,我都答应我儿子了。”壮汉从袖子里掏出钱,让小贩帮他称了一斤新鲜的枣。   即使天地剧变,生活也仍要继续。   无数皇朝的皇室人员也接到了他们所依附的门派的口谕,让他们将皇朝的中坚力量全都召回国内。   一时间沧澜大陆风云际动。 第75章 仙人抚我顶   外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身处于光幕结界中的众人却一点也没有感知到外界的动荡。   即使天道已经斩了他们的根基, 但他们修为太过低下,又有小空间隔绝了那些雷光, 所以他们根本无法探知。   傅修竹感知敏锐, 早在苍穹有所异动之时就察觉到不对, 心里隐隐泛起一阵不舒服, 却无法探查到为什么。   他晃一晃头,把思绪全都抛在脑后,专注起破局来。   傅修竹天赋不好, 若非有天大机缘者, 五灵根一生成就最多只能止步于练气期巅峰。   但他自幼在边境长大,他所属的皇朝势力很小,与边境其它皇朝经常因为利益瓜分不均而掀起战争。在边境长大的孩子,很小就学会拿起武器了。他参与过好几场战争, 见多了挣扎与生死,所以最不认的, 就是命数这种东西。   他是一个孤儿, 被一个老瞎子养大。老瞎子这人神神秘秘的,十分不简单,教了傅修竹很多东西。最开始就是老瞎子教他怎么修炼的, 他明明拥有很差的灵根, 却不知道为什么修为进展一向很快,十四岁那一年就已经有炼气十层的修为。   老瞎子身子一直不好,今年夏天就病逝了。病逝前方才告知傅修竹, 让他前去归一宗,归一宗的人一定会收下他的。   而在傅修竹询问老瞎子的身份时,老瞎子沉默良久,终于告诉傅修竹他是归一宗的弃徒。   一念之差踏入魔道,从此无颜再回归一宗见他的师父,更无颜以归一宗弟子自居。   傅修竹一直很听老瞎子的话,而且知道老瞎子的身份后,他对老瞎子的话更加信服了。把老瞎子埋葬后,此行越过好几个皇朝国境,踏入十万大山,走了整整四个多月,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归一宗。   他在第一个小空间被困住了很久。面前是一条崎岖陡峭的山路,他登了一路的山,却怎么都没能攀登到顶峰。   凭着一股韧性与毅力,他一直在试图登顶。可明明已经能够看到顶峰了,不管他怎么走,都无法真正邻近。   傅修竹已经明确感觉到饥饿,他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角,突然觉得这么一直爬却闯不过去也不是回事,干脆席地坐在地上,打算先解决自己的午餐。   他从包裹里掏出干粮慢条斯理吃起来,解决掉一个烧饼勉强填饱肚子后,他方才把剩下的干粮放回去,又拿出水壶饮了一小口,将水壶放回去。   就要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闪,他已经离开刚刚那雾气缭绕的山路,转而来到了一片虚无的空间。   有一道水镜渐渐在他眼前幻化。   傅修竹有些懵,此时此刻他大概猜到了,他已经通过第一关来到第二关了。   但问题是……他是怎么通过的?   在他面前的水镜突然剧烈扭动起来,一道沧桑的声音从虚无中传来。   “小子,你这心性和你的资质可不搭啊。”   身为天生道体,对道的感悟比起寻常人来要快了不知多少,但是怎么偏偏钻了牛角尖。那个他看到的顶峰,不过只是幻象罢了,他却在第一个山路那里死磕着爬山。   剑灵再次出现,端坐于浩然殿主位上饮茶的掌门感应到了,立马长袖一挥,幻化出一片水幕来。水幕悬浮于大殿中央,在殿中坐着的每一位峰主都能看清水幕里的画面。   那里逐渐浮现一个人的身影,正是傅修竹。   剑灵早已存在数万年,与护山大阵融为一体,这数万年来他见过太过惊才绝艳之人,已经越来越少露面,这数百年来也只有衡玉能稍微引起他的兴趣。   如今它感应到了傅修竹的体质,想起宗门一直在寻找天生道体,所以才有兴趣出来一见。   剑灵原本想询问傅修竹几个问题,突然察觉到不对。   因为那水镜正在逐渐散发热量。   “真奇怪,水镜中的器灵早已消逝多年,如今竟然还会产生自主波动?”剑灵那道沧桑的声音里带着一些轻微的疑惑。   “小子,水镜当年取玄阴之石与玄阳之石炼制而成,在成型时刻取太白学宫在阴阳河中偶然得到的阴阳水加入其中,侥幸拥有了一些推算的能力。以往水镜出现的问题大多都是固定的问题,这一回它竟然自主显灵要问你问题?”明显是水镜的异样吸引了剑灵的兴趣,否则它不会说出这么多话。   傅修竹如今身处于归一宗势力范围内,虽然眼前的一切都很奇怪,但以归一宗的声望,他坚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也就放平了心态,静静看着那逐渐显出字迹的水镜。   闻道峰上,衡玉吐息结束,睁开眼睛手一招,围绕在她身边一直飞动的纸鹤被她招到手中。   衡玉手指略一用力,将纸鹤捏碎,闻子沐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玉儿,过来浩然殿一趟,我们要等的人出现了。”   这么多年里一直在寻找一直在等待的天生道体终于出现了吗。   衡玉起身,招出竹剑直接御剑前往浩然殿。   到了浩然殿门前,她便下了剑,刚好和陆宋碰上了。两人互相打了招呼,一同步行入殿内,向各位峰主见礼后都走到各自师傅身后站着。   衡玉往大殿中央悬浮着的水幕望去,此时水镜恰好完整浮现出一个问题。   “天地巨变,若需要你挺身而出,你可愿舍身饲魔?”   这是什么问题,傅修竹微微一怔。   就连浩然殿内一直注意着这一幕的各峰峰主都微微怔住。唯有衡玉望着这一句话,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她悄悄开了天眼,向这个少年望去,反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身后刺目庞大的金光。   那些金光充斥了她的所有视线,刺得她眼睛一瞬间发疼。   “如此强大的气运。”衡玉和系统感叹道。   【这个人肯定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系统非常肯定地下了结论。   在一些世界里,会有一些身负大气运、得天地所钟之人,他们的机缘往往好得令人羡慕,他们一生可能算不上特别顺遂但也是一路凯歌逆伐而上。   衡玉开了天眼,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出来傅修竹身上所蕴含的金色气运。   她没有再催动法力,天眼合上,此时方才看清傅修竹的相貌。比不上很多男弟子的俊秀风流,却别有一番那些天之骄子所没有的沉默内敛。   “我在《大陆简史》里面看到过关于归一宗阴阳水镜的介绍。”衡玉对系统说道,她缓缓抬头,望着那一行浮现在水镜上方的字,“这是水镜对气运之子所下的预言。”   “舍身饲魔”这四个字,在它的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可也是这四个字,让殿内气氛一下子降到了极点。   这浩然殿内,有陆宋、衡玉这样年轻一辈的天纵奇才,也有早已步入元婴境界多年的各峰峰主,归一宗内甚至有三位化神祖师。   但被水镜下了“舍身饲魔”预言的,反倒是这么一个仅仅练气十层的小子。   在那个时候,是他们已经阵亡,还是这小子已经成长为一方巨擎了。   虚无空间内的傅修竹显然没有感受到浩然殿内的复杂气氛,他稍微一怔后便极干脆地点头了。   虚无空间一点点散开,眨眼之间他来到了最后一关。   一步一步走到天梯尽头,傅修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他心中一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都已经都最后一关了还放弃,也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凭着自己的毅力,他终于到达祭坛之上。走到测灵石跟前,把手放到他上面。   五道不同颜色的光芒冲天而起,随后有一道乳白色的光环从测灵石上缓缓浮现随后上移,禁锢着这五道光芒,让它们逐渐搅合在一起,最后形成一道色泽瑰丽的光芒。   “五灵根,天生道体。”测灵石上浮现出这一行字。   浩然殿内,掌门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五灵根是公认的最废的灵根,但拥有天生道体、又拥有五灵根这样的资质,最后在测灵石的测试下却会演化为这种五彩的光束。   没有按照规矩来,掌门直接动用了自己的掌门令,自傅修竹所在的那片空间另外开辟了一条通道通往浩然殿。   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身负长剑,一步一顿从通道内踏了出来。   当傅修竹走出通道,望着浩然殿内的架势,说实话,他自己也是很懵逼的。   尤其是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突然,一道悠远的钟声传遍整个归一宗。   这一次弟子选拔正式落下帷幕。 第76章 仙人抚我顶   “汝唤何名?”掌门高坐于主位之上, 温声询问傅修竹。   傅修竹反倒是因为掌门的态度而怔住了。   殿内诸人早在他出现之前就收敛了身上的威压, 否则以他一个练气十层的人怎么可能好好站在这里。但傅修竹没有感觉到威压,不代表他不明白这殿内诸人的实力。   老瞎子对于很多事情一向讳莫如深, 除非他问到, 否则老瞎子根本不会亲自去讲。以至于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天生道体这一灵体到底有多好。   不过若仅仅是天生道体还不能有这种待遇,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归一宗已经寻找了他很多年。   等了这么多年, 他终于出现了,就算是以掌门的道心,也忍不住直接开辟了通道把他带到浩然殿内。   “傅修竹。”他俯下身子, 恭恭敬敬应道。   “汝可愿入吾门下, 为吾弟子?”   “弟子愿。”他没有迟疑。   掌门满意地点了点头,各峰峰主虽然眼馋天生道体,但也没有与掌门抢。   “陆宋,等会你带你师弟回去安置, 为师还有要事。”掌门对站在他身后的陆宋道。   把傅修竹的事情安排完之后,众人全都起身离开, 衡玉自然随着闻子沐一道离开。   她路过傅修竹身边时, 傅修竹正注视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惊艳之色。   衡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微微偏过头与他对视。傅修竹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收敛好自己的神色与她点头致意。   掌门离开所为何事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天道斩修士根基之后天生道体出现, 算是在阴霾之中出现了一些好事,但阴阳水镜冥冥中做出的预言又让人不寒而栗。   关于这些事情,掌门还需要去与三位老祖还有剑灵好好沟通, 询问他们的建议。   那个层面的事情,衡玉暂时接触不到,也就不自我困扰了。回到闻道峰后,她便开始抓紧时间打坐。   她如今剑心已经圆满,该好好巩固筑基中期境界,然后向筑基后期进发了。   半个月后,闻子沐亲自触动衡玉院子的禁忌。察觉到院子外面闻子沐的气息,衡玉从浅层次修炼中苏醒过来。   她知道,宗门这是要有所行动了。   衡玉推开院门走出去,闻子沐背对她负手而立。   峰顶之上云雾缭绕,闻子沐的声音在她听来,都被拉得有些悠长,就犹如在叹息一般,“前几日闻祖师推演天机,隐隐约约见到一团黑雾遮天蔽日,所有修士无处可逃。能给你们成长的时间太少了,所以这一回三位祖师决定开启玉洞秘境,你去后山找闻祖师吧,想来其他几峰的弟子也差不多到了。”   听到黑雾一词,衡玉突然想到了阴阳水镜对傅修竹所下的那个预言。   “舍身饲魔”中的“魔”,到底是指什么?与这团黑雾有什么关联吗?这团黑雾又是什么东西?   所得的信息太少了,衡玉把这些注定还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暂时压下。   再说到玉洞秘境。   昔日归一宗开宗祖师会选择在十万大山开设宗门,原因之一就是这一处玉洞秘境。玉洞秘境无法移动,百年方可开启一次,里面的时间流速与外界差异极大,将近是十比一的流速。   而且玉洞秘境分外特殊,它里面的法则是无暇的,灵气比起那些著名的福地洞天还要充沛,又有各类妖兽便于弟子磨砺。   如果不是玉洞秘境限制开启的时间又限制人数以及进去的修为,如今的归一宗风光绝不仅于此。   如今距离百年时间还有将近十年,但也不知道几位化神祖师做了什么,提前了秘境的开启时间。   衡玉也能猜到掌门与几位祖师的考量。   实在是……前路不见,留给年轻弟子的时间又太少。   衡玉告辞退下去,直接御剑前往被列为归一宗禁地之一的后山。   灵力弥漫的后山,隐居着归一宗三位老祖,由此可知后山在归一宗里地位之超然。   刚到达后山,衡玉便不再御剑。她将竹剑别回腰间,步行走进后山,以示对化神祖师的尊敬。   等她到了闻祖师的洞府前,便见到了好几位熟悉的面孔。她与其他各峰佼佼者虽不曾真正打过交道,但彼此之间都是知道对方的。   因为在场中人,都是千百年后归一宗的中流砥柱。   几人互相见礼,衡玉便退到一旁的角落站着。不多时,齐玉峰掌门一脉的人也到了。   齐玉峰选派的人里有陆宋并不奇怪,但陆宋身边还站着一个算不上陌生的身影。   傅修竹竟然也来了。   此时衡玉才发现他竟然也到了筑基初期,只不过比起其他筑基初期的人,他的气息要虚浮许多。   不过这虽然让衡玉有些惊讶,但也不算很意外。   若事情真如掌门等人所猜测的一样,天生剑体、天生道体、冰灵根以及雷灵根凑在一起会成为一线生机的话,那掌门他们一定不会让傅修竹错过这一次入□□秘境的机会。   否则傅修竹的修为就要落下衡玉三人太多了。   掌门应该是强行动用了秘法把傅修竹的修为提上去。这虽然会有隐患,但时间不等人,也只能先让他进入秘境内,有什么隐患就在秘境里消除就好了。   又等了半刻钟,所有人都到齐了。衡玉放眼望去,到场的人只有二十二个人,每一主峰基本都只出了一两个弟子。   闻祖师没有露面,只有他的声音从洞府里似真似幻地传出来,“玉洞秘境只开启一年,你们抓紧时间好生修炼。”别的话却一点也不提及,即使知道他们心中有惑也不曾解答,以免影响这些年轻弟子的道心。   众人拱手应是。   衡玉随着陆宋等人转身前往玉洞秘境,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转身的刹那突然自心头浮起一丝警惕感来。   她压下脸上异色,状似随意地往闻祖师的洞府望去,却只能看到盈盈金光与灵气萦绕,充满无尽威严。   与此同时,其他几大宗门也都开启自己的底蕴,帮助门派资质优秀的弟子晋升。   二十二个人一同踏进光幕,等衡玉从一片刺眼光幕中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发现她已经来到一处风景秀丽之地。   灵识范围内没有探查到其他人,想来在他们踏进结界的同时,已经被这个秘境传送到不同地方了。   反正都是磨砺,分开也无所谓,衡玉轻轻吸了口气,感觉到体内的灵力运转得比往日要快了很多。   这里的灵气比起闻道峰绝巅的灵气还要浓郁上数倍。   【零,这一年你打算怎么安排呢?】系统一边采集这个秘境的信息,一边问衡玉。   “我的剑心巩固,进展快对我来说问题不大,不会存在根基不稳的隐患。”衡玉先解释了一番才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一年就先找个地方修炼吧,我进阶筑基中期后尚且还有余力,这一年时间应该可以水到渠成晋升为筑基后期。”   修士修行讲究道法自然,进阶的时候不仅要修为跟得上,修心也是一个极重要的过程。   傅修竹那个情况是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条件允许,自然要一步步稳扎稳打。   她如今比起其他人来,直接少了修心这一环节,只需要自身的灵力浓度达到筑基后期的层次就可以了,所以才会给自己定下这个目标。   回应完后,衡玉环视四周,从灵识中感知到十里之外有一处瀑布。她御剑而去,来到这处极壮观的瀑布边上。   在一旁的树林有几只未开启灵智的妖兽在饮水,风过树林,花鸟俱动,称得上是一处风景秀美之地。   瀑布上方有一处视野极佳的平台,恰好适合盘坐修炼,衡玉直接飞到上方,没有耽误时间,扔出一套闻子沐专门为她制作的禁忌,再取出一套聚灵阵,往里面投入几枚高品灵石后就盘腿坐下,闭着眼睛开始进入入定状态。   一年时间对于沉迷修炼的修士而言不算很长。待秘境将要重新开启时,衡玉才在系统的提醒下缓缓睁开眼睛。   在这一年里,她除了偶尔会醒来修炼问心剑诀之外,其余时间都盘坐在平台那里修炼。   即使她一直在压制自己的修为,两个月前她也顺利晋升为筑基后期。   衡玉缓缓站起来,用隐灵玉把自己的修为从筑基初期调为筑基中期,然后提着剑按照灵识指引的方向,往西北方向御剑而去。   半个时辰后,衡玉坐在溪边,正在用自己的灵力催出灵火烧烤手里的三品妖兽肉。   “傅师弟,我觉得这个肉快熟了,你可以帮我涂蜂蜜了。”衡玉催促傅修竹。   傅修竹如今已经彻底解决了身体的隐患,巩固了筑基初期的修为,已经在向筑基中期进发了。   他当时正在烤肉,衡玉御剑飞过的时候看到了,于是就非常自来熟地过来蹭烤肉了。   傅修竹的手艺还是很好的,听到衡玉的话,乖乖帮她往肉上涂蜂蜜。这些蜂蜜,还是他放在乾坤袋里面带进来的。   两人刚刚解决妖兽肉,光幕突然就轻轻颤动起来。   随后,光幕之上浮现出一条扭曲的通道,然后这条通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晰起来。   那就是出去的通道了,在玉洞秘境里的二十二人早已结束了修炼,只等着通道开启然后离开,所以都没有耽搁,通道刚一显形完毕所有人都开始往通道飞去。   衡玉所处的地方距离出口有些距离,等她和傅修竹重新回到闻老祖的洞府时,才发现除两人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   视线扫去,能清楚看到每个人脸上的意气风发,萦绕在他们身上的灵力也越发浓厚了。   看来大家在秘境中收获都不错,衡玉心下感叹。   当她视线一转,游离到闻老祖洞口前的时候,一瞬间心加快了一个拍子。   她的视线极自然滑了过去,除了最开始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随后她脉搏的跳动再也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   “回去吧。”闻老祖什么都没说,只是传音让他们退下。   衡玉等人行礼后退开,然后默不作声走出后山范围。   才一出后山,众人就在一起闲聊起来,互相约好有机会比试一番印证修为后,全都御着飞行法器离开。   衡玉直到快回到闻道峰才把系统叫出来,“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   【什么事?】系统一时间有些懵。   “兴许是我眼花了。”虽然这么说着,她也不曾放松过一丝一毫。   等衡玉飞入闻道峰绝巅,前去找闻子沐汇报情况后,后山那里才有人从她身上收回探视。   “看来着实是我想多了。”洞府内,有人轻轻叹息。   随着他的声音的扩散,天地间的灵力一瞬间扭曲起来。 第77章 仙人抚我顶   里面是一身黑色长裙, 外面罩着个宽大的斗篷, 衡玉把斗篷帽子戴起来,宽大的帽檐一下子把她鼻子以上部分都遮住了, 只露出光洁的下颚。   她在一个热闹的街道上走着, 不多时就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正是城中最大的拍卖会所。   “入场费十块上品灵石。”拍卖会所门口站着的老者笑眯眯道。   衡玉神识外放, 自然感觉到这个老者的修为是结丹期。   她哑着嗓子道:“我要一个贵宾室。”   闻言,老者脸上的笑更加温和了,“十块极品灵石。”   衡玉却没有马上掏钱, 反而问道:“早已听闻天水拍卖所名声, 若是我拍到自己心怡的东西,在这天水城中拍卖所能否保护我的安全?”   这位明显是大顾客,老者也不嫌衡玉多言,他往里面招手, 有筑基后期的中年修士过来替了他的位置,老者亲自做了个“请”的手势, 要给衡玉带路。   “我们拍卖所能在天水城扎根, 自然不会失信,只不过出了天水城,一切都要买主生死自负了。”   明明说着生死自负这样的狠话, 老者脸上的笑依旧温和。   衡玉勾起唇角, “那是自然。”   天水城乃入西北之地的门户,这里向来是散修还有邪修汇聚之地,势力混乱, 八大门派即使有心管理也难以将势力渗透其中,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管理的地带,混乱与杀戮成为永恒的主题。   衡玉这一身装束,放在其他地方肯定很奇怪,但若是行走在天水城内,与她一样装束的人随便一抓下去都能抓到好几个。   她此行前来天水城,也只是机缘巧合。   自那日她从秘境中出来后,衡玉便一直呆在闻道峰。她对于闻祖师心存怀疑,但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无论出于什么考量,她对于闻祖师身上出现的一些疑点都只能压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   闻祖师身为化神后期修士,即使她身份特殊,但也只是筑基后期修为。这样一个小辈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竟然对宗门老祖产生怀疑,闻祖师肯定不会有事,反倒是她,肯定难逃责罚。   就这样过了半年。   前段时间,邻近天水城的丹宗发现天水城内出现大量魔修的踪迹。   丹宗这一宗门虽位列八大宗门之一,但宗门弟子最擅长的就是炼丹,战力是八大宗里面垫底的,丹宗宗主就很干脆地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其他几宗。   衡玉当时恰好打算外出历练。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八载,最开始六年呆在无尽山脉的小村子里,后来入归一宗,因为末法纪元的阴影一直压在心头,每时每刻都在抓紧时间提升自己的修为,倒是从没有离开过归一宗势力范围内,偶尔出归一宗,还是为了去见村长爷爷。   听闻天水城的异样后,她便将历练的地点定在了这里。   来到这里没几天,她就听闻了天水拍卖所最近正在筹办一场非常大的拍卖会,这一次拍卖的宝物有结丹后期的战傀,可以修复灵魂创伤的七品渡厄灵丹,甚至压轴的宝物还是一处秘境小空间。   这个小空间凭天水拍卖所的人根本无法打开,但是他们检测之后发现这个小空间起码是几万年前遗留下来的,里面蕴含着浓郁的灵气。   而且寻到这方小空间的人曾经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曾见过里面浮现出来的画面,那里含有成片的药田。   若是当真有药田,里面的灵草栽种了几万年,到底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天水城内小动作立马多了起来,衡玉也选择在她租住的地方蛰伏下来,等着这一场拍卖会开始。   她与老者绕过漆黑的长廊,踏上一个小型传送阵,来到一处门前。   贵宾室门前站着两个身姿妖娆的女子,不过只有炼气修为,应该只是专门负责照顾这个贵宾室里面的客人。   将她送到后老者便离开了,她坐在布置舒服的贵宾室内,两个女子一人进进出出为她端来好几盘三品灵果,一人负责向她介绍这个贵宾室的布局。   毕竟贵总是有贵的道理,能称为贵宾室自然是因为贵宾室里面的人要得到几分优待,比如在竞价的时候可以提前出价,可以近距离看清这些宝物等。   衡玉随手拿起一颗三品火灵果吃着,她藏在黑袍里的手稍稍露了出来,骨节分明,这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   一直站在衡玉旁边为她介绍的女子眼神稍微闪了闪。   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罢了,她这一回敢来天水拍卖所,自然是因为有底气。   没让众人等多久,主持拍卖会的人就上台了。许是因为这一回拍卖会的规格不简单,主持拍卖的一男一女竟然都是结丹中期的修为。   这天水拍卖所的底蕴果然不容人小觑。   两人深谙说话指到,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拍卖所的气氛。   衡玉依旧在慢条斯理啃着她的灵果,目光落在眼前的大屏幕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透过这个大屏幕她能很清楚看到拍卖台上的场景。   衡玉把啃完的灵果扔到一旁,借着这个动作,有一道细碎的亮光在她黑色袖袍里闪现,随后消失在这一间贵宾室里。   衡玉很少出手,中途只叫了两回价,价格一被提上去就只能遗憾地放弃了。   任谁看她这副表现,都会觉得她是早已有了真正势在必得的宝物,所以对于这些宝物,能抢到最好,抢不到也没办法了,毕竟她的预算有限。   拍卖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现场的气氛却越来越火爆,最后一件拍卖品的出现,直接将全场气氛引到最爆。   “这一个小空间,是我们天水拍卖所的人在一处秘境里得到的,但是很可惜,我们研究了很久也无法开启结界,所以最后决定将它拍卖出去。”主持拍卖会的女子最先把缺点摆了出来。   想也知道,如果小空间能打开,里面那些万年灵草他们早就拿出来使用了。   女子话锋一转,开始介绍起这个小空间的好处来。   “若诸位是这个小空间的有缘人,说不定就能让这个小空间认主,得到里面的所有宝贝。”最后她如此总结。   “哼,血娘子别说这些虚的,谁知道这东西拿到手后到底能不能打开。”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没错,血娘子直接开个价吧,不过对于这件宝物,我想拍卖所也不会太狮子大开口吧。”衡玉也开了口,但她的声音透过贵宾室后,也变成了一个老者的嗓音,且众人无法知道是哪一间贵宾室里的人在说话。   站在台上的血娘子与她的搭档对视一眼,对这个场面并不算意外。   事实上天水拍卖所给的最低起拍价并不算高,五百块极品灵石。   各方虽然都是为此而来,但一开始喊价都很保守。   就在喊价已经达到一万块极品灵石的时候,整个拍卖所的灯光突然暗掉了。   血娘子眼中利芒一闪,竟然真的有人敢铤而走险。   她勾起红唇笑起来,风情万种,偏偏这具皮囊下的心却是狠戾十足。   暗处隐藏的天水城两名元婴中期修士都潜伏在小空间旁边守着,若是有人敢有异动,肯定有来无回。   但有很多情况仅凭两名元婴修士是无法阻止的。   显然在场有很多人也抱着出手抢夺的心思在。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明明她身处于贵宾室内,与下方隔离着,却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   衡玉将清河祖师赐给她的蕴含化神境五成实力一击的玉佩隐于虚空之中,悄悄使了个乾坤挪移大法邻近拍卖所上方的台子,突然显形。   那两个元婴修士还以为这是来自某个方向的攻击,下意识全力一击。   两名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下,玉佩开始剧烈抖动,它幻化出来的保护罩也在一点点碎开,然后一道足以毁掉整个天水拍卖所的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心生叩首之意。   “化神修士?是正道还是魔道出手了!?”一名元婴修士咬着牙恨声道,同时身形暴退就要离开玉佩的覆盖范围。   但他们的反应还是慢了些。   两名元婴修士身形退开远离展柜的时候,一道紫色光芒突然出现在小空间旁边,光芒一闪,被好好保护在展柜里的小空间顿时不见了踪迹。   眼见宋宁得手,衡玉不再耽搁,直接用破界符离开了拍卖所。   她的身影刚刚完全没入虚空,整个拍卖所立马被刺眼的光芒笼罩。 第78章 仙人抚我顶   天水拍卖所内的禁忌太强, 破界符的威力被削弱了不少。   衡玉从破界符中出来, 询问系统后方才知道她如今距离天水城不算很远,以她的速度全力赶去也就只是一天路程。   天水城势力混乱, 人员冗杂, 他们八大宗也派了高手潜伏在里面。天水拍卖所出了这件事, 里面的中坚实力死伤大半, 收尾还来不得,根本派不出什么人来搜查抓拿她们。   所以衡玉根本不急着离开西北之地。   既然她没能离很远,宋宁想来也没能逃很远。衡玉动用秘法联系宋宁, 让她赶过来与自己汇合。   做好这一切后, 衡玉换了身灰蒙蒙的长袍穿着,脸上戴了个诡异的木制面具,随意在这一处平原里晃荡。   她和宋宁的相识其实颇具戏剧性。   当时她决定前来天水城历练,师父知道后特意给她赐了一柄剑便于她行动。   靠近西北之地时邪修逐渐变多, 她习剑多年,剑上只染过妖兽的血, 但也并不介意自己的剑染上这些邪修的血。   被几个筑基期邪修围困, 出鞘,挥剑,收剑, 三个呼吸, 那几个邪修全都倒在了地上。   一剑封喉,端的是精准狠辣。   这里还是西北之地外围地带,筑基期已经算是很高的修为, 一时之间落在她身上窥探充满邪念的目光少了很多。   毕竟就算是邪修也是惜命的,柿子还是要挑软的来。   衡玉继续保持自己的步伐在城中走着,从繁华的街道绕进一处无人的小巷,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剑柄,提高声音道:“跟了我一路,可以出来了吧。”   她没有拔剑,自然是因为察觉到来人身上没有恶意。不过跟了她一路,她也有些好奇对方的身份了。   来人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她很干脆现身了,是与衡玉一模一样的打扮,身穿黑裙,外罩黑袍,腰间负剑。   “归一宗叶衡玉,久闻大名。”来人笑着说道,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俨然是个娇俏的女子。   衡玉眉梢微挑,此时此刻方才认真打量对方。   她出剑的时候用的都是基础剑招,绝对没有使用过任何可以暴露自己来历的功法。   不是从她功法来历认出她,那就只能是凭着她的体质认出来了。   天生剑体的经脉之中会有剑气游走,若是常人有剑气游走于经脉,定然如同受到千刀万剐一般,但她体内这些剑气不仅不会伤害她,反倒一直在扩宽她的经脉,提高她的身体资质。   能如此轻易认出她的体质,来人应当是剑宗来人。   “剑宗来人。”她勾唇笑起来,同样没有隐藏自己的声音,“若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宋师妹了吧。”   宋宁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宋宁师妹,同样久仰。”   两人同时抬手,揭下头上戴着的帽子,露出真容。   衡玉一头长发并未束起,帽子摘落,她的长发倾泻下来,发尾在这黑暗中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光芒。   宋宁的长发则束着,显得分外爽利。   “想不到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竟然会在西北之地。”宋宁感叹。   衡玉抬手扔出一个禁忌堵在街口,方才缓缓走到宋宁身边,“末法纪元,想要像以前一样在八大宗大会上才见面可能要更难一些。”   八大宗大会,每五十年一次,各宗内门弟子都会前来,在这为期一个月的大会里,各宗高层都支持弟子互相切磋交流。   如今末法纪元的阴影越来越重,不知道八大宗还有没有心情举办这样的盛会了。   宋宁一直注意着衡玉的动作,看她布置禁忌行云流水的样子,也知道对方是一个劲敌,心中战意更盛。   不过这里是邪修势力范围,其中还有魔修混杂在其中,她们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后来两人回了宋宁的住处,宋宁早她到这里半个月,天水拍卖所要拍卖一方小空间的消息也是宋宁告知她的。   “那个小空间的钥匙在我手里。”宋宁从储物袋里把一柄钥匙取出来。   这还是她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没想到靠近西北之地后这柄钥匙却突然发烫产生感应,随后天水拍卖所要拍卖一方小空间的消息传出来,宋宁方才知道这柄钥匙的用处。   若是没有开启空间的钥匙,衡玉和宋宁绝不会打算铤而走险,但有了钥匙,两人对视一眼,深觉这笔买卖很划算。   她如今筑基后期,宋宁筑基中期,这样的修为想要对有两位元婴修士坐镇的天水拍卖所出手的确非常冒险,但她们身上有师父赐下来的各种禁忌宝物,甚至是宗门内的化神祖师都给她们赐下了保命的东西。   两人身上都有化神修士炼制的破界符,不用担心天水拍卖所设置的禁忌太强无法突破。   毕竟邪修再强,也绝不可能出一位有通天彻地手段的化神修士。   清点完身上的保命手段后,两人当即赶往天水城。   入天水城后,宋宁就一直呆在她的空间法器内,由衡玉带着她入拍卖所。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利了。   宋宁如今距离她有段距离,衡玉晃悠久了,打算随便找个地方打坐等着,突然鼻尖嗅到一股非常浓郁的香味。   “竟然在这里烧烤,我一定要去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衡玉摸着下巴嘀咕。   她来到这里那么多年,还没吃到过这么香的东西,凭着这股香味,衡玉觉得她可以一路护送做菜的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柳不言寻了处小溪,坐在溪边翻烤着他的妖兽肉,一旁的锅里还在炖着汤,看不出来里面的食材是什么东西,但这股香味同样浓郁。   乳白色的汤水不停翻滚,香味四溢。   突然,察觉到不对的柳不言动作一顿,又恢复了寻常。   衡玉都不用特意寻地方,直接顺着这股香味就过来了。   但她走到距离柳不言还有十多米的时候,微微顿住了脚步,低下头看着她前方一步之距的土地。   “这位道友,你这样可不厚道。”衡玉被勾起了食欲,目前又只能看不能吃,干脆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灵果咬着。   灵果很脆,柳不言听到咀嚼的声音,被吸引去了目光。   看到衡玉在吃的是什么后,他嘴角微抽。   四品灵果竟然就被当成路边野果一样随便啃了。   这样不经处理就吃,灵果里面蕴含的能量顶多能吸收三成。   “给我十个灵果,允许你蹭一顿饭。”柳不言直接开口。   衡玉依旧在慢条斯理啃她手上的灵果,“一开口就要抢我的口粮,你的饭真贵。”   柳不言冷哼,“贵吗,我当年就是凭着一顿饭给自己找了个师父。”   还是个元婴后期、身为太白学宫宫主的师父。   听到这话,衡玉手微微一顿,上下瞥了柳不言两眼,见他如今正是筑基中期修为,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   这件事她曾经听师父提过,据说先是烤肉的香味吸引了太白学宫宫主的注意力,吃完之后他才注意到柳不言变异冰灵根的资质。   没错,就是这么个先后关系。   “柳师弟你这样可不厚道。”   竟然被人道破了身份,柳不言顿时知道自己刚刚那句话信息量太大了,至少这一件事在八大宗高层里面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若来人是八大宗内门弟子倒也无碍。   他把烤好的妖兽肉架好,转过来看向衡玉,“是哪一位师姐?”   “青云酿与烤肉搭在一起一定别有一番滋味,不知这一顿饭师弟可愿意让我蹭?”衡玉没有直说,只是把乾坤袋里放着的一壶酒拿了出来。   酒刚刚拿出来,柳不言就闻到了那股浓郁到醉人的酒香,瞬间判断出来这就是归一宗的青云酿。   既然是归一宗来人,腰间又配有长剑,柳不言想,自己也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倒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   他挥一挥袖子,衡玉面前的禁忌便打开了。   她走到柳不言身边坐下,很干脆把自己乾坤袋里的灵果和酒都拿了出来。   两人还没开吃,就有一个熟悉的娇俏女声响起来,“我说衡玉你也太不厚道了,我在那里生死逃亡你在这里吃香喝辣。”   柳不言眉梢微挑,看向衡玉。   衡玉轻声道:“剑宗那位。”   等宋宁进来得知柳不言身份后,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所以,为了庆祝我们这一历史性的碰面,朋友们,开吃吧。”宋宁举着烤肉,非常开心喊了一嗓子。   衡玉点头,表示同意,“这么历史性的碰面,起码得大吃特吃好几餐。”就算筑基期辟谷了,在美食恶势力面前也要低头。   柳不言:“……呵。”   每一个想蹭我饭的人都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 第79章 仙人抚我顶   边吃边聊, 吃饱喝足后三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得知柳不言和她们两人一样打算继续在西北之地历练, 三人一拍即合,决定组队一起历练。   分赃的时候宋宁也没背着柳不言, 把周围的禁忌加固后, 她取出小空间, 就要用钥匙打开小空间。   柳不言望着这个小空间总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他把手伸出制止了宋宁的动作。那苍白干瘦的手搭在了小空间上,“方便让我看一下吗,我总觉得这个小空间有问题。”   宋宁眉梢一扬, 为了这个小空间, 她和衡玉两人把很多珍贵的宝物都搭进去了。保命的手段本来就不多,为了抢这个小空间就搭进去两个,结果柳不言竟然觉得这个小空间有问题。   但她想到柳不言的身份,什么都没说, 默默把小空间递给他。   《大陆简史》介绍太白学宫的部分,最开始就是一句总结——阴阳交接的地界, 太白学宫游走阴阳, 逆乱时序。   “时序”就是字面的意思,太白学宫中的佼佼者可以在生死决斗之时逆乱时间先后,在出招有误的情况下让自己可以更改招式。   而所谓“阴阳”, 在道之一途里, 它如同五行一样,是天地间最基本的构成元素,它可以用来描述事物蕴含的自然规律, 也可以用来描述事物的变化。   简而言之,太白学宫之人在推演一途上走得非常远。   当年末法纪元恰无声息拉开序幕,也是那时的太白学宫宫主最先发现这件事情。而柳不言身负冰灵根,这样的灵根是最适合修习太白学宫功法的,如今他开口表示这个小空间可能存在问题,宋宁自然宁可信其有。   倒是衡玉,看着柳不言的动作,虽没阻止,却也蹙起眉来。   太白学宫在八大宗中最为神秘莫测,手段多端,但也是这个宗门的人寿命折损非常严重。柳不言明明是筑基中期修为,但他身体孱弱,气息比起寻常筑基中期修士要更为混乱。   如今他在推测一道越走越远,身体却一直在承受天地反噬。   当他的修为进度稍稍落后,身体承受不住天地反噬时,就是他身消道陨的那一天。   柳不言把小空间接到手里,直接动用功法进行推演。半刻钟后,有血迹从他的嘴角渗出,一团黑雾突然从小空间里面渗出,顺着柳不言的手就要渗入他的身体里。   ——前几日闻祖师推演天机,隐隐约约见到一团黑雾遮天蔽日,所有修士无处可逃。   那一日在闻道峰上师父所说的话突然在衡玉脑海里浮现。   衡玉猛地出声,“不要让它进入你的身体。”   柳不言抬起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漠然望着这一团黑雾。   说也奇怪,这团黑雾一直缠绕在他的手上,却根本不能侵入他的身体。   “这是什么东西?”柳不言望向衡玉。   衡玉不语,伸出手紧握着柳不言瘦弱的手腕。那团黑雾从柳不言手臂上游走到她的手臂上,同样没能侵入她的身体。   “这个东西……”宋宁忍不住握紧腰间的长剑,“好像拥有灵智一样。”   如同听懂了宋宁的话一样,那团黑雾竟然逐渐幻化成一条小蛇,黑雾形成的蛇头紧紧盯着宋宁。   一股阴寒的感觉从宋宁的背脊升腾而起。   【零,把它装到玉瓶里】系统扫描完后,出声提醒她。   把黑雾装进去后,三人方才好好打量这一团黑雾。   “这是什么东西?”宋宁出声问道。   柳不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的瞳孔扩散,显出一片虚无的混沌来,“我在它那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背叛,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恐惧,背叛,邪念】与此同时,系统在衡玉脑海里出声道。   它检测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再深一步的介绍就没有了。   “恐惧,背叛,邪念,这种情绪,是诞生于人心。”衡玉突然轻声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明明衡玉的话浅淡到不带任何情绪,宋宁却觉得有无尽寒意彻头彻尾笼罩着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柳不言已经渐渐缓过来了,他垂着头轻叹,“就是这样才可怕吧。”   三人对着这团黑雾也无法探究真相,反而在自乱阵脚,衡玉把玉瓶合上,随手扔进乾坤袋里,“给我看看小空间。”   谁也不知道小空间里是不是还有其他危险,很显然,之前关于小空间的传闻都不可信了。衡玉干脆动用秘法将小空间里面的情景投影出来,里面只剩下一片虚无。   看来它已经废掉了。   就在衡玉要切断秘法时,突然有一道低沉蛊惑的声音在那片虚无中缓缓传出来。   “等你我的实力完全恢复,你想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只是要一个人。”   “闭嘴。”这个呵斥声带着无尽冷意,但那声音听在衡玉耳里却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那道声音被他如此不客气对待也不恼,嗤笑一声。   “我族终将浴火归来,而你我同魂,他日融为一体便可以号令我族,岂不幸哉?”   到了这里,对话就戛然而止了。   衡玉三人互相对视,他们好像误打误撞,碰到了什么事情。   “是妖族吗?”宋宁出声问道。   若是妖族,无尽山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既然有可能牵扯到妖族,那背后的事情一定不简单,三人各自传讯回宗门告知自己的师尊,而闻子沐他们得知事情后只让衡玉三人继续按照原计划进行历练,没必要因为此事赶回来。   反正这也不是他们这一层面能够插手的事情。   不久,距离无尽山脉最近的归一宗、剑宗各派出两名元婴修士前往无尽山脉探查。   两个月后,归一宗存放结丹期长老、元婴期峰主魂牌的大殿内,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响声,紧接着又是一道“咔嚓”响声。   守在殿外昏昏欲睡的弟子猛地一惊醒,跑进殿内,只见摆放在高处的两个魂牌一点点破碎开来。   “有两位元婴尊者的魂牌……破碎了。”那个弟子猛地倒退两步,扶住殿门边缘方才稳住身形。   他呢喃出声,脸色惨白。   等掌门得知这个消息后,手边上好的茶杯被他捏得粉碎,“无尽山脉,出事了。”   闻子沐坐在掌门旁边,脸色凝重,“不知剑宗的两位元婴修士如何了?如果他们也出事了,那么掌门师兄就传讯其余宗门,让每个宗门都出几名元婴修士前去一探,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两个宗门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魔门那边也寻个机会把消息透露给他们,若是妖修卷土重来,就连魔道也不能幸免。”   掌门点头,又是一叹,“只怕这不仅是妖修要卷土重来。”   在末法时代要到来的节骨眼上妖修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容不得他不多想。   而掌门联系剑宗得到的消息让他心头阴霾更重。   ——剑宗派去的两名元婴修士的魂牌也都破碎了。   半月后,八大宗各派出三名元婴修士,其中还有一名元婴后期修士领队。魔门那一边也派出了实力与正道相当的队伍。   魔门的人造型诡异,走在队伍前方的一个人身披遮住全身的黑色斗篷。   他隐于帽檐的脸上,自左边耳朵起一直到左眼处,有黑色诡异纹路在一点点浮现,然后又隐于血肉之间,弥漫着丝丝邪恶气息。   而这个队伍里,像他一样的人,还有三个。   三日后,魔门一行人逐渐靠近无尽山脉,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界稍作修整。一日后,只剩下四个全身染满血迹的元婴修士继续往无尽山脉飞去。   若是去探知他们的修为,就能感知到这四人中,元婴后期修士在这一境界上气息更深;而原本元婴中期的魔修,已经半只脚迈进了元婴后期;两名本就在元婴初期巅峰呆着的魔修则一举踏入元婴中期。   归一宗这一边派出的元婴后期修士则是闻子沐。   两个月后,衡玉赶回归一宗,刚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尚且来不得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归一宗派去无尽山脉的三位元婴修士中,有两位的魂牌就在一个时辰前碎掉了,而闻子沐的魂牌虽然还完好,但魂灯已经黯淡了,仿佛稍微吹重了一口气都要把这隐隐约约闪着的魂灯给吹灭了。   衡玉听着这件事,唇角抿紧,没有说话。   早在闻子沐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就有了感知,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赶回宗门,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失态其实是因为另一件事。   她突然知道那小空间里对话的声音中,那一道只说了一句话的声音为何会听起来熟悉了。   虽然那道声音带着呵斥与恼怒,与眼前人一直保持的温雅形象不同,但他们的声线依旧是一样的。   “师兄。”她突然笑起来,一张清冷绝艳的脸因为这一笑,突然添了几分蛊惑与妩媚,“你想要什么呢?”   那个曾经说着愿誓死守护归一宗的人,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陆宋望着她,脸上不可遏止地浮现出惊艳来。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美。   那个曾经乖巧可爱的小女童一点点长开,长成这般美艳不可方物的模样。自那日她步行走下闻道峰,向逆行而上的他展颜一笑,陆宋就心动了。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被陆宋说出口,却带了几分苦涩在里面。   但他的血脉、他身负的责任让他要求的东西变得多变得艰难起来。   衡玉突然靠近陆宋,手微微抬起贴在了陆宋的脸上。   她的手带着些凉意,他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只觉得唯有那一点点冰凉,才不至于让他失了所有的分寸。   片刻,她退开一步,唇角轻轻勾起,“那我是不是该祝师兄,得偿所愿。”   不知为何,陆宋突然觉得心底一阵荒凉。   衡玉特意传讯给傅修竹,与他见了一面。   傅修竹刚刚踏入院子里,有一个红彤彤的灵果正面朝他飞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   衡玉直接席地坐在了梧桐树底下,背靠着梧桐树,显得有些懒散。她正在吃灵果,傅修竹在她身边坐下,也跟着她一起啃灵果。   别说,四品灵果生啃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傅师弟的修为竟然已经到了筑基中期,恭喜。”衡玉这声“恭喜”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傅修竹苦笑,并不接话。当他了解到末法纪元已至、将来修士要面对的大环境后,怎么可能对这筑基中期的修为感到自得。   就连元婴修士,不也折损在无尽山脉里面了吗。   闻尊者的魂牌只剩下一点点光芒,眼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熄灭了,但傅修竹余光扫了一眼衡玉,望着对方淡然的侧脸,那些已经打好了腹稿的安慰突然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需要。   他对此非常肯定。   “我几个月前去了躺天水城,在那里遇到了宋宁和柳不言。”衡玉会找傅修竹,也是要和他说这件事。   毕竟若闻祖师所料不错,日后他们四个兴许还有合作的机会,三人当日分别之时,宋宁和柳不言都通过衡玉向傅修竹释放了善意。   待傅修竹离开后,衡玉依旧坐在树根下,直到察觉到院子里灵力的波动一瞬间有些不正常,方才从地上站起来,俯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掌门。”   穿着一身灰色道袍,上面绣着繁琐符文,站在那里气质如松如兰、仙风道骨的人,正是归一宗掌门。   师父在无尽山脉生死不知,宗门内潜藏着身份不明、似与妖族牵连甚深的陆宋。而闻祖师身上的异样,和她得到的那个黑雾带给她的感觉很像,她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两人的异常,但不管掌门到底能信她几成,她都必须把这件事告知掌门。   否则有这两个人在,归一宗即使实力雄厚,也肯定会被拖累终至遭劫。   “你知道你今日所言意味着什么吗?”掌门望着衡玉,目光深沉,一时之间他甚至没有控制自己的威压,元婴后期的威压向衡玉压去。   无尽的威压向她压来,衡玉抿着唇,抬头与掌门对视,在他的威压下依旧站得笔直。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一番话若是传出去会多么让人绝望。   掌门亲传弟子陆宋,呼声最高的归一宗下一任掌门人选。而闻祖师,是沧澜大陆化神祖师之一,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他是归一宗最大的底气之一。   拥有这样身份的两个人,却有可能是归一宗的祸患。   “弟子知道。”衡玉回应,“可也正是因为他们身份特殊,弟子才不得不告知掌门。”   这两个人的确没什么太大的理由背叛归一宗。   可有时候人心如鬼蜮,有时候人心有妄念。   人心,最难琢磨,故最难把控。 第80章 仙人抚我顶   “闻道峰叶衡玉, 以下犯上, 念其如今情况特殊,可减轻责罚, 于闻道峰上禁足半年不得外出。”   掌门出声宣判, 她俯身行礼应下, 心中却已经大定。   掌门心中动摇了。   随后, 她被禁足于闻道峰上修炼,但也能感受到归一宗表面平静之下的波澜。   不久,衡玉得知消息, 魔门与邪修合作, 派出大量高手围困丹宗,丹宗开启护宗大阵挡住来势汹汹的魔修与邪修,并传讯请求七大宗门调遣大量结丹期和元婴期修士前去支援。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归一宗派遣出去的高手都已经上路了。   也就是说, 这时候的归一宗分外空虚。   在丹宗出事的时候,归一宗决不能袖手旁观。事实上以归一宗的实力与地位, 在其他宗看来必定是要派遣最多人。   毕竟归一宗有三位化神期修士, 哪怕魔修倾巢而动也难以攻克归一宗。   可只有衡玉与掌门知道,他们宗门里有化神修士可能出了问题。但这件事,掌门不能说, 他只能当做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去安排人手。   这一夜月色很好, 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有春意在萌动,小小嫩嫩的叶芽儿探出了头。   衡玉坐在梧桐树下,手持一柄紫竹箫, 吹着零散不成曲的音调。   【零,你怎么了?】系统能感受到衡玉吹箫吹得很心不在焉。   “我心里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衡玉把紫竹箫握在手里随意旋转着,“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系统一听是这么回事,连忙把话题转移了,【你准备要结金丹入结丹期了吗?】   衡玉点头,“压制了这么久,我打算一举突破入结丹中期。”   系统扫描过这个世界的体系,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它肯定不会信,可对于自己的宿主大佬它素来是个无脑吹,一点都没觉得衡玉的话有任何问题。   衡玉没了吹箫的兴致,起身打算回房里打坐修炼。   在这个时候,山河钟的敲响令人猝不及防。   归一宗山河钟,取定山河之意,若非宗门生死存亡之际绝不会敲响传讯。   在这夜色中,木灵根施展法术的光芒分外显眼,而那股磅礴的灵力波动,至少是个元婴期修士在施法。   衡玉望向光芒闪耀的方向。   那是掌门所在的齐玉峰。   掌门出事了。这一认知立马在她脑海里浮现,衡玉直接御剑飞去,但在这种紧要关头,就连御剑而行的速度都太慢了,衡玉直接用了瞬移符,定位在齐玉峰,眨眼之间他就来到了齐玉峰峰顶。   她支着防御罩,在那依旧刺眼的绿光中看到……   看到有一个身穿内门弟子服饰的人,把他手中的剑,送入了掌门的心脏。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个人回过头来。   熟悉的容貌,截然不同的气质。   “你是谁?”   “衡玉师妹认不出我吗?”   “我族终将浴火归来,而你我同魂,他日融为一体便可号令我族……”她重复着那日在小空间里传出的这句话,冷声问道:“汝乃妖族哪位化神修士?”   “难怪我会被怀疑身份,原来是在虚空中对话的时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你听到了。”   “陆宋”后退一步,没入掌门身体的剑尖随着他的后退而缓缓离开掌门的身体。   衡玉目光紧盯着掌门,一声“掌门”就要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压在喉咙里。   她已经感觉不到掌门的气息了。   一位元婴后期修士,就这样被算计身陨。   衡玉一点点将腰间的剑拔出来,剑尖点地,她一步步走上前。随着她的步伐,她身上的气息也在一点点暴涨。   “衡玉师妹,快回来。”其他内门弟子此时此刻也终于赶到。   到了这个关头,山河钟已经敲响,归一宗内仍然没有元婴修士出现,三位化神老祖也没有出现。   衡玉的心不断下沉。   只怕归一宗内留守的几位元婴修士都出了问题,而化神修士,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夜色浓郁的归一宗终于被各处亮起的灯火照亮得通明。   有猩红如血的红雨自天上而降,狂风大起,雷霆逐渐显现。   归一宗众人抬头,目光中俱是难以置信。   这样的雷劫,几乎赶得上晋升元婴修士的雷劫了。   “是杀戮金丹。”有人叹道。   “以杀证道吗,好一条霸道的路,难怪天降如此大的责罚。”   结成杀戮金丹的修士,若要晋级,必定要在生死间游走,在杀伐中证道。   史载以来结成杀戮金丹之人,无一不是杀戮深重。衡玉在人前的形象一向淡然而随性温和,即使现在冷着一张脸,也和杀戮深重的印象相去甚远,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她竟然会踏上这样一条路。   “陆宋”望着她,原本自信满满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异色。   有黑色符文从他的左耳开始,一点点蔓延到他的左眼,如同烙印一般突然出现在他的脸上,不断游走,仿佛是个有生命的东西,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零,那个符文,和那团黑雾的气息一模一样。】系统的机械音在她大脑里快速响起。   衡玉没回应系统,她每往前走一步,体内的气息就在不断攀升,不过片刻就越过了筑基与结丹的壁垒,踏入结丹期。   但是……还没有完!   她继续提剑往前走,一步步靠近陆宋,与此同时,她本已停在结丹初期的气息再次攀升,不过片刻,就迈入了结丹中期。   一个月前,陆宋刚刚踏入结丹期,他杀了归一宗掌门,体内符文吸取归一宗掌门体内的灵力化为己用,如今已经踏入结丹中期。   但衡玉却完全是凭借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到结丹中期。更别说她还比他少修行了几载岁月。   如此可怕的天赋。   “陆宋”心中杀意陡升。可他心中刚刚升腾起对衡玉的杀意,还没来得及出剑,被他压制到识海深处的陆宋灵魂开始反噬,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呵。”漫不经心擦掉唇畔的鲜血,“陆宋”对着识海里的魂魄道:“亲手弒师,你以为正道还容得下你吗?”   欺师灭祖,穷凶恶极。   “你喜欢这个小姑娘是吧,我把她杀了怎么样,这可是结成了杀戮金丹的正道天才啊。”   “陆宋”望着越来越近的衡玉,还想出手,但他望着那一直在酝酿着雷劫,散发着沉重而又凌厉威压的雷劫云层,思考一瞬还是暂时退开,以免被雷劫所牵连。   他想走衡玉却是赖上他了,提着剑直接仗着身法上前,一剑斩出。   与此同时,一道庞大的雷劫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自苍穹之上猛劈而下,将下方两个人笼罩在一起。   雷劫之中,她早已为自己准备好的各种避雷宝物全都被她拿出来护身。随后接连扔了两个闻子沐为她炼制的禁忌将“陆宋”困在原地,让他与她一起承受这一场比起寻常雷劫要可怕数倍的雷劫。   相比起衡玉在雷劫中尚且有自由活动的能力,被牵连进来的“陆宋”明显要狼狈几分。   雷电极阳,他体内的黑色符文却是至阴至寒。雷电接引入体内,引起黑色符文暴动,他已经连着吐了好几口血。   “师妹,你狠心吗?”他勾起唇角笑问。此时一笑,身上那股妖邪气息消退了不少,即使一身狼狈也能音乐看出昔日那种清风明月的风姿了。   但衡玉知道,如今主导这具身体的,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陆宋。   “亲手弑师,无论是否为陆宋师兄的本意,他都已经不容于正道,我归一宗也必要取他性命为掌门报仇。”   “陆宋”拭去唇角的血,对着识海里的人道:“听听,你为她留情,她却要置你于死地啊。”   雷劫不断劈斩而下,即使是衡玉早有准备,身上也负了不少伤。   而“陆宋”身上的气息已经越发微弱了。   【零,已经劈完三十六道雷劫了,为什么劫云还没有散去。四九雷劫难道不就是结丹期能遇到的最强雷劫吗】系统在她脑海里叫道。   衡玉被它的机械音刺得耳鸣,却没有说话。   五千年前结成杀戮金丹的修士经历的正是四九雷劫,但如今末法纪元阻止修士进入下一个大境界,在这样的末法时代引动最强天劫,天道可能是要给她送一份更强的大礼。   又一道雷劫劈下来,衡玉之前为了挡住四九雷劫手段尽出,如今已经没有其他法宝能够去抵挡天劫,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稍稍能安慰她的是,“陆宋”比她还要凄凉很多,如今身上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   “呵。”越发微弱的轻笑声从衡玉身后传来,“化神修士喋血,还真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啊。”   衡玉神识有些昏沉,听到这话意识到不对,连忙往雷劫之外看去。   即使在浩大的雷劫之中,她也能隐隐约约听到啼血的凤鸣,声声高昂,声声泣血。整个漆黑的夜色一点点被血红色所取代,眨眼之间,大雨倾盆。   一代化神修士,身陨。   衡玉的心一瞬间提起来,果然,闻祖师出手了,身陨的又是哪一位祖师呢?清河祖师还是于祖师?   视线之中,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踉跄跄踏空而行,降临在齐玉峰上。那席身穿白裙的身影并不陌生,正是三位祖师中唯一一位女祖师,清河祖师。   她的视线偏移过去,望向另一个踏空而来、气息完好的闻祖师,眼底,一点点燃起杀意来。   天边的雷劫云层仿佛是感觉到了她外溢的杀意,越发暴动起来。   “闻道子,你身为归一宗老祖,却亲手将屠刀斩向同门。”清河祖师吐了一口血。   闻道子早已在后山设下埋伏,她能逃出来还是因为于师兄舍命相救。清河祖师站在这一场大雨中,没有动用灵力护身,任由暴雨打湿她的身体。她听着那悲戚的凤鸣,明明化神修士早已情感淡漠,她却一点点红了眼圈。   随之而升腾起来的,则是无尽的杀意。   “你乃宗门化神祖师,若想要什么,宗门都可倾尽全宗之力为你提供,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闻祖师踏空而行,感受着体内越发澎湃的灵力。   他脸上一点点浮现出和陆宋一模一样的符文,只是比起陆宋脉络浅淡的符文,他脸上的符文早已化为实质的黑色,而且有向他另外半张脸扩散的迹象。   张牙舞爪,就像是一个活着的邪恶东西。   “以我的资质和实力,若不是天道断绝,我怎么可能被困在沧澜大陆不能飞升。两千年了,不能飞升已经成为我的执念。”闻祖师冷笑起来。   他一挥袖子,化神修士的威压没有遮掩,齐玉峰那里站着的所有弟子全都承受不住化神修士的威压倒在地上。   “我手里的剑染上于师弟鲜血,夺取他的性命后,我明确感受到自己如今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他望着清河祖师,手中跟随他多年的剑上还染着于祖师的血,偏偏他一身玄衣不染半点血迹,脸上的笑温和而从容。   若不是那半脸的黑色符文充满邪念,这样的他就像站在雨中拈花一笑的佛陀,慈眉善目。   “等我杀了师妹,我就能踏出那半步飞升了吧,即使天地法则也拦不住我。”闻祖师朗声笑起来。   清河一脸失态望着闻祖师,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原因导致闻祖师对她拔尖相向,“师兄,你执念太深,早已入了魔。而且怎么可能有这等邪恶功法,靠杀人就能提升修为。”   闻祖师笑起来,满不在乎,“等我杀了师妹飞升到仙界,师妹就知道有没有了。”   衡玉一直紧紧望着这一幕,右手下意识攥紧。   那个邪肆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师妹是不是很想杀了他?”   衡玉没反应。   “陆宋”嗤笑出声,“那我便如师妹所愿。”   他话音未落,那里正一步步走进清河祖师、已经提起剑来的闻祖师突然身形不稳,有血迹从他嘴角渗出。   衡玉感应到死亡的威胁,猛地往旁边爆退,却被一道冰凉的剑锋刺透身体。   “啧啧,竟然只刺中了腹部,师妹运气真好。”   前一刻还气息衰颓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已经完好无损,一身庞大的气势从他体内涌出,此时此刻他分明已经晋入结丹后期。   可这怎么可能……   但望着“陆宋”脸上的符文,再联想到闻祖师刚刚那一番话,衡玉突然明悟了。   拔剑向同道,竟然可以提高修为!   好一个“人心如鬼蜮”。   陆宋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结丹后期,可他还没有停,气息依旧在节节攀升。与之相对的,则是雷劫之外气息一点点衰弱下去的闻祖师。   他的头发寸寸成雪,前一刻还带着毁天灭地气势的化神修士,此时此刻竟然已经有了油尽灯枯之象。   衡玉一瞬间,竟觉荒凉。   此时此刻,伴随着入体的冰凉剑鞘,剑上弥漫的黑雾也在她的体内蔓延,试图侵入她的经脉中,没办法侵入后,也如附骨之疽试图扎根在她的血肉中。   隐隐约约,识海中好像有一道充满邪念与蛊惑的声音在问她:“你可有恐惧?”   恐惧吗?   末法纪元如此残酷,若是她的猜想成真,被这些黑雾侵蚀后斩杀同道之人便能增进修为,那这片天地,还有希望吗?   她并不恐惧,只觉悲凉。   “你可有欲望?”   人活着,总会有追求,总会有欲望。但欲望与邪念是不一样的。   她选择走上杀戮之道,不是因为嗜杀,只是为了用手中之剑在这末法纪元走出一条道路来。   她所求的道尚在,所以她无坚不摧。   衡玉从这种昏沉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唇角一点点勾起来,露出冷笑,原来如此,黑雾能够放大人心底的心魔,若是被心魔所控制,那就会为黑雾所侵蚀。   而她剑心圆满,所以黑雾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刺入腹部的剑一点点从她身体里退出去,衡玉倒在地上,一只手支着地。“陆宋”居高临下冷冷望着她,眼底又带着几分挣扎与爱慕。   感受到识海中陆宋的剧烈反抗,原本举剑要杀她的“陆宋”瞥了眼衡玉,收好手里的剑直接迈步离开了。   就算暂时留她一条性命又如何,最黑暗动荡的年代已经开启,她已经没有成长的时间了。   最后一道雷劫被“陆宋”挡掉,衡玉眼睁睁看着他快速瞬移到已经油尽灯枯的闻祖师身边,手印一结,闻祖师气息顿时缓缓消退,他一剑送入闻祖师的心脏,沐浴他的心头血。   称霸沧澜大陆几千载的一代化神修士,就此身陨。   而“陆宋”的气息再度暴涨,竟然直接将他推到了元婴期。天边刚刚消退的雷劫云又逐渐有了凝聚的迹象。   “陆宋”望了眼重伤的清河祖师。他能杀闻道子是早有多番布置,而清河虽然身受重伤,但仍然是化神期修士,他瞥了眼天边逐渐凝聚起来的雷劫,终于决定不再久留,先去找个地方度过雷劫。   他把闻祖师身上的一个令牌取下,然后取出破界符离开归一宗。   他这一连串行为极快,快到重伤的清河祖师释放出化神修士一击后甚至都没能击中他,只是打在了已经闭合的空间裂缝中。   衡玉取出丹药服下,暂时压制住自己的伤势,踉跄着走到清河祖师身边。   因为修为低下一直呆在一旁的傅修竹走过来搀扶着她。   掌门已经身消道陨,傅修竹余光扫过掌门倒下的地方,心中杀意大起,同时而来的,还有他对实力的渴望。   是他太弱了,以至于在刚刚那种情况下连被允许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祖师姐姐。”衡玉走到清河祖师身边,向她行了一礼。   清河祖师咳了两声,她明明还在吐血,着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自己的伤势。她望着傅修竹,沉声道:“修竹,你去看看你师父身上的掌门令可还在?”   傅修竹不敢耽搁,连忙过去。   他找遍了掌门的乾坤戒指,然后,向望着他的清河祖师与衡玉缓缓摇头。   “也许掌门把他放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衡玉柔声安慰道。   但她也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门规规定,掌门必须随身携带掌门令。以掌门师伯的性子,不可能会违背这条规矩。   “玉儿。”清河祖师抓着她的手腕,脸色有些难看,“你可知一件事,护山大阵必须由掌门令或者化神祖师携带的特殊令牌方才能够开启。”   护山大阵关系到宗门的生死存亡,非宗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开启护山大阵。如今没有了开启护山大阵的钥匙,也就意味着归一宗失去了最后的屏障,生生暴露出来。   若是有朝一日有敌对势力大举进攻归一宗,那么归一宗就缺少一个可以护住山门、护住宗门内实力低下弟子的屏障。   更何况现在的归一宗已经失去了底气。   两位化神修士身陨,一位伤了本源,留守在宗门内的元婴修士全都出了事,前去丹宗支援的元婴修士不知情况如何。   谁能想到,在末法纪元的时候,最先沦陷的宗门……   竟然会是昔日实力最强的归一宗。 第81章 仙人抚我顶   一些结丹期的长老被清河点派前去安抚各峰弟子和外门弟子。   今夜齐玉峰的动静太大了, 根本瞒不下去, 若是不好好安抚一番怕是底下弟子不得安宁。   把这件事安排下去后,清河祖师目光一转, 落在了傅修竹身上。   她给傅修竹安排了任务, 先是让他去处理掌门、闻祖师和于祖师的尸体, 然后再拿着她的手令把归一宗内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告知其余七大宗门, 并且将派去丹宗的元婴修士调回大半。   归一宗如今内部实力空虚,也委实是顾不上丹宗了。   傅修竹听着觉得不对,“祖师您伤了本源, 若不闭关好好疗伤, 怕是对您的根基会有影响。”   修士伤了本源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而且要恢复本源之伤十分困难。   清河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扶着清河的衡玉微微摇头,示意傅修竹不必多言。   归一宗出了这种事, 清河祖师心情怎么可能好。她乃归一宗三大祖师之一,可如今归一宗要面临的情况却是护宗大阵无法开启, 宗门内没有实力高强的修士。   所以在归一宗元婴修士赶回来前, 她都会一直强压本源伤势坐镇归一宗,免得有宵小望风而动,毁了归一宗万载盛名与威望。   若是归一宗真的毁在她手里, 她就是归一宗的罪人了。   傅修竹得了衡玉的暗示不再多言, 领命退下。   衡玉与清河祖师一同入浩然殿内。   “祖师姐姐,没有了开启护宗大阵的令牌,可剑灵还在, 并且早与护宗大阵融为一体。”衡玉提醒道。   清河祖师感应着剑灵的气息,摇了摇头,“剑灵气息与护宗大阵融为一体,凭它倒也是能够开启护宗大阵。但问题是护宗大阵需要耗费非常大的能量方才能够维持它的运行,若是不用令牌而是让剑灵开启的话,就不能靠灵石给大阵提供能量,只能抽取剑灵的魂力维护护宗大阵的运行。”   即使剑灵的魂力强大,可护宗大阵消耗太大,若是只抽取剑灵的魂力补充能量,不出七日剑灵就会因魂力枯竭而彻底消失,护宗大阵也会再次关闭。   衡玉心下一叹,没再说话了。   清河祖师让她自行去疗伤,她没有留在齐玉峰,而是撑着伤势御剑回了闻道峰峰顶,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小院,开始服食丹药进行疗伤。   半个月后,衡玉身上伤势完全复原,结丹中期的修为得到了巩固。   衡玉起身,推开房门出了院子。   又是一年梧桐枯黄的季节,衡玉也不急着去齐玉峰观望情况,她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寻出泡茶工具给自己泡了一壶茶,慢悠悠饮着。   梧桐叶一点点随风翻飞,落到石桌上,落到她身上,落到地上。   院子禁忌外出现的纸鹤破坏了衡玉慢悠悠品茶的心情。她手一招,将纸鹤捏碎,傅修竹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傅修竹传讯告知她若是伤势已经好了,那便传讯告知他,他有事要过来寻她。   衡玉回了消息给傅修竹,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他的到来。   “师姐。”不多时,傅修竹推开院门,踏着一地枯黄的梧桐叶走到衡玉面前。   “当时师姐与陆师兄接触最多,我想问一问师姐是否了解闻祖师脸上的那黑色符文?”   衡玉早已把泡茶的工具收起来了,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两颗红彤彤的四品灵果,扔了一个到傅修竹怀里。   “我与宋宁、柳不言在西北之地曾经捕获过一团黑雾。那黑色雾气与你所说的黑色符文属于拥有同一种本源气息。当时柳不言给的评语是他在黑雾里看到了恐惧,看到了背叛,看到了无尽的黑暗。”   “而陆宋刺伤我的时候,他剑上的黑色雾气一直在试图侵入我的经脉。并且,当时隐隐约约有道充满蛊惑的声音在我识海里询问我两个问题。”   说到这里,衡玉也不急着继续说下去,咬了一口灵果慢悠悠嚼着。   傅修竹一口气不上不下,又有些哭笑不得,干脆也学着衡玉咬了灵果一口。   衡玉吞下嘴里的灵果,学着那道声音的语气,略微压低嗓子,带出一片颓靡的蛊惑来,“你可有恐惧?你可有欲望?”   傅修竹听得心下一跳,人活一世,能有几个人说自己没有恐惧,也没有欲望。   衡玉瞥了他一眼,似乎已经看透了他心底的想法,“这两个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惧应该指的是修士对末法纪元的恐惧,而欲望,则是对所求的道的问询。若是在末法纪元面前仍然愿意凭借一己之力去对抗,仍然能够坚守自己所求的道,那么黑雾根本不能潜入你的身体。”   闻祖师为了飞升,“陆宋”为了复兴妖族,执念太深都入了魔,偏移了所求的道,所以被黑雾扎根。   “陆宋”为何会染上黑雾她不知道,但闻祖师那里她能猜到一些原因。   当年闻祖师窥探天机,望见了那一团遮天蔽日的黑雾让所有修士无处可逃。当时的他对于飞升执念太深,可能恰好就被黑雾钻了空子。   傅修竹微微蹙起眉来沉思。   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有想通,衡玉瞥了眼傅修竹,似笑非笑问道:“傅师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末法纪元的到来对哪一类人影响最大?”   傅修竹听着她的问题,略一沉默,回道:“是有望长生有望争渡到彼岸的那一类人。”   普通凡人连天地灵气都不能清楚感知到,又怎么能感受到末法纪元到来吗?   而那些实力底下资质也不好的人,本就无望争渡到高峰,那所谓的灵气衰竭、大境界越来越难突破还有天道斩修士根基对他们都不会产生太大影响。   末法纪元的到来真正影响到的,是那些资质出众的年轻弟子,以及实力高强的修士。   傅修竹抿了抿干涩唇角,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衡玉的说法有些武断了。   衡玉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毕竟之前有关黑雾的说法有一部分来自于她自己的推测。   她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认为这末法纪元最大的幕后黑手是谁?”   傅修竹保持沉默。   这个问题其实他思考过很多回,想出了很多答案,但每一个答案都存在很大的疑点。不需要别人说什么,他自己就能给推翻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是一场人为的?”   傅修竹一怔,“师姐觉得可能吗,即使是仙界的人,也不可能出手去干涉一个世界的进程,否则这段因果太大了。”   就算是仙界实力最顶尖的人,也难以承受一个世界的因果加身。   更何况末法纪元来临后,沧澜大陆与仙界的联系被彻底切断,也就是说仙界的人肯定已经察觉到不对,若是当真有人在幕后出手,那些从沧澜大陆飞升上去的修士绝不会袖手旁观。   但事实上,从天途断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千多载岁月,仙界的人依旧没能重新联系上沧澜大陆,而沧澜大陆的危机越来越重。   “师弟一定看过《大陆简史》吧,在这本书最开篇有一句话概括介绍了修真界,师弟可还记得?”   衡玉的思绪跳转得太快,傅修竹根本没能理清其中瓜葛,这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事情。   傅修竹干脆就顺着衡玉的思路走,反正到最后她也会把这些事情说清楚的。   那句话并不陌生,事实上就连凡人小孩子都听说过那句话。   ——修士窃天地灵气,踏岁月长生。   衡玉轻声叹道:“答案早就在这句话里告诉你我了。”   傅修竹心头猛跳,他想到一个可能。   天途断,灵气衰,斩根基,这些事情背后和天道全都脱不了干系。可在思考幕后黑手的时候,几乎所有人下意识都排除了天道。   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明明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天道。   傅修竹抬起头,仰望着平静无波、千万年不改的蓝天。   “修士窃天地灵气,夺天地造化成就自己,但是当一样东西走到了最顶峰,就会迎来它的下坡路。”衡玉道。   这其实很好理解,一个纪元粗粗来分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最开始的上升期,再到最辉煌的时期,过了顶峰就开始走向下坡路。   她继续道:“遥想万年之前,沧澜大陆俊杰辈出,飞升的修士逐渐变多,达到了修真界的鼎盛。但筑就一个飞升的修士,需要吸收非常多灵气,需要耗费非常多天材地宝。天道讲求平衡,但是那个鼎盛时期飞升的修士打破了与天道的平衡,隐患没有在当时爆发,慢慢酝酿,最后反而由我们来承担了后果。”   修真界鼎盛时期,天道完全是在负荷运行。   祸患在万年之前就已经埋下了,被修士窃取太多资源的天道为了维护自己的稳定运行,反而开始夺取修士道果,算计修士。   让修士把从天道中窃取到的,重新还给天道。   因果循环。   “可是,末法纪元一环扣一环,天道怎么可能会如此清楚算计好这一切呢?”傅修竹其实已经要被衡玉说服了,但心头猛跳之余仍然觉得衡玉的这一番话也是有疑点的。   “因为……”她的声音一瞬间低沉起来,“天道产生了自主意识。” 第82章 仙人抚我顶   “天道产生自主意识”这个猜测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虽然修士总是称自己与天争渡, 可其实他们争的渡的,都只是天道法则。   眼见傅修竹沉默, 衡玉笑了笑, 转移了话题, “之前阴阳水镜预言你舍身饲魔, 你如今可知道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傅修竹摇头,“还是没有头绪。”   如果没有头绪,就不会这么急着传讯要与她见上一面, 并且向她询问这些问题了。   衡玉勾唇笑了笑, “傅师弟,你知不知道你其实不会说谎?”   她直视着已经有了筑基后期修为的傅修竹,“我说你听,你且看看我的判断有没有问题。”   “所谓的魔, 若我猜得没错,便是那黑色雾气。而舍身饲魔应该类似于把你的身体当做容器容纳魔气。寻常修士被魔气侵蚀, 很容易引发心魔, 最后被黑雾侵蚀灵智。但天生道体被视为天道下的一线生机,也就是说你将魔气纳入体内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那么轻易就被控制, 反而能够保持清醒。”   衡玉一直让系统注意着傅修竹的表情以及脉搏的跳动, 她这么一长串话说下来,系统给她的回应是她所说的应该与事实没有太大出入。   因为傅修竹此时的心跳已经越来越乱。   既然前面的推断没问题,衡玉便接着推断下去, “可你为何要纳魔气入体呢,在不久的将来,纳魔气入体者必是整个修真界共同的敌人。除非……”她顿了顿,满意从系统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故作神秘笑了笑,越发肯定自己后面的推测,“除非以你的体质,纳魔气入体后不需要斩杀同门就能增进修为。”   想起傅修竹气运之子的身份,衡玉按照所谓剧情的套路,已经能猜到后面的答案了,“你可以靠斩杀那些入魔者增进修为。”   傅修竹瞳孔猛地睁大。   毫无不妥,衡玉的猜测与他梦中所知一模一样。   “师弟,若我猜测不错,拥有天生剑体、冰灵根、雷灵根之人也都可以如你这般。”   傅修竹是变数,而她,也是变数。   既然她也可以的话,那这件事还是她来吧。无论是傅修竹,还是宋宁和柳不言,如今的修为都要落后她许多,而且他们在意志力上也绝敌不过她。   衡玉站起身,而坐在石凳上的傅修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脑昏沉起来。   “师弟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师姐先去找清河祖师了。”她笑着打了个响指,傅修竹应声趴在了桌子上。   身为修士也不用担心他会着凉,衡玉很放心把傅修竹留在了院子里。   “玉儿,过来浩然殿见我。”清河祖师的传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衡玉并不觉得自己与傅修竹的对话能够瞒着清河祖师,事实上早就傅修竹前来之前,她就将院子里的禁忌撤掉了。   若是清河祖师关注着她与傅修竹,想必也已经听到他们的这一场对话了。   没有耽搁,衡玉直接御剑前去浩然殿。   一刻钟后,她在浩然殿见到了白衣飘渺、风姿出众的清河祖师。   清河祖师对着下首的她招手,她踏着台阶走到殿上,来到清河祖师身边。清河祖师没说话,直接将一枚玉简递给她。   衡玉接过,将玉简抵在额前读取里面的信息,片刻,她面色凝重放下了玉简。   玉简里面讲了在她闭关疗伤这段时间内正道其余几大宗门发生的事情。   剑宗内部出了乱子,飘渺宗化神老祖被一峰峰主击杀,其余几宗内部也有不小的动静。   在魔修与邪修大举围攻下,丹宗沦陷,丹宗的化神老祖被杀,丹宗掌门最后决定放弃宗门阵地,暂时将门内剩余的所有人都转移到太白学宫休整。   魔门与邪修这一次围攻丹宗,派出了许多元婴修士,甚至在暗处蛰伏有魔门的三位化神期修士。丹宗化神修士就是糟了他们暗算方才喋血饮恨。   连化神修士都饮恨了,剩余的结丹修士和元婴修士的境遇也没有好很多。归一宗派去的结丹期弟子死伤过半,而派出的元婴修士阵亡有好几人,如今只回来了二十多位的元婴修士。   丹宗那的最后一场战役归一宗前去的修士没有参与,提前抽身离开了战场赶回归一宗,否则死亡人数一定会更多。   归一宗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他们也委实是顾不上丹宗了。   “我见了回来的元婴修士,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清河祖师舒缓清雅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魔修和邪修前来进攻丹宗的人里,有些人身上的斗篷被掀起来,脸上就有黑色魔纹。”   相比起正道修士,魔修、邪修心魔更大,若是接触到黑雾,肯定更容易被黑雾钻了空子,自然要比正道沦陷得更早。   对于这个结果,衡玉并不意外。   只是原本正道与魔道分庭抗礼,如今邪修也在里面插了一脚,还有无尽山脉里面蛰伏的妖修也在蠢蠢欲动,现在的正道越来越危险了。   而且最可怕的还不是外敌,而是来自于内部的崩溃。   就如同归一宗,就如同飘渺宗。   衡玉与清河祖师对视。   “你当真做了决定?”清河祖师问她。   当时衡玉与傅修竹谈话的时候,刻意关闭了院子里的禁忌,而清河祖师神识笼罩整个归一宗,本就关注她何时醒来,恰好也把刚刚那场对话听了。   衡玉垂下眼,“是。”   “即使日后可能要经受诋毁与质疑,即使不容于正道?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天生剑体受到黑雾的影响很小,但当你不断杀掉那些入魔之人,依靠黑雾提升修为,越来越依赖它的时候,经受的痛苦就越大,经受的诱惑也就越大。”清河祖师望着衡玉,似悲似叹。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支持这个孩子走这样一条绝路,所以只能把自己所能猜到的后果告知衡玉,让她自己去做最后的选择。   “弟子全都明白。”很明显,她依旧是不打算更改决定。   清河祖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直接给了衡玉一道令牌,“入后山我的闭关之地去吧,在那里没有人能够打扰你。”   衡玉接过,离开之前还是出声提醒清河祖师要注意自己的伤势。   即使她知道一如她有自己的坚持一般,此时此刻清河祖师也绝不会放下归一宗前去闭关疗伤。   她能看出来,清河祖师一直压制着自己的本源伤势没有去闭关恢复。毕竟,即使元婴修士回来了,如今的归一宗内部依旧空虚。   衡玉御剑飞往后山时,途径试炼台。   今天恰好是筑基期弟子过来讲解的日子,衡玉稍稍放慢了速度,低下头去看下面的景象。   比起往日的热闹火爆,如今的试炼台少了几分喧嚣,但每个弟子都在那里努力修炼,进行切磋,一点点提高自己。   她站在上方,能感受到那些弟子身上憋着的一股气,也能感受到他们不服输的劲。   下面的弟子中,其中大多数人甚至都没听说过末法纪元这一个词。但他们知道归一宗有两位化神老祖坐化,有很多位元婴修士在营救丹宗、前去无尽山脉探查时牺牲了。   如今的归一宗,已经不复当年的诺大名声。   可看着下面努力修炼的弟子,衡玉难得有些激动起来。她指着下面的弟子对系统道:“系统,他们就是归一宗的希望,也是这片大陆的希望。”   她如此肯定,以一种不容他人置疑的口吻说道。   这个“希望”,不是指他们的修为有多强大,而是他们身上那股精神气,不为逆境所折,依旧骄傲自信。   “这就是我所想要守护的东西。”她对系统道。   她的剑道,不仅仅只是无畏剑道了。   衡玉拔出剑,将剑平举到她眼前,锋利的剑刃在阳光下折射出粼粼的光芒。   她的剑道,无畏末法纪元,无畏一切魑魅魍魉,可仅仅是她一个人无畏还不够。她还想用自己手中的剑,去守护很多东西。   守护,也是她所求的道。   傅修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闻道峰没有找到衡玉,傅修竹生怕衡玉随便找了地方将那黑雾纳入身体里,他可还记得衡玉提及过,她有一个玉瓶,里面装着一小团黑雾。   他不敢耽搁,连忙去浩然殿请见清河祖师。   傅修竹既希望清河祖师能够劝阻衡玉不要走那条路,又想着自己要走那条路,不能让清河祖师劝阻自己,所以述说的时候有些支支吾吾。   清河祖师早就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她仍然认真听完傅修竹支支吾吾的解释。待他说完,她目光柔和望着他,“你不希望玉儿将魔气纳入体内,玉儿也不希望你走到这么一步。”   傅修竹一怔。   “孩子,好好修炼吧。归一宗如今实力大损,玉儿选择走了一条残酷的路,陆宋背叛归一宗,归一宗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就是归一宗下一代的希望。   那条残酷的路,归一宗里面有一个天生剑体走了也就罢了,如果天生道体也选择走那一条路,如今的归一宗绝对承受不住这样的损失。   傅修竹沉默下来,半晌,缓缓俯身向清河祖师行礼退出浩然殿。   而此时后山内,衡玉已经入了清河祖师的洞府,在悟道殿内找了一个蒲团坐下。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玉瓶,玉瓶里面装着的就是她在西北之地得到的黑雾。   【零,你可以试着主动将这团黑雾引进你的体内】系统检测完之后对她道。   黑雾无法主动侵入她的身体,但若是她主动接引主动接纳又是另一种样子了。   衡玉将玉瓶打开,黑雾已经自觉从玉瓶里游到她的手臂上。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前,牵引着体内的灵力去接纳黑雾。   然后一点点,把这团黑雾接引进她的身体里。   她体内游走的灵力下意识排斥这团黑雾的入侵,经脉里深藏的剑气似乎被外来的黑雾激怒了,不断有细小而凌厉的剑气刺向黑雾,却根本没办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就在这样的排斥中,融合也在一点点进行。   半个月后,衡玉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从左耳到左眼的肌肤。   触感依旧平滑,衡玉却觉得这一块区域的皮肤在微微发烫。   “所以说,如果脸上有了黑色符文,那我不就毁容了?”她站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黑色斗篷把自己从头到尾都罩住,并且将那宽大的帽子戴起来,用宽大的帽檐挡住自己的脸。   这个时候了她还有心情和系统调侃。   【才不会呢,我家零最好看了。我这里有好多你美美的照片,你要不要看】明明零说得很轻松,系统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难受,连忙出声安慰她。   衡玉忍不住笑了,“这就不用了。”   她离开清河祖师的洞府,没有在后山多呆,寻了一条隐蔽的路离开了归一宗。   清河祖师感应到后山的动静,心下怅然。   衡玉御剑远离归一宗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把帽子摘下,认认真真打量着归一宗的浩荡盛景,将这样的景色记在心里,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零,我们去哪里】   “去魔门呆个几十年怎么样。”   衡玉直接使用破界符,定位的地点正是东部大陆,那里就是魔修的聚集地。而在魔修的聚集地,以魔修的手段和他们的道心来看,那里的入魔者一定远超正道。   她如今将魔气纳入体内,可以依靠杀那些入魔者晋级。而且她本就是结成杀戮金丹,这一条路与她要走的道恰好也重合。   半个月后,一道身穿黑色长裙、外罩黑色斗篷的身影踏入碧邀城中。   这是魔门最大的城镇之一。   与之相对的,里面的高手也很多。   她这样的打扮在魔修里面并不稀奇,衡玉进了城,并不差钱的她为了方便行动直接租了一个独立小院。   租院子的人见她干脆利落选了一处独立小院,连价钱都不打听,眼珠子一转,直接狮子大开口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提了一倍。   衡玉有钱但可不是冤大头,她一看开价这人的神色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魔修奉行的准则是强者为尊,她直接把手里握着的剑搁在桌子上,结丹中期的修为没有掩藏,毫不留情向这个筑基期管事压去。   结丹中期的修为已经不低了,这样的修为在归一宗都能混个长老,所以一察觉到衡玉的修为在结丹期,那个管事就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很快,幕后就有结丹修士出来亲自招待她。   衡玉冷眼看着结丹修士惩治那个接待她的筑基期管事,并且向她赔礼后,方才轻飘飘放下这件事。   她租的院子自带有禁忌,但衡玉进入院子后,直接把自己乾坤袋里几个高级又不会暴露身份的禁忌拿出来,布置在小院里。   她可不会低估魔门的混乱程度。   碧邀城属于魔修散修的聚集地之一。许多魔修性情多变,不喜欢拘束,所以都没有加入魔修宗门,而他们不像正道那样难有出路,这些散修魔修猖狂起来,魔门的四大宗门都不一定镇得住他们。   缺少资源就去杀人抢夺,这就是他们奉行的法则。   把禁忌布置好后,衡玉进了房间,用扫尘诀把房间打扫过后,她盘腿坐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呈入定修炼的姿势。   其实她是闭着眼睛与系统聊天。   她将黑雾纳入体内后,系统采集了她的气息,现在只要碧邀城里面的入魔者动用他们的灵力去杀人晋级,那么系统便能追查到这些相似的气息从而锁定那个修士。   到那时就该她出手了。   魔修果然比正道沦陷得要快许多。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有三名结丹期修士死在她的剑下。   元婴期入魔的修士也不是没有,只是衡玉如今实力不够,又是在魔修的地头上,如果真的要不打草惊蛇去杀掉元婴修士太难达到了。   所以那些元婴修士她只是让系统暂时标记下来,她的目标目前还只是结丹期魔修。   半年之后,碧邀城内有多位结丹魔修身死,最可怕的是他们死得恰无声息,一点打斗迹象都没有。   碧邀城内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搜查也变得频繁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不少元婴修士插手探查此事。   在城内气氛紧张之时,衡玉离开了碧邀城,前往另一个城镇。   一年后,衡玉踏入结丹后期。此时已经有不下五十名结丹魔修死在她手里,里面不乏结丹后期魔修。   但当她踏入结丹后期后,此时她再去狙杀结丹期魔修,明显感觉到她体内的灵力增长得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她在击杀结丹期入魔者之余,也终于开始慢慢把目光放到元婴初期魔修身上。   慢慢把她的獠牙,在魔门的势力范围内露出来。 第83章 仙人抚我顶   “少爷!!!”   衡玉将剑抽出, 听到外面动静, 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快速隐藏身形离开这里。   果然, 即使她有一番布置, 还有许多后手, 但跨越一个大境界杀元婴修士还是太勉强了。   一个时辰后, 她终于摆脱所有追兵。先是寻了个地方把自己的伤势处理好,方才打坐内视丹田。   衡玉能感觉到自己距离元婴期越来越进了。   等她换了身衣裙,把修为用隐灵玉压制到结丹初期出去时, 外面已经风云欲来。   以她如今的修为, 若想要恰无声息杀掉元婴修士,在人选上必须好好挑选。所以她锁定的人选都是元婴初期。   一年时间过去,她明显感觉到魔修里面被魔气侵蚀的人多了起来。她来到这座城不过三个月,系统已经锁定了三位入魔的元婴修士, 而结丹期修士更多。   那三位元婴修士她一直让系统锁定他们,恰好这一回她要杀的人身上出了问题, 所以衡玉才打算出手。   行走在街道内, 她能感受到不断有神识落到她身上,应该是些结丹期修士。不过她如今压制修为到结丹初期,对于这些窥探都当做不知。   她杀的这个元婴修士其实来头很大。   实力越高强的修士越不容易留有子嗣, 她选择的这个魔修是一位化神魔修年轻时留下的唯一子嗣, 如今身死,那位化神修士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那又如何?   如今受到魔气侵蚀的修士越来越多,时间已经等不起她了, 而这样的入魔者,杀了也就杀了,即使在化神修士面前她也有逃生的手段。   一个月后。   前一位元婴修士被杀余波尚存,这一天夜里,有人在一处元婴修士的洞府那里大打出手,红色的光芒与金色的光芒不断交织。   受到魔气侵蚀,如今她释放的灵力比起魔修来还要邪肆诡异,倒不用担心暴露自己正道修士的身份。   衡玉生生受了这位元婴初期魔修的全力一击,同时把自己的一剑送入这位元婴初期的魔修身体里。   她吐了一口血,可体内的气息也在逐渐上涨。如今她距离元婴期越来越近。   “小辈,你太猖狂了。”化神修士的威压毫无保留向她碾压而来。   衡玉眸光微冷。   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会被这位化神修士感应到,毕竟之前那件事才过去一个月,这位化神修士刚被惊扰出关,肯定不会那么快就闭关修炼。以化神修士的神识,只要感应到这里的动静,便能锁定她。   但这一次时机太好了,如果现在不出手很难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狙杀元婴修士,所以她还是出手了。   化神修士的威压笼罩在她身上,衡玉心念一动,已经进了清河祖师留给她保命的空间内。   “小辈,吾誓杀你。”   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但在空间内的衡玉还是生生被那股威压逼得吐了一口瘀血。   清河老祖送给她的这一方空间,是闻祖师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之一。空间没有灵草,只有一个院子大小的黑暗空间,却是保命的好手段。   她没有急着出去,盘腿安安静静服食丹药疗伤。空间自行在虚空内游荡,带着她远离这个城池。   半个月后,她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剩下的任由它慢慢变好就行。   衡玉也不急着出去,把乾坤戒指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一遍。   疗伤的丹药越来越少,保命的手段也不剩什么了。   不过还好,她就要晋升元婴期了。   在魔门这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使死的是两位元婴修士。   衡玉披着黑色斗篷走在这条街道上,即使如今她所处的城池与之前那一座城池邻近,但根本没有被那里的紧张气氛所影响,也没有人谈论到隔壁那座城池里死了两位元婴修士。   半年后,她成功找到机会击杀两位元婴初期修士,顺利踏入元婴初期。   在感觉到自己跨过那个屏障后,衡玉不敢再留在城池里,直接动用瞬移符离开这里,去了她早已选好的渡劫的地方。   雷云酝酿,雷劫浩大,她身上杀伐之气过重,结丹期时就已经直面六九雷劫,如今踏元婴期更是已经到了八九雷劫。   浩荡的雷劫吸引了不少修士的注意。   “这个天劫气机……怎么像是晋级化神期的八九雷劫?末法纪元还有可能有人跨过那条路吗,有趣有趣,我且去看一看。”   周边的气息多了不少,而且还有化神期的气息出现。   看来她这一次雷劫动静的确是大了一些。   “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渡劫吧。”她的自语声被掩藏在浩大的雷劫声中,外面的元婴化神修士全都没有听到。   雷劫直劈而下,衡玉拔剑抵抗。   “不对,里面渡劫的人是元婴初期修士。”   “杀伐深重,有趣有趣,我魔门竟然出了个这么有趣的小辈。”   “原来是晋升元婴期的雷劫,我还以为当真有人惊才绝艳到跨过天地禁锢晋入化神期。”   眼见那几位化神修士要走,衡玉开始动了,她运行身法,游走到她左后方那一块区域。   在那里,站着两位化神修士。   “小辈尔敢!”那两位化神修士脸色一变,怒喝出声。   衡玉冷冷望着这两位化神修士,盘腿坐下,开始动用全身灵力抵挡接下来的雷劫。   反正在她渡雷劫之时,天地会保护渡雷劫的修士,这两位化神修士被雷劫牵连,身处雷劫之中,想要狙杀她也不能。   雷劫一点点被磨灭,体内灵力暴涨的同时,她左耳到左眼区域的肌肤越来越烫,黑色符文在她经脉内游走的速度越来越欢快。以她如今的实力,抵挡八九天劫太过勉强,衡玉不断吐血,气息逐渐减弱。   “交给我吧,交给我,你就能活下去。”那股蛊惑的声音若远若近,一直在她识海中盘旋。   “好。”她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闭上眼睛,努力将黑雾与自身融合。   天道法则绝她生机,难道她会安静等着陨落吗。   【零……】系统担忧起来,低声唤她的名字。   衡玉轻轻勾起唇角,有些愉悦起来。她安抚系统,“黑雾身上有天道的气息,可以削减雷劫落到我身上的威力。我借它抵挡雷劫,不过如此。若是想要借此控制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随着黑雾越发深入经脉中,雷劫明明一重雷比一重雷威力要强,但她却明显感觉到雷劫落在她身上时威力比起最开始还要弱了一些。   八九天劫此时逐渐接近了尾声,衡玉沐浴着雷劫,冷冷盯着那两个被雷劫牵连狼狈不堪的化神修士。   两人早已踏入化神期,如今也不过是受了伤,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可这样也足够他们两人暴怒了。   踏入化神期数千载,高高在上俯视众生,何曾如此狼狈过。   “小辈,汝乃何人?可敢留下姓名。”有一位面容俊美的化神修士恨声道。   “日后杀你之人,你且先好好记着。”她笑得惬意而又灿烂。   最后一道雷劫降下。   雷光之后,两位化神修士就要出手,雷光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   衡玉渡完雷劫后,在空间里修炼一个月,把自己的修为完全巩固。   她选择离开东部大陆,途径八大宗之一御兽宗势力范围时,为了打听消息,特意去了修士专门去的茶楼里面,寻了个角落坐着饮茶。   之前黑裙黑袍的打扮在正道势力范围太过显眼了,衡玉换了身淡黄色长裙,头上戴了顶毡帽挡住自己的脸,这样的打扮在正道女修士里面很常见。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无尽山脉发生异变,里面的元婴结丹修士都能离开无尽山脉了。”说话的是个筑基后期修为的男修。他明显是想吸引众人注意,一点都没有压低声音,直接在酒楼里大声对他的同伴说这个消息。   “什么?”他的同伴低声惊呼起来,“那妖修岂不是又要掀起战乱?”   衡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听说如今妖修分了两批,分别前去攻打归一宗和剑宗。”最开始说话那人大声道。   “消息准确吗?”   说话的男子一拍茶桌,“当然是真的,如果我敢传这样的谣言,八大宗的人得知后能饶得了我!”   茶楼里的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明显都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衡玉把茶桌上放着的剑握在手里,站起身走到对方面前,盈盈笑问,“这位道友,这个消息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衡玉微笑,没再说话,只是把一股暗劲打向男子。   被收拾一番知道对方修为比自己高,男子的态度立马殷勤起来,“仙子好,仙子有所不知,我是听到御兽宗的弟子说的。当时他们刚好在我的铺子前谈到这件事。”   若是御兽宗弟子所言,那消息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衡玉放了颗上品灵石到茶桌,当做是给男子的报酬。那个男子一怔,一句话换一块上品灵石,他真是赚大发了,这位出手未免也太大方了些。   等他反应过来再抬头去看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娇俏的身影。   不敢耽搁,衡玉出了这座城镇后,立马御剑赶回归一宗。   以她如今元婴期的修为,即使是全力赶路,赶回到归一宗势力范围内也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   她刚刚邻近归一宗势力范围,立马感应到十万大山那里弥漫的浓烈妖气。   “妖族。”她眯起眼,手中紧握着的剑剧烈颤抖起来,元婴修士威压毫无保留释放出来。   闯我宗门,杀我同门,欺我归一宗无人。   那便把命留下,助我晋级。 第84章 仙人抚我顶   每挥一次剑, 都会带走一个妖修的性命。   傅修竹一套完整的剑法运行完, 他的周围暂时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可这根本无济于事。   他还没腾得出手去帮其他师兄师姐,又有好几个妖修从一旁赶过来阻止他的步伐。   傅修竹不知道自己已经挥了多久的剑, 到如今他都是凭借一股毅力在坚持战斗。   妖族围困归一宗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而这半个月, 他除了中途稍稍休整过几次, 其余时间都是在宗门外征战杀敌。   其他几宗如今也是自顾不暇,宗门内不断出现被黑雾侵蚀的堕魔者,举剑斩向同门, 根本难以调动人手前来支援归一宗和剑宗。   而妖族数量太多了, 它们虽然因为之前被无尽山脉压制,现在还没有出现化神期,但一个个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对族群狂热至极。   归一宗的元婴修士基本都被同等对手缠住,无法腾出手救援其他人, 未免战斗余波误伤下面的弟子或族人, 他们都是在虚空之中开辟战场。   归一宗门内弟子精简,还是后来清河祖师传讯命受归一宗庇护的各大皇朝将皇朝内实力高强的供奉抽调前来归一宗才增强了归一宗如今的实力。   这些供奉本就与归一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接受归一宗调令前来支援很正常。   与他们如今的对手相比, 归一宗有很多劣势, 最大的优势就是有一位化神期祖师在坐镇。   但清河祖师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   妖族围困归一宗,归一宗护宗大阵除非到了最危急关头利用剑魂的魂力供应能量开启,否则形同虚设, 根本挡不住妖修。清河祖师只好将自己的神识笼罩整个归一宗,若是有弟子来不及阻挡令妖修越了界线,她便会出手击杀掉越界的妖修。   归一宗占地非常广阔,即使是以清河祖师的实力要一直做到这一点也很吃力。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妖修在试图消耗她的实力,让她压制的本源伤势爆发出来,然后他们会与她激战,试图趁她病重虚弱之时杀了她,增进他们的修为。   但别无选择。   她别无选择。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可护住山门、护住门内实力低微的弟子都是她该做的。   身为宗门祖师,受宗门供奉,自当回以宗门庇护。   而归一宗山门内任何一寸土地,都不能容忍妖修踏足,除非他们身死。这是归一宗所有人的默契,也是他们身为归一宗人的骄傲。   即使如今归一宗实力远不如从前,但那份传承绵延数万载、由无数辉煌筑就累加而成的骄傲,不可磨灭。   妖族倾巢而出,即使兵分两路攻占剑宗和归一宗,他们的人数依旧非常多。   这几千年,他们蛰伏于无尽山脉中,不知道蓄积了多少实力。   与他们相比,归一宗的人还是太少了些,即使有各皇朝供奉前来支援也不行。那身熟悉的归一宗服饰被妖修挡住,根本难以辨别。   当衡玉来到归一宗山门前,站在战区外围时,只能看到乌泱泱一片的妖修。   衡玉望着眼前之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昔日她第一次在山脚下仰望归一宗山门时看到的盛况。   浩瀚青山,飘渺云雾,归一宗山门昔日矗立于十万大山之中,声势何其浩大。   昔日之盛况仍然历历在目,归一宗之盛名怎么能在他们这一辈人身上丢掉。   剑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握在了手里,几乎化成实质的血红色杀气被她外放,黑色雾气在她体内游走得越发欢畅。   剑开始挥出。   她完全采用最简单的剑招,一挥而出,一劈而下,剑就已经带走了一个妖修的性命。   妖修的心头血残存在剑上,被剑上的黑雾欢快地吸收吞噬,化为她体内的灵力,补充她的消耗。   她没有御剑赶到最里面,而是从最外围开始杀进去。   挡她路,那她便用手里的剑重新开辟一条路。   修炼到如今,她早已可以在半个时辰内挥完三千剑。而她一剑挥出就能取一位妖修的性命,这也就意味着,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已经有超过三千妖修死在她的剑下。   死在她剑下的妖修,脸上全都布有黑色符文。   看来无尽山脉那里出了事情,很有可能无尽山脉就是黑雾出现的地点之一,妖修这一回能够突破无尽山脉的禁忌倾巢而出,与那黑雾也脱不了干系。   她这样想着,手中的剑挥舞得越发快,也越发凌厉。   走到归一宗山门前的路,她走了半个时辰,已经走了一半。   这里的动静太大,一位一直如毒蛇一般蛰伏在旁边、时不时出手狙杀归一宗结丹期修士的元婴初期妖修对她出手了。   之前身上的素雅长裙染血太过狰狞,衡玉早已将自己罩在宽大黑袍之下,也用隐灵玉把自己的修为调成结丹后期。   妖族那位元婴初期过来后,原本以为能够很轻易就拿下对手,但衡玉身上诡异的灵力早已悄然扩散,在她周身形成一股莫名的场域,那位元婴修士一踏进场域,脸色立马变了。   ——他体内的灵力以一种很可怕的速度被蚕食掉了。   反倒是他对面的衡玉,气息再度一点点暴涨起来,向着元婴中期继续迈进。   她杀的人很多,死在她剑下的元婴修士也不算少。   前来狙击她的元婴期妖修狠狠倒在地上时,她神色漠然,无喜无悲。脚步不停继续往前,手上的剑也没有停。   “汝乃何人?”这里的动静终于引起一直没有出手的另外四位元婴期妖修的注意。   “陆宋”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与另外三个妖修都隔了一些距离。气质早已大变,不再像之前那样温润雅致,明明还是同一张脸,但现在却给人一种俊秀到妖邪的感觉。脸上有黑色符文在盘旋,破坏了他那张脸的美感,带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邪恶。   “陆宋”唇角轻勾,在高空中静静注视着她,眼里有暗芒闪过。   明明如他一般已被黑雾侵蚀,依靠黑雾取得如此快速的修为进展,可为什么还要前来归一宗呢?   衡玉目光掠过“陆宋”,再看向他身边站着的那三位元婴后期妖修。   衡玉望着他们,自心底升腾起一阵阵杀意。听到居中一位妖修的问话,她唇角微微勾起,“自然是杀你之人。”   话音一落,她立马冲击自己的修为,就在这庞大战场、在这四位妖族元婴后期修士面前,踏入元婴中期。   骄傲、肆意,又带着些许目中无人的挑衅。   “放肆!”最开始说话的那位元婴后期妖修果然怒了。   “陆宋”抬手,制止了他。那位元婴后期修士目光落到“陆宋”身上,带着敬畏。显然“陆宋”在妖族地位不一般,那个元婴后期妖修没有再动。   “归一宗弟子竟然也入魔了?归一宗真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陆宋”很清楚这些正道弟子的死穴,直接把矛头对准归一宗的诺大名声。   ——名声既是它的强大之处,却也会成为一种负累。   衡玉冷冷把目光移到“陆宋”身上,“吾已非归一宗弟子,入魔与否皆为本心。”   归一宗万载声誉,而她注定走的是一条以杀证道的路。黑雾缠身,即使她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被黑雾控制,其他人却不会这么认为。   “荒唐。”妖族那里还没有人说话,一道呵斥声就从她的身后传来。   这道声音清冷,而又熟悉。   “谁说你非归一宗弟子了!是你师父亲口把你逐出师门了,还是本尊不容你于师门了。”   衡玉听到这话,冷然的脸上终于一点点、一点点染上了笑意。   在妖修倾巢出动攻打归一宗后,这还是清河祖师第一次在人前露面。   她浑身气质清冷而强大,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   “若你当真完全不顾同门之谊把剑挥向同门,到那时本尊自会取你性命。在你的剑是为了守护而挥动时,就算你入了魔,你仍旧是我归一宗弟子、闻道峰下一任峰主人选。你是担心引起正道质疑,有人发表对归一宗不利的言论吗?”   “玉儿,会那样认为的人,不过是些短视的人,你不要委屈了自己。”清河祖师轻声叹了口气,“归一宗也无惧这样的诋毁。”   衡玉没说话,她只是轻轻勾起了唇角,体内原本暴动的黑雾一瞬间也被安抚平静。   与此同时,剑宗。   宋宁倚着试剑石半坐着,随意将身上已经被划破的衣袍撕开一角,沉默着用撕下的衣料擦拭斩魔剑。   擦到一半,蓝色衣料已经完全变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将衣料扔到一旁,举起斩魔剑细细打量。斩魔剑上布满黑色污渍,刚刚被擦去了一些,但除了那擦拭过的一小块之外,其他的地方照样是脏的。斩魔剑上被擦干净的那一块上有神秘纹路蔓延,闪着细弱的光芒。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宋宁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她抬头望向天空。   护宗大阵之外,阳光明媚。但透进剑宗之后,却似乎被里面的压抑气氛给阻隔掉了。她抬手,却触碰不到一丝暖意。   类似于剑宗这样的超级宗门,若非到了宗门生死存亡关头,根本不会开启护宗大阵。   毕竟护宗大阵消耗非常巨大,倾举宗之力开启阵法也不过只能支撑一年,若是有人在外面攻击,消耗的速度会变得更加快。   而且最可怕的是,崩溃不来自于外部,而是……从内部就开始分崩瓦解。   “别擦了。”大师兄往日温雅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与疲惫。他在宋宁身边坐下,一向注重整洁的他如今也是一身狼狈,和宋宁相比好不到哪去。   宋宁不听,她继续将衣袍撕下一角,沉默着擦拭斩魔剑。   大师兄沉默,他的手微微抬起,迟疑片刻还是落在了宋宁头上,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   “擦了又有什么用呢。剑上染血可以擦净,心上的阴霾又要怎么处理呢。”   宋宁擦剑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试剑台。   剑宗试剑台与归一宗试炼台的用处相似。   剑宗试剑台主要是为剑宗练气期弟子所设。每日巳时都会有筑基期弟子前来教导他们,偶尔更会有结丹期弟子前来授课。可以说在剑修云集的剑宗里,试剑台是整个剑宗最为热闹的地方。   但此时的试剑台,沉默到了压抑。   宋宁目光所及之处,不少弟子衣衫染尘染血,沉默着靠在那里。他们都是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这些力竭或者是受伤的弟子也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而是在试剑台边缘那里坐下休整。时刻准备着一休息后就要再次出去杀敌。   试剑台上练剑的人修为参差不一。低如练气、筑基,偶尔还能看到结丹期弟子的身影。   如果不是这样压抑的气氛,试剑台与往日并太大不同。   可自从归一宗沦陷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堕魔者”这个说法渐渐开始出现在八大宗内。   心中有邪念之人,被魔气侵染,脸上渐成堕魔符文,是为堕魔者。   堕魔者无法靠吸收灵气增进修为,他们只能靠求道者的鲜血来增加自己的修为。   以盈满灵力的鲜血,增进自身修为,从而使得自己实力提高,在末法时代的浩劫之下增加活下去的可能,活到下一个纪元。于是有人将剑举向昔日同道者,亲友同门相残,堕魔者势力大增。   不过短短几载,就有诸多宗门沦陷,就连八大宗都呈现出苦苦支撑的局面。   剑宗如今便是这般境地。   “大师兄。”宋宁突然开口,她的发音有些奇怪,就像许久不曾说话一时之间找不到说话的感觉那般,“剑宗……已经失去很多人了。”   她的声音是抖的,连握着剑的手都在颤抖。   她的发音奇怪,其实是因为那些激荡的感情压抑在心里,让她无所适从,既觉得悲愤,又倍感荒凉。   “两位化神祖师一死一伤,二师兄堕魔偷袭闭关中的师尊,害得师尊身陨。同辈中弟子许多人已经死战牺牲,也有人已经堕魔背叛师门。昔日剑宗声势何其浩大,如今看来,竟也到了这般地步。”   沧澜大陆亿万生灵,百万求道者,如今,坚守求道的人正在一点点减少。   “为什么……”宋宁声音哽塞,几乎失声,“为什么连你也堕魔了。你乃剑宗二十六代弟子第一人,掌门认可的剑宗下一任掌门候选之一。当年誓死守护剑宗的人,为什么如今……也会背叛师门。”   斩魔剑一点点贯穿大师兄的身体,他掌心藏着的凌厉杀机露出,宋宁却根本没给过他出手的机会。   无尽山脉那里黑雾缭绕,乃是黑雾起源地之一。剑宗前些年派了好几批精英弟子前去无尽山脉历练,本意是为了磨砺弟子,却没想到这个决策给剑宗带来了极重的一击。   前去无尽山脉的弟子,有一些人入魔了。   黑雾就像病毒一般扩散蔓延,当宗门高层开始察觉到不对时,剑宗已经有许多剑心不稳的弟子被黑雾所侵蚀。   然后,拔剑向同门。   她早已不敢随意把背后交给任何人,即使是昔日亲近之人,你也保不准是否会被从背后捅刀。   而事实告诉她,她的警惕是完全正确的。   从大师兄伤口渗出的血带着淡淡的黑色,那黑色明明很淡,却带着难以忽视的邪恶。   她看着他,他俊秀的脸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大师兄,你刚刚是想要杀了我吗。”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   大师兄用右手抵住唇角,黑色的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渗出。他咳起来,剧烈得让人担心他的心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末法时代飞升无望,秩序失衡人心鬼蜮,世间堕魔者越来越多。阿宁,你又能坚守本心到什么时候呢?二师弟堕魔杀了师尊的时候我觉得很震惊,论起对师门的感情,他绝不比我轻,但最后连他都产生了心魔并且堕魔,我当时很害怕自己重蹈她的覆辙。”   大师兄突然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语气,说出的话却残忍冷酷到令人心生绝望,“那日二师弟死在我剑下后,我就产生了心魔。你看啊,魔气无孔不入,就连恐惧都能使人堕魔。正道怎么会有赢的可能?连化神期的祖师都无力反抗。这段时间死的化神修士还少吗,小师妹你如今不过结丹中期,又能坚守到什么时候呢?”   宋宁脸上的悲哀猛地一顿,她缓缓收敛自己的表情,重归一派平静。   斩魔剑已经完全贯穿大师兄的身体,他的气息一点点消失,宋宁退后一步,将斩魔剑抽出,看着熟悉的人在她面前一点点闭上眼睛。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最后一刻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是为了解脱末法纪元的阴霾而欢喜,还是为了自己竟然走到如今这一步而感到悲哀。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无从得知了。   斩魔剑上原本携带着的淡淡光芒越发黯淡。   她的剑染上太多堕魔者的鲜血,纵使是自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神剑,但被堕魔者的鲜血侵蚀太久,剑上灵力越发虚无,这柄剑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会毁坏。   大师兄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宋宁看着刚刚两人一起倚着的试剑石,眼里一点点渗出血泪,斩魔剑在她手中发出声声哀鸣。   世间堕魔者已经越来越多,而且肯定会以一个令人绝望的速度继续增长下去。同道之中有许多人死伤而亡,依旧坚守,也有人选择堕魔,她手中长剑心中信仰又能坚定到何时?   在二师兄堕魔之时她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时却根本得不到答案。   如今望着被她所斩杀的大师兄,宋宁却突然知道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至少她的剑杀尽天下堕魔者,不曾染上同道者的血。剑修以剑筑剑心,当她手中斩魔剑毁掉之时,就是她牺牲之日。   那时,这天下是朗朗乾坤,还是魔气四溢,她又能奈何之!   她奈何之!   护宗大阵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外面围困剑宗的妖修中,有两位元婴后期妖修脱了身,赶过来一同攻击剑宗的护宗大阵,企图把护宗大阵攻破,让里面的剑宗弟子暴露出来。   尤其是那位重伤的化神修士,就是他们此行的最大目标。   试剑台上出现混乱,有弟子开始惊呼,也有一些已经承受太多心理压力的女弟子再也受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宋宁几步出现在试剑台中央位置。   以往一直跟在大师兄身后不说话只默默战斗的宋宁师姐如今却亲自站了出来,大师兄却不见了踪迹。   底层弟子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但筑基结丹期的弟子都猜到了。他们心中悲哀更盛,脸上也带出绝望与悲愤来。   宋宁环顾四周,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她拭去,如今的她面无表情,紧握着手中的斩魔剑,对那些受伤的弟子缓声道:“诸位先好好养伤,待你们伤势大好,我等再出阵外与其他同门一起为宗门死战。”   “吾愿与宗门共存亡。”有弟子俯下身子,右手成拳抵在肩前。   “吾等愿与宗门共存亡!”   “吾等愿与宗门共存亡!”   宋宁手中的斩魔剑发出阵阵哀鸣,她温柔地抚着它的剑身,喃喃低语,“再陪我继续战下去吧。”   她望着那些目光坚毅的剑宗弟子,缓缓地,露出了近年来最为轻松的一个笑容。   你看啊,即使天道残忍,无数人手里染着昔日同道者的鲜血——   吾辈不孤!   她离开试剑台,走到一处高台,沉思起来。   掌门他们一直认为天生道体、天生剑体、冰灵根、雷灵根聚在一起会成为天道下的一线生机,但他们的推断对了吗,若是对了的话,要如何才能改变这样的境遇。   宋宁思绪扩散,想起衡玉。   在西北之地呆了半年,她了解衡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了守护归一宗,她会怎么做呢……   宋宁静静眺望剑宗,将这片她生活了那么多年,承载了她最美好记忆的地方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如今正是木棉花盛开的花期。   剑宗一位老祖极喜木棉花,几乎每座主峰都会种有成片的木棉花。   木棉树连绵不绝,每逢花季,灼灼如火。   以往,在那个时候剑宗弟子总喜欢在树下舞剑饮酒。   回首数万年前,那时候的沧澜大陆飞升有望,无数修道者求索于飞升之路上,那当真是一个极好的时代啊。   可宋宁觉得,生在这一末法纪元,她也并不后悔。   这的确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但她遇到了最好的人。 第85章 仙人抚我顶   归一宗这一边, 清河祖师终于露面。   “陆宋”唇角微微勾起, 他站在高处,一直在欣赏那些归一宗弟子脸上的神色。   明知无望, 依旧死战的坚决。   人类真是奇怪。   有人贪恋, 有人心魔缠身, 有人欲海沉沦, 但也有人始终坚守,愿意为了守护的东西拔剑而战。   “打算鱼死网破了吗?”站在“陆宋”旁边的一位元婴后期修士嗤笑道。   在他看来,到了这一地步, 归一宗的元婴修士都死了好几人, 还有些已经重伤短时间内失了战斗力,就连最大的威慑,他们的化神祖师都伤到了本源,拿下归一宗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罢了。   “猎物有死战的决心, 可猎人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个机会。先行退兵吧,给归一宗五日时间又何妨。”“陆宋”勾唇, 漫不经心道。   五日时间改变不了战果, 却可以收割绝望。   有的时候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死亡的利刃明明高悬于头顶之上,却迟迟不肯落下, 猎人还想要多欣赏一会儿猎物脸上的绝望。   其他三位元婴后期妖修互相对视, 也都达成了共识。   靠左边那位妖修用灵力加持他的声音,“传令下去,所有族人暂时退兵休整, 注意派人继续围守归一宗,不要放任何人离开。”   当那些密密麻麻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的妖修如海水退潮一般退下去时,那些早已力竭只是凭着意志力在坚持的归一宗弟子纷纷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他们很多人就连站立都没办法一直站着,纷纷倒在了地上。   即使是一直漠然挥剑的傅修竹都忍不住在心中松了口气。   但那股气只松了半口,他目光眺望那些站在数百米外依旧虎视眈眈、用一种看着肥羊的目光看向归一宗的妖修时,那口堵在胸口的郁气怎么都没法吐完。   威胁依旧高悬在头顶之上啊。他抬起头想要望一望蓝天,却发现天空阴霾,难看得很。   他撇了撇嘴,没想到老天爷都这么不给面子。   “傅师弟。”衡玉走到傅修竹身边,轻笑着问他,“可要师姐扶你回宗门内休整。”   许是被衡玉这般淡然如以往的态度影响了,傅修竹目光偏向衡玉,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比起几年前的尚显羞涩,如今他的五官要硬朗立体许多,这一笑让这个脸庞的线条都柔和了不少。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衡玉被黑色帽檐遮住大半的脸时,忍不住怔了怔。   是啊,衡玉师姐选择纳魔气入体,脸上会出现黑色符文很正常。   傅修竹这样自我安慰地想着,只是依旧觉得有些难受。   “走吧。”衡玉能看出傅修竹情绪的变化,但这样的情绪在宗门危机面前不值一提,她转身而去,黑色长袍破空划过,带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早在衡玉前去魔门杀敌晋级之前,归一宗就已经开始遣散外门弟子。外门中大多数弟子都是炼气期,以他们的修为若是被牵连,肯定躲不过一个牺牲,若是归家去,虽说就会与仙门无缘,但至少能够护住自己一条命。   这场末法纪元的浩劫,针对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资质底下的弟子。   但只有一部分人选择了离开归一宗,剩下的半数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而是要留下来与宗门共存亡。   有人背弃宗门背离道心,把剑斩向同门。   但也有人即使实力低下,仍然想要去守护。   衡玉一步步迈上台阶,突然停下回头,抬手把帽檐稍稍扬起。   那些炼气期外门弟子在战斗结束后纷纷走出宗门,无视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妖族,而是踏入战场去把他们的同门接回来。   无论是伤重的生者,还是为了护住身后宗门而牺牲的死者。   “可要借我能量?”那道邪恶的神念再度在她识海中响起。   “对其他堕魔者,你绝对没有这样的慷慨,也不会有这么强大的意志。”衡玉把手放下,修长白皙的右手又重新被袖子遮挡住,“因为我的天生剑体,所以我是特殊的对吧。”   那道神念没有说话,它其实并不具备多强大的意志,与她进行对话的时候,从来都只会去蛊惑她,挑起她的不甘。   没得到回应衡玉也不急,她反而变得轻松起来,“你说错了一句话。”   “我不会借你能量。”她的眉眼因为愉悦而一点点柔和下来,但话中的语气却带上了咄咄逼人的命令口吻,“把你的能量给我,我要入元婴后期。”   话音刚落,在她周身稀薄的灵气一瞬间竟然开始搅动起来。   衡玉缓缓闭上眼睛,引动天地气机,与此同时不断触动自己经脉里游走的灵力与黑雾融合。   她这一次加大了融合的进程,不仅仅是左脸,她浑身血液都一点点滚烫起来,与此同时,她的灵力也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上攀爬。   妖修后方。   “陆宋”坐在主位之上,闭目养神。   “那是什么波动?”坐在下首的一个元婴中期妖修因为自身种族原因,对于天地灵气异变非常敏感,他猛地蹙起眉出声道。   “陆宋”眉梢一动,放出神识去感应。   这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神识落到她身上,衡玉缓缓睁开了眼睛,与在妖修后方大本营端坐着的“陆宋”隔着虚空对视。   然后,在“陆宋”尚且没来得及出手之前,她打破壁垒,顺利迈入元婴后期。   衡玉腰间长剑猛地出鞘,破入虚空之中,下一刻就出现在妖修后方阵营里,狠狠没入刚刚那个发现她晋级的元婴中期妖修心脏。   “陆宋”神色一冷,抬手要将剑握住。那柄剑却再次没入虚空之中,下一刻回到她的手上。   剑上还沾着那位妖修的心头血,衡玉毫不在意,直接将剑入鞘,也不理会“陆宋”发冷的目光,转身进了归一宗。   直到她转身那一刻,被她一剑夺去性命的元婴期妖修方才缓缓倒了下来。   这是在挑衅吗,还真是……猖狂啊。   “陆宋”缓缓勾起唇角。   他不在意底下的骚动,对着识海里已经越来越虚弱的陆宋出声道:“我想要她臣服在我的身下。”话语里带着志在必得,也带着不顾一切的侵略与占有。   陆宋隐藏在识海深处没有露面,他的神识已经衰弱到不能再看清外面发生的一切了,但一知道对方话中的是个女子,陆宋就猜到那个女子的身份了。   “你做不到的。”他淡淡道。   衡玉师妹如今能引起对方的兴趣,自然是因为她的实力已经到了足够威胁对方的地步。   若衡玉师妹那样的人一旦成长起来,必然可以独断万载岁月,掠尽同辈风采,即使是在老一辈人中也难寻敌手。   他曾经看到过她出剑。   一剑斩因果,一剑裂虚空。   自那日起,他便在心底给了她如此高的评价,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改变,也没有动摇对她的信心。   听到陆宋这么肯定又漠然的回应,“陆宋”嗤笑一声,觉得有些无趣。   衡玉进入归一宗后,直接去见了清河祖师。   浩然殿内,清河祖师坐在主位之上,显然早就知道她会过来。   “你刚刚踏入元婴后期了。”明明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   清河祖师没有像以前一样招手让衡玉往殿上走来。她从主位上站起来,踏下台阶,来到衡玉面前,然后亲自,揭下她的帽子。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黑色符文。符文勾勒在她的左脸,若一朵盛放的彼岸花,不仅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反而把她的脸衬得越发妖艳,也越发夺目。   “要好好守着归一宗。”清河祖师柔声道。   “您才是祖师,归一宗自然该由您好好守着。”衡玉怎么可能听不出清河祖师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直接出声拒绝了,还转移了话题,“我想要知道这几年正道发生的事情。”   清河祖师也不多说什么,若她当真陨落,衡玉自然会好好守着归一宗的。她只是提前与这个孩子说一声,让她有些心理准备罢了。   清河祖师把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玉简递给衡玉,衡玉接过,把里面的信息全都接收了。   她前往魔门这几年里,正道堕魔者逐渐变多。堕魔者在前期刚刚堕魔的时候,根本无法去分辨他们的身份,只有等到他们动手杀人了或者他们脸上出现黑色符文了才会被正道修士察觉。以至于这几年里,正道人人自危,宗门内部的信任与团结被打破。   在八大宗中,除了归一宗外,损失最大的就是剑宗。剑宗也有一位化神老祖被黑雾侵蚀了。   “从刚开始发现黑雾的踪迹,到现在小半正道修士全都被黑雾感染,才不到十年的时间。”衡玉和系统感叹。   【零,你已经有元婴后期了。】成长得已经够快了。   “元婴到化神这条路,天地法则阻止修士踏过去,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跨过去的。就算我对自己再自信,这一条路按现在的节奏走,也要数十年。”   她微微一叹,“数十年时间,多么惊才绝艳的速度啊,这条别人要走数千年的路我可能只走不到百年就能走完了。   “可正道等得起我吗,我只怕等我晋入化神境时回首再去看,身后已无故人。整个世界除了我,已经没有几个修士不被黑雾侵蚀。届时我将举世为敌。   “这样的结果,与我所求的道相背。”   只要一想想那个画面,她就觉得荒凉。   沧澜大陆被黑雾笼罩,遮天蔽日,而她曾经熟悉的人都不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堕魔者,届时她将举世为敌。   他们这一辈人,当真是生不逢时。   【……你打算做什么】   “我们去无尽山脉看一看吧。”   所有妖修都被黑雾所侵蚀,她有理由怀疑黑雾的起源地就是在无尽山脉。黑雾可以蛊惑人心,在人体里好像有意志一般,这应该与天道有所关系。   她想要去无尽山脉最深处黑雾发源地看一看,在源头那里找一找天道意识。   若是能找到,并且能够让天道意识的想法发生改变,这个纪元方才有救。   否则即使归一宗如今击退了妖修,后面还可能会有魔修,会有邪修,妖修也可以卷土重来。   征战,不过只是饮鸩止渴的手段。   唯有从根源上把黑雾的事情解决了,最大程度保存剩余修士的实力,方才好谈后面的事情。   心中有了想法,衡玉过去找清河祖师,告知她自己有事要外出一趟。   清河祖师没有多问,直接给了她一个乾坤戒指,然后让她离开。   后来衡玉去看乾坤戒指里面的东西时,发现里面有各种疗伤的丹药,还有各种炼器的材料,以及一大堆上品灵石。   清河祖师没有问衡玉去哪里,但衡玉会在这种宗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说了要离开一段时间,她要去的地方一定很重要,而且一定很可怕,不然她不会一直不去,直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选择了这一条路。   “要小心。”到最后,她只能这么提醒衡玉。 第86章 仙人抚我顶   衡玉手段尽出, 一日后终于来到无尽山脉外围。   还没有接近无尽山脉, 她就能看到有一大片浓重黑雾遮天蔽日,即使是以她元婴后期的修为, 这么望过去时也觉得心头有些发沉, 那些负面的记忆在拼命冒头。   无尽山脉外围有一座名为柳城的城镇, 衡玉御剑路过时, 稍稍放缓了速度,却发现这个地方本该矗立着一座不算繁华却也热闹的城镇,如今已经是一片平地, 只有那些还没有彻底消失不见的断壁残垣在昭示着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惨事。   而她从小居住的小村子也早已被夷为平地。那个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如今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了。   衡玉降落在记忆中村头的位置, 可村子里的一切全都被毁了,就连那条她陪着村长爷爷走了很多年去采药的山路也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末法纪元毁掉了太多东西,她如今望着这一切,连感慨都生不出来了。   她没有再御剑而行, 而是将长剑握在手里,一步步慢慢走进无尽山脉。   而她的右手正握着一个魂牌, 那是闻子沐的魂牌。   闻子沐的魂牌如今依旧是带着点点光芒, 将灭未灭。她的师父是在无尽山脉出事的,如今魂牌还亮着,闻子沐却一直没有回来, 衡玉觉得他应该是被困在无尽山脉某一处很危险的地方, 所以魂牌才会如此黯淡。   脑海里思绪浮动,突然,她停下了脚步, 仰头望着无尽山脉最深处。那里,有一道充满蛊惑的声音正在召唤着她。   她抬起手抚摸自己有些发烫的左脸,回应那道在她识海里一直响个不停的声音,“如尔所愿。”   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沓神行符贴在腿上加快速度,衡玉没有莽撞御剑而行,毕竟这里是妖修的大本营,谁知道他们在走之前会不会做了一番布置,若是一不小心触碰到了一些禁忌就麻烦了。   无尽山脉非常大,按理说这里是妖兽的大本营,但衡玉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什么妖兽都没有看到。   围困归一宗的妖兽,最少都是三品妖兽,也就是相当于修士的筑基期,可那些一二品的妖兽呢。   不多时,这个疑惑就被她所看到的画面解答了。   她站在高处,静静看着底下那非常非常巨大的山谷。   在那里,躺满了一二品妖兽的尸骸。密密麻麻,把一处凹陷的山谷填满成平地。   “竟然是在养蛊,妖修还真是把弱肉强食贯彻得很好啊。”纳黑雾入体之后,可以靠斩杀求道者、吸收他们体内灵力晋级,底下那些数以万记的妖兽,都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死掉的。   这就好像养蛊一样,把一堆虫子放在一起,任凭他们厮杀互相吞噬,最后的胜者依靠吞噬进化,可以为养蛊者培养出虫王来。   【这就是人心如鬼蜮吗】系统问她。   “不是。”衡玉继续赶路,听到系统的问题摇头对它道:“这只是狠厉。”   真正的人心如鬼蜮,是如闻祖师那样,表面温和,却早已入魔,就算面对千年之交的同门师弟,也狠得下心暗算。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才叫人心难测。   而妖兽不过是把弱肉强食这一法则贯彻到底罢了。   当衡玉一步踏入无尽山脉内围,她立马感觉到左手上握着的魂牌比起刚开始要亮了许多,而那股召唤她的声音,也已经消失了。   当她再踏出一步,立马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无尽山脉中,而是在一处虚无的黑暗空间里。   衡玉试着召唤系统,却发现天道的手段竟然连系统都能暂时屏蔽。她倒也不急,盘腿坐在虚空中,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灵果慢悠悠啃着,“自我介绍一下,归一宗闻道峰叶衡玉,元婴后期修士,天道你好。”   虚空之中没有人说话,只有她的声音在虚空里回响。   “天道,在修士眼中是一种法则,它能使万物生长枯荣,能让世间出现灵气,点化一些有灵根的修士进行修行。人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踏入修行,是怎样发现自己可以吸纳天地灵气入体的,这些都已经不可考究。可最开始,修士踏上修行一途这件事,不就是天道法则允许的吗?”   若是法则不允许,为何会出现如此完整的一套晋级体系,为何会在修士结丹入元婴、元婴入化神、化神飞升之时有天地雷劫,又为何在雷劫之后会有天地赐福。   “但问题是,天道法则允许了,却不够慷慨。当修士拿得多了,它就开始心生反感,感觉修士贪婪。但最开始不就是天道法则没有进行限制吗。”   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意,明明语调很低很轻,却是在质问那躲在暗处看她的天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上古纪元倾天之祸就是天道法则引起的。后来新的纪元重新开始,这一次的天道法则学会了限制,各境界有壁垒,有雷劫狙击,甚至限制天赋,亿万生灵只有百万人有幸踏上修行之路。后来,你诞生了。”她仰起头来,对着虚空中那抹意识勾唇笑起来。   “天道意识集天地大气运而生,你如今初初诞生,需要吸收更多的能量去成长。原本被维护得很好的平衡,就这样被你打破了。所以最开始打破平衡的人明明是你吧,但末法纪元浩劫降临,应劫的却是沧澜大陆的求道者。”   “你可以重新制定规则,可以加以限制,但你不能毁掉这一纪元。不然,我就杀了你。”   突然之间,这个虚无的空间一点点裂开,露出一片紫色的雷海。   在那耀眼的璀璨紫光中,有雷霆之声连忙不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抵抗的天地威压降临而来。即使是元婴修士修为,在这天地威压面前也完全不够看。   它能让人心生臣服之意。   “叶……衡玉。”有一股很微弱的神识在她识海里响起。   衡玉仰着头,望着那万丈轰鸣雷霆最中心处,那浮在半空之中的柔和白色光芒。   “天道。”   “你杀不了我。”稍稍习惯了神识之后,天道意识传给她的话立马连贯了。   “以我如今的实力的确闯不过这万丈雷霆,但天道诞生意识,本身也为法则所不容吧。”   天道无情,才能公正。   天道意识没有回应她,衡玉也不在意它的回答。她勾起唇角,继续啃着那只啃了一半的红色灵果,“世间百态,参差万象,你被法则所限不能踏入红尘,但你可想要一看这红尘众生?不是在最高处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而是去看看那山川河流,看看那世间万物的情义。”   天道意识沉默半晌,“可。”   衡玉闭上眼,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凝成光团,有一股充满浩荡威压的神识降临在她周身,而她一点防范都没有。   在这个雷海世界里,天道意识若想要杀了她,那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她又何必做无用功去防备,反而引起天道意识的警惕。   那股神识分出一小缕,钻入她的识海深处,去读取光团里面的记忆。   与此同时,她的气息也在暴涨,明明才刚刚踏入元婴后期,如今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化神期进军。   她不过是借黑雾之力就能强势晋级,如今却是借了最为纯粹的天地本源之力。   那所谓的元婴化神之间的屏障在她眼里,终于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   记忆之中,幼时在村子里,村人的照顾,村长的陪伴;后来在归一宗,闻子沐的教导之义,师兄师姐等人的同门之情,在试练台的欢声笑语,在秘境之中孜孜摸索于求道之路上。突生变故,两位祖师身死,掌门在她眼前被杀,昔日待她最好的师兄背叛宗门,而她最后为了实力选择纳黑雾入体,在魔门厮杀多年,最后赶回归一宗,浴血而归……   天道意识最开始诞生以来,学会的唯一一件事是掠夺,是占有,而她分享她的记忆,是想再教它另一件事。   那就是守护。 第87章 仙人抚我顶(完)   天道意识在接收她的记忆的同时, 衡玉也在不断吸收天道意识里蕴含的能量。   那是最为纯粹的天地本源。   天道意识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她的识海中, 如今她身上沾染了些许天道的气息,明明依旧是那张艳丽动人的脸, 气质却染上了些许古朴之意。   而相对的, 在她身上沾染有天道气息的同时, 天道意识共享她的记忆, 也会沾染上一缕红尘气,不多,很快就能消散, 可是已经够了。   她的气息仍然在节节攀升, 末法时代阻止修士晋入化神期,但她借了天道的力量,元婴化神这两个境界之间的大壁垒在她面前已经薄如纸张。   她往前一踏,顺利晋入化神境。   不远处的雷海开始暴动, 她如今身处于雷海的世界,若是当真引动破化神境的天地雷劫, 怕是会不太好过。   幸好, 如她所料那般,这些雷劫隐隐暴动,却被她身上那缕天道气息隐瞒过去, 没有对她进行攻击。   她闭上眼, 加大了对天地本源的吸收。   那缕天道意志已经把她的记忆接收完了,就要从她的识海里退出去。   “天道,你等等。”衡玉发出神念。   与此同时, 她悄然迈入化神中期。   “守护吗?”天道意识淡淡道,从神念里辨不出它如今的想法,“这就是你求的道啊。”   衡玉垂下眼,轻轻勾起唇角应了声是。但其实最开始,“无畏剑道”方才是她所求的道。她看似把所有记忆都与天道意识共享了,却也把这方面的记忆剥离了。   她不敬畏天地鬼神,这一件事,在她步入化神后期之前,她不打算让天地意识察觉到。   她的气息在一点点攀升,眼看着越来越接近化神后期。   “昔日归一宗乃正道魁首,声势浩大。如今归一宗两位化神老祖陨落,一位化神老祖身受重伤,元婴修士陨落大半,筑基结丹期弟子更是为宗门死战。”她用神念说道。   天道意识不明就里,但它自诞生起,记忆里就存在大片空白,刚刚共享了衡玉的记忆后那份空白得到填补,以至于对衡玉的态度有些亲近,就一直在那里听着她的话。   衡玉闭上眼,感觉到自己此刻已经迈入了化神后期境界。   “我好了,你先出来吧。”她突兀地转移了话题,让在她识海里的那缕天道神念先退出来。   天道意识所创造出的黑雾懂得控制人心,它本体却单纯得可以,也有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天道的世界,它认为绝对没有人可以伤到它,所以对于她的行为都不进行阻止。   但……她身上沾染有它的气息,它的神念里也染上了红尘气息啊。   被化神后期修士灵力加持的灭魂针不知是在哪里出现,猛地贯穿了那缕飞出她识海的神念。   天道高高在上俯瞰众生,但若是有朝一日它沾染上了红尘气息呢。在天道意识沾染上红尘气息的时候,也是它最衰弱的时候。   “归一宗那么多人的命,我与你该好好算一帐。”衡玉化神后期的修为毫无保留爆发出来,结成一道囚笼困住她与天道意识。   灭魂针可以顺着一缕神念直达本源灭掉本源,生怕不够一般,再次有一枚灭魂针从虚空中飞出,狠狠刺向那道神念。   外界,雷海暴动,万丈雷霆开始凝聚,然后以迅猛的速度劈斩而下,目标正是衡玉所形成的囚笼。   一道雷电劈下,衡玉结成的囚笼破碎开,她整个人完全暴露在雷光中,但她此刻的心情却足以称得上愉悦。   灭魂针是针对天道意识使出,衡玉也不知道能达到的效果到底有几分,但她本来也没想过亲自抹除天道意识。   沧澜大陆化神后期修士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破碎虚空飞升,她是在赌,赌即使天道拥有这个世界的禁忌能量,也绝对不会超过这个世界的承受范围。它可能会在化神后期的线之上,却绝对不会比这条线高出很多。   灭魂针在不断消磨天道意识的存在,它开始暴怒,外界雷海暴动。与此同时,衡玉把自己化神后期的神识毫无保留进行外放,然后,催爆这一方小世界。   “系统。”她唤道。   【零!】系统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激动起来,【我刚刚竟然被屏蔽我,一直没有联系上你。】   她与系统能重新感应到彼此,也就是说,天道意识所构建起来的这方世界,已经出现问题了。   “天道法则能容忍天道产生意识吗?”她仰起头,对着那一片被她引爆而出现的虚空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她。   她却已经感受到了天道意识越来越虚弱,而后,诞生了数万载、在这雷霆世界里完全没有被天道法则发现的天道意识,被法则出手无情抹杀。   天道无情,方才公正。也就是说,法则是不会允许天道诞生自主意识的。   她赌对了。   接下来,该是天地对她的惩罚了。   即使天道法则容不下天道诞生意识,但也容不下旁人竟然有蔑视天道、胆敢对天道动手的想法。   数不尽的万丈雷光对着她劈斩而下。   衡玉盘腿坐下,干脆用这些万丈雷霆的能量来助她巩固化神后期的修为,顺便用雷霆里面的霸道中正气息,来磨灭掉她体内的黑色符文。   雷霆来得凶猛也无所谓,正好她体内的黑雾也已经深深扎根在经脉中,衡玉苦中作乐与系统这么说道。   她不断抵抗着雷霆,也不断在驱散体内深深扎根的黑雾。   与此同时,无尽山脉外,遮天蔽日的黑雾逐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四海八荒十六洲里,淡淡黑雾笼罩天边,给整片大陆带来压抑绝望气息,如今天空之上笼罩的那层黑雾也在一点点消失。   那些举着屠刀对着同门对着求道者的堕魔者,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起来,曾经依靠屠杀同道者增长的修为在一点点消退下去。然后,这些堕魔者的气息也在不断消退,直到生命力也被剥夺。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堕魔者,突然就白发苍颜,失去了修为。   任由他们怎么哀嚎挣扎,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泯灭成灰烬。   十万大山中,归一宗弟子冷眼望着远处那一幕,即使高高在上视归一宗如猎物的几位元婴后期妖修,也俱都发出了哀嚎,然后身体开始沙化,气息永远泯灭于天地间。   “陆宋”瞳孔猛地缩小,骇然望着这一幕,识海里陆宋却觉得轻松。   这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他也该去向师父赔罪了。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原谅他啊……   在这具身体消失前最后一刻,陆宋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把自己的最后一眼留给了归一宗,然后,泯灭成灰。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消失。”   “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在试炼台上养伤的弟子脸上还带着些茫然,前一刻死亡的威胁一直高悬在他们头上,这一刻他们却完全安全了。   傅修竹望着那重归一片湛蓝的天空,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完全的放松。   他闭上眼,能够感受到天地灵力正在一点点变得浓郁起来,曾经有些模糊的修行路,又逐渐清晰起来。   清河祖师端坐于浩然殿内,自从妖修那里出现异变,她便将神识外放笼罩整个十万大山,自然对那些妖修的处境一清二楚。   她能感受到天地灵气比起末法纪元要变浓了,虽然比不上修真界鼎盛那时,却已经要好很多了。而且化神飞升的那条路,应该也重新出现了,因为原本她的前方一片虚无,现在却又有路可走了。   末法纪元,真的结束了啊……   清河祖师完全放下心来,被强行压制的本源伤势失去了压制,让她猛地吐了好几口瘀血。   剑宗护宗大阵之外,宋宁将斩魔剑送入妖修心脏,疯狂收割妖修的性命。突然,她的剑送入眼前这位结丹中期妖修心脏,却发现手感不太对,不知为何,她眼前的结丹期妖修竟然一点点化为了流沙。   她举目望去,原本密密麻麻围困剑宗的妖修全都成了流沙消失在他们面前,只有身穿着剑宗弟子服饰、形容狼狈的剑宗弟子仍然站在那里,彼此面面相觑。   宋宁早已力竭,她没有再强撑那口气,硬挺挺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的后脑勺被猛地磕疼了,可这样的疼痛,却也让她觉得真实。   宋宁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疼的后脑勺,躺在地上没有爬起来,就这么直愣愣望着重新恢复湛蓝的蓝天,然后,她咧嘴疯狂笑起来。   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又一点点从她的眼角流出来。   终于泣不成声。   末法纪元终于过去了,可她已经失去了爱护她庇护她长大的师尊,她也曾经亲手用剑刺穿那些堕魔的同门心脏……   “我真恨末法纪元。”她狠狠道。   她足够狼狈,可是当宋宁偏过头去,才发现她的同门们都是同样的哭着喊着也笑着。   “活着真好。”她温柔抚摸着斩魔剑的剑身,对它感叹道。   而此时的太白学宫也在与受到黑雾侵蚀的魔修征战。   直到这一切异变发生,太白学宫宫主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毫不吝惜自己的寿元,直接燃烧寿元开始卜卦,只为早些知道结果。   片刻,他捂着胸口猛地吐了一口血,脸上却是出现满满的喜意,“最黑暗动荡的年代,终于过去了。”   柳不言扶住他的师尊,一向淡漠的人也忍不住流露出动容之色。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啊。   ——番外   衡玉去了一趟无尽山脉,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被困在无尽山脉多时,十分虚弱的闻子沐,归一宗众人还发现,她竟然已经晋入了化神后期境界。   明明只是过去了半个多月,众人却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上一刻他们好像还在与堕魔者厮杀,下一刻又恢复了平和的生活。   衡玉把师父送回闻道峰,让他在小院里慢慢疗伤修养,她则去了浩然殿见清河祖师。   而此时正在浩然殿内等着她的,除了清河祖师外,还有归一宗剩余的几位元婴修士,傅修竹也在允许在里面。   他们都强压着伤势,想要在闭关疗伤之前好好了解一番情况。   衡玉进入殿内后,依旧执晚辈礼对着清河祖师行礼。   “天道意识,被你消灭了吗?”清河祖师出声问她。   衡玉没有隐瞒,把她前去无尽山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里能说的全都说清楚了。   “现在的灵气已经恢复了大半,比起修真界鼎盛时期却还差了那么一线,我测试过,各境界之间的壁垒也比鼎盛时期之时要更难跨过了些。”清河祖师对她道。   “可是还是有路走的。”衡玉回道。   希望一直在。   殿内诸人彼此对视,俱都笑了起来。   是啊,就算比起修真界鼎盛时期,现在的修炼环境要更难了一些,但是末法纪元那样的天地浩劫之后,他们仍然能够活着,仍然能继续他们的修行路,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   傅修竹站在清河祖师身后,望着眼前这一幕,眼眶发酸,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也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凄楚之感。   殿内众人都正在兴头上,傅修竹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衡玉晋入化神后期,顺理成章成为了归一宗祖师之一,即使她如今的年纪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   她在后山也有了自己的住处,但她更多的时候是住在闻道峰上。   傅修竹天赋本就不弱,又有末法纪元的磨砺在,一年时间就顺利破结丹入元婴。   结丹破元婴有一个关卡是心魔境,不知为何,傅修竹在心魔境里重演了自己的一生。   心魔境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但傅修竹十分清楚,这里是假的,是他的心魔。   因为最后他要面对的结局,太惨烈了。二现实中仍然还有希望。   傅修竹缓缓睁开眼,风云俱动,雷霆凝聚。   结丹破,元婴成。   当傅修竹完全巩固了元婴初期修为后,他前去闻道峰找衡玉。   他还在院子外,猛地有一颗红彤彤的灵果往他扔来。   傅修竹眼疾手快,抬手接住了灵果,同时往灵果掷来的来处看去。   衡玉躺在她院子里粗壮的梧桐树枝上懒懒啃着果子,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还未恭喜傅师弟晋入元婴期。”   傅修竹无奈笑了笑,“衡玉师姐说笑了。”   衡玉早已步入化神后期,傅修竹甚至觉得,她早已有了飞升到仙界的实力,如今只不过是一直在压制罢了。   “我可没有说笑,我与清河祖师一直在等你晋入元婴期呢。归一宗掌门之位空缺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衡玉轻轻松松从树上下来,走到石凳边,从乾坤袋里取出成套茶具,姿态悠闲泡着茶水。   傅修竹坐到衡玉对面,与她一起细品着茶水。   茶刚入口,傅修竹就察觉到味道的不对,“我还没喝过这种茶,味道有些涩有些苦,却并不难喝,而且有宁心静气的作用。”   衡玉端着茶杯,听到他的话笑了笑,“闲来无事我自己种的,你喜欢就好。”   化神后期修士就算随手种一株野草,这株野草日后也定然不凡,衡玉随手种的茶树自然也有不凡之处。   傅修竹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品完一壶茶,傅修竹方才把茶杯放下,把自己在心魔境里看到的一切告知衡玉。   “那个世界十分真实,只不过没有师姐,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当时归一宗沦陷,我选择纳黑雾入体,当时被清河祖师知道这件事,她并不同意我的做法,但我已经纳了黑雾入体,她也别无他法,最后拂袖而去,只是让我好自为之。”   傅修竹回想起心魔境里面看到的画面,还觉得有些心情复杂,“我在魔门里疯狂杀那些堕魔者,可是后来,不小心暴露了我归一宗弟子的身份。当时八大宗已经人人自危了,这个消息一传到八大宗,大家甚至都麻木于听到的这个消息了,但归一宗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   然后啊,然后他就被逐出了师门。昔日天生道体,归一宗掌门弟子,宗门未来的希望就这样被逐出了师门,带着难以洗刷的坏名声。   等他在魔门里厮杀晋入结丹后期,一天他前去魔门一处酒楼饮茶,听到隔壁桌有人谈论起近日的消息——无尽山脉妖修倾巢而出攻打剑宗和归一宗,归一宗护宗大阵已经无法开启,后来是剑灵燃烧自己的魂力,但也只能让归一宗多支撑了一段时间。   高层实力单薄的归一宗就这样被妖修踏平了……   他几乎疯掉。   凭借着那股悲愤,强行压制多时的修为最终如喷井一般,将他推入元婴初期。   可这一切都晚了。   归一宗已经沦陷了。   后来傅修竹更加不要命,他不断举剑杀堕魔者,可世间堕魔者越杀越多,当他在元婴后期寸步不进时,傅修竹选择赶往无尽山脉深处。   在那里他同样见到了天道意识,但他被天道意识困住,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吸收天地最纯正的本源修炼。   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年,几十年,又或者上百年,当他把天道意识抹灭掉再次离开无尽山脉,才发现……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故人,就连他在修行之时遇到的红颜知己,也成了枯骨。   末法纪元终于结束,可红颜枯骨,友人凋零,成仙路上再也看不到故人。曾经的八大宗声势何其浩大,如今在他们矗立的山门那里,只有断壁残垣曾经昭示着他们的辉煌。   故人都陨落了,敌人也都死绝了,只有他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   站在这个大陆的最顶端。   孤寂地俯瞰着这世界。   “还好。”傅修竹与衡玉四目相对,“那只是虚假的。”   衡玉扔了个新品种灵果给傅修竹让他尝味道,实际上她知道,如果她没有出现,这个世界的走向与傅修竹梦中之景肯定就要一样了。   末法纪元葬下了很多故人,但比起傅修竹看到的……   衡玉偏头,透过虚空望着此时归一宗试炼台不输往日的热闹,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毕竟希望一直都在。   后来傅修竹举行掌门大典,广邀各路修仙者,其余七大宗都派人备了重礼过来见证归一宗掌门继任大典,各中小门派、各皇朝也都派了人过来。   剑宗领队的元婴修士不算陌生,正是宋宁。   而太白学宫,来的是柳不言。   四个曾经被认定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可竟然是在末法纪元过去之后方才实现了第一次四人聚首。   衡玉招待他们三人的茶是自己种的,灵果也是自己种的,只不过嘛,肉完全是由柳不言去烤,傅修竹在这方面也有经验,被衡玉打发去给柳不言打下手。   听到这个安排,柳不言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拒绝。   衡玉与宋宁坐在一起聊天,宋宁端着茶杯,举到衡玉眼前,“以茶代酒,让我敬你一杯。”   衡玉挑眉,“你竟然也会多愁善感了。”   “……别以为你是化神后期修士我就不敢打你。”宋宁冷哼。   “试试?”   “试试就……”宋宁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算了。”   剑修最不怕的就是打架了,但问题是元婴初期向化神后期进行挑战,这不是打架,这是在找虐。   她只是性情耿直,她又不是傻。   最后两人只是坐在那里,与不远处正在烤肉的傅修竹和柳不言聊天。   宋宁在晋级元婴期的时候,在她的心魔境里看到了一段场景。   那时候剑宗被妖修围困,化神期祖师惨死,护宗大阵成为他们最后的庇护。但是一年后,护宗大阵再也坚持不住破碎开。   堕魔者蜂拥而入,宋宁麻木地挥着剑。斩魔剑本就克制堕魔者,她剑芒所及之处,带走大片堕魔者。   但她终究只有一个人,灵力一点点被耗尽,手中的斩魔剑光芒越来越弱,终于一点点崩断。   宋宁倒下时看向四周,发现所有剑宗弟子都已经阵亡牺牲。   昔日威震大陆的超级宗派,到了今日,终于还是不复存在了。   每每想到当时那种绝望,即使是已经晋入元婴期情感淡漠了许多的宋宁,都有种想要痛哭出声的冲动。   明知那不是真实的,可她望着那一幕,也能体会到当时的那种绝望。   还好剑宗还在。   掌门大典没过多久,闻子沐养伤结束出关,迎雷劫入化神。   至此,归一宗拥有三位化神修士,再次稳坐正道魁首的位置。   闻子沐巩固好化神期修为后,在院子里品茶。   衡玉走进院子里找他,踩着一地梧桐叶,陪闻子沐一起饮茶。   闻子沐放下手中的茶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衡玉。   “师父?”   “玉儿,为师很开心。”   闻子沐抬手,就如同那日,尚且是稚童的她跪在他面前行拜师礼,而他的手拂过她的眼前,搭在她的头上。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如今,已得长生。 第88章 弱国无外交   “如此好河山, 也应有自由回照。”纤细圆润的指尖划过干净的本子, 衡玉轻声把本子上写着的这一句子念出来。   本子上的字迹秀丽端正,很有风骨。原身写得一手好簪花小楷。   只不过簪花小楷更显秀气, 配上这么一句话在气势上倒是有所欠缺了。   衡玉把搁在一旁的钢笔拿起来, 在下面寻了个空白地方, 把这句话重新抄了一遍。   字迹洒脱, 笔势豪纵。   她望着这句话,感觉顺眼了不少。   如此豪情的一句话,还是该配上一手洒脱的字迹更好。   衡玉接受完原身记忆之后就知道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沧澜大陆的时候, 她一直把自己的修为压制在飞升临界点, 等后来傅修竹破元婴入化神,归一宗的根基越来越深后,衡玉就没有了其他牵挂。   她有些好奇破碎虚空之后自己会到那里,就没有再压制自己的修为。   谁想到渡过雷劫之后竟然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而且接收了原身记忆的她还知道, 自己来到了一个思想激荡、国家动荡的时代。   她现在所处的时代与记忆中的民国很相似,国家在这个时候风雨飘摇, 主权缺失, 在国际上缺少话语权。但在细节上并不相同,至少她听说过的那些名人在这个时代都没有出现。   不过没有了那些熟悉的名人,这个时代也有着其他名人。   一个风云跌宕的年代, 政治经济等各个舞台上都不会缺乏出色的人才挥舞他们的思想, 用他们的思想去影响这个时代。   时势造英雄,英雄成就时势,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缺乏足以影响时代进程的人。   “啪”地一声, 手里握着的本子被重重合上,衡玉把本子重新塞回原来那个隐蔽的角落。   “没想到原身竟然还是个进步女学生。”衡玉感叹。   原身才刚刚过十七岁,现在还在上学,生活富裕,自小就接受先进教育,对于现在的混乱局势自然看不过去。   原身现在还在上学,时间差不多了,衡玉换了一身这个年代女学生最常穿的服饰,上衣下裙,下面穿着白色长筒袜,脚踩一双黑色牛筋皮鞋,再配上她如今的齐耳短发,衬得整个人分外温婉。   她站在梳妆镜前,弯起嘴角,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很温婉的笑。镜子里的人因为这一笑显得十分清新脱俗,充满了小家碧玉的气质。   不过也只是表象罢了,她骨子里可从来都没有刻下过温婉柔顺之类的词。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衡玉从房间里把门打开,象征性地抱着书就下楼了。   顾世哲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今早送来的晨报,眉头紧锁。余光瞥见衡玉从二楼缓缓走下来,脸上稍霁,把报纸放下,对逐渐走进的衡玉道:“玉儿先用早点,吃完了小舅再送你去培德女中。”   说完后,他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衡玉坐到顾世哲身边,按照原身往日的习惯与他打招呼。   下人已经给她端来了早点,她礼仪很好,慢条斯理用完了早点。   顾世哲手里的报纸也被他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把报纸搁到旁边,将自己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取下来,用手指揉了揉眉间,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衡玉却能清楚感知到他身上透出来的疲惫。   “小舅若是累了就先在家歇一会儿,迟些直接过去工作,我让李叔送我去学校就好。”衡玉劝道。   顾世哲现在在外交馆工作,他年纪虽轻,只有二十七岁,但毕业自国外名牌大学,有留学的经历在。又师从名师,家世方面也不差,现在已经是外交馆的得力干将之一,近来已可以独自领一个小组去负责华夏在国际上的谈判了。   顾世哲看了衡玉一眼,想了想就顺着衡玉的话点了点头,他把报纸重新按顺序叠放好,衡玉瞥了一眼,头版头条那里印着非常大的一行字,是有关学生游行示威的。   对于这些她并不感兴趣,直接移开了视线。   最近学生游行的事情发生了不少起,顾世哲很少就这个说些什么,主要是在家中他和谢父一直都不会和原身谈论政治。   但这一回有些特殊。   衡玉起身就要出门,顾世哲叫住了她,“玉儿,最近局势不太平,那些游行的事情别掺和进去,昨天那场游行发生流血事件了,还有不少高官子弟都被抓进牢里关了一晚,估计现在才被家里人找关系放出来。要知道你爹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衡玉转过身对顾世哲笑,无所谓道:“小舅也只有我一个外甥女啊。”   顾世哲就笑了。   他只比衡玉大十岁,当年顾家也是有名的望族,但到衡玉外祖那一辈,因为她外祖吸食鸦片,家业就败落了,后来外祖、外祖母病逝,顾家就只剩下她母亲和小舅顾世哲。   她母亲嫁过来的时候顾世哲还很小,顾家已经没什么亲近的人了,谢父干脆就让她母亲把顾世哲一道接过来。后来顾世哲一直是跟着他们一起生活,前几年她母亲病逝,顾世哲在谢父的挽留下依旧住在谢宅里。   谢父是本市商会的会长,手里握有好几条重要的生产线,经常要外出谈生意参与酒局,倒是很少回家。   他与谢母从贫寒一步步走到现在,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在谢母死后一直没有续娶的打算。两人膝下只有原身一个女儿,原身接受到的教育自然是谢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   现在这个年代,资本背后大多都掺和着政治间的角力,谢父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背景人脉,衡玉现在就读的培德女中是教会学校,是一所非常著名的贵族学校,本市里凡是有地位的人家,都会把他们的女儿送来这里读书。   事实上对于这些人来说,来读书不仅仅只是为了学知识,甚至学知识这件事可以往后排,她们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扩宽自己的交际圈子。   毕竟这一所培德女中几乎将所有家世显赫的女生都一网打尽了。   李叔开着小轿车把衡玉送去培德女中,衡玉坐在车里,坐姿端正,一直偏头看着外面街道的景象。   这个年代有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也有人在最底层发出哀嚎挣扎之声,真是一个迷乱的时代。   衡玉静静看着外面的景象。   车子驶入这条街道人流量有些大,车速渐渐降了下来。   她突然看到一双锐利狭长的眸子,与那个男人四目相对。   在接触到的瞬间,那个年轻男人神色一敛,俊美的脸一瞬间显得有些木讷起来。   衡玉极为自然移开视线,心中却记下了这么一号人物。   原身性子温婉,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学校里家世也算显赫,她到教室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在和她打招呼。   衡玉一一回应,她的座位在靠教室后排,衡玉坐下后,她的同桌陆婉就凑过来与衡玉嘀咕。   “现在外面的局势越来越动荡了,我说要出门我爹还以为我要出去参加学生游行呢,就差没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乱出去走动了。”   她说到这里,小心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和衡玉,又凑近了些,放轻声音对衡玉说,“你之前不是还打算去参加游行吗,我爹告诉我,昨天那场学生游行死了好几个人,陈赫平也被捕入狱了,还是靠着他父亲的关系才能从牢里出来的,你可别再想着参加了。”   陆婉会特意提到“陈赫平”这个人,自然是因为这个人她和衡玉都认识。   这一场游行,他就是主策划之一,因为原身写的文章有进步思想,本人对这些又有热情,他还想着拉原身一起参与他们的游行。   只是原身当时顾忌颇多,最后婉拒了他。   衡玉听到这个消息,眉梢微动,对着陆婉笑了笑,“放心,这太危险了,我写些文章用笔杆子战斗不就好了吗,游行太危险了些。”   要陆婉说,用笔杆子去战斗去抨击政府也不见得就有多安全,但是她也知道衡玉对此特别积极,不好打击好友的积极性。   恰好此时老师走了进来,陆婉含糊了两声就不多说了,认认真真打开课本准备听课。   上完一天的课后,衡玉抱着两本书和陆婉一道走出校门。   能在培德女中上学的女生家里非富即贵,在这个年代小轿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培德女中校门口这里,前来接这些女学生的大多数都是小轿车。   陆婉看到自家的司机了,挥挥手与衡玉道别,衡玉也坐上自家的车,她回到谢宅后,因为还没到饭点,衡玉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   谢父只有这么个女儿,从小就是千娇百宠长大,所幸没有长歪,不过谢父一直担心女儿的安全,还特意给衡玉寻了一柄手枪防身。   不过因为原身还是学生,所以很少把这柄枪拿出来。   衡玉从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一个檀木盒子取出来,搬到桌子上。   她将盒子打开,有些陈旧的盒子里只放着一柄手枪和十发子弹。   衡玉将枪取出来,动作干脆地把这柄枪拆成零件,画画的纸和炭笔在旁边摆着。   她认真打量着这柄据说是时下最先进的手枪,是从国外那边寻来的。衡玉大概估量出了这个时代在手枪制造方面的顶尖水平,回想着脑海里与之科技含量相匹配的手枪,直接把手枪模型画了出来。   她画的图纸很细致,连精确的尺寸都标出来了。   若是有兵工厂的专业技工在,看着这张图纸,摸索几次后把这柄手枪制作出来不成问题。   衡玉把炭笔搁好,将画纸叠好放在一旁,轻轻松松将被她拆开的手枪重新拼接回去。 第89章 弱国无外交   衡玉早就将自己的房门反锁, 以免有人突然进来。   她已经许久没碰过枪了, 将手枪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找到手感,方才将它重新装回到盒子里。   把这个盒子放回到原处收好, 衡玉坐到柔软的床边, 摊开那张绘有手枪图纸的纸张放在眼前, 视线落到虚空, 思索着要怎么处理这张图纸。   如今这个时候,有政府军,各地也不断有军阀在冒头, 除了手枪, 她还能画出其他先进武器的图纸,所以衡玉主要是在考虑日后这些图纸她要给谁。   给政府军,又或者是军阀,还是……把武器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原身对于政治并不敏感, 这也有谢父、顾世哲一直不让她接触政治的原因在,但她想要好好判断清楚局势, 自然要找个机会好好把这个时代的情况了解清楚方才能走好下一步。   心中对后面的事情有了安排, 衡玉看了眼怀表,发现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干脆就下了楼。   此时顾世哲还没有回来。   陈嫂在下人中地位很高, 相当于是谢宅的半个管家。她看到衡玉出来了, 上前告知她刚刚顾世哲打了电话回来,说他现在还在外交馆整理东西,今天要迟些才能回家, 让衡玉自己先用晚饭。   衡玉现在倒也还不饿,听完陈嫂的话后干脆就让下人先不急着摆菜,她走到客厅沙发边上坐下,从一旁的报架上把今天的报纸取下来翻看,一边了解如今国家的形式,一边等着顾世哲回来。   顾世哲回到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他走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回来的衡玉,对她道:“下回别等我了,有时候太忙了可能就在外交馆那边吃了,如果被你爹知道因为我的原因你没有按时吃饭,你爹肯定要怪我的。”   衡玉笑笑,没回他。她起身往餐桌走去,余光一直打量着顾世哲的脸。   虽然顾世哲掩饰得很好,但衡玉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喜色。   不过顾世哲激动归激动,关于政事他一向不会和衡玉提,自然也不会和衡玉去分享他激动的原因。   谢家吃饭的时候一向安静,饭桌上的菜已经重新热过,两人用过晚饭顾世哲就去了书房。   衡玉则让下人帮自己抱了一沓以前的报纸上楼。   她一个晚上都是在翻阅报纸中度过,等夜深了困意涌上来她才熄了灯去休息。   顾世哲就这样早出晚归了好几天,这一天早上,衡玉下楼时,顾世哲已经穿戴整齐,西装革履,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箱子,一副要出院门的打扮。   见到衡玉从楼梯走下来,顾世哲理了理衣领,仔细叮嘱衡玉,“我要出趟外差去国外,估计要花上两个月时间才能回来。最近外面不太平,每天早上李叔会送你去上课,上完课你就马上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我和你爹最近都不在,真的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   对于顾世哲的叮嘱,她自然是乖乖答应下来。   至于会不会阳奉阴违嘛,这是肯定会的。   “小舅,你今天这一身真精神。”衡玉夸道。   顾世哲相貌俊秀,气质温和,一副彬彬有礼的文人模样,十分能搏得人好感。他平常更喜欢穿休闲装,即使是去工作,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正式。   手腕佩戴有名贵的手表,头发抹有东西定型,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喜意,让人看去就会忍不住被他所感染,眉眼柔和下来。   “你小舅我什么时候不精神了。”顾世哲今天心情好,也陪着她开起玩笑来。   衡玉笑笑就把这个问题搁在一边了,她脸上神色变得正经起来,“此去路遥,还望小舅珍重。”   和衡玉道完别后,顾世哲就要出门了,他要和外交馆的人一起坐船离开这里,前去国外谈判。众人汇合碰面的时间已经定好了,他再不出门估计就要晚了。   衡玉还没用早餐,加上时间还早,自然不急。   衡玉站在门里面看顾世哲,顾世哲提着箱子转身离开,她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顾世哲这般意气风发前去国外进行谈判,衡玉本不想泼他冷水,可看着他这般兴奋,心底的不安也在一点点升起来。   她与转过身的顾世哲对视,“小舅,我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顾世哲脸上露出询问之色。   “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她的声音极轻,顾世哲却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击了一拳,脑袋一瞬间有些发懵。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是抬起还空闲着的那只手,狠狠抹了把脸,什么都没说,和衡玉挥了挥手就离开了。   衡玉靠着门口目送顾世哲,直到小轿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她才转身回了客厅,慢慢吃着她的早点。   顾世哲离开之后,衡玉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白天就去培德女中上学,晚上回到谢宅用过晚饭后就呆在房间里翻看报纸。   若是以往,她这么明目张胆去了解时事,谢父和顾世哲都会阻止她,但如今谢父还在外省商谈生意,前段时间回来家里呆了没两天,又因为一批货物的事情而赶往其他省了。而顾世哲现在也还在海外谈判,根本管不到他。   谢宅里因为有个外交官,所以订购的报纸还有租界那边出版的关于其他国家的报纸。   这一天,衡玉把近段时间的所有租界那边的报纸都看完,才知道顾世哲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谈判。   如此相似的时代背景,如此相似的国家实力,但以顾世哲的气节,最后的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她走到窗边,把房间里的帘子全都拉开,迎着初冬的暖阳,感受着这寒冷天气里的温暖,如此想到。   距离顾世哲前去海外已经快过去两个月时间了,衡玉这一段时间一直没有闲着,她用两个月的时间把自己想要了解的所有东西都摸清了。   这一天,李叔开车接她去上学,衡玉已经熟悉了这条街道,没有再打量,闭目养神,脑海里不断把这段时间看过的消息勾连在一起。   卖报的男孩子飞快奔跑在街头小巷,嘴里不断大喊着“大新闻大新闻,外交馆顾世哲作为我国代表前去参与谈判,结果政府罗列的条款上的内容基本都没能谈拢。”   熟悉的名字让衡玉猛地睁开眼。   “停车。”她出声道。   李叔早就听到那个卖报童的嚷嚷了,一听衡玉这话,连忙把车靠边停了,有些紧张地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虚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姐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下人态度很好,性子也温柔,但和她相处的时候,她带给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就像现在,衡玉明明只是淡淡说了句话,他却觉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小姐,我下去买吧。”李叔显然知道衡玉让他停车的用意。   衡玉已经推开了车门,迈步走了下去,用实际行动拒绝了李叔的提议。   天上淋淋淅淅下起了小雨,李叔连忙下车,取了出门前放在车上的油纸伞,一路撑着伞给衡玉挡雨。   卖报的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小,身高不高,有些瘦小,但他做这一行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哪些人会买报纸判断得一清二楚。   他一看到衡玉两人,立马跑了过来,“这位小姐,您要来一份报纸吗?”   衡玉点头,接了卖报童递过来的报纸,李叔付了钱给卖报童。   等卖报童又重新去其它地方吆喝卖他的报纸,衡玉脸上神色方才冷下来。   她手里这一份报纸,头版头条上面刊印着一行大字,“顾世哲”三个字分外显眼。   衡玉重新回了车里,让李叔开车去培德女中,然后打发李叔去给她请假,她自己则在车里把这则新闻从头到尾看完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顾世哲参加的会议就与她记忆中的巴黎和会很相像。   华夏身为战胜国一方,顾世哲满怀期待前去参加这一次战胜国会议,政府这一边在派使团前去谈判前,给他罗列了很多有利于国家的条款,希望顾世哲能够争取将这些条款都谈拢下来,而顾世哲也怀着这种美好的想法,信心满满前去参与这一次会议。   但最后,政府这边罗列下来的条款他几乎都没能争取下来,争取下来的那几条都很无关痛痒。   虽然没有像巴黎和会一样反倒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款,但这样的结果,也很难让人接受。   不管是一直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国人,还是拟定这些条款的政府,甚至连身为谈判官的顾世哲自己都很难接受这个结果。   衡玉闭上眼睛,身子往车背靠。   她的小舅,那么骄傲充满气节的一个人,当其他大国以一种非常桀骜的姿态,明明白白用行动用态度向他诠释着那一句“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的时候,他又会有多难过。 第90章 弱国无外交   培德女中这边管理得一向很严, 学生很少请假。   但衡玉本人连面都没露, 直接让李叔拿着她的学生卡去了学校找修女,就说她生病在家休息, 不能亲自过来请假。学生直接留在家里休息了, 女中这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批了她一天的假, 让她好好休息。   请个假流程还有些麻烦, 等李叔帮她请完假后衡玉已经把手里这份报纸全都翻阅了遍,在李叔向她请示要不要直接回谢宅时,衡玉拒绝了。   这个时候时间还早, 她想去见一个人。   “去邮局吧。”   培德女中距离邮局不算很远, 没过多久,车子在邮局附近找了个地方靠边停下了。   衡玉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不算大。但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时候的气温比起前段时间要低了不少。   有些冰凉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雨水打在身上,衡玉下意识伸手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李叔下车, 走过来给衡玉打伞。衡玉自己接过伞, 让李叔在车里等她,她则把自己写的一封信握在手里,小心避开来往的车辆, 直奔街道对面不远处的邮局。   邮局不算大, 里面现在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衡玉迈过有些高的门槛走进里面时,不着痕迹地把整个邮局打量了一遍。   干净整洁, 这是她对邮局的第一印象。   柜台前,长相儒雅、书卷气十分浓厚的男人正在低头拨弄着算盘,他的面前还摊着一本账本,时不时拿起搁在一旁的钢笔记录数据。   他看起来很高挑,那身书卷气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和无害。   但衡玉会特意来见这个人,自然是因为这个人不是个简单角色。   “你好,请问是要寄信吗?”   有一片阴影在邵于洋面前投下来,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已经下意识出声招呼起来。   “寄信不急,我主要是想认识认识先生。”衡玉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封薄薄的信,随意晃着,脸上神情有些玩味。   虽然邮局里只有她和邵于洋,但说话的时候衡玉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邵于洋手上动作微微顿住,他抬起头来,直视眼前这个人。   当他看清衡玉的脸,确切地说,是当他看到衡玉那双眼睛时,脸上有诧异一闪而过。   他并不认识衡玉,但他曾经见过她。   那天她坐在车子里,一张脸看上去若春水芙蓉,唯有那一双眼睛,透彻,凌厉,让人下意识想要移开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这两种气质太过反差,以至于邵于洋已经忘记了她的脸,却把那双眼睛给记住了。   时隔两个月,如今再次看到这双眼睛,之前的记忆又渐渐浮上心头。   “邵先生,久仰大名。”衡玉伸出手,而那封没什么内容的书信早就被她随手放在了一旁。   邵于洋瞥了眼递到他面前的手。   那双手白皙光滑,一看就是在富贵乡里温养出来的。   “先生有一身才华,却因为政见问题被排挤出核心,最后郁郁落幕离开政府机构。您想要回去吗?”   他自然是想的。   这个时代,混乱而又黑暗,山河动荡,主权飘落,而他曾经在海外留过学,清楚知道这个国家如今的现状是不对的,早在他的青年时代,他就树立起自己的志向。   他在大学主修经济学,拿到硕士学位后,国外那边有企业出高薪聘请他,但邵于洋还是义无反顾回来了。   他回到国家之后,创办进步报刊,加入进步党派,试图靠自己的努力为这个国家燃起星星之火,希图它终有一日能够形成燎原之势。可谁想到造化弄人,政治不比其他,牵扯进太多的利益太多的人,到最后他受到牵连,竟然要沦落到暂时在邮局工作谋生。   这样的落差不可谓不大,他怎么可能不想要回去。   可他的志向,为什么要告知她。   邵于洋垂下眼,伸出手与衡玉交握,不失礼仪却也不显亲近。   虚虚一握两人便松了手,邵于洋客气疏离地笑了笑,“谢小姐说笑了。”   “山河飘零,陆沉谁挽?”   衡玉用这一句话吸引了邵于洋的注意力,也把控了两人这一次谈话的节奏。   “先生不信我,我知。可先生有如此才华,无论如何都不该埋没于这小小邮局。谢氏面粉厂的副经理最近要离职,不知道先生可有兴趣暂时去当这个副经理?”   她这一句话,已经是在变相告知自己的身份,姓谢,又能在谢氏面粉厂里安插副经理,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完全能和本市商会会长谢谦的独女这一身份对应起来。   邵于洋此时方才认认真真打量衡玉。   他觉得衡玉刚刚那一番话很有意思。“暂时去当副经理”这句话蕴含有两种意思,第一是说只是让他去试试,如果不合适就会把他撤下来,第二种意思就是说只是先把他安排在那里,先把他收服,等后面有更合适的职位了肯定要把他调到其他更合适的位置。   结合衡玉前后的意思,邵于洋倒觉得他在掂量她,她也在掂量着他。   如果他并不符合她的期望,最多也就不过是个面粉厂的副经理罢了。若是符合……   她又能给出怎样的筹码呢?   邵于洋眼里渐渐添了凝重。   衡玉唇角勾起,大大方方任邵于洋打量。   像邵于洋这样的人,如果她当真是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他这样的行为算是失礼的,但因为她的话,在邵于洋的心中,她整个人的形象都拔高了起来,如今他这样的打量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尊重。   “恕我直言。”邵于洋开口,语气依旧平淡,“谢氏以面粉厂起家,谢氏面粉厂可以说是谢家非常重要的产业,小姐如此轻松承诺副经理一职,但想来也没有得到令尊的允许吧。”否则以邵于洋曾经的地位,该是谢父亲自前来才是。   衡玉点头,“并不曾,不过此事五日之后便可见分晓。”   邵于洋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笑意来,“那我等着谢小姐。”   等待罢了,他现在,就一直在等着合适的时机。   若是眼前这个人能给他想要的,那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一次,他主动将手递到衡玉面前,“还未曾与谢小姐做自我介绍,我姓邵,取名于洋,字卓文。”   衡玉去寄信的时间稍微有些久了。   最近局势不太平,顾世哲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李叔一定要好好把她送去学校再接回谢家大宅,可衡玉这么久都没回来,李叔坐在车上,时不时往车窗外看,渐渐有些焦急起来。   就在他已经准备要下车去邮局那寻人时,衡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了。   今天要去上学,她身上穿着的是培德女中的校服,走在大街上十分显眼。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不过看天色还黑沉,迟些肯定还要再下。   衡玉把伞收了握在手里,另一只手还握着串糖葫芦,边吃着糖葫芦边往车这边走过来。   李叔早在看到她身影时就下车了,等衡玉走近立马帮她把车门推开,也没说什么,只是问衡玉还要去哪里。   衡玉偏头望着车窗外,看着那灰蒙蒙的天。听到李叔的问题,她咬了一口红彤彤的山楂果,边嚼着边思索,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方才出声让李叔直接回谢宅。   等衡玉回到家,恰好与风尘仆仆赶回家的谢谦碰了个正着。   “爹,你回来怎么也没和我说一声?”衡玉上前,帮谢谦接过他脱下来的西服外套。   谢谦在这个点看到她也有些惊讶。   他看了眼挂在客厅的钟。   这个时候还早,连午饭的饭点都没到,衡玉身上还穿着校服,自然说明她今天是要上课的,可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回到家了,谢谦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下意识蹙起眉来,“学校出什么事了吗?”   也不怪他多想,这段时间他手里的货物就已经有两批出了问题,外面局势已经没以前安定了。   难得逃课,谁知道就撞上家长了。但衡玉神色十分正常,让人看不出端倪,“这我就不清楚了。”   毕竟学校什么事都没出。   谢谦却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还以为是她没有了解,也不再追问了,直接点了点头,把这个话题掠过去。   他解领带的时候衡玉正巧从他身边走过。   “你也看到新闻了?”谢谦是瞥到她手里握着的报纸了。   衡玉把报纸叠好,随手递给陈嫂让她拿去处理掉,听到谢谦的问题点了点头。   “您想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赶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以谢谦如今的身份,认识几个外国高官,从他们那边提前得知这个消息不足为奇。   说到底,还是她的消息太滞后了,以至于直到报纸刊登了才知道这件事。   谢谦有些诧异女儿的敏锐。   事实上,他很少在衡玉面前提及到这些政事。   他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是亲近疼爱的,但在这样的形势面前,国家风雨飘摇,大家尚且不安定,他在自己的小家上花费的心力自然就少了很多,以至于错过了女儿的成长。   原来不知不觉,他的玉儿,已经成长得这般优秀了啊。 第91章 弱国无外交   事实上, 谢谦虽然回家了, 但也只是陪她用了个午饭,然后又穿戴好出门了。   他虽然是为了顾世哲的事情赶回来, 但也有应酬在身。   衡玉也没在意。   在这个年代, 很多事情都变得十分奢侈。   对于谢谦这样的人来说, 陪伴家人, 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上,衡玉下楼的时候谢谦已经出门了。   “老爷说了,他今晚有应酬, 估计会回来得很晚, 让您不要等他。”陈嫂把谢谦留的话转告给她。   衡玉按照往日的习惯吃过早饭,看完今早送过来的报纸才让李叔送她去培德女中。   到了学校,陆婉看到她还关心了她的身体情况,毕竟昨天衡玉是请了病假。   衡玉哄了小姑娘几句, 表示自己身体已经好全了,不必担心。   她坐在自己位置上整理东西, 坐在她后面两排的两个女生对原身一直有些意见, 现在两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好像生怕她听不清一样,一直提高着声音谈论顾世哲的事情。   毕竟这件事已经登报, 还是在头版那么显眼的地方。这两天一直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稍微关注一些时事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衡玉对此只是笑笑。   倒是陆婉听到之后,望向衡玉的目光带着些许担忧。   陆婉从来不关注时事,更是不看新闻, 她完全是个不知世事的大家闺秀,但听后面那两个女生这么说,她也能听出这件事对顾世哲影响很大。   至少一定会影响顾世哲未来的仕途。   因为和衡玉相熟,陆家和谢家也有交情,陆婉是认识顾世哲的。他原本仕途正好,又是大好年华,若是受到牵连就太可惜了。   衡玉注意到她的目光,伸出手揉了揉陆婉柔软的短发,眉眼柔和。   “不必担心。”反倒是她出声劝慰起陆婉来。   他人的质疑与诋毁算什么,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的人,最不在意的就是他人的诋毁。   是非功过,是由国家未来发展去定论的。   上完今天的课后,衡玉与陆婉一道走出去,陆婉家的司机到得一向早,她与衡玉挥手道别,先行离开了。   衡玉扫了一眼,没看到自家的车,就站在原地等着。   校门口渐渐空了的时候,有一辆小轿车逐渐出现在她的视线中,然后一点点驶近培德女中。   副驾驶上,顾世哲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舅。”衡玉上了车,与顾世哲打了声招呼。   顾世哲比起之前,明显瘦了不少,也憔悴了很多,那双明亮的眼睛染上了不少阴霾。   她还记得顾世哲两个月前离开谢家大宅的意气风发。   车里气氛有些沉闷,顾世哲坐在前排,扯了扯他的西服领子,一贯温雅的人难得显得有几分烦躁。   “小舅你的头发长了,出去两个月一定没有好好打理,不如我们今天就去理个发吧。”衡玉双手一合掌,提议道。   “下次吧,天色已经很晚了。”顾世哲眉眼渐渐添了暖意,但还是婉拒了衡玉的好意。   且不说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再说了,哪有让外甥女陪他这个舅舅去理头发的。   “玉儿,小舅的工作丢了。”车子缓缓驶离培德女中,顾世哲靠着车背,闭着眼睛,突然出声道。   这件事影响太大,总归要有一个人被推出来去承担舆论压力的。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衡玉没说话。   她知道,顾世哲此时需要的不是安慰,他只是累了,想要说一说而已。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顾世哲就不再说话了。   他眉头紧锁,靠着车背睡了一觉。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车子开回去的时候,衡玉依旧像往常那样观望着街道上来去匆匆的人。   她见顾世哲睡得熟,干脆让李叔开慢点,还绕着谢宅多开了一会儿,等车子回到谢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车子刚刚停下,顾世哲感受到车子的颠簸,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谦还没有回来,顾世哲和衡玉到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   顾世哲揉着眉心,没有掩饰他身上的疲惫。   “玉儿,小舅今天不陪你用饭了,我去书房坐会儿。”   顾世哲吩咐下人等会儿直接把晚餐端到他房间,就径自上了二楼他自己专用的书房。   衡玉站在原地,望着顾世哲上楼的背影,轻叹口气,让下人也把她的晚饭一道端上去,她和顾世哲一起用。   顾世哲坐在书房内,两只手插着头发,低着头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外面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顾世哲理了理头发,方才出声让外面的人进来。   陈嫂把两份晚饭端了进来,顾世哲看到两份晚饭时微微蹙起眉,“两份?”   陈嫂恭敬道:“小姐说想要过来和您一道用饭。”   顾世哲一怔,但陈嫂已经把饭端进来了,他也不好拒绝,抿着薄唇点头让陈嫂把两份晚饭放下。   既然衡玉要和他一起用饭,顾世哲就先等着,没急着吃。   不多时,衡玉把校服换了,穿了身居家的衣服过来书房这边,与顾世哲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找话题,安安静静吃完了晚饭。   待陈嫂过来把桌面收拾好,衡玉也不急着走,她把自己口袋里放着的一个东西取出来,扔在桌面上。   顾世哲看清衡玉扔在桌上的枪后神色有些难看,他与衡玉对视,“你怎么把你爹留给你防身的枪拿出来了。”   衡玉没说话,她动作干脆地把这柄枪拆成零件,然后向顾世哲询问画画的纸和炭笔。   衡玉表现得太淡定了,以至于顾世哲都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大惊小怪起来。他以前学过西洋画,对国画也有涉猎,衡玉要的东西他自然能找得到。   顾世哲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衡玉打算干什么,但还是从抽屉里给衡玉取了纸笔。   衡玉动笔画东西的时候顾世哲还不在意,但当衡玉笔下的东西逐渐成型时,他脸色猛地就变了。   顾世哲开口的时候莫名觉得嗓子有些干涩,“你这是在把这柄枪的图纸画出来吗?你能仅仅去看内部构造就完全复原出图纸?”   如果顾世哲一定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衡玉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顾世哲激动得拳头都握了起来。   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   在国外呆的那半个月,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句话背后所含有的凄楚与辛酸。   他能言善辩,他巧舌如簧,他礼仪到位。   可那又如何?   他的国家没有话语权。   所以他的话被人无视,他被人冷眼以待,他们嬉笑着听完他的发言,然后果断拒绝,甚至于连他的诉求都不一定听清了。   为了那次会议,他做了多少准备,写了多少发言稿,演练了多少次。   可都没有用。   他的外甥女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他将要面对的场面,反而是他天真了。   弱国无外交。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字字泣血。   他这样想着,眼眶突然就湿了。   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优秀的外交官,但却无法左右一场谈判的胜局。   因为在那场谈判的背后,是国力的博弈。而他的国家从最开始,就棋差一招。   “玉儿。”顾世哲突然握住了衡玉的手,紧紧地拽着,“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国家,也曾经万朝来贺,屹立于世界之巅。如今却落到了这种局面。   不该是这样的。   衡玉与顾世哲回握,就像她幼时学走路的时候顾世哲一直扶着她给她力量,如今该轮到她给予他力量了。   而她,的确给得起。   “小舅,你可曾记得幼时你教我读《尚书》,里面有对华夏这个词的释义。”   顾世哲饱读诗书,在她很小的时候,是彼时还是少年的他教她去读书写字的。   “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及四夷皆相率而使。”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把《尚书》里面的这句话念了出来。   古人以服饰华采之美为华,以疆域广阔与文化繁荣为夏。从字面上来说,“华”有美丽之意,“夏”有盛大之意,“华夏”这个词的寓意如此美好。   而名为“华夏”的这个国家,也该名副其实。   “小舅,这两个月,我把家中能找到所有报纸都翻出来看了一遍。”衡玉突然道。   顾世哲望着她张扬不同以往的眉眼,再联系衡玉前面的话,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衡玉的打算。但这个猜测又太过令人震惊,以至于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请小舅继续坚持下去。   “他日,这个国家就是你的最大底气。国际之上,你所说的所有话,与会者都要一字一句认真听清楚。   “勿谓言之不预也。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态,他国政客都要认真掂量其中的份量。   “到他日,在我国内租界的所有国家都要乖乖离开,并且向我们赔礼道歉。   “今日我们的确缺乏精备的武器,但来日,我国之重器必让他国目不暇接,必让八方来贺我盛世。”   衡玉笑起来,“这是我给小舅你画下的大饼,小舅可愿等待,可愿支持我?” 第92章 弱国无外交。   当天晚上, 衡玉睡得很早。   将近子时, 谢谦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顾世哲书房还在亮着灯。   谢谦的房间在二楼靠里, 顾世哲的书房门没有合紧, 他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有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   谢谦的酒量很好, 虽然喝得有点多了, 但也只是脑袋有些昏沉。刚刚他上楼的时候已经喝过醒酒汤,这会儿倒是感觉舒服了许多。见顾世哲还没睡,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去敲了顾世哲书房的门, 想着与他聊一聊天。   他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小舅子长大的, 对于顾世哲的性子也了解。   顾世哲性情爽朗,但从小一路顺风顺水,顾家最艰难的时候他还小,没到记事的年龄。后来他与妻子结婚, 生意也起来了,一直没有亏待过顾世哲。   顾世哲不是没经历过打击, 但这一次的打击太大了, 谢谦有些担心他钻了牛角尖。   “请进。”顾世哲听到敲门声,也能猜到外面的人是谁了。   他手里握着本外国名著,但心思早就不在书上了, 这会儿听到敲门声, 把书合上放到书桌左上角,调整了个更加轻松的坐姿,目光落到推门走进来的谢谦身上。   谢谦推门进来, 上下打量了顾世哲几眼。顾世哲比起之前的确是要瘦了憔悴了不少。   不过还好,看起来很精神。   还不等谢谦出声说些什么,顾世哲倒是先笑了,“姐夫,你不必担心我。你闺女已经安慰过我了。”   顾世哲回想起不久前他与衡玉在书房里发生的对话,还觉得有些目眩。   那样的豪情,那样的眼界……他突然很遗憾他与谢谦没有早点发现衡玉在政治方面的才华,让她早些去接触政治。   衡玉打算走的那一条路危险吗。   不可否认,十分危险。   可衡玉描述的前景太美好了,而她的规划,每一条都很合理,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来的,以顾世哲的眼光去看,他觉得其中具有非常大的可操作性   既然衡玉给出这么一个具有操作性的计划,她自然也能赢得顾世哲对她的认可。   不知不觉,顾世哲已经在思考衡玉这么去做能带来的巨大影响和改变,而不是想着要怎么去阻止衡玉放下这些想法了。   谢谦没能从顾世哲这短短一句话里面听出他的心里想法,他好奇问道:“玉儿说什么了?”   其实衡玉会提前和顾世哲摊牌说这些,也存着想要通过顾世哲去说服谢谦的心思。   谢谦是一个商人,但他背后的力量并不小,而且他手里有钱有人,衡玉如今最缺乏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了。   她有白手起家的实力,但如今的局势瞬息万变,有捷径她为什么不走。   顾世哲也没有辜负衡玉的期待,他完整把自己与衡玉的对话复述了出来,还把自己对此的看法都发表了,然后就静静坐在一旁,等谢谦自己做抉择。   好一句“弱国无外交”,好一句“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   这样的言论,鞭辟入里,又能打动人心。   即使是谢谦,也被衡玉话中所描述的前景打动了。   “这一条路十分危险,可姐夫,我想支持玉儿走下去。”不知道为什么,顾世哲总觉得衡玉身上有股魔力,能让人对她心生信服。   可能是因为她在介绍自己打算的时候表现得十分自信,侃侃而谈,无论顾世哲提出怎样的疑问她都能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答案。   连顾世哲都这么表态了,谢谦不得不好好考虑这件事。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呢。”谢谦揉了揉额角,对着顾世哲苦笑。   半年之前,他闺女还是个有思想追求进步的女学生,虽然大胆,但却没有这样的豪情。如今却剑指军阀势力,不可谓不锋芒毕露。   顾世哲其实也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歹有两个月时间在中间进行缓冲,衡玉没有给自己的转变找理由,顾世哲却已经为衡玉想好了理由,还替她说服了谢谦。   转变的理由很多啊,比如衡玉看报纸足够了解如今的形势,继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做一些事情。在这个时代里,并不缺乏这样的人。   比起谢谦,顾世哲和衡玉相处的时间更多。听到顾世哲这么一解释,谢谦也就暂时放下这个问题了。   他垂眸沉思,半晌,轻叹出声,“玉儿没有把事情说完,她隐瞒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若我猜得没错,那件事一定很危险,所以她才没有透露。”   可是,他有理由拒绝衡玉,不让她掺和到这样的斗争去吗。   那是他娇养着长大的女儿,他原本希望尽自己所能,在这乱世中庇护她幸福美满过完一生,可在这个大多数人都浑浑噩噩的时代里,他的女儿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形势,他却希望她忘掉看到的这一切,重新回到她的富贵窝里。   这样做无异于折断她的翅膀,把她这个本该在外搏击的雄鹰关在笼里当金丝雀。   这样难道不是更残忍吗。   最后,谢谦没有立马表态,只是对顾世哲道:“我再好好想想。”   这一夜,谢家大宅里谢谦和顾世哲都没能好好入睡,反倒是衡玉这个当事人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培德女中放假,衡玉比以往起得要晚了些,她下楼的时候,谢谦和顾世哲两个人精神都有些颓靡,一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翻阅报纸,听到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都抬头往她看过来。   顾世哲现在已经离开外交馆,昨天衡玉与顾世哲沟通的时候,还提议让顾世哲去大学里执教,尽量为这个国家多培养一些外交方面的人才。   不过因为顾世哲还在考虑,所以他在家很正常,倒是谢谦,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谈生意,今天到这个点了竟然还在家里。   衡玉让陈嫂把她的早餐端去客厅,她自己已经走了过去,在沙发坐下,饶有兴致地对谢谦和顾世哲道:“爹,小舅,你们俩这精神劲不是很足啊。”   眼底黑眼圈都很明显。   系统在旁边看戏,还爬上线对衡玉吐槽,说这两人心理素质不行啊,竟然还失眠了。   衡玉:“……”   她觉得系统最近可能太无聊了,连这种事都值得吐槽。   谢谦把手里的报纸合上,催促她:“快吃早餐,吃完我们三去书房里好好聊一聊。”   他特意把今天上午的约都推了,就是存着要和衡玉再深入聊一聊的想法。   可衡玉没什么想聊的,能说的她都说了,接下来那些安排,要么就是太危险了不好告诉谢谦他们,要么就是在没做出来之前说太多反倒容易被人认为是猖狂。   她还是比较喜欢先做事,直接用成果说话。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早餐是豆浆油条,再配上一碗热气腾腾、开胃的米粥,衡玉喝了几口米粥垫肚子,还端起温热的豆浆喝了一口,方才对谢谦道。   谢谦没想到衡玉直接拒绝了。   “您就直说,我昨晚那表现,能让您拿出多少筹码投资。”衡玉开门见山问道。   谢谦眯眼,他就知道衡玉会盯上他手里的钱还有人脉,“你想要什么?”   “谢氏面粉厂副经理一职不是空出来了吗,给我吧。”   以衡玉昨晚的表现来说,其实可以要更多的筹码,不过谢谦没说,他只是问道:“你要给谁。”   这个职位很重要,谢谦至少要了解一下衡玉挑好的人选。   “邵于洋,您应该认识他。”   谢谦眼中划过诧异,“竟然是他。”态度马上变得干脆起来,“如果是他完全没问题,让他去当面粉厂的副经理倒是屈才了。”   他的面粉厂生意虽然做得大,但邵于洋之前的身份可是很高的,即使如今他落魄了,以往的人脉也还在,他本人也有真材实料。   谢谦也没想到衡玉不声不响竟然拉拢来了邵于洋,这位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当然,能拉拢来邵于洋的衡玉也不简单。   邵于洋让谢谦提高了对衡玉的评价,衡玉方才开口要其他东西。   谢家行商,手里有大笔资金,但却有一个短处,那就是手里没有军队。   而在这样混乱的时代里,只有手里握有军队方才有资格在这乱世中说话。   所以她打算两头一起进行。一边让谢谦出钱方便她去培养人脉发展自己的势力,一边则虎口夺食。   她选定的目标是甘城军阀薛平梁。   这个人手里有兵工厂,军队实力在各地军阀中不上不下,并不出挑。衡玉会选择他主要是因为这个人短视而又贪婪,目光短浅,而且上位颇有些来历不正,他底下有挺多人对他都有意见。   她是想要虎口夺食夺取对方手中的权力,不是想要寻求合作伙伴的,自然是对方越作死越好了。   谢谦和顾世哲不清楚她后续的行动,但都同意配合她。   打死两人也不可能想到衡玉一出手就要玩这么大。   衡玉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多月了,培养出一两个心腹还是很简单的事情。她没有让谢谦的人出手,而是派了自己的人去给薛平梁送东西。   她没送别的,送的正是她在顾世哲书房里画的那张手枪的图。   在图纸背面,她只留了一句话。   ——薛将军,用这张图纸交个朋友。   以手枪图纸做鱼饵,她不信鱼不上钩。   把信送出去后衡玉暂时就把这件事放在一旁了,她抽空亲自去邮局找了邵于洋,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如今他随时都可以去谢氏面粉厂那里上班了。   邵于洋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衡玉。   “我知道邵先生想和我聊聊,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衡玉在邵于洋开口提出来之前,先行拒绝了。   她知道邵于洋好奇她接下来的打算,但就像她说的那样,现在还不是两人开诚布公去沟通的最佳时候。   相比起邵于洋曾经有的社会地位,如今她还只是个普通女学生罢了。   最好的时机,是等她蚕食下薛平梁的势力,跻身进军阀行列,有资格在这个世道里出声说话的时候。 第93章 弱国无外交   谢衡玉从培德女中退学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 班上的女生还有些惊讶, 不少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谢家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位大小姐怎么就突然退学了。   要知道现在距离她们从培德女中毕业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 现在退学, 如果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未免也太可惜了。   陆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懵, 衡玉根本没有提前和她说过这件事。   办完退学手续的第二天,衡玉才在学校里露面,到她的班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带回去, 虽然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了。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是课间休息时间, 不少人都看到她走进来了,纷纷在交头接耳低声讨论。   陆婉正坐在位置上,一向开朗的姑娘难得有些忧愁地望着门口叹气,看到她的身影时眼神明亮起来。   她小跑过去, 直接拉着衡玉避开人群,找了个没什么人会出没的角落, 还认认真真观望了四周, 确定周围真的没有人后方才出声道:“你怎么突然退学了,是谢叔叔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资金周转不灵了, 就算这样你也别退学啊, 还有大半年,好歹把它读完了,如果是钱不够我可以暂时借你。”   以衡玉的性子定然是不愿意她直接给钱的, 所以陆婉才说了是借。   说完上面那番话后陆婉又有些困惑,“谢叔叔怎么会同意你退学呢,他一向重视你的学业。”   自然是因为学校教不了她如今需要的东西了。   以前谢谦送她来培德女中,是希望她读书明事理,如今她的志向已经改变,还在谢谦面前稍稍展露了一番才华之后,谢谦很干脆就同意了她退学的要求。   衡玉安静听完陆婉关心自己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反而比较关心陆婉的事情,“在培德女中毕业后你打算要做些什么呢。”   提到这个话题,陆婉心情沉重了不少,不复刚刚那活泼灵动的模样,“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估计等我毕业的时候,我就要订婚了。”   她父亲乃政府高官,看中的那些也都是家世显赫的名门子弟。如果事情真成了,她父亲绝对不会允许她不同意,而嫁到那样的家庭,也不知道她以后还有没有现在的自由日子。   就看她母亲就知道了,未出嫁前多美好的一个女人,后来却只能呆在家里围着陆父一个人转,时不时还要与陆父那些姨娘撕一撕。   “还有大半年时间。”衡玉抿唇轻笑,“你以前和我说毕业之后想要继续上学,或者能出来工作最好,如果大半年后你仍然是这个想法,就告诉我。”   陆婉一怔。   她抬起头,怔怔望着衡玉脸上那从容而自信的笑容,从衡玉身上,陆婉看到了比她父亲与兄长还要自信的风采。   而这种风采,让她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   但陆婉立马想到一个可能,“你可千万别去参加游行示威,那太危险了。”   “好。”衡玉很爽快地点头了。   游行示威取得的成效并不大,她要做的事比游行示威只会危险数百倍。   从培德女中离开后,衡玉去理了个头发。   原本齐耳显得乖巧的头发被她让理发的人直接剪短,额前留了碎发,不挡眼睛,露出饱满的额头,脑后的头发长度比顾世哲还要短些,但是显得十分干脆利落。   理完发后,衡玉又去了百货大楼给自己买衣服。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好几套衣服,大多都是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因为天气转凉,她还挑了几件外套。   离开百货大楼的时候她已经把之前的衣服都换下来了,转而穿上了新买的衣服。   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扣紧,但袖子却被她稍稍折起来,西裤显得腿长而笔直,她身上的气质也能很好撑起这身衣服。   等衡玉回到谢宅,顾世哲看到她这幅打扮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小舅。”衡玉倚着柜子,似笑非笑与顾世哲对视。   顾世哲:“……”外甥女比他这个小舅看起来还要帅气怎么办。   “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外甥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外甥啊。”顾世哲感叹。但也不得不说,虽然他没有看习惯衡玉这一身装束,但这一身衣服穿在她身上没有任何违和感。   等谢谦回来的时候,发出了和顾世哲一样的感慨,他也只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   对于两人的打趣,衡玉只是笑笑。   之前那副乖乖女的样子适合扮猪吃老虎,但若是她要露面做些什么,那副装扮反倒会让其他人下意识小瞧了她,而且比起穿长裙留齐耳短发,她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干脆利落的打扮。   “我打算出趟远门。”   衡玉和谢谦这么说的时候,谢谦心底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知道,如果他打算支持衡玉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日后她必然要像他这般,经常外出,而且还会遇到很多危险的事情。   可他还是把心底的担忧都按下了。   他的女儿有这个能力的话,又何必拘于儿女情长,以至于英雄气短。   得到谢谦的同意,衡玉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谢谦没有给她准备人陪同,自从衡玉与两人交底后,谢谦就知道这段时间她手底下也是培养出了几个好苗子的。   人不多,但好用就行。   这一次去甘城,衡玉选了两个人陪她一起去,这两个人都很年轻,但气质内敛,枪法很好。   那次送了一张手枪图纸做敲门砖,后来衡玉又送了另一种枪支的图纸过去,才换得了薛平梁那边的回应。   最后薛平梁终于愿意与她见个面,毕竟他还想要其他武器,自然要稳住她。   衡玉接到薛平梁的信后亲自赶来甘城,在约定的时间去了信上提到的酒楼。   这处酒楼在甘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从这方面来说,薛平梁面子功夫倒是做得不错。   但也就这个优点了。   但当衡玉进入包厢,在包厢里等着她的人,却是薛平梁的副官。   不过以薛平梁那刚愎自用的性子,会亲自前来衡玉才觉得奇怪。   而这一次被薛平梁派来的人,衡玉也认得。   她进了包厢,随着她一起来的那两个年轻人都自发停在了门口,与薛平梁副官带来的人一道在外面把守,把里面的空间留了出来。   薛平梁的副官虽然已有三十出头,但看起来很年轻,五官硬朗,身材挺拔。   他身上还穿着军装,这身军装很合身,把他身上那股压迫人的气势完全衬了出来。   衡玉却是完全没受到他身上气势的影响,即使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也坦然任由对方打量。   她进来后一直在静静打量着包厢的环境。   当她目光绕了一圈,自发落在副官身上时,衡玉微微挑眉,“怎么这么惊讶,是有些诧异我的年龄和性别吗,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虽然穿了衬衫西裤,但只是因为喜欢这样的装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   两人通过信,副官已经是她的人,衡玉自然也透露了自己的身份给对方。   说着,她已经反客为主,在凳子上坐下,随手提起茶壶,给两人都倒了茶。   副官点头,“是有些诧异。”   他没有亲自与衡玉碰过面,但他见过对方的字。   字里意气纵横,睥睨之意跃然纸上,倒更像是男子的字。   可看着衡玉这样自信从容的模样,副官知道,眼前这个人完全可以写出那样的字。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着衡玉行了一礼,什么话都没有说,但这一礼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东西了。   “您送来的那两张图纸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运用,如今兵工厂那边已经在加快进程赶制两种枪了,被薛平梁派去接管兵工厂的人是我们的人,他会好好监督工人去完工的,一定不会耽误太长时间。”未免隔墙有耳,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副官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他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已经把这个兵工厂看作是衡玉的所有物了。   而薛平梁现在在做的这些,都是白白辛苦在为她做嫁衣。 第94章 弱国无外交   半年时间不长不短。   却足够让一向刚愎自用的薛平梁意识到他到底有多不得人心。   “别冲动。”他两只手高高举在身侧, 被两个黑漆漆的枪口瞄准着, 深怕对方一个冲动让他吃了苦头,连忙出声道。   哪里还有昔日高高在上的威严。   瞄准他的两柄枪, 是刚从他的兵工厂里赶制出来的;持枪冷冷对准他的两个人, 都是他身边的副官。   衡玉坐在主位上, 垂着眼把玩着手里的枪。   她用食指勾着按动的地方, 将枪晃动起来,懒懒看向薛平梁,“这两位副官的手到底有多稳, 枪法又有多准, 薛将军难道不知道吗。”   薛平梁皮笑肉不笑道:“原来z先生竟然是女子,看来自从半年前,我身边就已经有很多人背叛了。”   接触z先生的事情,完全是由他的副官去负责的。但薛平梁甚至连z先生是个女子的消息都不知道。可想而知他身边到底被渗透成什么样子了。   “不过……”薛平梁拖长了声音, 明晃晃对她使用离间计 ,“对于这等卖主求荣之人, z先生用得可觉得安心?”   似乎没有察觉到房内一瞬间有些凝滞的气息, 衡玉的态度依旧显得有些懒洋洋的,“哪里比得过薛将军过河拆桥,你结拜兄弟的血在九泉之下还没有干掉吧。”   薛平梁眼睛猛地一瞪, 气势骇人。   有人上前, 狠狠给了薛平梁一肘子。腹部遭受到重重一击,他捂着腹部,咬着牙没有发出痛呼之声, 但脸色很难看。   “薛将军,你的气节若是能一直维持,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了。”衡玉淡淡道。   在她面前撑着一口气有什么用。   当他选择对外国势力卑躬屈膝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觉得丢脸。   望着薛平梁那铁青的脸色,衡玉一时间颇感无趣。   成王败寇,怕是薛平梁现在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她是在炫耀。   既然薛平梁摆明了一副不愿意沟通的模样,衡玉直接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在她专门为对方准备的别墅里幽禁着。   薛平梁转身被带下去的时候,眼底有怨毒倾泻而出。   “您真的要留下薛平梁的性命吗?”衡玉的副官卓严一直站在她身后护卫着她,当房间里围着的人都自发退出去大半,留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时,他方才开口问道。   狡兔死,良狗烹。   杀了薛平梁难保他底下因为形势而临时向衡玉倒戈的人会生出二心,但不杀了薛平梁,衡玉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柄利刃。   虽不致命,却也碍眼。   衡玉坐得久了,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薛平梁活不久的。我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三日后,薛平梁在别墅里被枪杀。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衡玉正在翻看报纸,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视线没从报纸上移开,只是多问了句,“留下证据了吗?”   薛平梁刚愎自用,短视贪婪,能混成一方军阀除了是踩着他兄弟上位之外,还在于他向外国势力投诚了。   那些势力想做不敢做的脏事薛平梁都亲自代劳了。当薛平梁失去势力时还在期待着那些人能够救他,所以没有动静。   但衡玉安排的人将别墅守得十分稳妥,那些人救不了他,为了他不狗咬狗把事情透露出去,自然是要杀他以除后患的。   毕竟像薛平梁这种人,还是死了才更让那些势力安心。   而且他们还能把薛平梁的死赖到衡玉头上。   可谓是一举两得。   可衡玉对此早有防备。她问完之后,站在她对面的卓严眼中倾佩之色更浓。他俯下身子,恭恭敬敬答道:“已经留下了,明日我们这边就会去登报说明薛平梁被外国势力谋杀,您临危受命,已经接手了甘城一系的军队。”   待登报后,她就是众人眼中的甘城军阀了。   待卓严退下去后,衡玉把膝盖上搁着的报纸拿开,起身走到窗边,观望着那浩浩夜空。   繁星明亮。   漆黑的夜晚是难免的,可那明亮的繁星,千古如斯。   黑了那么久,接下来,这片土地该重新绽放它的光华了。   衡玉把窗帘拉起来,回自己的房间睡了个好觉。   一大早上邵于洋就起来了。   他现在每一天的生活节奏都很固定。大早上起来,吃过早饭翻看完今早的晨报,就骑着他那一辆晃悠悠的自行车前去谢氏面粉厂上班。   面粉厂的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很游刃有余的。有事做就忙一些,没事做他就会靠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台边,给自己泡一壶好茶,沐浴着午后暖阳与微风,拿起一本书翻看细品。   茶香弥漫,午后阳光正好,周围静谧,这样的环境特别适合读书。   邵于洋就像回到了他在外上大学,在图书馆里面认真学习的那时候一样。   毕竟自从回国,他一直在各地奔走,想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前两年即使失败了也依旧谋图东山再起,哪里能这么宁心静气。   现在这样的生活有些太过祥和了,以至于有时候邵于洋回想起来那些革命的日子,那些政治的勾心斗角,都觉得有些遥远了。   这一日,他去街头的小摊子里买了早餐,回来的时候顺手从门口挂着的邮箱上取了今早卖报童送过来给他的晨报。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不会停止了解外面的时事变化。   邵于洋将热乎乎的包子掀开,咬了一口,同时把报纸摊看,翻到了头版头条的地方。   然后,他猛地就怔住了。   头版头条的新闻那里,正在介绍一个人。   短发凌厉,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衬得照片上的人分外高挑。昔日的薛公馆,如今已经成为了照片上这个人的战利品。她站在薛公馆门前,在她两侧,军装革挺的军人罗列成两列,恭恭敬敬向她行礼。   照片上的这个人,邵于洋并不陌生。   虽然这半年里两人并不曾再见过面,但邵于洋一直不曾忘记过这一双眼睛。   邵于洋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衡玉给他留下的那句话。   ——我知道邵先生想和我聊聊,但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候方才是最好的时机呢。   报纸上,衡玉的事迹被大肆宣传。   薛平梁被外国势力所害,她与薛平梁乃关系很好的合作伙伴,临危受命接掌了薛平梁的势力范围。   在报纸上先声夺人,占据舆论的最高点,顺利接掌甘城势力,其他在周围虎视眈眈的人甚至都没有听到风声,一直到尘埃落定时才从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   如今,就是他与衡玉见面沟通的最好时机了。   邵于洋慢条斯理用完早餐,没让他等多久,就已经有人开着小轿车停在了他的门口。   “邵先生。”前来接他的人对着邵于洋恭敬行了一礼,礼仪十分到位,“我家将军想见您一面。”   一边派人过去接邵于洋,一边点派军队前去把外国势力在甘城里面的势力以及耳目都拔除掉。   甘城是她的大本营,必须完全掌控在她手里,容不得有人在暗地里窥视。   邵于洋到昔日的薛公馆,如今的谢公馆的时候,衡玉正坐在书房那里审核文件。   下面有人来禀报邵于洋过来了,衡玉方才从一堆文件中把头抬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下楼前去迎接邵于洋。   “谢将军。”邵于洋向衡玉颔首打招呼。   “邵先生,半年未见,风采依旧。”   邵于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衡玉好几眼。   他总觉得之前第一次见面那时,衡玉那一副乖巧女学生模样只是她的伪装,如今这般气势逼人方才是她骨子里的姿态。   当然,不到二十岁的军阀,各地军阀中唯一的女子,与虎谋皮并顺利接掌甘城势力,反咬外国势力一口,不管从哪一点来看,谢衡玉都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他这半年在休养生息,过着养老一般的生活,对方却已不可同日而言。   “哪里比得过谢将军的风采。”邵于洋这句话并非夸大,而是有感而发。   衡玉将邵于洋带去了待客议事的房间,有下人给两人端上来了茶水,然后又轻轻退下去,离开时顺便把房门给带上了。   时间再急,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衡玉在沙发主位上坐下,邵于洋在她隔壁的沙发上坐下。   衡玉先让邵于洋品一品下人呈上来的茶,两人互捧一番后方才开口谈论正事。   “先生可愿帮我?”   “那要看将军想做什么。”   “甘城地方太小,不是一个适合我,也不是一个适合先生发挥的平台,不过它作为我将来势力的大本营,一定要先行发展起来。”   衡玉稍顿,饮了一口茶方才把自己的一些打算透露给邵于洋,让邵于洋对她多添信心。   “如今诸事百废待举,兵工厂里日日忙碌,我手下的士兵已经可以装备上更好的武器。可这还不够,我打算建立军官学院,培养一些具有优秀军事素养的中高层军官。”   最上层的军官负责调令决策,可实施效果如何,还要看下面的其他军官。所以提高中层军官的军事素养的确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除此之外,我需要人才。各行各业的人才来者不拒,只要邵先生觉得他们能用,都可以推荐给我。”   而一方势力想要好好发展,没有钱是不够的。谢父可以给她提供非常大的帮助,但只有谢父一个人还不够。   邵于洋在国外就读的就是经济学,以前在他的政党那里就是负责经济这一块,衡玉把经济这一块负责给他统筹。   当然,她也会插一脚。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的眼光能比她更加超前。   一番话谈完,邵于洋已经心悦诚服。   “预祝将军一切顺利。”   “自当如此。” 第95章 弱国无外交   衡玉成为甘城军阀的消息登报后, 谢谦也得到了消息。   当晚他去出席酒会。   十里洋场灯红酒绿, 靡靡之音不断。外面也许有诸多凄风苦雨,可在这十里洋场只见纸醉金迷。   来往的男人西装革履, 精明干练, 女人风情万种, 妩媚多姿。谢谦端着酒杯静静站在角落里饮酒, 没有主动走出去应酬,但已经来了不下十波人试图和他攀谈,其中不乏政客名流。   又送走一个和他攀谈的政客后, 谢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到这个时候, 他才算是真正清楚背靠权势的重要性,也懂得了一地军阀的威慑力。   在以前,谢谦生意做得大,自然是要有靠山的, 但内行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靠山是用利益去维护的,关系疏远得很。所以在他行事的时候, 有些人不见得就愿意给他面子。但现在, 他的靠山不再是那些靠利益维护的政客将领,而是他的女儿。   所以不过一夜之间,他在宴会上得到的待遇完全不同。   什么是军阀。   手握权势, 执掌杀伐, 割据一方,这就是军阀。   权势是非常好用的东西,他的女儿手中有权势, 所以没人愿意得罪他,甚至还有些人试图讨好他,通过他搭上衡玉这条线。   谢谦从宴会上脱身时,只喝了一些酒,并不多饮,但没有人认为他这样是失礼。   当一个人身份地位不同了,不是每个人过来给他敬酒他都要赔笑着饮下的。   谢谦回到谢宅时,顾世哲的书房还亮着灯,他正在书房里备着明天的课。   顾世哲离开外交馆后,在衡玉的提议下,他去找了他的老师,在他老师的推荐下进了平大执教,试图为国家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外交官。   “玉儿成功了。”谢谦寻了他珍藏很久的葡萄酒出来,打算与顾世哲一起在书房对饮。   “你我都不如玉儿。”顾世哲轻叹出声。   谢谦给两个杯子都倒了酒,将一个酒杯推到顾世哲面前,“你准备可以回去了。”   顾世哲与谢谦碰杯。   “是的,我也该回到我的战场了。”   国际谈判桌,是他的舞台,也是他的战场。   甘城的形势逐渐趋于稳定后,衡玉终于能够暂时抽身。她离开甘城,回了她生活多年的平城。随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邵于洋。   衡玉先回了一趟谢宅去看谢谦和顾世哲。   等她到家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后,谢谦把她喊去了书房。书房里,顾世哲和谢谦两个人都在等她。   她推门进去,视线立马被桌子上摊开的那两大箱金条吸引了。   “这是爹给我的资助吗?”衡玉走上前,把手搭在装金条的箱子边,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金条的觊觎。   想要发展经济,想要装备军队,钱必不可少。虽然她抄了薛平梁的老底,从他的私库那里搜刮了一堆好东西,这半年也有好好经商,但她做的事情没有一样是花费小的,再多的钱也经不住她那样的流水花法。   所以这段时间,衡玉着实缺钱缺得厉害。   谢谦望着衡玉这难得急切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吊着她,很干脆地点了头。   衡玉眼珠子一转,却又不仅仅只满足于金条,她沉吟道:“两箱金条不算什么,其实我更想爹辞掉商会会长的职位,把平城这里一些产业转移到甘城,去甘城帮我。在甘城爹你想要什么资源都好说,并且在甘城绝对没人敢惹你,我老大你老二那种。”   金条有用完的一天,比起这两箱金条,她更缺能够创造财富的人才。   谢谦端起茶慢悠悠品着,听到衡玉最后一句话硬生生被呛住了,“你老大我老二?那我肯定不能去了。”   衡玉讪笑。   当然也就是这么一说,于情于理,甘城都是谢谦做生意最好的选择。   把谢谦搞定了,衡玉目光放到了顾世哲身上。   她的小舅已一如当年那般意气风发。   顾世哲正巧也在打量着衡玉。   两人相视而笑。   第二天一大早衡玉就出门了,车子先转道去接了邵于洋,然后才开向这次要去的目的地。   他们这一次回平城,主要是想要找一个人。   昔日邵于洋加入的政党领袖,领导武装起义推翻帝制的那个人——他姓孙。   虽然这个人现在已经离开了政府,但他的人脉之广根本不是衡玉能够企及的。衡玉这一次来见他,是想拉拢他、与他合作。   衡玉与邵于洋沟通过,知道这位孙先生对权势并不看重,当年他创建政党,选择从政,主要是想通过这样来改变国家局势,他谋求的是国泰民安。   而他想要做的这些,也是她想做的。所以他们可以合作。   谁也不知道衡玉与孙先生碰面之后两人谈了什么,但在邵于洋晚年所写的回忆录里,他以一种极为惊叹夸张的笔调,称这一次谈话对于华夏而言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一九二零年的华夏,有很多人在为救国而奔走,也有很多进步年轻人在考虑赴外国留学。   在这个时候,甘城即将创办两所大学的消息开始在全国各地传遍。   一所军校,专门用来培养军事将领以及军工类武器研发人才。一所综合性大学,培养综合性人才。   创办大学的提议是衡玉提出来的,她还邀请了孙先生担任综合性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并且请他亲自赐名。   除此之外,她还非常大手笔开出极高的待遇去聘请教授。极高的待遇加上孙先生在国内的声望,接到邀请的教授大都应承下来,一些实在分身乏术的也都在学校里挂了名当个荣誉教授,以后有时间可以去学校上上公开课。   衡玉不惜财力,直接在全国各地的时报上都刊登了这则新闻,为这两所学校打广告刷存在感。   在这个时代,很多学子都愿意自费出国留学,学成之后义无反顾回国,为这个山河动荡不复昔日荣光的国家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可如果这个国家就能给他们提供一个很好的就学环境,那他们是不是就不一定要奔赴海外了。   池颜宁原本已经与国外一所非常知名的大学联系好了,得到了那边的入学资格,最近他正在筹备出国的事情。   他想要为这个国家做很多事情,他尝试过做报刊,尝试过举办游行活动,但全都不见成效。他认真总结之后发现,其实他还是没有找准这个国家真正缺乏的东西。深思熟虑过后池颜宁决定远赴海外去学习,去寻找这个国家缺乏的东西。而国家所缺乏的,就是他今后为之努力的方向。   这一天他按照往常的习惯买了早报,不过因为他昨晚写的一篇文章还没有写完,他先将早报放在桌子上,自己先把昨晚那篇文章的结尾写完。写完之后他又认认真真勘正了几遍,直到觉得满意了才停笔。   这篇文章是他有感而发,一字一句饱含真情实感。池颜宁认真看了几遍,颇为满意地点头,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写得最好的文章了。   池颜宁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看早报,就要拿起来看,突然有人敲响小公寓的门。   这个点还早,也不知道是谁过来了,池颜宁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后面站着的人并不陌生,是要和他一起出国留学的好友万登。   万登手里紧拽着一张报纸,看到门后站着的池颜宁那张俊秀的面容时神色一下子激动起来,“颜宁,你看今早的报纸了吗?”   池颜宁把人引进来,原本还想给万登倒杯水,但万登太激动了,一直紧紧拽着他的手。池颜宁有些无奈,干脆就站在原地等他把话说完了,反正看万登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记得喝水这件事。   “还没来得及看,是有什么好消息吗?”池颜宁顺着万登的话问道。   他一看万登这表现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好消息,如果不是好消息的话万登也不会这么激动。   万登张嘴,原本想要直接把消息告诉池颜宁,但想了想还是让他自己看报纸,“你自己看,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激动了,哦对了,就是报纸的头版新闻。”   池颜宁在万登身边坐下来,翻开报纸一点点看下去,一开始还神色自若,但当他继续往下看时,呼吸猛地就屏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但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阅读下面的内容。刚刚还一脸激动的万登这时候也没有说话,而是很善解人意地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等着池颜宁把报纸看完。   “甘城军阀谢衡玉,这所学校是她提议创办的吗?”池颜宁问道。   报纸并没有提到衡玉的名字,但这所学校选择在甘城定址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孙先生的大本营在平城,他担任了校长,所以如果是他倡议创办这所学校,学校更大可能是设在平城。   “你看报纸上提到军校的校长是谢衡玉,我觉得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万登回他。   池颜宁手里握着报纸,认真思考。   他一直关注着国内的局势,在各地军阀势力中,谢衡玉的政治理念是最接近他的想法的。而且在其他军阀局限于一城一地之时,只有谢衡玉的行事,事事在以国家为先,她的目光,始终放在整个国家上。   在此之前,如果不是池颜宁还想继续深造,他早就去投奔谢衡玉了。   可如果现在甘城那边也能提供深造的机会,那他还要不要出国了。   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池颜宁望着万登,笑着问道:“要不要一起放弃出国的机会,前往甘城读书,顺便近距离考察考察这位女军阀。”   此时此刻,全国各地,无数进步人士将他们的目光投放到这所学校,投放到甘城,投放到衡玉身上。   而她,则在甘城中静静等着。   等着这些人才尽入她彀中。 第96章 弱国无外交   这一段时间, 从全国各地赶往甘城的人明显增多。   一时之间, 这个名气不大的城市一再被人提起,到了各地街头巷尾俱知的程度。   由此可知衡玉新闻轰炸的效果十分好。甘城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中等城市一下子就火了。   火车到站, 又有一大批年轻人到了甘城。他们从火车站里走出来, 在周围观望, 不必上前去问路, 早已有守在火车站旁边的人拉着黄包车跑过去了。   如果是气质温和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他们就会问上一句是不是要去民大;如果是那些身材挺拔、显得格外硬朗的人,他们则会询问是不是要去军事学校。   有些没有多想的年轻人一脸惊讶, 下意识问道:“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近来这样的年轻人太多了。   这些年轻人一看就是外地来的, 手里又提着很多行李,一走出火车站就在那里东张西望,拉黄包车的人能猜出来并不奇怪。   又有一趟火车抵达甘城。   池颜宁提着行李走下火车,步子微顿, 他的目光扫过在火车站内贩卖东西的那些商贩,发现他们身上的服饰虽然算不上多整洁, 甚至有些破旧, 但这些人的精神面貌很好。   和那些生活在不安定地带,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万登跟在池颜宁身后走着,见池颜宁停下脚步, 他不由得也停了下来, 顺着池颜宁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吗?”   “甘城很安定。”池颜宁感叹,“我越来越想要见一见谢将军这个人了。”   万登手里还提着行李, 他们两人已经决定过来甘城呆着,自然是提了大包小包的行李过来。他站在旁边累得半死,听到池颜宁这句话忍不住朝好友翻了个白眼,“这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谢衡玉如今是执掌一方势力的军阀,而他和池颜宁在文坛里倒是小有名气,但放在那位女军阀面前根本不够看好吧。   池颜宁不由一笑,“这倒也是。”   如今甘城这里的一切都还没有完全走上正轨,谢衡玉肯定也很忙,哪里抽得出时间见他们两个。   池颜宁晃了晃头把脑海里的心思都暂时压下,两人出了车站,坐上黄包车直接去民大。   黄包车在路上跑着,池颜宁目光一直落在街道两旁。   他一直打量着来来往往那些行人脸上的神态,然后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刚刚看到的安定并非个例。   在街道两边行走的人、在街道边上摆摊的小贩身上都带着一种祥和气质。   在这座城市里,他们不需要担心饥饿,不需要担心战乱,他们的生活充满希望。所以才能散发出这样的气质。   “大哥,听说谢将军很重视人才?”池颜宁坐在黄包车里,稍微提高声音去问正在拉黄包车带他去民大的这个男人。   他想要听听这里的人是怎么评价谢衡玉的。   男人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一看就是卖力气活的。这样的人若是在他之前住的城市里,大多都是沉默寡言、麻木生活的,可在这甘城,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   池颜宁这句话像是触碰了一个开关一样,原本一直默默拉着车的男人像是被激起了谈性,他开始和池颜宁谈论起他知道的谢将军的很多事情。   “小伙子你一看就是有文化的,我们将军早就在报纸上好好宣传过了,她说啊,如果是有真材实料的人,那么她一定会提供非常好的待遇。如果是想要求学,甘城这里的学校也可以提供一流的求学环境。”   原本他是不知道“一流”是什么意思的,但他听人念过报纸,知道这个词就是特别厉害的意思。   这个男人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将军”,池颜宁能听出来,他是真心崇敬爱戴谢将军的。   “你别看我们将军小,要我说啊,有才华的人是不看年纪不看性别的。以前我还觉得女儿有什么用啊,现在,嘿,我和我婆娘都打算再辛苦一些多挣点钱,然后把闺女也一起送去上学了,不求她像谢将军那样厉害,至少也可以读读书明事理。”   一看他这滔滔不绝的模样就知道他把这些话都翻烂了来说,可能每一个被他拉着的客人都曾经听他说过这么一番话。   但这个男人依旧没有说烂。   每说一次,他都忍不住自豪一次。   池颜宁的心猛地加快了跳动,他试探问道:“您身边的人也是这个想法吗?”   “以前不是啊,不过现在嘛,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将军还说了会为女子提供很多工作岗位,能帮将军做事啊,这些职位可是香馍馍。”   池颜宁并非是迂腐之人,事实上他一直认为女子也该好好读书,文坛之中也不乏文章写得很好的女作家。   但有这样的眼光,愿意送女子去上私塾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至于贫穷人家的姑娘,连温饱都艰难的时候,教育往往会被忽视。   可谢衡玉这个带头作用一站出来,这些人竟然就改变了根深蒂固的观念。   这从根本上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人非常爱戴她,承认并且歌颂她的功绩,连带着对于女子也宽容了起来。   今年是建校以来第一次招生,军事学校那边衡玉放低了招生标准,基本只要履历合格的都给通过了。   民大这边的招生则相对来说要严苛许多。   民大招生工作主要由孙先生负责,平常生活中孙先生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但在工作的时候对自己对他人的要求都十分严苛。让孙先生来负责这个招生工作,衡玉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她在招生前还是找了个空闲时间跑去与孙先生碰头,两人沟通过后定下了正式的招生章程。   现在是非常时期,孙先生打算对一些人才进行特殊对待。   有些前来求学的学生非常有革命热情,自身也有底子。   像这样的年轻人完全可以边在学校学习边被压榨劳动力,趁着空闲的时候过去邵于洋打理的产业那里打份零工。   池颜宁和万登来到民大,排了长长的队伍要报名时,负责登记的人递了两份表格给他们。一份表格就是要求他们填写自己的基本信息,介绍一下自己。第二份表格则是做了调查,写一写他们做过的一些事情。   “这都是加分项,要好好写啊。”递给他们表格的人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池颜宁和万登两人握着空白的表格面面相觑。   但这都是流程,两人也就乖乖寻了个角落坐着,拿出放在包里的钢笔填写信息。   第一份表格都是基础信息,两人很快就填完了,填第二份表格的时候,池颜宁和万登把他们联合创办进步报刊的事情,还有多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事情都写了下来。   写完之后两人就将这两份表格拿去给专门负责收表格的人。   坐在那里收表格的人一看到两人这填得满满当当的简介,不由眼前一亮。   创办过进步报刊,又发表过很多篇文章,在文坛上小有名气,这多适合去甘城报社那里帮忙啊。   舆论是把双面刃,衡玉自然是要将这样东西牢牢把握在手里的,所以她一直在大力发展甘城报社。   正巧最近她有大动作,报社缺人得很,所以负责招生的人才一直想要多找到几个有这方面基础的学生去帮忙。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天气还很闷热,池颜宁和万登在这个收表格的人的打量目光中,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第97章 弱国无外交   因为全国各地都有观望的人, 陆陆续续有很多批次的学子来到甘城。历时整整一个多月, 这一次招生方才落下帷幕。   副官卓严手里握着好几份档案来找衡玉,他到的时候书房门恰好被从里面推开, 卓严认出那是负责兵工厂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 互相点头示意。卓严稍微往旁边让了一步, 等那人离开了他才走进书房。   “怎么样, 调查出来了吗?”衡玉正在低头翻看报社呈上来给她检查的新闻样刊,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卓严双手握住手里的档案,身子微微向前倾, 把它们都递到衡玉面前, “已经调查出来了,这几位都是那些军阀安插进来的间谍,不过时间太赶,应该还有一些人没有被我们的人揪出来。”   衡玉把档案接过去, 反扣在桌面上,没有立马去翻看。   “将军?”   衡玉把报纸合起来, 扔到桌面上。   她站了起来, 双手插着裤兜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   此时外面的太阳正好,直射入室内的阳光刺得人眼睛有些疼。衡玉眯着眼向下看, 从她这个角度, 恰好能把谢公馆背面那一条街道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卓严,你不懂我的意思。我需要你们查的间谍,不是各大军阀的间谍, 而是外国势力安插进来的间谍。”衡玉淡淡道,“对这些人,不必留情。”   “可是将军下一步就要对各军阀动手,他们此时派了间谍过来真的没事吗?”卓严微微蹙起眉来。   他调查的人,不仅仅只是刚入学的学生,还有那些被高薪聘请的各行各业为她所用的人才。   学生这步暗器想要动用还要很久,但那些人才肯定有接触到核心的可能,不应该不防啊。   衡玉笑了笑,“他们安插到我身边的间谍有我安插过去的多吗?想来那些了解到我是如何拿下甘城势力的军阀一定日夜忧心,觉得身边那些亲信谁看着都不可能背叛他,但谁看着也都可疑吧。”   她转过身来,补充道:“各地军阀势力一多,人心就不齐,若是国家出了什么事,定然不能很好调动国家的力量,所以我是一定要将整个国家的力量都聚集起来的。”   各地军阀势力,早已是她眼中的猎物了。   “掌管最核心部分的那一批人,全都是我的人,对这一点我还是很自信的。只要不接触到最核心的秘密,其他的东西都还在我掌控之中。”   “那些被军阀安插进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之后十分优秀的人才。他们现在是间谍没错,但等那些军阀倒台了,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间谍了。”   他们奉命而来,但给他们下令的人已经倒台了,他们还能效忠谁。   把身为间谍的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为她所驱使,这才是智者所为。   等那些军阀都倒台了,她再看这些间谍的表现去考虑要怎么处置他们就好了。   如果是真心归顺她,那她不介意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还有什么小心思,她也不在意见一见血。   所以这些军阀安插的间谍可以先不管,现在他们只需要把外国势力安插进来的间谍一网打尽。   毕竟短时间内她还没来得及对外国势力做些什么,自然不愿意过早将自己所有底牌都暴露在别人面前。   卓严心中叹服,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的激动,只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对着衡玉行了一礼。   最开始他选择效忠于衡玉,就是被她身上这股洒脱气度折服。   她不是不知道她用的人里有各方势力派来的间谍,但她有自信掌管最核心部分的人全都效忠于她。   而那些间谍是华夏人,只要他们忠诚于这个国家,那么她就敢用,因为她相信这些人迟早都会转而效忠于她。   这就是她这个人的人格魅力。   这时,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衡玉停下,没再说话。   卓严很快就进入了自己身为副官的角色,提高声音道:“进来。”   有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推门走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才开口禀告,“将军,下面有位姓陆的小姐想要见您,她说她是您在培德女中上学时的同桌,之前与您约好了要过来见您。”   陆婉。   这个名字划过衡玉脑海。   几分钟后,衡玉在书房里见到了模样有些狼狈的陆婉。   她没说话,而是体贴地招来了下人,让下人先带着陆婉去梳洗一番。   等陆婉重新打理好自己回到书房后,衡玉给她递了杯将茶水与牛奶混合起来制成的奶茶,这是陆婉一向喜欢的喝法。   “你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陆婉眼神一瞬间有了波动。   她这位年少认识的好友,如今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娇艳温柔的谢氏大小姐,而是变成了就连她父亲都想要巴结讨好的女军阀,执掌权柄、杀伐果决。   陆婉原本以为这一次见面会有些尴尬,但在看到衡玉亲手为她冲兑的奶茶时,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始终没有变。   即使她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于往日。   “饿了吗?”衡玉温声道。   她大概猜到陆婉这一次形容狼狈出现在谢公馆的原因,左右不过是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逃了出来,无处可去的时候想起她之前的承诺,所以才决定跑过来甘城投奔她。   陆婉没说话,可咕咕响起的肚子已经出卖了她。   这个时候还不是饭点,衡玉早在陆婉被带去梳洗的时候就命人去煮了面给陆婉垫肚子。   未免陆婉尴尬,她让人煮了两碗,这时候已经有人把面送了上来。   衡玉不算饿,但也动了几筷子。等陆婉吃完后她也停了自己的筷子。   陆婉望着自己空了的碗,再看衡玉那还剩有一大半面条的碗,突然“噗嗤”笑出声了。   衡玉扬眉,略有不解望着她。   “玉儿你真好。”陆婉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也不担心有隔阂了。   她直接从自己沙发上站起来,绕到衡玉的沙发上,在她身边坐下,亲昵地抱住她的手臂。   “我刚刚看到你就想说了,如果你是个男的,我肯定要把一颗芳心落在你身上。”   衡玉扬眉,似笑非笑望着陆婉。同时抬起手,正了正她的帽子。   陆婉:“……”   要命!   衡玉也不和她闹了,她正了正脸色,把自己对陆婉的安排告诉她,“我缺个助理,主要是帮我处理生活的琐事,不忙,技术含量不算大,但是有很大的上升空间。这个职位我需要找一个很信任的人,所以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衡玉微微一顿,打量着陆婉脸上的喜色,轻轻勾起唇角,“有没有兴趣。”   自然是有的。   “谢公馆很大,就在这里找一处房间住下来吧。”衡玉尽量安排妥帖。   陆婉过来投奔她,陆家那边不知道属于什么态度,不过想来她安排陆婉为助理的消息一传出去,陆家那边短时间内是不会过来找陆婉了。   甚至于他们还想通过陆婉搭上她的线。   不过对于这些小心思,她素来不是很在意。   她身边围聚着形形色色的人,她有这个权势地位,有很多人望风而来都是为了她手上的权势。   她从来不惧有人要从她手上拿到权势。   她给得起,但也要看那些人要不要得起。   要得起,有这个能力,她自然是会用的。   把陆婉安置好了之后,没过几天,就到了军事学校举办开学典礼的那一天。   衡玉如今身上还兼任有军事学校的校长一职,自然是要出席并且发表重要讲话表达自己的展望的。   她今天依旧是做白衬衫黑西裤的打扮,可以说这样的打扮早就已经成为她的一种标志性打扮了。   当她一步步走上演讲台,底下的人全都被她身上的威压所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事实上对于很多人来说,她这个横空出世的女军阀实在神秘得很。   虎口夺食拿下甘城势力,为她底下的军队装备上新式武器,发展民族经济,支持创办电影公司,鼓励发行报刊,建立学校等等,每一件事情都十分跟得上时代。   她也因此深受一些先进知识分子的追崇。   站在演讲台上,接受底下数千人的注视,衡玉适应得很好。   大概让她最无奈的就是说话的时候还要拿着个喇叭了。   也没办法,条件所限。   在那么多个世界里磨砺,别的不说,衡玉的洗脑能力已经是一流的了。   她从“华夏”这个词的内涵出发,紧接着对国家的未来发出美好的展望。   她甚至于不需要自己胡编乱造,只需要把记忆中地球上二十一世纪的生活说出来,就足够底下那些学生热泪盈眶了。   “那个时候,外交战场上我们可以据理力争,寸土不让;建国周年纪念大典时八方来贺我盛世;海陆空三军威慑全球;人民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我希望,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我们,可以回望如今,然后轻声询问此时的自己……”   “这样的华夏,可否已如你我所愿!?” 第98章 弱国无外交   第二日, 衡玉在军事学校做的这一次演讲的发言稿被全国各地许多知名报纸刊登, 在各地引起轩然大波。   尤其是那一句“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我们,回望如今, 询问自己一句, 今日的华夏, 可如你所愿”在各处流传开。   不少人看到这句话都忍不住这么在心底问自己, 按照现在的形势,在十几二十年后,国家的发展就能如他们所愿了吗。   答案是不能。   那有没有人能够去做到这件事呢。   不少人都想到了提出这么一句话的衡玉。   许多还在观望的人都不再犹豫, 直接收拾好行李定了最近一趟赶往甘城的火车, 打算过来甘城投奔衡玉。   “贺兄,你当真打算离开这里前去甘城?他们开给你的薪水不低啊,谢衡玉那边怕是给不了你那么高的待遇。”   一处环境清幽的小院子里,被称为贺兄的人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架, 笑得很和气,“我听说谢将军手底下有很多产业, 但她的穷在各地军阀之间也是出了名的, 陈兄你不觉得其中的原因很值得人推敲吗?”   据贺庆之所知,谢衡玉手底下的很多产业都十分敛财,她甚至虎口夺食从外国人那里掠夺了不少利益, 让很多外国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可她还是缺钱缺得厉害。   原因其实很简单,她把赚来的钱又全部投出去了。   军队、民生,要想好好发展, 每一个都是无底洞。而其他军阀,夺取这些财富却是为了自己享福。   诚然,谢衡玉给不了他太高的待遇,可就冲她那一句“今日之华夏,可如你所愿”,他就愿意白为她工作。   因为扪心自问,今日之华夏,必然不让他满意,可十年后、二十年后又能让他满意了吧。   若是按现在的发展,也不行。而谢衡玉就是他看到的希望。   有好几位友人上门劝说贺庆之再好好考虑,好好观望,但贺庆之都坚定拒绝了,他甚至想要说服一些好友与他一起前去甘城,但他那几位友人都表示自己还要好好考虑看看。   一些有眼光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甘城看着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但实则其他各地军阀都在盯着呢。   人各有志,贺庆之也不强求他的友人们,他询问那几个陪着他一起从国外回到国内继续科研事业的学生可愿意和他一起去甘城时,得到了非常干脆的答案。   比起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年轻人反倒更容易受到谢衡玉的号召。   “怕是要让你和我一起去受苦了。”贺庆之挽着妻子,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道。   “你所想看到的,也是我所想看到的。”妻子回握他的手,并不介意陪他一起过苦日子。   他们这一辈人,出生在这个特殊的时代,也愿意去见到谢衡玉所描述的那样的盛世。   当贺庆之一行人到了甘城的时候,衡玉正在谢公馆里陪谢父一起聊天。   贺庆之是衡玉命人重点关注过的人,像这位在科研领域走在世界前列的大牛,她早就想拉拢过来了,只不过因为事情太多,东一头西一头忙来忙去,她就还没来得及行动。   没想到现在竟然得到消息说贺庆之带着他的学生们过来投奔她了。   技术衡玉绝对不缺,她的老本行就是做技术的,但问题是衡玉一直没时间亲自去研发东西,她开设有研究所,提供了很多思路给研究所里面的人,命他们秘密研发很多新式武器,但她缺少这一方面的领头人,所以很多研发的进度都很慢,达不到她的预期。   如今贺庆之来了,完全可以填补这个空缺。   衡玉让人马上去把周围一处环境很好的宅子给收拾出来,她亲自过去火车站接人,先将人领去了宅子那里把行李放好。   在路上的时候衡玉对贺庆之提了她筹备有研究所的事情,原本她想着让贺庆之好好休息,第二天再去看研究所的,没想到贺庆之马上提出来放好行李之后要过去看一看。   既然贺庆之提了这个要求,衡玉自然应下了,她亲自领着贺庆之和他的学生一起前去研究所。   研究所里面的仪器,几乎都是现在技术含量最为顶尖的一批机械。这样的机械外国大都列为机密不会允许卖出给其他国家,但像这种事情都是有空子可钻的,只看舍不舍得下大本钱了。   贺庆之摸着那些崭新的机械,突然知道谢衡玉的钱都花去哪里了。   花得值啊!   现在看投入是大,但如果真的研发出了成果,得到的回报一定不小。   “谢将军的眼界是贺某生平仅见。”以他在国际上的地位,各地军阀他也见过好几位了,但只有这一位军阀,年纪最轻,却看得最远。   衡玉并不自谦,她只是笑笑道:“贺先生客气了。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都可以直接列个单子,只要您提出来我都会尽量为您办到。”   贺庆之激动地点点头,“好,好。”   把贺庆之这里安排下去后,衡玉就离开了研究所,命卓严好好照看贺庆之等人,她自己则回了谢公馆。   她的强势崛起已经引起了其他军阀的警惕,快速增长的实力打破了各地军阀之间的平衡。如今她已经得到消息,各地军阀要暂时放下他们的摩擦恩怨,把她这个遥遥领先的出头鸟给打落下来。   她想要统一国家政权,那些军阀却想着各自为政,占据一城一地做他们的太上皇。两者之间必有一战。而在他们混战之时,也有外国势力不断虎视眈眈,觊觎将华夏继续啃下一块肥肉来。   只不过不知谁是螳螂,谁是蝉,谁又做了黄雀。   宛城。   宛城军阀黄兴武住的公馆里,他正抱着他新纳一个多月的小妾在房间里饮酒作乐,一想到今晚谢衡玉就要被除掉,而她手底下那些让人眼馋的企业都要由他们几大军阀瓜分掉,黄兴武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将军在笑什么这么开心。”他的小妾边斟着酒边柔声问道。   黄兴武摸了摸小妾光滑漂亮的小脸,笑道:“有些不长眼的人今晚就要死了,你说本将军开不开心。”   女人眉眼弯弯笑起来,“自然是该开心的。”   说话间,她藏在桌子底下的匕首已经被她拔了出来,猛地用力扎向黄兴武的后背,“将军,不长眼的人果真该死,这话可是您说的。”   黄兴武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他怀里衣服半露的女人,他根本不能想到一个玩物罢了,竟然敢杀了他。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做些什么了。   刀完全从后背没入他的心脏,他此时已经结束了呼吸。   一代枭雄,就这样落幕了。   黄兴武身上的血流了下来,把女人那身干净漂亮的淡黄色长裙染红,她望着黄兴武,眼里流露出仇恨之色。   突然,有人从外面推开门,看到里面的惨状时没什么表示,目光瞥到女人那有些暴露的衣着后微微垂下眼,出声道:“叶小姐,该离开了,将军让我们护住你的安全。”   被称为叶小姐的女人站起身来,她的身上已经染了大片的血,但她望着站在门口的将领的目光却是茫然的,以至于带出几分天真的残忍来,“你要送我去哪里?”   “自然是去甘城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啊。   她想起自己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有关谢将军的新闻,再想到当时由这位副官转告的谢将军对她的承诺,眼神一点点活了过来。   “我信谢将军。”   女人被送走之后,宛城军营里仍然在不断发生小规模流血事件,衡玉的人一直在努力将损失控制在最小。   有很多人在行动之前都接到了衡玉传过来给他们的一句话。她告诉众人,这些军阀不是他们最终的敌人,他们的枪可能要染上国人的血,但他们不断研发枪支武器,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护卫国家,护卫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   所以他们的枪上,不要染上太多国人的血。只把那些该杀的人杀掉,该流的血流完就好了。   不过三个时辰,夜色还浓,许多人还在睡梦之间,宛城势力就完成了一次交替。   与此同时,在其他几大军阀处,也都上演着或是相同或是不同的场面。   而衡玉能想到去狙杀各军阀,各军阀自然也没有对她手软。   今天晚上,她按照往日的习惯坐在书房里批改文件到深夜。她把文件批改完后,打算起身活动活动。   听到敲门声时她眉梢微挑,喊了声“进来”。   来寻她的人衡玉并不算陌生,这个男人算是她身边的亲卫之一,是卓严亲自挑选过来保护她安全的人。   “将军,夜已经深了,您该好好休息了。”他俯下身子,劝说衡玉。   衡玉蹙起眉来,“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问题,卓严呢,把他叫过来。”   男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三两分胜券在握的笑意,“今天晚上,怕是卓副官来不了了。”   她能策反那些军阀的亲信背叛,她身边的亲信自然也有可能被人给策反背叛她。   衡玉听着公馆一楼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那些蛰伏在暗处的人终于决定动手了。   不过还好,她早就把谢父、顾世哲还有陆婉三人都送走了,倒是不担心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误伤到他们。   “你想如何,杀了我?我自认待你不薄。”衡玉被黑漆漆的枪口对准着,依旧从容。   男人蹙起眉来,似乎很不满她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如此淡定,仿佛胜利的天平依旧在她那里一样。   可是,她明明已经是瓮中之鳖。   男人晃了晃头,把枪握得更稳了。   “我很讨厌别人拿枪指着我,万一不小心走火了可不太好。”衡玉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到这个男人身边,以手掌为刃劈斩而下。   剧痛从手腕处传来,男人下意识松开手,手枪掉落到地上,男人一惊,就要去捡,衡玉已经一脚将手枪踢进沙发底下,她动作凌厉一脚踩在男人的背上,没有收力,男人直接与大地来了一场亲密接触。   衡玉将腰侧放着的手枪抽出,干脆利落给男人的后心来了一枪。   她的手枪没有消音,这道枪声在深夜里十分明显,周围有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反而把门窗关得更紧了。   这道在暗夜中清晰的枪声就像是一道信号一样,不多时,她书房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卓严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   “将军,都已经处理妥当了。牵扯进来的那几个国家我们的人都趁乱把他们停在港口的货物全都抢走了,一些对您敌意很强的外国人也都被击毙,并且陷害给其他几个国家,让他们自己狗咬狗了。”   衡玉将枪重新别回腰侧的枪夹里,挪开脚,听到卓严的话后缓缓勾起唇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都想当黄雀,但胜者,只能有一个。   今夜之后,她就是最大的胜者。 第99章 弱国无外交   “孙先生, 真正的国家政府, 应该是强有力能得到民众信任,能够维护好国家安全荣誉与利益。”   “……你想要做什么?”   “另立新政府。”   暗夜之中, 那一道枪声响得太突兀, 孙先生直接就被惊醒了。他不知道怎么的, 又想起了那一天他与谢衡玉的一番对话。   “另立新政府”五个字, 她说得轻描淡写,孙先生却知道,这件事她必然是非做不可。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完全是因为这件事在她看来是一个必然会达到的目标。   这个天气有些闷热, 他盖着被子明明应该是有些热的, 却不知道为何,惊出了一身冷汗。   孙夫人还在他身旁睡着,孙先生放轻动作把被子掀开,自己下了床。他小心为孙夫人捻好被角, 方才走出房间摸去了书房。   书房里很暗,孙先生却并不打算把灯打开。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借着外面透进来的隐隐约约的月光以及自己对书房布局的熟悉, 很快走到了窗边,将书房的窗帘拉开。   谢衡玉给他选的这一处宅子地理位置不错,距离谢公馆也只隔了些距离。   他往谢公馆方向望去。   那也是枪声传来的方向。   而那里, 也是天将启明、划破浩浩长夜迎来真正光明的方向。   这一夜的争斗几乎所有军阀势力都掺和进来的, 但真正有大动作的都是那些实力比较强大的大军阀。   毕竟甘城的资源十分让人眼馋,多一方势力掺和进来就多一方势力瓜分胜果。所以在有行动的时候,那些大军阀有意无意把小军阀势力撇下了。   那些小军阀因为这件事跳脚不已, 却完全没有办法。   而在这一夜过后,结果却让人震惊。实力较强的几大军阀势力全都在一夜之间改姓了谢。   衡玉不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是不断调派她信任的人手前去接管那些军阀的地盘,并且要趁着这段时间彻底巩固她打下的地盘。   “他老子的,谢衡玉那小崽子也太不要脸了。”小军阀观望着形势,十分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忍不住咬牙怒骂道,一怒之下直接将桌子上摆放着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了地下,一室狼藉。   谢衡玉蚕食了几位大军阀的势力,夺下了他们的地盘。这也就意味着,除了政府手中的城镇以及那些小型军阀手中的城镇外,华夏超过半数的势力范围全都纳入她的名下。   原本很多小军阀都是夹在两大军阀之间求存,但现在大军阀势力都落入衡玉手里了,那些小军阀就相当于是夹在了她自己的势力中,显得非常刺眼。   这时候观望怨恨着她的人不少,衡玉还没有完全巩固好自己打下的地盘,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   可有眼光看得清楚接下来形势的人也是有的,比如今天的谢公馆,就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将军,柳城张少将派了他的亲信前来见您。”卓严走进书房,出声禀报。   “柳城张瑞凯,没想到第一个过来的人竟然是他。”衡玉一点也不意外有那些暂时还安然无恙的军阀的亲信来找她,只不过没想到张瑞凯的亲信来得如此之快。   以柳城和甘城的距离,怕是她大获全胜的消息刚传到柳城,张瑞凯就派了人过来甘城了。   柳城的势力是张瑞凯的父亲一手打下的,但三年前他的父亲因病去世,整个柳城势力全都由张瑞凯继承。在谢衡玉没有横空出世之前,他是各路军阀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人,所以被称为“张少将”。   柳城军阀势力算是国内最大的军阀势力之一,但张瑞凯没有他父亲那般开疆扩土打下江山的豪情,空有守成之能。所以他根本没有掺和到衡玉与其他几大军阀的争斗之中,方才没有在那晚的流血事件中受到影响。   “带他进来见我吧。”衡玉点头。   被带上来的是两个人,一位是张瑞凯的副官,另一个人跟在副官身后,帽檐压得有些低,看不清楚他的脸。   衡玉瞥了两人一眼,目光在站在后方那人身上多停顿了几秒,心念一动,不由勾起唇角,显得心情极好,“没想到竟然是张少将亲自前来,看来张少将与谢某合作的诚意十足啊。”   张瑞凯的副官稍稍侧开身子,在他身后站着的张瑞凯把头顶上戴着的军帽用两只手摘下,用左手握着搭在身侧,微微俯下身子,“谢将军,久仰大名。”   他眉目风流,自成美景,不像是个割据一方执掌权柄的军阀,倒更像是在十里洋场里风流随性的富家贵公子。   衡玉起身,与他见礼。   “军阀割据一方,但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张某自己,都想要有朝一日见证山河一统。政府无能,那时我与父亲只能割据一方,默默蓄积实力。将军的目的与张某相同,我底下那些地盘势力,便是让给谢将军又如何。”张瑞凯爽朗笑着,说话的态度也十分爽利,很能搏得人好感。   衡玉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来张瑞凯这番话里有几分真也有几分假,可身为军阀,将权柄都让了出来,那就没有了往日的威慑力,所以衡玉也不担心张瑞凯会耍什么小心思。   既然张瑞凯这么主动,她自然也会投桃报李的。   “柳城那边的形势我没有摸透,那几万张家军自然还是要由张将军接管的。”   等张瑞凯和他的副将离开谢公馆时,他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一步棋,他走对了。他的确看出来了,谢衡玉有一统山河的决心,等她彻底巩固了自己的势力,下一个要被拿来开刀的,就是尚存的各地军阀中实力最高的他了。   谢衡玉手段惊人,而他父亲在缠绵病榻之际就曾经告诫过他,他空有守成之能,若是局势混乱还好,若是有人有那个能力挽救山河零落,那时候他便主动献上自己的权柄,如此便足以一世富足安定。   张瑞凯没有野心,他也知道谢衡玉会想拿他当个典型,绝对不会对他动手,所以他为表自己的诚意与决心便亲自过来了。   果然,谢衡玉没有剥夺走他的军事权。   那个人年纪比他还小,手段却如此老练。   各路军阀输得不亏啊。   张瑞凯坐在小轿车里,偏头望着甘城上方的蓝天。   天色正好,艳阳高照,不知道是外面的日光太美,还是张瑞凯的心情不错,他望着望着,突然笑开了怀。   比起灰蒙蒙布满阴霾的蓝天,果然还是这样的艳阳天更让人欢喜动容啊。   张瑞凯离开之后,衡玉便让底下人将张瑞凯自愿归顺她,而她投桃报李依旧让张瑞凯执掌柳城军队的消息传到全国各地。   张瑞凯亲自将自己送上来给她当典型,她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的。想来看到张瑞凯的选择,那些小军阀也不能平静了吧。   果然,当这条消息在各地流传开后,各地再次掀起热潮。   有一些人热泪盈眶起来。   军阀割据一方,所谓的政府不像政府,缺乏强有力的震慑手段,如今甘城谢衡玉却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所期待的,是不是就要迎来了。   没让衡玉等多久,有一些小军阀就命亲信过来甘城递信给她,自愿献上他们的地盘,希望归顺。   对于这些有眼力的人衡玉自然投桃报李,给他们安排了不错的职位,至于那些没有眼力的,她也不介意用铁血武力来镇压。   在这样的忙碌中,一年时间悄然划过。   这一年里,甘城的兵工厂从未停止过运行,不断有新型武器出厂,被士兵装备。一些高科技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她将之前散成一片的各地势力牢牢握在手里,以甘城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核心。   军阀这个词正式成为了过去式。   如今华夏只剩下了两个阵营,那就是政府势力,以及甘城势力。   但几乎所有人都能猜到最后的赢家。   “孙先生,我希望两方之间能够坐在一起进行一次会谈,我想您也不会希望有大规模流血事件发生的。”衡玉亲自去找了孙先生,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给他。   孙先生是政府最开始的奠基者,即使他早已下野多年,但他在那个政党里仍然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她想要与政府那方的领袖进行会谈,寻孙先生当这个中间人是最好的选择。   孙先生对于她的来访并不感到特别意外,而对于她所提的要求,也很爽快应了下来。   这一场会谈完全是在私底下进行的,根本没几个人有资格参与进这一场超高规格会谈里,会谈过程中说的话自然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知道。   但凡是了解到有这么一场会谈的人,都知道这场会谈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国家政府,应该是强有力能得到民众信任,能够维护好国家安全荣誉与利益。这是谢衡玉对政府所下的一个简单定义。   飘零动荡多年的华夏,终于在一九二五年的开春,迎来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政府核心。 第100章 番外   租界在华夏是主权丧失的一种象征, 政府成立之后, 整个国家百废待兴,在各个行业逐渐走向正轨时, 衡玉剑之所指的第一个目标是历史遗留的租界问题。   她打算与租界国进行谈判, 将沿海城市划定的那些租界全都收回来, 保证国家主权的完整。   谢公馆里, 衡玉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懒洋洋坐在椅子上,偏着头问坐在她身边的顾世哲, “小舅, 已经定好谈判的时间了,就在这个月二十三号。”   经过这几年的打磨,顾世哲原本有着的一些浮躁全都沉淀下来,整个人的气质越发沉稳有度。他理了理自己的西装袖口, 笑了笑,对着衡玉道:“这一次谈判, 我们不会输的。”   “小舅, 谈判的时候你可以更强势一些,若是我没办法给你兜住底,我泱泱华夏也可以为你兜底。”衡玉说得平淡, 仿佛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顾世哲却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 生生红了眼眶。   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华夏政府邀请在华夏沿海城市拥有租界的九个国家的负责人前来会晤,商谈有关租界时限的问题。   顾世哲一大早就已经穿戴整齐, 出现在谢公馆门口。   在他身后,被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外交人才同样穿戴整齐,手里各自抱着准备好的资料,列成两排站在后面。   每个人表情肃穆,举止之间却是落落大方,充满自信。   衡玉没有下楼去送顾世哲,她站在二楼窗台边,一直低头望着顾世哲等人。   顾世哲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往谢公馆二楼窗台看。   衡玉对上顾世哲的目光,她唇角微弯,做了个口型——“祝小舅凯旋”。   顾世哲回她一笑。   “我们出发吧。”他淡淡道,率先迈进了小轿车里,在他身后的那些外交部人员也都依次迈进小轿车里。   接下来等着他们的,是建国之后的第一场谈判。   而这一次谈判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将租界主权全都收回。   当负责此次谈判的外交官们坐上车子,赶往会议举办的地点时,在几大城市的租界附近,有许多华夏军人持着新式武器在街边巡视。   深蓝色的军装将这些军人的身姿衬得挺拔壮硕,他们手里持着的新式武器震慑众人。   “华夏政府这是什么意思,公然把军队派遣到我们租界附近巡视,他们忘了条约上签订的内容吗?”某国大使馆,有人低头望着在租界之外来来往往巡视的军队,咬牙恨声道。   “华夏政府已经不再如同往日那样软弱了,他们想要通过这样的威慑来影响谈判局势,从而夺回国家在租界的主权。”他旁边的人叹道。   “难道就将这里的利益再还回去?”   “我也不舍得啊,可你要知道他们手里的新式武器可不一定会输给我们国家的武器。”   “哼,条约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想要就能要回去吗?”   “怕是……难说。”   之前各国认为华夏就是一头沉睡的狮子,私下里轻蔑地认为其“殆将长眠,永无醒时”。但它如今醒了,对着各国露出了利爪,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清楚还要不要与华夏作对了。   若是让衡玉知道他们的想法,她一定会大大方方告诉各方外国势力——觉得如今的华夏政府强势是吗,如今这样的强势,她必然要深埋于国家骨血之中。   若是现在还不习惯这样的强势。   没关系,习惯了也就好了。   此时,十国外交官会议上,顾世哲站在台上,面对着下方众人的注视淡定从容。   他接受着所有与会者的注视,时光流转,他突然想起一九年他在海外参与的那一场谈判。   那个时候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自信从容,下方的人交头接耳,偶尔瞥到他身上的目光就像再看一个逗乐的小丑,他们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里,即使他风姿出众,言而有理。   但当时的他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国与国之间的理,要先建立在国力强盛的基础上,方才能够说理。   如今他的国家强盛起来。   他站在这里,再也没有人敢忽视他。   谈判的过程中虽然各方势力一直在扯皮拖延了很多时间,但华夏的军队就一直在租界附近持枪巡视着,偶尔还来一两次大型演练,用武力去震慑租界里面的人。   即使他们刻意拖延,最后的结局仍然没有改变,四月十一日最后一次会议时,九个在华夏拥有租界的国家签下条约,同意无条件归还租界给华夏政府,并且取消各国在华夏的特权。   “我国政府于一九二五年四月十二日发表正式声明,我国政府已经收回所有租界主权,各租界国请于五月之前撤离我国境内。”   “请记住,勿谓言之不预也。”   顾世哲的声音透过收音机,在每家每户响起。不少公共场合还设有大喇叭,他所说的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通过大喇叭播放出来,不断回响。   这一天,全国各地传遍了这条消息,然后,举国沸腾。   诸多文人撰稿称颂,称这一次外交事件是华夏外交史的分界线。   从这一次外交事件开始,华夏近代史的外交,就要分成两段来写了。   当日衡玉曾经承诺顾世哲,日后顾世哲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态,他国政客都要认真掂量其中的份量。   如今,截止到四月二十六日,在华夏境内的租界国家政客和军队全都被遣送离开,若是各国要重新向华夏派遣外交官,与华夏建立外交关系,在华夏设立大使馆,则需要两方政府重新坐在一起商议。   外交不断取得进展的同时,国家也在高速发展着。衡玉用自己高出这个时代的战略目光去制定政策,发展经济,在国有产业发展的时候鼓励私人创业……   整个国家出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这一日,衡玉正在批改文件,卓严推门进来向她禀告一系列要事。   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卓严沉吟片刻,出声询问衡玉,“您为何要推辞新闻报那边对您发出的邀约。让他们给您出一期专访,大肆宣扬您的功绩不好吗?虽然如今您的功绩早已街头巷尾俱知,但再出名一些也没关系的。”   衡玉把手里随意转动的钢笔停下,她抬起头来,示意卓严坐下,语气带着几分严肃,“现在这个时代,理应是民主与自由得到充分发扬的时代。一个时代的兴衰,本就是由无数身处其中的人支撑起来的,就算其中有某一个人的功绩稍微突出些,也不能掩盖其他人的光芒。”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若要将民主自由的思想充分激荡,那么这个时代便不要出现太过疯狂的个人崇拜,我并不希望你们把我奉上神坛。”   “我只是个人,也有缺点,也会感情用事,也会出现决策失误的时候。”   卓严似乎有些懂了衡玉话中的意思,又好像有些没懂,但这并不妨碍他判断出衡玉对此的不赞同态度。   而衡玉不赞同,他便不会去做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您不同意我便不会去做。”   衡玉笑了笑,又对卓严道:“这样吧,你去联系新闻报的人,让他们派个人过来见我。”   卓严一通电话打到新闻报,提出衡玉的要求。现在这个时间还不算晚,新闻报总部就设在甘城,他们的总编挂了电话后立马赶了过来。   衡玉是在谢公馆里接见新闻报总编的。   非常年轻。这是新闻报总编对衡玉的第一印象。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仰慕。   眼前这个人,是一个在不断创造奇迹的人,也是在她的领导下,华夏这个国家才焕发了这样的光芒。   衡玉接收到新闻报总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但她找对方前来,可不是为了去宣传自己的。   “我记得新闻报是有出版书局的对吧,我希望新闻报能够多去报道各行各业的精英。比如民族企业的优秀商人,又或者是一些很出名的医生、外交官、教授,甚至可以报道一些技艺精湛的手工业者。不要局限于只报道政客军人,也要把目光放在这些人身上。”   “这一片盛世,是各行各业所有人支撑起来的,我只是恰好站在了台前。”   比起宣扬她,这些人身上的光芒更值得去宣扬。   他们都是民族的英雄,也是民族的脊梁。   时间更迭岁月流转,直到一九三五年时,国家已经走上了正规,屹立于世界之中,“勿谓言之不预也”这句话令世界各国如雷贯耳。   同年元月,谢衡玉辞任,离开政府部门,举国哗然。   虽然在政府建立之初就曾经定下过一条规矩,每一任领导人最多可以连任两届,但以谢衡玉的功绩和她如今的年龄,众人没想到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甚至还离开了政府部门不再插手任何政治。   她总是把“民主自由”挂在嘴边,如今离开,也是为了去贯彻“民主自由”这四个字。   国内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她的离任,以一种惊叹的笔调称她为华夏的奠基人。并且有人下了定论认为,如果没有她的到来,整个华夏的发展起码要倒退二十年。   就连许多国际报纸都对于她的辞任表示了惋惜,感叹华夏失去了一位优秀的领导者。   当然,许多外国领导人也对她的辞任表示了惋惜,称自己失去了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但指不定他们现在正在心中雀跃她的离开呢。   在谢衡玉的带领下,华夏某些时候作风越来越刚硬,在触碰到底线的问题上据理力争,寸土不让,动不动就说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逼得其他国家根本不敢去尝试越过华夏的底线。   但到后面他们会发现,衡玉的离开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华夏外交官的作风依旧一如既往,看似谦和有礼,实则寸土不让。   她早已将这样的作风深深刻入国家骨血中。 第101章 江湖第一美人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 不算大, 但气温明显降了不少,一大早上推开窗子透气时, 一股冰凉的气息直铺面而来, 让原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衡玉瞬间就清醒了。   “小姐, 您还病着呢, 这时候天气凉,您小心别冻着了。”贴身婢女碧锦端着盆温水进来,看到衡玉披着件薄外衣站在窗户边, 连忙把水盆搁在桌子上, 快步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了。   原身自幼体弱,她穿来之前恰好还重病了一场,如今还没有完全恢复, 她下床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脚步有些虚浮。房间实在闷得很,她也只是想开开窗透个气。一直闷着虽然不容易着凉, 但也不利于养病, 不过此时见碧锦把窗户关上了她也没说什么。   简单洗漱一番,下边的人已经摆好了早膳,衡玉小口用着带着淡淡药味的粥。   这碗粥里不知道掺杂了什么药在里面, 闻着味道有些古怪, 但吃下去口感还好,衡玉倒也能接受。   不过就连早饭都是药膳,难怪这间布局典雅清静的闺房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味。   原身因为体弱的原因, 很少迈出房门,性子又绵软喜爱清静,所以经常呆在房间里看书刺绣,像极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但很有趣的是,她其实是出身在一个江湖世家,算是一个江湖女子。   而更有趣的是她这一个世界的人设,唐家庄的小姐,自幼没有习武的天赋,但却生得一副好姿容,十五及笄那一年名声更是传了出去,自此有了“江湖第一美人”的美誉。   衡玉小口咽着粥,在心中和系统感叹,“如果一直一帆风顺下去,我拿的得是女主剧本了吧。”   原身就是个被温室娇养出来的富贵花,精致美艳,若是受了外界的波澜,说不定就要折了那份用数不尽的奢华堆积起来的娇艳。而且她又顶着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单凭这个名头,就能引来许多江湖上的天之骄子的追捧。   但人生的美妙,也往往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所以后续剧情如何,素来难料。   用完早膳,衡玉对碧锦道:“扶我出去散散步吧,整日闷在房间里也难受得很。”   原本听到衡玉要出去,碧锦下意识还想要劝说,前几天刚刚有回暖的迹象,但昨夜下过雨后气温又降了不少,若是一个疏忽,小姐刚刚好转的身子怕是又要染上风寒了。可听到衡玉后面那一句话,碧锦就默默把自己的劝说咽了下去。   她家小姐性子喜静,身子又不好,所以整日闷在房间里。如今小姐愿意出去外面走走也是极好的。   “小姐若要出去散散步,还需要换身打扮,奴婢给小姐梳个另外的头发吧。”碧锦道。不过她心中已经下了决定,出去散步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多给小姐添些衣物,若是小姐有不舒服的迹象她就马上把小姐拉回来。   虽然原身是被娇养长大,一言一行都像极了大家闺秀,但毕竟还是出身在江湖世家,碧锦给她梳的发并不繁琐,显得很干脆利落。   但这样的干脆利落倒更是衬得她的脸色苍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模糊的铜镜倒映着一个人影,鬓角有碎发没有被挽好,再往上看,一双略微上挑的桃花眼带着潋滟水光,眉目如画,映在铜镜上的五官无一处不恰到好处,再配上那若雨后初晴般的温婉气质,难怪当得起“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   衡玉对着镜子里的人微微弯了唇角,镜中映着的人影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干脆利落的爽利。   出门之前,碧锦还去取了一件斗篷给她添上,免得她着凉。   衡玉自然不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她把斗篷披好,便在碧锦的搀扶下出了厢房。   即使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从温暖的室内走出来的那一刻,这副身子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碧锦正挽着衡玉,自然能感觉到她对于寒冷的不适,不由得迟疑道。   衡玉摇头拒绝了。   这幅身子实在太弱了些,虽然有父兄的庇护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但衡玉素来更喜欢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这具身子连挥剑的力气都没有,实在让她觉得有些不得劲。   她已经是打算先从散步开始,要慢慢把这具身体锻炼起来。   主仆两人一路散着步,不多时就到了桃林区域。衡玉路过桃花树下时,原本正开得姣好绚烂的桃花一瞬间纷纷落下,随风浮动。   站在桃花雨中的人越发被衬得美艳动人。   碧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操作,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唯独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件事的衡玉颇有些无语。   这个设定,真的苏。   尤其是这么苏的剧情还发生在自己身上。   衡玉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一场桃花雨,随后说什么都不往树底下走了,专门挑了条长廊散步。   【零,拜托你有点浪漫情怀!】系统很不满意衡玉的反应。   谁知道这些花雨里面有没有混杂着虫子,浪漫她感受不到,她觉得有些隔阂。   被衡玉这么一说,系统再看那纷纷扬扬洒落的桃花花瓣,突然觉得那所谓的浪漫……破灭了!   “玉儿,你的病可痊愈了?”唐年刚刚练完一套剑法,收剑站好时就看到妹妹扶着侍女往这边走来。   唐年为了方便练剑,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这一身劲装将他挺拔的身姿衬得淋漓尽致。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偏浅,嘴唇偏薄,一张脸与衡玉有三分相似,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显得他越发俊秀。   这时候他刚刚练剑结束,脸上带着些薄汗,那张本就俊秀的脸越发带了些夺人心魄的魅力,周围驻足的婢女都多了不少,一个个傻愣愣望着他,就连碧锦都下意识红了俏脸。   衡玉目光落在唐年身上,勾唇轻笑,按照原身以往的姿态和语气道,“劳阿兄惦记了,玉儿已经无碍。”   唐年将剑收入剑鞘之中,右手往护栏上一撑,轻松越过走廊的护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衡玉面前。   他刚刚练完剑,这时候身上体温很高,伸出自己温热的手碰了碰衡玉的手背,感受到手背上透出的凉意,不由蹙起眉来。唐年看向扶着衡玉的碧锦,目光中透着一丝不善,“你们家小姐大病初愈,她要出门你怎么不劝阻,或者给她拿个汤婆子暖手。考虑如此不周,我唐家要你这个贴身婢女有何用!”   话中的严厉让碧锦立马跪在地上,之前心底有的三两分旖旎全都消散,冷汗从背脊渗出来。碧瑶开口求饶道:“请大少爷责罚。”   她微微抬起头来,求助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此时,周围落在唐年身上的含羞带切的目光一时间也全都消失了。   衡玉猜到唐年是在借题发挥,他不过是想要通过这件事来敲打唐家庄里的婢女,所以一直冷眼旁观着,直到她接收到碧锦的目光,方才开口转移话题,“阿兄,我的小厨房那里备了桃花饼,我带阿兄去尝一尝吧。”   唐年看着跪在地上的碧瑶冷哼一声,目光转到衡玉时就放柔了几分,轻声道:“好。”   碧锦小心站起来,垂着头跟在衡玉身后,不敢再有其他心思。   桃花饼香甜酥脆,甜而不腻,衡玉卧病好几天胃口一直不怎么好,用桃花饼的时候就多用了几块。   唐年和衡玉两人是双生子,自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都是在一起用膳的。等到稍微大些了,唐父对唐年的要求越来越高,两人才开始分开用膳,但唐年有空的时候都会过来和衡玉一起用饭。   前两年唐父病倒,年仅十五岁的唐年自己支撑起唐家庄,不仅要每天练剑习武,还要处理庄园上下事务,两人这才很少一起用膳。   两人虽然是双生子,但唐年自出生起就一直身体强壮,衡玉却是自幼体弱多病。因为这个原因,唐年对于自己的妹妹一直心存怜惜。此时唐年见衡玉吃得开心,原本不怎么喜欢甜食的他也多用了几块桃花酥。   感觉有些撑了,衡玉端起一旁搁着的温热茶水,喝了两口压下口腔里弥漫的甜意。   “玉儿若是喜欢可以多吃点。”唐年见衡玉不吃了,开口劝道。   “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要腻了。”衡玉摇摇头拒绝了。   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唐年就让碧瑶领着衡玉回房了。   她前几天就因为在院子里多坐了一会儿才感染了风寒,现在还未好全,虽然穿得多但还是需要多注意一些。   衡玉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径自进了书房。她斜倚着贵妃椅躺着,手里握着一本书卷,却没有认真看书卷的内容,反而在认真思考如今的局面。   这是一个存在武侠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侠以武犯禁的江湖,朝廷与江湖是两个互相独立的体系。朝廷视江湖为心腹大患,一直想要下手除掉江湖,但江湖虽动乱恒生,内斗不断,在面对朝廷时态度却是一致的。   朝廷的确可以派兵拿下那些门派势力,但若是不斩草除根把江湖势力一网打尽,这些有武力的江湖人若是铤而走险做些暗杀的事情,朝廷那里也很麻烦,而且还要日日提心吊胆去防备,实在是不划算得很,所以两者之间一直维持着一个危险的平衡。   衡玉所在的唐家庄,由唐父唐威一手创办。唐威凭借《拂柳剑法》名扬天下,在武林闯下赫赫威名,也因为唐父的威名,唐家堡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   但唐父年轻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受过重伤,等到年纪大了,内力已经很难压下陈年旧伤,那些暗伤爆发出来,从两年前开始唐父就一直卧病在床,这些年极少出他的院子里,只有衡玉和唐年能经常见到他。   而唐母则是生衡玉和唐年的时候伤了身子,再加上她怀孕的时候惨遭唐父仇家的毒手,生下衡玉他们没两年就病逝了。   现在的唐家庄从表面上看还是花团锦簇,但身处江湖之中,拥有绝世剑谱却没有相应的实力去守护,无异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唐年天赋虽好,但年仅十七,内力又怎么能和江湖上的那些老怪物相提并论,唐家实则已经有了些烈火鲜烹的迹象。   衡玉将书卷放在一旁,自己缓缓从榻上起身。青丝披散在脑后,拂过她的肩膀,带出几分缱绻。   她走到铜镜前,透过有些模糊的铜镜仔细端详着镜子里倒映的人影。   【零,你是不是应该出趟门什么的,江湖第一美人怎么能没有追随者呢】   原身十五岁及笄那年,尚且康健的唐父亲自发帖他的好友参加原身的及笄礼。   与会的除了各门各派的大人物外,还有他们的弟子徒孙。   原身自幼就是个美人胚子,等到眉眼长开了更是令人倾倒。她是江湖女子,但因为自幼体弱不能习武,反而更喜欢琴棋书画,养成了一身柔和书卷气。这样的风姿样貌,就像雨后清风微拂,是与其他江湖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会在一露面的时候便牢牢吸引住那些少侠的目光不足为奇。   衡玉喜美人,但现在这样的皮囊美貌对她来说,其实更是一种麻烦。   她悠悠道:“我要追随者有什么用?只要有钱,什么级别的打手请不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追随者与打手能等同吗……系统觉得零的想法和它的想法估计不太一样。   【你打算做什么?】系统很好奇地问道。   顶着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头,零打算做什么呢?   “既然有这么个名头,自然是要做些事情的,不然一直窝在唐家庄未免也太无聊了些。”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江湖世界,什么都不做可不是她的作风。   随后无论系统怎么缠着衡玉,她都没有告诉系统她的打算,只让系统等着瞧。   第二天早上,唐年练完剑后见天色还早,便往衡玉的院子走去,顺便打算陪衡玉用早膳。   他走到院子外围时,就听到衡玉院子里传来婢女们的笑闹声。江湖中人本来就不拘小节,唐年径自走到院门,就看到衡玉正坐在院子凉亭里,而她的几位婢女正每人提着一个小竹篮在采桃花瓣。   “阿兄。”衡玉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糕点做得很小巧,只有拇指大小,一口就能解决一个。   她看到唐年走进院子里,用手帕擦了擦手,起身与他打了招呼。   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唐年一声劲装都没有换就过来她的院子里,衡玉道:“阿兄想必还没有用早膳吧,不如与我一道用,我正好也有要事与阿兄商量。”   唐父身体不好,现在唐家庄的事务基本上都是唐年在管理,衡玉要做什么事只需要和唐年打声招呼就好了,不需要去麻烦唐父,打扰他的静养。   唐年在衡玉对面坐下,听到她的话笑道:“难得玉儿有事情麻烦我这个兄长,我自然是会应下的,谈何商量不商量。”   旁边已经有下人将早膳呈了上来。   唐年目光落在那些采摘桃花瓣的婢女身上,有些好奇问道:“玉儿这是要采桃花瓣做糕点吗?”   除了这个理由唐年再想不到其他了。   虽然采的桃花有点多……   衡玉玩心大起,调侃道:“只是欲行点石成金之术罢了。”   “点石成金?”唐年愕然。   衡玉但笑不语。   见衡玉不欲说,唐年也就转了个话题,“三月后乃父亲五十大寿,为兄如今正准备拟写请帖命人派发给各大门派。”   有些门派距离唐家庄甚远,他让人将请帖送到那些门派也要一个月脚程了。等那些门派备好贺礼赶来唐家庄,三个月时间已经不剩什么了。既然寿宴要大办,自然此时就要开始着手做准备了。   自父亲病重缠绵病榻后,唐年便日日勤练剑法,如今剑法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想起那些因为父亲病重而对唐家庄虎视眈眈的人,唐年眼底划过几分凌厉的杀意。   但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唐年只能暂时将这份杀意压下去。   衡玉对杀气的感知很敏锐,她抬头瞥了唐年一眼,又在唐年感知到之前收回了目光。   “彼时各大门派前来祝寿,想必门派中的青年才俊也会陪着门派中的长辈前来,到时候玉儿可以好生挑选一番,看你可有看得上的。”唐年说完之后细观衡玉神色,才发现她听完这一番话一脸平静。   即使是爽朗如江湖女子,听到自己的婚事也必然不会如此落落大方,丝毫不忸怩,一时之间唐年倒是发现自己妹妹身上有了些新的变化。   不过若是玉儿嫁给了江湖中人,性子还是要有所改变为好。   这么想着,唐年便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衡玉在唐家庄呆了将近两个月,这具身子一开始多走几步路就受不了,如今在她日日坚持锻炼之下已经有了不少力气,至少挥剑的时候也有了几分威慑力。   这时候衡玉与唐年提出她想要出去外面逛一逛。   唐家庄所在的唐县乃是唐家庄势力范围,所以听到衡玉提的要求时,唐年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应允了,只不过还派了两个武艺极高的侍卫一路跟着她。   衡玉以前身体不好,一向很少出唐家庄,现在唐年观她的面色红润了许多,见衡玉提出要去走一走,也只当她要散散心。   “小姐,集市真热闹。”碧锦对衡玉说道,神色间有几分难掩的欢快。   她自幼便贴身伺候原身,原身一直呆在唐家庄中,常年不出唐家庄,再好看的风景也看厌了。而碧锦身为她的贴身婢女,自然也要一直陪着她的。   碧锦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性情活泼的小姑娘,喜欢热闹也是自然的。   现在碧锦得了机会,看集市上卖的任何东西都觉得有些好奇。今天又是每五日一趟的赶集日,街道两旁还真摆着一些不贵重但颇为精巧的小物件。   衡玉容貌极盛,为了避免麻烦,在头上戴了一顶纱帽。只是不同与普通的纱帽,她这顶纱帽是特制的,从里往外看得真切,从外往内看,只能模模糊糊瞥见面部轮廓。   衡玉在旁边听着碧锦说话,倒也不嫌她聒噪,任她在耳边感叹,只笑笑不语。   街道上人来人往,衡玉与碧锦走在前面,唐年派出的两个侍卫跟在她们三步之外,时刻警惕着四周。   “驾!”突然,有御马之声在街道上响起。   衡玉微微蹙起眉来。集市这般人挤人,竟然还有人敢当街御马。   她正要拉着碧锦往旁边避去,可已经察觉到不对,偏头一看,才发现那马匹距离她们已经极近。衡玉连忙伸手一拉,碧锦堪堪避开那匹马。   突然这么一用力把碧锦拉开,衡玉自己也是一踉跄,重新站定时鼻尖嗅到了一丝鲜血的味道。她回转身子,就见跟着她的一名络腮胡子的侍卫正双手持刀,而他的刀尖已经完全没入那匹马的腹部。   退后一步,刀从马腹中抽出,马血淋了一地。那个侍卫已经提前往旁边移开,不曾有一滴血落到他的身上。   这样凌厉的刀法,唐家庄果然藏龙卧虎。   “好!”衡玉率先鼓掌叫好。   旁边围观的路人也纷纷叫好。   隐隐的还能听到百姓们的议论声。   “当街纵马,就不怕伤了人吗?”   “你懂什么,你看那人的装束,白底蓝纹,腰间缠有蓝白交加的腰带,想来应该是沧浪阁门下弟子。”   “沧浪阁弟子又如何,这里可是唐家庄的势力范围。”有人不屑道。   “沧浪阁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派,如果他恼羞成怒动手打伤了你,你真以为少庄主他们会为我等主持公道不成……”   衡玉将这些议论尽听了去,眉梢微扬。   比起侠以武犯禁的江湖,她果然还是更喜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江湖。   “你有病吧,当街纵马,万一伤到人怎么办?”差点被撞到的碧锦惊魂未定,稍微回过神后立刻指着那个骑着马的年轻男子怒喝道。   年轻男子因为冲劲的原因从马背上摔了下去,脚腕处有些伤到了。他看着自己座下宝马被刀砍伤,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已是怒了,又听到碧锦的怒骂声当下更是怒极,“大胆!”   “你才是大胆。”衡玉轻笑出声,语气却很是凌厉,“在我唐家庄势力范围内也敢如此张狂,莫不是欺我唐家庄无人。”   男子脸色一变,当下讪讪无言,他的确是看不起已经逐渐败落的唐家庄,但这些事自己私底下心知肚明就好,实在不能摆到台面上说话。   临街酒楼的二层楼靠窗位置,一名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端着茶杯默默饮茶,目光落在下方,原本平淡无澜的目光渐渐染上了些许兴味。 第102章 江湖第一美人   “你又是何人, 竟敢代表唐家庄说话?”身穿沧浪阁弟子服饰的男子从衡玉的话中品出了几分不对, 但他如今怒意上头,根本没有细想, 直接冷声问道。   碧锦柳眉一横, 就要上前怒斥。   小姐从未离开过唐家庄势力范围内。在唐家庄势力范围内, 以小姐的地位, 谁人对小姐不是毕恭毕敬的,眼前这个人竟然如此出言不逊,碧锦身为衡玉的贴身婢女自然第一个就要站出来说话。   衡玉察觉到她的动作, 伸出手在避开众人视线的地方拉了拉碧锦的袖子, 制止了她的动作。   如今唐父五十整寿的寿宴在即,唐县已经聚集了很多江湖名门正派的弟子,这个沧浪阁弟子气势汹汹,又险出祸事, 周围早就围起了一圈子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一男一女腰间皆佩长剑, 又穿着一样的服饰, 想来身份来历也不简单,定是其他门派的弟子,有这两个人在碧锦又何必出这个头。   而且, 她还想再好好看看。   因为碧锦就站在她旁边, 所以衡玉这一个动作幅度很小,只有在临街酒楼二楼坐着的男子注意到了这一幕。   男子饮茶的动作稍顿,他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发出有些低沉的碰撞声。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衡玉,眸中流露出几分深思。   衡玉早就察觉到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只不过那打量的目光并没有恶意,她也就懒得理会了,毕竟现在她更关注的是眼前这件事。   “沧浪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没想到沧浪阁年轻一辈中素有声望的陶毅竟然如此嚣张,在唐家庄势力范围也如此胆大妄为。”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又有人出声道。   “谁!”陶毅往声音来源瞥去,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人群之中。   两人皆是一身青色装束,腰佩有长剑,剑柄之上挂有灰色的剑穗。男子俊秀,女子柔美娇憨,刚刚出声对陶毅冷嘲暗讽的正是那个长相娇俏的女子。   陶毅目光扫过女子,随后停留在女子身旁站着的男子身上。他的视线落在男子腰间长剑上,眼睛微微眯起,直盯着那个男子的脸,“腰佩清曜剑,来人可是墨袖阁宋恒。”   他这句话虽是问句,却是用一种陈述语气说了出来,显然对于这个男子的身份心中已经有了数。   清曜剑乃墨袖阁三大名剑之一,它的形状特征早就在整个江湖中流传开了。这柄剑原是墨袖阁大长老的佩剑,而宋恒乃是大长老的大弟子。有传闻称在宋恒剑法大成后,大长老将这柄剑赐给了宋恒使用,但因为一直没有得到证实,所以这只是个传闻。   如今看来,这传闻是真的了。   “正是在下。”宋恒上前一步,回应了陶毅的话,随后他目光一转落在了衡玉身上,微微一笑,眼里有笑意荡漾开,“唐小姐,一别两年,别来无恙。”   他嗓音温和中略带些沙哑,话中的含义明明普通,听在他人耳里却会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两人关系匪浅。   对比起陶毅,宋恒的态度要好太多了,而且他又生得一副好姿容,论起相貌来不会比唐年差多少,只不过是因为两人不走一个路线而难分高下。   碧锦原本一直小心护着衡玉,戒备盯着宋恒、陶毅等人,但这时候她一看宋恒的表现,那防备的态度立马就软化了不少。   衡玉只能说她这贴身婢女心思实在是单纯了些,看来她私底下还是得抽空好好调教碧锦一番。   陶毅已经点出了宋恒的身份,衡玉记忆中虽然没有对宋恒的印象,但她还是顺着宋恒的话与他见礼,“宋公子安好。”   陶毅脸上神色一瞬间沉了下去,听宋恒的话他自然不难猜到衡玉的身份。   衡玉转头看向陶毅,“陶公子的损失唐家庄会赔偿,不过在我唐家庄范围内,不管陶公子是怎么想的,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她的话不软不硬,既不会太过伤了和气,也没有堕了唐家庄的威名。   陶毅拱手,慢慢恢复冷静的他也有了些沧浪阁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的风采。   “唐姑娘客气了,在下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明日在下会亲自前去唐家庄给姑娘送礼赔罪。”他话中满含歉意,听起来分外真诚。若不是他刚刚的表现太过深入人心,怕是旁观的人都要以为这是个态度谦和的青年才俊了。   衡玉颔首,“劳陶公子破费了,明日你若登门,我兄长必会为你备好马匹以作赔偿。”   “那匹马差点就惊扰了唐姑娘,姑娘的侍卫杀了便杀了,谈何赔偿。”在明确知道衡玉的身份后陶毅的口风倒是转得非常快,明明白白拒绝了衡玉的赔偿。   “公子客气了。”衡玉的面容被纱帽完全遮挡,陶毅看不清她的面容,她却可以将陶毅的神色尽收眼底。   动作看似谦和,语气也饱含歉意,唯独那双眼睛,暴露了他最真实的性格。   这还真是个狠角色。   宋恒见衡玉与陶毅的话题告一段落了,他上前两步想着要与衡玉多聊几句。   两年前他曾随师父前来唐家庄参加原身的及笄礼,曾经见到过原身的真容,就此一面,两年过去依旧念念不忘。这一次宋恒再次随师父过来唐家庄,心里也有着些别样的想法。   毕竟他所钟情的姑娘,也有十七了……   可陶毅却突然上前两步挡在了衡玉与宋恒中间,他眉梢微扬,冷笑道:“人人都说墨袖阁宋恒何等风流秀彻,武功力压年轻一辈诸多弟子。隔日不如撞日,宋恒你可敢与我一战。”   宋恒蹙眉,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   跟着宋恒一道外出的林雅却已经将手按在了剑上,冷哼道:“就凭你也想与宋师兄一战。”   陶毅冷笑,并不看林雅,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宋恒,“宋恒你可是不敢应战,生怕自己输在我的剑下,积攒多年的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   这是光明正大在使用激将法。   林雅是墨袖阁掌门爱女,在同辈弟子中年纪不算大。自幼被娇宠着长大,性情有些娇纵,她在墨袖阁呆了十六年,一贯顺风顺水,哪里受得了陶毅的激将法,当下直接替宋恒应下来,“要战便战,不然倒是让你以为宋师兄怕了你。”   话音一落,林雅目光就移到宋恒身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她知道宋恒不喜欢别人随意为他做决定,如今她这般做派宋师兄怕是要生气了,可她就是受不了激将法,也受不了别人质疑宋师兄的实力。   宋师兄日夜勤练剑法,如何当不起武林中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的名头!   宋恒心中轻叹了口气,虽然林雅私自替他做了决定,但宋恒倒也不好责备林雅。   而且除了考虑到林雅的应许之外,宋恒还能感觉到衡玉的目光现在正落在他与陶毅中间。   在心爱的姑娘面前避而不战未免有损他的形象。宋恒虽然想要保持低调,但其他人都犯到他头上了,若是还保持低调,落在他人眼里反倒可能觉得是他怕了。   念及此,宋恒便改了主意点头应下,“唐庄主寿宴在即,不宜见血,你我二人点到为止切磋一番便好,陶兄认为如何。”   陶毅虽然性子偏激阴沉,但也不是没有大局观的人,他听到宋恒的话后冷哼一声,“不必多言。”   说完,他便直接将手搭在剑柄上,就要抽出剑来。   “且慢。”衡玉突然出声。   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被她这温软的声音一中和,那剑弩拔张的紧张气氛瞬间就消弥了不少。   “在这闹市中决斗怕是不妥吧。”衡玉淡淡道,心底却已经升腾起淡淡的杀意。   好一个江湖少侠啊。   如今两人就处于闹市之中,之前有不少普通百姓围在一旁看热闹,而且两边都是百姓小本经营的铺子,这两人竟然就要在这里开打,就不怕误伤他人吗。   看他们这副做派,想必是早已习惯了这样不分场合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做法。   只可惜,她不能苟同。   陶毅盈到极点的气势因为衡玉这一打断瞬间消了不少,他心中有怒,但知道衡玉的身份不同,又慕名于她的美名,所以还是强压了怒意,“就听唐小姐的,我两人且换个地方。。”   见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彼此身上,衡玉对那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碧锦扶着她,一行四人悄悄从人群中离去。   “小姐,他们如此冒犯唐家庄,为何不禀告少庄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碧锦在旁边开口问道。   碧锦从出生起一直住在唐家庄内,受唐家庄庇护十几年。在她心目中,唐家庄在江湖中地位是数一数二的,根本不需要惧怕任何势力,所以那墨袖阁和沧浪阁虽然都是江湖中有名的门派,但碧锦还是认为这两个门派的人冒犯了唐家庄就该给唐家庄道歉。   衡玉摇摇头,没有向碧锦解释。她只是略微侧了身子,问那个上前杀马的侍卫,“你唤何名?”   吴明杀马的刀已经被他重新收入刀鞘之中,只是刀上的血没有被擦拭掉,有血迹润湿了刀鞘口。   他脸上的络腮胡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衡玉这具身子目力却很好,能够看清他左脸上的刻字。   会在左脸上有刻字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人是朝廷流放的犯人。这么看来这名侍卫来历并不简单,难怪他的武功如此好,感觉比唐年还要高上一大截。   至少衡玉这两个月里经常观摩唐年练剑,以唐年如今的实力绝对是做不到在那种境遇下杀马而不使任何一滴马血沾染到他身上的。   吴明听到衡玉的话,抱拳回道:“吴明。”   “吴明?无名?”衡玉口中念叨,“无名之人吗,倒也有趣。”   吴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取这个名字的确是这般用意。   以前那个人自从被流放之后就死掉了,如今的他既是新生的,也是个没有了来历的无名之人。   “念你英勇,当有奖赏。”   一直低着头不曾与衡玉对视的吴明突然抬头看了衡玉一眼,复又重新低下头,“多谢小姐。”   就算要给奖赏也不是现在,衡玉便把这件事暂时放在脑后了。她缓缓步行于街道中,在路过位于街头的琳琅阁时停住脚步。   琳琅阁,取琳琅满目之意。   虽然店里面的货物并不是应有尽有,但女子的饰品以及胭脂水粉之类都是齐全的。   衡玉并没有走进琳琅阁内,而是在店外观望。   琳琅阁乃唐家庄名下产业,店面不可谓不大,但就算是修建得极为宽敞的琳琅阁,店里面也站满了客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小姐,我们可要进去?”碧锦见衡玉一直站在原地观望里面,以为她是想要进去一观,便开口问道。   衡玉摇头,“不必了。”   琳琅阁就是唐家庄名下产业,以唐威、唐年对衡玉的宠爱,琳琅阁每次有新品上市,都是先送到唐家庄让衡玉挑选后才会在店里上架的,所以琳琅阁里面的珠宝胭脂水粉对她来说都不稀奇。   她只是想肯定一件事罢了。   这天底下,最好赚的钱果然是女人的钱。   江湖第一美人这个名头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还不如让这个名头给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添一把火。   看完了琳琅阁,衡玉一行人便回了唐家堡。   她没有亲自前去和唐年说陶毅等人的事情,她知道唐年肯定会知道的。那两名跟着她的侍卫一定会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告知唐年的。   傍晚唐年便来了衡玉的院子与她一道用晚饭。等吃过晚饭后,唐年陪着衡玉一起散步,两人随意寻些话题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日在集市之上发生的事情。   “玉儿可有被吓到了?”唐年问她。   衡玉摇头,“并不曾,吴明的刀法够快够狠,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脱离危险了。”   她还没见过唐父的剑法,但衡玉总有种感觉,吴明的刀法也并不会很弱,至少也能挤进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竟然甘愿在这唐家庄当一个小小的侍卫。   “吴叔啊,他的实力可不弱,今日若不是他陪你出去,为兄还真不放心你一个人出门。”唐年轻叹道。   父亲的寿宴将近,如今这小小的唐县出现了多方势力,若不是吴明的实力高强,唐年说什么都不会放心衡玉这时候出门的。   衡玉目光闪了闪。看来吴明并不是唐家庄的小侍卫,很有可能是类似于客卿之类的人物,只不过是因为这一次她要外出,他才装作是普通侍卫一路护着她。   既然心中困惑已解,衡玉便绕过了这个话题。   散过步消完食后两人便各自回了自己院子里,唐年刚刚走进自己的院子里,对着站在院门口等着他的侍卫沉声问道:“可选好了马?”   侍卫拱手行礼,“已经按照少庄主的要求选好了马匹。”   唐年点头,直接入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陶毅果然携了厚礼前来唐家庄拜见,是唐年亲自接待了陶毅。   唐年感知敏锐,他能感觉到陶毅从进入唐家庄开始就一直在小心打量着唐家庄里面的情况。   唐年心下冷哼,总有些人觉得这时候他父亲病重,唐家庄内部实力必然空虚。唐家庄就这样成了这些人眼里的一块肥肉,谁都忍不住觊觎,想要往它里面伸一伸爪子试图分一羹。   不过若是他们真敢伸爪子,唐年也有底气将他们的爪子斩断。   毕竟即使唐家庄是不如前几年了,但它成为江湖一流势力那么多年,也是有自己的底牌的。   这也是为何唐父已经传出缠绵病榻的消息有两年时间了,但各方势力还是没有对唐家庄动手,只是在暗地里有了一些小动作而已。   两人面上聊得热乎,实则心里都有些腻歪,就这样勉勉强强聊了接近一炷香后,陶毅便提出了告辞。而唐年也命人将备好的骏马牵来给了陶毅。   两人一番推辞,最后陶毅还是收下了这一匹马。只不过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眼底的暗芒越发深重。   自从那日衡玉出过门后她就一直呆在唐家庄中静静等着唐父寿宴的到来。   不过她也没闲着,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改进配方用庄园里采摘来的各种花瓣配置成胭脂和口脂,争取在唐父寿宴之前能够把这件事处理好。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衡玉手底下的人刚刚将达到她要求的口脂、胭脂都做出来,唐父的寿宴便已经到了。   “小姐,今日乃家主寿宴,正午之时各门各派都会派人上门来祝贺。可要奴婢现在为您梳妆?”碧锦见衡玉从醒来后便一直坐在铜镜前,上前轻声询问。   衡玉一只手正在把玩着她前几日命人新研磨出来并且压实的桃花细粉饼,还有以玫瑰做调色制成的口脂,听到碧锦的话她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坐直了身子。   “帮我梳发便可。”衡玉道。   待碧锦为衡玉盘好发髻,准备走上前为她脸上敷细粉时,衡玉抬手制止了她。   现在的细粉都含有铅,而且假白不自然,衡玉可没打算用原身的那些细粉。   她自己端起装着桃花细粉饼的小瓷罐,用特地命人制作的粉扑取粉细敷于脸上。将整张脸抹匀后,她用山羊毛刷沾取少量玫瑰花粉打在两颊充作腮红,随后用特制的眉膏描好眉毛,再用自制的唇膏上好唇色。   待衡玉缓缓起身,转头冲碧锦弯唇轻笑时,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小姐美貌的碧锦还是忍不住眼神迷离恍惚起来。   “真……真好看。”碧锦喃喃道。   衡玉挑眉,笑着逗她,“平日就不好看吗?”   碧锦讪讪,回过神来连忙辩解道:“以往也好看,但是……”碧锦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   衡玉见碧锦有些窘迫也不逗她了,伸出手点了点碧锦额头,“去打听看看,若是客人已经到了大半,我也要过去主厅了。”   碧锦领命退下,不过在她裙尾即将消失在厢房门口时,碧锦又回转身来,对衡玉笑道:“小姐今日这般光彩照人,想必定能觅个如意郎君。碧锦可是听说了,各门各派中比较出众的那些年轻弟子可是都跟过来了,由此可见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碧锦自幼跟着原身一起长大,原身空闲的时候无事做,便会教碧锦习字背书,因此碧锦虽然不会作诗,但引经据典也不在话下。   衡玉听到碧锦的话,摆摆手让她退下。   【零,你一定要用你的相貌去征服追随者啊!】系统暗戳戳道,觉得这个江湖第一美人的苏设定终于能够展示出来了。   所谓的江湖第一美人就该是一颦一笑之间倾倒众生,随随便便出个门就能招来一大堆相貌身份地位都不差的追随者,什么都不用做那些追随者就愿意将一切捧到她面前。   这个设定多苏啊。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用我的武力和智商去征服小弟。”   此时,在唐家庄正门,自巳时将近,唐年便已经穿戴得当在庄园门口等候。久不出院门的唐父也穿戴一新坐在主殿正位上。   那些来参加宴会的人打量着唐年这位唐家庄少庄主,发现他的内力虽敌不过那些老一辈的人,但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佼佼者了。   若是让唐年成长起来,日后的唐家庄怕是还要更进一步啊。   参加宴会的人进了唐家庄后就被下人引到主殿,为了表示尊重,这些参加宴会的人都把自己的武器卸了下来。   众人与唐父见礼时,有不少人都偷偷打量唐父,见他面色虽有些苍白,但身体也还算健朗,那些暗地里猜测唐父病危从而小动作不断的人立马心头一凛。   唐父却好像不知道那些人心中所思所想一般,笑着上前迎接各门各派的重量级人物。   “张兄能来,实在是让我唐家庄蓬荜生辉啊……”   “章兄的内力比起几年前又更近了一层,可喜可贺啊!”   “听闻黄兄前段时间收了关门弟子,在下真是羡慕黄兄又将一个资质如此好的弟子收入门下……”   他不断寒暄着,那些一直在打量观察他的人都没能从他此时的表现看出他身体是不是有什么异样。   唐家庄的主殿修得极其宽广,即使容纳了如此多人,还是不显得拥挤。   来的客人已经差不多了,唐年也从院门口回来了,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锦衣,立在唐父身侧。   “可派人去唤了玉儿?”唐父与墨袖阁掌门寒暄完毕,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茶,压下喉间的痒意,微微偏头问唐年。   听到唐父的话,站在墨袖阁掌门身后的宋恒眉梢动了动,随即又低下头,掩去自己的异样。   “已经派人去唤玉儿了。”唐年道。与此同时,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在底下站着的那些青年才俊身上一一划过,目光中带着些许审视与打量。   唐父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不过他早就已经在与各门各派派来的重量级人物聊天时,把那些青年才俊打量了一遍,心中勾勾画画,也是剩了几个合适人选的。   在唐父看来,他家玉儿虽然体弱,但是有唐家庄撑腰,又有这样一副姿容,看上哪门哪派的青年才俊都是堪配的。   唐父正思量着这件事,就听见唐年在他耳边惊喜道:“玉儿到了。”   他这一声“玉儿”不曾刻意压低声音,底下的人都是耳目聪明之人,当下,年轻一辈弟子的视线几乎都向大门口望去,就连女子也不例外。 第103章 江湖第一美人   江湖中习武的女子体内有内力滋养, 少有长得不好看之人。唐衡玉又很少露面, 江湖第一美人之称自然是引来各门各派中许多女弟子的不服。   就连之前碰到过衡玉的林雅都忍不住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她之前虽在集市上遇到过衡玉,但那时衡玉头戴毡帽, 除了能看出她身段妩媚动人、气质温婉之外, 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就连女子都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更何况那些早就仰慕其美名的各名门正派的男弟子了。   宋恒站在很靠里的位置, 自然发现了这一现象。他心下微微蹙起眉来,随后又忍不住苦笑,他所心爱的姑娘有这般姿容, 只怕在场的人看到她的脸之后就有许多人都会忍不住起了心思吧。   殿外有脚步声逐渐响起, 殿内的细碎交谈声一时之间全都静默了下来。   来人行走的动作很是轻盈,但在殿内这些修有内力的人听着还是觉得这一道脚步声重了些,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未曾习过武的普通人。   有些侠女心底已经升起了不屑。   身为江湖女子却不能习武,终日囿于后宅之中, 和那些高官贵女有什么区别,只怕是眼光也都限于后宅的一亩三分地了, 哪里能够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就如同世家贵女鄙夷江湖侠女礼仪姿态不到位, 江湖侠女也同样欣赏不来世家贵女那一副矜持的做派。   说到底不过是两者的生活没有交叉线,彼此的价值观都不能让彼此去认同对方罢了。   逐渐有一道身影投到殿内,挡住了直射入殿内的一部分阳光, 留下一片阴影。然后那道脚步声停在门槛之外, 女子稍稍提了裙摆,迈步踏入殿内。   众人望着那个踏着细碎阳光步入殿内的身影,几近失神。就连一些门派中的长者, 在打量的时候也不禁为其容貌所摄。   衡玉今日乃盛装而来,一身紫色襦裙衬得她身材高挑,发髻上插着名贵的紫玉发簪,脸上妆容秀美,与这一身打扮相辅相成。   她步入殿内,未发一言便已先声夺人。   直到她那温软动人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殿内诸人方才从那失神状态回过神来,不少坐在位置上的门派领头人都端起手边的茶杯饮起茶来,借此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女儿为父亲绣了一幅寿字图,望父亲身体康健,福如东海。”衡玉行到殿中,盈盈一拜,向唐父说着祝福语。   那幅针脚细密、制法精良的寿字图自然不会是她所做。为了唐父的五十大寿,原身早就开始做了准备,在三月前就已经将这一幅寿字图完成。   至于一直落在她身上那些惊叹或者是带着掠夺性的目光,衡玉都没有过多理会。   倒是系统,察觉到有些人隐晦的目光,电子合成音在衡玉脑海里快速响起,【零,不能放过这几个人!】   说着,系统还特意用小红点把几个人给标示出来了。   “看他们那目光,想来某些事应该不少做。”衡玉淡淡回应系统,至于是哪些事,她虽没有点明,系统也猜到了。   “善,吾儿准备的礼物极合为父心意,辛苦吾儿了。”唐父没有能知道衡玉与系统此时的对话,他听完衡玉的话后捋掌大笑道。   “唐姑娘实乃蕙质兰心。”宋恒突然开口夸赞道。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份来说,在此时开口实在不妥。在这个殿中,即使宋恒隐隐有年轻一辈弟子第一人的名头,他也只是个小辈罢了,那些长辈都没有开口,他这一小辈却先开了口,实在是有些不符合江湖之中论资排辈的不成文规矩。   这一次墨袖阁领队前来给唐威祝寿的人正是宋恒的师父,墨袖阁大长老。早在出发前来唐家庄之前,宋恒就和大长老通过气,表示自己对衡玉的倾慕。   自家弟子年少有为,只是现在还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为美色所惑也属正常。但大长老了解到掌门有意撮合宋恒与林雅,以宋恒现在在江湖中的好名声,他将来非常有可能继任墨袖阁掌门之位,但在这一环节里,掌门的态度非常关键,所以大长老是更加倾向于撮合宋恒和林雅的。   只不过宋恒如今正在兴头上,大长老也不好一口婉拒了,只是含糊把这件事押后了。   大长老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宋恒也能隐隐察觉到大长老的态度。此后他再也没有向大长老表示过自己对衡玉的倾慕,只不过心中依旧没有放弃过争取。   他盘算着若是唐父直接开口向他师父提出此事,估计他师父也会好好考虑的。   可现在大长老看着宋恒因为衡玉而在这些江湖中人面前如此失态,心下大为不满,只是不便在这时候指责自己的弟子,心中却已经将衡玉批到祸水行列了。   衡玉目光向宋恒瞥过来,落在他身上。   一向自诩淡定的宋恒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往日的巧言擅语突然都抛到脑后了,只能在她的盈盈目光中失神。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失礼,但依旧情难自禁。   “多谢宋公子夸赞。”   “唐姑娘唤我宋恒就好。”宋恒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气质极好,满是温和。   衡玉根本不在乎宋恒是怎么想的,她也没给其他人搭话的机会,径自走上阶梯,站在了唐父另一侧。   瞥见唐年看过来的视线,衡玉回他一笑。   即使已经看惯了衡玉容貌的唐年也不由得在心底赞叹。他重新站直,待看到底下那些年轻弟子一直偷偷往衡玉身上瞥时,他又忍不住不爽起来。   于是唐年以不大不小的声音俯身对唐父说道:“父亲,这一次宴会玉儿负责了不少事情,不如让她先下去准备准备,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姜还是老的辣,唐父一眼就看穿了唐年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极其配合,偏头对衡玉道:“玉儿就先下去吧,后续的事情还要你去负责。”   其实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但这里也没什么要她做的事了,而殿下一些人的目光让她心下反感,衡玉便也顺从地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开,徒留身后一片灼热目光。   “阿弥陀佛,唐兄的儿子生得颇有唐兄风采,这一女儿也颇有先夫人当年风采啊。”空净念了句佛号,另一只手握着念珠不断拨动着,一双慈祥温和的眼睛落在唐年身上。   当年衡玉与唐年的母亲就是江湖之中有名的侠女,出身二流势力火凤门,使得一手好鞭法。后来踏入江湖历练,她的容貌也曾经引得与她同一时期的不少门派才俊倾慕。后来她与唐父结缘,嫁给唐父之后两人一道行走江湖,留下了不少神仙眷侣的美名。   直到后来唐父建立唐家庄,唐母才逐渐淡出了江湖。后来她的死讯传来,还有不少人心下唏嘘,感叹红颜的凋零。   刚刚衡玉踏入殿内的时候,殿上有一些人感到失神也是因为恍若在那一刻看到了故人踏着阳光归来。   “多谢空净大师的夸奖。”听到空净提起梅娘,唐威心中也泛起一阵酸涩。不过他将自己纷乱的思绪压下得很快,笑着冲空净拱手,坦然替衡玉与唐年受下了空净的夸奖。   在他这个父亲看来,自己的一儿一女自是千好万好的。   这一场宴会唐威是主角,不少门派的人也都没有扫兴,拱手夸奖起唐年和衡玉来。   不过说着说着,话题就绕到了关于儿女的婚事上。   对此唐威只是打着哈哈,“犬子年纪不大,还需要在江湖之中多磨砺几年,倒是小女年纪虽已经到了,但老夫还想着要多留她几年呢。”   想要多留几年与提前定下婚事其实并不矛盾,唐威这句话里也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   毕竟那些优秀的青年才俊可是有很多人都在盯着的,如果真的有合适的人唐威也会早些让玉儿定下来。   随后的宴会衡玉并没有出席,各门派不少年轻男弟子心底都可惜地叹起气来。   倒是这一次唐家庄准备的午宴十分丰富,比起众人在其他宴会上吃到的要丰盛许多,而且入口的口感也十分好。   唐威吃着温热可口的佳肴,不由在心底感叹起来。玉儿之前提出要亲自负责监督宴会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端菜来往的婢女都非常井然有序,端上来的菜品也十分丰盛,看来他是小看了自己女儿了。   不少人吃着饭,心底也在暗暗思考着唐家庄如今的现状。   至少从目前他们了解到的来看,唐家庄并没有出现很明显的衰落现象。在这个时候如果想对唐家庄动手,明智吗?   “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在我唐家庄中休息一两晚再行离开。”宴会结束后,唐父起身说道。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前来祝贺的一些人心思的异动。与其让他们找些借口留下来,倒不如他大大方方邀请众人在唐家庄住下,这更能让那些人投鼠忌器。   唐家庄以庄为名,自然是有着与名字相符合的大小的,要找院子安置这些门派之人并不算难。   唐威这番话合了不少人的心思,有一些素来与唐家庄交好的门派自然也不会驳了唐威的面子,所以众人都应了下来。   唐父早就已经让大管家安排好了,待众人用完宴席,他便让大管家过来将这些门派之人都带去安置。   既然留了客,晚饭自然也是唐家庄这边备好的,只不过没有中午宴席上吃的那么丰盛了。   沧浪阁掌门慢慢把碗里的汤喝完,才用眼神示意一直在旁边坐立不安等着他用完晚饭的陶毅说话。   得到允许,陶毅马上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以沧浪阁掌门的实力也不用担心会有人隐藏在一旁偷听,“师父,唐威看着还算精神,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身体有了好转,我们之前盘算的那些事情可还要进行下去?”   沧浪阁实力强大是强大,但在江湖中风评一直不好。   他们好几次崛起的契机都是靠扳倒一些衰落的门派,吞并他们的地盘,从而寻得崛起的契机的。这一回他们盯上的猎物就是唐家庄。   “你急什么。”沧浪阁掌门微微蹙起眉来,“唐威老匹夫的伤是多年的暗伤,哪里那么容易就痊愈,如今也不过是拖着日子等他儿子成长起来罢了。他这是在给我们摆迷雾阵呢。”   沧浪阁在他的带领下吞并过那么多门派,那些人不知道给他摆过多少迷雾阵,若是他连这都分辨不出来,沧浪阁也不会有今日的辉煌了。   “那……”陶毅有些迟疑起来。   “该试探的自然还是要试探的,毕竟唐家庄虽然没有以前的威势了,但最后的反击也是很可怕的,我还不想把太多人手折在里面。”沧浪阁掌门捋须一笑,表情温和,若不是听了他这番话,怕是不了解内情的人都要被他这一副正人君子的表象给蒙蔽了。   陶毅拱手应是。   沧浪阁掌门想起唐威之女那副姿容,突然转头看向陶毅,温声问道:“毅儿认为唐威之女容貌如何,为师活了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比唐威之女容貌更盛之人。如今唐威之女也有十七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若是毅儿喜欢为师便亲自为你去向唐威提亲,你看如何?”   若是陶毅与唐威之女许了婚事,他想要打探唐家庄的内部事务就更容易了。而沧浪阁掌门也不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以唐威之女的容貌,说起来他这弟子也并不吃亏。   陶毅想起今日看到那人踏着细碎阳光步入殿内,想起她纤细柔软的身姿,突然觉得嘴唇有些发干。   “弟子多谢师父。”陶毅直接拱手行礼应了下来。   沧浪阁掌门捋须大笑,并不意外陶毅此时的表现。   而另一边,唐年、衡玉陪着唐威在主院那里用过晚饭,一家人凑在一起还没聊几句,就有下人来报少林寺空净大师前来拜见。   唐年、衡玉两人对视一眼,都行礼离开了。   唐威与空净大师相交多年,唐威直接挥退下人,亲自出门去将空净大师迎了进来。   空净大师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右手一直在拨着念珠。他手掌合十,道了句佛号,“唐施主可知如今唐家庄的处境?”   唐威脸色冷了下来,“自然知道,那些宵小之辈,这江湖就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方才如此乌烟瘴气。”   前朝末年,帝王昏庸,社稷动荡。不少江湖侠士都慷慨解囊,还有些人前去投奔义军,那时的江湖人完全当得起“侠义”二字,并为后人所称颂,如今国内还流传着少林寺了凡大师、墨袖阁净玉师太几人的威名。   只是到了如今,百年过去了,江湖中某些人的人心已经变得不堪起来了。   靠踩着其他门派上位这种事,也亏得他们有人能做得出来。   空净轻轻叹了口气,直到这时候,这个看似超脱红尘之外的大师才多了几分红尘之气,“如今朝廷一直在紧盯着江湖,伺机想要对江湖出手,把江湖抹平,江湖各大门派却又一直陷于内斗之中,我少林寺空有声望,在这方面却也不好插手。”   唐威自然懂得空净的难处,他摆摆手,出声宽慰空净大师不必担心。   其实要唐威来说,朝廷对江湖动手,把这个已经堕落的江湖抹平反而是件好事。他虽久不入江湖,却也耳闻这些年江湖的风气。   把仗剑欺凌当作是快意恩仇,这何其可笑。   而这一边,唐年正在送衡玉回院子。   在唐年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整个唐家庄跑遍,没人比他更清楚唐家庄的布局了,现在他特意挑了一条很荒僻的小径把衡玉送回去。   在路上走着,唐年还不断告诫衡玉,“玉儿这两天就好好呆在房间里不要出院子里,若是觉得闷了可以去请一些与唐家庄交好的门派女弟子来你的院子聊聊天。”   衡玉听着颇有些哭笑不得。   【唐哥哥这是担心你被某个门派的男弟子给拐了去啊】系统感叹。   衡玉回了系统一句,“其实我原本还想着收些小弟的,不过想了想江湖中这些人的做派,我决定保持沉默。”这样的小弟太掉价了,比智商低还让她接受不了。   兄妹俩走着走着,衡玉突然出声问唐年,“父亲和兄长可是在担心如今唐家庄之祸?”   唐年一惊,下意识问道:“是谁在玉儿面前嚼舌根?”他这下意识反应已经是不打自招了。   唐年说完之后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他想要开口补救,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干脆就闭了嘴不说话。   衡玉点点头,神色间倒是没有半分异样,“我自己能看出来。”   唐年轻叹,“我与父亲本意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这样的祸事,动辄就有灭门之灾,玉儿被他们千娇百宠长大,唐年和唐父都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毕竟不管如何,就算唐年和唐父都死掉了,他们也会尽自己所能安排好玉儿的下半生的。   衡玉脚步微顿,她伸出手,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握住唐年的手腕。这时候天气已经暖起来了,唐年身上的衣裳很薄,所以他能很清楚感受到从衡玉手心上透过来的凉意。   “兄长有没有想过与朝廷合作?”这一句话若平地惊雷,让唐年一下子就失了态。   江湖与朝廷素有间隙,如今唐家庄之祸说到底也只是他们江湖中的事情,唐年与唐父考虑的时候下意识都把朝廷排除在外了。   “如今的朝廷不算昏庸,治下百姓大多也都能安居乐业,可就像唐县是掌控在唐家庄手中,和县是掌握在墨袖阁手中……几乎各大门派手底下都掌控有一部分地盘,这其实并不利于国家的稳定。朝廷早就有除掉江湖之心,却苦于一直无处下手,兄长与父亲为何不与朝廷合作一番?”   唐年反手扣住衡玉的手腕。   衡玉知道唐年不会对她做什么,倒也没有反抗。   所幸唐年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动作,他没有下太重的力道,只是眼睛依旧紧紧盯着衡玉,“玉儿,你可知道你这番话意味着什么?”若是这番话传了出去,那唐家庄在整个江湖都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样的江湖不要也罢。”   衡玉勾唇笑起来,“兄长可以好好挑选一番合作的人选,据我探知到的消息,如今皇位上的那位身子大不如前了,却迟迟没有立储。那位早就想要把江湖端掉了,若是各大皇子里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立下这一番功勋,那么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我们这时候选择与朝廷合作,我们的安危便能得到保障。而那些没有为祸江湖的人,自然也可以网开一面,并且朝廷还可以将他们收揽到朝廷之中为朝廷所用。至于那些为祸江湖之人,剑上染满了无辜之人的血,兄长认为他们不该杀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唐年将衡玉送回到她的院子后,自己也选了条路走回自己的院子里。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他一直在默默思考着衡玉的一番话。可越是思考,他就越是认为衡玉的话是对的。   唐年心中一叹,决定先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归顺朝廷,与朝廷合作这件事牵连太广,他还需要与父亲好好商议。   唐年走回院子的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也在散步的各门派男弟子,这些人和他打招呼的时候目光略微闪烁。还有好几个男弟子没有呆在划分好的院子里,而是选择在人来人往的空旷地方舞剑。   白衣俊挺,剑势凌厉华美,倒是一幅不错的画面。   唐年将他们的心思猜了个十足十,暗自冷哼,这些散步的人全都没他长得好看,而且舞剑也没他有气势,他家玉儿岂会看上他们。   喜欢散步的就散吧,喜欢舞剑的也随便舞,反正他早就叮嘱了玉儿这一两天不要踏出她的院子大门了。   唐年懒得去看这些人,他特意选了条不容易碰到人的小径走回自己的院子,没想到快到自己院子的时候正好碰到在练剑的宋恒。   剑招极其简单,却足够凌厉。横挑之间自有一番韵味在。   唐年停下步子,略一细品也不由在心底惊叹,墨袖阁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武功果然厉害,难怪隐隐会有年轻一代弟子第一人的名头传了出来。   宋恒早已察觉到有人到来,不过他仍是不紧不慢地练完了自己最后几招才慢慢收剑。   将剑收入剑鞘拿在手里,宋恒回过身来,见到唐年时略有些诧异,拱手行了一礼,“唐兄。”   唐年拱手回了一礼,感叹道:“一别两年,宋兄的剑法越发精妙了。”   “哪里哪里。”宋恒谦虚摆手,随后他又解释道,“宋某习惯于每日练剑,这才找了个清静地方习剑,没想到竟然会偶遇唐兄。”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定要与宋兄好好切磋一番。”   “我也正有此意。”   这里距离唐年的院子不远,唐年也不好直接丢下宋恒自己回去,便邀请道:“宋兄可要去我院子里坐一坐。”   宋恒故作推辞,“这太打扰唐兄了。”   “宋兄你就是太客气了,那就这样吧,唐某先回去了,宋兄请自便。”说完后,唐年甩甩手离开了。   宋恒俊秀的脸庞一僵,没想到唐年完全没有按照套路来。正常的套路难道不是唐年再次邀请然后他才顺势答应下来吗。   慢悠悠回到自己院子的唐年心下哼道,宋恒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想要去偶遇玉儿,而是想从他身上入手,这一点倒是想得好,但也要看他配不配合啊。   嘿,年轻一辈第一人?   想起宋恒今日在大殿上望向衡玉的那种志在必得的眼神,唐年脸色不由一黑。 第104章 江湖第一美人   衡玉告知唐年的那一番话, 让唐年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 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了一场噩梦。   他在梦中看到唐家庄被几大门派攻陷, 他的父亲本就深受重伤, 最后因为过度消耗内力而亡。而他还年轻, 尚未成长起来, 根本不是那些江湖老手的对手。当利剑没入他身体又抽出,失去支撑的他缓缓倒下的时候,他看到自己娇俏动人的妹妹被那些贼人劫走。   以她的姿容那些人自然舍不得杀她, 可对她而言, 在那样的境遇下活着,反而是生不如死。   唐年是生生被这一场噩梦惊醒的。   梦里的一切太过惨烈,以至于梦中那股绝望与杀意一直弥漫在唐年心头,即使他清楚知道那是一场梦依旧不能消散。   谁知道这一场梦将来……会不会成真。   不, 他怎么可能让这一场梦成为现实!   睡是睡不着了,唐年干脆从床榻上坐起来,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意识稍微回笼后, 唐年穿好衣服下了床,随手把枕头边上放着的配剑操起来握在手里,出了门去练剑。   这时候外面还是一片黑暗, 虽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但可视程度也不高。   还好习武之人有内力加持,在这种黑暗中也能视物。   唐年把剑出鞘,随手一甩将剑鞘扔到一旁。   锋利的剑在黑暗中闪着淡淡的光泽。   唐年觉得他心底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 那团火像是在蔑视着他护不住自己亲近的家人,又像是他对这侠以武犯禁的江湖的蔑视。   这团火在他心底越烧越烈,唐年的剑越舞越快。   剑影逐渐练成一片,在这夜色中化为一片虚无。   然后,唐年一举冲破了自己的瓶颈,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拂柳剑法》共分九层,每三层之间都有一个大瓶颈。前面六层都是基础境界,后面三层每能上升一层都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天地。   唐年自六岁起磨练根基,八岁开始修炼《拂柳剑法》,之前他早就在第六层那里停留了两年多,一直窥不见踏入第七层的门槛,谁知如今因为心情激荡,他竟然得见第七层的大门。   唐年努力挥完所有自己能挥出的剑招,越是挥舞到后面,他挥出一剑的速度越是缓慢,直到最后,他的剑停滞在虚空之中,不能在前进寸毫。   这一过程不过短短一刻钟,他却浑身都冒出了汗。   唐年终于收回了剑,把扔到地上的剑鞘捡起来,剑归入剑鞘中。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里衣已经湿透了。   被这夜晚的凉风一吹,唐年整个人下意识颤抖起来,如果不是常年习武身子硬朗,怕是被这么一吹,明日就要病倒了。   可唐年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难受,他反倒觉得非常畅快。   这种境界得到突破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而此时,他也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不再受到刚刚那场噩梦的困扰。   唐年换了身衣服,又回了房里眯了一觉。   他闹出的动静并不大,以至于院子里陷入熟睡的其他下人根本不知道昨晚上他们的少爷突然起了床到院中舞剑,并且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的突破。   用过早饭后,唐年方才寻了条小路去了唐威的院子里。   他到的时候唐威刚刚用完早饭。   唐年先将自己剑法突破的消息告知唐威。   唐威激动地拍了拍唐年的肩膀,“好,好。为父当年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方才窥得第七层的门槛。在江湖中闯荡时,凭着第七层剑法已经足够在江湖中来去自如了,如今吾儿能在十七岁就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出乎为父预料。”   虽然唐威知道唐年的资质比他高,但也认为唐年起码得再过一两年才有可能达到这一地步,谁知道他的进展竟然如此之快。   唐年苦笑,“父亲,且听我告诉你为何我会突然突破。”   他将昨日衡玉说的那一番话全都复述给了唐威听。   只不过他做的那一个噩梦,唐年下意识隐瞒了。   父亲如今有暗伤在身,现在不过是强撑着身子,那样的噩梦他怎么可能对父亲说出口。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唐威没有察觉到唐年心绪的变化,他正轻声复述着这句话。   “如今的江湖,蝇营狗苟之辈太多了,哪里还当得起这句话啊。就连少林寺和墨袖阁这两个鼎鼎大名的门派都混入了许多乌烟瘴气之辈,更何况是其他门派呢。”唐威突然轻叹出声。   “父亲?”   唐威始终沉默,脚下步伐不停,一直在原地转着圈子,眉头紧锁。   “玉儿说的是对的。”半晌,唐威眉头缓缓松开,他也终于出声表态。   唐威的话说得颇为轻描淡写,唐年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升起,可也忍不住心头剧烈跳动起来。   “为父只求你与玉儿能够好好活着,若是江湖中人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便自己去寻活路,并且还要让那些将我们逼到绝路的人,也尝尝我们如今的滋味。”   这种坐立难安、时刻警惕的滋味,他会还回去的。   到那时,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就要反转过来了。   用过早点后,衡玉便点了自己院子里的两个婢女,分别派她们前去火凤门和青峰派住着的院子里,邀请这两个门派的师姐师妹前来她的小院一聚。   火凤门是她母亲以前所在的门派,青峰派掌门则与她父亲交好,这两个门派与唐家庄关系都不错,就算那几位师姐师妹与她不相识,看在唐家庄的面子上也都会应邀。   衡玉今日没有上妆,穿的也是一身很普通的杏色长裙。   比起昨日的盛装打扮,今天她的打扮倒是显得普通,但纵使如此,她站在人群中也美得如诗如画。   这种美,明明看似与世无争,却又夺尽众人目光。   矛盾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火凤门这一次只有一位名叫崔灵的师姐跟着火凤门掌门过来了,青峰派则来了一位师姐一位师妹。   三人接到衡玉邀请的时候并不算很意外,都欣然应邀了,只不过想到这位师妹的长相时,都下意识选择回屋里换了身更艳丽些的衣服,然后才过去衡玉的院子。   为了招待三位娇客,衡玉命小厨房那里做了些绵软可口的凉糕,还取出了一坛她之前酿的桃花酒。   火凤门崔灵和青峰派大师姐谢青涵、小师妹方颖在院子门口碰上了,三人彼此点头示意。   她们虽然不算熟,但也都打过照面,所以都是认得对方的。   碧锦站在门口迎接三人,她俯下身子向三人见礼,“三位姑娘,我家小姐已经在里面等着三位了。”   崔灵率先迈出一步走进院子里。   当她看清院子里的全貌时,眼中下意识流露出几分惊艳来。   谢青涵和方颖都跟在崔灵身后走了进来,方颖年纪最小,性子又活泼,最为沉不住气。   她出声惊叹道:“这小院真美。”   院子很宽敞,正中间修了座凉亭,有苍翠欲滴的爬山虎顺着雕刻精美的柱子爬上了凉亭顶端,不经修饰,有些枝叶垂吊下来,反而带出了几分静谧。四周有应时而绽放的花朵,这些花的种植都颇为讲究,错落有致,为整个院子点满生机。院子边上摆着几坛睡莲,正在风中摇曳。   这样充满生机又容易让人宁心静气的院子,实在让人很难不喜欢。   由院子的布置看人,一瞬间三人对衡玉的好感都上升了不少。   “方师妹喜欢就好。”衡玉没有借他人之手,自己抱着一小坛桃花酒从一旁走了出来。   她身上虽没有武功,但从唐父那一辈开始算,她与方颖等人互称师兄妹也并无不妥。   “唐师妹唐师姐。”既然衡玉以师姐师妹相称,三人便也没称姑娘,而是都改了称呼。   衡玉招呼三人到凉亭那里坐着,碧锦很快就将已经做好的凉糕端了出来。   一个碟子里装着好几个凉糕,每个凉糕个头都不大,很精致小巧。   方颖看着喜欢,伸出手拈了一块,咬了一口就吃了半个凉糕下去。   她刚嚼了一口,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口感香软,味道独特,这凉糕比起她在其它地方吃到的要好吃很多。   方颖几口将嘴里的凉糕吞下去,开口赞叹道:“真好吃,我还没吃过比唐师姐这里还要好吃的凉糕了。”她还催促谢青涵和崔灵快些品尝。   谢青涵嗔怪地瞥了方颖一眼。   她是听说过这位唐家大小姐的,也知道唐衡玉和她们这些随性不拘小节惯了的江湖女子不同。   在来之前谢青涵还特意叮嘱过方颖,要她好好注意自己的礼仪,别让两方人都闹了尴尬。   毕竟她们也就只是在唐家庄做客一天,明天早上就要回自己门派了,所以方颖也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现在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方颖接收到谢青涵的眼神,不由吐了吐舌。   这不是唐师姐这里的糕点太好吃了嘛,而且唐师姐给她的感觉很温和,她一个没注意本性就暴露了。   衡玉望着这师姐妹的眉眼官司心下觉得好笑,挥手示意碧瑶过来,“再把厨房里做好的另一碟糕点也端过来给大家尝尝。”   并且伸出手将碟子往谢青涵和崔灵面前推,示意两人也尝一尝。   谢青涵和崔灵也没客气,都伸手拈了一块糕点品尝起来。   “绵软可口,却也不腻人,难怪方师妹觉得好吃,我也从未吃过这般可口的凉糕。”崔灵出声赞道。   谢青涵也出声夸奖起来。   三人这也不仅仅是客套,这碟凉糕的确当得起她们的夸奖。   很快,碧锦又把另一份新的糕点端了上来。所幸这些糕点做得都很小巧,崔灵等人也都继续品尝起这份新的糕点。   衡玉取了四个小巧精致的杯子,往每个杯子里都倒了大半杯桃花酒。   桃花酒的色泽偏黄,酒坛子刚一被打开,就有淡淡的桃花香味扑鼻而来。还有些桃花瓣在清澈的酒液里沉浮,最后慢慢沉到杯底。一杯普普通通的桃花酒也因此而显得高雅了几分。   尚未品酒,谢青涵等人望着这个酒杯,便已经在心中下了这酒一定很好喝的定论。   实在是颜值高,闻起来又香。   衡玉这身衣服的袖子有些宽大,她倒酒的时候动作小心,以免袖子沾到了酒水。同时她也在轻声给三人介绍着桃花酒的制法。   “开春之时,我命院子里的婢女采摘了不少桃花,采摘之后还要将花瓣清洗干净并且晒干。然后要将晒干的花瓣装入酒坛里,放入特制的酒曲,再配上清泉水,埋于地里一段时间便可以取出来饮用了。因为此酒加入了桃花,所以取名为桃花酒。桃花酒味甘甜,又有滋养身体的功效,女子饮多了还能够美容养颜。三位可以尝尝。”   衡玉话说到这里,四杯酒也倒完了。   她将酒坛放在一旁,重新将酒坛盖好,不用她多说,谢青涵三人都伸出手取了杯桃花酒,细细品尝起来。   “不仅仅是闻着有桃花的清香,就连饮下去也觉得在酒的清冽中带了几分桃花的清香。”谢青涵对酒显然有一定了解,她抿了一口,抬头望着衡玉夸道。   “唐师妹心思当真灵巧,竟能想到以桃花为酿酒的原料之一。我在江湖中多年,还从未喝到过这般滋味的美酒。”崔灵已满了二十,从十五岁开始她就在江湖中闯荡,这么多年过来,别的不说,这杯中物她是尝过不少的。   方颖不过十四岁,没有两人这么会说,不过她眯着眼,喝得非常欢快的样子也很有说服力。   衡玉见三人喜欢,又给她们都倒了酒。   桃花酒度数不高,一坛酒量也不多,饮完酒后四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谢青涵等人望着衡玉顿时觉得很是亲近。   既然亲近了有些话谢青涵就好意思问出来了,“唐师妹的皮肤保养得真好,唐家堡的胭脂水粉在江湖中一向有名,不知道师妹经常用的是哪一款?”   比起闺阁女子,江湖女子要不拘小节许多。   但大凡女子都是爱美的,即使是这些门派的侠女也不例外。   谢青涵的问题正中衡玉下怀。   她会邀请三人过来也是有其他打算的。   衡玉干脆邀请三人进了她的厢房,把三人带到梳妆柜前,细细为三人介绍了她梳妆柜上那几样东西的用处。单是介绍还不够,衡玉还请三人坐下,她手上动作极快地为三人上了妆。   眉若远山,唇若点绛,色若桃花。   原本容貌就不差的谢青涵与崔灵如今上了妆后更是艳色逼人。而方颖年纪尚小,衡玉给她选的妆容则偏淡些。   替三人上完妆之后,衡玉也没有说什么虚话,直接把自己的用意说出来,“还要麻烦三位多帮忙宣传宣传了。”   谢青涵望着铜镜里倒影的人影,手不自觉抚上脸庞,“这是琳琅阁新出的产品吗?”   衡玉也不否认,“最近就要在琳琅阁里推出了。而且我打算过段时间把琳琅阁的分店开到其他地方,还希望两位师姐和方师妹能够替我在你们师父面前美言几句。”   琳琅阁虽然也开有几家分店,但大都是在唐县范围内。   对衡玉来说,她更倾向于将琳琅阁开到其他门派势力范围里。   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为了方便打听到消息。   如果唐家庄消息来源更快一些,那些想要对唐家庄动手的人反而有可能成为唐家庄的瓮中之鳖,结局最后是鹿死谁手都很难说。   而且赚女人的钱其实很简单,把琳琅阁开到各门派所在地绝对不会赔了本,反而有可能大赚一笔。   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衡玉自然是乐意做的。   崔灵听衡玉这般坦然把自己用意说出来,倒没有什么被利用的感觉。   相反,她倒是觉得衡玉虽然无法习武,但却有着江湖儿女特有的豪爽,不然也不能这么坦然就承认了自己的用意。   “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三人也不打扰唐师妹了。”崔灵起了身与衡玉告别,“火凤门与青峰派住的小院距离其他门派都不远,若是有师姐师妹对我们三人脸上的妆容感兴趣,我们也会为琳琅阁好好做一番介绍的。”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衡玉将三人送到院子门口。   推开院门的时候,衡玉眉眼含笑往外一瞥,对上宋恒的视线时她脸上笑意微顿。   缓缓收了笑,她与宋恒颔首示意,然后与崔灵三人话别,身影又消失在院门了。   宋恒望着那个窈窕的倩影又消失在院门口,面上不自觉带出几分失魂落魄来。   谢青涵路过宋恒身边时脚步微顿。她偏过头,勾唇笑起来,与宋恒打了个招呼,“宋少侠怎么过来这边了,若是走错了路可以问唐家庄里的下人。”   谢青涵虽然没有经历过儿女情长,但是她也见得不少,宋恒看到衡玉时脸上下意识的惊喜以及现在的失魂落魄都太过明显,实在容不得他人猜不出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不过想了想衡玉那副姿容,以及她的剔透玲珑,谢青涵倒是觉得宋恒这年轻一辈中极有声望的人栽在衡玉手里并不算难理解。   宋恒脸上的失魂落魄立马收敛起来,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一派淡然的神色,“多谢谢师妹。”   谢青涵点了点头,脚步不停,随着崔灵一道离开了。   倒是宋恒,目光落在衡玉院子里,但那道院门紧闭之后再也没有开启。他心底苦笑,却也只能转身离开。   他的师父昨晚非常不满他在寿宴上的失态表现,在院子里安定下来后,便把他寻过去教训了一顿,还非常明确地告诉宋恒,他不会去向唐威提出婚事,而且宋恒与林雅在一起才是对他最有利的事情。   宋恒倔强地抿着唇,始终没有说话。   最后墨袖阁大长老实在是气急败坏了,他冷声道:“唐家庄以后还不知道存不存在呢,你娶了唐威之女,对你以后能有什么助力,恒儿,为师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好好想清楚啊。”   宋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长老住的房子的,但是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宋恒仍然觉得脑袋有些乱糟糟的。   他想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冷静冷静,可却手忙脚乱将茶水全都洒在了地上。   “唐家庄以后还不知道存不存在”,这句话从他师父口中说出来一定不简单。毕竟墨袖阁大长老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宿老,他说话从不会无的放矢。   可……明明唐家庄有这等危机,为何他的师父却坐视不管。   是他想错了什么东西吗。   宋恒觉得头有些疼,又觉得心底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他抱着头蜷缩在一起,一夜无眠。用过早膳后他就出了门,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衡玉的院子外边,然后他就一直站在院子不远处,静静望着院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期待那道倩影的出现还是不该期待。   若是唐家庄出了事情,她会怎么样。   可他能做什么。   他甚至……他甚至不知道唐家庄未来之祸他的师门有没有在里面插一脚。   宋恒终于挪动步子离开,心底却沉甸甸的。   而此时,在唐家庄正院,唐威用过午饭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沧浪阁掌门前来拜访。   唐威眉梢一扬,沧浪阁掌门一直伺机拿下唐家庄,他真不知道如今这人是怎么有脸单独与他见面的,难道是想要试探他的伤势如何吗。   “传话给沧浪阁掌门,就说我身子不适,不方便见他,还请他见谅。”   他如今就是在给那些对唐家庄起了心思的人放迷雾弹,一时表现得自己身子很好,一时又说自己身子不适,如此交替反倒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院外,沧浪阁掌门听说了大管家传出来的话后神色立马带了几分关切,不过心底却也正在琢磨。   “原本我来是想要商量我的徒弟与唐兄之女的婚事的。我那徒弟性子温和,一身武艺在同辈人中也算难得。以唐兄之女的相貌,就该找江湖中有名的才俊方能相配,倒不知唐兄可看得上我那徒儿?”   大管家把沧浪阁掌门这番话传回给唐威后,唐威差点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沧浪阁掌门行事未免太过嚣张!   一面想要蚕食下唐家庄的势力,一面又想为他的徒儿求娶他的掌上明珠。   岂有此理!   简直欺人太甚! 第105章 江湖第一美人   “玉儿的婚事要继续拖下去, 这一回, 我反倒不愿将她嫁给江湖中人了。”唐威一锤定音,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   “最起码……要先等这一切尘埃落定。”   唐威望着坐在他下首的唐年, 突然告知了唐年一个消息, “我已经在尝试着派人去接触一些朝廷官员了。”   话里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叹息。   他身处江湖, 为江湖中人, 仗剑行侠多年,在这片江湖中也曾留有美名,还挣下了这诺大家业……   谁知世事弄人, 如今他竟然打算与朝廷联手将江湖毁掉。   虽然知道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让他心生向往的那个充满侠义的江湖了, 但唐威依旧觉得心情复杂。   唐年虽然能理解唐威的感受,但却没有感同身受的想法。   他一直在唐家庄长大,虽久闻江湖之名,却一直未曾涉足。要联合朝廷毁掉江湖, 自然也就没有唐威这样的复杂心情了。   好在唐威很快也调整了过来。   他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走吧, 我们父子两该出去送客了。”把那些与唐家庄交好的、或者是对唐家庄心怀鬼胎的人都送走。   各门派中人离开的时候,衡玉正在她的院子里抚琴。   绿意盎然、充满诗意的小院里,传出轻松欢快的琴音。琴音与微风应和着, 传遍整个小院。   在院子里来往伺候的婢女都下意识放轻了步伐, 生怕打扰了这一片琴音。   有身穿家丁服的下人靠近院子,然后小声对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碧锦说了一番话。   一曲弹完,衡玉将手按在琴弦上, 没有回头,视线落在不远处迎风招展的花上,询问站在她身后伺候着的碧锦,“所有门派的人可都离开了?”   刚刚已经有下人过来通报了,碧锦俯身应是,顿了顿,她又道:“小姐,墨袖阁宋少侠命下人给您传了话……”   衡玉颔首,却没有出声询问宋恒留了些什么话。   以宋恒望向她的那情意绵绵的眼神,总逃不过些儿女情长的话又或是许诺。   而这些话,他有兴趣说,她却是没有兴趣去听的。   “既然那些人都走了,那我便去见一见父亲。”衡玉起身,提着裙摆走下台阶,路过碧锦身边时丢下这么一句话。   碧锦连忙跟上衡玉。   既然小姐不愿意听,她自然也不说了。虽然她觉得那个宋少侠长得不错,武功也厉害,的确配得上她的小姐。但小姐明显对宋少侠不感兴趣,她也不是不会看脸色的。   唐威和唐年刚刚送完所有客人回了院子里,下人就过来禀报衡玉就过来了。   “玉儿过来坐。”唐年招呼衡玉在他身旁的空位上坐下。   待衡玉坐下,唐威方才询问衡玉此来所为何事。   衡玉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听到唐威的问题,她把手边的茶杯轻轻放下,笑着回应唐威刚刚的问题,“我建议父亲将琳琅阁开到其他门派的势力范围。”   唐威眼神一凝,“玉儿为何会有如此打算。”   “父亲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衡玉没有回答唐威的问题,反而抛出了自己的问题,“父亲已经打算要助朝廷一臂之力了吗?”   能说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他的女儿,比他所想的还要看得通透。而且最早提出与朝廷合作这个建议的也是衡玉,所以唐威并不意外衡玉猜出来。   “是。”   “父亲想好与谁合作了吗?”   “不曾。”   衡玉颔首,显然并不意外唐威的答案。江湖与朝廷大多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唐威若是不刻意去了解消息,自然不会清楚朝廷的局势。恐怕他才刚刚派人去打听朝廷的消息,要出结果还要一段时间。   而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答案,衡玉才回答了唐威刚刚提出的问题,“将琳琅阁开到其他门派的势力范围时,父亲与兄长可以将自己的心腹好手派过去,这样可以方便探知一些对唐家庄有异心的门派动向。不管怎么样,有所准备都是好的。”   “好,你兄长会去做这件事。”衡玉的话很有道理,唐威应得很快。   衡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借着茶杯的遮挡对唐年勾唇笑了笑。   唐年手握成拳抵在唇角咳了咳,唇角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唐威在上首望着这兄妹俩的互动,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其实衡玉还有很多事情要说,但是如果把她心底的盘算都说出来,就太过了。   原身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现在这般表现已经有些惊艳了。再表现下去,就算古人一向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也要心底起疑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   不知道唐年与唐威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反正在琳琅阁分店不断在其他门派势力范围内扎根的时候,唐年总会过来与她提上一两句。   衡玉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唐年做的已经不错了,这种情况下她没必要自己插手。   倒是最近,她在唐家庄里呆得有些无聊,在这种情况下,她便给自己寻了些新的爱好。   这具身体虽然不能习武,这个世界的体系也不允许用修仙功法纳灵气入体,但衡玉对于武侠世界十分好奇,她特意去了唐父的书房里翻看里面的武功秘籍,就连《拂柳剑法》她也翻看过了。   《拂柳剑法》在这世俗中已经算是顶尖剑谱,但怎么可能比她曾经学过的剑法精妙。   虽然世俗剑法与修真界的剑法相差甚远,但穿了那么多个世界,衡玉最不缺的就是触类旁通的能力。   她将唐父书房里的剑谱翻看了个大概后,隐隐约约已经摸到了一条路。   虽然她不能亲自去练武,但眼界比起唐父来只高不低,后来她便时常去旁观唐年练剑,等他练完偶尔还会出声说一两句。   一开始唐年还只当妹妹是在随意感叹,直到他按照衡玉说的话再去挥舞剑法,他才发现衡玉提到的那些正是他的薄弱点。   “玉儿你是如何做到的?”   衡玉眨了眨眼睛,“若我有练武的资质,一定是不世出的天才,兄长可信?”   唐年被她这一句话逗得大笑,差点拿不动他的剑。   他这娇娇弱弱的妹妹,和不世出的天才之间,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至少唐年想象不出来。   衡玉:“……”啧,竟然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衡玉一脸漠然望着唐年,唐年在衡玉的视线下,终于收了自己的笑,站直身子。   他想了想,突然把自己已经入鞘的剑抬起来,轻轻搭到衡玉左肩,“玉儿没有练武的资质,但兄长可以为你碾压那些天才。兄长的剑就是为了你与父亲而挥动的。”   所以那些所谓的天才,伤了他还好,若是敢动他的妹妹,那么他手下的剑绝对不会留情。   “我知道。”衡玉柔声道。   她把手抬起来,握住唐年递过来的剑身,“有信仰的剑,一定比没有信仰只知杀伐的剑要强。”   剑两边开刃,锋利的剑甚至可以轻易穿透甲衣。而且剑很灵活,能够直取敌人的很多致命部位。它最初被创造出来,就是单纯为了杀人而存在。   剑本身没有灵魂,是铸造者以及使用者赋予了它含义。一柄剑,若是单纯为了杀伐而挥舞,总有折断入魔的一日。   她本就是用剑的行家,自然知道唐年终有一日成长起来会有多厉害。   武侠世界的确不需要像修仙界那样磨砺道心,但这不代表道心不重要。   只有有信仰的剑,才能走到极致。   唐年收了剑,用下人递过来的毛巾抹了把脸,先折回他的院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才陪着衡玉一起去唐父的院子探望唐父。   唐父的五十大寿刚过两个多月,之前在宴会上显得精神头尚足的人现在半卧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看到相携而来的儿子和女儿时,唐父稍稍从床上半直起身子,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你们兄妹俩怎么过来了?”   唐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被子从他的身上滑落下来。   衡玉快步走上前,帮唐父捻好被角,这时候天气已经转冷了,一不小心着凉了,以唐父现在的身子状况肯定又要招罪。   她就坐在床榻边,唐年则抱剑站在一旁。   衡玉轻声把刚刚她和唐年的对话复述给唐威听。   唐威听完之后笑起来,笑过之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唐威有些好奇地望向衡玉,“我还未问过玉儿,以后想要做什么?”   她以后想要做什么啊……   衡玉听到唐威的话,缓缓勾起唇角。   她享过富贵,握过权柄,曾经杀伐果决,也曾经逍遥度日。   她看过很多风景,遇见过很多人,但还有许多美景没有见过,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没有玩过,有很多有用的东西没有学过。   “我想去看些不一样的风景。”   不拘是人间富贵乡,还是天南海北景。   “也想学些有用的东西。”她会了很多东西,可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   衡玉低头,望着唐威瘦削可见皮下血管的手背,突然起了学医的念头。   她在那么多个世界里穿梭,还从未学过医术呢。比起西医,中医对她的用处其实更大。至少中医的局限比较小,不像西医,若是去了个古代世界,找不到合适的器械和药材,她学了一身医术也无处施展。   既然现在有机会,那她便先学了中医,待日后有机会再去学西医好了。   “父亲,女儿想学医术。” 第106章 江湖第一美人   既然衡玉明确表示出了自己对学医的兴趣, 唐年和唐威自然都不会反对, 而且还大力赞同。   在他们看来,衡玉学些东西打发时间也好, 只要她开心就好, 两人也没想过要她学得多好。   只不过江湖之中的医者本就鱼龙混杂, 大多数都是些没什么太大本事的赤脚大夫, 而有一定本事的又多是脾气古怪。   衡玉若要学医,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医者请来唐家庄教她。毕竟在如今这种时候,唐威和唐年都不会放心她一人在外面独自求学。   如今在唐家庄中照顾唐威的大夫倒是不错, 但这位大夫恪守家规, 坚决不会外传他的医术。   这倒也是没有办法的。在古代把传承看得非常重要,衡玉也不强求。   但看在唐威的面子上,那位大夫虽然没有收她为徒,但还是给她介绍了好几本医术去阅读, 而且在衡玉遇到不懂的时候他也不吝于自己的指点。   但如果她要系统去学,还是需要找一个师父才行。   在好几个条件的框选下, 可以选择的余地太小了, 一时之间唐年还找不到合适的人。衡玉倒也无所谓,在她看来,等唐家庄之祸解决之后, 她还剩了几十载的时间学习, 根本不必急于这一朝一夕。   正巧这时候下边人给她递了消息,说在唐家庄不远处一座温泉庄子那块的种植地发现了一种可以制成新式口脂的野花。唐父这段时间病情稳定了许多,衡玉与唐年提过后, 唐年支持她过去那边看一看,刚好还可以泡泡温泉放松。   “等我忙完这阵子后也会携父亲前去,泡温泉对父亲的身子也有好处。”   唐年自然不可能会让衡玉轻车简从过去的,他点派了唐家庄里的许多好手,就连吴明他也都派了出去跟着保护衡玉。   这时候的马车避震能力还很弱,还好原身是学过骑马的,衡玉在马车坐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马车的振动,便让人给她牵了一匹马。   马是吴明挑给她的。   是一匹毛色雪白、性情十分温顺的母马。   这样的母马很适合骑术不是非常精通的人骑。   衡玉一看吴明挑选出来的马就知道他不太看好她的骑术。   不过她这具身体看起来的确没有太大说服力,所以衡玉也不说什么,一手握住马缰,另一只手抚在马身上,不需要借助马蹬,直接翻身上了马,动作极为干脆利落。   “小姐好样的!”不少侍卫都注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出声给衡玉叫好。   坐在马车里的碧锦也鼓掌给衡玉叫好。   一开始衡玉要上马时,吴明还在旁边小心看着。但他没想到衡玉上马的动作竟然如此干脆利落,根本就不比他差。   “吴明叔叔,若论控马,你可不一定如我。”衡玉今日换了一身骑装,飘逸柔顺的长发已经被束带高高束起,显得整个人极为爽利,她坐在马上扬唇一笑,就连周边的美景都要逊色三分。   吴明笑笑,默认下来。   他也可以不踩马蹬直接翻身上马,但绝对没有衡玉这般干脆利落的身手。   看来他们这位大小姐虽然没有练武资质,但身为江湖女子,在骑马这一点上也是有好好练过的。   的确,原身的骑术本就很好,衡玉现在露这么一手也不算出奇。   马车里还坐着碧锦,所以一行人行进得并不快。后来碧锦也受不了马车的颠簸,跑了出来骑马。   身为衡玉的贴身婢女,在衡玉学骑术的时候她也是学过的,只是比不得她的高超。   这处温泉庄子距离唐家庄并不远,一大早上出发,等到了天边暮色渐起时,众人也逐渐接近了温泉庄子。   眼见目的地就要到达,等会儿就可以好好吃上肉喝上温热的酒,一些侍卫下意识都放松了身子。   衡玉却微微蹙起眉来。   她在弥漫着丝丝冷气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停下。”吴明是众人中内力最深厚者,他在察觉到不对的下一刻立刻把手抬起,示意众人停下。   众侍卫拉住马缰,纷纷停下。   吴明在唐家庄里的地位本就很高,唐家庄的侍卫原本就拿得出手,后来在衡玉的要求下,唐年还特意训练了一番,如今已经可以做到令行禁止。   “小姐。”吴明控制着马匹,行到她身边请示,“这附近有些异常,我估计是有两方人马正在打斗厮杀,我们可要加快速度离开,还是派些人去打探打探?”   衡玉没说话,她侧耳听着。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一点点在耳里清晰起来。   衡玉抬头与吴明对视一眼,勾唇笑起来,“吴明叔叔派些人去看看吧,我倒是有些好奇,在我唐家庄势力范围内何人敢如此大胆。”   吴明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快速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过去看看。   叫喊声是在杂草丛那边传来的,被点到的五人纷纷跃下马,快速顺着喧哗声跑过去。   片刻,叫喊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响起。   衡玉一个眼神示意,吴明立马又点了三人过去,他自己则控马越发靠近了衡玉,以免衡玉出了意外。   毕竟比起那些人,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叫喊声响了接近有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渐渐消停了。没让衡玉众人久等,那些唐家庄派去的好手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负了伤,还有一个人伤得较重,被其他人背着。还有两个伤得很重、不知身份的人,被她的人抬了出来。   “小姐。”一个还算精神的侍卫拱手,向衡玉禀告结果,“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两方势力在厮杀,其中一方已经明显落了下风,于是我们便帮了落了下风的那四人。一番厮杀后兄弟们身上都挂了彩,那四人有两人都死掉了,这两人也伤势颇重,被兄弟们带了回来。”   他还侧了身子,把被抬出来的两个人的脸露出来,“这个锦衣男子应该是这方势力的主子,属下发现那些人都是冲着他过来的,而他的侍卫也一直在护着他。”   这番话虽是向衡玉禀报的,却是吴明替她做了回应,“辛苦兄弟们了,你们先将伤重的陈六放到马车里给他止血,车里有金创药。”   以陈六的伤势,如果不快些处理,虽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但估计受到刀伤的那一条腿是要不了了。   对在刀尖上舔血混日子的侍卫来说,这也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其他受伤的兄弟们也一道过去处理伤口。”吴明又道。   众人抱拳,纷纷退到最后一辆空着的马车那里,从里面取了药处理自己的伤口。   也有没受伤的侍卫下了马,跑过去帮其他人处理那些自己不容易上药的伤口。   衡玉目光落在那两个重伤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她眼神一凝。   这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下去了,衡玉坐在马上有些看不真切,她干脆就下了马,走进那两个重伤血肉模糊的人。   吴明与衡玉接触不多,但衡玉留给他的印象一直很好,至少他很肯定对方不是个鲁莽之人。现在看到衡玉走进那两人,吴明也没有劝,只是以免发生意外,他也跟着上了前。   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那个重伤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大汉突然一把从地上弹了起来,把袖子里藏着的刀刃露了出来,攻向衡玉。显然是想着要拿她当人质。   衡玉脚步一错,袖子里突然露出一道寒芒。   她猛地一挥,大汉本就没有力气,手中的刀刃被她击中之后直接脱力甩了出去,而衡玉的刀刃已经贴近了他的脖颈。   “没想到你还有力气,不过这么一击之后你还有再战之力吗?”衡玉将手中的刀越发逼进了那人的脖颈。   带着凉意的匕首紧紧贴着皮肤,那人原本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迷糊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一些,他望着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衡玉,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好的身手。   但男人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他家主子,猛地咬牙道:“我意图劫持你,这都是我自己心生歹意,可我家少爷什么都不知道。若是这位小姐能够将我家少爷带回去,为他疗伤,日后定然会有福报,至于我,小姐要杀要剐都可以。”   衡玉瞥了眼这个硬气已经存了死志的男人,再将视线转到正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那个青年人身上,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来,“你们显然是被人追杀的,就算你家少爷身份特殊又如何,那些人似乎没有让你家少爷再回到家里的打算啊。而你们都战死了,你家少爷如今也生死不知,我怎知这是福报不是祸患?”   男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没想到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依旧思路清楚,把这一切看得如此明白。   衡玉话虽这么说着,却缓缓收了自己的匕首。   那个男人在她的匕首离开后,终于脱力倒在了地上。   他早就没有了力气,刚刚对衡玉的攻击更是耗尽了他身体的潜能,他现在连动个手指都难。   在男人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一道温雅的女声在这空旷的地方响起。   “把这两个人带回去吧。”   衡玉用手帕擦干净她手里的匕首,重新翻身上了马。   那个青年人外面的衣袍看着很粗糙,但他倒下的时候里面的衣服料子也露了出来一些。   她是个识货的人,自然认得那个料子是贡品,专供皇室。   这个人,可以解唐家庄的困局。   这就是她救他的理由。 第107章 江湖第一美人   孟旭修的意识昏昏沉沉, 他失去意识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 是跟随他前来唐县,自幼一直贴身保护他的几个侍卫全都被剑刺中要害, 缓缓倒在了血泊中。   没想到他那几位好皇兄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   不过也是, 在京城的时候那些人根本寻不到机会对他动手, 好不容易他离开了京城, 就算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很多,但这也是最容易对他下手的时候了。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估计就很难再找到其他合适的机会了。   在众多皇子中, 他排行第五, 母妃乃贵妃,后位虚设,凤印由他母妃代为掌管。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在诸位皇子中身份最重。   因此他被立储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所以自然会被他那些兄弟视作最大的敌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放下争斗,做出联手先将他除去的选择其实也并不奇怪。   说到底, 还是他太信任跟随自己一道前来唐县的人了。   他自以为自己做了充足准备, 没想到他竟然会被自己的心腹背叛,以至于落到了如此险境。   这一回,他怕是真的要死了。   人死如灯灭, 只是想不到死后看到的竟然是一片黑暗。   突然, 有一道有些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引起身体的不适,孟旭修下意识蹙起眉来。   衡玉站在不远处, 静静等着大夫给孟旭修把脉。   自那日她救下孟旭修和他的侍卫到今天,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两天。   那两天里他一直在发热,在鬼门关边缘徘徊了两天,想来现在也是他命不该绝,烧已经退了下去,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接下来只要好好养着就能恢复了。   “小姐,他动了。”碧锦端了一盆温水进来,恰好看到孟旭修蹙起眉头的一幕,立马惊喜道。   “大夫?”衡玉听到碧锦的话,将自己的目光投到孟旭修脸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没说话,依旧蹙着眉给孟旭修把脉,半晌,终于把有些冰凉的手从孟旭修的手腕上挪开,抚着胡子对衡玉道:“小姐放心,他已经度过了最惊险的时候,后面只要好好修养就没有大碍了。”   衡玉点头,用眼神示意站在她身后的碧锦,碧锦便带着大夫下去开药方了。   孟旭修觉得脑子胀痛得很,而在他想要安静睡一觉的时候,外面又不断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这些噪音不算大,但却扰人得很。   他刚刚放松下来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大夫已经退了出去,孟旭修短时间内也没有苏醒的迹象,衡玉也不久留。   “里面的人如果醒了就过来禀告我。”衡玉离开前,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下人道。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里,用过午饭后,按照往日的习惯躺在榻上,手里握着本书懒懒看着,困意上了头,便将书搁在一旁,躺在榻上小憩了。   碧锦就在隔间外面守着。   这个时候已经入了深秋,初冬的脚步也逐渐靠近了,这段时间气温降了不少,屋里已经燃起了银丝炭,整个室内都暖洋洋的。碧锦这几天都没这么休息好,现在在这暖和的室内,靠着榻差点就睡了过去。   “碧锦姐姐?”有小婢女轻轻走了进来,贴近碧锦耳边喊她的名字。   碧锦睁开眼,一开始眼中还有几分昏沉,随后立马清醒过来。   她望着这个被她安排到院门那里守着的小婢女,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见碧锦放轻声音,小婢女便知道小姐是在里间小憩,也放轻了声音。   “刚刚有人来报,说被小姐救回来的那一主一仆都醒了,现在那个仆人正闹着要去见他家少爷呢。”小婢女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从寒冷的室外踏入温暖的室内,她被风吹僵的脸顿时添了几分血色,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看来恢复得很快嘛,伤得那么重还能闹起来。”衡玉的声音从里间透出来,随后,长发披散的她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她刚刚从榻上起身,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袍,没有罩上外衣。   “小姐,是吵到你了吗?”碧锦连忙起身,把挂在旁边的斗篷给她家小姐拿过来。   这室内虽然燃着炭,但还是要注意些。   她家小姐这几个月身子是好了不少,也经不起折腾。   “无妨,只是正好醒了。”衡玉任由碧锦给她披上斗篷。   刚刚的发型已经乱了,衡玉让碧锦过来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换好衣服之后就领着人出门了。   碧锦原以为小姐是要去看望那位公子,没想到小姐竟然先领着众人去了那个侍卫住着的房间。   等衡玉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吴明手里提着他的刀,如煞神一般立在门口,脸色冷漠。   直到看到衡玉,他冰冷的神色方才有了丝丝回暖。   吴明对衡玉一抱拳,“小姐。”   “有吴明叔叔在,看来里面是闹不起来了。”衡玉点点头,视线瞥到那紧闭的房门上。   她话音刚落,那扇门便发出“咯吱”一声,然后,一点点被从里面推开。   头上还缠着纱布、浑身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的魏大听到门外的动静,刚刚推开门探出头来,就对上了似笑非笑望着他的衡玉。   回想起自己之前还想要挟持这位,结果人家最后反而把他制服了,还不计前嫌把他和少爷都接回来庄子里疗伤。一时之间,刚刚还在大闹着要去寸步不离守着他家少爷,被吴明强行用武力镇压的魏大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   他不放心自家少爷,要寸步不离守在少爷身边,这不就是说明他不够信任别人吗。   人家刚刚才不计前嫌救了他们,他却是这样回报的。   魏大咳了咳,他这样的态度的确说不太过去。   “多谢小姐相救。”魏大把门打开,拱手向衡玉道谢,“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我与少爷主仆二人只怕危在旦夕了。”   “我念你忠诚,故而救你。但我并非良善之人,所以在我的庄子里,就好好遵守我的规矩,不要给我闹事惹麻烦。”   衡玉丢下这么一句话,直接转身离开,只不过刚刚迈开一步,她又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望着吴明道:“吴明叔叔也随我一起来吧,此人若还想要去守着他家少爷,那此等不守我唐家庄规矩的人,就丢出我唐家庄好了。”   原本还打算挣扎一番的魏大顿时闭了嘴,生怕真的被丢出唐家庄。   他皮糙肉厚,在生死间摸爬多年,离开了唐家庄倒还有活命的机会,但他家那位少爷怕是就难了。   一行人走远之后,碧锦才问道:“小姐,我怎么不知唐家庄还有这些规矩?”   “因为在唐家庄,我的话就是规矩。”衡玉淡淡道,“不守我的话,惹我不快,就是不守唐家庄的规矩。”   碧锦垂头,顿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傻话。   等衡玉到她专门用来安置孟旭修的院子时,倒又是另一幅景象。   孟旭修即使对陌生的环境心生警惕,但他也没像魏大那样闹腾。   当然,就算他想闹也是有心无力。他虽然也常年习武,但他身份尊贵,何时受过这么重的伤,这一次他起码得卧床一两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元气。   而他能这么气定神闲安心养伤,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庄园的主人既然救了他,短时间内就不会对他做什么。   “小姐。”有请安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   躺在床上的孟旭修勉强挣扎着支起身子,这一番动作让他刚有些血色的脸又苍白了不少。   房门被人推开,有阳光顺着被推开的门照进房间里。   这间房子是很典型的客房布置,里面的布局十分简单,一床一桌外加柜子和凳子。这时候天气冷了下来,为了便于床上的人养病,房间有两个角落都摆上了炭盆,燃起了炭火。   衡玉踏进房里,碧锦和吴明等人都默契地留在了外面。   “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孟旭修望着踏着阳光走进来的人,眼神闪了闪,随后立马恢复了正常。   “公子认识我?”衡玉自从进门后就一直把目光放在孟旭修身上,他那一刻脸上的异样虽然闪过得很快,但还是被她给捕捉到了。   孟旭修也并不否认,“有过一面之缘。”   他那日坐在酒楼之上,而她头戴毡帽,言语犀利。   的确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他早在离开京城之前就已经探查过唐家庄的消息,自然知道传闻中的唐家庄大小姐是什么脾性的人。但见到真人之后才知道传言与事实出入颇大。   “这么说来公子应该知道我是谁了。”衡玉点头,也不拘谨,直接在孟旭修对面坐下,与孟旭修对视,“很巧的是,我也知道公子是谁。”   孟旭修神情放松,他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半靠着枕头。   毕竟他现在身体状况的确不太好,又何必强撑着。   “我听不懂姑娘的话。”   衡玉并不奇怪孟旭修此时会有这样的反应,“家中下人为公子换下染血的衣物时,也把公子身上的东西都给搜寻了出来。”   明明也是存了探寻他身份的意思在,但他当时浑身染血,无论如何都是要换衣服的。所以这个理由倒是用得光明正大、无懈可击。   孟旭修一直注视着衡玉,唇角含笑,表现得好像她说的话都是错的,但他为了给主人家面子才不出言反驳。   若是旁人在他这种目光的逼视下,怕是要有几分不自在了。但衡玉脸上的神色依旧很平淡,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外衣可以骗人,但对于一个出身富贵的人来说,里衣的材质是骗不了人的。公子的确穿着普通的锦袍,没有很明显的特征,但公子里衣的材质乃贡品,在这天底下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用。而你怀里有一枚由极品血玉雕刻而成的玉牌,上面刻着龙飞凤舞的‘修’字。”   “皇子辈以旭为第二字,若我没有猜错,我救下的人就是本朝五皇子殿下孟旭修吧。”   孟旭修唇角的笑终于一点点凝住。   他深深望了衡玉一眼,“唐小姐与传闻果然颇有出入。”   “过奖了。”衡玉回应他。   孟旭修没想到衡玉会猜到他的身份,可既然猜到了他的身份,又为什么要救她。   孟旭修失血有些多,以至于动脑思考的时候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他干脆就直接问了出来,“唐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救我?不怕被他人知道之后误认为你唐家庄归顺朝廷了吗?”   这一场对话里,孟旭修想要通过这个问题掌控这一场对话的主动权,主导接下来的谈话走向。   衡玉却不会让自己落于下风,她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殿下可知道,在你昏迷的这两天两夜里,我唐家庄曾经遭到过三次贼人的攻击,当然,这些人如今都已经葬于我唐家庄庄子地底下了。”   她说这一番话的用意也很明确,就是让孟旭修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聪明。   如果她现在把他赶出唐家庄,不说他的伤势,就说外面那一波接着一波的暗杀他就撑不住。   被衡玉这么一威胁,孟旭修果然老实了不少,“还未多谢唐小姐出手相救。”   “我救你,也是为自救。”把谈话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后,衡玉才选择与孟旭修开诚布公。   自救?   这个词一出来,孟旭修眉梢一动,这个词用得有些妙啊。   “当今陛下一直想要铲除江湖这个心腹大患,却始终不能如愿,五皇子殿下本就受陛下宠爱,若是还能立下铲除江湖的这一番功绩,想必就能够成为下一任帝皇的不二人选了吧。”   孟旭修没有说话,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也不会从千里之外的皇城赶来到这唐家庄的地盘。   毕竟如今唐家庄的危局也是有很多人看在眼里的。   江湖与朝廷割据多年,朝廷中有势力渗入江湖并不奇怪,那孟旭修想到要从唐家庄入手去铲除江湖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我唐家庄愿助殿下一臂之力,除掉江湖,让您立下这一番功勋。”   衡玉这一句话说得很是平淡,就好像是在告诉孟旭修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但孟旭修听完她这一句话,心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好像一下子红润了不少,“唐家庄是为自保?”   “是,也不是。”衡玉从凳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床榻边,“这江湖,早已不是百年前助太祖平定天下的江湖了。如今的江湖鱼龙混杂,十分混乱,所谓的侠义早已荡然无存,留下它,只会影响社稷的稳定。所以我唐家庄愿意助朝廷一臂之力,但这不代表朝廷不需要付出一些东西。”   孟旭修深深望了衡玉一眼,“我会护住唐家庄。”   “但是江湖之中,也有很多无辜之人。”   孟旭修明白了她话中的含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会尽可能满足你。”   “我所求不多,只不过有一点。”衡玉一顿,当孟旭修的视线移到她身上时,她缓缓勾唇笑起来。   这一笑若蜻蜓掠过水面,极轻极淡,却足够将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孟旭修即使心中没有存有其他念头,也忍不住为这样的美艳而心生赞叹。   但他的赞叹还没能持续多久,脸上的神色立马狰狞起来。   “我信不过殿下。”话音未落,衡玉手腕一翻,将一枚药丸猛地打进孟旭修嘴里,手掌往下按,一拍孟旭修的后背,他就生生将这枚药丸给吞了下去。   “你!”药丸已经完全咽了下去,孟旭修捂着自己的喉咙,猛地抬头看向衡玉,眼中流露出几分杀意。   衡玉对于孟旭修的杀意并不在意,“江湖之中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见得不少,刚好觉得这个药丸很适合殿下,所以就给殿下喂下去了,还望殿下莫要与我一个弱女子生气。”   弱女子……   孟旭修差点气死了。   就这女人这样的手段,除了长相,哪一点能够和“弱女子”三个字挂钩了。   “我唐家庄付出了那么多,承担了那么多风险,难道殿下不该好好护着我们吗,若是殿下真能护住我们,那么我保证殿下绝对不会出任何事,但是如果殿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陪我唐家庄一起去九幽冥泉走一遭吧。”   衡玉丢下这么一个威胁后,直接转身离开了,就留给孟旭修一道窈窕的背影。   “殿下且先好好冷静冷静,我明日再过来与殿下商议要事。”   【零,你是从哪里寻来那个药的啊】系统忍不住好奇,出声询问道。   这么神奇的药,也不知道零是从哪里弄出来的。   “那个药丸啊。”衡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从桌子上摆放着的小木箱里掏出一颗药丸,把外面裹着的包装拆开,用温水送服了,“我现在不就在吃吗。”   “如你所见,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药丸。里面还加了些补药,以孟旭修现在的身体状况,吃下那个药丸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系统:……   【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装神棍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刚刚竟然把它这个智能系统都给骗过去了。   衡玉:“……”系统这话,她该自豪吗!?   第二日用过早饭,衡玉没事做,便去了孟旭修现在正住着的房间里见他。   比起昨天,孟旭修现在气色要好了许多,虽然身子还是很虚弱,但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衡玉走进房间,此时再看到她,孟旭修脸上神色已经十分平静,唇边甚至挂着一抹微笑,衬得他整个人分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唐姑娘早。”他与她打招呼。   “看来殿下已经想通了。”衡玉笑了笑,并不算意外。   如果孟旭修连这样的城府都没有,那么他那些兄弟们就不会选择暂时放下成见联手把他先除掉了。   “唐姑娘看来对于一切都很成竹在胸,不知道对于除去江湖一事姑娘打算怎么做?”   孟旭修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而且好像是为了在衡玉面前扳回一局一样,孟旭修还分析起了朝廷之前的做法,“既然唐家庄选择与朝廷合作,我也不瞒唐姑娘,这些年里为了除去江湖,朝廷一直都有大动作,有很多名门大派的高层都已经是朝廷的人,但瓦解江湖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朝廷也试过推广江湖的劣迹,但江湖也都有其他应对,不知道唐姑娘还能想出什么好的主意。”   其实朝廷入手的这几点都没问题,但却因为他们高居于庙堂之上而忽略了一些事情。   “我所想到的法子也是舆论。”衡玉说道。   这个法子朝廷已经试过了,但并没有用。   孟旭修刚刚已经提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衡玉还要提出这个方法。   “不知唐姑娘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朝廷有没有想过,你们放出江湖中人的劣迹,他们也可以放出朝廷的劣迹,顺便洗白自己。但真要论起来,若朝廷想要铲除掉江湖,依靠舆论就是牺牲最少、见效最快的解决方法,但是这舆论面对的人群你们选错了。”   衡玉这一番见解完全吸引了孟旭修的注意力,他脸上下意识露出几分沉思的神色。   “若要绝掉所有后患,舆论该面向的人群,也应当是江湖中人。你必须要让那些江湖中人意识到,最美好的江湖是什么样的,而现在这样的江湖又是怎么样的。”   听衡玉这么一说,孟旭修不由来了兴致,“那不知道唐姑娘心目中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对方没有练武的资质,但身为江湖女子,又看得如此通透,他忍不住好奇来唐衡玉心目中的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要我去对比的话,现在的江湖大概就是侠以武犯禁。”衡玉把在唐父和唐年面前说烂的话又捡到孟旭修面前说。   “而我心目中的江湖,应当是仗剑行侠。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她的声音很是轻缓,孟旭修却根本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猛地抬起手出声为衡玉鼓掌叫好,“唐姑娘所言有理。”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若是江湖能做到这一点,朝廷剿灭江湖之心就不会这么浓了。   “而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观念宣传出去,让所有江湖人都知道。”   等江湖中人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时常挂在嘴边并且心生向往之的时候,她再将江湖中那些劣迹传出去。   到那时,不需要朝廷做什么,江湖中很多人都必将对这样的江湖心生不满。   而此时方才是朝廷出手的最佳时候。 第108章 江湖第一美人   系统觉得最近的发展有些不对。   是这样的。一开始它家零给孟旭修喂了那颗“毒药”之后, 孟旭修身上的杀意特别明显。但是为了合作吧, 他暂时压下了杀意。   不过按照系统看过的那些小说套路,它觉得孟旭修肯定打着走狗烹的主意。说不定等江湖一被铲除掉, 唐家庄也要随着整个江湖一道成为历史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 它家零肯定会给自己留有后手的。那个孟旭修如果真的敢对零动手的话, 估计他就算是夺得了皇位也坐不稳。   两人进行沟通, 暂时形成了统一战线。   但问题是现在……   孟旭修成了衡玉正在写的那部武侠小说的死忠粉。   这部武侠小说她不打算写得很长,小说主角是以百年前在江湖中很有声望的林青城大侠的事迹作为原型,重点是为了渲染百年前江湖的那种气氛。   一开始孟旭修知道唐衡玉要自己亲自动笔创作时还有些担心, 他委婉表示了自己打算帮她修改小说的想法。   毕竟在孟旭修看来, 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肯定写不出那种荡气回肠的小说。   但是打脸来得猛烈而又猝不及防。   看完衡玉已经写了一小半的手稿之后,孟旭修几乎是强压着自己催更的冲动把看完的原稿还回给衡玉的。   明明林青城大侠的事迹早已是耳熟能详的事情,但是经过衡玉的艺术加工之后,那种打动人心引起共鸣的能力越发上了一层楼。   即使是出生富贵, 与江湖中人不是一条路上的孟旭修也不禁对那样的江湖心生向往,对那位慷慨任侠的林青城大侠充满景仰。   从那天开始, 躺在床上养病的孟旭修就多了一项日常活动, 那就是每天吃过午饭之后就津津有味地去翻看衡玉新写好的小说手稿。   衡玉写得不算慢,这时候还是用繁体字来写,她每天写这么多已经很良心了。她估摸着自己写上不到一个月也就能写完了, 等孟旭修伤势完全痊愈时, 舆论战也能出现效果了。   在房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唐家庄也不差钱,给孟旭修用的都是最好的疗伤药, 孟旭修身体素质也不错,他这几天已经可以下床了,而且还能走出房间散散步透透气。   这一天,孟旭修用过午饭后在房间里左等右等,明明以往这个时候唐衡玉都会派人把她新写好的小说送过来给他看,怎么今天到这个点了一直都没有人过来呢。   被后续剧情勾得挠心挠肺的孟旭修矜持地在凳子上坐了半个时辰,眼巴巴等了半个小时无果后,他终于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矜持,走出门散散步。   然后孟旭修便以一种看似随意,但目标性非常明确的步伐走向了不远处衡玉住着的院子里。   入了冬之后太阳一直懒洋洋挂在天边,今天倒是难得艳阳高照。   这处庄子她前年陪着唐父和唐年来住过两个月,之后因为唐父病情反复便没有来过了,已经许久不住人了。虽然一直都有人打扫,但也只是维持了基本的整洁,像是她书房里的书籍都没有下人刻意去翻晒,衡玉住进院子后便一直存着翻晒书籍的想法。   如今这样的天气,倒正好是晒书的好时候。   衡玉懒洋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顺便看碧锦指挥着两个小婢女翻晒书房里的书籍。   已经入了冬,院子里的梧桐叶已经掉得差不多了,树枝上光秃秃的,整个小院的景色显得有些萧瑟衰败,不过碧锦和小婢女们欢快的谈话声倒是冲淡了这样的衰败之感。   衡玉随手捻起一块桂花糕,含笑听着碧锦她们的对话。   “孟公子,你怎么过来了?”碧锦最先发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孟旭修。   衡玉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也不起身,随意问道:“公子怎么过来了?”   人多口杂,在人前她素来都是称呼孟旭修为公子。   “随意走走,在屋子里一直烧着炭太闷了,现在能够走动了就打算出来透透气。”孟旭修站在与衡玉保持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温声回答。   衡玉望着两人隔了有三四米的距离,托着腮问道:“殿下是怕我再给你喂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吗?”   孟旭修有一回看到她正在翻看医书,还得知了她正在学习医术的事情。尤其是他还被喂过一颗“毒药”,孟旭修因此而产生心理阴影并不奇怪。   孟旭修连忙摇头。   笑话,这话他能承认吗!   衡玉很不走心地点了点头,明显是不相信。   孟旭修暗自咬牙,硬生生转移了话题,“你这是在干嘛呢。”   “看婢女晒书。”衡玉回答得很实诚。   “噗。”刚刚俯下身子给孟旭修倒了杯茶水的碧锦和两个正在翻晒书籍的小婢女全都笑出了声。   孟旭修看着院中的这一幕,觉得衡玉的回答没什么问题,不过他真心认为这天聊不下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有这闲心怎么不加快进度把小说写了?”   衡玉不说话,冲着碧锦扬了扬下巴。碧锦会意,把手里端着的茶壶放下,稍稍推开些距离方才回答孟旭修刚刚的问题,“小姐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将小说写完了,现在估摸着已经送去了印制的地方,而且各酒楼里的说书先生现在也已经开始说起这个故事了。”   在衡玉的调教下,如今碧锦在这些事情上已经很有一个贴身婢女的风范了,很能担起事情了。   另外两个晒书的小婢女也碰头笑了起来,“是啊,昨日碧锦姐姐还把整本书都给我们两读完了呢。”   孟旭修:“……”那他这几天一直恼心挠肺等更新算什么回事。   他觉得唐衡玉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   欣赏够了孟旭修强忍着依旧显得有些扭曲的脸色后,衡玉挥挥手,对碧锦道:“碧锦,你把完整版的《侠骨》拿给孟公子。”   《侠骨》这个名字,十分清晰地诠释了整本书的内涵。   侠有侠骨,可何为侠骨?   以侠义为根基,以豪情为血液,可铸成侠骨。   孟旭修前二十年人生顺风顺水。母族家世显赫,在他父皇那里又受宠,何曾会有人给他气受,一时之间孟旭修脸色十分难看。   直到碧锦小跑着从书房里出来,孟旭修瞥见她手里捧着的精装版《侠骨》时,脸色才一点点缓过来。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接过碧锦递给他的书,孟旭修没忍住,还是吐槽起衡玉来。   “胡说。”衡玉让碧锦再跑一趟小厨房,“小厨房里刚研发出来的糕点呢,快拿出来给孟公子尝一尝。”   孟旭修喜欢吃甜食这件事,还是之前她无意中得知的。   衡玉在条件许可的时候素来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时常给小厨房的人提意见让他们研制一些甜点糕点,有一回小厨房做出来类似于现代那种奶油蛋糕的甜点,惊喜地端过来给她品尝。做得有些多了,衡玉便也让碧锦端去给孟旭修尝一尝。倒是就这样知道了他喜欢吃甜食的事情。   两人如今是合作关系,衡玉在这方面自然是会做得让人无可挑剔。   如今孟旭修听到衡玉这么吩咐碧锦,虽然脸上还是一本正经板着,但衡玉还是能察觉到他从身心透出来的愉悦。   “现在觉得我够意思了吧。”   孟旭修矜贵地点了点头,“也就勉勉强强吧。” 第109章 江湖第一美人   墨袖阁势力范围内。   宋恒和林雅以及另外两个同门师弟一道下了山去执行任务, 任务执行完之后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墨袖阁所在的容县。   这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四人赶了一上午的路,早就已经饥寒交迫, 纷纷决定先去酒楼里吃些东西再继续往墨袖阁赶回去。   这时候正好是饭店, 酒楼规格很大, 有两层楼。宋恒四人进去的时候, 一楼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四人被店小二一路迎进来送上了二楼唯一一个空着的桌子上。   “小二,最近店里的生意怎么这么热闹, 往常我们过来的时候可没那么多人, 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有个师弟性子比较跳脱,他走在小二旁边,看着这比起往常人气十分高的酒楼,忍不住好奇发问。   就算是众人中最为沉稳的宋恒, 也不由得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投以关注。   今天的确挺反常的。   容县不算特别大,县城里面最大的酒楼就是这一间客来居, 墨袖阁弟子时常出入这间酒楼, 倒是第一次在店里面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   四人在靠近楼梯的空桌子上坐下,店小二动作十分利落地把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取下来,快速把桌子擦了一遍, 边把翻倒的茶杯摆正给四位客官倒茶水边回答他们刚刚的问题, “客官你们有所不知,近来啊我们酒楼里面的说书先生正在说林青城大侠的故事,这几天正好是精彩部分, 所以店里面才这么热闹。”   “噢?”刚刚发问的男弟子有些奇怪,“林青城大侠的故事我知道,但林大侠的事迹流传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火了起来。”   店小二把倒好的四杯茶分别挪到四人面前,脸上笑容很满,“近来书坊那里卖了一本名叫《侠骨》的书,那本书讲的就是林青城大侠的故事。这本书把林青城大侠写得好啊,我虽然没看过那本书,但是我这些日子听着说书先生说起林大侠,也不由得对他心生敬仰。”   店小二年纪不算大,看着也就十五六岁,他的目光扫过宋恒等人腰间佩着的长剑时,脸上不由划过羡慕。如果他有了习武的天赋,肯定也要好好习武,争取像林青城大侠那样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   容县就在墨袖阁势力范围内,店小二从小到大就生活在这县城里,他听这本书,只能听到里面的英雄豪情,却感受不到对比之下的累累白骨与残忍。   宋恒仔细观察着店小二的神色,看得出来店小二并没有说谎。   林雅一向喜欢热闹,听店小二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不知道说书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讲,我都忍不住好奇了。”   实在是店小二描述得好,他脸色的表情又恰到好处,众人不知不觉都产生了兴趣。   “快了快了,再过一炷香就差不多了。”看店小二回答得这般快速,显然没少回答这种类似的问题。   店小二走之前,宋恒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板递给他,当作是向他询问的打赏。   店小二脸上的笑意不由越发加深起来,他手上动作极快地把铜板接过去收好,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客官如果还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   宋恒点头,等店小二退下去后,桌上另外两个男弟子都不由得讨论起来,“话说真有那店小二说得那么好吗?”   “等会儿亲自听一听不就知道了。”林雅道。   宋恒没说话,他手里握着茶杯,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有些粗糙的杯沿。   林雅望着宋恒这模样,忍不住咬了咬牙。   他们四人这一次出去执行任务,原本林雅还想着能好好与宋恒培养感情,谁知道宋恒一闲下来就一直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问他也不说。   等他们点的几道菜陆陆续续都上齐后,打扮朴素的说书先生也缓缓走上了左边的高台。   他刚一出现,原本只是小声喧哗的酒楼一时之间热闹起来。   “张老汉,你终于来了,快讲快讲,林青城大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底下有人起哄,大声叫嚷着问道。   说书先生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气定神闲道:“你急什么,我这不是正要讲嘛。”   他已经上到了高台,在他面前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有一块惊堂木摆在桌子上,除此之外还有一壶茶水。   说书先生先是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然后才一拍惊堂木开始说书。   林青城算是江湖里有名的前辈,宋恒几人说是听着林青城的事迹长大会有些夸张,但林青城的事迹在场四人也都耳熟能详。   可是当说书先生讲到他仗剑千里诛杀为祸江湖的魔头时,即便是淡然若宋恒,也都随着大流鼓起掌来。   性情活跃的林雅更是直接大声叫好。   只不过她的声音掺杂在一堆叫好声中也显得不起眼起来。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大声感叹道:“林青城大侠为人真诚,慷慨豪迈,与他那两位结拜兄弟肝胆相照。面对三教九流也十分包容,却又十分嫉恶如仇。”   “他曾经说过,他手中的剑,是为了杀人而练的。可是大侠的境界是怎么样的,林大侠认为他手中的剑不能染上无辜者的血。”   “他在老年的时候十分自豪,曾经对他的儿子说过,他平生仗剑杀人几十载,剑上从不曾染过一个无辜者的血。你们说说,这样的境界,是一般人能够达到的吗?”   “而且前朝动荡的时候,林青城大侠望着那些饱受战乱流离之苦的百姓,心情跌宕,不由潸然泪下。他深刻意识到他应该要为了百姓做些什么,最后他选择散尽家财支持义军起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说书先生又是一拍惊堂木。   “好!”众人纷纷鼓掌叫好,然后手头松的林雅、宋恒等人都纷纷扔了碎银下去给说书先生。   等四人出了客来居,林雅还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大师兄,林大侠当真是太厉害了啊。”   其他两位师兄弟也忍不住点头感慨,个子稍矮些、面嫩的那位师弟叹道:“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说书先生是怎么知道那么清楚林大侠说过的话的,这些话就连我们也没有听说过吧。不得不说,林大侠总结得也太精辟了。”   宋恒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认真想了想,也只能摇摇头道:“我猜想那本《侠骨》估计是林大侠的后人不忍林大侠的事迹被埋没,所以才写出来的吧。”   这些没有见过市面的年轻人全都认可了宋恒的这个说法。   实际上,林青城说没说过那些话,《侠骨》这本书的作者衡玉本人是最清楚的。   毕竟那些话都是她自己艺术加工的。   反正过程不重要,现在的结果已经完全达到她的预期了。   至于林青城的后人会不会跳出来质疑这本书,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担心。   林大侠当年一手建立的林家庄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方势力。但近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出现过惊才绝艳的后辈子弟,林家庄就这样慢慢滑落到了江湖二流势力,声势早就大不如前了。现在这本书一出来,林青城大侠的名气更上一层楼,林家庄也因此受益,只要林家庄现任家主不是个傻子,他就知道怎么做才是受益最大的选择。   很有可能他还会出手帮衡玉把这本书推广到更远的地方。   四人路过书坊的时候还进了书坊里面,买了摆在最外头、印刷得十分精美的《侠骨》这本书。   他们在酒楼里只听了一小段林大侠的事迹,肯定也错过了很多精彩。在山上来往不便,自然是需要再买本书回去阅读阅读的。   宋恒想了想,顺手多拿了几本。   “大师兄你怎么拿了四本书?”林雅瞥见了,忍不住问出声。   “师父和师娘他们在山上不经常出门,想必他们也会对这本书有兴趣的,我打算买回去给他们,除此之外还有顾师弟,他年纪还小不得下山,正好把这本书带回去给他做礼物。”剩下的一本就是他自己要看了。   听到宋恒这么一说,林雅等人也来了兴致。林雅连忙又多拿了两本,“我爹和我娘他们肯定也会感兴趣的。”   四人回到墨袖阁宗门,分别告辞了,宋恒没急着先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绕到他师父墨袖阁大长老的院子先行去拜见他老人家。   “安全回来就好。”墨袖阁大长老没有子嗣,早就把宋恒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见他外出一个多月虽然瘦了黑了些,但是瞧着还很精神,顿时放下了心。   “瘦了不少,今晚过来这里陪你师父和师娘吃饭,师娘给你下厨做好吃的。”宋恒的师娘也是江湖中昔日有名的侠女,如今已经淡出江湖,但性子依旧爽朗。   面对长辈的爱护之意,宋恒自然是笑着应下。   大长老看到宋恒手里握着的两本时,眉梢微动,“怎么,还给我和你师娘带了礼物?”   宋恒听大长老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自己手里拿着的礼物,他忙把两本书递给大长老和师娘,“这是徒儿给您和师娘买的礼物。徒儿在酒楼里听了说书先生说了这本书,觉得十分精彩,买回来正好可以拿给师父和师娘打发时间。”   听宋恒这么一说,大长老顿时来了兴致。   他知道他的徒儿,绝不是空口大话之人。   “那先放着吧,我迟些看。”大长老道。   宋恒刚刚回到墨袖阁,与大长老打过招呼后也没有久留,就回了他的房间。   大长老闲着无事,把宋恒拿给他的书拿过来,看到扉页上印着的“侠骨”二字时眉梢微动。   这个名字起得倒是有意思。   他翻开了第一页。   一个时辰后,大长老把书放下,突然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几分复杂来。   大长老的妻子在师门的时候就与他是师兄妹,又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很少看到他情绪如此外露,不由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大长老把书本合上,重新放回桌面,又恢复了那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看完了这本书,有些心生感慨。”   书中描述的江湖,即使是他也不由得心生向往啊,可惜现在的江湖早就已经乌烟瘴气,不复当年林青城大侠他们所在的那样了。   想到沧浪阁要对唐家堡出手的事情,原本不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大长老突然蹙起眉来。   墨袖阁在这件事情上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呢……   衡玉在命人去宣传《侠骨》的时候,刻意绕开了想要对唐家庄出手的那几大门派的势力范围,以免他们太早反应过来从而有所行动。   虽然衡玉不惧怕那些人的手段,但是如果可以让事情变得简单,没有谁会喜欢复杂。   各地的反馈被传回衡玉手里的时候,孟旭修的伤也已经完全痊愈了。   衡玉先是自己看完了各地的传讯,然后全都递给了孟旭修让他看,她自己则抬起头,对着站在她面前等着下一步吩咐的吴明道:“下一个阶段的计划也可以开始了。”   等吴明的身影消失在衡玉视线时,孟旭修也把所有传讯都看完了。   “舆论果然可怕。”孟旭修感叹。   “你错了。”衡玉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得转过了视线,“舆论不可怕,舆论其实针对的还是人心。殿下若要成大事,必须牢记一点,攻心一战能够胜券在握,你方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君臣之间的交锋,皇子与衰老的帝王的交锋,在这一场场暗潮汹涌的交锋中,更多时候还是心理战。   而能在心理战中胜券在握的人,才是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人。 第110章 江湖第一美人   陶毅这日刚刚练完剑回到自己住着的院子里, 与他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师弟张阳后脚跟着他跑了进来, 神情欢快,动作十分敏捷, 而且怀中还抱着三本书。   “张师弟, 你这是才从山下回来?”陶毅看了眼天色, 这个点张阳才从外面回来, 未免有些晚了。   张阳兴冲冲往里面跑,一开始也没注意到陶毅。他听到陶毅的声音后,脸上的喜色一收, 整个人束手站好, “陶师兄安。”   生怕陶毅计较他晚归的事情,张阳连忙转移了话题。   “陶师兄,我今日下了山,在酒楼里听说书先生说起这本书, 觉得挺有意思的,就买了几本回来给各位师兄师姐, 这是给你的。”他十分有眼色地把手里的《侠骨》递给陶毅。   张阳也是掌门的弟子, 他年级不算大,只有十五岁,性子还保留着天真, 沧浪阁内很多阴私的事情他都不知晓。   今日他有事下山, 听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后顿时来了兴致,想着其他师兄师姐还有师父都没有下山,怕是没机会接触这本书, 张阳怀里还剩了些钱,便多买了几本回来。   见陶毅接过去了,而且没有再提刚刚他晚归的话茬,张阳开心地咧嘴笑了笑,丢下一句“陶师兄我去给其他师兄师姐送书”,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陶毅望着张阳跑得飞快的身影,摇了摇头也没在意。   他又不是宗门内执法长老,在这些事情上没必要与其他同门太过斤斤计较。   毕竟他这个大师兄可还是要得到门内弟子的认可才行,不然也只是空有这么一个名头罢了。   陶毅回到自己的房间,随手把书扔到桌子上。   他练了一上午剑,即使如今温度有些低,但还是出了不少汗。陶毅擦干净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就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他吃过午饭不算很困,余光瞥见桌子上扔着的那一本《侠骨》,想起张阳话中的推崇,倒是起了几分翻看的兴致。   整本书并不厚,陶毅看了大半个时辰也就翻到最后一页了。   他的指尖停留在书页最后一行字上,面无表情地把那句话复述出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顿了顿,陶毅嗤笑起来,“在这个江湖,这样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他把心底隐隐浮起的复杂压下,随手把书扔到地上,不再多看一眼,直接以两只手为枕,躺在了床榻上。   陶毅闭上眼睛,脑海里却突然浮现起了过往的一些事情。   他刚加入沧浪阁,握住手中长剑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期许过仗剑行侠呢。可他又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脑子纷乱之际,陶毅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入了夜。   陶毅从床上坐起来,抹了把脸稍微清醒过来,刚刚摸到桌子边燃起烛火,门外就有敲门声响起。   张阳熟悉的声音传进这夜色深重的屋里听着有些失真,“大师兄,你在吗,师父让你过去见他。”   “我知道了。”陶毅将火折子吹灭,应了一声。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陶毅收拾一番就出门了,去了掌门所在的院子。   “你可看了这本书?”掌门一见到陶毅,直接把手里握着的书甩到陶毅面前。   陶毅瞥了一眼,这封面并不陌生,这本书正是他下午看完的那一本《侠骨》。如今师父手里会有,估计也是张阳给他送过来的。   只是陶毅没能摸清他师父的态度。为何师父好像对这本书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掌门没能马上得到陶毅的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   接收到掌门的眼神,陶毅立马拱手道:“是的师父,徒儿下午的时候已经翻看过了。”   “你没发现这本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掌门逼视他。   陶毅在心中过了一遍,还是不觉得这本书所讲的内容有什么不对。   他这个弟子还是嫩了些。不过也是,陶毅也还年轻,掌门倒也不强求。   “这本书不要让它流传开。”掌门微微蹙起眉,直接吩咐道,“这样的江湖,既然已经不存在了,就不应该再宣传。”   陶毅瞬间懂得了掌门心中所想,是书中描述的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让他师父感觉到不满了。陶毅垂下头,脸上的神色全都收敛,拱手应是,“请师父放心,徒儿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可现在才出手,已经太晚了。   衡玉早在命人去推广《侠骨》的时候,刻意绕开了想要对唐家庄出手的那几大势力的势力范围,以免他们太早反应过来。如今沧浪阁所在势力范围会流传开这本书,还是本地书坊自己察觉到里面的商机,从其他地方把这本书买回来推广的,而不是衡玉本人的手笔。   《侠骨》这本书早就在各地流传开来,沧浪阁因为信息滞后的原因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实在太晚了些。   沧浪阁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具体行动,衡玉其他的计划就开始实施了。   一本名为《骨中花》的书突然开始在各地流传开。   这一回不仅仅是江湖势力,就连朝廷势力范围内都开始流传起这本书来。   《骨中花》的封面制作得唯美而又切题——   一副白骨之上,一朵娇艳之花迎风招展。   “这本书的封面看着真渗人。”来书坊闲逛的人捧着这本制作精美的书和书坊掌柜感叹,“其他都好,就是这封面,虽然只是简单几笔画不清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些压抑。”   “谁说不是呢。”另一位顾客听到了也附和起来。   但是众人猎奇心理都很重,而且这本书又摆在书坊最显眼的地方,明显是书坊力推的话本,所以进进出出的人大多手里都握有这么一本《骨中花》。   书坊掌柜垂下眼,只是道:“客官且先买回去吧,这本书里面的内容一定物有所值,而且这本书现在正在做活动,比起其他话本,这本书的价格已经算是半卖半送了。”   的确,制作这么精美的书竟然只需要一百文,这个价格和店里最便宜的书差不多了,根本就是在亏本甩卖的。   “掌柜的你不怕亏本吗?”   掌柜笑了笑,“这本书啊,我想让更多人看到。”   书坊掌柜是《侠骨》的忠实读者,看完《侠骨》之后他对于江湖不由得也多了几分向往。即使他现在年老了,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个仗剑行侠的英雄梦啊。所以在得知《骨中花》这本书和《侠骨》是同一个人写的时候,书坊掌柜也不急着把送过来的书上架,而是先行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   但是当他翻开书页,一字一行看过去时,心底的悲愤与怒火突然在一点点积累起来。   他老泪纵横,却依旧坚持着把整本书看完。看完之后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把这本书上了架,然后定了个肯定会亏本的价格。   这一本书看着轻薄,但它字里行间埋有多少普通人以及江湖人的血泪与白骨,那些作恶多端内心已经黑透了的门派却在白骨之上开着花,汲取着那些白骨的养分供养自己。   原来这就是现在的江湖。   林青城大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江湖啊……   不知怎么的,掌柜突然想起《侠骨》这本书中林青城大侠临终前对他的弟子所说的那一番话——如果我死之后的江湖变得乌烟瘴气,不能再保持本心去习武握剑,那么这样的江湖留它何用。   林青城大侠没有说错,这样的江湖,留着它有什么用!   只不过掌柜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知道自己做不到铲除江湖这样的大事,但是他可以努力把《骨中花》这本书推广出去。只要有多一个人看了这本书,就能多一份力量。   也许在看的人里,有能够做到铲除江湖这件事的呢。   容县最近的天气越发冷了,天空中还飘起了小雪,林雅翻找厚衣服的时候发现自己柜子里的衣服都有些旧了,她便跑去磨着她娘要下山置办冬衣。   墨袖阁掌门夫人孙芸被她磨得不行,最后松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林雅便下了山去给自己置办一身冬衣,她出门的时候路过书坊,发现竟然有新书出来了,而且那本书的名字起得有趣——《骨中花》,封面也带着诡异的美感。   林雅不由起了兴趣,随手买了三本,与衣服一道拎着回了墨袖阁。   她下午没事,干脆就在靠窗的桌子边坐下,接着亮堂堂的光线把这本书从头开始翻阅。   然后,林雅的右手一点点握紧了自己腰间的长剑。   被娇养着长大的林雅第一次在心底产生了如此强烈而又浓重的杀意。她的眼里一点点渗出泪来,心中的震撼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沧浪阁,广成宫,拂云居,这几大门派当真该死!”   林雅猛地起身,握紧自己手中的书,直接跑去了墨袖阁掌门和掌门夫人的房间里。   “雅儿,你怎么过来了?”孙芸看到林雅的时候不由出声问道,但是当她看清林雅脸上的泪水时心底不由又泛起心疼来,“这是怎么啦,是谁欺负我们家雅儿了,怎么突然哭了?”   她家雅儿自幼天真无虑,自林雅懂事开始,孙芸哪里见过林雅这么委屈哭过。   就连一直坐在旁边饮茶的墨袖阁掌门也都把手中的茶杯搁下,向林雅投去了关注的目光。他温声道:“雅儿怎么了,难道是你宋恒师兄欺负你了吗,告诉爹娘,我们帮你去教训他,竟然敢惹我们的宝贝女儿哭,实在是要好好教训他才是了。”   原本心头难受的林雅一时之间不知是哭是笑,“爹爹,不是师兄。”   “那是谁?”墨袖阁掌门扬眉,好奇问道。   林雅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骨中花》?这名字怎么取得如此……”孙芸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林雅接了孙芸的话茬,“娘,我觉得没有比这个名字更贴切这本书的。”   “我突然在疑惑,我身处的江湖,值得我为之自豪吗?”   值得吗?   林雅望着墨袖阁掌门,她能感受到在她这句话说完之后墨袖阁掌门身上升腾起来的怒意,可林雅一点也不怕。   她不明白。   她喜欢林青城前辈所在时代的江湖,那时候的江湖快意恩仇,令人向往,如今的江湖却让她有种作呕的冲动。   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毁掉它的冲动。   林雅绝不是个例。   在这一天内,《骨中花》开始以一种席卷的速度在各地流传开来。   百姓为之憎恨,朝廷为之震怒,就连江湖中不少人,也为之动容,并且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第111章 江湖第一美人   孟旭修过来找衡玉的时候, 她正坐在书房里。   她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 有风从外面刮进去,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得翻飞。天气越来越冷, 第一场雪也已经到来, 衡玉肩上披着火红色的狐毛袄。   孟旭修从窗外往里面看她, 恰能看到她手心捧着一只毛色洁白的鸽子。   衡玉起身, 双手递到窗外,往上一捧,在她掌心中的鸽子瞬间往空中飞去。   她视线一转, 落到了踏雪而来的孟旭修身上, “要进来喝一杯热茶吗?”   孟旭修便进来了。   他将自己肩上披着的斗篷脱下,在门外抖落积雪,碧锦机灵地上前接过孟旭修手上的斗篷。   等碧锦将热茶奉上,然后退出去后, 衡玉才开始说话,“我可以功成身退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殿下来吧。”   她已经成功搅乱江湖, 接下来的事情就该是孟旭修命朝廷去处理了。   江湖人心已乱,甚至不少门派中人都想着要毁掉这样的江湖,如今正是朝廷插手的最好时候。   孟旭修点头, 这本就是他们早就说好的。   “你真可怕。”孟旭修突然叹道道。   “可怕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女子呢?”衡玉笑了笑, 显得很不以为意。   好吧,孟旭修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词, “也许我该说你很厉害。”   眼前这个人,一开始他以为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的外貌。   她虽是唐家庄大小姐,但彼时唐家庄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而且与皇室相比,她能有什么地位。   她甚至不会武功。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竟然如此轻松就将朝廷一直都拿不下的心腹大患拿下了。   这样的手段实在让人震惊。   “江湖若是没了,唐家庄也会随着它一起消失。你想好了未来要做什么吗?只要你提,能办得到的我都尽量帮你做到。”孟旭修道。   他的话说得简单轻松,但衡玉知道他是在给她许下承诺,言语间已经表示会好好庇护她一家人。   衡玉扬眉,“我还以为殿下会恨我,毕竟当时我给你喂药的时候你可是动了杀心的。”   孟旭修冷笑,“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你给我喂的是毒药。”   他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后面与唐衡玉的几次接触下,孟旭修就知道衡玉当时只是在晃点他了。   因为眼前这个人,虽为女子,骨子里的傲气甚至不比他少,她并不屑于用下毒这么低级的手段。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可惜你为女儿身。”孟旭修感叹。   若不然,以她的智谋,出入朝堂有何难。   她对人心的揣摩与算计令人动容,如果她是敌非友,孟旭修定然寝食难安,但若她是男子,孟旭修早就已经把人揽到自己门下,许她富贵前程,换她忠心。   着实可惜了些。   “可是殿下……”衡玉把瓶子里插着的今年第一枝梅花取出来,把花枝末端握在手里随意转动着,随着她的动作,孟旭修竟然觉得书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   “我为女子,但我完成了上百年来朝廷无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别忘了,若是朝廷最后将江湖镇压,虽然功绩大半都要算到您的头上,但你我都知道,这件事是在我手中完成的。不过也的确是可惜了。”   衡玉将视线从梅花上移开,落到孟旭修脸上。   孟旭修对上她的眼神,突然就顿住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衡玉刚刚的话,他知道唐衡玉这一番话没有错。但唐衡玉为什么也说可惜……   孟旭修思绪转动,突然灵感一闪明白了衡玉话中的意思。   她这一番话其实也表明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她认为朝堂之中只有男子为官,女子却只能居于后宅相夫教子的事情是错误的。   “殿下听我一言。”衡玉不等孟旭修反应过来,又给他加了一击,“我希望殿下日后若是有机会继承大统,能够放宽对女子的限制。女子居于后宅的社会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够出手做些什么,不然谁知道以后你会错过怎么样的人才呢?”   孟旭修望着唐衡玉这如同画中人般精致的眉目,原本平静无澜的内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抿了抿唇,把自己的异样掩饰了过去,反问她,“你想要入朝为官?”   孟旭修已经在心底想着,若是她想要有一番作为,虽然他暂时还不能让她出现在台前,但是她可以站在幕后,成为他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   孟旭修已经在心里盘算起来,衡玉却给了他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只想要找个师父好好学习医术,如果殿下有合适的医者推荐给我就更好了。”   孟旭修一时哑然。   “你不可惜吗?”   “可惜什么,我只替天下女子可惜。”衡玉把被她摧残的梅花又重新放回到花瓶里,她的声音在这个雪色弥漫的冬日里逐渐变轻。   孟旭修沉默不语。   衡玉便又转移开了话题,“殿下今日来找我可是来辞行?”   毕竟孟旭修身体已经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又如此重要。若是江湖被朝廷剿灭,那么接下来就是最为关键的夺嫡风波了,孟旭修还是赶回京中更为好。   孟旭修默认下来。   他两日前已经收到外祖的信,信上也说了让他尽快赶回京城。   “想来殿下母族派遣过来接你回京的死士已经到了,那我就预祝殿下此行顺风,并且顺利夺嫡。”   “唐家庄的事情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且放心。”孟旭修这么说着。   其实一开始他还想问唐衡玉有没有去京城的想法,但刚刚那一番话后,他就知道对方更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居于京城之中掺和进风波。   衡玉目送着孟旭修离去。   其实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她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下后手。   沧浪阁掌门被剑刺中的时候神情还有几分恍惚,随后他嘴里喷出一口血来,狠戾的眼神落在那个杀他的人身上,“逆子,你竟敢利用我的信任拔剑杀我,你竟敢弒师!”   张阳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就要握不住了。   但他没有。   他用力一推,剑尖刺透沧浪阁掌门的身体,在他的后背露出来。   张阳流着眼泪,有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被泪水冲开,蔓延下来,显得那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有些狰狞,“你杀我张家七十三条人命,夺我张家珍藏的剑谱,然后假惺惺地收我为徒。妄我视你如父,却原来害我满门的人也是你。”   “我的确弒师,你也确实养育了我十年。”   张阳将剑从沧浪阁掌门身上抽离。已经失去气息的沧浪阁掌门一点点倒下来。   昔日那个让他崇敬的人如今再去看,张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张阳一点点将剑举起来,猛地用力,有滚烫的鲜血从他脖子喷出。   灭门之恨,养育之恩,而他夹在中间。   最后只能杀沧浪阁掌门报灭门之恨,自刎于沧浪阁掌门面前报养育之恩。   掌门和张阳的尸体被人发现后,沧浪阁一时之间大乱。   将沧浪阁掌门下葬后,选新掌门的事情也被提上了议程。   陶毅身为掌门亲传大弟子,原本就是最有希望继承下一任掌门之位的人。在混乱之时两位长老都出声支持他暂任掌门之位。   但掌门继任大典当日,沧浪阁众人在大殿内等了许久陶毅都没有出现,最后有人去了他的房间看,却发现陶毅已经被人杀死于房间之内,而在他的尸体旁边有一行血字。   ——善恶到头终有报。   自此,沧浪阁内部开始乱了起来。活着的两位长老素来不对付,开始争权夺势,门内弟子也各起心思,也有不少人早就知道了沧浪阁的劣迹,心中已经恨透。   沧浪阁开始混乱,其他门派内部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些问题暴露出来。   这个时候朝廷埋伏在各个门派的暗棋全都被动用,他们在努力把局势变得更为混乱。   江湖已乱。 第112章 江湖第一美人(完)   即使是入了冬, 少林寺周围的树木依旧青翠。晨练的僧人正聚在殿前空地上, 进行每日固定的棍棒练习,一根普普通通的木棒在他们手底下挥舞得虎虎生威。   主殿内, 少林寺主持空悟大师正俯下身子拧干毛巾, 没有让他人来, 而是自己亲自去擦拭佛祖的金身。空悟则跪坐在蒲团之上, 木鱼的沉闷敲击声在这空荡肃穆的大殿上听得十分清楚。   燃烧着的烛火缭绕,稍稍模糊了视线。   “主持,长老, 墨袖阁宋恒少侠前来求见。”在殿外清扫落叶的小沙弥提了他手上的扫帚走到大殿门口, 将扫帚往旁边一放,他双手合十对空净与空悟行礼道。   空悟擦拭的动作一顿,木鱼声一时间也稍微停住了,然后才重新恢复。   “直接把他带过来吧。”空悟道, 又继续擦拭起佛祖金身。他的声音还是在这殿内响起,“墨袖阁的人已经过来了, 师弟对此怎么看?”   空净停了手上的动作, 抬起头来,慈悲的目光落在慈眉善目的佛祖身上。他道了句佛号,温声道:“阿弥陀佛, 佛门本就是清净苦修之地, 江湖之祸也只是咎由自取,我少林寺虽为江湖中声望最高的门派,可也不能逆了民意。”   空悟何尝不知如此呢, 他叹道:“朝廷昨日派人来与我接触了。”   空净本来缓缓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只听到空悟接着道:“江湖虽已不再,但是江湖中人不可能被一网打尽,朝廷希望少林寺在江湖不存在之后站出来,好好规整剩下的江湖人。那些逃出朝廷包围圈、对朝廷包藏祸心的江湖人,朝廷也希望我们少林寺能出头,组织人手去剿灭他们。”   听完空悟的话,空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师兄既然心中已有决断就去做吧,此事并无不妥。”   空悟回他一礼,“多谢师弟理解。”   两人的谈话刚刚告一段落,宋恒就被刚刚那个小沙弥引了进来。   “两位大师。”宋恒与两人见礼。   他一路驾马疾驰赶来少林寺,一身狼狈,就连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最短,洗漱这件事情更是被疏忽了,如今他脸上风霜之色浓重,很难再看出昔日墨袖阁大弟子俊秀雅致的风采。   原本宋恒一路疾驰,又知道师父交给他的事情极为重要,所以这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十分焦躁。但是当他踏入大殿之内,视线对上那慈眉善目的佛祖时,心底的浮躁突然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的急躁到底因何而起,仅仅是因为事态紧急?   还是……因为那本也同样震撼了他的《骨中花》?   小沙弥给宋恒倒了一杯温水,宋恒接过道了声谢,一饮而尽后也不急着休息,而是缓了口气就直接将自己的来意告知空净与空悟两位大师。   “阿弥陀佛,宋少侠的来意我二人已经知晓,只不过纠集江湖中人以免朝廷乘虚而入这一件事,怕是我少林寺也无能为力。”空悟道。   空净亦从团蒲上站起了身,轻声叹道:“大势已去。”   朝廷铲除江湖之心历经那么多年,布下过那么多暗手,如今又有如此好的时机,占尽人和。江湖这一次,怕是有难了。   “大势已去”四个字砸在心头,宋恒脚下一个踉跄。他本就是凭着一口气生生把七日的路程压到三日,现在这一口气松下来了,因为多日疾驰而有些疲倦的身子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这件事,不出三日就能有定论了,如今即使我们出手也已经来不及了。”空悟一叹,脸上神色慈悲,“圆觉,你带宋少侠去歇息吧。”他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小沙弥道。   圆觉应了声是,过去扶住宋恒,“宋少侠请随我来。”   三日疾驰最后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宋恒也不知自己心里做何感想。除了有些沉重之外,好像也有了几分轻松。   他自幼在墨袖阁长大,早早就见识了江湖的刀光剑影与豪气干云,可在翻完那本《骨中花》后,他才知道他的目光只看到了那些向阳生长的一面,却一直没有关注过那些欲望与邪念不断滋生的阴暗面。   甚至,他也是这一个阴暗面的助长者。   ——在他面对弱者依旧挥剑的时候,他就已经不配“侠义”二字了。   所以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毁掉江湖难免不舍,但好像他也无法说出一句这样的江湖存在的意义。   如今这般顺其自然免做抉择大概也挺好的。   这三日里宋恒依旧呆在少林寺,少林寺中没有人刻意给他透过消息,但宋恒闲逛之余也能听到少林寺里面不少和尚在谈论江湖局势的变化。   沧浪阁、广成宫、拂云居全都沦陷,朝廷介入其中,将这三大门派掌门以及长老曾经犯下的恶行公之于众。   罪行罄竹难书,死有余辜,他们被毁反而让人大声叫好。   三大门派树倒猢狲散,不过短短时日,江湖中便没有了这三大门派。   再之后,朝廷先是下手将各门派中罪孽深重之人抓捕,然后在江湖产生哗然之前,把这些人的罪行也公布了。   奸杀淫掠,白纸黑字,无可辩驳。   两番动作下去,江湖人心已散,不少门派陆陆续续都有弟子收拾包裹选择离开。   墨袖阁内,这是第四个收拾好包裹之后过来和墨袖阁掌门辞行的弟子。   他含笑听着这些弟子的来意,明明心底升腾起一股无力,但也只能缓缓点头应许,勉强笑起来,努力不失了他作为墨袖阁掌门的风度。   等那个弟子转身离开,室内没有了外人,他手猛地一用力,把手上的纸张给揉成一团。   指尖用力到泛白。   孙芸给他端了茶水过来,看到他这样也不好受,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是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没有出声安慰,等着师兄他自己缓过神来。   半晌,墨袖阁掌门才回过神。   他伸手把孙芸牵到自己身边,让她在凳子上坐下,“墨袖阁的心已经散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要成为云烟了。”他顿了顿,温声问道:“我与师妹已经多年没有外出游历,师妹可有想要去一看的地方?”   孙芸猛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脸上依旧难掩惊愕。她迟疑道:“师兄?”   墨袖阁也是传承了百年的名门大派,他也曾经是备受赞誉的一代大侠,可是在知道唐家庄祸事的时候,为什么他还是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这样的江湖,的确是从根子里坏掉了。   他也曾经想过仗剑行侠,却被江湖里的风气带得漠视其他门派的生死存亡。   如果江湖被毁掉了,他是有些遗憾,可也无话可说。因为他自己也当不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一句话。   “到时候,我们二人凭借多年积蓄置办一些家产如何。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看看这大江南北的风景吗,等处理好这些琐事之后,我们夫妻两便带着雅儿一道游历大江南北如何?”   孙芸握住丈夫的手,柔柔笑起来,应了声“好”。   至少他们一家人都还在一起,这就够了。   半月后,当今陛下亲笔题字,赐少林寺“天下第一寺”的牌匾。   这件事标志着少林寺正式被纳入朝廷势力,不再属于江湖势力。   同日,墨袖阁掌门宣布自己将要辞去掌门一职,但却一直没有公布墨袖阁下一任掌门的人选。   消息灵通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下怅然,已经猜到墨袖阁掌门的背后含义了。   墨袖阁下一任掌门的人选还是很好猜的,不出意料就是宋恒,但如今墨袖阁掌门却没有顺势宣布让宋恒去接任墨袖阁,那估计……墨袖阁是选择停止传承了。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宋恒也坦然接收这个事实。   在墨袖阁掌门和大长老询问他将来何去何从时,宋恒沉思。他的目光落在一直望着他、眉间含羞的林雅身上时,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宋恒对大长老道:“弟子由师父一手养大,自然要一直跟在师父和师娘身边好好奉养你们,让你们能够安享晚年。”然后他的目光转到林雅脸上,唇角轻轻勾起,“师妹要与掌门同去西北之地游历一番,等师妹回来之后,我希望掌门能够同意我与师妹的婚事。”   在林雅错愕惊喜的目光中,宋恒心底最后一丝动摇完全压下。   唐姑娘是他心底的一丝瑰丽美梦,她由始至终都像他心中的一个神女。以前的他身为天子骄子,目光追逐着神女,并且心生向往,产生绮思。但当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宋恒却也认清了很多事情,也认真去看了他身边之人。   他对神女的瑰丽美梦,只是年少的向往。而真正能陪他共老的人,反而被他忽视了。   “好,好。”墨袖阁掌门沉声道好,大感欣慰。   正道门派执牛耳者如少林寺和墨袖阁,一个选择归顺朝廷,一个以后也将不存在,江湖已走到了末路。   这两个门派之后,陆陆续续有很多江湖门派都选择归顺朝廷,唐家庄也随了大流归顺朝廷。   有不少武力高强的江湖人被纳入朝廷,成为朝廷编制的人员。有些朝廷没有捉到的漏网之鱼,也在被其他江湖中人追杀,在各地东奔西走,如丧家之犬。   大半年后,一切事情尘埃落定。   因为唐家庄的祸事已经全都被衡玉接手过去,不需要挂念唐家庄的事情之后,唐威的心情放松了不少,也是因此得以好好休养身体,所以这半年来他的身体倒是恢复了不少。   唐年与唐威和衡玉沟通之后,将唐家庄之前的供奉全都遣散了,不过在询问吴明时,唐年直言道:“吴明叔叔与我父亲莫逆之交,等过一段时间安定下来后,我将会外出游历,但只留玉儿和父亲在庄子里我不放心。若是吴明叔叔暂时没有其他去处,可愿意留下来住在这里把唐家庄当成你的家?我与玉儿日后定然也会奉养叔叔到老。”   衡玉也站在旁边,笑意盈盈望着吴明,随着唐年一起劝道:“吴明叔叔,仇恨已了,接下来就好好过日子吧,闲暇时与我父亲下棋,如果在唐家庄呆得无聊了就出去游历一番。把唐家庄当你的家吧。”   吴明家中之前突生变故,因此犯事而导致父亲被斩首,自己也受到牵连被流放千里之地外,他遭受了那么多痛苦,这个男人几乎都没有流过泪,此时却觉得眼眶一瞬间有些湿热起来。   他望着俏生生站在那里的衡玉,想着若是他的女儿能活着,现在也与衡玉一般大了。这也是为什么吴明一直愿意陪着衡玉,护她周全的原因。   “好,那我就等你兄妹二人给我养老。”吴明拍了拍唐年的肩膀,这么对他道。   没过多久,衡玉就收到消息,当今陛下册立五皇子孟旭修为东宫。   随着这个消息而来的,还有孟旭修写给她的一封信,他还派人给衡玉送来了一位老神医,算是应了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   衡玉先是把信拆开。   不大的纸张上,只写着力透纸背的“多谢”二字。   送他如此大的功劳,她自然当得起这一句谢。   衡玉将信纸递到火炉旁,看那炭火一点点蔓延到纸张之上,然后将它烧成灰烬,随着拂进室内的风一道吹散开,弥漫到室内角落里不见了踪迹。   处理掉这封信后,衡玉才出了门,去见孟旭修派人送来给她的老神医。   老神医没有后人,也不拘泥于医术不传女子,倒是愿意过来教授衡玉,但他也对衡玉明说了,他可以教衡玉,但若是衡玉学不到他八成医术,在外行走时不允许称自己为他的弟子。   衡玉之前闲暇时一直在翻看医书,也学了几手,这时候上手非常快,老神医原本教得漫不经心,没成想她竟然有很好的资质,当下认真了不少。   师徒两人时常在一起学习,老神医无事做了便去寻唐威和吴明下棋,三人倒是成为了棋友。   唐家庄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与安定,唐年放下了不少心,就提出自己要出去游历一番,估计这一行要半年才能回来。   唐年如今剑法越来越高深,倒不用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衡玉送别的时候,笑着对唐年道:“哥哥若是遇到了合适的姑娘可不要错过了,尽早为我寻个嫂子回来。”   唐年无奈应是,不过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问衡玉,“那玉儿何时为我寻个妹夫?”   “顺其自然就好。”   也是,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美好,若是单纯为了嫁人而嫁人,他的妹妹日后不快乐了怎么办。   “我只希望你与父亲能够健康快乐地活着。”唐年温声道,抬起手抚了抚衡玉的头发。   衡玉唇角含笑,目送着唐年纵马离去。   半年后,衡玉医术进步了很多,不过中医博大精深,她还有得学。但是学了半年她已经可以出诊治疗些普通的伤风咳嗽等小毛病,老神医便带着她一道去了唐县,免费给唐县百姓义诊。   那些疑难杂症全都是老神医出手治疗,普通的小病则都给了衡玉练手。   唐家庄财大气粗,这些时间,琳琅阁已经在全国各地大城镇扎了根,女人的钱好赚不是说说的,不过半年时间,单是琳琅阁的收益,就抵得过唐家庄其他产业所赚的钱财了。所以帮百姓开的药全都由唐家庄帮忙垫付了。   义诊持续了整整三天,结束那一日,衡玉和老神医回了唐家庄,在路上的时候恰好看到一男一女从远处纵马而来。   两人隔得还远,看不清面容,待两人近了,衡玉才认出那个英姿勃发的男子正是她的哥哥唐年,至于那个女子她并不认识,不过长相娇俏美好,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哥哥。”衡玉出声。   唐年一开始没注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才发现站在那里的人正是衡玉,不由拉住马缰停下,惊喜道:“玉儿。”他的目光移到老神医身上,恭敬道:“徐神医。”   老神医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子,点头算是打招呼,面上一直端着自己仙风道骨的医仙形象。   在唐年旁边的女子也勒停了马,拱手向衡玉两人问好。   衡玉没有出言调侃,等回到唐家堡洗漱一番后也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在饭桌上唐年正式向几人介绍跟着他回来的女子,他这一次回来,也是为了成婚的。   “当时多亏了蓉娘,否则我可能就要废了一条腿了。”唐年把这件事一说出来,顿时帮周蓉刷爆了好感。   当时他出入密林,不慎被毒蛇咬中腿,还是路过的周蓉帮他处理了蛇毒,并且把他带回去治疗一番,那蛇毒才没有深入骨髓。两人也因此结缘生情。   既然唐年与周蓉情投意合,唐威自然没有意见。   等唐年与周蓉的婚礼办好没多久,就传来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   第二年新帝改元,不久之后衡玉收到孟旭修的来信,他在信中问她若是家里人不能明断,总想着把家里的东西给外人要怎么办。   衡玉只回了他几个字——遏制,或者纵容再反杀。   外戚之祸必须遏制,当断不断必将反受其乱。   孟旭修的外祖一家势力极大,手里掌有兵权,这在孟旭修还是皇子之时对他有极大的好处,他能当上这个太子有一部分原因也是靠了母族的支持。   他的母族为了他登上皇位费尽心机,自然也是有所图谋的。   毕竟这更多就像是一场政治投资,因为孟旭修与他们关系匪浅,所以最后在选人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孟旭修。   但是他们的投资已经得到回报了,却依旧在索取。   贪欲一点点被养大,如今他外祖一家已经触碰到孟旭修的底线了。   信被传回去后衡玉就没有再管过了,她师父身子骨还很硬朗,两师徒倒是时常背着药筐进入山林里采药,每隔一个月便去容县义诊磨练自己的医术,渐渐的,衡玉的医术已经能得到她师父的认可了。   而京城里,孟旭修接到心腹递回来给他的信后,只看了一眼就烧掉了,让人处理掉烧尽的灰烬,不留下一丝痕迹。   一开始孟旭修选择的是遏制,但是他母族却以为他这个皇帝软弱了,过了那条线之后孟旭修不再心慈手软,采用了第二条意见,先是纵容,然后反杀。   建兴四年,皇帝母族陈氏家主被斩首,陈氏其余人等皆被贬为庶民。皇太后震怒吐血,挣扎着向皇帝求情,却被皇帝闭门不见。   母子两因此生隙,但本朝以孝治天下,后来皇帝抵不住满朝的劝诫,亲自去了太后寝宫与太后商议。   谁也不知道这对天子下最尊贵的母子俩商议了什么,但当皇帝离开太后寝宫后,太后也不再生气了,当晚还亲自给皇帝熬了汤水送过去。   建兴六年,孟旭修推行新的政令,努力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虽然引起了半朝的抗议,但他如今已经执掌大权,在他的强权压制下,这些政令最后被推行了下去。   效果如何却是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到,但孟旭修已经做到了他对故人的承诺。   建兴十九年,一场大病后,孟旭修几度昏迷垂危,已是药石无医。   一日,他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命人给他研墨。   孟旭修颤抖着握了笔,想要给衡玉再写一封信。   他原想写句诗表示自己对那个女子的倾慕,但想了想如今他已经大限将到了,看过了那么多景色,也阅过那么多美人,又有什么释然不了的呢。   那个轻挑梅花、拈花而笑的人,是他心底最为瑰丽缱绻的风景。他们两人这些年时常会有只言片语的联系,保持着纯粹的朋友关系,他又何必在最后时刻破坏了这段纯粹的情谊呢。   孟旭修最后提笔,只写了一行字。   衡玉接到孟旭修心腹快马送过来的信笺时,国丧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洁白光滑的纸张上,只写着一行字——君子一诺,五岳相倾。   他当年承诺她的,全都做到了。 第113章 反派的姐姐   衡·十岁·小霸王·玉正在游戏厅里打游戏, 这个世界的剧情突然一股脑传送过来, 她的操作一瞬间乱了几秒。   “老大老大,要输啦!你怎么突然停了!”旁边的小胖子章霖吓得哇哇大叫, 一边操作着手里的游戏杆一边叫唤。   “吵死了。”小胖子声音又尖又高, 一点都不知道收敛, 衡玉就站在他旁边, 猝不及防之下耳朵被狠狠摧残了一番。   这一下再怎么走神都该回过神了,衡玉一边让小胖子闭嘴,一边继续手上的操作。   一分钟后, 游戏结束。   衡玉伸了个懒腰, 个头才刚刚到对面那两个黄毛小混混腰部,却一点都不虚。伸了伸懒腰,把自己白嫩的手往两人面前递。   两个小混混对视一眼,咬牙把钱递给衡玉, 丢下挽回面子的狠话“下一回一定打爆你”就快步离开了游戏厅。   衡玉把一块钱抽出来递给小胖子与他分赃,摇晃着自己手里拽着的两块钱, 不由感叹自己的堕落。   想当年, 黄金万两摆在她面前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竟然为了这两块钱欺负小混混。   没错,就是欺负。她都玩多少年游戏了, 手速又特别快, 赢不了这些小混混她也不用出来混了。   他们刚刚打的游戏是如今街头小巷最火的一款拳击类竞技游戏。游戏有单机模式,也可以组成双人组合与其他队伍进行比拼。   衡玉最近这段时间就是在与小胖子一起组队来游戏厅挑战其他人,赌注就是可怜的三块钱, 输的一方就要给赢的人钱。   衡玉来了这镇子上唯一一家游戏厅不到一个星期名声就传出去了。   一个都没到他们肩膀高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把他们这些纵横游戏厅的人(并没有)都赢遍了,于是这些天不断有人因为不服来挑战她,但她从来没有输过一场。   这样的战绩太过残暴,向她挑战的人越发少了,今天她在游戏厅里呆了一早上,竟然只有刚刚那对冤大头撞上来。   衡玉无意识将钱曲起,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他们这个地方虽然说是镇,但其实还只是个普通的小村子。现在刚刚越过千禧年,经济还不发达,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子里更是如此。小镇很小,要离开这里只有每天一趟的大巴车,开车的司机也认识她,根本不可能轻易让她这个小姑娘就坐车跑去其他地方,万一出事可就不好了。   也是因为邻里的关心,以及她现在的年岁问题,以至于衡玉一直呆在这小小城镇里,这些年来一直没找到很好的赚钱方法。   来游戏厅这个方法不行了,看来近段时间她要换另一种赚钱方式了。   原本她倒可以玩其他游戏赚取游戏币兑换钱,但在这方面她的战绩同样残暴,老板后面几乎是哭着要把她赶出游戏厅的,还是衡玉千保证万保证说了收手他才没把她和小胖子赶出去。   “走吧,回去了。”衡玉招呼小胖子离开。   小胖子也是这个镇子上的人,比她还大了两岁。原本两人颇有些不打不相识,当然,这是小胖子自己单方面认为的。   就小胖子那种战五渣,除了体型能看外,根本就不够她打。所以当时她只是捏了捏拳头,胖子就怂得不能再怂了。   但自从她在游戏厅里碾压各路人,还带着他赚了很多零花钱后,小胖子从此心甘情愿称呼她为老大。   小胖子原本正站在那里等其他人过来挑战老大和他,当然主要是挑战老大,他就是个凑数的,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老大我们不继续了吗?”   衡玉双手背在后脑勺上,边走边懒洋洋道:“不会有人来了。我们后面一段时间就先不过来游戏厅了。”   见小胖子还一副求知欲非常旺盛的模样,衡玉一巴掌糊了过去,因为身高问题落在了小胖子厚实的肩膀上,“都说了我是老大,老大的话你还不信。”   小胖子暗自撇嘴,这个老大就是在游戏方面厉害而已好吧,其他方面,小胖子觉得他比衡玉大了两岁,懂得肯定比她要多很多。   不过,小胖子深刻领悟到了自己这位老大的残暴,而且他还想以后好好跟在老大后面,老大吃肉他分汤喝呢,于是果断不说话了,反而摸着脑袋傻乎乎的笑。   衡玉:“……”   她收小弟的标准真是……越来越堕落了啊!   莫名觉得有些扎心。   衡玉两人从游戏厅往外面走,路过门口柜台的时候衡玉还和老板打了招呼聊起天来。   虽然老板一开始想赶衡玉走,但前段时间衡玉名声宣传了出去,可是狠狠给他带了一波客流量,所以此时看到衡玉走了还笑呵呵道:“衡玉,今天怎么走这么早啊。”   老板今年也就三十出头,当年读书不行做了混混,后来凭借着自己东拼西凑的钱在小镇里开了这家游戏厅。现在刚刚迈入二十一世纪,娱乐的东西还很少,老板还是很有眼光的,这家游戏厅一开立马吸引了镇上很多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过来玩,也赚了不少钱。   衡玉倚着柜台,和老板闲聊起来。这些年混迹在街头,三教九流的人她都有接触,面对不同的人,她都能找到不同的话题闲聊。   尤其是她今年刚刚十岁出头,一张小脸虽然有些脏兮兮的,但也很吸引人好感。   和老板聊了几句,最后离开的时候老板还送了她和小胖子一人一瓶汽水。   衡玉笑着和老板挥手离开,她刚刚转过身,就看到游戏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张熟悉的脸从门后出现,环视了一圈里面后看向柜台,视线落在衡玉身上。   “你还不回去?都什么时候了,不饿吗?”   林彦平说话的时候声调不疾不徐,明明也只是个十岁的小鬼,但沉稳得远超同龄人。   听他这么一说,衡玉倒是觉得有些饿了。不过对于林彦平来游戏厅找她这件事,衡玉微微蹙起眉头。   游戏厅里面专注打游戏的人有不少都听到动静往门口看来,就连老板也笑呵呵道:“衡玉,这就是你那弟弟啊,长得果然很漂亮。”   衡玉感受到那些暗处窥探的目光,快步走过去拉着林彦平走了出去,小胖子还在原地站着呢,一看到老大和老大的龙凤胎弟弟走了,连忙也跟着跑出去。   林彦平不舒服极了,直到走远了方才蹙着眉对衡玉道:“那里太乱了,你不要再去那里了。”他一眼扫过去,十个人里有五个身上有纹身,剩下的头发颜色也奇奇怪怪的,还有诡异的烟味在弥漫,差点呛得他直打喷嚏。   那些人就和他们那个坐牢的父亲一样,林彦平不希望到最后他的姐姐落到和他的母亲一个地步。   虽然他姐可凶残了,但是林彦平还是忍不住拧着眉。   林彦平还没她长得高呢,板着脸教训她的时候气势也一点都不差。   就像个小老头一样。   林彦平话一说完,衡玉还没开口说什么,小胖子就先不满起来,“这可不行,老大不来游戏厅的话怎么赚钱啊,难道要靠你这个好学生吗?”他不屑地瞥了瞥嘴。   衡玉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小胖子连忙噤声,缩着脑袋跟在衡玉身后。   林彦平眼神一暗,没有说话。   “你家在那边,快回去吧,别暴露了,不然你妈一准又要给你一顿揍。”走到分岔口时,衡玉挥了挥手把小胖子给赶回家了。   小胖子家里经营着一家小餐馆,生活还算富足,住着的房子年前刚刚翻新过,白色粉刷过的墙在这一片地带十分醒目。   只不过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他妈妈一向管他很严,小胖子找了很多借口跑出来和她去游戏厅,前两天他从游戏厅走出来的时候正巧被去买菜的他妈发现了。他爸妈直接给他来了场男女混合双打,因为小胖子撑不住跑了,还被狠狠追了两条街,让邻里好好看了场笑话。   等小胖子走了,衡玉把手里的汽水递给林彦平。林彦平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嫌弃来,和他在别人面前的冷淡一点都不同,“我不喝汽水。”   好吧,衡玉没法子,自己拧开了喝起来。   这时候正是夏天温度最高的时候,街边有很多小贩拉着自己煮的绿豆粥出来卖,用井水冰镇过的绿豆粥口感极好,是夏天消暑必备。路过巷子的时候衡玉看到了,直接拉着林彦平走过去。   “我不想喝。”林彦平绷着一张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冷冷拒绝了。   卖绿豆粥的是熟人,衡玉根本没理会林彦平的别扭劲,直接和卖绿豆粥的张阿姨道:“张阿姨,给我来一碗绿豆粥吧。”   张阿姨看到是衡玉和林彦平,立马笑起来,瞥见衡玉脏兮兮的脸时有些奇怪问道:“衡玉的脸怎么脏了?”   衡玉摆摆手,“没事,不小心蹭到了。”   其实主要是因为她这张脸长得好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已经长开了不少。出入游戏厅的人鱼龙混杂,衡玉虽然能打,而且够狠,但这小镇子不大,发生了什么事肯定能传遍街头小巷。   她并不想多生事端,所以每次进出游戏厅都会抹脸把脸抹脏。   林彦平和她是异卵龙凤胎,长得比她还好看,白净的小脸又没有什么遮掩。林彦平刚刚一进游戏厅,就有不少目光看过来,那些目光隐晦得让衡玉牙痒。   张阿姨手脚利落地给衡玉用那种很廉价的塑料杯子装了满满一杯绿豆粥,先是递给林彦平,然后又抽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递给衡玉,“这是阿姨请你喝的。”   衡玉:“……”山珍海味吃过来的人会馋这一杯绿豆粥吗!   不过这大夏天的,顶着那么大的太阳,绿豆粥冰冰凉凉的喝起来肯定很舒服。   于是衡玉伸手接过,甜甜笑着对张阿姨道谢。 第114章 反派的姐姐   衡玉把一杯绿豆粥要付的钱递给张阿姨, 然后就和林彦平继续走回家了。   林彦平低着头, 手里捧着绿豆粥没动。衡玉慢悠悠喝完了,瞥见他还没喝, 不由在心底感叹她这个弟弟心思实在敏感。   估计是被小胖子章霖那一番话给影响了。   把空杯子拎在手里, 衡玉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 拍了拍林彦平的肩膀, “林彦平,你不要浪费好不好,张阿姨的绿豆粥多好喝啊。”   林彦平低着头, 默默喝了两口绿豆粥, 方才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戳散在空气中。   衡玉拍了拍林彦平的头,把手从他头上移开之后才想起来,她往脸上蹭泥后到现在一直没洗过手, 想了想还是决定友好的不告诉林彦平这件事了。   这小孩子麻麻烦烦,明明被糙养着长大, 却偏偏有些小洁癖。   好吧, 要系统说,其实这还是衡玉给惯的。   “我等着我的傻弟弟以后赚钱养我啊,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 不要因为被人抛弃, 不要因为那个人坐牢,不要因为家里贫穷就堕落就做傻事。要知道你能长这么大,还是靠邻居叔叔阿姨的帮助, 所以以后你有出息了也要好好回报他们。”衡玉的声音很柔和,说着一些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肉麻的话。   她完全不介意多给她弟弟洗脑,把她弟养成一颗根正苗红的祖国小树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刻扎根在心里的那种。   毕竟要知道,在原著里,林彦平这么面瘫软萌的孩子长大后竟然成为了为钱铤而走险挪用男主家公司的财务,并且出卖商业机密的大反派。   到最后因为女主和他早在十岁那年就病死的姐姐有几分相似,所以林彦平对女主多有照顾,后来不小心露出破绽被女主发现。虽然女主和男主虐恋情深,但两人肯定是真爱无疑,女主趁着林彦平不注意的时候一通电话打给男主,就这样把对她很照顾、一直护着她的林彦平揭发了,然后男主就把她弟炮灰了。   她家的这棵大白菜以后过得那么惨还真是让人看不过去啊。   林彦平深深把衡玉的话记在了心里,他望着她,非常认真承诺道:“以后我一定会让姐姐穿最好看的裙子,住最豪华的房子。”   他白皙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神色郑重。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衡玉心里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些心软,笑吟吟应好。   林彦平伸出手来,“拉个勾吧。”   “我弟弟会骗我吗?”   “绝对不会。”   “那还拉什么勾?”这么说着,衡玉还是很诚实地伸出了手,与林彦平拉了勾。   这一个世界里,衡玉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家庭,有一个体弱的异卵龙凤胎弟弟林彦平。   除了林彦平外,她还有一个做混混的父亲,以及一个嫌贫爱富、靠出卖肉体活着的母亲,后来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看对眼,那个时候林泽和汪碧两个人都是在夹缝里生存的人,谁也别嫌弃谁。林泽的父母早就死了,汪碧的父母早在她辍学堕落之后就与她断绝了关系,所以最后这两个人就走到了一起。   林泽是这个镇子的一个小混混,在和汪碧结婚之后就决定做一些正经营生。   一开始的生活还是有些盼头的,毕竟林泽虽然没什么做生意天赋,但也勉勉强强能糊口。直到汪碧发现自己怀了孕。   也许对其他家庭来说,新生儿的到来是一种极大的喜事,但对吃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汪碧来说,这一胎孩子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棵稻草。   因为汪碧之前曾经堕过胎,如果这一回还选择堕胎,不仅是以后有可能怀不上孩子,还有可能会伤到她的性命,所以这一胎还是怀了下来。   她生下来一对龙凤胎。   汪碧和林泽长相都不差,生出的这对龙凤胎虽然瘦小,就像两只小猫,但是等两个小孩子长开之后依旧精致得很。林彦平和林衡玉这两个名字以两人的受教育程度来说是起不出来的,这两个名字还是当时林泽特意买了两斤五花肉,提着五花肉去找在村头的老瞎子帮起的。   老瞎子算是整个镇子最有学问的人,后来遭到迫害,一双眼睛就瞎掉了,妻儿也离开他了。等到罪名得到平反,他整个人的身子也垮了,不过学问还在,林泽就想着要去寻老瞎子好好给他的儿子女儿起名。   最后就得了林彦平和林衡玉这两个名字。   为了给孩子和老婆提供更好的生活,林泽也开始更努力挣钱,但林泽做生意不行,也只能去卖力气,每天只能勉强混个温饱。   这样的生活也能咬牙坚持下来。   真正击垮汪碧的是小儿子在母胎里亏了身子,动不动就生病,以林泽赚的钱根本就没办法给小儿子好好治病,每一天都听着小儿子用那比猫叫还轻的声音在不停哭,汪碧整个人都崩溃了。   这样的生活坚持不过两年,衡玉和林彦平刚刚满了两岁不久,汪碧就偷偷离开了。   汪碧离开之后,林泽的努力就失去了动力,最后他就迷恋上了酗酒,还经常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出去闹事,喝醉的时候回到家就喜欢拿两个孩子出气,尤其是林彦平。   他总觉得就是因为林彦平,汪碧才会离开他。   那时候衡玉和林彦平只有两岁,还好衡玉体内的灵魂不是个两岁的孩子,不然她和林彦平被这么丢在家里,三餐有一顿没一顿,什么时候死在家里可能都没有人知道。   最后是隔壁同一个巷子的邻居看不过眼,谁家里有多的饭就喊衡玉和林彦平过去吃。他们两个人一开始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两个人一路跌跌撞撞长大,衡玉稍微大了些,也想了些法子赚钱,但是受时代限制,还有这个小镇子实在封闭的原因在,她的很多手段都派不上用场。   等两人长到六岁后,林泽因为和他的朋友在市里混着,一起持刀砍了一个富二代。   那个富二代最后伤得还挺重,他的家里又颇有些关系,直接上下运作一番把毫无背景的林泽等人弄进监狱里关个十几二十年出恶气。   林泽进去了,衡玉和林彦平反倒更松了口气,不然林泽十天半个月喝醉回家,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反倒使得他们逐渐平静的生活又起波涛。   如果这不是个法治社会,衡玉都忍不住给林父下黑刀了。   林彦平身体不好,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以至于这些年衡玉寻了许多法子,也只能勉强维持她和林彦平的生活。   两人七岁后,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该上学了。   幼儿园不去上还没问题,毕竟幼儿园相当于半个托儿所,其实教不了什么东西,但小学不去,不和同龄人多做交流,万一她弟弟以后有社交障碍怎么办。   于是衡玉要林彦平一定要去镇上唯一一所小学读书。   林彦平无语,“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你不去我也不去。”   她这个曾经的学霸,还需要再去上小学吗。   面对林彦平的反抗,衡玉直接用暴力镇压所有反对意见。   没错,她直接胖揍了林彦平一顿。   然后让林彦平顶着一张被胖揍过的脸,去公立小学里面报了名。   顺着巷子往里面走,穿过那些为了迎接新纪元新气象而粉刷一新的砖瓦房子,衡玉和林彦平回到了他们的家——一处看上去十分陈久,仅仅只有一个大厅一个卧室的砖瓦房子。对面就是建造粗糙的厨房。卧室那里摆着两张床,一张她睡一张林彦平睡。   称之为家,是因为有林彦平,也有她在。   “我把昨晚的剩饭加了水煮成粥,现在应该已经放凉了,我们可以配着豆腐乳一起吃。”林彦平牵着衡玉往厨房走去,虽然一张小脸绷得很紧,但动作间还是显出了几分不安与局促来。   “……”望着林彦平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衡玉只能干巴巴夸道:“好的,很优秀。”   漫不经心吃着午餐,衡玉余光打量着林彦平。林彦平今年也有十岁了,但是脸色有些虚弱,比起同龄人来说还是矮了些,就那精致的五官比较能看。   衡玉觉得,她该把赚钱提上进程了。   这个小村子闭塞,她没办法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以至于这些年只能维持姐弟两的温饱。   搞得系统都在暗戳戳提醒她该搞事了。   而且,现在才刚刚到千禧年啊。想起未来几年掀起的浪潮,衡玉眼中闪着兴味。   吃完饭后,林彦平把两人的碗拿到一个一看就用了挺久的水盆里浸着,打算等晚上吃过晚饭后再一起洗碗。   “姐。”林彦平又重新坐到位置上,一副想开口又不懂怎么开口的样子。   衡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碎的钱,递了五十块给林彦平,“拿去买夏季校服。退学免谈,其他好说。”   林彦平:“……”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该说什么。   他低头望着那揉得有些破旧的纸币,神情低沉下来,“可是姐姐你比学校的老师厉害多了,你教我不就好了吗,大不了到上初中的年纪了我再回去考试读初中。”   林彦平自小就是个倔性子。衡玉暴力镇压可以让他乖乖听话去上学,但因为衡玉不去只让他去学校,林彦平心下愧疚,三不五时的还冒出要退学的想法,想陪着衡玉一起想办法赚钱。后来衡玉被弄得烦了,干脆就把自己识字的事情暴露出来。   “姐你怎么学会的?”林彦平立马就震惊了。   衡玉瞪着眼吓唬他,“你姐姐我可是地狱恶鬼投胎转世,带着以前的记忆,生而知之,这区区几个字哪里难得了我啊。”   她原本还想看林彦平被吓到的怂样,谁知道她才一说完,彼时小小只的林彦平猛地扑过来抱住她,迭声问她:“那你还会离开吗?”   衡玉:“……”小孩子真好骗,这都能信。   但还是出声哄道:“我都投胎了,肯定要在这里活到长命百岁再离开啊。”   “那就好。”林彦平抱着她,慢慢被安抚起来,刚刚那浑身竖起倒刺一般危险的感觉也没有了。   随后林彦平再也没有对衡玉表现出来的任何能力投以怀疑的态度。   林彦平明明很聪明,也不迷信,却偏偏在这件事上意外的傻甜白。不过林彦平不多问,衡玉也懒得再理。   其实衡玉不知道的是,在林彦平心目中,他的姐姐就像一个无所畏惧的英雄,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为他撑起一片天。   被外人指指点点,被酒醉的父亲喝骂,被其他小孩子用石头狠狠砸伤,在这些时候,他的姐姐,总会站在他的面前,为他撑起一片天,让他的童年不至于只有阴霾。   所以就算他姐姐真是什么恶鬼转世,或者真的有什么问题又如何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会护着他。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在这个踽踽独行的世界里唯一的羁绊。   话说回此时。   林彦平的歪脑筋再一次被衡玉无情镇压了,但她也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真该好好考虑怎么赚钱了。   不说别的,林彦平的身体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他在原著中会铤而走险挪用公款其实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医治他的病。   林彦平的身体从母胎出来就一直很虚弱,越拖下去越麻烦,调理所需的药都比较珍贵,但是该调养的还是要调养好,不然明明长得那么好看,却瘦得很,脸色又苍白,未免有些浪费了这张脸。   脑里在思索着东西,衡玉面上倒是不显。烧的水开了,衡玉示意林彦平去把已经用旧的水壶端过来。   林彦平先将还在燃着的木柴戳灭,全都仔细挪到一边,然后才把水壶端了过来。   衡玉拿了两个干净的碗出来,等林彦平在两个碗里各倒了半碗热水后,她才把早就已经晾冷的凉白开混进热水里,把一碗水推到林彦平面前,“林彦平快喝药。”   “好。”林彦平听完衡玉的话后,小跑着去客厅,把自己的药拿过来,就着温水吞服了。   等林彦平吃过药后两人就都回了房间去睡午觉。   时间差不多就到了下午两点,林彦平该去学校上下午的课了。他背着包,正要迈出门槛又突然倒回来,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衡玉,“姐,这是我同桌借给我的,你先拿来看打发时间,你看完我再看就好。”   林彦平性子内敛,除了亲近衡玉之外根本没交什么朋友。如今衡玉听他这么一说也起了兴趣,从林彦平手上接过书,挥挥手让他快点去学校。   时间已经不早了,林彦平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出了门。   衡玉自己,坐在有些昏暗的厨房里,借着外头投进来的光线仔细看着封面上的字——童话合集。   也对,三年级小孩子难道还能看什么高深的书不成。   衡玉对童话没什么兴趣,她就算要看童话,也是看暗黑系童话故事,这种满是美好的童话,既不会看,也不会想要去写。   等等!   衡玉突然想到,既然是合集,那说明肯定是很多故事合在一起的,不知道这种书会不会征稿呢?   她将书本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在那里看到大大的“征稿启示”四个字,下面详细介绍了要征的稿件的要求,最后还附了杂志社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一大段版幅说的其实就是一个内容——想要在全国各地征集优秀的适合小孩子阅读的童话故事。   稿费给得还挺多,而且出版社是省出版社,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要在钱这个恶势力面前低头,堕落到去写童话故事了吗……】   衡玉摊手,“我好歹也是写过悬疑、写过言情的作者,现在只不过是在我擅长写的领域里多添了一项内容罢了。”不过这么想想,笔杆子还真好用。   说干就干,虽然从没有写过童话故事,也不看童话故事,但衡玉经历过那么多个世界,了解得也不少了。她把手里这本童话合集飞快扫完,大致了解了一番这个出版社的文风,就开始动笔写起来。   然后……因为家里没有什么纸,衡玉最后把魔爪伸向了林彦平刚买回来、没来得及用的空白草稿本。   笔锋淋漓的字落在有些粗糙的纸张上,反倒让人忽略了那质感粗糙的纸张,而是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字迹上。   等林彦平背着书包从学校走回来,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衡玉就把一本草稿本抛到他怀里,“给你看看,我今晚再写一篇长篇童话小说的开头。明天周六,我和你一起去邮局寄东西。”   “什么东西?”林彦平认出了手上的东西是草稿本,听着衡玉的话有些没搞清楚情况。衡玉也没多说,直接让他自己看。   因为纸张粗糙容易渗墨的原因,衡玉每张草稿纸都只在正面写了字。一个下午的时间,三十页草稿纸已经写满了字。   林彦平刚刚看了个开头就被故事吸引住了,不自觉坐了下来慢慢阅读。衡玉自己站起来,估摸着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拿着她和林彦平的饭盒跑去街口那里买了两份饭菜。   比起自己做,还是买外面做的比较划算,所以很多时候两人都是去外面买饭来吃,偶尔才会自己煮些东西。   等衡玉买完饭回来,林彦平还在看,甚至于连衡玉把饭盒掀开,热乎乎的肉菜在他面前飘香他也没转移一下注意力。   很好,看来她成为畅销童话作家指日可待。 第115章 反派的姐姐   “先吃饭再看吧。”衡玉把两个饭盒放在桌子上, 扯走林彦平手里的草稿本, 对待自己一个下午的成果可以说是很粗暴了。   林彦平有些不舍地望着被衡玉拿远的草稿本,晃了晃脑袋坐得桌子旁边吃饭。   “姐你是不是打算投稿?”显然林彦平也是看到过童话书最后的那个征稿启事。而且他早就打算自己写上一些故事去投稿了。   他的语文老师夸过他的文字有灵气, 那时候林彦平就起了写些东西赚稿费的念头, 他并不想什么事都让衡玉去做, 而他成为她的拖累。   林彦平与他同桌关系平平, 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这一次会向他同桌借书就是因为恰好看到了童话书后面的那个征稿启事。   衡玉点头。她一下午的时间写了一个故事,不过按照出版社给的稿费, 她那个童话故事如果被选上了会有一百元稿费, 以现在的物价来说倒也颇为划算。   “这个故事肯定能过审。”比起衡玉的淡然,林彦平本人要激动多了。他觉得姐姐写的童话故事比他看过的那些都要好看多了。   难道看到小老头林彦平这么激动,衡玉心情也不错,她已经在想着第一笔稿费到了要拿这笔钱做些什么了。   “我一开始也打算写来着。”林彦平眼睛亮亮地望着衡玉。   “那要写来试试吗?”衡玉仗着自己现在正站着, 伸手揉了揉林彦平柔软的头发,“小孩子写童话故事的视角和大人是不同的, 说不定出版社对于你写的还是有几分兴趣的。”   林彦平:“……老女人。”明明他们两个就只隔了几分钟出生。   “小老头你吃不吃饭。”衡玉把饭盒往林彦平面前推, 眼睛微微眯起,带着隐隐的威胁。   小老头林彦平握着筷子,细嚼慢咽碗里的饭菜。   不知道是不是双胞胎的原因, 还是因为两个人相处得久了, 林彦平持筷子的方式和衡玉很像,两个人就连坐着的姿态都很像。   用过晚饭,两姐弟先是洗完了澡, 然后才挤着一张小桌子,端来矮小的小板凳坐好,头碰头面对面坐着,一起动笔写他们的故事。   衡玉心中早就有了腹稿,林彦平显然也是一样,因为一拿过本子他就开始动笔写了。   不过他瞥了眼衡玉面前的另一本崭新草稿本,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出声问道:“你要不要换个本子写,我包里还有老师奖励的本子,你拿草稿本来写也太简陋了。”   小学每次考试老师都喜欢给成绩优秀的学生发些小奖品,林彦平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名,基本都是保持满分的成绩,这三年来他上学的文具基本都不是自己出钱买的,而是学校那边奖励的。   “你竟然嫌弃草稿本,草稿本也是有尊严的。”衡玉挥了挥草稿本,替草稿本打抱不平。   林彦平:“……”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我第一个故事已经用了草稿本,这一个当然也要用草稿本了,倒是你,也应该换成草稿本才对。”衡玉出声逗他。   林彦平木着一张脸无话可说的时候可好玩了。   “没有草稿本了。”林彦平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未免他姐又有其他歪理,林彦平连忙道:“姐快写吧,我还要早睡呢。”   “是该早睡,不然长得比我矮就不好了。”衡玉点头。   林彦平咬牙。   半个月后,省出版社新来的小赵编辑从门口张大叔那里抱了一箱信件走去上班。   这时候省出版社还是个二层的小居民式楼房,有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些常见的花草树木,还种有好几棵芒果树,每当到了夏天芒果树打满芒果时,出版社的人都会去将芒果摘下来,每个工作人员分一些。   此时青色没有熟透的芒果正挂在枝头,墙壁边上的爬山虎长势喜人,苍翠欲滴,有些藤蔓长得极快,挡在了楼梯口前。   小赵空出一只手拨开垂落的爬山虎,走进楼梯边上那间办公室,和在里面坐着的张副主编打招呼。   刚入职的时候小赵发现张副主编比他早到他还有些担心,但后面他发现张副主编已经习惯每天出门晨跑用过早餐就过来出版社,而且张副主编家又在出版社附近,小赵即使比以前早起了半个小时也没办法比张副主编早,后来也就不管了。   小赵把信箱放到自己在角落的那张办公桌上,和张副主编打了个招呼,还和他说起了爬山虎,“今年的爬山虎长得太快了。”   张副主编从书案里分出两分神,摇头笑道:“每年都这样,扰人得很,但是看久了倒也颇有情趣。”   小赵一笑,“你们这些大作家的情趣啊,我还不太懂。”   张副主编一乐。他抬起头往小赵这边看过来,瞥见那箱投稿,倒了来了些兴致,“刚好没什么事做,分我一些稿件吧,我和你一起看。”   小赵迟疑了会儿,“这……”这本是他的工作,作为新进来的一个小编辑,他现在需要把这些信件进行一轮筛选,挑出一些不错的稿件,再拿给张副主编去审核挑选最后合格的稿件。   张副主编也是从小编辑过来的,哪里不明白小赵的心思,摆摆手道:“没关系,我也只是有些无聊了。”   也不让小赵再推辞,他站起来,抱起一堆信件回到自己的座位。   张副主编都开始工作了,小赵摸摸鼻子,也跟着坐下来阅读稿子。   “好!”突然,张副主编猛地一拍大腿,大声叫好。   刚刚踏进办公室的陈主编顿时被他的一声大叫吸引了注意力,“老张你这是在看什么呢,这么激动。”   张副主编把手里的……草稿本递给了陈主编。   陈主编望着那一看就是写满了字的草稿本沉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手接。   两人同事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啊,陈主编神色一变张副主编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不由笑骂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从表象看作品这一套了。”   陈主编摇摇头,伸手接过,拉出张副主编旁边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就是这用草稿本写,也太寒碜了些。”   其他人写稿子,虽然不是都会找那些很好的纸张写,但也都有过挑选。这随便找了个草稿本来写,从态度来看就落了下乘。   张副主编摇摇头,难得出声为这个作者解释了两句,“你翻开看字迹就知道了。用草稿纸我猜是因为家境不太好,不过这个字啊,嘿,我觉得比你要好上许多。”   陈主编不免也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把封皮翻开,立马被那一手字镇住了,也没说话,直接认真看起文来。   张副主编了解陈主编的性子,倒也不急,自己拿过另一本草稿本翻看衡玉写的长篇童话小说的开头。   十几分钟后,陈主编出声喟叹,“文笔老练,寓理深入浅出,这手字迹也很不错,很有风骨。”   “你竟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张副主编出声叹道,向他们这种有地位的文人,很难认可一个文人,除非这个人当真优秀。   陈主编点头,然后搓了搓手显出几分迫切来,“这位作者才情极佳,着实让人仰慕。老张,你把回信的事情交给我吧,我给这位林衡玉先生回信。”   张副主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你这是想要以文会友?这可是位女作者啊,不怕嫂子吃醋。”陈主编以文会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他在文坛地位极高,能够让他看上的人很少。   陈主编摇摇头,“让你嫂子看到了这位先生的文,怕是要催着我去约稿了。”陈主编的妻子,是省作家协会的核心成员之一。两人当年就是在作家协会的会议上认识的,他以文会友的习惯,当年就是被他妻子带出来的。   张副主编想了想,倒也颇为认同陈主编的话。   “而且这位先生行文流畅,看他寓理的时候我倒觉得写童话故事屈才了,我打算向他约一约其它类型的稿子。”陈主编补充道。   童话故事这一板块最近才在省出版社占据一角地位,总负责人正是张副主编。他一听完陈主编的话忙道:“你可别。我还打算让这位先生把他这本长篇童话故事写完呢,写得也太好了,我都忍不住看后文了。”   “哦?让我也看看。”   张副主编把长篇稿子递给陈主编,他则取了第三个本子来看。   这个故事是用那种很普通的笔记本写的,一对比就觉得比刚刚那两份稿子用心。不过张副主编想了想那两份稿子的内容,倒也不再觉得纠结了。   这是有真材实料的,不就是用草稿纸写吗,就是用纸巾来写他也乐意接受稿件。   张副主编看了个开头,就知道这一篇童话故事对比刚刚的童话文笔有些稚嫩了,但是构思还不错。张副主编特意看了看字迹,有些圆润,横平竖直,倒像是小孩子的字。   这个故事和之前的两个故事是一起寄过来的,张副主编直接就产生了联想,他乐道:“看来是那位先生让她儿子也来投稿了,你看她儿子的稿子,虽然不算上乘,但也颇有一番乐趣。”   陈主编接过来,先搁在一旁。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架,“这说明家庭教育得好啊,就是我不明白,那位先生有这样的文笔,怎么家境还这么困难。”   张副主编摇了摇头,“不好说,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也是,这涉及到别人的隐私了,陈主编和张副主编就此打住了话题。 第116章 反派的姐姐   把信件寄出去后, 衡玉就没有再关注过这件事, 她总不至于要去担心她的稿子会落选吧。   而林彦平的稿件她也看过了,虽然文笔有些稚嫩, 但是总体构思还不错, 她帮着修改了一番, 倒是和那本书上刊登的那些童话故事水平差不了多少, 应该也不会落选。   衡玉比较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弟弟今天晚上回到家做完作业后就开始裁纸。   这年头娱乐的活动少得很,衡玉坐到林彦平对面,托着腮看他把新的笔记本找出来, 将笔记本的纸小心撕下来, 然后把纸叠成四四方方的,再用水果刀裁下来,并且用漂亮的彩笔在纸上画了一些东西点缀纸张。   “我感觉你好像点亮了一个不得了的爱好。”   林彦平早就习惯了衡玉时不时的吐槽,干脆全身心投入去裁纸, 无视他姐。   林彦平裁了好一会儿,得了大概五十张, 然后就不再裁纸, 而是开始叠东西。   一只千纸鹤在林彦平手底下渐渐成形。   叠千纸鹤的步骤不复杂,衡玉看了一遍就会了,她也不知道林彦平要叠多少个, 自己闲得很, 干脆出声问他:“要我帮忙吗?”   林彦平连忙摇头,“不用了。”   “你打算叠多少个?”   “一千个。”显然林彦平早有计划,回答得非常快。   衡玉不知道林彦平叠来做什么, 不过笔记本的纸不大,一张纸就只能裁成四张小纸,照林彦平的消耗速度估计没叠几百个就没有纸了。   “明天不是放假吗,我们两个去文具店里逛逛吧。”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专用的叠千纸鹤的纸,有的话就去买一些。   用笔记本的纸叠千纸鹤不仅浪费,还显得有些简单。   林彦平不知道他姐为什么突然提出来这件事,但明天没什么事做,呆在家里还不如出去,也就点了头应下。   第二天一大早林彦平就起了床,他早就有了自己的生物钟,见衡玉还没醒,林彦平就先出门去给两人买了早餐,等他绕回来后才去喊醒衡玉。   两姐弟吃过早餐,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林彦平在学校一直都是穿校服,所以他的衣服很少。衡玉望着自己料子粗糙的衣服,再看看林彦平那身同样洗得有些发白的衣服,“等我们拿到稿费就去买衣服吧。”   “浪费钱。”林彦平这么说着,脸上却也露出了几分欣喜之色。   虽然因为家庭原因他要早熟很多,但孩子还是孩子,班上的同学吃喝用度都比他好上很多,林彦平虽然不至于心理不平衡,但有时候看着也是有些眼热的,只不过一直很懂事没有说出来。   比起他,他姐姐为了这个家,才付出了很多东西。   完全没觉得自己付出很多的衡玉翻了个白眼,对林彦平的口是心非表示了深深嫌弃。   一个月后,林彦平从学校回来的时候顺路把从省出版社寄过来的信取回来,陪着衡玉一起坐在檐下拆信。   小镇里多数人还是以务农为生,到了晚饭饭点,各家各户都有人背着锄头等劳作工具,一身狼狈回了家。路过衡玉家,看到两姐弟整整齐齐坐在那里时,有些看着两姐弟长大的叔叔婶婶都出声和他们打了招呼。   “玉儿,彦平,吃晚饭没有。”陈婶推着她卖绿豆粥的车子回来了,看到两姐弟坐在那里,和他们打了招呼。   “一会儿吃,婶你回来啦。”衡玉笑意盈盈和陈婶打招呼。   今天天气没之前闷热,绿豆粥也没前几天好卖,这时候倒是剩了一小半绿豆粥,陈婶便招呼他们两姐弟去拿两个碗出来,一人给倒了大半碗,“你们先喝着,婶回家了。”   等陈婶走了,两姐弟才继续拆信。   信里面放了四百块钱,想来应该是两个短篇故事一个一百和长篇的两百。   两人就坐在檐下,衡玉没有把钱抽出来,仍然把钱放在信封里,只是把信抽了出来读信。   “林衡玉先生”,信的最开头就是这样的称呼。   她一目十行扫过去,最后提炼出了这写了满满两张纸的信的中心思想——   一,她和林彦平的短篇故事过审了,长篇小说也被约稿了,那两百块钱是长篇小说的定金。二,省出版社的陈主编仰慕她的才华,冒昧写信过来,想和她交流交流,以文会友。三,问她有没有兴趣写其他类型的小说,他们出版社可以与她约稿。   衡玉认真想了想,这时候投稿还比较随意,不需要写明自己的年龄,除非后续与出版社签订合约,不然并不需要透露这些内容。   她摸着下巴,果断决定交了陈主编这么一位笔友!   别的不说,陈主编是省城人,身为主编又有人脉,日后她和林彦平肯定要搬出小镇到省城住,有这么个熟人帮忙也挺好的。   只不过陈主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把她当成平辈来看待,不知道陈主编知道她的年纪之后有何感想。   林彦平没有看她的信,等她琢磨完之后才出声问她,“信上说了什么?”   “夸你姐姐我写得好。”衡玉将手里的信封卷起来,手一撑地站起来,拍了拍手回房间给陈主编回信了。   写信的时候衡玉就透露了她的一些情况,比如她年纪不大,林彦平其实是她弟弟。   她在落笔的时候有刻意弄乱自己的字迹,让这一手字迹不显得太过出众。在那么多世界里磨砺,别的不说,她这一手字完全不输一些有名的书法家。   写故事出众文笔老练还能说她天赋异禀,字迹却是糊弄不过去的。毕竟一手好字要练出来是需要付出心力以及很多时间的。   衡玉写好信后先是把这封寄给陈主编的信寄走了,寄给出版社的倒是不急。   这一天陈主编来到省出版社,门口的大爷把他叫住,“陈主编,有你的信。”   省出版社经常要接收来自各个地方的信,信差来得就勤,所以陈主编填的私人信件的地址都是省出版社。   陈主编朋友挺多,一时间也猜不到是哪个朋友给他的信。他和门卫道了谢,取了信就看到信封上写着笔锋凌厉的三个大字——林衡玉。   如果不是知道林先生的性别,陈主编倒是要因为这三个字而模糊了她的性别。   这一手纸太过淋漓大气了。   等陈主编拆看信一看,顿时老脸一红。   他还以为这位林先生年纪和他差不多,现在看来估计年纪还轻,可能和他那读高中的女儿差不多大吧。   还好写信的时候他出于礼貌没有问那位林彦平是不是林先生的儿子,不然丢脸就丢到家了。   知道衡玉年纪不大后,陈主编原本升起的惺惺相惜之情倒是少了些,那些惺惺相惜的想法顿时变成了爱才之心。   这么年轻就文笔如此老练,若是好好磨砺一番以后文坛肯定会得一名大将啊。   等陈主编回到家后,把衡玉的事情和妻子还有女儿一提,两人立马都起了兴致。   陈主编的妻子怀着和他一样的情绪,他的女儿倒是想要了解一番这位受到她父亲推崇的女生是怎么样的人。   她可是深深知道她爸的脾气啊,也知道要想得到她爸的认可有多难,没想到这个可能和她同龄的女生竟然做到了。   衡玉交稿极快,一个月后,她去邮局寄了那本长篇小说的所有后续给出版社,回来的时候还拿到了陈主编一家三口给她写的信。   陈主编话里话外还在问她需不需要提供一些帮助。显然他也猜到了衡玉如今的家境不太好。但他问得颇为委婉,不会伤人面子。   看完陈主编的信再看其他两个人的信,衡玉不由笑起来,还真是很可爱的一家人。   在省出版社整锣密鼓出版她那本长篇小说的时候,衡玉和陈主编一家人写信写得不亦乐乎,这时候在后来改变社交方式的社交软件还没有出现,信件是主要的联系方式,所以信件往来还是比较便捷的。   不过往来了三四封信,陈主编一家人对衡玉立马变得亲近了不少,尤其是陈夫人。她本身是一位悬疑小说家,而前·悬疑小说家·衡玉与她在这方面很有话题。   十月初十是衡玉和林彦平的生日,今天林彦平还要去上课,他一大早起床,就把自己攒了一盒子的一千只千纸鹤一股脑都给了衡玉 ,“这是给你的礼物。”   “听说用千纸鹤许愿愿望可以成真,你到时候偷偷许个愿吧。”林彦平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他故作平静道。   衡玉一怔,她没想到林彦平叠了那么久的千纸鹤竟然是为了给她送生日礼物。   伸手接过那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千纸鹤,衡玉眉眼轻弯,“那我就许愿,祝林彦平身体健康,日后长成国家栋梁。”她家的小白菜可不能长歪了。   “喂,都说了是许愿,当然要偷偷许啊,你这样说出来是不行的。”   “而且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衡玉把千纸鹤递过去,“可以许两个愿啊,我许了一个,另一个留给你。”   “真的吗?”林彦平狐疑道。   衡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真的,我看书上就是这么说的。”   林彦平姑且信了,他伸手接过千纸鹤,闭上眼睛神色乖巧,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然是打算在心底偷偷许愿,不告诉衡玉听。   “你许了什么愿望?”等林彦平睁开眼后,衡玉出声问道。   林彦平白了她一眼,“不告诉你听,说了就不灵验了。”   “不说就不说,快去上学。”衡玉撇了撇嘴,其实林彦平不说她也能猜到。   林彦平背着书包跑了出去。   不过刚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站在门口那里目送他的衡玉微笑。   祝我的姐姐身体健康,一世无忧。   最普通的话语,也是我最深切的祝福。 第117章 反派的姐姐   心不在焉上了一上午的课, 终于捱到了放学的时间, 林彦平提着书包就直接跑出了教室,比老师还要早一步踏出教室门。   他一路都没有听过, 小跑着往家里赶去。   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家, 林彦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他突然大声喊道:“姐。”   衡玉正蹲着从橱柜底下拿筷子和碗, 隐隐约约听到林彦平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把拿出来的筷子和碗搁在桌子上,再将从镇上最好吃的餐馆那里打包回来的糖醋排骨还有老鸭汤摆出来。   林彦平的声音再次响起,衡玉这一次可以确定自己不合适幻听了, 她走出厨房, 眯着眼往道路眺望。   这时候林彦平的身影才在她眼前刚刚清晰。   看来刚刚第一声她也不是幻听,只是不知道怎么了,从这么远就开始喊她。   “姐姐。”林彦平气喘吁吁跑到衡玉面前,急刹车刹不住, 衡玉一个伸手,把林彦平的书包背带给拽住了, 免得他落得个扑街的下场。   林彦平往前冲的冲势被阻, 他多跑了两步也就停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激动。”望着两只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大喘气的林彦平,衡玉挑了挑眉, 不解道。   又没狗追在他身后咬他。   林彦平:“我……就是……”蹦出来一两个字就喘会儿气, 活泼得不像平常,衡玉揉了揉他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你先缓口气吧。”   林彦平也觉得自己现在狼狈得很。   他就是觉得很开心,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一直从早上开心到了现在。   等他缓好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衡玉直接把他拽紧了厨房,也不好奇他的答案了,“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老鸭汤和糖醋排骨,我们快去吃午饭,不然就要凉了。”   这两三个月里,凭着衡玉的稿费,姐弟两的生活条件改善了不少。不过也只是在拿到稿费那一天林彦平拉着她去打包了好吃的,其他时候两个人的伙食还是和平常一样。   衡玉问起他既然喜欢餐馆里的饭菜,为什么总是要去路边大排档买那些味道一般的快餐。   “姐姐是想吃好吃的吗?”   衡玉摇头,林彦平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都能吃得下这些重油重味的快餐,她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林彦平抬起头看她,神色非常郑重,“有钱也要好好存着,哪里能天天去吃好吃的。而且那么丰盛的菜应该在重要的日子才能吃。”   他和姐姐的生活其实十分平淡,一直以来条件也不够好,但林彦平还是觉得很幸福。因为在没有条件的时候,衡玉也还是会在很多特殊的日子花钱去买好吃的,或者给他准备小礼物。   六岁生日那时候,是林彦平第一次吃到那么美味的老鸭汤和糖醋排骨。   之后的每一年生日,他们的午餐都是这个。   生活平淡但是有仪式感,所以就觉得生活还是有很多小确幸的,他也因此而过得很开心。   姐弟两吃着午饭,也没多大讲究,今天的林彦平比起以往要活跃不少,眼睛亮亮地拉着衡玉讲他正在构思的一个童话故事。   曾经遭遇过那么多阴霾的男孩子,如今脑海里构思的却是温馨甜美的童话故事。   衡玉侧耳认真听林彦平的构思,等他说完之后就和他一起删改一些剧情。   聊了一会儿,童话故事的大概走向确定下来了,衡玉才把她送给林彦平的礼物拿出来。   是一本手绘的绘本。   林彦平接过来,看到粗糙的封皮上那龙飞凤舞的书名,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嫌弃起来,“你也太不会取名字了。”   “你口是心非所以你赢了,我不和你争。”衡玉摊手。   林彦平哼了一声,抱着怀里的绘本跑到客厅,打算好好去看一看这本绘本。   而衡玉望着没有收拾的桌子,深深觉得林彦平可耻,“林彦平,今天是你收拾桌子洗碗。”   “明明今天是你。”林彦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请你体谅一下你温柔可爱的姐姐。”   客厅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林彦平冷漠的声音才重新传过来,“把温柔可爱收回去我们还能好好商量。”   衡玉改口非常快,“请你体谅一下你霸道帅气的姐姐。”   林彦平:“……你快收碗吧,我要看绘本了。”   他半靠在椅背上,看着绘本封面上熟悉的字迹写着的绘本名字——《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   他将绘本翻开,里面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只兔子还有一只狐狸。   本子每一页都是四宫格设计,画的内容就是兔子弟弟和狐狸姐姐的日常生活。   温馨的日常,偶尔会闹些笑话,偶尔会有些矛盾,但是一直都在陪伴彼此。   “烦死了,狐狸和兔子能在一起生活得这么开心吗,又想骗小孩子。”林彦平把正摊开的绘本举起来盖住自己的脸,小声咕哝。   露出来的两只耳朵却悄悄红了。   晚上的晚餐也很丰盛,吃过晚饭洗过澡,姐弟两换了新买的衣服一起出门去晃悠了。   林彦平新买的短袖上衣上印着一只棕色的卡通狗熊,裤子也有小小的熊爪子印,明显衣服和裤子是一套的。看着有些幼稚,不过他这个年纪穿这些才合适。   衡玉和林彦平穿着一套差不多的衣服,只不过衣服上印着的是卡通狗。   这样的审美真不怎么样,反正在她穿上的时候系统在她脑海里已经要笑疯了,那机械音刺得她有些难受。   “哟,你们姐弟两今天这一身真精神,一看就知道是姐弟两,长得像穿得也像。”这时候天气还有些闷,不少人都是吃过晚饭后不舍得浪费电,就搬着个小板凳做到檐下乘凉,顺便和邻居唠唠嗑。   衡玉和林彦平一出门就吸引了不少叔叔婶婶的目光。   毕竟这姐弟俩难得穿得这么好,而且他们两个的颜值都很高,现在还小但也是长相颇为精致的小孩子,是很讨大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姐弟两和那些邻居打了个招呼,就挑了条没那么多熟人的路走,往夜市走去。   这时候夕阳还没有落完,有些人家也已经开了灯,小路被灯光映照着倒也能看清。   “林彦平,我们搬去省城住怎么样?”两个人沉默走着,衡玉突然偏头去看林彦平。   林彦平偏头看她,“我们的钱够吗?”   “够啊。”   她既然提出来这个建议,自然不会因为钱的事情而担忧的,“等去了省城我就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然后好好调养身体,免得你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   想起被打针和各种药支配的恐惧,林彦平唇角微抽,但还是乖乖道好。   林彦平的身体衡玉也能看得出来是为什么。   他是在胎里的时候缺少营养,生下来不久又因为他们那对父母照顾得不仔细染了伤风发了高烧,最后因为缺钱得不到及时治疗留了病根,所以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   补身体的药她随手就能开出好几个方子,但林彦平的身体营养跟不上,吃再多的药也治标不治本,所以衡玉一直没出手做什么。   而且身体底子不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衡玉有些担心的是林彦平后面的身体情况。   原著中没有说到他得的是什么病,但衡玉想着还是要带林彦平去大医院好好检查一番,如果有了生病的苗头就提前治疗。   他们家距离集市有段距离,等姐弟两走到集市的时候已经入了夜,不过集市这里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亮着,显得十分明亮。   人声喧嚣,各种叫卖声掺杂在一起,给这个在白天里显得很寂静的小镇子添了几分人烟气。   街道上人来人往,衡玉和林彦平懒得挤进里面,就在集市那一条街的外围晃荡。   这时候买到的奶油蛋糕里面的奶油还是动物奶油,价格比起植物鲜奶贵了不少,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姐弟两都没想过吃蛋糕……好吧,是衡玉琢磨着要不要买给林彦平结果被林彦平义正言辞拒绝了。   现在手头一松起来,衡玉便拉着林彦平出来买吃的。   “因为我想吃啊。”这是衡玉当时提议出来买蛋糕时告诉林彦平的理由。   原本还觉得浪费钱的林彦平顿时不说话了,而且还积极地催促衡玉早点洗好澡然后出门。   衡玉挑了两个纸杯装的蛋糕,价格不算太美,不过蛋糕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纸杯蛋糕上面点缀着两朵用奶油挤成的鲜花,旁边还有奶油挤成的绿叶在做点缀。   付好钱之后也不用店家帮装好,两人直接握着纸杯边逛边吃。   “好甜啊。”林彦平有个嗜甜的毛病,用勺子舀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立马被那股甜味征服了。   其实味道也就那样,不过衡玉还是很捧场,“的确很好吃。”   然后两个人就开开心心把蛋糕吃完了。   林彦平吃得有些快,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后就觉得有些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拉着衡玉去买碳酸汽水喝。   最后衡玉还拉着林彦平去买了几串烧烤,吃饱喝足之后姐弟两才寻了条人很多的大路走回家里。   十二月的脚步就在这样放松的节奏下缓缓到来。   “我们后天就去省城,这两天好好收拾东西,顺便和邻居的叔叔阿姨打声招呼。”衡玉的这个决定,林彦平早已有所预料,所以只是淡淡应了声好,又继续执起筷子夹菜。   唯一让林彦平没有预料到的是衡玉的效率。当晚就拿出一个行李包给他,抓着他收拾东西,第二天与邻里朋友道别,第三天一大早,姐弟两就出门乘车前往省城。   在给邻居叔叔婶婶道别说她和林彦平要去省城里住的时候,他们都震惊了。   其实姐弟两生活状况大概是怎么样的,邻里经常凑在一起聊天,谁不是门里清,不少人也都有些可怜这两个孩子,但问题是现在这姐弟两怎么突然要去省城了呢。   衡玉找了个很合理的理由,她妈改嫁了,还嫁得不错,之前可能良心发现突然联系她,说了会给她和弟弟一笔钱,每个月还会给他们生活费,一直持续到十八岁。   事实上,谁知道汪碧现在在哪个角落里呆着。   “看来那女人真是良心发现了啊,之前抛下两个孩子的时候那么狠心。”   “啧啧,那么多年了才想起来这两个孩子,之前那些年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管人家呢,都跑那么多年了,现在还记得给两孩子打钱都不错了,不然这两孩子这么聪明就给活生生耽误了。”   “都是造孽啊。”   聚在一起的女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她们是等衡玉走开了才说这些话的,自认为小声,但衡玉已经将这些话都听进了耳里。   她垂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其实她知道,这些人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恶意,在姐弟两很困难的时候,喊他们去家里吃饭的也是这些人。小镇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活动,于是收工吃过晚饭后凑在一起聊天就成了这些女人的活动。   每天都聊,哪来那么多有趣的话题,自然不可避免会聊到其他人的很多私事,并且对此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不能说是错,但是当事人听起来自然不好受。   当然,衡玉指的那个当事人是原著里的林彦平。   那个时候没有她在,林彦平的生活肯定更加惨兮兮的,那些偶尔照顾他、给他温暖的叔叔婶婶私下里却经常嘀咕这些事情,如果有那么一两回被他听到了,他会作何感想。   在那样阴暗充满暴力的环境里长大的林彦平,并非是一个心性豁达的人。   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只会让他的心态更加容易扭曲,甚至把很多人的善意都先入为主定性为心怀目的。   “你和他们告别好了吗?”林彦平正在客厅里收拾东西,看到衡玉两手插兜走回来,从那堆杂物里面抬起头来。   “好了。”衡玉点头,走到林彦平身边,看他整理出来的那一堆杂物。   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衡玉俯下身子,捡起搁在椅子上的拨浪鼓。她随手转着,木珠子敲在鼓面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你怎么还留着这个拨浪鼓。”   “你不觉得这个很有纪念意义吗,我肯定要留着啊。”林彦平也直起身,把那些还没有完全收拾好的东西搁在一旁。他伸出手,从衡玉手里接过了拨浪鼓,照着她刚刚的动作摇动拨浪鼓。   “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生日礼物。”衡玉唇角翘起,“林彦平啊,你这么可爱的话,我已经想好送你的成人礼礼物是什么了。”   “林衡玉,如果你说话不那么欠揍的话,我也已经想好送你的成人礼礼物了。”林彦平把拨浪鼓往她脑门上敲了敲,不甘示弱道。   竟然说他可爱。   拜托,他明明已经十一岁了好吧。   “喂,你耳朵红了。”   “你耳朵才红了。”林彦平狠狠瞪了衡玉一眼。   很好,现在就连那粉嫩嫩的脸也烧红了起来。   林彦平不敢再说话,马上转过身,把头埋得低低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镇去省城的车每天只有早上八点那一趟。   所以一大早上,房子后面不知道谁家养的鸡刚刚叫起来,衡玉和林彦平就都醒了。   这时候天边才刚刚破晓,衡玉和林彦平爬起来洗漱,随便吃了些东西垫肚子,然后把剩下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还把自己住了那么久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等弄好这些,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衡玉和林彦平都背着书包,每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很大的行李袋。   行李袋几乎和他们大半个人那么大了,不过里面的东西不算重,两个人勉勉强强都能搬动。   后来还是邻居家的张叔叔看不过去了,左手一个包右手一个包,轻轻松松拎起来,帮两个孩子把行李送去车站。   姐弟两走得不算快,今天正好是周末,小胖子章霖难得没有赖床睡觉,而是比他爸妈都起得要早一些,从他家那条路绕出来后就一直在小跑着赶去车站。   远远地看到衡玉的身影,章霖在后面哧溜哧溜跑着,边跑边喊“老大等等”。   也难得他一个不喜欢动弹的小胖子跑得这么快了。   衡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想着现在离车站也就是十几米,就先过去了等车的地方。   镇子很小,每天只有一趟出发去省城的车,所以一大早就有不少要进城的人在那里等着。   衡玉和林彦平停下来,张叔叔把包搁到他们脚边,和他们挥手道别就离开了。   他一会儿还要去工地上工,时间耽误不得了。   章霖终于停在两人面前,手撑着膝盖半弯着腰,喘个不停。   衡玉也不急,站在那里似笑非笑看着他,等着小胖子自己缓过气。   衡玉都不急林彦平更不会急了,但他不爽的目光落在小胖子身上,使得他如芒刺背。   终于缓过那口气了,小胖子才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胸口朗声对衡玉道:“老大,等我长大了我就去省城找你,继续跟你混。”   衡玉点头,悠悠补充道:“首先,你要在下次见到我之前减个肥。”   小胖子“啊”了一声,颤抖着脸上的肥肉道:“我妈我奶说我这样有福气,不让我减。”   “胖点没关系,但太胖了反而对身体不好。”林彦平在旁边突然出声道。   “啊。”小胖子忧伤地看着自己富态的小肚子,他可知道老大不是开玩笑的。   在投奔老大和暂时减掉小肚子这两个选项之间,章霖一时间有些摇摆不定,最后终于咬着牙点头答应下来,“我一定会好好减肥的。”   每天……每天多走一会儿路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车已经来了,三人不再多说什么,直接挥手告别。   后来,林彦平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搬家,却不知道,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完全改写。   一路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两人终于到了省城车站。   顺着人流走出车站,凭着陈主编夫妻手上的“林衡玉”字牌认出他们,衡玉领着林彦平走了过去。   今天恰好是周末,夫妻两都有空,陈主编的女儿陈安安也推掉了和闺蜜的约,随着她爸妈一起来车站接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笔友。   衡玉和林彦平的年龄以及一些家庭背景衡玉都有在信里透露。陈主编夫妻一边惊叹于衡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写作天赋,一边心疼于她和林彦平的遭遇,而陈安安则是早就在信中拍胸脯保证,她会把衡玉和林彦平当自己的弟弟妹妹看待的。   陈安安其实是独生子女,而且爸妈那边就只有一个大她十岁的表哥和一个才会走不久的堂妹,自己这么些年可无聊了,知道衡玉和林彦平要来省城她比她爸妈还要高兴很多。   衡玉没有想过利用陈主编夫妻两的同情心,以她的实力,只要给她一个发挥的平台,她就能达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了,所以陈主编夫妻对她和林彦平的照顾也只能说是有缘以及他们心善了。   得知她和林彦平要搬来省城后,她们租的房子还是陈主编帮忙找的。   也不是别的地方,就和他们夫妻两住一个小区,不说别的,有什么事情他们夫妻都可以帮一帮。   虽然从衡玉的行文风格能看出来她绝对是个心理年纪与实际年纪不匹配的人,但陈主编夫妻还是下意识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一看到长相颇为精致的一个男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子大包小包拎着朝他们走过来,陈安安最先反应过来,一溜烟小跑过去,“是玉儿和彦平吗?”   衡玉点头,她也认出了对方,“安安姐中午好。”   陈主编夫妻也随着陈安安前后脚跟过来了。   陈主编伸手把两个孩子的行李都给提了起来。他是拿笔的文人,刚拿到手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沉,不过两个孩子都拎得起来,陈主编还不想在两个孩子面前丢脸。   陈夫人温声道:“衡玉和彦平你们饿了吗,先去吃个午饭怎么样。”   林彦平有些拘谨,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陌生人了。   在那个小镇人不算特别多,而且林彦平也不是个会去交朋友的人,生活的圈子就那么大,以至于一时间放不开。   衡玉用自己空闲下来的手牵住林彦平,仰头对十分热情的陈家三口人微笑,“好,麻烦陈叔叔陈阿姨还有安安姐了。”   林彦平感受到从掌心那里传来的温暖。   心底的浮躁一瞬间被抹平。   无论怎么样的环境,姐姐都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第118章 反派的姐姐   陈主编带着几人去了车站附近一家环境不错的餐馆吃午饭。   点菜的时候他直接把菜单递给衡玉, 温声对姐弟两道:“你们选些自己喜欢的菜, 别放不开,我们每个人都点一道菜。”   林彦平还有些放不开, 衡玉就先点了一道清蒸鱼。见衡玉点了菜, 林彦平心情也平静了不少, 他点了一道素菜。   最后总共点了四菜一汤, 五个人吃倒也正合适。   边吃边寻些话题来聊,等吃过午饭后林彦平待陈主编几人的态度倒是亲近了不少。   他能感受到陈主编一家人释放的善意,再加上也知道陈主编一家帮了自己还有姐姐很多事情, 以后他们肯定也还需要陈主编的帮忙, 所以他慢慢也就放开了。   这个午饭吃得有些早了,才过了十二点没多久,他们就已经吃饱了。   陈主编付了钱,然后就开了车回住的小区。   衡玉前段时间已经写了信告诉陈主编他们要来省城的具体时间, 所以陈夫人昨天就已经找了钟点工过来帮衡玉打扫过房子了,如今他们姐弟两到了之后就可以直接入住, 不需要再花费大力气去打扫。   把衡玉和林彦平送到他们现在租住的公寓, 陈主编一家就先和衡玉他们道别了,让他们先好好休息。   一路坐车从小县城到省城,如今又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陈主编很体贴地给了姐弟两适应缓和的时间。   “衡玉, 彦平,你们今晚过来我们家吃饭吧,我和安安已经买好了菜, 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东西,打算给你们做一做家常菜。”陈夫人离开前,笑着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姐弟两。   “对啊对啊,我妈妈的厨艺很好的,而且今晚因为你们过来,她还做了自己的拿手菜猪肚鸡汤,你们一定会喜欢的。”陈安安在旁边搭话。   “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衡玉和林彦平对视一眼,乖巧道谢。   等陈家三口人离开后,衡玉和林彦平才开始收拾房子。   林彦平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本子,他把本子翻开,第一页那里罗列的正是他之前标注的要采买的很多东西。   “一会儿我们出门去买生活用品吧,小区外面不远处有个大超市,刚好可以在那里把缺的东西都买齐了。”   这间公寓是一对老夫妻出租的,他们的儿子在隔壁市落了户,孙子也在那边上学。前段时间他们儿子给他们在同一个小区里买了一间房,两位老人就想着搬去那里住,这样也方便看到自己的儿子。   陈主编帮衡玉他们把这间公寓租了下来,别的不说,至少公寓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齐全的,也省了姐弟两还要自己花钱去买这些东西。   衡玉正在厨房里。她试着摇了摇煤气罐,从声音听出了煤气罐应该是新换的,便找出水壶接了大半壶水,打算烧热水来喝。   她听到林彦平的声音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撑着单人沙发背,站在林彦平身后,低下头去看林彦平手里的本子,“你列得还挺详细嘛。”   “这是当然,我可是很厉害的。”林彦平眯着眼笑起来。   他和姐姐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很清楚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有什么,早早就罗列出来了。   他们的包里还剩有半瓶矿泉水,把矿泉水和刚烧开的白开水兑在一起,用手摸了摸玻璃杯,感觉水温正好合适,衡玉便把盛有大半杯水的玻璃杯推到林彦平面前,让他吃感冒药。   林彦平乖乖把药吃了,姐弟两也不急着把带来的行李拿出来放好,而是先去了趟超市把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全都采买齐。   至于其他东西也不急,等什么时候需要了再出来买就好,毕竟小区距离超市比较近。   公寓是两室一厅,还不等衡玉分配,林彦平已经早早把他的行李都搬到了小的那个房间,所以大主卧归衡玉。   两人去买了东西,再把自己带过来的行李全都摆好,时间就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   陈安安敲响了公寓的门,因为知道两姐弟不清楚路,所以她特意自告奋勇过来接衡玉和林彦平去她家的。   当然她也不是空手来的,她提了一小桶油还有满满一袋子零食过来。   “这是我爸单位给的中秋福利,但我家也不缺食用油,我妈就让我提过来给你们了。还有这些零食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不过你们别客气,因为我爸知道这件事后还把钱都给我补上了,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不收。”陈安安把手里的东西搁在茶几上,生怕衡玉会拒绝,连忙补充道。   衡玉抿唇一笑,陈主编一家人的好意她会记着的,“那就多谢你们了。”   衡玉这么坦然就接受了,陈安安也笑起来,“那我们先过去我家吧,我妈已经在做饭了,你和彦平过去了还能和我还有我爸聊会儿天。”   三人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不过出门的时候林彦平还去厨房拿了一袋子苹果一袋子橙子出来。   苹果和橙子都装满了一个袋子,看着有些沉,衡玉等林彦平走到她身边后,伸手从他手里接了一袋。   陈安安眨眨眼,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还去买了水果呢。”   “你不是告诉我叔叔喜欢吃苹果,而阿姨和你更喜欢橙子吗,所以都买齐了。”衡玉回道。   陈安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望着比她矮了很多的衡玉还有林彦平,她脸上猛地露出大大的笑容来,“谢谢玉儿还有彦平,我爸妈一定会很高兴。”   说完后,她立马伸手接过两姐弟手里的水果。毕竟她比两人大了很多,哪里好干站在旁边看着不搭把手,干脆就都接了过来。   虽然陈主编和他夫人是因为欣赏衡玉的天赋还有同情他们姐弟的遭遇而出手帮了很多忙,并不是图什么回报,但是衡玉姐弟两能记着,陈家人肯定会更加开心。   果然,等陈主编和陈夫人看到这两大袋按照他们的喜好去买的水果时,陈主编说他们太客气了,哪里需要买水果过来。   可是脸上的神情也越发温和起来。   陈夫人正在厨房里忙活,姐弟两是客人,陈主编也不让他们去帮忙,而是拉着两人在沙发上坐着与他们聊天,顺便吃些水果还有小零嘴。   大概是衡玉和林彦平要过来做客,茶几上摆着的小零嘴挺丰富的。   “现在是十二月,你和彦平肯定是要转学来省城里面读,不过入学的话估计等明年春学期再去了。省城这里好的小学不少,最有名的当然是第一小学和第二小学,就是离我们小区远了点。小区附近倒是有一所还可以的,你们最近考虑看看要在哪里读书,考虑好了告诉叔叔,叔叔到时候帮你们弄转学的事情。”陈主编温声道。   他还不知道衡玉是不读小学的。   不过在省城不比在之前的小县城里。   在小县城里不读书的女孩子还是很多的,衡玉当时家境摆在那里,所以那些叔叔婶婶都没说什么,但如今来了省城,又有陈主编夫妻看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衡玉不读书的。   毕竟这两个就是文化人,自然推崇孩子坚持读书。而且衡玉现在天赋虽然很好,但陈主编在文人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也见多了伤仲永的故事。   听完陈主编的话,衡玉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偏头去看林彦平,想听听他的打算。   林彦平现在在读四年级,但他考虑了一会儿,沉声问陈主编:“陈叔叔,我能不能开学就去小区附近那所小学读六年级,这样的话我明年就能考初中了。”   衡玉忙也跟着道:“我也是这样打算的。”   林彦平偏头看了衡玉一眼,在陈主编看不到的视角白了她一眼:你可没上过学呢。   衡玉接收到林彦平的眼神,悄悄瞪了他一眼:别暴露了。   陈主编听到他们的打算微微蹙起眉来,“如果你们已经自学到六年级的知识,到时候去考一份六年级的试卷,如果成绩过得去的话估计还是可以通融的。这样吧,这两天我先去帮忙问问,到时再给你们答复。”   陈安安帮她妈摘好菜苗后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她看到果盘里的水果都没有动过,还以为是姐弟两拘谨,连忙招呼衡玉他们吃水果。   等陈夫人把菜都煮好后,五人就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同样很丰盛的晚餐,吃饱后几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衡玉和彦平长得真好看,我还没见过比你们更好看的小孩子呢。”陈夫人摸了摸坐在她旁边的林彦平的头,脸上的笑容很温和。   她身上带着一股知性气息,气质很温和,林彦平被她摸着头这么夸奖,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羞涩来。   陈夫人看到了,心底更添喜欢。   这样乖巧又漂亮的孩子,真的让人无法不喜欢。   坐在陈夫人对面的陈安安听到这话,顿时白了陈夫人一眼,“妈,你这就过分了。”   虽然事情真相是这样,但她作为一个同样是被她妈看着长大的人,心底怎么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陈夫人直接过滤了陈安安的吐槽,转而提议道:“等明天我和安安带你们去买衣服吧,顺便带你和彦平在周围逛一逛认一认路。”   衡玉和林彦平自然没有意见。   等姐弟两回到自己的房子已经过了九点。两人洗完澡之后已经过了十点,到了平日睡觉的时间。   衡玉正坐在房间里写着她的悬疑小说,林彦平突然过来敲了她的房门。   “进来。”房门没有反锁,听到门被推开时发出的轻微咔吱声,衡玉头也不抬,“怎么过来了。”   “姐姐晚安。”林彦平站在门口,小小打了个哈欠。   衡玉手中的笔微顿,她偏过头去,唇角轻轻勾起,“晚安。”   在小县城里住着的时候,他们每一个晚上都会互道“晚安”。   “明天再写吧,熬夜会长不高的。”   林彦平现在可是比她还矮了一些,衡玉挑眉,毫不留情道:“我比你高谢谢。”   “砰”地一声,刚刚被打开的房门直接被合上了。   “小老头不可以扰民知道吗,摔门是不好的。”衡玉提高声音道。   又是“砰”地一声,林彦平直接把他的房门也给用力关起来了。   在省城里的生活很平淡,除了生活条件更好了,林彦平倒是觉得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没有去学校的日子他也没有闲着,现在他正在看五年级的课本做五年级的练习题,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或者是把从陈叔叔那里借来的书拿过来翻看,时不时有了灵感还会动笔写些东西画些东西。   兴许是受了衡玉的启发,林彦平最近喜欢上了画漫画。   他正在画《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的后续。   衡玉的生活就比较单调了。她不打算表现得特别突出,最近正在好好写手里的悬疑小说,打算等把这本书的版权卖出去后就拜托陈主编帮她从国外找关系买一台电脑回来。   接下来科技将会掀起多大的浪潮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块蛋糕十分巨大,她不可能一个人独吞,但她也绝不会错过机会在这上面咬上一口,成为分蛋糕的人之一。   这一天,姐弟两正坐在沙发那里吃着打包的快餐,刚下班的陈主编也不急着先回家,而是先过来找衡玉还有林彦平。   他看到衡玉姐弟两吃的晚餐时,不赞同地蹙起眉,“吃太多快餐对身体不好,以后还是自己做菜比较好。”   衡玉含糊过去,“也就偶尔吃快餐,大多时候我们两还是自己去煮东西的。”   陈主编点了点头,他也没忘记自己今天过来要说的事。他把手里的报纸递给靠近他的林彦平,“我们出版社最近要在全省范围内征集一些中小学生写的作文,小学组的题目就是我的梦想,还设有奖金,拿到第一名的话有两百奖金,你们姐弟两文笔好,可以参加试试。”   他知道衡玉姐弟如今都是靠写东西来赚钱,陈主编又是在出版社工作的,这些消息他最为灵通,每次都会过来告知衡玉和林彦平。   姐弟两谢过陈主编的好意,把他送走之后才继续吃晚餐。   林彦平吃一口饭看一眼报纸,心里渐渐有底,“姐,这个作文我来写吧。”   衡玉点头,她还是很相信自家弟弟的作文水平的,所以林彦平的作文写出来之后,直接就拿去投稿了,衡玉也没有关注这事。   等她看到林彦平的作文,还是因为他这篇作文获了一等奖登上了报纸衡玉才知道里面的内容的。   “《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科学家》,林彦平你的思想觉悟真高。”衡玉想了想,觉得这个梦想很好。   “不。”   前几天衡玉和林彦平去了医院做了番彻底的检查,医生给他开了些药,他喝了发苦的药水,生生咽了下去,现在正在猛喝白开水冲淡口腔里的苦味,听到衡玉的话后白了她一眼,“这样的作文才容易获奖。”   衡玉:“……”   很好,的确没毛病,毕竟虽然报纸鼓励他们书写真情实感,但获奖作文还是要登报的,所以这梦想显得高大上对国家有用肯定更符合价值观,这样才能显示出这祖国未来的花朵思想觉悟高。   “那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做个有钱人。”林彦平回答得非常干脆,都不用过脑,“我可是答应了以后要给你买大房子,让你吃好喝好的,没有钱怎么行。”   她到底把林彦平的画风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做科学家也可以有钱啊。”   林彦平点了点头,他又想了想,“反正不管是做什么,能赚很多钱就好了。”   衡玉觉得,她得尽快把林彦平送去兴趣班,让他熏陶点爱好才行。而且她赚钱这件事还得提上行程了,等她自己完成了有钱人这个人生目标,林彦平对于赚小钱钱应该就不会这么有执念了吧。   一月下旬,衡玉终于把整本悬疑小说都写完了,她把这本书交给陈主编,让他负责后面的事情,没过多久衡玉就拿到了卖了小说版权得到的钱。   拿到钱后衡玉已经打算拜托陈主编帮她寻些关系从国外买入一台电脑,不过这时候距离过年也不远了,衡玉也不急着这一时。   靠近年关就要去买新衣服买年货过年了。   衡玉被林彦平拉着去买了新棉袄,林彦平还用他赚到的钱给衡玉买了一双小皮靴,十分衬她买的这一件淡蓝色的棉袄。   姐弟两买好衣服鞋子后,还跑去了超市买了许多年货,最后两个人提了满手的东西回了家。   第二天,林彦平完成了早上的功课后从房间里走出来,双眼亮亮地望着衡玉,“姐姐,我们去买些烟花棒吧。”   以前每年过年,他们都是买烟花棒来烧,等把烟花棒烧完了,林彦平就拉着她去看其他小孩子烧的烟花。   她并不觉得烟花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林彦平喜欢,她之前还问过他要不要买些其它的烟花,但林彦平还是很懂事地拒绝了,并且表示他更喜欢放烟花棒。   衡玉觉得有些心软。   这样慢节奏的生活真的很容易消磨一个人的棱角,她这些年好像越来越容易心软了。   “我们再去买些其他的烟花来放吧,我看着觉得很好玩。”   林彦平点点头,“姐姐喜欢那我们就去买吧,反正我有钱。”   衡玉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一勾,身高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林彦平被她这么一勾,被带得一下子没有站稳。   “小老头,我们走吧,先去吃顿好吃的再去买烟花。”   “老女人,走吧。”林彦平不甘示弱道。   跨年饭姐弟两是在家里吃的,虽然陈主编他们有邀请姐弟两过去,但他们还是婉拒了。   公寓里有老式的电视机,两个人用完晚饭后都换上了新衣服,坐在沙发上看跨年春晚。   说实在的,衡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是什么感受了。   等时钟指到了十一点,两人暂时把电视关了,拎着他们买来的烟花下到楼下去点燃来玩。   这时候在楼下放烟花的都是小孩子,那些大的烟花都是在晚上十二点过后才会开始放。   楼下的路已经布满了大鞭炮烧完之后的碎屑,漂亮的小皮靴踩着地上,都能感受到从脚底下传来的柔软感。   衡玉伸了个懒腰,把一个旋转烟花摆在空地上,林彦平老老实实蹲在她身边。衡玉用打火机凑近点燃鞭炮引线。   林彦平瞥见引线那里已经冒出了小红点,他直接拉着衡玉站起来,“姐姐快跑。”   衡玉无奈,跟着林彦平的步伐快步跑到边上,林彦平目光清亮望着鞭炮,静静等待。   色彩斑驳鲜亮的烟花在地上旋转着,燃烧着,倒映在林彦平干净的眼里,借着楼道的光线,衡玉能清楚看到他脸上满满的惊喜。   突然就觉得岁月静好了啊。   “林彦平。”   “嗯?”旋转烟花渐渐灭了,林彦平偏过头看她。   “没什么。”   “好。”林彦平笑了笑,伸手牵住衡玉,“我们再去放烟花吧。”   姐弟两买的烟花很多,一次性放了个够,等他们买的烟花已经烧了大半后,就听到从楼上电视机里传出来的倒计时声音。   林彦平赶紧把两根烟花棒点燃,分了一根给衡玉。   烟火从烟花棒那里喷出来,两人跟着电视机那里传出来的声音一起倒计时。   “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两人对视,有些相似的眉眼都含着笑意。   已经有大人按照风俗开始从家里走出来,把买好的大鞭炮搬出来,在地上摆开,用打火机把引线点燃然后立马跑开。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有很浓的灰尘开始弥漫在空气中,林彦平伸手捂住耳朵,明明一张白净的小脸上都被那些灰尘给染脏了,他脸上却一直挂着明媚的笑容。   等第一阵鞭炮声过去,又有其他人跑出去摆大鞭炮,林彦平趁着这个空隙转过头,望着和他一样有些灰头土脸的衡玉,“姐姐,以后我们每一年都要在一起看烟火。” 第119章 反派的姐姐   春节之后还有元宵, 林彦平不知道怎么想的, 元宵节的时候拉着衡玉去买饺子皮还有饺子馅包饺子吃。   早在买年货的时候衡玉就已经买了汤圆放在冰箱里冷冻着,但既然林彦平想包饺子吃, 衡玉倒也无所谓, 和他一起去买了饺子皮还有饺子馅。   林彦平喜欢吃甜的, 衡玉特意去买了香芋, 在菜市场那边用专门的机器把买来的肉和香芋全都搅拌成为了碎泥。   两人包了上百个饺子,有一半是猪肉香菇馅,一半是香芋馅。   姐弟两也吃不了那么多, 就把一半拿去给了陈主编一家。   等晚上吃宵夜时, 衡玉便把饺子下了锅,两人各吃了一大碗饺子,就算是过了元宵。   过完元宵不久之后,就到了小学春季学期开学上课的日子了。   衡玉和林彦平被陈主编提前一天带去小区附近的明德小学。   之前陈主编就已经和小学校长打过招呼, 他也把衡玉和林彦平写的一些故事拿去给那位校长看了。   这些故事的水平的确远超同龄人,再加上陈主编的一力担保, 明德小学的校长黄云乐便同意让陈主编带两个孩子过来考一考试。   什么都是虚的, 唯有成绩才是真的。   这两个孩子既然要跳级,那就手底下见真功夫吧。   真的有能力,黄云乐也不会卡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跳级。   陈主编早在过年的时候就已经考较过两个孩子了, 所以在黄云乐提出考试的要求之后一点也不担心。   等到了时间, 他向出版社那边请了一早上假带两个孩子去考试。   今天还不是学生过来报道的日子,不过学校里面的务工人员放了一个月的假,现在也都提前一天回来了, 该打扫的地方就打扫,老师该备课的也该开始好好备课了。   衡玉和林彦平走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学校大门口那里挂着的喜庆的横幅,门口外面种着灌木的花坛里残留着些鞭炮炸开后的纸屑。   明德小学不算大,不过从外面看进去,也能看到那漆成白色的教学楼,还有那些被修剪得很好的花草树木。   现在正是春天,不少野花都冒了头,显得生机盎然。   这时候才是上午九点多,学校门卫是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头发胡子花白,但是看着很精神。   他大概是在门卫室里面坐得有些久了,走出来活动身体透透气。   看到陈主编领着两个小孩子过来时,大爷笑了笑,“这位家长,现在还不是开学的日子呢。”   陈主编推了推眼镜,笑着和大爷寒暄,“我昨天和校长打过招呼了,今天是要带这两孩子来找黄校长的。”   门卫大爷想了想,记起来这件事,昨天晚上黄校长特意和他打过招呼了。   于是门卫大爷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来,“黄校长和我说过,你们先来这里登个记再进去吧。”   衡玉最靠近门口那张摆放着来访名单的桌子,她上前,把三人的名字、来访时间这些信息都写得一清二楚。   门卫大爷走过去盯着她填表格,一看到她那字不由笑起来,“这字写得真好。”   一看到这字门卫大爷倒觉得,也难怪这两个孩子会打算跳级。他从退休开始就一直在这所小学当门卫,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字呢。   门卫大爷看向陈主编,他见陈主编带两个孩子过来,先入为主以为这是两个孩子的家长,于是就对陈主编夸道:“这孩子的字你一定没少教吧。”   陈主编便眯着眼睛笑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填好来访信息后,三人便就进了学校。   明德小学的一年级新生开学要比其他年级学生开学早一天,这所小学不算很大,但为了方便明天一年级新生过来报道,学校还是很贴心的贴了指示的标志。   三人没有在其他地方停留,径自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陈主编一敲门,里面便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陈主编推门进去,衡玉站在他身边,因为身高原因没有被遮挡视线。   明净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身穿白色衬衫的中年男人,长得不算高,但整个人显得很和气。   他刚才应该是在伏案备课,听到门被推开才停下手里正在书写的笔。   “老陈,你来啦。”黄云乐站起身,看到跟着陈主编一起走进来的衡玉和林彦平,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孩子吧。我们也不说虚的,听说这两个孩子之前是读四年级,我已经把六年级之前的期末试卷拿过来了,就让这两个孩子在我和另外两位六年级班主任面前考一场试怎么样。”   这些是两人早就说好的,陈主编点头表示没有意见。   “这一次期末试卷是整个市里的统考,出的难度有些高,这样吧,如果这两个孩子语文和数学总分加起来是一百六十分,那我就同意他们入学。”   这时候英语在小学里还没有得到很充分的重视,虽然上课但一些地区在小升初考试的时候都不会考察,所以这门科目自然没有纳入考核。   黄云乐提出自己的要求时,余光一直在打量两个孩子。看到他们脸上神色平静,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一看就是有底气的。   “现在快九点半了,到十二点的话刚刚好是两个半小时,那我们这一场考试就考到十二点。”黄云乐沉吟了一会儿,直接拍板道。   陈主编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对黄云乐的话没什么异议,直接答应下来。   既然都认可了,黄云乐便下了一层楼去教室办公室找六年级两个班的班主任过来,陪他一起监考。   这两位班主任正在办公室里备课,等黄云乐去找他们的时候就把手头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跟着黄云乐走上楼来到校长办公室了。   看到衡玉和林彦平的时候,这两位老师眼前不由得一亮。   这两个孩子长得好,一看就很有聪明样。   纸笔都有现成的,衡玉和林彦平隔了一个桌子坐着,托着腮看着那六年级试卷。   想当年她也曾经文采风流六元及第,现在却沦落到跳级六年级也要被人考察一番的水平。   不过,这试卷还真是……简单得让人开心啊。   衡玉把语文试卷扫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动笔答题。   她刻意把自己的字迹放得潦草了些,但这一手字迹还是把身为语文老师的六年级二班班主任还有校长都给唬住了。   这样俊的字迹,他们这些为人师表的老师也写不出来啊。   黄云乐和陈主编是老朋友了,他和陈主编夸道:“这女孩子的字是你教的吗?我瞧着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这自然不是啊,不过并不妨碍陈主编为此得意。   每一道题衡玉都是飞快扫了一眼然后就开始动笔答题,林彦平的速度和她差不多。   不过一个小时出头,语文试卷就写完了。到数学的时候完成得就更快了。   两张试卷写完都没到两个小时,在场的三位老师中既有语文老师又有数学老师,倒是可以直接改卷。   没几分钟分数就改出来了。   “衡玉的语文数学都是满分,彦平是在阅读理解那里被扣了一分。”黄云乐对衡玉姐弟两的称呼直接就改了,显得更加亲近。   就连两位班主任的脸色也十分温和起来。   六年级一班的班主任姓何,她是一位数学老师。她等校长一说完立马抢先道:“这两孩子成绩都很优秀,不如就把他们放在我的班上吧,今年我们学校的年级第一就在我的班上,等姐弟两去了之后三个人还能组成学习小组,经常交流互相促进。”   六年级二班的班主任也连忙开口了,这么好的苗子放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不心动。教出了好学生老师也能受益啊,不说名声听起来会好,就说教师评级的时候这就是个加分项。   “衡玉和彦平还是来我的班上吧,我可以经常抽时间给他们开小灶,一定会保证让他们两个的水平稳住,到时候小升初考试成绩下来了,肯定是想去哪个初中都可以随便选。”   一班班主任看过去,哼道:“我也可以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给他们开小灶的。”   衡玉:“……”   黄云乐看这两位教师资历很老、往日里十分沉稳的教师在这里先争上了,连忙咳了咳,示意他们注意一些,这不是还有外人在吗。   校长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两位班主任对视一眼,都知道想要独吞这两个学生是不可能的,也不知道这两孩子愿不愿意分开来。   一个班教一个,这样谁都公平了。   黄云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没有问陈主编,而是直接问两位当事人,“你们姐弟两愿意分开吗,一个在六年级一班读,另一个在六年级二班读。”   林彦平迟疑了一会儿,不过他显然心里也有些底,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衡玉一向无所谓,见林彦平点头了她也就跟着点头。   入学的事情就这么搞定了,比起平平淡淡的姐弟两,陈主编倒是显得很高兴,他直接把两人拉去下馆子,中途还给陈夫人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一起吃饭为姐弟两庆祝。   其实只是跳了个级,不过陈主编和陈夫人两个人都很开心。   衡玉和林彦平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打算扫他们的兴,于是四个人开开心心吃了顿丰盛的午饭。   走回小区的路上,衡玉直接拜托陈主编帮她从国外买一台电脑,而且为了装个样子,她还拜托陈主编帮忙寻些有关编程的书。   “现在六年级的课程我都能应付下来,就打算学些其他的东西。”衡玉寻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文人圈子很大,陈主编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有些名气,所以这件事对他来说倒不算难。   而且孩子买电脑也是想要学东西,陈主编自然一口应下来。   晚上的时候,陈主编靠着床头在看书,他看了几页,突然把面前的书本搁到一旁,对正坐在梳妆柜那里擦头发的陈夫人说道:“我觉得吧,玉儿和彦平以后肯定很有出息。”   陈夫人一笑,“这还用你说?”   衡玉小小年纪就出版了两本书,而林彦平也写了两篇童话故事,这两姐弟在文字方面都很有灵气。   “我不是说这个,你看啊,玉儿这孩子今天竟然让我帮她买电脑找编程的书。我前几天可是听我朋友说了,未来几年啊,估计科技方面会有很大的变革。”陈主编在这方面消息还是很灵通的。   “这电脑有什么用?我平常都是听别人说,还没见过呢。”陈夫人被陈主编这么一说,不由得也起了几分兴致。   “挺有用的,有了电脑以后你就可以把你的小说直接敲在电脑上,而不用手写的。”   “就这用处?这可不值得卖那么多钱啊。”陈夫人摇头。   “还有其他功能吧,不过我也不了解,等电脑到了之后我们问问玉儿吧。”   夫妻两聊了一会儿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在学校里的生活十分平静,衡玉被分到了六年级一班,上课的时候看似认真,但她基本是在脑里构思着编程,很少在课堂上投注注意力。   两个月后,衡玉从陈主编那里拿到了电脑。   陈主编给她买的电脑类似于后世的笔记本电脑,只不过比起后世的那些笔记本,她手里这个还要显得笨重些,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好的配置了。   陈主编也把他寻来的几本有关编程的书全都拿来给了衡玉。   等陈主编走之后,林彦平凑过来。   衡玉正在摆弄电脑,林彦平便把注意力看向了那几本编程类的书。   四本厚厚的书,只有两本是中文版,还有两本是全英文版。   林彦平翻了翻全英文的,很好,看不太懂。然后再看看全中文的,很好,他认识字字不大认得他。   衡玉已经将注意力从笔记本挪到了林彦平身上, “你感兴趣?”   “编程是什么?”林彦平很认真看着她。   “你可以通过编程去实现很多东西。通俗点说,编程就类似于一种语言,但这种语言不是让我们去听的,而是你编出来让执行的机器去听的,当那些机器听到你的命令,并且理解了你的命令,它们就能实现你想让它们实现的功能了。”   见林彦平还有些茫然,衡玉直接摊手,“等你学了就知道了。”   “你教我吗?”林彦平看着衡玉,一点也不怀疑他姐会不懂。   衡玉抬起手,揉了揉林彦平的头发。手底下的头发因为林彦平摄入营养充足而十分柔软,手感很好。   “会长不高的。”林彦平白了衡玉一眼,要知道他现在还比他姐矮了不少。   衡玉挑眉,在林彦平的注视下挪开手,“你先叫声老师听听。”   “老女人。”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衡玉就指使林彦平把这几本编程类的工具书都搬到她房间给她,而她自己抱着电脑,率先进了房间。   等林彦平出去后衡玉才打开电脑,重新去调整电脑的一些配置。   不知道她敲了什么,片刻后电脑页面突然变蓝,然后有连成片的代码在页面上飞快闪动,衡玉仔细看着,同时手指不停敲动。   键盘敲响的声音连在一起,显得十分有节奏感。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衡玉才慢慢放缓了敲击键盘的速度,而电脑页面也慢慢恢复成了初始页面。   她刚刚从源代码那里入手,动用了一些远超时代的手段,修改了一些数据,现在的电脑运行速度比起刚刚要好了不少。   把这件事弄好后,衡玉才开了电脑,把脑海里早就构思好的代码敲下来。   比起其他领域,衡玉更想要在游戏领域做一些事情,而其它她看好的领域,也许她有钱之后会投一笔资金进去,却不打算自己亲自涉足,她是吃第一口螃蟹的人,但也不可能一个人吃下很多东西。   如今正是互联网高速发展的时代,每一个领域都遍地是金,也遍地是危险。当下年轻人的娱乐途径匮乏,游戏领域已经是大有可为了。   衡玉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屏幕整个页面都是代码。   房间里连成节奏的敲击键盘声是被敲门声给打断的。   衡玉瞥了眼手边的时钟,发现现在竟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她揉了揉眉心,从椅子上起身走去把房间门打开。   客厅那里的灯已经关掉了,林彦平站在一片黑暗中,穿着睡衣,手里抱着一杯热水,正与她对视。   “姐,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我都睡醒一觉了,你竟然还在玩电脑,你再不睡我就没收你的电脑。”林彦平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舒服。   他被从衡玉房间里透出来的光给刺激到了眼睛。   衡玉注意到了,她把房门掩好,只留下不大的缝隙。   “我知道了,你怎么突然醒了?”衡玉问道。   “我被打雷吵醒了。”林彦平自小就有些怕打雷,他睡眠本就有点浅,被吵醒之后就一直没能继续睡下去。   等他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后,林彦平就爬起来出客厅倒了水喝,结果就看到从衡玉房门那条细缝那里透出来的灯光,就知道衡玉没有睡着了。   刚刚还没有注意,现在一听林彦平的话,衡玉才听到外面的打雷声,还有风挂在玻璃上、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现在打算继续睡吗?”衡玉问他,她也是知道林彦平怕打雷的。   林彦平诚实地摇了摇头,“暂时睡不着,要等打雷过去才行。”   衡玉便把房间门打开,让他进来,“那就坐在旁边看我敲代码吧,我还要过一阵子才睡觉。”   “你在编什么程序,有什么功能。”林彦平进来后,就乖乖搬了张放在床头的椅子过来,坐到衡玉旁边,看她手速很快地敲击代码。   显然,他还记得衡玉刚刚那一番话。   “做一个小游戏卖钱,我想自己成立游戏公司,现在要好好积攒前期资金。”   “等我成了富婆,你就不用坚持自己那个成为有钱人的梦想了,我要把你送去少年宫多学点兴趣爱好。”衡玉对于林彦平那个成为有钱人的梦想还是有些无语的。   林彦平:“……你竟然嫌弃这个梦想。”   衡玉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外面的风挂得越来越大,这栋小区是在九十年代初建的,现在已经有些久了,被大风这么一挂,玻璃一直发出轻微振动声。雨水敲打的声音也逐渐变大,倒是打雷声,过去了那一阵子后倒是没怎么听到了。   书桌上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半,已经到了入夜的时候。   衡玉的手速一直没有降下来过,林彦平到后面都不看电脑键盘了,而是一直看衡玉敲击键盘的手指。   他把自己的两只手在眼前摊开,白白净净的手,不过肯定没有他姐那样的速度。   林彦平算是知道衡玉为什么能够在小镇的游戏厅那里大杀四方了。   就这个手速,估计一般人也比不上吧。   衡玉敲完了一个小功能部分的代码,暂时停下来活动手指。   这具身体还没有这么高强度使用过手指,她为了避免出现什么问题,都是打一阵子就活动放松一阵子。   等她偏过头时,恰好看到林彦平现在的动作。   “你在看什么呢。”   “姐姐,我能有你这手速吗?”林彦平好奇起来。   衡玉把代码按了保存,退出这个程序,开了一个便签文档,挪了位置给林彦平,“你自己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林彦平见衡玉让开了,自己就坐到她的位置上,学着她的动作把手搭在键盘上。   衡玉坐到了林彦平刚刚的位置上,她耐心告诉林彦平每一根手指控制的键盘键,然后让他自己尝试敲打。   一开始林彦平没上手,每根手指的划分区域总是搞混,敲了十几分钟他大概摸索出了一些感觉。   衡玉看了看时间,这时候已经不早了,便推了推已经打起了哈欠的林彦平,“明天再过来练,现在快回去睡吧,外面已经不打雷了。”   林彦平在这方面很听衡玉的话,走出房间的时候乖巧和衡玉道了句晚安。   “晚安。”衡玉勾唇笑起来,眉眼柔和。 第120章 反派的姐姐   四年的时间说快不快, 说慢也不慢。   中考之后, 衡玉已经凑齐了资金,打算要正式注册自己的游戏公司。   林彦平最近也一直窝在家里帮衡玉整理一些繁琐的资料数据。   这几年衡玉一直有教林彦平编程, 只不过林彦平对此并不太感兴趣, 所以没有深入学习, 但是他了解过基础概念, 来帮衡玉整理资料还是可以的。   衡玉正在填写相关文件,她的鼠标移动到游戏公司名称那一栏,突然偏过视线对埋头整理东西的林彦平道:“林彦平, 你来给公司起名字吧。”   林彦平头也没抬, “横平竖直。”   衡玉:“……”   手指敲动键盘,公司名称那一栏打下了“横平竖直”四个字。   林彦平没等到衡玉的反应,抬起头一看,一时失语, 缓了缓才道:“姐,我错了, 我们换个高大上的吧, 比如衡彦?”   “横平竖直比较高大上。”   林彦平:“……行吧,你开心就好。”   把手头上这个表格填完,衡玉点了保存就先关掉了, 她退回电脑主页, 点开了《魔冥》这个目前国内最火的大型网游。   《魔冥》是今年从国外引进的一款大型多人对抗竞技网游,和衡玉手头上正在做的游戏《赞歌》类型相同,刚引入国内市场, 立刻风靡全国。   最近网吧开始在各地兴起,所有网吧的电脑基本都装有这么一款网游,如果没装的话,这个网吧肯定要被淘汰的。   衡玉也是最近才开始玩这款游戏,既是为了研究当下的游戏水平,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这段音乐声不算陌生,林彦平在学校认识的不少男生最近放假都在打这款游戏。   “姐,带我一起玩。”林彦平丢下这句话,立马把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资料摞在一起,他则跑进了房间去把自己的电脑搬出来。   衡玉玩的是剑客,取名“四海潮生”,林彦平选职业的时候,衡玉指着牧师道:“来个奶妈。”   “我想玩t。”   t皮糙肉厚,主要是用来拉住boss的仇恨,是怪物仇恨的主要承受者。比起其他职业来说,要玩得好对玩家游戏意识的要求比较高。   “t玩得好太难了,不然来个刺客吧。”   林彦平想了想,自己没怎么上手玩过游戏,还是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吧。   他把鼠标挪到刺客身上。   游戏里的刺客一身黑衣,黑色面罩遮住他的脸,显得有些诡异。   ——刺客游走黑暗,袖中剑带走的最后一滴血,是无法逃脱的自己。   这是游戏里对刺客这个职业的格言式介绍。   “感觉还挺酷,就选刺客吧。”林彦平道。   等林彦平进入新手村后,衡玉让他自己去学基础操作,顺便再把新手指南看了,她则跑去刷秘境。   秘境外面有不少人都在刷“求组队”,这个秘境不算难,也没有固定人数要求,以衡玉的实力自然可以自己单挑过去,所以她根本没有打算组队,而是直接奔去了秘境入口。   一个叫月华贼的刺客正在秘境门口外喊话求人组队,但是他的等级不算高,拉了好久才拉了三个人,而且这三个人他也问过,都是刚接触游戏,实力菜得很。   原本月华贼还以为这一回凉定了,谁知道有孤身一人的剑客提着剑正往密境入口走。   月华贼眼前一亮,他是游戏龄好几年的人了,从一开始的单机游戏到现在的大型网游都有在玩,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个剑客的装备很精良,连忙发了条组队邀请。   组队邀请跳出来,衡玉直接点了拒绝。   月华贼不信邪,连忙又发了个邀请,衡玉再次点了拒绝。   月华贼不服输,依旧在发送组队邀请,同时开口说话,“这个副本我打过几遍了,一直卡在最后一关,最后一关你帮我们过,前面的我们自己来,这样也能省去不少麻烦,兄弟你看怎么样。”   剑客这才点了同意。   一开始的时候剑客表现得很划水,时不时出一剑,而且十分神出鬼没,比他这个盗贼还要盗贼。   月华贼还以为自己眼瞎判断错了,但他一看伤害值排行榜,这个叫“四海潮生”的剑客没怎么出手,伤害值却是第二,就比他少了一点。   果然是大佬。   月华贼只以为四海潮生很强,但是等到秘境刷出了隐藏boss时,他才知道自己到底邀请到了怎么样一位大佬。   “大佬,大佬,我们加个好友吧。”从秘境出来后,衡玉原本打算去新手村找林彦平,谁知道没走两步,就被月华贼拦住了,他还一连发了十几个好友邀请。   月华贼实力一般,但是组织能力很好。而且衡玉更看重的是他的人品,出了隐藏boss,但那三个划水的新手该得的东西都没少拿。   衡玉这一回没拒绝,直接在最开始的好友邀请那里点了同意。她加完好友就要走,突然又停住了,她在对话框里敲字,【刺客玩得还不错】   【是,是,虽然刚玩《魔冥》,不过其它游戏打得不少】孙文浩早就知道这位大佬高冷,没想到现在大佬竟然主动找他说话。   孙文浩玩了很多年网游,但是实力真的很一般,很少认识像衡玉这样实力高强的人,回话速度十分快。   【我弟弟也正在玩刺客,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带一带他吗,作为交换,如果你需要过秘境可以过来找我】   孙文浩迟疑了一会儿,【小学生?】   如果是小学生,他估计带得会很艰难啊。   【准备上高中,不过他手速还行,就是刚玩游戏,没有游戏意识】   【行吧,就当是教你这么个朋友,不过我每天带他的时间不能太久】   孙文浩现在正好是大四找工作的时候,他的学校一般,专业一般,成绩也一般。   现在投了好几份简历都石沉大海,他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不过该做的很多事情还是要做的,他也要做日常,肯定不能随叫随到,孙文浩觉得这一点他得提前说清楚。   【这是肯定的】   得到了孙文浩的回复,衡玉扭头,对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玩电脑的林彦平道:“我给你找了个刺客,前期你先跟着他玩玩吧,需要闯秘境了再喊我,如果有人欺负你们了也告诉我。”   衡玉把手从键盘上挪开,左手覆盖在虚握的右手上,骨节被她按得发出轻微响声。   虽然知道他姐这只是在活动手指,但配合她刚刚那一番话,林彦平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杀意。   有了《魔冥》之后,林彦平找到了打发时间的东西,他初中同学里有两个与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也被他拉来了,这两个男生玩游戏比起林彦平不错,再加上陪他们一起刷秘境的衡玉,五人常规小队就组成了。   然后闯秘境的画风就变成了其他人一边语音喊“大佬666”,一边按照衡玉的指挥攻击。   打完三十级的秘境后,孙文浩操纵着他的月华贼跑到衡玉身边,问他要不要加入他舍友组建的公会。   他舍友也是《魔冥》的风云人物,等级榜排行第三,创建的公会在游戏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公会实力强,又有孙文浩的面子在,林彦平同意了,衡玉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她也只是在公会里面挂名,更喜欢独来独往,而且她最近很忙,游戏时间更少了。   她正式成立自己的游戏公司后,决定先发行两款简单有趣的小游戏吸引人气,顺便为后面的《赞歌》预热。   这段时间衡玉一直忙着推行游戏,改造工作室,还有把她翻墙到国外游戏认识的几位编程高手拉回国,加盟她的公司。   衡玉再次上线《魔冥》,还是林彦平跑到她的房间,让她快点上去公会看看。   衡玉上线的时候,孙文浩已经操作着他的刺客月华贼退出帮会了。   而公会频道那里刷了屏的聊天记录,已经清清楚楚告知了衡玉之前发生了怎么样的矛盾。   其实也很简单,公会会长,也就是孙文浩的舍友最近和公会里一个漂亮妹子打得火热,原本这没什么,也算是风雅趣事,但问题就是公会会长现实中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他女朋友和孙文浩关系还不错,孙文浩一开始提醒了好几遍,但他舍友不仅不改还一直对他冷嘲热讽认为他是嫉妒自己,后来孙文浩忍无可忍,直接在公会里说了这件事,他舍友却反咬一口污蔑孙文浩。   一个是公会会长,一个只是普通的玩家,大多数人都知道该站在谁那一边。   孙文浩本就是个正义感有些爆棚的人,当下就气炸了,直接发毒誓说自己如果撒谎就不得好死,发完这句话后直接退出公会,而衡玉到的时候公会公共频道十分干净就是因为他留下的这最后一句话。   公会会长风中泽的应对十分简单粗暴,他直接在世界里面喊话,说要把月华贼轮白。   【四海潮生:风中泽,开竞技场1v1】   衡玉第一次在公会公共频道里面发言。   【四海潮生:你不敢?我可是比你低了六级。】   【风中泽: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月华贼拉进公会的吧,怎么,要帮他出头?】   【四海潮生:废话真多,你不是要轮白月华贼吗,我比较讲道理,如果这场竞技赛我赢了,你直接删号吧】   一直在看着这两个人对话的公会成员都哗然了,删号还叫讲道理?   【风中泽:好】   他可不认为自己会输。   随后他发来一个房间号。   衡玉进去后,公会其他在线的人都纷纷挤进房间观战。四海潮生这个人公会里不少人都知道,战力出众,反正每一回都能带她的那个小队通过秘境,还拿过好几次秘境和隐藏boss首杀。   竞技场等级被压制,但风中泽还是比四海潮生这个号有优势,他一身的装备比四海潮生高了五级,这是很大的差距了。   而且两个人都是剑客,不少人都很感兴趣。   但是当两人开始操作着角色拔剑后,众人才知道真正顶尖的剑客到底是怎么样的。   风中泽是强,但也只是强而已,而四海潮生的强,却是超乎了众人的想象。   不到一分钟,比赛结束,四海潮生胜利。   【删不删号随意,我就是随便说说的】衡玉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直接离开了房间,同时退出了公会。   “姐,你这也太促狭了。”林彦平笑起来。   等级榜第三,一个大公会会长,风中泽舍得删号才怪,但衡玉之前说的话可是被不少人截了图,虽然衡玉后来表示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的,但是其他人背地里怎么看风中泽,这个问题林彦平想想就知道了。   孙文浩操作着自己的角色来到了一处很少有玩家过来的山谷,他原本还想故作郁闷对月感叹伤怀一番,谁知道他认识的其他朋友把公会聊天记录截图给他,他顿时就乐了。   真是太爽了。   衡玉直接私聊孙文浩问他当前的坐标,孙文浩立马爽快地给了,同时还在对话框里不断刷“666”。   “哥罩你啊。”等衡玉和林彦平一起过来时,孙文浩直接开了当前语音,大声喊道。   衡玉操作着自己的剑客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道眼神里充满嫌弃。   就在他要挺挺胸再说些保证时,剑客第一次在他面前开了语音,“首先,我实力比你好。”   他一想,自己总是抱大佬大腿,实力也就那样了,根本不可能超过大佬。   顿时怂了。   不过,妹子的声音真年轻,和她表现出来的御姐形象差得太多了。   “其次,我的游戏公司缺人,你最近不是在找工作吗,我也恰好和你在一个市里,要不要过来面试看看。”   然后他就过来了,最后他说着要罩着的人成为了他的老板。   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牙酸啊。   没过几天暑假就结束了,到了高中开学的日子。   衡玉和林彦平的成绩都非常好,两个人直接被分进了市一中的重点班里。   在小学初中的时候还好,但现在正是公司运行的关键时刻,衡玉在新生开学报到当天不知道去与学校沟通了什么,市一中直接默认她平日可以不来学校,只要在那些重要考试时前来考试就好。   不过彼此也做了约定,如果她的成绩不能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那么还是要老老实实回来学习的。   至于林彦平,自然是依旧在学校里面上学。   大型网游的中国市场还没有被强势瓜分,《赞歌》经过了大半年的疯狂预热宣传,到了街头巷尾俱知的地步。   一经推出,立刻向从国外引进的其他游戏露出撩刀,以强势资态抢占国内市场。   游戏公司的工作室租下了写作楼的一整层,里面的布局经过专门布置,显得十分清雅,那些总是通宵码代码的程序员们都忍不住好好保持环境卫生了。   衡玉的办公室就在最里面那间办公室,但她大多时候都是在外面和其他员工坐在一起工作。   孙文浩抱着几份资料路过衡玉身边时,余光瞥见她电脑屏幕那里不断闪现的代码,心底添了几分敬佩。   游戏公司成立初期的工作员工不多,只有十几人,其中负责编码、运行与调试的程序员就占了大半。   衡彦招来的这些程序员年纪都不大,其中三位更是直接从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的。   孙文浩当时过来面试的职位是助理,这个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处理些杂事。如果是别人还不好说,但孙文浩本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性格,这样的工作不忙,工资待遇还很高,简直就是他梦想的工作啊。   除了刚一见到衡玉的时候被她的年龄和长相惊讶到,孙文浩表示,他在横平竖直公司这一年还是很顺心的。   哦,当然,这个游戏公司的名字也不怎么得他的心。   一听起来就没有气势。   办公室里敲击键盘的声音特别明显,孙文浩点的外卖已经送上来了,他连忙招呼这些沉迷码代码的人都快过来吃饭。   “老板,什么时候你再拉些人回来,我都好几天没合眼了。”坐在衡玉旁边的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生吐槽道。   好几天没合眼也太夸张了。   不过现在《赞歌》刚刚结束内测不久,现在已经开服运营,他们这些人手的确不够。   “你们认识的朋友能拉来的都拉来吧。”衡玉笑笑,她明明还不到十六岁,五官看着还有些稚嫩,但身上的气势绝对让人看不出来她的实际年龄。   胖子一合掌,“就等老板你这话了,我那两兄弟在之前的公司干得不愉快,能力还是不错的,现在听说你这里待遇好就想跳槽过来。”   对于有经验的工作员工衡玉自然欢迎,现在的规模也的确是小了。   等到下午四点时,衡玉才缓缓停了手头的工作,起身拍了两下掌,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身上,“大家今天提前下班好好休息吧。”   她也没多说,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衡玉直接下了楼。他们的工作室在市中心,交通十分方便,衡玉直接打了出租车让他开车去一中。   市中心有些堵车,等衡玉到市一中门口时已经差不多到五点了。   放学的悦耳铃声响起,不断有学生背着书包结伴走出学校。   衡玉站在花坛边缘等着林彦平出来,为了让林彦平容易找到她,衡玉还特意挑了个显眼的位置。   被很多人簇拥着出来的男生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黑色长裤被风轻拂,显出修长的腿型。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调皮翻飞,唇角含笑,是年少之时最让人难以忘怀的那种少年形象。   他的五官精致,眉眼柔和,既不会显得过分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会显得太过亲近,却反倒让人忍不住去靠近去探究。   “彦平,你明天生日,刚好明天放假,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庆祝一番。”林彦平同桌孙亮望搭着林彦平的肩膀,招呼他道。   林彦平笑了笑,拒绝了,“我和我姐约好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视线便在校门外的人群中游离,很快就锁定了站在花坛那里的衡玉。   “我看到我姐姐了,我先走了,下回有机会了再请大家吃饭赔罪。”林彦平和几位同学摆手,大步向衡玉走过来。   要满十六岁的少年抽条一般开始长个子,如今已经高过衡玉大半个头,身上的气质很干净,脸上的笑容因为看到了衡玉而加深。   衡玉看着那个大踏步向她走过来,浑身上下像是散发着光芒的少年,笑弯了眉眼。   “林彦平,你长得真好看。”衡玉夸道。   “林衡玉,你可以含蓄一些吗?”林彦平快步走到她身边,揽住衡玉的肩膀,与她吐槽。   林彦平知道自己长得很好,夸自己长相的人不少,但这些高中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哪个在心上人面前敢如此大大方方夸奖他的长相。   “走吧,你不是说学校附近一家小餐馆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吗,我们两去吃饭吧。”衡玉说道。   林彦平已经松开了揽着衡玉肩膀的手,他与衡玉并排走着,时不时指一个方向让衡玉走。   两人吃了晚饭之后,才刚过六点。这时候天色还很亮,衡玉偏头去看林彦平,“你最近不是都会去市里一间孤儿院做义工吗,带我去看看吧。”   林彦平没想到衡玉会提出这个要求,“这时候孤儿院估计已经不能进去了。”   衡玉摇头,已经走到路边去招手喊出租车了,“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   两人到了孤儿院门口的时候原本没打算进去,但院长当时刚好出来检查门口有没有锁好,看到林彦平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起过来,连忙招呼他们进来坐一坐。   今天孤儿院煮了红薯糖水,吃不下饭了但红薯糖水还是可以喝的,头发已经花白的周院长把两碗红薯糖水端给林彦平和衡玉,林彦平连忙起身去接过来,把手里的一碗递给衡玉。   周院长坐在房间里与林彦平还有衡玉聊天,时不时有小朋友跑进来,看到林彦平的时候都惊喜地跑过来,“彦平哥哥。”   林彦平被几个小孩子缠着,只好转过身去与他们聊天,哄着一些年纪还小的孩子把碗里的红薯糖水喝完。   “这孩子啊,心地很善良。”周院长和衡玉一直在看着远处这一幕,她突然感叹了一句。   等姐弟两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衡玉突然开口问林彦平,“想提前知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林彦平偏头去看她。   “我以你的名义成立公益基金,这笔钱你拿去做什么我都不管,因为我会全权把这个基金交给你打理,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因为这一路他一直都成长得很好。   “姐姐。”林彦平突然道。   “嗯?”衡玉扬眉,调侃道:“别说什么煽情的话哦。”   “老女人。”   “喂。”   林彦平突然张开双手,把衡玉紧紧抱在怀里。   月朗星稀,月光洒满整片大地,昏黄的路灯映照着林彦平的脸。   他的嘴唇微张,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即使知道你不需要,但还是想要谢谢你。   我最亲爱的,最亲爱的姐姐。 第121章 反派的姐姐   衡玉的游戏帝国版图正在徐徐扩张。   这个横空出世的游戏以及它幕后的游戏公司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赞歌》世界版图宏大, 加入了很多其他国家的文化元素在, 很明显是野心勃勃,不仅想要占据国内市场, 还想要开阔海外版图。   不是没人嘲笑过《赞歌》背后的老板, 连走都还没有走稳竟然就想要吃成胖子了, 但在嘲笑的同时, 心底也升腾起了危机感。   因为真要比起来,《赞歌》的画质感和游戏体验感绝对远超市场上同类的其他游戏。   面对来势汹汹的《赞歌》,《魔冥》游戏运营商这边抓紧推出了特别活动吸引玩家的注意力。   “《魔冥》那边推出了特别活动, 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啊。”市中心写字楼里, 胖子正死死盯着《魔冥》登录后跳出来的公告,这一次特别活动给的奖励很高,而且任务不算很难,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每天要登录游戏四个小时。   游戏市场针对的都是年轻人, 《魔冥》那边霸占了玩家四个小时的游戏时间,那《赞歌》这边得到的关注肯定就小了。   毕竟比起新出的《赞歌》, 《魔冥》已经有了很庞大的游戏群众基础。   “老大,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胖子扭头问衡玉。   《魔冥》游戏运营商的应对算是正常的竞争,但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平白让《魔冥》那边看轻了他们。   衡玉倚着靠背, 手里的签字笔飞快转着, 她的手指十分灵活,一时之间把胖子的注意力从她的脸上挪到了手指上。   办公室原本的窃窃私语停下来了,衡玉把手里的笔停下来, 反戳到桌面上,“《赞歌》现在发行的几个职业全都是很常见的职业,我们新的职业体系还有boss也都该推出来了。”   起源自西方文明的女巫,吸血鬼,以及召唤师这三大职业。   还有希腊文化的神祗以及西方文明中的天使这些大boss。   相比起丰厚的经验以及材料奖励,还是新型的游戏体系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而且这个时候还不是后世那种广告轰炸泛滥的时候,如今电视还是每家每户消遣的必备活动之一,《赞歌》的关注度本就高,衡玉非常大手笔,投了一大笔钱在广告上,《赞歌》的家喻户晓程度如今已经远超其他同类游戏。   一个月后,《魔冥》运营商拿到上个月的财务统计报表,看着下滑了百分之三十的收益,直接把手里的报表给揉成团扔到了垃圾桶里,脸色十分难看。   而横平竖直公司里,一群人正在开分析会议。   统计数据的事情主要交给了孙文浩,他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孙文浩装模作样地咳了咳,然后伸手捋了捋头发,眉飞色舞。   “耗子,你别猥琐了,快点把数据说出来。”   “就是,不会是还没统计好吧。”   “老大,这太过分了,你快点扣他这个月的工资让他喝西北风去。”   孙文浩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环顾众人,再风骚地扬了扬头表示自己的不屑。   “耗子,你再不说我等会儿就潜入你的电脑把你电脑里面那些资源全都拷出来。”胖子嘿嘿笑起来,显得特别猥琐。   他们这些人可不仅仅只是会编程而已,一些简单的黑客手段也是玩得很溜的。   孙文浩想到自己那几个g的资源,立马认怂了,“我说我说。”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大声公布道:“《赞歌》公测版发行第一个月,我们游戏的注册人数已经达到了五百万。”   衡玉立马带头鼓起掌来。   这时候在国内,电脑还不是每家每户的标配,很多人玩游戏都是要去网吧玩,这个数据在这个时候已经非常非常好看了。   “再接再厉,让《赞歌》成为网游的里程碑作品之一。”衡玉顿了顿,“我的对比范围一直都是整个世界。”   “老大还真有野心。”胖子摸了摸下巴,感叹道。   衡玉站起身,黑色的风衣穿在她身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这黑色一衬,越发显白。   她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淡淡笑道:“野心这个词,指的是对权势、名利等具有过分的贪欲。比起野心,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必然要达到的目标。而且还只是《赞歌》而已,等《赞歌》成熟运营之后,我们其他的游戏也该继续推出了。”   “别忘了,创建游戏帝国,这才是我们最大的目标。而到了那时候,在场的诸位都是这个创造无数辉煌的游戏帝国的铸造者。”   在场众人都很年轻,心底的热血就这样轻轻松松被衡玉几句话给带动起来了。   “说得我突然想去抓紧时间敲代码了。”   “不就是加班吗,加!为了我们的游戏帝国。”   “为了我们的游戏帝国,拼了兄弟们。”   【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个场面,真的让我觉得你很有传销头子的感觉。】加班这么苦哈哈的事情,这些人怎么嚎得这么心甘情愿呢。   “乖,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衡玉直接把冒头的系统又给按了回去。   游戏公司一点点步入正规,忙了好几个月的衡玉才能闲下来,也是这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对林彦平的教育存在一些问题。   以前她不是没有带过孩子,但那些孩子的身份地位不同,要学的东西自然也不同。衡玉更多要教的其实是治国理政方面的内容。   等到现在面对林彦平的时候,她更多时候都是在放养,林彦平遇到的很多困难她都顺手解决了。   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的弟弟有时候太过于依赖她了。   林彦平最近也很忙,他课余的时间基本都花在打理基金会上。有不少难以裁决的问题,林彦平都会跑过来问她。   在其他同学心目中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林彦平在衡玉面前不用装作自己很强大的样子,总是很轻松就把自己的困惑说了出来。   “可是你该自己去做,怎么解决问题这一件事也该你自己去思考。”衡玉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把手贴在十二层楼的玻璃上,目光远眺着正在快速发展几乎一天一个样的城市。   林彦平就站在她身后,今天是周末,林彦平陪着她一起过来游戏公司。   “不要怕做错,也不要怕出现损失。”衡玉淡淡道,“没有谁能够一直不出错,所以别怕。”   “姐姐希望我失败吗?”林彦平走到她身边,陪她一起眺望。   “你看那里。”衡玉指着她正前方的方向,“那座刚开业不久的大型商场,它的幕后老板我认识。破过两次产,两任妻子都是因为受不了债务的沉重而离开了他,每一次他都消沉了很久,最后却又再次站了起来。如今他已经老了,可却又创造了辉煌,站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   “我不是希望你失败,可是人生哪里就能一帆风顺。你该去做,若是遇到困难就找到办法征服它踏平它,而不是在看到个苗头的时候就去规避它。”   原著中的林彦平没有资历没有背景,是凭借自己的工作能力一步步往上爬的,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拖累从而使得他铤而走险,也许他会取得一个非常厉害的成就。   而这也说明了,很多事情林彦平自己就能处理好。   他只是习惯性过来询问她的意见。   她的确可以庇护他,等他出来工作之后用钱财用权势为他开路,但这是不同的。   “我希望你做得更好一些。”衡玉转身,与林彦平对视。   林彦平缓缓勾起了唇角,“如果我做不好姐姐会失望吗?”   很多时候,失望是因为对这件事抱有期望。   而她的确对林彦平充满了期待。   “会。”   而他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上自习课,教室里的人都在奋笔疾书赶作业,林彦平则抽出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把他之前制定的计划书又重新修改起来。   林彦平的同桌是孙亮望,性格十分开朗,在班上特别玩得开。   之前刚上高中时,孙亮望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学习方法,成绩一度下滑,差点就要被淘汰出重点班,后来还是林彦平把自己的笔记分享给他,并且给他讲了几天的重点和自己的一些学习心得,孙亮望才调整好自己的学习方法,从那之后两个人就成为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原本孙亮望正低头认真写着作业,等他余光看到林彦平现在正在笔记本上涂涂改改时,笔尖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重新恢复流畅的书写。   下课之后,林彦平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站起身,孙亮望也随着他起身,两人一起往饭堂走去。   “彦平,其实我真羡慕你,你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而且你姐对你真好,你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你买来。”原本这种容易被人误认为是嫉妒的话孙亮望是绝对不会说的,但他和林彦平关系好,也知道对方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出声叹道。   他爸爸就是个普通的工人,妈妈是个小学老师,家里的条件只能算一般,能让他衣食无忧,别的就没了。   他和林衡玉不熟,但没有少听过林衡玉的事迹。一中建校那么多年,她是唯一一个得到允许只挂名在学校,除了大考试其他时候都可以不在学校出没的学生。   而且人家也就和他现在一个年级,却已经能够创建公司了。   林彦平就是他同桌,单纯看林彦平的吃穿用度还有他参加各种兴趣培训就知道林衡玉对他有多好了,现在还拿钱给他做公益练手。   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林彦平能理解孙亮望的心情,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孙亮望的肩膀,岔开了话题,“我缺人手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那个公益项目,两个人一起锻炼锻炼。”   孙亮望眼睛立马亮了起来,“这可以吗?”   “我和你那么熟了,你能力怎么样我还不知道吗,你肯定适合。”林彦平笑道。   孙亮望一口答应下来,“果然够义气啊兄弟。”   林彦平望着孙亮望兴奋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心里却想着孙亮望刚刚那一番话。   一中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家境优渥,吃穿用度很好,而且会弹钢琴,学过国画,对围棋也有涉猎,还出版过两本小说,履历十分出众。又有俊秀的外表,温和从容的气质,这简直就像是小说里面走出来的人。   根本没有人能够想到他曾经也有过被最亲的人抛弃、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过往。 第122章 反派的姐姐   三日后, 林彦平交给衡玉一份制定得很细致的有关公益项目投资的计划书。   衡玉大概翻看了一遍, 没有提出任何修改意见,只是让林彦平按照计划书上的内容放手去做。   这份计划书大方向上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大方向把控好, 那些小细节的问题在衡玉看来都是可以被允许的。   如果真的出了错, 林彦平到时候再根据具体情况去调整就好了。   没过多久就到了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 衡玉自然是把游戏公司的事情安排好,保证自己在考试那两天没有事情要忙。   市一中期末考试的考场是随机分配的,衡玉和林彦平的考场分别是在同一层楼的最东边和最西边。   第一场考试考的是语文, 衡玉提笔, 一气呵成答完了一整张卷子。   她写完所有东西后,搁笔抬头去看教室正上方摆着的时钟,还剩下大半个小时。   衡玉也不急着出教室,反正出去了考场也要在外面等林彦平, 还要在外面吹冷风,倒不如直接坐在考场里, 等考试结束再出去。   一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 衡玉才走出教室,往林彦平所在的考场走过去。   林彦平交完试卷后,回到座位上把桌面上的笔和杂物都塞进书包里。   他还在慢悠悠收拾东西时, 和他同一个考场的孙亮望就单肩背着包, 三两步跨过拦路的椅子走到林彦平身边,努着嘴看向窗外,“兄弟, 衡玉姐来了,动作还不快点。”   林彦平把书包拉链拉好,背上书包,“走吧。”   看到孙亮望和林彦平走出来,衡玉对着两人点头示意。   “衡玉姐,我帮你背书包吧。”孙亮望殷勤地跑过去,表现得十分积极主动。   “不用了,里面没什么东西,并不重。”衡玉直接摆手拒绝了。   林彦平乐得看孙亮望吃瘪。他还在旁边看着呢,孙亮望竟然就敢跑过去向他姐献殷勤,还要不要脸了。   “姐,给我吧。”林彦平把自己的手递到衡玉面前。   衡玉很爽快就把书包卸下来扔给林彦平了。   她的书包里面就装着一瓶矿泉水还有答题的文具,轻得很。   孙亮望跟在姐弟两后头走着,不敢对衡玉表示什么,只能哀怨地望了一眼林彦平。   他有理由怀疑,林彦平这个黑心馅的,刚刚绝对是故意帮衡玉背包的。   对待向姐姐献殷勤的人,林彦平素来是不吝于用如同冬天一般肃杀寒冷的态度对待的,于是他完全无视了孙亮望的眼神,拉着衡玉边走边聊天。   “林彦平,好巧啊,你也是要去食堂吃饭吗?”白燕远远就看到林彦平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些,快步走到林彦平面前,装作是刚碰上的样子。   “这位就是你姐姐吗?”她的目光很自然就往林彦平身边的女生挪过去。   但当她看清衡玉的脸时,不由得微微怔住了。   林彦平姐姐林衡玉的五官与她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脸庞轮廓和嘴唇,可两人气质却完全不一样。   一个活泼娇俏,一个却是气势凛然,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是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气质相差太大了,若不是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孙亮望这个见过衡玉好几面的人也没有发现两个人竟然长得有些相。   一看到这张脸,衡玉就从那已经逐渐被她淡忘的原著剧情里回忆起了这个女生的身份。   白燕,原著小说的女主角,那个因为与林衡玉有几分相似而被林彦平真心相待的人。   当衡玉看清白燕望着林彦平的眼神时,她的唇角突然轻轻勾了起来。   原著的女主角竟然对她弟弟动心了,这是不是说明她对家里这棵小白菜的培养还是很成功的。   “咦,我突然发现白燕你和衡玉姐长得有点像哎。”孙亮望这时突然反应过来,“难怪前段时间你一站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我还以为是自己对美女都眼熟导致的。”   白燕是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转校生,因为她父亲工作原因从临市的重点高中转到了一中。   白燕听到孙亮望这话,一时间脸色有些不好起来,而且一联想,白燕好像猜到了林彦平对待自己比起其他人来说要亲近一些的原因。   可是……   白燕被羽绒服挡住的手指慢慢握成拳。   她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林彦平对待她的态度比起普通同学还显得亲近些是因为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林彦平听到孙亮望刚刚那句话,忍不住想要抬手扶额。孙亮望刚刚那个反应实在太伤人了点,林彦平连忙撇开了话题,“白燕,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们打算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午饭。”   白燕勉强笑了笑,“不用了,我去食堂就好,一会儿我还想抓紧时间复习数学呢。”   说完之后,她直接扭头离开了,看那背影,反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感觉。   衡玉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从头到尾没有插一句话。   她不会受原著的影响,但这些事是白燕和林彦平他们之间的事,她安静当个旁观者就好。   当《赞歌》国服注册人数迈过四千万大关,开始向国际进军时,林彦平也迎来了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   衡玉和林彦平早就已经从小区里搬出去,搬到了一栋别墅去住。   为了方便出行衡玉专门买了一辆车,还请了一个司机。   如今姐弟两正坐在车后座上聊天。   “我从开始做公益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时间了。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遇见过很多人,也看到过很多与我们一样有着同样幼年经历的孩子,如果当时没有姐姐,我会走到哪一步呢。”林彦平把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在眼前摊开。   他看了看手心,再翻过去看手背。   这一双手干净修长,没有被生活磨出来的茧子,用来弹钢琴,用来画国画,用来捻黑白棋子。   可很多个与他有着相同幼年经历的孩子,却只能在那阴暗的角落里挣扎,需要比寻常人付出多了好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往上爬的资格。   可也只是获得这么一个资格而已,当他们在往上爬的过程中,还有可能会面对很多让人绝望的质疑与鄙夷的目光。   林彦平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很多时候他处理基金会,都秉持着非常冷静的态度。   但是在看到那些或是生活在家暴等阴霾中、或是失去亲人在孤儿院里生活的孩子,还有那些贫困地区的孩子时,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他其实思考了很久,结合自己的爱好以及优势,最后成绩十分优异的他却是选择了去报考央影。   刚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许多看好林彦平的老师都打电话来劝说他。   以林彦平的成绩,想要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完全没有问题,就连省状元也是可以冲刺冲刺的,谁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选择去报考央影。   衡玉坐在他的旁边,却只是问他:“真的决定了吗?演员又或者是明星这条路,可能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在光鲜背后同样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决定了。”林彦平与衡玉对视。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吧。”衡玉点头,直接打了个电话,让孙文浩给林彦平订了飞去帝都的机票。   简单几句交代好之后,衡玉挂了电话,对林彦平道:“我让文浩给你订了半个月后飞去帝都的机票。我不会陪你去,但是我会在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林彦平若是想成为明星就去吧,人的一生还有那么长时间,若是中途发现这个选择有错误,那再去选择另一条路就好了。   毕竟这一条路是他自己所选的,所以他也要承担选择之后的后果。   而且林彦平绝对有重新走另一条路的勇气与毅力。   顿了顿,衡玉又问他:“要不要请几天假我帮你特训一番。”   她也曾经站在镁光灯下,享受着粉丝的追捧,在镜头前挥洒自如,只是指导林彦平参加个艺考还是很简单的。   大个月后,央影的艺考落下帷幕,没让人等很久,林彦平回到家里没两天,央影就公布了成绩。   林彦平表演类的成绩获得最高分,总分加起来也是第一。   孙亮望得知林彦平的艺考成绩后只有开口喊“666”的想法,“大佬就是大佬,就算去艺考也不能掩盖你的光芒。”   林彦平摇摇头,只是道:“运气罢了。”   他的确觉得自己没什么好骄傲的。   他抽到的角色是位年轻的权臣,艺考的时候老师都说他演得很好,但没有人知道的是,他当时只是在模仿他姐。   即使身为女子,但她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又或是缓缓俯身行礼时,都带给他这个旁观者非常大的压力。   看似温和有礼,但在那温和有礼底下却是旁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在支撑,所以没有人敢因为权臣的谦和而产生轻视,反而会在权臣的笑容之下无影遁形。   孙亮望只当他谦虚。   高考结束之后,衡玉直接填了本省名校。   她的大本营就在本省,自然不打算离开本省就读,毕竟她的游戏帝国已经初见雏形,一张毕业文凭对她来说自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林彦平,并没有如同一些老师期待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回心转意,而是在志愿第一栏填了央影表演系。   凭他全省第三以及艺考第一的成绩,被央影录取这件事完全是板上钉的。   这一回市一中的重点班都考得很好,非常幸运地没有学生出现太大的失误,基本都考到了自己心怡的大学。   当大家陆陆续续都拿到毕业证书后,一班的班长就联系班上的同学举办一个毕业聚会。   毕竟高中毕业之后,可能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一面了,自然是要趁着现在还没去上大学多聚一餐了。   虽然不确定衡玉会不会来,但班长在邀请的时候还是给衡玉也发了消息。   恰好这一天晚上衡玉没什么事情,她便跟着林彦平一起过来了。   不过大家与她都不熟,而且她取得的很多成就都被众人所熟知,这些还在象牙塔的天之骄子与她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所以有很多人都没有凑过来。   衡玉自然是无所谓,后来还是林彦平和孙亮望担心她无聊跑过来坐在她身边,孙亮望还说了不少班上的情况给衡玉听。   孙亮望没有出省,他选择在省内那所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就读,和衡玉是同一所大学。   而白燕的学校也在北京,就在央影对面,也是综合排名前十的大学。   说到白燕的时候,孙亮望对林彦平挤了挤眼睛。   林彦平给孙亮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适可而止。   衡玉一看便知,林彦平对白燕没什么其他意思。   之前林彦平对白燕的照顾只是因为看出来了白燕与衡玉有几分相似。等后来他察觉到白燕对他的异样心思后就与白燕保持了距离,对待她的态度也和其他普通同学一样了。   倒是白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依旧喜欢着林彦平。   一个是校花级别的女神,一个则是校草级别的男神,还是有不少同学看好这一对的。   只不过林彦平态度摆在那,一直没有同学敢去起哄。   这两年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成长,比如孙文浩如今已经能够成为一位合格的助理,帮衡玉处理很多琐事。   衡玉从毕业聚会回来之后,第二天就让孙文浩留意娱乐圈老牌公司兴娱的动向。   兴娱几年前也是娱乐圈龙头公司之一,当时内陆的娱乐圈还没有很好发展起来,兴娱的创始人抓住机会,直接从一名草根一步步成为了当时的娱乐圈巨鳄之一。   但很可惜的是,那位创始人前两年病逝了,而他的儿子只会吃喝玩乐,根本守不住这么好的江山,如今兴娱已经沦落到了二三流娱乐公司,早就不复当时的名望了。   至于公司里的其余几大董事,一个个的都在争权夺势,想要得到最多的股份成为说话最有力的当家人。   内忧不断,而她有心掌控一家娱乐公司,那么接下来兴娱的外患也该来了。   一个月后,林彦平出发前去帝都,而衡玉送他的开学礼物就是以兴娱为前身,如今已经改名叫衡彦的娱乐公司。   “我把我手里大半的股份都转给了你,只不过你的代理人是我,以后这家公司的主要决策者还是我。”   四年时间,足够她打造一个娱乐帝国了,而有这个娱乐帝国的绝对股份在,林彦平在娱乐圈里几乎可以横着走。   衡玉希望林彦平成长起来,能够以自己的能力去处理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让林彦平遭罪,让他去涉足娱乐圈底层的很多阴暗。   林彦平静静看了衡玉几眼,笑着抬手接过股权转让书,反问她:“只是个开学礼物就这么大手笔,等我成人礼的时候你得送什么才行啊。”   衡玉回道:“自然是一个很特别的礼物。”   林彦平笑了笑,“那我等着。”   其实他觉得,他姐送的每一份礼物都很特别。   之后的时间里,衡玉一直把视线放在国外市场,时常跑去其他国家进行商谈,企图真正打造她在世界范围的游戏帝国。   林彦平在学校的生活平淡而充实,学校的一些导师十分看好他的实力,经常给他拉各种活,姐弟两的联系就逐渐变少了。   但林彦平并没有不习惯。   也许是因为他成长到如今这般优秀的地步,其实一直都有他姐的影子在,所以并不会觉得疏远。   而且他已经落后他姐太多了,现在这时候,他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更好一些,做得更好一些。   大二的时候,姐弟两都满了十八。衡玉送给林彦平的礼物是一份专门为他一个人设计的网游。   这款网游背景不算特别大,但设计理念很好,却不对外发行,仅仅只供林彦平一个人去玩。   而林彦平送给她的,则是一本以他和衡玉为原型所写的小说。   林彦平大三的时候,微博这一社交网站开始在全国各地风靡。   他国庆的时候回了一趟家,在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发现了那已经画了厚厚几本的《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   除了第一本是衡玉画的,后面的四本全都是这几年他自己续画的。   有人敲响了房门,林彦平回头去看,衡玉正端着两杯牛奶站在他的房门前,对上他的视线,直接走了进来,把一杯牛奶递给他,自己则盘腿坐在了他身边。   她喝了一口牛奶,伸手把那个已经退了漆的拨浪鼓摇响,林彦平也学着她的动作,改蹲的姿势为盘腿坐着,把绘本放在膝盖上,一页一页翻看。   “姐。”半晌,林彦平突然抬头,喊了她一声,见衡玉看过来,才继续道:“我看到有些人会把一些手绘的小故事放到微博上,我想把这本绘本也放到上面,署你和我的名字。”   衡玉没意见,这是她送给林彦平的礼物,林彦平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不过她看着那只是简笔描绘,十分简单的绘本,提了个意见,“如果放到微博,你该把线条修得更细致一些,最好再给绘本上色。”   “这还用你提醒吗。”林彦平小心把绘本合上,“我希望这本绘本能够尽善尽美。”   顿了顿,林彦平笑起来,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略微上挑,笑得比星辰还要璀璨几分。   “你说对吧,我的狐狸姐姐。”   “狐狸姐姐的回应自然是……”衡玉拉长了声音,“她的兔子弟弟开心就好。” 第123章 反派的姐姐   绘本比起漫画来说, 通常是画面更重要, 而文字很少,主要起补充作用。在衡玉的建议下, 林彦平在原本这本绘本的基础上重新创作, 把《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改成了漫画形式, 增添了其中的故事性。   《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刚刚在微博上发布没多久, 在衡玉用了些小手段帮忙提高曝光度后,这一本漫画立刻在微博走红了,林彦平的微博快速揽粉破十万, 而且关注人数还在以一个非常快的速度往上攀升。   性情狡猾智多近妖的狐狸姐姐, 还有在狐狸姐姐面前乖巧可爱、在其他动物朋友面前高冷的兔子弟弟。   这一对看似不搭的姐弟日常却十分温馨。   【我觉得我在这里面看到了我和我弟弟相处的日常,怎么办,突然好想他啊qaq】   【那些以前让人咬牙切齿的事情,现在再去看, 突然觉得好怀念啊】   【啊啊啊啊啊我也想有狐狸姐姐这样帅气霸道的姐姐】   【想知道漫画是真人真事改编的吗,智多近妖的狐狸姐姐怎么想都没办法代入真人啊】   微博那里的评论也已经炸掉了。   衡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手边放着厚厚一沓文件, 她看得眼睛有些涩,就把文件搁在一旁,拿过电脑去看微博。   看到这些微博评论时, 衡玉脸上的神情很惬意。   她随手播通了电话, 打给衡彦里的金牌经纪人柯晨,让他上来顶楼办公室见她。   当年还没有更名为衡彦之前,这家娱乐公司叫兴娱, 那时候柯晨就已经是兴娱的经纪人了,但那个时候因为他得罪了当时兴娱的董事,手里资质出众的艺人都被其他经纪人抢走了,而扔到他手里的艺人都是些难以扶起来的角色。   后来兴娱在一夜之间换了主人,在所有人都还在观望局势之时,唯有柯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在他们那位神秘的幕后老板过来公司巡查时,跑去顶楼见了她。   “你很有勇气,我希望你的能力能够配得起自己的勇气。”衡玉当时穿着一身很简单的衬衫西裤,表情十分平淡,但一身气势惊人。她望着这个跑到她面前,眼里带着野心也带着一些忐忑的人,不介意给他一个机会。   兴娱一夜之间换了主人,他也在一夜之间从一个被压到谷底的经纪人转而享受到了公司资源的倾斜。   柯晨手底下没有很好的明星,没过几天,公司就派到两个资质很好的明星到了他手里。   而衡玉对此的说法只是,“用他们练练手早点成长起来,如果三年后你还没有成长到让我满意的地步,那么我会换一个人选。”   三年时间,资源有所倾斜,柯晨也足够有能力的情况下,他顺利登上了金牌经纪人的宝座,手底下也带出了一位影帝还有两三个二三线的明星。   柯晨今天刚好回了趟公司,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与手底下的影帝梁贯讨论接下来的路线规划。   梁贯今年已经过了三十五岁,这个年纪对一个男明星来说正是事业的上升期,他又刚取得了一个非常有分量的影帝头衔,柯晨自然打算加把力,为他家这位影帝多接一些好剧本,让他冲一冲三大最有分量的影帝奖项,拿下大满贯。   两人正聊得兴起,柯晨扔在办公桌面上的私人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被打断了谈兴,微微蹙起眉来,但当他看到电话上显示的备注“老板”时,神色立马就变了。   柯晨接起电话,温声道:“老板好。”   那一瞬间梁贯觉得,柯晨的演技其实不输给他,这变脸变得好啊。   但听柯晨的称呼,梁贯就知道手机那一头的人是谁了。   衡彦的幕后老板,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听说她年轻得有些过分,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又把衡彦娱乐公司拉上了巅峰。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挂断了。柯晨将手机扔进外套口袋里,拍了拍梁贯的肩膀道:“老板找我有事,一会儿再找你聊。”   梁贯蹭了蹭自己的鼻梁,苦笑着回了声“好”。   “柯先生。”衡玉的秘书是陈主编的女儿,与她关系很好的陈安安。比起之前,现在的陈安安已经被磨砺得很有职场女性的风采了,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从容自信。   她看到柯晨的身影,从椅子上站起身,迎了过来,“老板就在里面等你了,你直接进去就好。”   “多谢。”柯晨与她道谢,自己走到了办公室门前,下意识抬手松了松领结。   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柯晨推门进去,在衡玉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老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衡玉正在翻看手里的文件,听到他的声音把文件合上,与他对视了一眼,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应该经常玩微博吧。”   柯晨点头。   这是当然,微博虽然刚刚推出没有多久,但是用户人数一直在不断攀升,柯晨眼光十分好,他认为在这个平台上宣传明星肯定能取得预料之外的效果,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有好好了解微博,想着什么时候在上面宣传炒作一番。   “听说过那本漫画《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吗?”   柯晨对于微博的动向十分敏感,“我有看过,这种形式的漫画在微博上十分有生存空间。”   衡玉把手里的签字笔搁下,“这本漫画的原型是我和我弟弟。”   一瞬间,柯晨好像猜到了衡玉的用意,他试探道:“我听说您的弟弟现在在央影上学。”   衡玉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背靠着办公椅,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头微微向左偏,用左手支着头,懒懒看着他,“你没有猜错,我的确是在为我弟弟铺路。甚至衡彦一半的股份都在他手里。”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柯晨离开最高层办公室的时候还记得有些头晕目眩,努力咽了咽口水才缓过神来。   以前兴娱就是老牌娱乐巨头,虽然没落了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至少比起那些新公司来说兴娱在观众心里是留有印象的。后来林衡玉接手兴娱将它改名为衡彦后,只花了三年的时间就打造了一个其他娱乐公司难以撼动的娱乐帝国。   柯晨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娱乐帝国,是林衡玉为了她弟弟而打造的。   一时之间,柯晨也不知道是该高兴捡到了大股东当自己手底下的艺人,还是该哭一哭他怎么没有这样的姐姐。   如果有这样一个姐姐的话,他还需要这么拼吗。   他直接躺赢啊!   算了,柯晨收拾收拾自己的心情,悲愤想着,没有这样的姐姐他能怎么办,他还是好好工作吧。   柯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直接订了明天飞去帝都的机票。不得不说,现在有着一个很好的时机,难怪老板会现在就让他去把林彦平签下来。   《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弟弟》这本漫画走红后,林彦平的微博关注人数剧增,这就为他带来了很多关注。   后面柯晨可以凭此小小营销一番,比如把狐狸姐姐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   年纪轻轻的上市公司老总,游戏帝国以及娱乐帝国的缔造者,的确符合狐狸姐姐在漫画里面智多近妖的形象。   既然狐狸姐姐符合,那么兔子弟弟应该也是符合的。在姐姐面前软软糯糯,十分乖巧,在其他动物面前高冷十足,都不需要柯晨怎么营销,林彦平凭借一本漫画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此好的形象定位。   而且喜欢兔子弟弟的人越多,后面越是容易移情到林彦平身上。   没有出道,林彦平身上就能积攒了如此巨大的人气,等他出道之后,只要演技还过得去,再加上老板壕无人性的资源倾斜,最后面到底会打造出怎样一个超级巨星呢。   柯晨想得远了些,心头滚烫。   如果一个超级巨星在他手中打造出来,那么他在娱乐圈经纪人中的地位,再也没有人能够撼动。   等梁贯知道柯晨已经回来的消息过来找他时,柯晨把一些能透露的情况都告诉了梁贯。   他拍了拍梁贯的肩膀,“与你那位同门好好打好关系吧,反正你们以后走的路线不冲突,打好关系对你没坏处。”   梁贯想了想自己从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明星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影帝,一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而他那位同门师弟竟然轻轻松松就走到了这样的起点高度。   还好梁贯也是见惯风雨走过来的,很快就调整好了心理落差。   毕竟林彦平这样的,还真是羡慕不来啊。   谁叫他没有这样一个姐姐呢。   一时间,梁贯和柯晨的脑回路同步了。 第124章 反派的姐姐   柯晨与林彦平约在了央影外一家高档咖啡厅里见面。   像柯晨这样圆滑的人, 如果存心与一个人拉好关系, 很难不达成目标。而林彦平也知道对方是他的经纪人,一个有心讨好, 一个也有心相交, 等两人离开咖啡厅时已经相谈甚欢。   林彦平回到自己的宿舍后, 与在宿舍里的另外两位舍友打了声招呼, 就拿着手机出了阳台给衡玉打电话。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林彦平伸出手,捧起夕阳最后一抹余晖, 静静看着天边血红褪去, 楼底下一排排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照亮了楼底下的路。   铃声响了一会儿就被接起来了,衡玉熟悉的声音透过电话传过来,隐隐有些失真, “怎么了吗?”   “我今天与柯晨见过面了,也已经签好条约了。”林彦平笑了笑, 他的声线本是清冷的, 但面对衡玉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放缓声音,“这么早就给我铺路了吗?”   衡玉刚洗完澡出来,她按了免提, 把手机扔在床边, 自己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擦头发,回答得很漫不经心,“衡彦这个娱乐帝国才是我给你铺的最大的路。”   有一个娱乐帝国做靠背, 林彦平想不火都难。   他扶了扶额,忍不住叹道:“我好像知道了为什么那些富二代官二代会想要去寻求刺激,毕竟打江山的事情父辈都已经做好了。”   “你说是吧,我的老父亲。”他调侃道。   “请叫我金主爸爸。”衡玉认真回应。   而且她这个金主还不是一般的壕无人性,一个娱乐帝国说拱手让人就拱手让人。   林彦平被她认真的语气逗笑了,“你还挺有成就感。”   “那当然,未来超级巨星的金主爸爸也不是一般人想当就能当的。”头发已经不滴水了,衡玉把湿毛巾搭在椅子上,甩了甩头发。   “是的,金主爸爸说得都对。”   “不错,很有觉悟,就冲你刚刚那句话,金主爸爸可以再送你一个大制作的男一号。”   “是的,谢谢金主爸爸。”   姐弟两已经演上了,蹦出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金主爸爸”这个词,就看是谁先笑场。   “金……”林彦平察觉到不对时,立马收声,回过头去。   阳台的门有些透,林彦平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站在门后面。   没等到林彦平的话,衡玉扬了扬眉,“出了什么问题吗?”   林彦平把手抬起来捂住手机。   “没什么。”他应了一声,“我还有事先挂了。”   这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不过林彦平可不是被她从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小花,有什么事他也能自己处理好。   于是衡玉便顺着他的话道:“好,那我先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林彦平再抬眼去看时,玻璃门后已经没有了任何异样。   林彦平握着手机,从阳台走回宿舍,神色十分平静。   宿舍人这下子都齐了,一个在低头写东西,另外两个人都坐在下面玩手机。   林彦平走进宿舍并没有引起其他三个人的关注,他把手机扔到桌面,从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打算去洗个澡。   如果林彦平没有猜错的话,可能他和衡玉互开玩笑说“金主爸爸”的话被某一个舍友听到了。   央影宿舍是四人间,在林彦平的宿舍里,每个人的家境都不差,但林彦平的家境绝对是最好的。   各种名牌衣服电子产品,还有限量版的手表等,虽然从不炫富,但他的大手笔其他人也不是没见识的,都能看出来。   很早之前调查家庭情况的时候林彦平就填写过原生家庭的信息,单亲家庭,随父亲住,后来父亲出了一些麻烦,有一个姐姐。   不知道为什么信息被其他人都知道了,一般人在面对他这种家庭情况,肯定不会认为是他那个双胞胎姐姐做了什么,而是传起了他被金主包养的消息,但也只是私底下在传,没有摆到他眼前,林彦平使了些法子把传言压下去就不管了。   之前不过是捕风捉影就有那么多流言,现在如果那一句“金主爸爸”传出去,估计那些流言更是甚嚣尘上了吧。   他垂下眼,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希望宿舍里的人不要出于嫉妒心理做出什么事情,他不惹事,可被他姐教了那么久,绝对不是个怕事的人。   事实上事情来得很快,第二天林彦平去上表演课时,十分清楚地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那些微妙的目光。   他在第一排坐下,往日里与他坐在一起的舍友还有其他几个都喜欢坐在第一排的同学都挤在了后面,等老师开始上课时,第一排空空荡荡,只有坐在最边上的他一个人。   衡玉今天飞来帝都参加一次座谈会,与合作伙伴一起吃了午饭后,就让司机开车去央影,打算突然露面给林彦平一个惊喜。   她透露了一个意思,陈安安便已经把林彦平上课的信息都找到了。   两个人坐在车后座上,陈安安开心道:“刚刚我给彦平打包了几样甜点,都是他喜欢吃的,他看到我们两肯定很开心。”   陈安安知道林彦平现在要严格控制摄入,所以在点餐的时候已经表示要少糖。   衡玉无所谓地笑了笑。   陈安安坐在车里,偏头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突然叹道:“感觉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和彦平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小小瘦瘦的,现在呢,一个坐拥游戏帝国,一个坐拥娱乐帝国,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衡玉被她那种略带夸张的语气逗笑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当年见到你的时候,你陈安安可还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中二期少女,现在却已经成了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阿姨已经和我抱怨了很久,让我劝你早点找个男朋友。”   陈安安耸耸肩,显得很无所谓,“你的游戏帝国还在继续扩张,现在只是在国内建成了,国际领域可还没有得到很顺利的发展呢。”   衡玉:“……所以你以后打算拿这个当借口不相亲不结婚?”   她觉得自己以后可能是不敢上门去看望陈主编和陈夫人了。   她如果想要建立世界范围内无可动摇的游戏帝国,不知道还要多少年呢……   “怕了吧。”陈安安眨了眨眼,“好吧,其实是我已经有目标了,但这不是没拿下吗,我觉得你该好好帮我助个攻。”   衡玉似笑非笑看着陈安安,“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说吧,是我们公司哪个部门的员工。”   “技术部陈景和。”陈安安十分坦然,“我看上他了,可惜人家忙得很,有种要和电脑过一辈子的感觉。玉儿,你这个老板该好好动用特权给我和他制造一些相处的机会了,姐姐我不信拿不下他。”   衡玉想了想,她对陈景和这个人不算陌生。   事实上,公司里能力比较出众的人,她全都有不陌生。   陈景和不过三十岁,却已经能够独立挑起一项大制作,是个十分有工作能力的人。至于长相如何,衡玉倒是没有见过,不过能被陈安安这个有些颜控的人看上,肯定也是不差的。   “那我让你去和技术部直接对接,你觉得怎么样。”   陈安安拍拍手,“我觉得很好。给我和他多接触,如果陈景和不喜欢我,那么我有理由怀疑……”   衡玉偏头去看她。   “他喜欢男的。”   衡玉干巴巴鼓了下掌,“有道理,没毛病。”   等衡玉和陈安安到央影时,第一节 课早就上了。   课表里显示林彦平上的课是表演课,两人找到了他上课的教室,从后面走近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   原本陈安安还要给林彦平发个消息,衡玉却阻止了她。   还是真人突然出现的冲击力和惊喜感比较强。   不一会儿,陈安安就在饶有兴致地听着老师讲授的课程,衡玉对这些东西并不陌生,直接掏出平板去处理积攒了一个早上的工作。   等她把员工传过来的几份文件都处理好后,下课的铃声也在慢悠悠响起。   陈安安立刻兴奋地就要站起来,衡玉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先坐着。   衡玉做的位置是最后一排,又缩在角落这里。表演教室很大,根本没有人会特意往这里看。   她抬头,目光静静落在林彦平身上。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林彦平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第一排。   如果这只是意外,那么等他站起身时,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晦涩目光就值得玩味了。   林彦平起身,背上了包,与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微笑着打了招呼,也不看背后那些凑在一起,自认为小心地望一眼他,再头碰头凑在一起嘀咕的同学。   “什么嘛,亏我之前还喜欢他,没想到……”一个女生抱怨了一句,又和她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凑在一起笑了起来。   衡玉的耳力一向很好,这一句话说得不算大声,却也没有遮掩,直接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衡玉的目光在说话的漂亮女生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目光,唇角微微勾起。   “林彦平。”她提高了声音,叫住了正要迈步离开教室的林彦平。   这个声音绝对不陌生,清雅柔和,是他最亲近的那个人的声音。   林彦平回过头,目光一扫,落在衡玉身上。然后,唇角一点点勾起来,原本冷凝的眉眼添上了笑意。   衡玉直接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一步步慢悠悠从台阶上走下来。   她唇角含着笑,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凛人的气息,教室其他人听到声音往她身上看过来时,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并且挪不开视线。   距离讲台还有几步距离时,衡玉驻步,与抱着讲义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打了声招呼,“谢老先生,好久不见了。”   被称为谢老先生的人推了推鼻梁上方的老花眼镜,点了个头,笑着与衡玉寒暄,“你怎么有空过来央影了,是衡彦打算在学校做什么活动吗?”   衡玉把手搭在左边的桌子上,坐在那里的男生,正是刚刚嘲讽林彦平最起劲的人之一,也是他的舍友姚家盛。   “没有,我来看看我弟弟。”衡玉笑着答道。   联想到刚刚那一幕,谢老先生突然反应过来了,“是彦平?”   “怪不得你把娱乐公司改名叫衡彦,原来是取你的一个字,再取彦平的一个字,你们姐弟两关系真好。”谢老先生叹道。   而他这句话说完后,整个教室除谢老先生、林彦平还有衡玉和陈安安四个人外,其余人的身形全都僵住了。   谢老先生话中的意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这不就是在说林彦平是衡彦娱乐公司的大少爷吗,那所谓的金主流言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了。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金主。   只有他当别人金主的份,哪里轮得到其他人当他的金主。   而在衡玉身边坐着的姚家盛,猛地垂下了头,眼里闪着愤恨与不可置信。   姚家盛家世出众,长相又好,会弹钢琴,从小到大一路走过来都是赞誉,可等他来了央影后,却遇到了一个出手比他大方、长相压了他一头的舍友,开学不久在乐理课上弹了一首《献给爱丽丝》,直接压过了他的风头。   昨晚他从外面回到宿舍,刚想要出阳台去洗个水果,就听到林彦平在打电话,他当时不知道抱着什么想法停下了脚步,偷偷侧耳去听电话的内容。   “金主爸爸”四个字就这样飘进了他的耳朵里,那时候姚家盛心头狂跳,心底嗤之以鼻。   他嫉妒了那么久的舍友,竟然是靠出卖肉体的方式获得如此奢侈的生活条件的。   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姚家盛偷偷把这件事传了出去。   只不过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班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而且林彦平作为央影的风云人物之一,这个消息也正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往其他班其他年级扩散。   可原来,这件事根本就不是真的。那他这个传流言的人会落得好吗……   一时间,姚家盛觉得手脚有些冰凉,在这供应着暖气的教室里,硬生生出了冷汗。   衡玉似乎没有察觉到教室里的异样,她对谢老先生笑了笑,“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去找我弟弟。”   等谢老先生点头后,衡玉才慢悠悠走到林彦平面前。   这具身子很高挑,她今天还穿了双高跟鞋,衡玉抬手,揉乱了林彦平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   林彦平怕她手累,微微低下了头,方便她揉头发。   “今天怎么这么乖。”衡玉揉了两把,满意地看着林彦平的头发全被她都乱了,方才收了手,又恢复了那一副高冷的模样,对着林彦平还有赶过来的陈安安扬了扬下巴,“走吧。”   “是,我的金主爸爸。”林彦平促狭道。   他与陈安安视线交错,颇为亲近地打了个招呼,“安安姐,你也来啦。”   三个人就这样离开了教室,等他们走了后,教室才开始发出阵阵喧哗声。   “怎么可能,林彦平竟然是衡彦的大少爷!?”一些人震惊道,同时心里还带着深深的悔意。   他们这个班上的大部分人,以后都是打算走娱乐圈这条路的。作为娱乐圈新人,能够签上衡彦这种大公司以后的路肯定会更加顺利。   如今衡彦的大少爷就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如果和他关系好一点,那么以后和衡彦签约还不是很容易,但现在这样,林彦平不记恨他们都好了。   不过刚刚他们的表现都比较低调,只能祈祷林彦平没发现这件事了。   而这一边,衡玉三人走在路上,衡玉突然问林彦平,“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彦平摇摇头,“没什么好处理的,不需要你我出手做什么他们也不一定会好过。”   衡玉笑了笑,知道林彦平事事清楚,也就不多说了。   只不过,“林泽现在还在监狱蹲着,情况不太好,你打算怎么处理。还有汪碧,那么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要去打听打听吗?”衡玉说道。   她由刚刚那件事联想到了她和林彦平的父亲还有母亲。   林彦平垂下眼想了想,林泽在他小的时候一直酗酒,如果不是衡玉拦着护着,说不定林彦平就要体会一番家暴的悲惨遭遇了,而汪碧因为生活太贫困抛下他和衡玉,根本没有想过把两个话都没说利索的孩子留给一个混账父亲,到底会出什么问题。   一个没有慈父之心,一个没有慈母之心,想让林彦平对他们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实在是不可能的。   “林泽在监狱里已经蹲了快十年了,他犯的事并不需要蹲那么久,如果姐姐有能力就把他接出来,随便找家疗养院给他就好了。至于汪碧,如果她还在世上,我们以陌生人的名义给她的账户汇一笔钱就好。”林彦平道。   衡玉听到林彦平的处理方式,偏过头去看他。   笔直宽敞的大道两旁种着纳凉翠绿的大树,高大的树投下树荫,林彦平站在树底下,头发还有些凌乱,但眼神很柔和。   “怎么了吗?”   察觉到衡玉的视线,林彦平轻声问她。   衡玉摇头,“只是觉得你的处理方式很好。”   既没有不近人情,也不会拎不清让这两个人去吸他们的血。即使以衡玉如今的财力,手指头漏一点东西就够其他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有没有觉得很像你的行事作风?”林彦平反问她。   衡玉一怔,哑然失笑。   难怪她觉得这样的处置方式有些熟悉。   如果是她,也的确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置。 第125章 反派的姐姐   近些年来随着电脑在每家每户的普及, 《赞歌》作为一个老牌游戏, 热度不降反增,即使不断有很多类型相同的网游推出来, 但依旧无法动摇《赞歌》的地位。   而且《赞歌》这档游戏还曾经被官方媒体点名夸奖过。   《赞歌》主体设定还是按照华夏的历史去设定的, 随着《赞歌》不断在国际上推广, 华夏的文化随之向其他国家输出, 这一点十分难得,也是因此《赞歌》才得到了官媒的夸奖。   在诸多网游中,被官方媒体点名表扬的也就只有《赞歌》这一档游戏, 不需要工作室出手做什么, 官方就已经帮他们免费打了广告。   《赞歌》工作组一直在积极争取将《赞歌》划入世界电子竞技大赛赛事之一,经过一年多时间的争取,组委会那边终于在今年的会议上通过了来自横平竖直游戏公司的申请。   横平竖直这一次谈判大获全胜,等前去谈判的人员飞回国内在机场降落时, 闻讯而来的记者早就已经守在了机场门口。   而横平竖直的创始人,那个坐拥一个游戏帝国, 被称为zero的那位神秘女士, 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衡玉最近很喜欢黑色风衣,一身打扮走的完全是简洁风,看起来十分的年轻。   如果不是那浑身的气势以及公司员工望向她时带着崇拜敬仰与狂热的目光, 也许很多记者都没办法把她与传闻中的zero联系在一起。   闪光灯在机场不断亮起来, 记者手里的快门不停按动。   zero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又是这样年轻而漂亮的女子,在场所有记者都嗅到了这一条新闻即将产生的火爆热度。   “请问zero对于《赞歌》被纳入世界电子竞技赛事之一这件事有何感想。”   已经有保镖开始在维持秩序, 但还是有记者突破重重围堵,将话筒直直伸到她面前。   衡玉前进的步伐微微顿住,她把目光转到那个将话筒递到她面前的年轻记者身上,微笑道:“预料之中。”   平静而又简单的四个字,却完全彰显了她的底气。   那个记者被她的答案镇住了,刚想要接着问,衡玉却已经目不斜视继续往前面走去。身穿黑色西装的几个保镖死死护着,没有记者能够再突破他们的防线靠近。   那道窈窕高挑的背影就这样被簇拥着,完全消失在记者的视线之中。   当晚,许多娱乐报纸都发布新文,盛赞她的容貌气质,更是把她那句“预料之中”作为新闻标题。   还有些夸张的媒体惊呼,国内的电子游戏在横平竖直公司的带领下必将取得一个个辉煌的成果,因为横平竖直公司的创始人还那么年轻,而年轻就意味着具有无限可能性。   外界的各种猜测不断,衡玉被司机送回到自己家里,她正要用钥匙开门,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推开,林彦平那张熟悉俊秀的脸庞出现在门后。   “欢迎凯旋。”林彦平笑着祝贺她。   衡玉拉开门走进去,在玄关处换好拖鞋,望着一身家居装的林彦平,她眉梢微扬,“柯晨不是给你接了一部电视剧的男二号吗,你现在应该在剧组才对,怎么回来了。”   林彦平耸耸肩,拉着衡玉走去客厅,“我知道你今天回来,就去和导演请假了。”   “我演技还可以,拍我戏份的时候进展很快,所以导演很轻松就答应下来了。”林彦平拉着衡玉在沙发上坐下,向她解释道。   衡玉伸了个懒腰,倒在沙发上,懒懒说道:“小老头表现不错嘛。”   林彦平给她倒了杯温水,让她润润喉,“我好歹也是央影的优秀毕业生,如果没点演技也说不过去啊。”   衡玉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才缓缓把透明玻璃杯搁到茶几上,“所以现在是打算为我庆功吗?”   “这是横平竖直走出国际非常里程碑的一个事件,我当然要赶回来给你庆功。”林彦平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事实上,在两人过往的二十一年中,彼此生活的重大事件,对方几乎都没有缺席。   素材来源于生活,他笔下所画出的《狐狸姐姐与它的兔子弟弟》会被很多人留言说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和弟弟姐姐日常生活的影子,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也都是他和衡玉生活的日常。   衡玉偏过头去看他,“去哪里吃饭。”   林彦平右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咳了咳,耳朵上渐渐染上了可疑的红晕,“我在网上学了煲猪肚鸡汤还有做糖醋排骨,做得还可以,今晚我给你做饭吧。”   当然,他才不会告诉衡玉,为了能做出味道不错的这一汤一菜,柯晨被他拉着已经试吃了好几天,并且表示一个月内他都不想再看到猪肚、鸡还有排骨这三样菜了。   林彦平说完这句话后,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时间了,你要不要先睡一觉倒个时差,等菜煮好了我去喊你。”   衡玉目送着林彦平走去厨房,她把沙发边上放着的黄色皮卡丘公仔抱在怀里,直接靠着沙发就睡过去了。   林彦平处理好排骨走出厨房时,看到衡玉靠着沙发就睡过去,连忙回厨房洗了个手,帮她把窗帘拉起来,让光线不至于太刺眼,顺便把室内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   柯晨利用《狐狸姐姐和它的兔子姐姐》进行营销,在今年六月林彦平把第一本漫画内容完结之后,柯晨便悄悄把林彦平本人的一些消息给透露出去。   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白衣俊秀的青年手里握着画板,一幅漫画的内容就要成稿。他唇角含笑,眼里的光彩比窗外的春光还要吸引人。   这样一张偷拍的照片公布出来,下面一大堆颜狗都在狂呼要恋爱了。   【没想到自己粉的小哥哥颜值这么高】   【妈妈问我为什么脸红了】   【有才华有颜值,小哥哥你网恋吗,我有各种假照,总有一款会是你喜欢的】   柯晨还买了热搜,直接把#著名漫画家盛世美颜#这个话题送上了热搜。   做完这些后,他还偷偷切了自己养出来的一个小号,假装自己是央影的林彦平的学弟,学着粉丝的口吻,面无表情敲着手机屏幕:【这不就是我在央影的林彦平学长吗!天啊,学长的履历又要增添一个著名漫画家了吗,仰望】   发完这条后,他也不用找人,自己再切换另一个微博,表示自己也是央影的,然后把林彦平的另外几张抓拍图上传上去了。   他等了一会儿,发现节奏已经带起来了,立马潇潇洒洒退出了微博,深藏功与名。   这一波营销之后,柯晨趁热打铁,把林彦平已经签约衡彦、现在正在拍张导那一部《承蒙你喜欢》的消息公布了出去。   《承蒙你喜欢》这部电视剧是大ip改编,有一定的观众基础,以柯晨的手段,帮林彦平争取到男一也不难,但柯晨最后为林彦平选的角色是男二号谢青。   比起男一来,痴情不悔又多才多艺的男二更能圈粉。   柯晨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弄完这些手笔后就收手了。   营销只是一种手段,对明星来说最重要的其实还是作品。   只要林彦平在电视剧里的表现过得去,那么他就能在娱乐圈站稳了,之前喜欢他漫画的粉丝也能转一大半过来成为他当明星的粉丝。   林彦平拍摄《承蒙你喜欢》这部电视剧接近尾声的时候,衡玉正在与底下人商议着要不要组建一个《赞歌》电子竞技战队。   《赞歌》如今已经纳入世界级电竞比赛行列,将来必然会有很多国际性的赛事。随着《赞歌》的热度一次高过一次,如果组建一个战队绝对不会亏,所以现在负责运营《赞歌》的工作组正在开会讨论相关事宜。   衡玉是作为老板以及《赞歌》理念提出者、雏形构造者出席会议的,这场会议的最核心问题在于,他们是要以横平竖直的名义投资,还是以另外子公司的名义去投资。   以横平竖直公司的名义去投资,能很快引来大量热度。毕竟是官方组建的战队,粉丝们会先入为主地认为肯定不会太差。但问题也在于此,因为这是官方组建的,如果比赛输了丢脸,赢了谁知道一些媒体会不会为了搏头条,带节奏说比赛有内幕什么的。   最后还是衡玉拍板,另外投资成立一个有关电竞的俱乐部,不必只局限于《赞歌》这款游戏,还可以多培养其他游戏的电子竞技选手。   组建青训营,从网游中寻找路人王,从其他战队挖墙脚,这些事情自然是安排给其他人去做。   这一晚,衡玉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商业联谊,与林彦平去了别墅区里面的超市买了一堆零食,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等待今晚《承蒙你喜欢》首播。   “你是想要营造一个励志人设,还是想要一个人生赢家踏入娱乐圈的人设?”衡玉问林彦平。   林彦平撕开一包薯片,只吃了两块尝尝味道,就把薯片递给衡玉了,“你想要给我加把火吗?”   “弄个和你有关的话题抽奖还是很简单的,毕竟你的演技抗打,这种营销手段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于是姐弟两便趁着电视剧还没有开播,点上了公司帮衡玉专门打理的微博号,在上边编辑有关林彦平演技的话题抽奖。   核心思想就是让大家好好看看电视剧里谢青扮演者的演技,然后转发这条微博进行评论,最后会在这些评论里挑选十条她最喜欢的评论,被选中的人可以瓜分一百万奖金。   当然,衡玉在微博里说的话中规中矩,但明眼人都知道,“最喜欢”这太主观了,如果评论不是全部高水平的夸奖肯定没戏。   中途林彦平还给柯晨发了条短信,告知这个消息。   柯晨正开开心心看着自己上个月的收入,一看到林彦平那条短信,再看看自己的收入,面无表情。   为什么要在他数钱数得开心的时候给他发这种消息,大老板为了给她弟弟增加话题度,一百万随随便便就撒出去了,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心理想法。   当然,工作还是要做的。   没看他这个月的奖金都在原来的基础上多了一个零吗。   跟着老板混是十分有钱途的。   柯晨掏出自己的手机,先给自己手底下的影帝梁贯打了电话,让他等会儿转发一下衡玉发的微博,然后又联系了他手底下二三线的明星还有一些圈内与他关系不错的明星,麻烦他们帮忙转发。   在这些明星的帮助下,衡玉弄的这个抽奖活动很快就火了。   这时候还没有出现过这样子博人眼球的营销,不得不说这条微博一出来,虽然有人对衡玉的做法嗤之以鼻,但还是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原本只是不温不火的电视剧收视率一下子就破了1,目测还有往2走的趋势。   这可把青芒电视台乐开了。   因为林彦平在第一集 后半部分才出现,所以姐弟两还是继续刷微博看评论。   【我的妈啊啊啊啊啊,我男神和女神竟然是姐弟,怪不得两个人都这么优秀】   【据我所知,衡彦背后的老板是林衡玉,那林彦平不就坐拥一个娱乐帝国!!!】   【这就是人生赢家嘤嘤嘤】   【就算不能成为人生赢家,我好歹能成为一条锦鲤】   【求大佬垂青,不用嫁我,只要给我一万块小钱钱就好】   【我已经想好要拿这十万块来做什么了,你们这些拉低我中奖率的对手们全都给我拔剑吧】   没过多久,《承蒙你喜欢》第一集 进展到后半段,在音乐教室里穿着蓝白校服坐在窗边弹钢琴的少年一闪而过。   镜头一点点从远处拉近,落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偏过头看向镜头,勾起了唇角。   然后屏幕就暗了下来,第二集 结束。   【我的天侧脸太美了,颜狗沦陷了】   【就算不为了十万块大钱钱,为了这张脸我也愿意把这部片看完】   【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柯晨一直在关注微博,他没有出钱买热搜,但还是有三条热搜不断从底下一点点升上来,出现在热搜榜上,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的前排。   #人生赢家林彦平#   #我也想要有这样一个姐姐#   #《承蒙你喜欢》谢青#   柯晨一直关注着热搜,直到这三条热搜成功占据了热搜前三的位置,他马上给林彦平发了条消息:恭喜,你迈出的第一步非常成功。   颜值抗打,家世抗打,演技抗打,性格也抗打,有着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如果他还不能把林彦平捧成超级巨星,把他送上娱乐浪潮之巅,那么他这个金牌经纪人算是白在娱乐圈混了那么多年。   林彦平那边回复得很快:多谢,合作愉快。   如果不是柯晨的手段,林彦平知道自己也不可能火得那么快。   《承蒙你喜欢》这部电视剧,在种种因素作用下,最后成为今年的现象级电视剧。   男一女一都从二三线升到了一线,但在这部电视剧中收获最大的,却是男二扮演者林彦平。   但对于这一点,不管是男一的扮演者还是女一的扮演者都没有表示出任何不满,反而都发了消息祝贺林彦平。   这部《承蒙你喜欢》就是由衡彦投资的,选的男一女一也都是衡彦旗下的艺人,他们是疯了才会嫉妒林彦平。   中途,剧组那边还接到了国内最著名的一档综艺节目的邀请,林彦平作为男二号也是要出席的。   这是他第一次综艺首秀,柯晨表现得比当事人还要紧张些,一直催着化妆师好好给他上妆。   林彦平闭着眼睛任化妆师折腾,听到柯晨的催促有些哭笑不得,“你平常这么淡定,怎么现在破功了。”   柯晨摆摆手,“你现在刚出道,身上只有一部作品,却有这么多的关注。综艺不比其他,我还真怕你出差错。”   林彦平摇了摇头,“我不会的。”   那些人的关注、打量、期待又或者是质疑,都不会影响他的发挥。因为从小到大林彦平一直在努力成长,无论人前还是人后,追求优秀的习惯都已经深入他的骨子里。   他不希望衡玉对他失望。   在他姐那种高要求下他都能做得很好,在观众那里更是没有问题的。   柯晨还是很紧张,直到林彦平站在舞台上,手握着话筒说话时,柯晨心底的一丝担心被彻底平息。   他看着在舞台上侃侃而谈,沉稳有度,既不会太出风头压了男女主,也不会没有特色让粉丝记不住的林彦平,仿佛已经能看到一位冉冉升起的超级巨星。   柯晨站在导演身旁,抬手蹭了蹭鼻尖,尴尬地笑了笑。   亏他还担心,他怎么就忘了呢,他那位老板可是非常凶残的,被他老板教出来的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   因为要赶电视剧的热度,所以很快这一期综艺就剪辑好播出了。   林彦平在综艺里面的表现既不失沉稳,也有自己的萌点,接起各种别人抛过来的话题更是毫无压力。   【长得好演技好家世好还这么会说话,小哥哥还给我们普通人活路吗】   【感觉林彦平好适合综艺啊,他完全没有不适感,表现得很放得开】   【楼上你不是废话吗,他那样的家世,说不定曾经还和国家领导人喝过茶呢,参加个综艺有什么放不开的】   上完这一次综艺后,柯晨与林彦平达成共识,林彦平近期的曝光度已经够了,他该继续去拍戏,用作品来说话了。   能摆到林彦平面前的剧本质量都不用担心,只不过暂时只有电视剧剧本。只有等林彦平在圈子里真正站稳了脚跟柯晨才会让他转型去拍电影。   一年的时间,林彦平又拍了两部高质量的电视剧,其中有一部是古装片,他在里面饰演的侯府世子要颜值有颜值,要演技有演技,凭着这两点直接又圈了一大波粉。   年底进行奖项盘点的时候,林彦平出席盛典,一身黑色西装得体大方。衡玉作为他的女伴陪他一起走红地毯,姐弟两的颜值在镜头前十分抗打,直播镜头一直没舍得从他们两人身上挪开。   出道短短一年,微博关注人数就破了千万,而且有的三部作品全都演技在线,“最佳人气奖”这一个奖项林彦平是实至名归。   镁光灯追随着林彦平,他缓缓踏着红毯走上颁奖台,接过颁奖人手里的奖杯,站在话筒前。   稍稍调整了话筒的位置,林彦平把奖杯举在胸前,那双漂亮干净的丹凤眼含着笑意,他的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衡玉身上。   “我该感谢这一路走过来帮助过我的很多人,但我最感谢的,是我亲爱的姐姐。在我最害怕的时候站在我身前护住我,努力给我提供最好的生活。”   “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世界更多的是黑暗,可是我的姐姐却不允许我深陷泥沼。她让我知道了这世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   现场掌声响动,衡玉与林彦平隔着距离,相视而笑。   开车回酒店的路上,林彦平靠着车背,编辑了一条微博。   【林彦平v:我以前看到过一段对话。“什么是勇敢?”点赞最多的那个答案是“不要回头看”,可我慢慢的发现,真正被善待过的人,是敢于回头看的,因为那些曾经最不堪回首的记忆,都已经被那些镌刻进时光里的温柔抚平了。我不知道别人的姐姐是怎么样的,但我的姐姐在我心目中就是最好的】   等林彦平编辑完微博后,衡玉瞥了他一眼,林彦平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与她对视,唇角微扬。   “你发了什么内容?”衡玉问他。   “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林彦平偏过头去,看外面的灯红酒绿,夜色遮住了很多东西,也把他微红的耳尖遮掩了。   “你这么说结果就很明显了,肯定和我有关系。”衡玉点开了手机,登上自己的微博,点进林彦平的主页。   “我的姐姐会欺负我,暴力起来不惜动用武力手段镇压我,还喜欢使唤我。可是会陪我一起看烟花,一起吃汤圆,一起认真讨论事情的人也是她。与我而言,她既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也是我最亲密的家人。”   在衡玉低头看微博的时候,林彦平清雅的声音突然在车内响起。   打打闹闹,跌跌撞撞,也一路扶持。   他们既是家人,也是朋友。 第126章 番外   林彦平二十五岁这一年, 正式转战大荧幕, 柯晨为他接的第一部 电影是一部以民国为时代背景的电影。   十里洋场挥掷千金的田家二少爷,身为地下工作情报者的田家二少爷, 以及亲手把自己心爱之人送到对手身边的田家二少爷。   这是一个性格十分矛盾的角色, 也是一个充满悲情的角色。   当他倒在血泊中仰头望天时, 眼神复杂,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微笑起来,然后一点点阖上眼睑, 永远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谁也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在缅怀什么。是回想起少年时的欢乐, 还是在致敬他的国家,怀念他的战友,又或者是遗憾他的爱情。   因为无法猜透,所以越发让人动容。   这一部电影出来后, 赚了一大波观影者的眼泪,林彦平也凭借这一部电影成功拿下一个很有分量的影帝奖项, 成为影坛中最年轻的影帝。   同年, 他被邀请成为儿童保护协会的形象大使,他幼年的经历以及一直在经营基金会的事情被无孔不入的媒体挖了出来。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衡玉和林彦平没有遮掩的打算,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   对于外界的纷纷扰扰, 林彦平不做过多回应,后面还是柯晨以工作室的名义发微博表态,表示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还请粉丝不要再探究,也请媒体不要过度夸大事实真相。   不久后,林彦平受邀参加一档很受欢迎的明星访谈节目,在里面主持人话赶话聊到这个事情。   “彦平为什么没有对这件事发声表态呢?”主持人高璐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得体大方的西裙,尽显知性气质。   林彦平同样是一身正装,他坐姿端正,笑着回答高璐的问题,“我的粉丝都应该知道,我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太多苦,我姐姐一直护着我,而媒体挖出来那些关于我被家暴的所谓事实,只不过是他们为了搏关注才夸大了真相罢了。”   “彦平这么推崇你的姐姐,我有点好奇你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呢?会像林女士那样,嗯,我找不到一个很合适的词语,我用强大来总结可以吧。”高璐问道。   “我姐姐的确是一个很强大的人,我一路成长,几乎都是跟在她身后,拼尽全力去成长才不会掉队。”林彦平笑了笑,“受我姐姐影响,我的确更喜欢那些自立自强的女生。再具体的类型我也总结不出来,不过我这个人很慢热,而且足够理智,所以更加相信日久生情。”   访谈一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中途只休息了五分钟,下台的时候林彦平眉间已经染上了几分疲倦。   白燕就站在导演旁边,看到他走下来连忙小跑过去,把刚接好的温水递给他,让林彦平润润喉。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白燕望着他,迟疑了片刻,突然咬着牙问道。   “嗯?”林彦平偏过头去看她,眼里带着疑惑。   白燕咬着唇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也是名校毕业,当年明明有留校保研的资格,但在听说林彦平出道之后,鬼斧神差的,白燕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而是跑去衡彦应聘助理,最后因为业务能力在同批人中最为优秀而被柯晨看上,选给了林彦平当助理。   她和林彦平认识了那么久,从最美好的十六岁喜欢一个人到二十五岁,十年时光指上掠过,如果说还是不能让林彦平动心,那大概也没什么机会了吧。   林彦平这才反应过来。   “是真的。”顿了顿,林彦平又说道,“谢谢你。”   他还无法确定自己的感情,但是白燕的陪伴他一直都看在眼里。   白燕眼前一亮。   站在她眼前的人,比起少年时的清隽更多了几分稳重,可是她的喜欢好像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被时间消磨。   下了访谈后,林彦平先让司机把白燕送回她住的公寓,再开车转回他家。   衡玉最近特别闲,公司的很多事情都走上了正规,暂时没什么要忙的,她就窝在家里看书打游戏。   林彦平自己用钥匙开了门,客厅留有一盏灯,他借着昏黄的灯光换好鞋子,按照往日的习惯走去厨房,拿了衡玉早就给他温好的牛奶,径自上了二楼。   路过衡玉房间门口时,林彦平停下脚步,敲了门。   衡玉正在翻看有关中医的书,听到敲门声应了句“进来”。   “回来了?”她的视线没有离开书本。   林彦平走过来,修长的手端着玻璃杯,慢慢喝着牛奶,另一只手搭着椅背,俯下身子去看衡玉手里的书。   “中医?你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随便看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林彦平就按照往日的习惯与衡玉道了晚安,走了出去。   带上房门的时候,林彦平抬头,顺着还没有被完全关上的大门缝隙去看衡玉。   他姐姐身上充满着如此多谜团,不需要学习就会读书写字、敲写代码,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能力信手捏来。   他不相信世界上当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林彦平还记得衡玉以前告诉他的那个拙劣借口。   当时两人都还小,衡玉便说自己是地狱恶鬼转世去吓唬他。   他这些年为了演戏,也看过不少剧本,就连小说也是有看的。   林彦平想吧,也许林衡玉就是类似于世界稳定维护者,又或者是一个快穿任务者,接了任务过来守护他一辈子。   如果是这样,也许他上辈子过得真的很惨。   然后把所有的运气都留给了这辈子。   然后他就遇见了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第127章 悠闲庶皇子   春日的阳光洒进富丽的殿内, 投影在趴在桌案上熟睡的人身上。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灿烂, 花摇鸟鸣风拂过,嘈杂声却传不进温暖的殿内, 反而衬得殿内分外静谧。   突然, 自走廊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趴案熟睡的人微微蹙起眉来, 不适地动了动。   “殿下。”有人轻轻在他耳边出声。   衡玉微微蹙起眉, 意识一点点回笼,睁开眼睛,缓了片刻眼神才完全清明起来。他看着跪在一旁的小内侍, 示意他说话。   “殿下, 陛下已经从御书房出来了,现在正往这边走来。”小内侍年纪不算大,但在他身边还算得用。一见衡玉醒来立刻三言两语把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告诉衡玉。   衡玉挥手,“退下吧。”   他自己则坐直, 理了理衣襟,端正跪坐在书案前, 随手拿起手边的《中庸》装模作样翻看起来。   不多时, 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随后是放轻了的行礼声。   有人掀开帘子,随后有脚步声在室内响起, 在空寂的殿内清晰回响。   衡玉学着原身的做派站起来, 对来人行了一礼。   礼还没行完,景渊帝已经亲自上前扶住了他,拍拍他的手道:“吾儿就是有孝心, 父皇告诉过你多少回了,见到父皇不用多礼。”   他刚刚行礼的动作敷衍随意,也亏得景渊帝还能够夸奖他。   内侍总管刘诺是景渊帝的心腹,他低着头站在景渊帝斜后方,垂下头向衡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衡玉顺着景渊帝的力道跪坐在他旁边,“父皇,身为儿子,自当要孝顺;身为臣子,也该恪守礼仪。”   寻常人家称父亲,皇室称的却是父皇,其中差别还不明显吗。   景渊帝欣慰笑了笑,原本紧锁着的眉头渐渐松开。   他望着摆有好几本书册的案桌,指着那本摊开的书,好奇道:“玉儿刚刚在看什么书?”   衡玉不甚在意回道:“不过一些打发时间的闲书罢了。”   景渊帝望了一眼书籍,见衡玉轻轻掠过这个话题,原本也不再好奇,只是一眼扫过去时突然瞥见一行极为熟悉的字句。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现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景渊帝伸手把《中庸》拿起来,把摊开的书扉首段内容念出来,随后冷冷一笑,随手把书册扔到殿下,“看来朕还真是给你挑了一个好老师啊,竟然教你读《中庸》。”   景渊帝刚刚念的那一句话出自《中庸》,这句话其实就是围绕一个中心意思展开——告诫众人,身为君子,即使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要谨慎以待。是为君子慎独。   景渊帝这句话一出,站在衡玉和景渊帝身后的刘诺简直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庆朝以儒治国,《中庸》位列四书之一,所以景渊帝这句话,与其说他是不喜《中庸》,倒不如说他是不喜衡玉读《中庸》,不喜他像刚刚那句话说的一样,君子慎独。   他这个最喜爱的儿子,有他护着,哪里需要时刻战战兢兢。   其实这件事景渊帝还真是错怪翰林院掌院了,诸位年纪相当的皇子一道上课,四书五经又是儒家经典,他自然是要讲的,并非是故意让衡玉一人去研读《中庸》。   “《中庸》是那些大臣才该研习的东西,玉儿若想看书,便去御书房挑书就好。”景渊帝才一说完,又改了主意,“罢了,迟些朕让刘诺把书给你送来。”   即使贵为皇子,难道不也是君王的臣子吗。   景渊帝这句话中透露出来的信号太过明显,几近明示。   衡玉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茬,转而对景渊帝道:“父皇,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我们一道去淑华宫陪母妃用饭吧。”   这具身体如今已满十二岁,早就从淑华宫搬出来住了,每个月只能固定去见皇贵妃两次,但他时常陪着景渊帝一道去淑华宫,每个月见到皇贵妃的次数比其他皇子要多了很多。   若是其他人这么明晃晃不接他的话茬,即使宽厚若景渊帝定也会心有不满,但这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为他生的孩子,也是他最喜爱的孩子,所以景渊帝根本没把衡玉的冒犯放在心上,笑着点头,命刘诺退下摆驾。   景渊帝上了御撵,衡玉站在御撵边上无语半晌,还是决定先顺着原主原来的做派一道上了御撵。   以前身为公主的时候,即使坐上御撵,也不过是臣子口中一句“盛宠”罢了;但作为皇子坐上御撵,传达出来的又是一种信号了。   他母妃如今贵为皇贵妃,凤位虚设的情况下执掌后宫,又深受景渊帝宠爱,是这后宫中风头最盛的人不错。   但问题是,虽然皇后病逝,但在此之前皇后还是留下了一个嫡子的。   诸皇子中,衡玉排行第八,子以母贵,深受皇恩,但他三皇兄也是子以母贵,为诸皇子中唯一嫡子,如今又在边境血战,战功卓绝。   两位皇子之间差了八岁,衡玉如今才十二岁。衡玉想到这,状似随意地抓住景渊帝的手。   景渊帝无奈看他一眼,也乐得衡玉与他这般亲近。   衡玉指尖微动,感受景渊帝的脉搏跳动。   脉搏虚弱无力,他的父皇身子已经衰败下来了,却一直坚持着想立他为储君。   问题是他名不正言不顺,内阁之中支持他的人寥寥无几,这也是他父皇近些时间一直与内阁闹得不愉快的根源所在。   而且……做皇帝劳心劳力,衡玉已经做过皇帝了,其实他现在对这个位置并不是很感兴趣。   “父皇,听说二舅舅向你求官了?”衡玉出声问道。   即使原身对于政事一向极少理会,也听说了这件事,可想而知这件事到了如今闹得有多大。   景渊帝点点头,还以为衡玉是担心内阁阻挠,使得他二舅舅的差使没有着落,便出声道:“前任江南巡盐御史三年期满卸任,这一职位就此空缺下来。江南盐政又事关重大,朕自然要选值得信任的人去。还有比你外家舅舅更值得信任的人吗?”   衡玉握着景渊帝的手,沉声道:“若父皇是为我与母妃考量,便拒绝二舅舅的请求,依照内阁的建议选派另一位官员就任江南巡盐御史吧。”   江南富庶,盐政又是一国财政主要来源之一,以他二舅舅那副吃相,若真当了巡盐御史,无论是对江南,还是对姜家,长久来看都绝不是好处。   内阁的确有驳回权,但若是皇帝一意孤行他们又能如何呢。这件事僵持到最后,景渊帝一定会成功。   但若日后其它皇子上位清算,姜家危矣。   再进一步说,就算日后是他登基为帝,即使他能容得下姜家,也绝容不下胆敢染指盐政的二舅舅。   景渊帝听完衡玉的话后,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衡玉耳边说了什么,联想到《中庸》,他立马就联想到皇子的老师——翰林院掌院萧鸿云身上,“是有人在你耳边嘴碎了吗,玉儿无需多虑,这件事父皇自然会处理好。”   景渊帝眼里闪过几分阴霾,对于那些胆敢在后面乱嚼舌根的人心生不满。   其实景渊帝会这么扶持姜家,除了皇贵妃的面子,主要还是因为衡玉。   内阁不支持他,姜家却不同。   姜家本一寻常农户,兴衰皆系于衡玉与皇贵妃身上,依附于他与皇贵妃。   若是姜家得势,势必会反过来支持衡玉,做他最坚定的附庸。   帝王的确可以一意孤行立他心爱的子嗣为帝,但没有朝臣的支持,这个帝王,势必是个孤家寡人,政令不通。   景渊帝希望他百年之后交到衡玉手中的江山,富饶而安稳。   衡玉也不多说,只是摇头,“父皇听我的就是,若是两位舅舅再来烦您,您就让他们过来找我。姜家不能为父皇分忧,至少也不能让父皇挂心。身为外戚,骤然而贵已是幸事,子弟前程就让他们自己去挣吧,若无才无德,也可富贵一世,若是有才能,父皇和内阁难道还会亏待了他们不成?”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即使是皇贵妃和姜家两位舅舅过来找景渊帝,最后也只能埋怨到衡玉身上。   而最后那句话,又全了他父皇在内阁面前的面子,不让他与内阁多起争执。   “玉儿懂事了。”景渊帝欣慰叹道。   说实话,嘉庆帝是宠爱皇贵妃,也是真的宠爱衡玉。但他不是昏君,会更属意原身,也是因为原身聪明,颇有政治智慧。   只是原身被娇宠惯了,虽然聪明,行事也肆意张狂。   也许原身也一直觉得最后那个位子会属于自己吧。   这个话题结束,御撵也到了皇贵妃的淑华宫中。   淑华宫是皇贵妃建制,即使景渊帝纵容,他母妃在用度上从不曾有过半分僭越,把自己的分寸把握得很好。   衡玉和景渊帝一起走进殿内,他向皇贵妃行了一礼,三人用过午膳后,衡玉一边与景渊帝、皇贵妃对话,一边在心里默默思索局势。   ——虽然原身不把其他皇子放在眼里,但对于那位威胁最大的三皇子一向颇为关注。   甚至于他与三皇子私下的关系并不像其他人眼中那样势同水火。   这还要说起一桩幼时的事情了。   原身幼时有一回避开宫人跑去冷宫区域玩耍,最后迷了路,兜兜转转最后碰上了三皇子裴衡雍。   当时刚刚迈入少年行列的裴衡雍将原身抱回淑华宫,一路上知道他心里害怕,一直在絮絮说一些话转移原身的注意力。明明是原身贪玩偷跑出去,裴衡雍却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后来他被景渊帝罚禁足半个月,原身还溜去看过他,给他带了甜点。   只是到后来,因为周围人的态度影响,原身就很少有机会与裴衡雍接触。小孩子又健忘,到后来两人才没什么交集。   但原身其实一直隐约记着裴衡雍帮过他的事,这几年每当裴衡雍出了什么事情,他总会出声为裴衡雍解围,使他受到的责罚不至于太过严厉。   其实在衡玉看来,这位三皇子当皇帝挺好的,性格也和善,而且对于原身帮他说话的事情也猜到了一些,凭着这个就不用担心将来他会容不下自己。   就算三皇子对他有意见,衡玉自己也有时间布局,足够自己将来和母妃活得肆意。   所以他现在对当皇帝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他现在更想当一个缩在幕后默默搞事游戏人生的庶皇子啊!   待景渊帝离开淑华宫前去勤政殿处理政务,皇贵妃才拉着衡玉闲聊。   然后……她就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志向。   一向笑得娴雅、口才极好的皇贵妃突然失了声,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半晌方才恢复从容。   她目光沉沉,带着逼人的气势,“我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128章 悠闲庶皇子   淑华宫秀丽富华, 细节的布置十分恰到好处, 温馨中又透着贵气,像极了皇贵妃给人的感觉。   但她在自己唯一的儿子面前, 总是慈爱多于威严的。   衡玉以前想要那个位置, 皇贵妃暗地里多次出手运作过, 以至于她如今听到衡玉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话后, 一时惊愕失了仪态。   衡玉知道什么是皇贵妃的软肋,他淡淡陈述,“父皇身子最近一直不大舒坦, 太医说过要让父皇安心静养, 不要随意动气。”   百般盛宠,千番纵容,皇贵妃对景渊帝不是没有感情的。   相比起皇贵妃的惊怒,衡玉本人倒是淡定得很, 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润喉,方才接道:“这几日父皇因为二舅舅的事情已经与内阁多起争执。不过是赐官给姜家, 就已经闹得如此大。立储又是何等大事, 前有嫡皇子贤良的情况下,我名不正言不顺。母妃是想父皇与内阁争执,待父皇有朝一日离开后, 我与三皇兄相争, 最后兄弟阋墙,国家内乱吗。”   顿了顿,给了皇贵妃充足思考的时间, 衡玉才又接着道:“而且,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突然不想要那个位置了。近几日我一直在苦读,身子实在有些吃不消,而坐上那个位置,肩负着那么多责任,日日勤勉,哪里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以前是我想差了,只想到好处,没看清坏处。”   对于自己态度的转变,衡玉给了皇贵妃一个颇为合情合理的解释。   他说得直白,说得平静,皇贵妃望着衡玉,一时之间却失了言语。   片刻后,她重新坐直,理了理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扯出的几道褶皱,又重新恢复成那位高贵端庄的皇贵妃,“你不想当皇帝,但姜家需要你当,你父皇想要你当。争了那么多年,牵扯进来那么多人,你身处于漩涡最中间,你想怎么退,你要怎么退?”   皇贵妃同样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把衡玉现在的处境说出来。   进退两难,这就是他如今的处境。   很多事情,不是说你不想就能不去做的。他的身上,牵系着很多人的利益,他想退,那些人难道就会让他退吗?   他们会裹挟着他,一路向前。   但是在衡玉看来,别人的意志,从来不能动摇他的抉择。   “姜家……”衡玉也随着皇贵妃一道坐直了身子,轻笑起来,话里带着没有掩饰的轻蔑。   “姜家利用职位之便搜刮了多少财富,又做了多少祸事。若我登基为帝,我必清算姜家。母妃再去问问两位舅舅,如今可还愿意我来当这未来储君?”   原身对在外人面前趾高气昂,在他和皇贵妃面前讨好谄媚的姜家人十分轻蔑,衡玉如今表现出来的态度倒不让皇贵妃惊讶。   “姜家对母妃又有什么恩情呢。”衡玉为皇贵妃斟满一杯茶,将茶水递给她,待她润过喉平静下来后方才接着说下面的话。   “如今那位外祖母对母亲没有半点恩情,姜家在母亲幼时,不曾多加照看,反而多有苛待。两位舅舅还小的时候您就入宫了,您与他们又能有多亲近。血脉之情,以这些年的富贵相还,还不足够吗?”   皇贵妃是姜父原配所出之女,生下她没多久生母就去世了,后来姜父续娶,继母对年幼的皇贵妃多有苛责,姜父对这个女儿也不待见,等她到了入宫选拔的年纪便将她送入宫中当宫女。   后来她一步步往上爬,从美人到良仪到容华,再一步步爬到皇贵妃之位,陛下施恩于姜家,自此姜家人才开始捧着她,说些好听的话,找些好听的借口推脱当年的苛责。   古人对宗族总是看得很重,所以皇贵妃虽然看不惯姜家人的嘴脸,倒也不曾阻挠过他们的青云路。   可事实上,除了血脉的羁绊外,姜家于她,根本没有太多情谊可讲。   皇贵妃许是有些累了,倚着软塌轻声叹道:“那毕竟是你的外祖家。姜家若倒,你我的脸面又能好看到哪里去?”   话中在乎的仅仅是她与衡玉的脸面,而不是姜家的存亡。   看来他母妃,对于这些年姜家的丑陋吃相,也已经心有不满了。   “姜家倒了,母妃日后也还是这大庆朝最尊贵的女人。”衡玉话中别有所指。   大庆朝最尊贵的女人,不是皇贵妃,而是皇后,太后,太皇太后。   皇贵妃蹙起眉来,许是很久没有与儿子这般谈心了,一时间她都没有跟上衡玉的思路,稍稍支起身子问道:“你不是说自己无意于那个位置吗,那这句话又从何说起?”   “动乱已经平息,不多时三皇兄就要班师回朝了。父皇不喜皇后娘娘,又因为我的缘故一直迁怒三皇兄,母妃可要多替三皇兄说好话。三皇兄这人性子和软,必会感念母妃恩情。毕竟真要算起来,母妃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三皇子年纪还小时,皇后母族因为牵扯进藩王祸事,满门抄斩。皇后最后在凤仪宫中郁郁而亡,怨不得其他人。   彼时三皇子处境堪忧,皇贵妃执掌后宫,得知下面人的怠慢后,严厉敲打了一番,三皇子的处境才逐渐好转起来。后来他出了宫,有了功劳,这才一步步站稳脚跟。   不得不说,皇贵妃能从一名宫女爬到如今正一品皇贵妃之位,手段着实惊人,在细节上极少出现差漏。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此间分寸她向来把握得很好。   对于三皇子的事情,她从不火上浇油,把自己牵扯进去。偶尔也会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施一些小恩小惠。   所以衡玉方才能够说动皇贵妃。   当然,说动皇贵妃最重要的一点其实是因为她也很清楚,以衡玉的身份是绝对得不到内阁支持的。   ——内阁与帝王分权,话语声越来越重,他们的不支持就是最大的阻碍。   以前若是衡玉想要那个位置,她自然会为儿子争上一争。   如今她的皇儿意识到那个孤高不胜寒的位置所需要承担的责任,不想再要那个位置了,皇贵妃又还能继续保持自己尊贵的地位,她也就不会死磕着让衡玉一定要争那个位置了。   那个位置虽尊贵,但要肩负的责任也不轻松。   皇室的子孙哪有真正的畅快可言,若衡玉真不愿再牵扯进夺嫡之争,想要痛痛快快过完一生,也是极好。   听完衡玉的一番话,皇贵妃微微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不过她还是告诫衡玉,“你三皇兄对待你我的态度如何还要接触下去方知,若是他对你我心怀怨恨,无论结局如何母妃都绝对会让你去争上一争。”   不争就只有死路一条,那种情况下,唯有争,才能挣出一条活路。   衡玉点头,没有反驳皇贵妃的话。   待衡玉离开淑华宫没多久,皇贵妃挥手让自己的大宫女紫堇上前,“去打听看看玉儿这段时间都接触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紫堇行礼退下,皇贵妃从软塌上缓缓支起身来,想着和衡玉刚刚的对话,视线落在一片虚无处,轻叹出声,“不争,也好。娘娘您当年对我有恩,没能在您有难之时出手救您,又因为玉儿的原因只在小事上帮助三皇子,如今玉儿不争了,我便与玉儿一道助您的儿子登上那个位置吧。”   她在自语的时候,不自觉带上了敬语来称呼当年的萧皇后。   傍晚的时候,就已有消息传回了姜府。   姜仁当场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前朝茶具摔碎,抬头看向大哥姜礼,咬着牙问道:“大哥,你说玉儿这是何意?我是他舅舅啊,若我当了巡盐御史,我难道会少了他的好处吗!”   姜礼目光一沉,感觉自己也猜不透衡玉的深意。但他不像姜仁那般动怒,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喝茶,待姜仁渐渐平静过来后,他方才把茶杯搁下,淡淡道:“玉儿对你我一向不亲近,我们还是去请母亲进宫一趟吧。”   第二天衡玉难得心情好,于是决定去上书房好好上一节翰林院掌院萧鸿云的课。   上课的时候衡玉原本在走神,突然感觉到有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抬头看去,恰好对上萧掌院还没来得及移开的视线。   衡玉:“……”   萧掌院出自翰林院,是一代儒学大家,所以他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坚决拥护者,对于颇受景渊帝宠爱的衡玉自然不会待见,一直不给衡玉好脸色看。   以前萧掌院不是一直都不理会他的吗,怎么今天好像很关注他的样子?   最后,当一向不点他名字的萧掌院点他起来回答问题后,衡玉很肯定,萧掌院很关注他这件事一定不是他的错觉。   “前日我讲了《左传》,八皇子殿下把《郑伯克段于鄢》背一遍吧。”萧鸿云抚了抚自己打理得很整齐的胡子,仿佛是在随口抽背。   如果他选的篇章不是《郑伯克段于鄢》的话。   这个故事,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成语——兄弟阋墙。   衡玉心想,难怪萧掌院今日如此关注他。   翰林院掌院必入内阁,为阁老之一,想来景渊帝已经召见过诸位内阁大臣,表示自己不再坚持让姜仁任江南巡盐御史,而是在内阁提交上来的名单里面点了一人就任江南巡盐御史。   而萧掌院不知道怎么回事,猜到了这件事和他有关系。   萧掌院大概是觉得他孺子可教,于是决定好好教教他,让他恪守祖制,不要出现兄弟阋墙的事情吧。   兄弟阋墙这件事衡玉没什么兴趣,不过孺子可教什么的……   第二天,到了上书房上课的时间,衡玉果断没去,窝在自己的宫殿里看下面人刚刚呈上来给他的新话本。   还是让萧掌院继续觉得他不可教吧。   上书房内,萧掌院望着最右边一列空着的第三个位置,一张老脸直接冷了下来,深觉自己昨天兴致满满罗列的各种培育条例瞬间成了废纸……   果然,孺子可教什么的,全都是他的错觉!   萧掌院一口老血吐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最后把上书房其它几位皇子都点起来背书,同时在心里狠狠骂了衡玉一顿。 第129章 悠闲庶皇子   这段时间宫里十分平静, 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姜老夫人突然递了拜帖去求见皇贵妃。   姜家虽因皇贵妃而得势,但姜老夫人深知皇贵妃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除了固定进宫的日子会进宫见皇贵妃外, 其他日子都不会过来讨她嫌。   如今还没到宫外女眷进宫的日子, 姜老夫人却递了拜贴进了宫, 不少消息灵通之人都对此投以关注。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老夫人的进宫没有掀起任何风浪,仿佛真的只是进宫看一看皇贵妃的。   没有人知道的是, 在姜老夫人回到姜府后, 气得把她屋内的诸多贵重物品全都砸了个粉碎。   帝都这座盛满富贵权势的城池,永远不缺少风云动荡。没过几天,姜家这桩事就被淡忘了。   现在朝廷比较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半年前边境动乱,景渊帝点了裴衡雍外出领兵作战, 如今边境动乱已经平定,近日裴衡雍述说战绩的折子已经到了京城, 请功的折子因为还要清点仔细, 所以要晚上几日才能到。   “陛下此次一定要好好封赏将士一番,这样方才能让士兵更加心甘情愿为国卖命,边境才能巩固。还有三皇子, 他立下如此大的功劳, 陛下也该好好赏他。”皇贵妃素手纤纤,把刚泡好的温热的茶水推到景渊帝面前,出声劝道。   “这……”景渊帝有些迟疑。   在他看来, 三皇子本就占了嫡位,如果他功劳太大,内阁的人肯定会更加支持他。   如果不是国内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景渊帝当年也不会让三皇子冒这个头。   皇贵妃抚了抚景渊帝的手,轻笑着道:“陛下,无需为我与玉儿考量,做您认为最正确的决定。”   “婉儿……”景渊帝眼中柔情愈浓,心里只觉得皇贵妃千好万好,只可恨内阁那帮人以她出身作为攻讦点,不让自己封她为后。   随后裴衡雍的请功折子快马加鞭送回到京城,熟悉景渊帝作风的人都以为这一回他又有对裴衡雍的功劳挑挑拣拣了,谁知这一回景渊帝却异常爽快直接批复了,半点功劳折扣都不打。   下了早朝,内阁首辅方尹光慢悠悠踱步往宫门走去。他须发半白,面色却很红润,看他的精神头,再在内阁首辅之位上干个十多年不成问题。   “方大人。”户部尚书赵松快步走过来,随后与方尹光并排走着。   “赵大人精神头真足。”方尹光笑着和赵松寒暄。   “哪里比得过方首辅老当益壮。”两位老狐狸你来我往,不断试探。   “这天,好像放晴了些。”赵松仰头望着那方湛湛青天,出声夸道。   方尹光反问他:“莫非这天,不是一直都晴吗?”   赵松大笑两声,笑罢方放缓声音道:“方大人知道我的意思,下官着实没想到陛下这一回竟如此爽利。”   方尹光两手插袖,老神在在,“能影响陛下决定的人能有几个。”   赵松颔首,显然每一位能当六部主事,入内阁的人都不简单。   “下官只是不知道宫里那位贵人这样做是何意?”赵松说道。   赵松的嫡长女嫁给三皇子为皇子妃,赵家虽没有明确站队,但也是倾向于三皇子的,所以今日赵松方才有此试探。   方尹光是纯粹的帝党,但他也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坚决维护者,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的态度都会偏向裴衡雍,这也是赵松会过来找方尹光寻求意见的原因。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如今已经走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方尹光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将要进马车前方才回过身来,对赵松道:“这件事的根源不在后宫那位贵人,而是在另一位年纪尚轻的贵人身上。”   赵松眼神一凝,已是懂了。   皇贵妃最初要争,是为了她的儿子;如今不争了,定也是因为她的儿子。   帝王的封赏旨意和大批赏赐快马加鞭被送去边境。   柳城县衙内,裴衡雍拆开从京城快马送来的一封信,一目十行飞快把这封信扫完后,把信递给在自己下首坐着的幕僚。   幕僚看完,疑惑蹙眉,“赏赐批复如此快,皇贵妃娘娘为何要帮殿下说话?”   裴衡雍却突然想起来幼年时的遭遇。   那时候他失母不久,一下子从最尊贵的皇子沦落到无人顾看的境地。后来还是皇贵妃发现后狠狠责罚宫人一番他的处境才逐渐转好。   后来,他一直记得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团子甜甜唤他为“三皇兄”,慰藉他的心神。到后来形势不由人,小团子不再黏着他,却也会时常在父皇面前帮他说话。   任由自己军功积累,他不想争了吗?   裴衡雍心下思绪有些复杂,半晌方叹道:“这件事,大概要我回京城之后才会知道真相了。不过这件事有利无害,不必担心。”   皇贵妃为人,素来不屑于使用阴谋手段。当年母后缠绵病榻之际,曾拽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告诉他皇贵妃欠了她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若有大难,可找皇贵妃帮忙,让她出手相助。   ——在最后关头没有推波助澜,而是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出手为她护住怀中的孩子,让皇贵妃在这寂寂宫廷中有一儿子傍身,这一人情,的确不可谓不大。   前朝的波涛汹涌,却牵扯不到当事人身上。   话本里的内容,翻来覆去都是书生和小姐,衡玉不用看都能猜到后续了。   一时之间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事情,衡玉呆坐在殿内半晌,终于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内务府的人就被他喊过来了。   魔方知道是什么吗?飞行棋知道是什么吗?象棋知道是什么吗?纸牌知道是什么吗?   内务府总管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虚汗,心里不停在想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他一个内务府总管竟然连听都没听说过。   “是奴才孤陋寡闻了。”   系统表示,知道这些东西才奇怪呢。   衡玉对此表示理解,然后不厌其烦把这几样东西的原理都给内务府总管详细介绍了一遍。   “可听懂了?”   “懂了懂了。”内务府总管认真点头。   “几日能做好?”   “三……不,一日便好一日便好。”内务府总管赔笑道,心里已经在想着等回去后要让工匠加班加点,尽快把东西做出来给这位祖宗了。   反正这些东西只是胜在构思精巧,做起来并不难。   衡玉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退下。   呆在宫殿里实在无聊,过了一会儿衡玉起身,决定去御花园弹弹琴。   “我吩咐下去的那几盘糕点,一会儿直接让御膳房的人端去御花园吧。”   专门管着衡玉膳食这一块的小太监立马殷勤表示自己记住了。   “小郡主,小郡主,您慢点,小心摔着了。”悠悠琴声中,远处的叫唤声显得分外突兀。   衡玉拨弦的手顿住,招手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内侍吩咐道:“去那边看看,是哪位皇兄府内的小郡主进宫了?”   郡主,是对皇子之女的称呼。   弹琴哪里有逗软绵绵的小朋友好玩啊。衡玉托着腮,懒懒望着从石子路那里走过来的几个人,最后视线落在了宫女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上。   然后,他缓缓扯开唇角,冲她笑得灿烂。   裴安只有三岁,还是一个软嫩嫩的小包子,穿着一身厚实的衣服,就像一个行动着的粉色小球。   宫女兰心带着她走到凉亭里,将她小心放到地下,先向衡玉行了一礼,方才小声在裴安耳边道:“小郡主,这是您八皇叔。”   兰心是三皇子妃身边得用的宫人,不然也不会被派来贴身照顾裴安。她曾经陪在三皇子妃身边,有幸看到过衡玉一两次,就此记了下来。   裴安虽然还小,但皇室中人难免早熟,三皇子妃把她教得极好,所以在听完兰心的提醒后,小团子站直身子就要行礼。   衡玉却已经一把将小团子抱起来捞进怀里,“不必行礼了,唤我一声八皇叔就好。”想他现在明明风华正茂,辈分竟然就到了叔叔。   【……风华正茂?】十二岁,就长开了?   “我开心。”   【行……你开心就好。】   兰心被衡玉的动作吓到了,立马跪下来伏在地上,声音里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惶恐来,“殿下身份尊贵,还是把郡主放下来吧,免得冲撞了殿下。”   “这是哪位皇子的郡主?”能贴身伺候衡玉的内侍就没有不机灵的,当下马上有一个人去问其他宫女。   “这是三皇子府中的裴安郡主。”在后头跟着的,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宫女颤着声音答道。   衡玉拿着经他提点改良后越发香醇的糕点放到裴安眼前晃着,懒懒问道:“喜欢吗?”   “喜欢。”裴安脆生生道,眼睛直盯着那块糕点,水灵灵的眼睛闪着渴望的目光。   但她的教养很好,裴安一直谨记着母妃的话,缩在衡玉怀里也坐得十分端正,没有出声让衡玉把糕点给她。   衡玉被她的眼神逗笑了,把手里的糕点塞给裴安。   这个糕点蒸得香软,不用担心裴安还小嚼不动。   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兰心又要说话,衡玉淡淡问道:“还不起来?莫非是想吓到郡主吗?”   还想开口的兰心头皮一麻,听出了衡玉话中的警告。进退两难之际,衡玉身后的内侍上前,把兰心架起来,看似好言好语实则手上用了些力气将她拖到了凉亭外面。   小姑娘吃东西的时候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小口小口吃着,就像一只小仓鼠。衡玉看着好玩,忍不住上手戳了戳,见裴安没有其它动静,又继续戳了戳。   “皇叔。”小姑娘把一个小糕点吃完了,转过头来神色严肃看着衡玉,“淑女的脸是不能随便戳的。”   衡玉忍俊不禁,抱着裴安笑道:“那小淑女……”他拉长了声音,忍笑问道:“你还想吃东西吗?”   裴安看了眼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沉默一会儿弱弱道:“还可以再吃一个。”她刚刚就是因为吃得太撑了才会被兰心带出来散步消食的。   衡玉喂她吃完东西,又给她弹琴,末了还命人去抽一些草茎过来,他给裴安编蟋蟀玩。   直到太后所住的永安宫那边派人来找,裴安才回去找她娘亲。   寻回裴安后,三皇子妃没有耽搁,向太后请辞后就带着裴安离开皇宫了。   在马车上,三皇子妃听完衡玉的话,眉心微微蹙起,缓缓回过神来挥手让红玉退下,将裴安抱到自己怀里,柔声问她:“安安,今天八皇叔待你好吗?”   裴安开心点头,“八皇叔对安安很好,他还给安安弹琴,还教安安画画,还……还请安安吃了好吃的甜点。”裴安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现在还小,每日用的糕点都有定额,显然裴安是怕三皇子妃生气。   三皇子妃抚摸着裴安的头发,柔声道:“母妃可以给安安弹琴,父王回来后可以教安安画画,以后小厨房每一天都会给安安备上香甜可口的甜点。”   八皇子的态度太过奇怪了,他的行为像是散发着善意,但在三皇子没回来之前,三皇子妃只能让裴安对他敬而远之。 第130章 悠闲庶皇子   三月之后, 军队凯旋。   当晚衡玉身着皇子礼服, 赶赴设在皇宫的庆功宴。   他几乎是踩着点到的,先是向景渊帝行礼问好, 然后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裴衡雍为嫡皇子, 又是这一场宴会的主角, 坐席被安排在景渊帝左下首第一个位置。   除了裴衡雍外, 其他皇子全都是按照长幼次序入座,排在衡玉前面的四皇子以及六皇子早夭,衡玉的坐席是在景渊帝右下首第三个位置。   衡玉坐下后, 颔首向斜对面的裴衡雍点头示意, 随手端起一旁放着的酒杯。裴衡雍一怔,也端起案桌上被斟满的酒杯。   两人隔空互敬,皆是一口饮尽。   大胜而归,宴会自然热闹, 热闹过后,一切又重新恢复平静。   裴衡雍的府邸在宫外, 当晚裴衡雍回到府邸, 先是去看过女儿,逗了她一会儿哄她睡觉,方才起身和三皇子妃一起回了房间。   夫妻两分别多时, 自然有许多话说, 三皇子妃还把裴安遇到衡玉的事情也告诉了裴衡雍,让他自己判断其中形势。   心中的猜测似乎在一步步成真,裴衡雍反倒不知自己该作何想。   争了那么久, 突然就选择放弃,他的八弟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起今晚他与衡玉举杯对饮下的那杯酒,裴衡雍在心里做了决定——与其在这里凭着这些似是非是的事情猜测,不如直接去找他八弟。   旁敲侧击也好,直接询问也罢,总归是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世人总说天家无情,历史的每朝每代也总有人用血一样的代价验证这句话,但裴衡雍有时候想起那个在寂寂深宫中冲他笑得明朗的八弟,想起八弟有时候不着痕迹为他说话的做法,又觉得自己没办法对八弟举起屠刀。   如果八弟真的决定放弃那个位置,那么他一定会护他周全。   裴衡雍虽然下了决定找衡玉面谈,但也没有着急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进宫去找衡玉。   他这段时间风头太盛,还是先在府里好好呆一段时间安安分分为好,免得被人抓到什么把柄。   虽然皇储之位中竞争力最大的人是他和衡玉,但其他皇子也不是吃素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直接坐以待毙的。   钱帛尚且动人心,况且是那最尊贵的权势?   裴安四岁生辰没过几日就要到了,裴衡雍下了早朝回到自己的皇子府,直奔后院。   他握着三皇子妃的手,“这一次安安的生日怕是又不能大办了,是我亏待了安安。”   裴安三岁生辰的时候他领命去巡视边境,当时他就已经承诺过三皇子妃,等裴安四岁生辰一定要大办。可现在他风头太盛了,未免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裴衡雍还是决定要低调一些。   三皇子妃赵倩本就出身大族赵氏,自幼就是按照宗妇标准培养的,等后来被点为皇子妃,她的素质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她回握裴衡雍的手,柔声道:“殿下不必介怀,安安也会理解您的。”   裴衡雍抬手抚了抚三皇子妃的发鬓,笑道:“安安也不小了,我们该给她添个弟弟了。”   三皇子妃娇艳的脸红成一团,却也大大方方点了头。   她在皇子妃这个位置上,虽然不是无所出,却一直没有自己的嫡子,心里头自然是紧张的。   还好裴衡雍顾及她,后宅一直没有庶子庶女出生,但就算如此,三皇子妃的压力也还是很大。   夫妻两商量过后,裴安正生辰那天,三皇子妃只给亲近的人家下了帖子。   但衡玉和皇贵妃听闻这个消息后都遣人从宫里送了礼物出来。当时景渊帝正好在淑华宫,见皇贵妃赐下了礼,他便也让内侍总管去他的内库里拿了东西一道赐下去。   皇上送的礼就像是开启了一个开关一般,随后其他皇子公主也送了礼,京城多数高官也都闻望风向遣人送了厚礼过来。就连皇贵妃外家姜家那边也送来了一株极为华贵美丽,用宝石雕砌而成的红珊瑚树。   这下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了,裴衡雍无奈笑笑。   虽然这与他的初衷相违,但事已至此,裴衡雍倒也没有过多纠结。   毕竟这一次是他父皇先送下来的礼,其他大臣和皇子也是跟着他父皇的风向罢了,不用担心他父皇产生猜忌。   三皇子妃命下人将这些厚礼全都检查好入库,裴衡雍从那堆礼单中寻出衡玉和皇贵妃的礼单。   皇贵妃礼单里的东西基本都是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用的东西。衡玉的礼单则更为贴心,里面的东西不算名贵,但十分有心。   他把自己让内务府做出来的好几种玩具都送了过来,礼单后面还夹带了纸张。   裴衡雍将背面的纸张抽出来细看,发现是五子棋、飞行棋的玩法介绍。   他细细品味了一番,倒也来了兴致,命下面的人把五子棋和飞行棋呈上来,还招呼三皇子妃过来,“待用过午膳后,你我便一道陪安安玩吧,这两个游戏规则不算难,给安安玩倒也合适。”   三皇子妃把看完的礼单又重新放回到书案上,点头道:“这些游戏我从未听闻过,八弟有心了。”   三皇子妃眉间带了几分厌倦疲惫,裴衡雍瞧见了,忙牵过她的手,让她在自己旁边坐下休息。   夏至过后,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宫里冰块也供应上了。   皇贵妃总领后宫事宜,哪个宫里的用度缺了衡玉这里的用度也不会供应不上。宫殿四周都各放了一盆冰,散发着丝丝凉意。   裴衡雍入宫面圣后折道过来找他,一踏进宫殿,身上刚刚因为在外面行走而渗出的些许汗意立马消散,转而变得凉快起来。   他绕过帘子,仰头看去,只见衡玉坐在殿上,正吃着底下人呈上来的各式夏日点心。看到裴衡雍也不客套起身迎他,直接冲他招了招手,“三皇兄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这样的态度,熟稔而亲近。   “八弟。”裴衡雍不自觉笑了起来。   “三皇兄可要用些甜点?”衡玉自顾自泡着茶水,也没往裴衡雍这里投注太多的注意。   这般行为放在不亲近的人身上倒是有些失礼了,但衡玉如今对他保持着这般作态,裴衡雍反倒心中松了口气。   这样亲近的态度,是他们两人之间从没有过的。裴衡雍觉得他心底的猜想正在一步步被证实。   酷热难耐,裴衡雍这段时间胃口一直不大好,但看到衡玉案几上摆放的那些色泽漂亮又散发着丝丝凉意的糕点,不由也有了胃口,点头应下,大步走上去,在衡玉对面跪坐下。   下面的人很快把筷箸呈上来。衡玉挥退殿内所有人,自己捧着碗玉露水慢悠悠喝着,待裴衡雍吃了几块糕点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后,他方才让人重新入殿收拾。   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裴衡雍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衡玉脸上。   “父皇刚刚传为兄入御书房,点为兄入兵部,八弟以为父皇这个认命如何?”裴衡雍没有直白的把问题宣之于口,以免落人口实。但他这句充满暗示的话也不至于让人猜不出他心底的疑问。   衡玉为裴衡雍和自己添满茶水,他最近越发喜欢饮茶了。   “父皇圣明,一举一动自有其深意。”   “八弟不争了吗?”   “兄弟阋墙,天家无情,三皇兄想我争吗?”衡玉微微垂下眼,去看茶杯中那微微晃动的茶水,言罢抬眼,轻轻勾唇。   裴衡雍心头一震,把困扰自己与幕僚多日的疑虑问出来,“八弟想要什么?”   若他想要那尊贵权位,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但衡玉却在这时选择退后一步,在幕后默默助他一臂之力,一举一动到底有何深意?   “若我不争,而且愿助三皇兄一臂之力,不知可否换得三皇兄的信任?”   裴衡雍少时,皇后郁郁而终。此后于宫廷中举步维艰,自少年起便日日习武,他一身气质虽温雅,却与自幼养尊处优的衡玉不同,手上满是舞刀弄枪后留下的茧子。他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干脆道:“可。”   “若他日我得掌权柄,底线范围内八弟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一试。天家无情,天子多疑,但若是八弟愿信我,我是想与八弟成就一番兄弟和睦的佳话的。”裴衡雍轻笑道。   他望着眼前虽还年幼却已有亭下玉树之资的弟弟,恍惚之中又想起当年,他在那寂寂宫殿里,对自己笑得灿烂而温暖。   “我自是信的。”衡玉垂下眼,轻轻笑起来。   三日后,朝会。   近段日子国内没有出什么大事,风调雨顺,边境安稳,朝会几乎只是例行公事,奏陈一些不痛不痒的大事后就已经没事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景渊帝一个眼神过来,内侍总管刘诺上前一步,提高声音喊道。   “臣有事要奏。”礼部有一官员突然出列,手反执笏,俯身行礼。   “国不可一日无后,但自先皇后过身后,后位早已空设多年,下官恳求陛下立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大殿顿时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就连老神在在、闭目养神站在前列的内阁诸位大臣都往那位站在殿中的官员看去。   其实后位虚设这件事,不是景渊帝诚心想虚设,他一直都想争取立皇贵妃为后,可此言一出,不仅内阁严词反对,就连已经退隐到幕后不再插手皇帝决策的太后都派人过来问询。   毕竟在几年前三皇子还没有立下军功时,他比起八皇子而言,最大的优势就是嫡出这个身份。   若是姜氏被册立为后,即使只是继后,八皇子的身份比不过元后所出的三皇子,但也是嫡出皇子了,那些支持三皇子的人自然不愿意让姜氏为后。   况且姜氏的身份也委实是太低了,不过是浣衣局宫女出身,身份低贱。   这件事闹到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晋封姜氏为皇贵妃,总领后宫事务。   内阁众人心知肚明,若景渊帝要立后,最大可能是立皇贵妃为后,所以这几年来众人一直默契着没有提这件事。   如今竟然出了个愣头青,竟然敢当堂提出这件事。   但当众人回想这位礼部官员的身份,一些消息灵通之人突然想起,他是三皇子门人啊。   内阁好几位老狐狸不动声色往立在武将一列第一位的三皇子身上看去。   三皇子裴衡雍面上沉静,似乎是察觉到有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嘴唇缓缓勾起,笑得温雅。   景渊帝并没有察觉到下面的心思浮动,他心中喜意一闪而过,面上却一点端倪都不露,反问站在殿下的官员,“那你认为,何人可为后?”   “皇后,乃国母,自当为国之表率,贤者居之。这些年皇贵妃娘娘把后宫管理得极好,臣认为,可立皇贵妃娘娘为后。”几十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额上也不免渗出些冷汗来。   但如今景渊帝垂询,他想起那位的叮嘱,直接提议道。   三皇子与八皇子竟然握手言和达成一道战线了。这一结论在内阁几位老狐狸心中一划而过。   言官此言一出后,景渊帝原已做好被内阁几人反对的准备,谁知那几位老狐狸竟然都没一人站出来。   此事还有转机,景渊帝心中划过这一想法。   “立后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退朝。”景渊帝没有逼得太紧,而是先将这件事缓一缓。今天这样已是一个极好的信号了。   立后一事以飞快的速度传到后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处宫殿的妃嫔揉碎了手中的帕子。   下了朝后,景渊帝立即命人摆驾淑华宫,到了淑华宫也不让人摆驾,直接挥退上前向他行礼的宫人,大步流星走到殿内。   皇贵妃正在里面清点殿内的东西,景渊帝大踏步走进殿内后,直接挥退殿内的人,走到皇贵妃面前,挽着她的手,兴奋道:“婉儿,朕可以册立你为皇后了。”   皇贵妃一怔,脸上出现难得的失态。   后位啊。   这个位置她从不曾想过。身份地位,姜家又一直在扯她的后腿,她能登上这皇贵妃之位已经是景渊帝极力争取的结果了。   “陛下……”   景渊帝将没有做盛装打扮的皇贵妃拥进怀里,抚着她的背脊道:“今日朝会上礼部官员提出应当立后,然后他提了你,而内阁却没有人站出来反对。朕让他们从长计议,但若是没有意外,这后位一定是你的。”   皇贵妃心下一叹,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容淡然,她柔声道:“还不知内阁那些大臣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太后娘娘如何想,陛下不必替臣妾争取。能册立为皇贵妃,已经是臣妾之幸。至于尊贵若后位,臣妾不敢奢求。”   她只怕是空欢喜一场。   景渊帝欢喜的情绪一滞,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坐了下来,靠着皇贵妃,静静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皇贵妃能体会到景渊帝的心情,她反握住景渊帝的手,垂下眼去看两人相牵的手,“陛下且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只要您在,那么臣妾能不能册封为后都无所谓。”   “朕幼年继位,政事被太后把持,一直到朕大婚,太后也没有归还权势的意思。后来还是在内阁的争取下朕才能自己主事,太后也被逼到在凤仪宫中颐养天年。”   因为权势,母子不似母子。   “内阁这些年权势越来越大,与帝王分权。朕的性子你知道,总是强硬不过内阁,而且因为身子原因很少理政。册立你为后这件事如果朕能顶得住压力,几年前也许你就已经能祭过天地了。”景渊帝轻叹出声,“朕的身子这两年是越来越差了,唯一的执念就是立你为后,百年后让你与朕一道合葬了。”   生不同衾死同穴。   这已经是一位理智的帝王能说出来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皇贵妃眼眶已经红了,她抬起头望着景渊帝苍白虚弱的脸,抿唇笑着。   “陛下宽和,体恤百姓,不与内阁争辩也是您的风度,哪里就是您说的这样了。而且玉儿也没有成婚,您不想看到您最喜欢的这个孩子大婚吗?”皇贵妃强压着,话里却依旧透出了几分哭腔。   那么多年了,景渊帝还是没办法看到一向刚强的皇贵妃哭泣,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哄道:“这些事都是没影的,朕不说了不说了,婉儿别哭。”   皇贵妃轻轻推开景渊帝,笑道:“臣妾哪里是哭了,只是有些迷了眼睛。”   “是是是。”景渊帝顺着她的话道。   今天皇子可以过来见自己的母妃,衡玉听说了早朝发生的事情,过来到淑华宫时就见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站在宫门外,而内侍总管刘诺就站在她不远处,顿时知道现在景渊帝就在淑华宫里。   站在殿外的宫人都注意到了他,连忙向他行礼。   衡玉示意众人免礼,然后向刘诺打听道:“父皇可是要在淑华宫用午膳?”   这问话有些探听帝王行踪的嫌疑在,但这也是分人的,以景渊帝对八皇子的宠爱,刘诺能爬到这个位置,可不会是个没眼色的人。   他俯身恭敬道:“陛下中午要去太后宫中陪太后用膳,想来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衡玉点了点头,“那我便先不进去打扰了,等父皇出来后我再进去找母妃。”   话音刚落,宫殿大门被从里面被推开,那个大步走出殿内的人,不是景渊帝又是谁。   看到衡玉,景渊帝微怔,随后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玉儿过来了?”   衡玉微笑着行了一礼,“父皇。”   同时他抬手把景渊帝的手腕握住,明里是在把他的手从头上挪下来,暗地里却是悄悄给景渊帝探了脉。   心下微沉。   “去看看你母妃吧。”景渊帝道。   “父皇。”衡玉突然出声。   景渊帝原本已经示意刘诺去摆驾,听到衡玉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眼神温和望着衡玉,“玉儿还有何事?”   “父皇好好休息,事情忙不过来也别硬撑,还有内阁在呢。”   景渊帝的身体太虚弱了,若是好好修养还好,如果继续操劳下去……   景渊帝没想到衡玉是要说这个,他笑道:“朕知道了。”   等上了御撵之后,景渊帝突然出声问刘诺,“朕的脸色已经这么差了吗?”   刘诺连忙否认,“陛下身子康健,只是八皇子关心您才会这么说。”   景渊帝没再说话。   他靠着椅子,仰头去看道路两边的花草,手指无意识转动着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   权势这个东西,让他与自己的母后反目,让他亲手下旨杀了自己的同母弟弟,同时牵连进先皇后母族,以至于先皇后母族满门抄斩,先皇后郁郁而终。   权势让无数人趋之若鹜,景渊帝却一直觉得不过如此。   也许他真的该把立储的事情提上议程了。   等立下储君之后他便退位为太上皇,好好修养身子,太医也委婉说了,他的身子要好好休息才能好起来。   只不过那个位置,玉儿不想要了吗。   那个位置景渊帝以前很喜欢,现在却觉得不过如此。   但无可否认那个位置是他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   景渊帝为帝多年,眼光手段都是不缺的,他如今细细去想,也能看出在这一次立后背后的交易与妥协。   以皇后之位,换储君之位。   他定下储君那日,就是内阁松口请立皇贵妃为后之日。   另一边,淑华宫内。   早朝之上提到了立后的事情,而提出来的人还是礼部裴衡雍的人,衡玉便知道这是裴衡雍向他还有皇贵妃表示出来的诚意。   当然,也可能是一种交换。   也许裴衡雍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但他手底下的人打的却是这一番主意。   显然皇贵妃也猜到了。   “这个诚意,倒不如说是一种交换。”皇贵妃端起手边的茶水,垂下眼道。   别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自然也不知道她这句话到底是一句简单的不带情绪的话,还是带着一些嘲讽。   “怕是三皇兄手底下一些人的擅作主张。”衡玉笑道。   他识人一向很准。   裴衡雍不像是这种会使这些小手段的人,怕是他背后的幕僚一直劝着他,他最后才松口答应下来的。   说到底,也是有几分担忧与不信任在吧。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理由的全权信任,他的转变太快,裴衡雍难以做到完全信任他,这一点衡玉可以理解。   因为他,也不够信任裴衡雍,也给自己留下了许多后手。 第131章 悠闲庶皇子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皇贵妃只是与衡玉感叹了几句, 也就把这件事搁在一旁。   没多久就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以皇贵妃的地位,在她的淑华宫里是有专门的小厨房的, 就连厨子也不必专门给景渊帝做饭的御厨差。   她知道今日衡玉会入宫, 所以早就吩咐下去, 小厨房那边准备的基本都是衡玉喜欢吃的菜。   母子两用完了午膳后, 皇贵妃也不困,就暂时没有午觉,而是拉着衡玉去下棋。   皇贵妃的棋艺很一般, 不管是原身还是衡玉水平都很高, 但既然是陪皇贵妃玩,衡玉对于输赢倒是不较真,只是随意落子,再不着痕迹给皇贵妃放放水, 等下了半个时辰后,才一举拿下了胜利。   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 皇贵妃把手指捻着的黑子扔回到棋盒中, 笑衡玉,“你这防水放得真有水平,母妃好久没有下棋下得这么开心了。”   衡玉把棋盘上的白棋捻起, 慢慢扔回到棋盒中, 听到皇贵妃的话笑着回道:“母妃开心便好。”   刚学棋时他可能还会把输赢放在心上,但到了现在,输赢对他来说早已不重要。   他想赢, 便没人能从他手上夺得胜机。他想输,也是为了后面的胜利做铺垫。   无论是棋局,还是其他事情。   下完这一盘棋后,原本还有些精神的皇贵妃眉间已经流露出了几分倦意,衡玉便起身告辞,让皇贵妃去好好歇息。   皇贵妃点头,她的大宫女紫堇连忙上前搀扶住她,只是皇贵妃离开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问衡玉,“接下来的事情,是母妃来处理,还是你自己来?”   不用挑明衡玉也知道皇贵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皇宫中人少有不早熟的,原身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也不是什么手段都没有。   衡玉笑着道:“我来处理便好,些许小事还不劳烦母妃动手。”   皇贵妃颔首,在紫堇的搀扶下去歇息了。   从淑华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衡玉直接去了书房。   展开信纸,研墨起墨来,提笔蘸墨,信手写了一行字,等字迹干了后,衡玉把信纸塞进信封里,出声让一直伺候着他的贴身内侍进来。   “你拿着我的令牌出一趟宫,把这一封信送去姜府给我的大舅舅姜礼。”衡玉直接吩咐下去。   姜家之前嚣张跋扈惯了,触了不少人的眉头,皇贵妃虽然不喜姜家人,但她不像衡玉,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宗族还是很有归属感的。   既然皇贵妃还是在意姜家的,那么衡玉也不介意出手护住姜家。   但也只是帮他们站住脚,富贵前程这些东西只能靠姜家自己。   姜礼如今任工部右侍郎,他如今只有三十岁出头,就已经得任次三品京官,这已经是景渊帝厚待了。不过比起姜仁,姜礼也是有些心机手段的,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政绩来,但至少他在这个位置上坐得很稳,没有被那些看他不爽的人寻到苗头去针对。   他从府衙回到姜府后下边人才把宫中传过来的信呈上来给他。   “噢?你说是那位年轻的贵人派人送过来的?”姜礼端坐在上首,手指夹着信封,不急着看信,倒是有些惊讶。   他那个侄子对他一贯冷言冷语的,虽然不至于失礼,但也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如今怎么突然给他送信来了。   莫不是有什么事情求他。   姜礼挑了挑眉,脸上的神情有些玩味。   “是,送信的人小的也认识,正是殿下身边一直伺候着的内侍。”姜府二管家恭敬回道。   姜礼点了点头,二管家极会看脸色,连忙请示一声就退下了。等二管家退下后,姜礼才把信拆开,从里面抽出薄薄的信纸。   信上的字铿锵洒脱,只有简单一行字。   ——三日后,朝堂之上倡议立储。   底下印了衡玉的私印。   姜礼眼前一亮。   他姐姐和衡玉是要有所行动了吗,姜礼就说,这段时间裴衡雍的风头太大了,不少官员都寻着机会去讨好裴衡雍,他姐姐自己有儿子,怎么可能会乐意让裴衡雍大出风头,原来后手在这里。   只是不知提议立储之后的后手是什么,这信上写得未免太过简单了些,也不把事情说得清楚一些。   但姜礼也能理解,毕竟立储这么重要的事情,哪里能在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万一被别人截到了这封信那还得了。   现在衡玉都已经让宫里的人写信过来给他了,姜礼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一直都在找着机会与这个侄子拉好关系,只是裴衡玉对他们一直都很冷淡。他们本来就有亲戚关系在,如果后面衡玉成功得到那个位置,那么姜家还有这个从龙之功在,泼天的富贵还在以后呢。   姜礼心头一热,已经开始畅想着日后他横行肆意的生活了。   三日后,早朝。   近段时间边境已经平定,没有其他大事发生,开早朝时自然就没什么要事去商谈。   例行处理了一些事情后,内侍总管刘诺就已经出声喊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姜礼这时候才施施然挥袖上前一步,俯身道:“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已经有不少官员都偷偷闭目养神起来,听到姜礼提高了好几个分贝的声音,不少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景渊帝隐在冕旒之后的目光也移到了他身上。   “爱卿有何事启奏?”   姜礼想到以后的泼天富贵与权势,心头又热了几分,他越发弯下了身子,显得十分恭敬谦卑。   在景渊帝面前,他一向都表现得很本分,不然即使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景渊帝也不会给姜礼安排了一部右侍郎的职位。   姜礼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早就斟酌好的,“启禀陛下,不仅立后一事事关重大,如今诸皇子年纪渐长,储君乃一国之本,本固邦宁,自当早立为好。”   姜礼后面的台词也早就已经打好腹稿了。   他想着,按照套路,接下来景渊帝应该会问上他一句认为谁可立为储君,到时候他便引导局势,不着痕迹地把衡玉推出来,想来那时候他姐姐拉拢的那些人肯定也会出声帮他说话的。再加上陛下本就偏向衡玉,到时候这储君之位除了衡玉,还有谁能担任?   姜礼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但是他这一切却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皇贵妃和衡玉早就安排有后手策应他。   此时裴衡雍那一派的人心头大定,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等着站出去举荐三皇子、   而站在最前方的内阁诸位老狐狸们,心中都在暗想:来了来了,竟然是姜家先行提出立储一事,看来三皇子和八皇子果然联手了。   而一些年岁已够,同样站在朝堂上早朝的其他皇子心底都有些复杂,他们也是消息灵通之人,而且他们的幕后也有幕僚在帮他们分析局势,这些人自然知道三皇子与八皇子联手,怕是储君之位已经与他们无缘了吧。   站在最前排的裴衡雍心情则有些复杂,为自己对衡玉的算计心生一些歉意,但其实这样做也能让裴衡雍越发放心。   如今见到姜家的人果然站出来提出立储一事,裴衡雍心底轻叹。   想起他八弟,裴衡雍有片刻走神,他这时候脑海里一直在回荡着他曾经答应过衡玉的话。   ——若他日我得掌权柄,底线范围内八弟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一试。   他不会食言。   就连景渊帝这时候也想的是姜礼肯定是在衡玉和皇贵妃的示意下提出立储一事的。   沾沾自喜的姜礼根本不知道,整个朝堂半数人想的都和他所设想的不太一样。   或者该说,根本没有人和他站在一个阵营上。   这时候裴衡雍那一边的人先站了出来,“陛下,臣以为,三皇子乃先皇后所出,为诸皇子之贵,且三皇子战功赫赫,若要立储,无人比三皇子更合适。”   “臣附议。”有不少官员都俯下身子附和。   就连在前排站着的内阁诸位大臣中,户部尚书赵松也出声道:“立储自古以来便是立嫡立长立贤,三皇子既为嫡长,又有战功,这一人选的确不错,但其他皇子中也有出类拔萃的人选,立储一事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   三皇子妃就是赵松的嫡长女,他不站在三皇子这一边他站在哪一边。   明眼人都知道,户部尚书这话分明就是在说诸位皇子中只有三皇子最适合这一储君之位,他会说“从长计议”,也是不想出现个半朝举荐三皇子为储君的情况,那时候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起什么猜忌的心思。   果然是老狐狸,把陛下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通透。   不少官员都在心里嘀咕。   而此时,站在最中间原本意气风发想要一展身手的姜礼……   一脸懵逼。   如果这时候姜礼还意识不到出了什么事,那么这些年他在官场中也是白混了。   景渊帝望着底下这些神色各异的官员,没有对他们口中的提议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对着最先提议的姜礼,不辨喜怒问道:“姜爱卿以为哪位皇子可堪大任?”   姜礼额上已经渗出了一些冷汗,他也不是看不清形势的人,当下只能含糊回道:“立嫡立长立贤,臣也只是以为该早立储君以固国本,至于哪位皇子能堪大任,臣也没有想清楚,这一切自是有陛下与内阁定夺。”   他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景渊帝点了点头便让他退回去,之后只是说了一句“此事稍后再议”便宣布退朝了。   但他这样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事情了。   看来立储一事,近日必有结果,不少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而且胜者众大臣也都能猜到了。   姜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姜府的,他心中有惊有怒,等他被下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时,二管家已经在府门口等着。   一见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姜礼,原本想要快步迎上去的二管家下意识顿住脚步,心里有些迟疑。   他这样的下人,最懂得看主人的脸色。一看姜礼这发黑的脸色二管家就知道大老爷不知道在哪里触了眉头,如果他上前,很有可能会不落得好啊。   但想到自己现在袖子里抄着的那一封信,二管家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去。   “老爷,宫里那位年轻的贵人又给您来信了。”   姜礼脸色有些黑,但还是强压着怒意伸出手,猛地把信从二管家手里抢过来,然后大步走进府里。   刚跨过大门门槛,姜礼便伸手把信封撕开,将信纸从里面抽出来,抖开之后快速扫视信上的内容。   比起第一封只有一行字的信,如今这一封信倒是把整张信纸都写满了。   衡玉在信上只是告诉姜礼,储君之位他争不过裴衡雍,这些年姜家惹了不少麻烦,他赠姜家一次机遇,只要姜家自己不作死,凭此机遇可保姜家数十年无忧。至于其他的官职,姜家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但从他和皇贵妃身上,姜礼只能再得到一个一等承恩侯的爵位。   一等承恩侯,那是皇后、太后母族得封的爵位。   姜礼猛地把手拽紧,光滑的信纸在他的手里被揉皱。   二管家原以为大老爷是愤怒的,但当他视线稍稍往上移看到姜礼脸上的表情时,才发现姜礼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晦涩,怒意反倒消散了不少。   其他人不知道,但姜礼这一局中人不得不感叹这一手玩得太好了。   他把揉皱了的信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大踏步往内宅走去。   没过几日,就在京中众人把目光放在储君一位时,圣旨下来了。   但与众人所料不同,最先出来的册封旨意不是立储旨意,而是册立皇贵妃为后的旨意。   景渊帝下朝之后先去处理政事,等到快到用午膳的时间才摆驾去了淑华宫,兴致勃勃和皇贵妃谈论着,“凤仪宫多年没人入住,还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你有什么要求就直接和内务府的人提,务必要修得让你满意。”   “朕早朝之后就已经接见了钦天监,让他们择了你搬入凤仪宫的吉日,还有正式举办册后大典祭祀天地的吉日。”   景渊帝捧着皇贵妃的手和她叹道:“朕终于可以册立你为后了。”   皇贵妃笑了笑,嗔了景渊帝一眼,“陛下这般兴致勃勃,倒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也不怕玉儿看到了笑话您,您如今这般表现可还没有他沉稳呢。”   景渊帝朗声笑起来,今日他心情实在畅快,觉得淤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也消散了不少,浑身舒畅,“玉儿哪里沉稳了,前几日萧掌院还与我抱怨玉儿去上书房上课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说完之后景渊帝才在心里叫遭,他早与玉儿说好要帮他保密,这件事一直都是瞒着婉儿的,谁知道他一时心情畅快就顺嘴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皇贵妃听到之后果然蹙起眉来,“陛下莫要惯着他,身为皇子怎能不上进,臣妾也不求他学出什么学问来,至少不要笔墨不通惹人生笑,不行,等他过来淑华宫时臣妾定要好好教训他。”   话锋一转,皇贵妃连景渊帝也指责起来了,“陛下您也是,这种事也帮他瞒着臣妾。”   景渊帝一看火都烧到自己头上了,连忙转移开话题。   这种关键时刻,只能牺牲儿子保住他了。   等衡玉进宫来看皇贵妃时,触不及防之下被皇贵妃教育了整整半个时辰。   他乖乖站着听皇贵妃教训,实际上早已经神游太空,把皇贵妃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了。   说了那么久话,皇贵妃的嗓子都干了,她端起紫堇端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染着丹蔻的尾指翘起,姿态娴雅美好,根本看不出她刚刚那把衡玉训了半个时辰的狠劲。   “你可有什么说的?”皇贵妃抿了两口茶润过喉后,才出声询问衡玉。   “书本上的东西学得再好,也不如亲身去实践更能检验出真理,母妃我觉得我天性活泼,又聪慧机灵,合该去民间学些安邦济民的好学问。”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衡玉负手站着,一本正经侃侃而谈,皇贵妃还在喝着茶,差点没被他这一番话呛住。   她儿子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天性活泼、聪慧机灵这些词这么大大方方就往自己身上冠真的好吗。   就连一直伺候在旁边的紫堇都垂下头,想来忍笑是忍得很辛苦。   皇贵妃把茶杯搁下,漂亮的瓷杯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我是在教训你,你倒好,不仅没有悔改,反倒打起了出宫去玩的主意。”皇贵妃有些哭笑不得。   衡玉原本还有些嬉皮笑脸,闻言立马摆正神色,给皇贵妃使了个眼神。   皇贵妃会意,垂下眼来,淡淡道:“你们先退下吧。”   “奴婢遵旨。”在殿内伺候着的宫女全都俯身行礼,然后缓缓退了下去。   等殿内只剩下母子两时,衡玉方才接着道:“母后,我此生志向只是做一个闲散王爷,而且这样的志向方才能够让我随心所欲一世,不受猜忌。”   皇贵妃与衡玉对视,她直接出声问道:“吾儿甘心吗?”   “没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志早已不在此。”衡玉笑笑,脸上全是坦然,而不是故作的释然。   说完这句话后,衡玉就转移开了话题,“还未恭喜母妃得偿所愿,荣登后位。”   从浣衣局的小宫女一步步爬到母仪天下之位,衡玉也不得不感叹他的母妃当真好手段。   也许在这过程中有景渊帝一直偏袒着,但试想后宫佳丽如此多,他母妃能让他父皇倾心十几载,这哪里是简单的。   皇贵妃听到他这话只是摇头笑一笑,顿了顿,皇贵妃冲衡玉招手让他走到近前来。   等衡玉在她对面跪坐下来后,皇贵妃才道:“册后大典后便该立储了,你父皇的身子不得太过操劳,立储不久他就要退位了,你早做打算。”   景渊帝的打算衡玉并不意外,事实上,就算景渊帝不想退位当太上皇,衡玉也会让皇贵妃去好好劝他。   景渊帝待他一派拳拳爱护之情,衡玉素来不是无情之人,待他好之人他也会好好护着念着。   皇贵妃仔细观察着,发现衡玉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心下微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父皇,应该会为你留些后手。”   衡玉轻笑着摇头,“母妃,您告诉父皇不必了,等父皇退位后,您便与他抚琴作画,让他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身为你们的儿子,我还不至于狼狈到那时候了也还要你们护着。”   “那吾儿想要什么?”   衡玉眨了眨眼,“我刚刚就已经说了,我希望自己能经常出宫,在这皇宫里虽好,但景色都是那些景色,也早就看腻了。”   皇贵妃嗔了他一眼,“你啊。”   没有给明确的回复,衡玉却知道她这是应下来了。   两人后面又聊了一会儿,衡玉就离开了。   等宫女又进来后,皇贵妃对她的亲信紫堇感叹道:“我现在是越来越看不透玉儿在想些什么了。”   紫堇笑起来,“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倒觉得,殿下近日越发成熟了。”   “他啊。”皇贵妃想了想,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但显然也是认可紫堇这番话的。   内务府那边一直在抓紧时间赶制凤袍还有休整凤仪宫。   凤仪宫这些年一直都有进行日常的维护,所以不需要大动,只在原来基础上翻新一遍就好。   因为景渊帝一直在催促,内务府那边加班加点,终于在大半个月后成功休整好凤仪宫,没有错过钦天监那边算出来的搬进凤仪宫的吉日。   而凤袍十分华丽,这也意味着其中的工艺将会十分繁琐。   拥有着最精湛技艺的十位绣娘加班加点,大半个月的时间也只完成了一半。   不过还好,册后大典举办的时间还有一个月,时间还充足。   时间兜兜转转,已是入了十一月。   冬寒料峭之时,继皇后姜氏的封后大典正式举办。   她一身凤袍端庄大气,从肃穆充满着身份象征的凤仪宫出发,一步一步走着,走过将士的叩首,走过满朝文武的叩拜,来到那祭天的祭坛,在司仪的颂声中,一步步走上祭坛,来到景渊帝身边,与他一起站在祭坛之上,祭祀天地祭祀神明祭祀历代帝王,也接受着所有人的叩拜。   初冬的风已是凉意入骨,姜皇后站在最高处,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   她垂着眼俯视下方,只能看到所有人俯首下来后露出的背。   这一条路,她走了二十二载,从身份低贱的宫女,走到母仪天下,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姜皇后的手突然被人牵住。   帝后两人,执手对视。   在这祭坛之上,接受所有人的叩拜赞颂。 第132章 悠闲庶皇子   立后刚满一月, 朝堂之上内阁首辅方尹光正式提出立储一事。   内阁与景渊帝早已达成了默契, 景渊帝坐在上首,询问道:“不知方相可有人选?”   方尹光站了出来, 俯身答道:“臣以为, 诸皇子中以三皇子为元后所出, 身份为诸皇子中最尊贵, 以祖训论理应立为储君。”   这一回景渊帝没有再打太极,而是直接应下,然后让内阁尽快拟旨昭告天下。   储君不同其他, 为表明朝廷对立储的看重, 景渊帝还命内阁拟旨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与此同时,他点了钦天监出列,命钦天监尽快算出两个吉日, 一个是储君搬入东宫的吉日,另一个则是正式册封大典举办的吉日。   裴衡雍站在朝堂之上, 即使是见惯了大场面, 而且也早已知道这个结局,但在景渊帝亲自下命令内阁去拟旨时,他的脸上还是有喜色一闪而过。   裴衡雍离开金銮殿的时候, 其他几位已经大婚在朝堂上领有职务的皇子都一一上前表示祝贺。   关于储君之位, 这些皇子也都是有野心的,但他们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还没有摆在台面上,储君就已经立下了, 所以诸位皇子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矛盾,这时候大家也都乐得去与裴衡雍处好关系。   而现在裴衡雍刚被确立为储君,面对这些兄长或者是弟弟的示好,他也都一一回应了。   不说其他的,他父皇还看着呢,如果裴衡雍对这些兄弟表现得太过冷淡,那么就算景渊帝对除了衡玉以外的子嗣感情平平,也绝对会心有不满。   而且裴衡雍的性格也是个宽和的,所以一时之间局面都很祥和。   诸位皇子走后,一些大臣也都迎上来问好祝贺。   当天下了早朝,立储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整个京都。   最先送礼来到裴衡雍皇子府的是衡玉,他挑的礼物依旧是沿袭了之前的风格,并不名贵,但是一些打发时间的小玩意还有闲书都有不少。   裴衡雍回到府后,看着衡玉送过来的这些礼物感觉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怎么回事,他的八弟玩心是越来越重了。   衡玉送的礼只是开始,随后一波又一波的礼物不断送过来,冷清了不少时日的府邸第一次如此热闹,马车来来往往早就已经堵住了街道,其他晚到一些的马车在街口就已经被堵得进不来了。   还有不少关系好的官员亲自上门,裴衡雍不好不露面,都一一把人迎进来,聊了一段时间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一直到了申时,要上门送礼的都已经送完了,府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裴衡雍终于空闲下来。这时候距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去了书房坐着处理一些事情。裴衡雍现在还在兵部任着职,自然是有公务在身的。   但他还没坐下多久,就有下人匆匆走了过来,附在他的耳边道:“殿下,八皇子出宫了,现在就在院子外面等着。”   裴衡雍有些惊讶,“八弟身边可还跟着其他人?”   下人摇头,“只跟着两个近身伺候的人。”   裴衡雍点了点头,连婢女刚给他端上来的茶也来不及喝,直接站起了身匆匆迎出去。   院子外,衡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向裴衡雍笑着行了一礼,“还未恭贺太子哥哥。”   裴衡雍上前扶住他,被他口中的称呼逗笑了,“几日不见,八弟促狭了不少。”   “内阁已拟好质疑,只等着昭示天下,我这样的称呼并没有问题。”   的确是没有问题,但这样的称呼听着却有些生疏。   就如同父皇,既是父亲也是君主;太子哥哥,自然既是兄长也是储君了。   但衡玉还是顺水推舟称呼裴衡雍为“三哥。”   比起之前的“三皇兄”,这个称呼显得亲近了不少。   这时候天上已经飘起了细雪,两个人站在院子外说话也不像样,裴衡雍连忙把衡玉请进他的书房。   书房四个角落都燃着炭盆,一踏入书房,暖意瞬间扑面而来。衡玉把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来,自有下人接过他的斗篷放好。他拍了拍头发上沾着的雪花,随着裴衡雍一道走进里面。   裴衡雍的书房布置得十分清雅,书法作品挂满了书房,书卷气息十足,倒是与他本人的气息十分相像。一般人看到裴衡雍第一眼,实在难以想象这么个温雅的皇子竟然可以上阵杀敌,在战场之中运筹帷幄。   “八弟怎么突然过来了?”裴衡雍和衡玉各自落座,等下人把茶给衡玉奉上来后,裴衡雍终于出声问道,“父皇和母后也同意你出宫?”   衡玉无奈笑笑,“三哥莫要把我当作孩子,我能出宫自然是经过父皇和母后的批准的。”   裴衡雍讪讪而笑,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衡玉这一句话瞬间变得自然了不少。   其实真要说起来,两兄弟之间的接触并不多,之前还好,现在突然面对面这么和谐地聊着天寒暄,裴衡雍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题。   “我这一次出宫来找三哥既是为了恭贺三哥被册立为储君,也是有事要找三哥。”衡玉顿了顿,在裴衡雍被他的话吸引注意力之后,衡玉才接着道,“我不怕告诉三哥,父皇的身子如果还过度操劳下去,一定会受不了,我之前无意听到太医院院正说过,父皇的身子必须要好好调养才行,否则的话……”   衡玉话中的未竟之意太过明显,裴衡雍瞬间就知道衡玉话中的意思了。   事实上景渊帝的身子是衡玉自己把脉看出来的,但这时候自然是要找其他理由去说服裴衡雍。   而景渊帝把这件事瞒得很好,毕竟太医院院正是帝王心腹中的心腹,所以裴衡雍也只是知道景渊帝身子不太舒坦,根本不知道情况已经如此严重。   “八弟的意思是……”   “如果三哥在储君之位上表现得非常出色,那么父皇就可以早些退位任太上皇休养身子,那时候想来内阁也不会多说什么。”衡玉笑着道。   他说话的语气还有姿态都太过平静了,就好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面对着这样的裴衡玉,裴衡雍突然觉得,如果他的八弟真的要与他一争储君之位,那么也许胜负当真难料。   可是他放弃了……   “若是你我相争,短时间内储君一事必然无法定下来。所以这就是八弟放弃的理由吗。”裴衡雍话中带着几分了然与感叹。   这么刷好感的事情,衡玉自然是会顺着裴衡雍的话说下去,“这的确是最大的原因,除此之外,我也不愿与三哥争。”   裴衡雍沉默了一瞬,“那以后呢?”   “富贵闲散亲王难道不好吗?我这么个疏懒的性子,实在是做不到五更就起床啊。”衡玉摆摆手,显得十分无所谓。   皇帝这个勤勤恳恳、没什么大事基本就是终生制的职位,没有人的时候他自然会硬着头皮上,但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他才不会傻到自己往枪口上撞呢。   当然,这年头吧,皇室很多人都是把权势看得很重,很少人有衡玉这般的洒脱。   “而且皇兄何必顾及我,我留于皇城任闲散亲王,手上没有什么大的势力,你在没有大权在握的时候都赢了,还怕那时候我有什么小动作吗?”衡玉反问,眉梢微扬。   当然要当个闲散亲王了,明面上他这样说是为了不让裴衡雍猜忌,但实际上衡玉是觉得自己一开始搞事之后,可能就要被推出去干事了,他还是早早把自己定位在闲散亲王比较好。   到时候只负责提供点子搞事,把六部都拉下水,然后就可以看着六部和他三哥忙成狗,他呢,赏赏花听听曲,再看看戏,这样的日子多美啊。   可怜裴衡雍,根本不知道衡玉在想些什么,还以为衡玉认为他在猜忌,连忙道:“我既然承诺会信任八弟,自然不会再猜忌。等八弟大婚之后三哥自然会给你挑个好去处。”   【哈哈哈哈哈哈哈】系统的机械音疯狂在衡玉脑海里笑着。   衡玉:“……太难听了,闭嘴。”   【太能刷好感度了也不行啊】系统似模似样地感叹起来。   “八弟?”眼见衡玉神色有一丝异样,裴衡雍出声道。   衡玉回过神来,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把它递给裴衡雍,“我这段时间经常出宫,在各大酒楼呆了一段时间,这是我的一些心得,三哥可以拿去参考参考。”   裴衡雍接过折子,还没说什么,衡玉就先起了身,“天色已经不早,我该赶回宫里了,免得父皇母后责罚。”   折子很厚,裴衡雍打开折子,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就先被里面那一手行云流水的字迹镇住了。   这些日子里,八弟的字进步了不少啊。   他正要好好看折子的内容,但听到衡玉的话,连忙把折子合起来,跟着起身,“我送送八弟。”   衡玉点头。   裴衡雍提高声音喊了下人进来,两人走到门口时,有下人把衡玉的斗篷拿过来给他披上,裴衡雍也披上了斗篷,两人一道往府门外走着。   有细雪飘落在两人的头上,衡玉拒绝了下人递过来的伞,直接冒着细雪走着。   裴衡雍自然是陪着他一道。   “瑞雪兆丰年,明年百姓的收成定然极好。”裴衡雍叹道。   “三哥有什么想做的呢?”   “收复北境失地,彻底平定边境之祸。”裴衡雍轻而坚定道。   “那真巧。”衡玉笑起来,“这也是我想做的。” 第133章 悠闲庶皇子   景渊三十三年的序幕, 是从立储的旨意昭告天下开始的。   国有储君,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册立储君之后, 这半年里在各地上呈的奏折中, 往年常见的旱情、涝灾等自然灾害却没有发生, 各地风调雨顺, 收获颇丰。   这条消息被流传出去,从京都到其他城池,从酒楼街道再到村庄小道, 不少贫苦出身、所依所靠都只有田间那几亩地的百姓都对储君心怀感恩, 认为这是因为储君的缘故,上天方才给他们赐下恩泽。   不少消息灵通的官员都听闻了这条消息,有些人在心里暗暗揣测这是否出自太子殿下的手笔,但更多人都只以为这是一个巧合。   对于舆论的操控, 衡玉已经是行家了。这些事情的确不是巧合,而是出自他的手笔, 主要是为了给裴衡雍增加在民间的声望。   但除了裴衡雍和他最信任的幕僚知道这件事外, 根本没有人清楚这位在深宫中呆着的皇子,在这一场舆论中堪称精彩绝伦的手笔。   这时候已经入了秋,但还称不上秋高气爽, 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尤其是刚刚下过了一场雨。   詹事府主殿内,裴衡雍坐在上首,他的心腹幕僚杨谦坐在他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上。   杨谦虽已经上了年纪, 须发掺了白色,但是精神头很足。   他本就是裴衡雍的心腹,几月前在景渊帝给裴衡雍配置东宫属官时,裴衡雍选了杨谦任太子詹事。   当年来皇子府任长吏时,虽然杨谦也存着赌一把的心态,但也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他辅佐的主子就已经被册封为储君,而他也从正六品长吏升到了这正四品太子詹事。   若是他稳扎稳打不出什么事,日后一个内阁阁老想来是肯定跑不了的。   杨谦抚了抚自己的长须,道:“经过这些舆论,如今已是民心所向的局面,殿下这一储君之位无人能动摇了。”   就算是景渊帝也不能随意废除储君了,一国储君的册废都与国运息息相关,轻易不得废除。更何况现在这个储君还有如此大声望。   裴衡雍笑了笑,他反问杨谦,“先生以为何人可以动摇?我那几位兄弟吗,他们母族不行,才能不如我,论受宠又不如八弟,怎么与我争。”   杨谦点头,笑着应和裴衡雍的话。   如果说先前他还在担心八皇子是不是有什么其他居心的话,现在在看到八皇子这一步步帮助殿下巩固他的储君之位,杨谦已经完全信任八皇子了。   “舆论声势已经造好,接下来,殿下就该等着局势的发展了。”杨谦说道。   景渊帝的病情裴衡雍没有瞒着杨谦,他此时说出这一番话,其实就是让裴衡雍等着景渊帝退位。   裴衡雍想到衡玉所说的有关景渊帝病情的一些情况,心头一时间有些沉闷。   他把手边捧着的茶杯放下,走出了主殿,站在门口负手而立仰望皇城方向。   他的母族被株连,母亲在凤仪宫中郁郁而终,裴衡雍以前有过恨,但是等他走到高位看清局势时,心底的那些恨自然而然就没有了,因为他父皇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不过这些年过来,景渊帝从不曾关心过他,还一直担心他抢了衡玉的地位所以不待见他。   父子两没什么交集,虽血浓于水却也形同陌路。   但此时倡导孝道,裴衡雍也许与景渊帝不亲近,但在这种时候,他也是希望景渊帝的身子能好起来的。   此时,皇城内。   衡玉、姜皇后还有景渊帝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姜皇后与景渊帝分别执子下棋,衡玉则坐在姜皇后身边,当她落下风时出声提点几句。   景渊帝刚刚布好的局又被衡玉一语道破,他捻了一颗新的白棋起来,无奈瞥了衡玉一眼,“玉儿,观棋不语真君子,萧院正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时候折扇还没有被创造出来,衡玉前段时间特意让内务府赶制了一把折扇出来给他。   他现在手里执着扇,敲了敲手心,偏过头去一脸无辜望着姜皇后,向姜皇后告状,“母后,父皇这是不想输给你。”   姜皇后愉悦笑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景渊帝已经先出口反驳衡玉刚刚那句话了。   “你父皇都输了半辈子了,再输半辈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衡玉:“……”   这无处不在的狗粮啊。   他干脆用折扇抵着额头,偏过头去看其他地方,不去看景渊帝和姜皇后两个人的眉来眼去,反正他们从来不会觉得他这个灯泡有存在感,他也就懒得退下了。   片刻,棋子又开始在棋盘上落下,衡玉这才坐直身子。   姜皇后暗暗瞪了他一眼,衡玉淡定地装作自己没看到。   棋局还在继续,这一回衡玉干脆不指点他母后了,就等着他父皇自己搞定。   最后这一盘棋又下了一刻钟,才在景渊帝的“险胜”下结束。   实在是已经放得很水了,姜皇后还是赢不了 ,景渊帝最后也只好屠龙拿了胜利。   已经有宫女上前来把棋盘收走,姜皇后命紫堇把小厨房那里早已备好的绿豆糕端过来。   绿豆糕性凉,食用可清热解毒。宫内的御厨手艺都很高超,不说味道怎么样,至少这绿豆糕的卖相是十分拿得出手的。   自从立储之后,很多政务景渊帝都是直接拨给裴衡雍处理,一些比较重要的大事他才亲自过目。   原本景渊帝还担心在刚接手时,他的三儿子可能会有些手忙脚乱,但没想到只是慌乱了几天就适应了。景渊帝欣慰之余也不免感叹。   难怪历朝历代如此多的帝王会猜忌储君。   就如同狮群一般,当雄狮首领衰老下来,新的雄狮会开始逐步替代老雄狮,登上这一方历史舞台。新的雄狮首领年轻不经事老雄狮会恨铁不成钢,但是太能干了,老雄狮也会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惶恐感,甚至会把他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视为敌人。   还好,他早就做了退位的打算,雍儿现在表现得越好他越是能早些放手。   “玉儿想要哪一块封地呢。”景渊帝突然出声问道。   虽然是在问衡玉,但景渊帝早就为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圈选好了一个很合适的选项,“玉儿以为晋地如何?”   晋地地理条件优越,各地行商由南而北做生意时大多都会途径晋地,而且晋地又有盐田,城池众多,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十分多。   可以说,如果晋地是衡玉的封地,那么单是晋地上缴的赋税就够他潇潇洒洒挥霍一辈子了。   衡玉没想到景渊帝会在这时候提到有关他的封地的事情。   前段时间衡玉已经满了十三岁,但也还没有到十五岁。景渊帝早已打算在他退位之前先把几个成年儿子都分封出去,省得三儿子登基后不好处理。所以这时候景渊帝心血来潮,想着是不是该破例给衡玉也分封了。   他宠爱衡玉,所以会给他挑一块富饶又广袤的封地,等裴衡雍继位后,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给衡玉的封地肯定都不可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景渊帝才想着是不是提前给衡玉分封了。   “父皇给其他几位皇兄分封的封地都是哪里?”衡玉没有明着反驳景渊帝,他只是用这么一个委婉的方式去提醒景渊帝。   藩王的存在,是为了替国家镇守一方领土而设立的,初衷是让他们去苦寒之地镇守,而非让他们分封到富饶之地成为国中国割据国土。   所以景渊帝在与内阁商量其他皇子封地时,选的封地都是一些贫瘠需要治理的,或者是一些靠近边境多有战乱的。   而晋地却不是,它富饶,身处中原,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平定安详。景渊帝给他选的这一块封地,且不说裴衡雍怎么想,就连其他的兄长都会很有想法。   景渊帝念头一下子就通达了。   他微微蹙起眉来,还要说些什么,姜皇后已经抬手按在景渊帝的手上,温婉笑着冲他摇头,“陛下,儿孙自有儿孙福,衡雍与玉儿关系很好,他日后定然不会亏待玉儿的,您且放宽心,别一直记挂着这些事。”   姜皇后的话让景渊帝蹙着的眉心缓缓松开了,他看了一眼衡玉,轻叹道:“无论你皇兄待你多好,都不可能及得过你父皇。玉儿考虑好了吗?”   “我并不愿就藩,日后估计就是一直呆在京中,父皇母后定会处处补贴我,三哥也会顾及我,在京中我足以横行霸道,藩地于我的意义并没有那么重要。”衡玉淡淡道。   无论是富饶如晋地,还是贫瘠如南疆,于他而言区别都不大。   景渊帝伸手拍了拍衡玉的肩膀。   他拍得有些重了。   衡玉偏过头与他对视,望着这位体弱的帝王、他的父皇。   衡玉缓缓抬起手,握住景渊帝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这只手有些瘦削,摸着都觉得搁手,但却执掌天下大权。   “父皇不必担心我,您只需好好看着我就够了。”   “好,父皇会好好照顾自己,和你母后会好好看着你。”景渊帝听出了他话中的担心,笑着道。   衡玉便也勾唇笑了起来。   景渊三十三年九月初,景渊帝昭告天下退位为太上皇,由储君裴衡雍登基为帝,次年,改年号为熙元。 第134章 悠闲庶皇子   帝位的更迭也就意味着权力的更迭。   景渊帝退位之后, 裴衡雍明面上没有太大的动静。   他手底下信任的人基本都有了去处, 虽然相对来说不算特别好,但这也是暂时的, 等有合适的职位空缺下来后, 裴衡雍定然会把自己人安排上去。   衡玉对这些权力的变更并不感兴趣, 自从得到允许之后, 他经常跑出宫去,时不时还会去陪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   从皇位上退下来后,太上皇有了更多修养身体的时间。   在衡玉的灌输下, 太上皇后经常陪着太上皇一起绕着皇宫小径散步锻炼, 怕两人无聊,衡玉还把自己的一些私货都贡献了出来,比如什么飞行棋、五子棋之类的。   太上皇玩过飞行棋之后就把围棋抛弃了,倒不是他更喜欢飞行棋, 而是太上皇后下围棋技术不行,但对于这个考验运气和手气的飞棋倒是十分沉迷。   不需要自己艰难放水, 太上皇对这个游戏的好感也是很高的。   生活一下子变得闲散, 再加上太医的调养,现在太上皇的脸色是越来越红润了。   衡玉暗地里给他把过脉,知道他的身体现在正在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熙元元年三月, 正是冰雪消融、春寒料峭之时。   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裴衡雍坐稳皇位, 太上皇也干脆,直接告诉裴衡雍他和太上皇后两人准备要搬去行宫住着。   裴衡雍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衡玉自然比他还要提前几天就从太上皇后嘴里得知了这个消息。   两人想要远离帝都的纷扰过自己的小日子, 身为儿子自然没有理由去反对。   等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要离宫时,太上皇还拉着衡玉特意叮嘱了一番,让衡玉以后一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马上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行宫。   衡玉自然是应下。   他还给太上皇后准备了一些药膳的食谱装在匣子里,让跟在身后的内侍捧着,等裴衡雍拉着太上皇去说话时,衡玉才挥手示意,让内侍把匣子捧上来。   “这段时间我常去外面的医馆,倒是网罗来了些药膳的食谱。”衡玉把匣子打开,将里面放着的几张写满字的纸都取出来,递给太上皇后,“是药三分毒,父皇的身子主要还是要靠调养,如果药膳有用的话就将药材换成药膳吧。”   太上皇后接过衡玉手里的食谱,一一细看。   这一沓食谱只记载了四种药膳的做法。   纸张最前头先写了食谱的名称,然后才是制作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最后还写出了药效。   前三种的药效基本都是固本养元,适合太上皇食用,倒是第四种的功效是滋阴养气血,很明显是给太上皇后食用的。   太上皇后当年在怀着他的时候品阶只是个昭仪,处境并不算好,最后这一胎几乎是用命搏才生下来的。虽然她看着比太上皇健康,但底子也很虚,这些年的补药也一直没有断过。   “你可拿去给太医院的太医看过了?”   太上皇后把食谱重新放回到匣子上,跟在她身后的袖玉已经机灵地上前捧过匣子。   “这是自然,我还把这些食谱也写了一份给张太医。”衡玉说道。   衡玉口中的“张太医”,正是要陪着太上皇他们同去行宫的太医,以后主要由他来负责调养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的身体。   这些有药效的食谱都是衡玉以前看来的方子,站在无数前贤的肩膀上,太医院但凡看过这些方子的太医都对这几张方子赞不绝口。   太上皇正站在那边与内阁大臣依依惜别,太上皇后目光往他那里看了一会儿,又转回到衡玉身上。   十三岁的年纪已经足够衡玉长开,虽然五官还带着青涩,但已经可见身上那股从容清雅气度。   这一张脸净是挑着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的优点长,尤其与太上皇后有几分想象。   她望着这个与她长相相似的儿子,突然伸手抚住衡玉的脸。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般长大,等下一次再见到她的玉儿之时,只怕玉儿已经要高过她了吧。   她像他还在幼时那样,温柔地为他别好鬓角的发。   “母后如今风光尊荣,但有时候午夜梦回,也会为了过往的一些错事而忏悔。”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叹道,“吾儿志不在朝堂,更不看重权势,那么母后便祝吾儿活得坦荡而洒脱。”   身为皇室子弟,生来享有尊贵,也自有其应当承担的责任。   活得坦荡又洒脱,对皇室中人而言,有时候太难了。   所以得偿所愿,就是她对衡玉最好的祝福。   在城门口道别了将近一个时辰,浩浩荡荡的队伍才缓慢移动,向着百里之外的行宫进发。   衡玉一直站在城门口,目送着这个庞大队伍的离开。   天色原本就有些阴沉,突然之间就飘下了小雨。   衡玉正打算走下城墙,却有一把伞从斜里伸过来,为他遮住了雨。   龙涎香乃帝王专用的香料,衡玉闻到这个熟悉的冷香,瞬间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他偏过头去,接过了裴衡雍亲手递过来的伞,“三哥怎么也没回去?”   “原本是打算要离开了,但看到八弟还在城墙上站着,也没什么大事要处理,便慢了些等八弟一道回宫。”裴衡雍也没有让内侍帮忙,他自己同样手撑着一把伞,随着衡玉一道走下了城墙。   皇宫很大,但生活在这里面,生活单调得很,经过那么多世的磨砺,现在连摇个骰子衡玉都能玩出花来了,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完全冷落了飞行棋这些游戏。   他在自己的宫殿里呆了几日,最后决定去上书房听萧掌院的课找找乐趣。   当然,看到坐在上书房的衡玉时,萧掌院对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因为在此之前,衡玉已经打破了之前他半个月不踏入上书房的超高记录。   这一回,他整整时隔半年才踏入了上书房,以至于他看着萧掌院那张端正肃穆的脸,都升起了一阵亲切感。   萧掌院倒是暗地里对衡玉吹胡子瞪眼了好几回,不少比衡玉年纪小的皇子、亲王之子还有他们的伴读察觉到气氛的异样,大家又不是搞不清楚情况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惶恐起来。   唯独当事人定力十足,顶着萧掌院散发的低气压愉快地上着课。   众人也只能感叹裴衡玉果然好定力。   不愧是能半年不踏入上书房的狠人。   单是这视萧掌院如无物的定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八皇子殿下,这个问题您站起来回答一下。”萧掌院飞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亲切点了衡玉起来。   但是他的做法和他的表情十分不统一,一点也不留情,直接给衡玉出了一道十分复杂的问题。   他就等着八皇子回答不上来问题,然后他就该好好布置八皇子写写作业了。   到底是背诵个十来篇《左传》经典文章好,还是抄写个长文章一百遍更合适呢。   萧掌院已经在好好琢磨这个问题了。   萧掌院这老狐狸突然对他这么亲切,衡玉在这关键时刻自然不可能掉链子,三言两语就把他的问题给回答上来了。   萧掌院脸上的亲切一时间僵在了脸上,缓了缓他才恢复了自然,非常虚伪地夸奖道:“看来八皇子殿下这段时间一直勤于学业啊,臣刚刚提的问题难度有些高,还以为八皇子殿下要答不上来了呢。”   衡玉笑得特别开心,当然这在萧掌院看来十分让人牙痒,“这还要感谢萧掌院的教导。”   萧掌院半辈子沉浸于学术中,能到如今这次二品大臣之位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太上皇的老师,比起其他身经百战的内阁老狐狸来说定力还是差了许多,现在被衡玉这句话气得那是差点当场破功。   半年没来上书房上课,这间房里谁不知道这件事啊,结果这小子竟然还敢说什么感谢他的教导!   萧掌院倒是想教,也要他有机会教才行啊!   上了一上午课之后,萧掌院内伤败退。   第二日不是萧掌院的课,毕竟翰林院掌院乃朝廷次二品大臣,自然不可能天天来给这些皇子或者亲王之子上课。   没有了萧掌院,上书房便没有了快乐。   衡玉又继续在自己的宫殿里划水寻乐趣。   第三日是萧掌院的课,小内侍早早就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衡玉了,所以这一日衡玉又起了个大早跑去上课。   萧掌院这一次准备充足,搜刮来了不少偏题难题,就等着衡玉答不上来然后被他惩罚去抄书   但衡玉的回答简洁明了却鞭辟入里,即使是萧掌院也没办法从中发现什么问题。   一个问题难不倒是吧,没有关系,那就下一个问题。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非常快。   一节普普通通的课硬是让萧掌院上出了火药味。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衡玉再次心满意足离开上书房,只给众人留下个潇潇洒洒的背影。   萧掌院随后离开了上书房。   但是他走着走着,一琢磨发现有些不对。   他准备的这些题目都是有一定难度的,而八皇子却能如此轻易就答上来,看来他小瞧了八皇子啊。   不过这么一来的话,出题难倒八皇子的计划看来是行不通了,他该换个方式。   又隔了三天,再过来上课时萧掌院再度调整了政策。   抓不住衡玉一个人的小尾巴没问题,那就来群体伤害吧——每个人都来抄十遍《大学》,等到下回他来上课时会检查。   其他皇子没有像衡玉那样嚣张的资本,虽然泪流满面深恨群体伤害,但两个人他们都得罪不起,最后众人只能一个比一个乖,态度非常端正,抄得那叫一个整齐。   结果萧掌院的注意力根本没有分给他们,专盯着根本没有完成作业的衡玉去了   面对没有写作业依旧坦坦荡荡与他对视的衡玉该怎么办……   第四局,定力差了些的萧掌院再度惨败。   后来萧掌院镇不住他了,干脆就去找了裴衡雍。   他也不告衡玉的状,与裴衡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夸诸位皇子表现好,尤其是八皇子殿下,在上书房的表现那叫一个“突出”。   裴衡雍闻言十分欣慰。   只可惜他理解的“突出”,还有萧掌院的“突出”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朕下一回便去上书房好好听一听萧爱卿的课,顺便去看看他们的表现。”裴衡雍果然如萧掌院所愿,如此说道。   如今太上皇在行宫住着,这些依然住在皇宫里的皇子裴衡雍自然是要好好关照的,所以萧掌院打的主意就是让陛下去上书房好好看一看八皇子的表现,让陛下亲自出手去治一治八皇子。   他的打算十分美好,所以这一天上课,萧掌院那完全是满面春风踏入上书房的,看到坐在位置那里的衡玉时也十分心平气和,甚至还好整闲暇地冲着衡玉笑了笑。   【我觉得有阴谋】近来十分沉迷悬疑小说的系统突然冒出了头,幽幽来了一句。   衡玉摇头感叹,“要我说,老萧就是高兴得太早了。”   他虽然不知道萧掌院为什么突然这么得意,但是讲真的,萧掌院那些招数可治不了他。   萧掌院在这方面顶多是个高级玩家,而他已经到职业选手的层面了,两者之间实在没有太大的可比性。   不过衡玉对于萧掌院要出的招数还是有些好奇的,抱着这样的心态,他认认真真听了半节课。   萧掌院先上了会儿课,等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让众皇子把他们的作业拿出来检查。   这时候,裴衡雍恰好赶到。   那一声“皇上驾到”简直就是近段时间里萧掌院听过的最好的话。   望着萧掌院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衡玉瞬间懂得了萧掌院的意图。   果然,萧掌院连忙迎过去,先是向一身黑色常服的裴衡雍行了一礼,然后才介绍现在课堂的情况,“臣之前让他们去抄写十遍《曹刿论战》,现在正在检查他们的作业。”   “哦?”裴衡雍果然来了兴致,“那朕要好好看看弟弟们的字。”   他虽然最想看的是衡玉的字,但裴衡雍倒也没有直接走到衡玉那里,而是一路看下来,时不时夸了几句。   走到衡玉面前时,衡玉桌面干净得很。   对上裴衡雍的视线,衡玉无辜道:“三哥,萧掌院让我们抄写文章主要是为了让我们练字,但是臣弟的字已经很好了,所以只能辜负萧掌院的一番苦心了。”   说完之后,他还装模作样对萧掌院摊手苦笑,表示自己的歉意。   萧掌院:……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衡雍一怔,但是想想衡玉那一手字的确非常好。   裴衡雍品鉴能力很高,自然知道衡玉的字并不比一些书法大家差,顿时也就不说什么了。   裴衡雍如今刚登基不过半年,朝政都还没有理清,对于上书房的情况自然是不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衡玉已经半年没有踏入过上书房了。   自然也就不知道萧掌院拐弯抹角把他引来上书房的深意是什么。   裴衡雍就站在衡玉身边,而且衡玉和他关系最好,得到的待遇自然也是最特殊的。   “八弟在上书房上课,可有什么感受?”裴衡雍关切道。   “感受啊,自然是有的。”在旁人看来,他这一笑有些腼腆,不知内情的人得以为这是一个多好的孩子呢。   “萧掌院学识之渊博实在令臣弟动容。”   “萧掌院心胸之宽广更是令臣弟钦佩。”   “在上书房上课的时光实在是欢快。”   在场所有知道内情的人:……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135章 悠闲庶皇子   上书房的事, 到了后面裴衡雍也算是看出了些苗头。   但一边是内阁大臣, 一边是与他关系最好的弟弟,裴衡雍也是只做不知含糊过去, 等到回了自己的寝宫后, 才命下边的人去打听打听情况。   最后下边人回禀过来的消息实在是让裴衡雍有些哭笑不得。   裴衡雍已经在心底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他八弟配两个伴读跟着比较好呢。有伴读的陪伴也许他八弟就乐意在上书房好好学习了。   皇子入上书房读书自然都是配有伴读的, 能被选位衡玉伴读的人身份都不低, 结果一个突然母丧,只得辞去了伴读之位回去给母亲守三年孝,另一个则是父亲外调, 他身为他父亲膝下唯一的儿子, 最后还是跟着父母一起离开京城了。在这之后,因为衡玉本人也无心于上书房,当时还是皇贵妃的太上皇后就没有再给衡玉挑选伴读。   裴衡雍心底其实也是偏袒衡玉的,他一听完内侍的复述, 直接就把这件可大可小的事定性为是衡玉性子顽劣。   不过如今萧掌院都过来他这里告状了,裴衡雍最后还是亲自去见了衡玉, 与他一道用了晚膳后委婉提点他, 让他收敛收敛。   “萧掌院乃国之栋梁,算起来他还是父皇的老师,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如今的年纪也不轻了。”裴衡雍委婉道。   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什么意思, 裴衡雍字里行间都在表示如今萧掌院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受不了刺激,你就退让些,别再气老人家了。   衡玉自然也上道。   他其实界线一直都把握得很好, 在上书房的举动虽然总是让萧掌院吹胡子瞪眼,但也没有太气着他老人家。   “三哥放心,我一直都很仰慕萧掌院学识之渊博,之前会那么促狭也只是为了能让萧掌院注意到我,好好关心我一番。不然上书房优秀的人这么多,我怎么能那么快就让萧掌院注意到我。”衡玉不仅坐得端正乖巧,说的话也十分谦逊腼腆。   裴衡雍:“……”   讲真的,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萧掌院的感受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偏偏他八弟说得如此诚恳,就好像他真是这么想的一样。   眼见裴衡雍不说话,衡玉反倒还顺着杆子往上爬,现场教学上了,“三哥,官场很多大臣摸爬滚打多年,最不含糊的就是他们的脸皮。你年轻脸皮嫩,莫要被他们忽悠了去而看不清事实的本质,关键时候一定要比他们脸皮还要厚才是。”   裴衡雍端起了茶水,原本是想喝些茶水润润喉,结果生生被呛住了。   他勉强把茶水咽了下去,无奈地瞪了衡玉一眼。   衡玉端端正正坐着,一脸无辜与他对望。   这下子不是好像了,裴衡雍是完全明白了萧掌院的感受了。   他拍了拍衡玉的肩膀,“八弟,还好你如今是住在皇宫了。”   不然可能哪一天就要被人套个麻袋打个黑棍了。   脸皮厚的好处就是,衡玉明明听出了裴衡雍的话外音,却能把他这句话完全当做耳旁风。   而且说真的,那些想套他麻袋的人,根本打不过他,反被套麻袋的可能性还要更大。   了解到衡玉此时想法的系统都忍不住给朝堂中人默哀了。把这么一个职业选手丢到一群高级玩家中间,那杀伤力实在是让系统不忍心去看。   虽然一直是插科打诨,但裴衡雍的意思衡玉也知道,最后送裴衡雍离开的时候,衡玉一再向他表示自己会好好刷萧掌院好感度的。   这个弟弟在大事上从不含糊,看他之前在舆论上做的手笔就知道了,裴衡雍得了他如此保证,虽然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在升腾,但最后也还是信任地点了点头。   说真的,萧掌院很不待见八皇子这人。   之前他对于八皇子半年未踏入上书房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现在嘛,他巴不得八皇子不踏进上书房碍他眼。   明明对于萧掌院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八皇子这种长相是十分讨喜的,结果他现在是看了八皇子那张脸就想吹胡子瞪眼。   原本要在上书房见到衡玉萧掌院就已经很难忍了,结果这倒好,今天下了早朝之后,萧掌院和其他几位同僚结伴从金銮殿内走出来时,就看到衡玉就站在台阶之下,手里揣着一沓厚厚的纸张,沐浴在那晨曦之中。   少年身姿挺拔,气质温和,如玉如圭,但在萧掌院眼里,这就是个狗都嫌的家伙。   偏偏对方好像不知道他的嫌弃一样,一看到他顿时十分开心地迎了上来,嘴里已经称呼起来了,“萧掌院。”   能和次二品大臣搭上话的,那在品阶上也差不了多少,自然都是认得八皇子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先是向八皇子行了一礼,然后纷纷退开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这很明显就是冲着他过来的,萧掌院无法,只得跟着衡玉一起走到旁边。   “不知殿下过来找老臣有何要事?”   衡玉好像不知道萧掌院对他的嫌弃一样,把自己手里揣着的纸颠了颠晃萧掌院的眼,也没直接给萧掌院递过去,而是说道:“我听说翰林院那里多有些家境贫寒的官员。”   翰林院的确是个清贵衙门,但清贵是清贵,这并不妨碍里面一些低阶官员生活拮据,即使有朝廷的补贴但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按理说这些官员都已经是六品七品的品阶了,基本都是个进士出身,实在不该混得这么惨。   但在这寸金寸土的帝都,物价也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读书人颇有些傲气在,不大看得上商贾,一般的营生他们都不会去碰,所以他们生活拮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大清晨过来上早朝的地方拦着他,萧掌院知道衡玉接下来肯定还有其他事要讲,他望着衡玉,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翰林院乃清贵衙门,能在翰林院任职的官员才识自不必多说。俗话说得好,开源节流,但这节流怎么也不如开源来得好。”   衡玉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方才把自己手上那一沓纸递给了萧掌院。   “我这里制定了一项开源的好法子。萧掌院您桃李满天下,自然知道这时候市面上并没有很具有针对性的科举辅导书出售。”   这“桃李满天下”五个字从衡玉嘴里蹦出来,萧掌院一时之间有些牙酸。   “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翰林院那些学子趁着空闲时间编些教辅书来卖,那是非常有市场的,一定会有很多学子舍得花钱,到时候翰林院不仅不再需要朝廷补贴,反倒还能给国库上缴银子,您不觉得这样的法子很好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法子其实并不难,主要是根本没有人有这个意识。   衡玉的语速并不快,在他说话的同时,萧掌院脑子也在飞快盘算着这件事,最后以他任翰林院掌院多年的眼光来看,此事大有可为。   这一下子再去看衡玉那张俊脸,哪里还有什么不耐烦,萧掌院是越看越觉得讨喜。   他温声道:“不知八皇子殿下是怎么想到这个点子的?”   系统别的不说,对这些语气的变化是十分敏感的,它只能感叹到,它家大佬那是真大佬,化解矛盾的方式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深谙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精髓。   衡玉也演了起来,他总不好说一是因为他三哥让他收敛收敛,二是他担心萧掌院上了年纪总是吹胡子瞪眼不好,三是因为他想让翰林院那些人忙成狗吧。   这三点理由,哪一点都不能摆到台面上。   于是萧掌院听到的官方版理由就是这样的——   “之前我时常出宫,今年因为改元所以多开了一届恩科向天下士人施恩,在酒楼里汇聚了各地上京赶考的举人。那些举人颇爱在酒楼那里谈论些事情,我在酒楼那听久了就知道他们很有这方面的需求了,毕竟不是每个学子都能得到像您这样的大儒指点,这些针对性很强的辅导书肯定是十分有市场的。”   “像您这样的大儒”,衡玉这句话一出,萧掌院听着牙更酸了。   我这样的大儒又怎么样,你之前还不是我行我素半年不踏入上书房。   不过看在衡玉这个好点子的份上,萧掌院心底哼哼两句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了。   说实话,翰林院里面一些官员的生计问题萧掌院本人也是颇为关注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好点子,现在衡玉这个主意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又没有衡玉那么厚的脸皮把人用完就扔,所以这时候面对衡玉那脸色自然是十分温和的。   具体计划如何衡玉都清楚写在纸上了,所以衡玉把自己的计划大概讲了讲就不说了,剩下的萧掌院自己回去看也就懂怎么操作了。   于是萧掌院那是面如土色被衡玉拉到旁边说话,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春风满面。   得知消息的裴衡雍还以为自家弟弟给人赔礼道歉去了呢。   他担心衡玉不好意思,所以没有把衡玉叫过来说什么,只是自己在心里心疼了衡玉一番,让内侍来了他的内库,给衡玉赐下了一批珍贵宝物。   内侍总管把赏赐送过来的时候,还把裴衡雍的话转述给衡玉了。   “陛下让奴才转告殿下,说您近些日子辛苦了。”   宫殿几处角落都摆着冰,外面酷热难耐,这殿内倒是十分凉快。衡玉被两名宫女服侍着,半倚着椅子悠闲吃着解暑甜点,生活有滋有味,他是根本没能跟上他三哥的脑回路。   不管怎么对比,都是他三哥比他辛苦好吧。   行吧,虽然有些不懂裴衡雍到底在想什么,对于赏赐衡玉也是开开心心收了,然后还张罗着让小厨房的人做上一些解暑的冰镇甜品,让内侍总管带回去给裴衡雍尝一尝。   兄弟俩在这里兄友弟恭,那一边的萧掌院也颇为满足。   他把衡玉写的这份资料从头到尾完完整整都看了,不得不说这其中是大有可为啊。   从童生试到乡试再到会试都可以出题。因为朝廷重文轻武,如今在民间已经隐隐流传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因为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汲汲于科举路上,甚至一生蹉跎。   有了这些辅导书,虽然并不意味着会提高他们的水平,但却能给那些参加科举的学子指明一个学习的方向。毕竟不是每个士子都能那么好运觅得良师的,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在这一条路上摸爬滚打。   如今衡玉就连教辅的名字都给他起好了。   什么《三年科举两年模拟》啊,什么《状元笔记》啊,什么《轻松科举》啊,什么《考前百日冲刺》啊……   萧掌院点评:这名头起得一个比一个有唬头。   就连当年状元出身文采风流的萧掌院都在心里琢磨,如果他当年科举的时候有这么些辅导书面世,那么他肯定能备考得更加轻松。   毕竟翰林院的人已经算是国家行政机构里面文采最高的一批人了。   连萧掌院一个世族出身,自幼就被认为是良田美玉一路得名师指导的人都觉得这些辅导书如此之好,更何况是其他人。   衡玉能写得这么厚,是因为他后面一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在给萧掌院他们举例子,告诉他们编写教辅书的具体思路。   他这些思路早已成熟,倒是免去了翰林院众人琢磨的功夫。   所以在萧掌院试着把这份资料给翰林院其他人看过后,那些人态度顿时都热烈起来。   这些辅导书对士子而言影响多大啊,把辅导书编写出来后,他们第一批行动起来去编书出题的人不说名垂史册,至少也能在史册中留个名了。   像这种出题的事情,萧掌院与翰林院其他一些资历老的大臣商量过后,都决定先由他们制定大纲,然后再把任务分派下去,让那些品阶低的官员去出题。   到时候卖教辅赚到的钱,再按照他们出题的量进行分配就好了。   翰林院赚钱大计正在酝酿,萧掌院去上书房上课时对衡玉的态度那叫一个温和,让不少人都瞧了个稀罕。   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一个快乐源泉,衡玉非常唏嘘,心情十分不好,于是他决定要好好在自己的寝宫里休息休息调整心情。   光是在寝宫里休息调整还是不够的,还得去宫外散散心放松自己。   于是等萧掌院满面春风来上课时,面对的就是衡玉那个再次孤零零空荡荡的位置。 第136章 悠闲庶皇子   上书房那里萧掌院再次吹胡子瞪眼, 而让萧掌院如此不淡定的人现在正悠闲地在朱雀大街上闲逛着。   身后跟着他的贴身内侍小福子, 保护衡玉安全的侍卫则是分散在他不远处,没有靠过来打扰他的兴致。   朱雀大街衡玉已经来过几回, 但在宫里呆久了, 对于已经逛过好几遍的大街他也挺有兴致的。   “糖葫芦, 卖糖葫芦咯。”扛着糖葫芦走街串巷的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吆喝着。   衡玉走得很漫无目的, 听到这叫卖的声音微微顿住脚步,食指拇指相抵,反向用力, “啪”地一声, 他手里的折扇打开。   衡玉摇着折扇,指挥跟着他的小福子道:“走,我们去买糖葫芦。”   他这一系列动作那叫一个气势十足,再配上穿着的锦袍华服以及身上无一处不精致贵重的饰品, 活脱脱就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唯独说出来的话太没有气势了。   “哈哈哈哈,这是哪里来的土包子, 是要笑死我吧。”   这句话在吵杂的大街上衡玉也听得十分清楚, 可想而知说话的人到底说得有多大声。   但是别人又不是说他,衡玉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反应,依旧继续自己的节奏往糖葫芦走去。   “喂, 前面那个, 我说你呢,你没听到吗?”那道声音又再次响起。   声线清爽干脆,听着十分悦耳, 就是那嚣张的语气冲淡了这种感觉。   衡玉已经来到了卖糖葫芦的中年男人面前,他把折扇一合,也没自己开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小福子就已经机灵地上前,快速买好了串糖葫芦。   “我说你呢,你居然如此无视我。”一只手突然搭在了衡玉的肩膀上,同时,那道已经听了两次的声音从衡玉身后响起,隐隐还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大胆。”小福子尖细的呵斥声响起,“还不快放开我家少爷?”   他这声音尖细,又没有克制自己的嗓门,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那几个隐在暗处保护衡玉安全的侍卫也全都小心从四个方向围了过来,手已经下意识搭在了剑柄上。   衡玉垂在身侧的手突然动了动,打了个手势。   四个侍卫就这样停住了脚步,但手还是没有从剑柄上移开,眼睛也一直在盯着衡玉还有那个拍住他肩膀的年轻人。   让那些侍卫都稍安勿躁后,衡玉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那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仁兄。   这位仁兄,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一张脸艳若桃花,若不是五官轮廓十分硬朗,第一眼看过去时怕是要被迷惑了性别。   “你刚刚是在和我说话吗?”衡玉右手拎着折扇,随意地敲了敲这位仁兄的手,示意他快点把手放开。   赵泽翻了个白眼,这样的动作十分拉仇恨,但他一张脸长得十分赏心悦目,衡玉素来对美人比较宽容,手里晃着自己的折扇等着赵泽说话。   “不是说你是说谁,这大街上还有像你一样的吗,一副纨绔子弟做派偏偏不去最贵的酒楼吃饭,而是要来买糖葫芦吃,我看你也就这身打扮拿得出手,实际上就是个土包子。”赵泽不屑道。   衡玉无语望天。   且不说他这身锦袍是用松江特贡料子裁制而成的,就说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就不是一般的东西吧。   眼前这家伙什么眼光啊。   作为一名真正的纨绔子弟,那真的得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才行,连他腰间这一块极品羊脂玉都认不出来,明明这家伙比他还不像个纨绔子弟。   京城高官的幼子或者是孙子中,衡玉认得的只是在上书房当伴读的那一小部分,所以一时之间他还真没能认得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只不过这家伙长得好是没错,就是脑子不太行。   衡玉对美人还是很宽容的,没有计较赵泽刚刚的冒犯,还从小福子手里接过糖葫芦,直接把糖葫芦递到赵泽手里,“给你吃,也许可以补脑。”   说完之后,一展他的折扇,潇洒离开。   赵泽:“……”   他手里举着糖葫芦,看了看衡玉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糖葫芦。   “少爷?”   赵泽被下人一唤,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他把糖葫芦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吞下去,不屑道:“也就一般般嘛。”   真的很一般般,有些太甜了。   不过他还没吃过糖葫芦,感觉还有点新奇。   这么想着,赵泽又把糖葫芦塞进嘴里,一边吐槽一边毫不犹豫地把糖葫芦吃下去。   这一边,衡玉把糖葫芦塞到赵泽手里后就继续逛起街来了。   虽然没有了糖葫芦,但是吃货民族的潜力是巨大的,衡玉多走几步就买到了其他的零嘴。   他吃着有些酸的梅子,倒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恰好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怡然居就在不远处,衡玉转了个方向就往怡然居走去。   说怡然居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倒不是因为它里面的饭菜是全京城味道最好的,而是说它这里的价格是出了名的贵。   占据最繁华的街道最好的地段,怡然居里面的布置十分大气,不少有身份的人都更喜欢过来怡然居。   衡玉踏进怡然居的时候,怡然居掌柜正倚着柜子拨弄算盘算着帐,看到有人走进来时下意识往门口一扫。   他定眼一看,神色立马殷勤起来,也不用店小二上前,自己亲自从柜台走出去招呼衡玉。   衡玉没有表明身份,但怡然居的掌柜可不像刚刚的赵泽一样没眼光,他一眼就能看出衡玉这一身打扮十分贵气,而且小福子虽然换了常服,但他内侍的身份还是很容易被眼神毒辣的人看出来的。   衡玉不打算去包间里坐着,她选了个二楼比较角落的桌子,随便点了一些东西就让掌柜先下去了。   怡然居贵是贵,但是天子脚下别的不多,有钱有权的人绝对不少。   那些悠闲的纨绔子弟都很喜欢聚在怡然居谈天说地,所以怡然居在饭点的时候还是很热闹的。   衡玉早就听说过,一些权贵家出来的子弟不讲究,在怡然居的时候特别喜欢八卦其他和他阶层差不多的人。   比如现在,衡玉就坐在角落这里,一边吃着绵软香甜的糕点,一边听着他隔壁桌那三个权贵子弟在聊户部尚书嫡幼子赵泽的八卦。   “明明是文官子弟,结果比我们还不讲究,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把自己最大的爱好是赚钱这件事说出来了。”身穿玄色衣袍,眼下有黛青,看着像是纵欲过度的男子啧啧称奇。   他五官很清秀,但再清秀的脸配上那一双憔悴的眼睛也让人欣赏不起来。   不过他应该是那一桌人中身份最高的,同桌另外两个人一直在小心捧着他。   男子的话很明显表露出了自己的态度,他同桌的两个人也出声在附和他。   “当时户部尚书那张脸难看得很,让所有人都好生看了场笑话。赵泽回到家之后直接被户部尚书追着打了,听说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养好身子,呵,我看他以后怎么在我面前张狂。”两人明显是有旧怨,男子话中的幸灾乐祸十分明显。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赵松是朝廷里有名的笑面虎,竟然因为他的嫡幼子而在其他人面前变脸,这实在难得啊。   衡玉一个眼神过去,小福子立马机灵地把茶杯添满了茶水。   另一个人搭话道:“我倒是听说赵泽不愿意走科举?他一个文官世家出身的竟然不愿意科举,怕是再过几年连和小侯爷您坐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现在户部尚书还在,赵泽就是阁老之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其他人也不会得罪。但等他成婚分家之后,真的就和他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尤其是赵泽还喜欢赚钱行商,怕是要自甘堕落到商贾行列了。   赵泽被掌柜引上二楼时,恰好听到最后的尾声。   他素来不是个会按捺自己性子的人,人刚刚出现在二楼,也不在意二楼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直接把火气对准刚刚说话的男子,冷笑开口道:“至少现在,我有资格和柯晋平起平坐,而你们,只是柯晋的跟班。”   这个声音一点儿也不陌生,衡玉转过视线,就看到赵泽那张艳若桃花的脸。   听他这句话,再联想到其他人刚刚的八卦,衡玉并不难猜出眼前这人的身份。   衡玉眉梢微扬,倒是起了些兴致。   柯晋那一边,听到赵泽这番话眉梢动了动,哼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赵泽说的也是实话,而且他这边的人说的话也的确不够客气。   赵泽扳回一局,但还是觉得有些牙痒。他正在脑海里组织语言,就听到熟悉的“啪”的一声响起。   无论是赵泽的身份还是柯晋的身份在这帝都里都不算低了,他们两个在这里对垒,酒楼二楼其他桌坐着的人都静静看着,没有出声。   也是因此,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酒楼里,这道声音显得十分明显。   衡玉摇着折扇站了起来,走到赵泽身边,批评他道:“你这样回话太没有气势了。”   “虽然你长得比他好看,但这不是你气势输给他们的理由啊。把你刚刚在大街上嘲讽我是土包子的勇气拿出来。”衡玉说道。   能没认出他身上的好东西,并且嘲讽他一个皇子是土包子,这个勇气吧,他爹户部尚书都没有。   赵泽:“……你这是在夸我?”   他怎么觉得这话这么像在骂他。   衡玉:“……如果你真要这么以为也不是不可以。” 第137章 悠闲庶皇子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话的功夫, 另一桌的柯晋才算反应过来。   他与一直生活在老家去年年底才被接回京城的赵泽不同, 柯晋在宫宴的时候偶尔会随着他爹进宫,远远见过八皇子几面。   刚刚八皇子坐在角落里他没有细看, 现在这么一打量, 哪有认不出对方的道理。   柯晋连忙起身, 就要行礼, 小福子已经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住了柯晋,没有让他暴露衡玉的身份。   柯晋已经懂得了衡玉的意思, 他冲着衡玉恭敬地颔首打了声招呼, 又重新退回原位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赵泽见柯晋这幅作派还以为柯晋是怕了他,心情顿时变得很好,眉宇间神采飞扬。   衡玉在旁边看着他脸上神情的变化, 倒是觉得有趣。   最开始赵泽当街叫他土包子时,衡玉心里没什么其他想法, 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代入感。   如果是那些被赵泽戳中了心肺的人估计是要冲上去与他理论, 又或者是想要打他一顿出一口恶气。但从头到尾,衡玉都和土包子这三个字搭不上边。   他回头的时候,认真扫了赵泽一眼, 瞬间判断出赵泽身上的服饰做工十分考究, 而赵泽佩戴的玉佩虽然没有他的材质极品,但也是难得的美玉,如果不是有钱有权的人家是绝对寻不来这样的美玉的。   而官宦世家的子弟, 会看不出他这一身非同寻常吗。   衡玉觉得这几处疑点有些意思,他琢磨着这些事可能牵扯到了一些后宅阴私,一想到这,衡玉又有些没了兴致。   所以衡玉随手把糖葫芦递给赵泽,就带着小福子离开了。   直到在酒楼里听到柯晋刚刚说的那些话,衡玉才又起了几分兴致。   户部尚书赵松他其实熟得很。如今的皇后,原来的三皇子妃就是赵松的嫡长女,赵松本人既推崇嫡皇子继承制,又有他嫡长女的因素在,偏向于裴衡雍是很自然的事情。以赵松的城府自然不至于对衡玉出手做什么,如果被景渊帝知道肯定落不得好,所以当时赵松把姜家咬得十分紧,以至于好几次衡玉都能碰到两位舅舅过来和他哭诉,偶尔去淑华宫时,还能赶上姜老夫人的哭诉。   因此对于赵松,他真的是一点儿也不陌生。   “小福子,我们走吧。”衡玉已经吃了个半饱,他招呼小福子一声,绕过赵泽就往楼梯走去。   小福子答应了一声,跟在衡玉身后离开。   赵泽就站在楼梯口中间,把衡玉的去路挡住了。见到衡玉直直往楼梯口走过来,赵泽下意识往边上一闪把位置给衡玉让开,等衡玉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酒楼门口时,赵泽才突然反应过来,嘴里喊了句,“哎,你等等。”   衡玉听到从二楼传来的声音,脚下不停,“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摇着折扇就离开了。   但他是在逛街,又不急着离开,赵泽和他的小厮跑出酒楼往两边看了看,他的小厮就指着酒楼不远处的一个摊子道:“少爷,在那里。”   衡玉正在让手艺人帮他做一个糖人,没过一会儿他就察觉到自己身边杵了个人,这人也不陌生,就是赵泽。   赵泽原本还想等衡玉开口问他为什么要追着过来,但衡玉什么话都没说,完全视他为无物。   赵泽觉得心底有些憋气,但山不来就他他还能不去就山吗,赵泽想了想,一点儿也不委婉问道:“你是何人?”   衡玉接过手艺人递来的糖人,舔了一口,对甜度十分满意。   “赵景是你何人?”听到赵泽的问题,衡玉突然出声问道。   赵泽脸色一僵,“是我大哥。”   赵景,户部尚书赵松嫡长子,景渊三十一年二甲进士,现在正在翰林院里熬着资历。   原身当年既然有志于夺位,对一些大臣家中的子嗣情况都是了解的。据衡玉所知道的情况,赵尚书只有一个嫡子一个嫡女,并没有赵泽这么个嫡幼子。   但赵泽却能和嫡子沾上边,除了是继母所出的嫡子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而他不知道这么个人,那就只有可能是当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然后赵泽被送走了没有在京城长大,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所以他的人才没有把这件事打探清楚。   衡玉不是个喜欢戳人伤口的人,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好像刚刚那个问题只是他随口一问。   结果赵泽却是纠结上了,你点头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你突然要提及赵景。   能认识赵景,赵泽算是知道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看来他又撞上铁板了。   为什么说“又”,自然是因为往事有些不堪回首了。   “我对你如此不客气,你不生气吗?”   衡玉突然顿住脚步,两人站的位置很靠边上,不必担心影响路人的往来。   衡玉偏过头,望着赵泽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说它漂亮,是因为这双眼睛十分纯粹,没有心机闪动,不像刚刚的柯晋那样带着堕落颓废,也不像衡玉的眼睛,有时候总会流露出几分岁月铭刻的印记。   虽然人是傻了些嚣张了些,但是对于这种自己没有拥有的美好事物,衡玉总是愿意多几分包容的。   “你不懂人情往来,认不清形势,根本没办法当一名合格的商人。我能认清这一点,你父亲自然也能认清,所以他根本不信你的志向是去当个商人。你相信吗,如果你是个与你父亲无关紧要的人,不管你去做什么,就算你站在他面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也能眉梢都不动一下,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原本很精神的赵泽一时间有些沉默,他抿着唇,直直看着衡玉,等着他后面要说的话。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不允许你这般自甘堕落。为什么要行商,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去吸引他的注意力吗?”   衡玉没再说下去,赵泽沉默片刻,突然低低说道:“他只是怕我堕了赵家的声望。”   他的嫡长姐,是当今皇后娘娘;他的嫡长兄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仕途坦荡。而他母亲被送到庙堂青灯古佛了却余生,他还没记事便已经被送到老家,由老管家看着长大,十四岁那一年才被接回到京中。   虽然衣食无忧,他的用度全都是比照一部尚书嫡子的用度,赵松在这方面十分大方。但也就仅此而已,赵松只舍得给予钱财,却吝啬于给予关注。   赵泽一直在父亲的漠视中活着,他其实只是想得到一些关注罢了。   虽然他现在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就像个跳梁小丑。   “读过《庄子》吗?”衡玉的话题跳跃得太快了,以至于赵泽根本没跟上他的思路。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衡玉也不需要赵泽的回答,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庄子》里面提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我为什么没有生气,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但如果你想知道,那就努力往上爬吧,等你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不需要别人给你答案你自己也能悟出来。”   朝生夕死的菌类不知道一月有开头一天和最后一天,蟪蛄不知道一年有春秋,因为看不到,所以不了解,所以赵泽才有困惑。[注]   但赵泽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就好像天上的雄鹰是不会在意地上的蚂蚁对它的看法的,雄鹰搏击九天,纵使知道蚂蚁嘲笑它,也只会一笑而过,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九天之上。   这就是衡玉不在乎赵泽看法的原因。   他早已强大到不在乎他人的评价与看法,因为那些人与他根本不在一个高度上,这样的评价与看法本来就是有失偏颇的。   “你这是在鼓励我吗?”赵泽明明有些感动,但还是别扭地问道,如果是其他人来看,肯定十分不讨喜。   衡玉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怔,但他一想也能猜到赵泽的处境,虽然说是赵松的嫡幼子,但是处境其实还是很尴尬的吧。   于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好兄弟。”赵泽突然又恢复了之前那幅得意洋洋喜上眉梢的模样,恍若刚刚那低沉的模样只是一种错觉。   衡玉:“……你脸皮真厚,我什么时候和你称兄道弟了。”   系统大惊:【零,这是第一次,你竟然会夸奖别人脸皮厚】   这边的赵泽完全没有体会到衡玉无语的心情,他拉着衡玉就要随便挑个酒楼进去,“兄弟,我还没吃饭呢,你刚刚吃饱了吗,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看到衡玉站在原地没有动,赵泽直接和衡玉勾肩搭背,带着他就往酒楼走了,嘴里还亲热地说道:“我们兄弟现在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一见如故吧,” 第138章 悠闲庶皇子   朱雀大街如此繁华, 还有其他的酒楼自然不足为奇。   赵泽当时为了能吸引赵松的注意力, 那真的是事情也闹了,钱也大手大脚花了, 所以别看他才回了帝都大半年, 朱雀大街这里的几家酒楼他全都已经混得脸熟了。   衡玉会出宫也是出来随便逛逛寻些乐趣, 所以对于赵泽拉着他去酒楼也没抵触。   拉着衡玉往不远处的客来居走出, 酒楼掌柜自然认得赵泽,欢喜迎上来招呼两人,然后把两人给带去了包间。   赵泽随口点了三道招牌菜, 去问衡玉还有什么补充时, 衡玉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赵泽就再多点了一道桂花糕,然后就让人退下了。   赵泽是个十分自来熟的人,明明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嘲讽衡玉, 现在已经拉着衡玉称兄道弟谈人生了。   即使他这位兄弟态度冷淡了些也不能阻挡赵泽的滚滚热情。   除了刚刚赵泽问了一句衡玉的身份后,现在他就像是把这件事给忘了一样, 根本没有再提起来, 衡玉也没有多说自己的身份,只把自己的名告诉了赵泽。   两人聊了一会儿,当然主要是赵泽在说, 衡玉坐在旁边听, 虽然赵泽的话里十句有九句是没有什么内容的废话,但衡玉还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应两声表示自己在听。   但看到赵泽有继续长篇大论下去的趋势, 衡玉忙让小福子给赵泽倒了一杯茶,不再给他跑题的机会。   赵泽说了那么一会儿口也有些干了,顺手把小福子倒给他的茶端了起来,饮了两口才放下。   这下子他心情调整好了,赵泽想了想,向衡玉取经,“衡玉,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实不相瞒,科举一途我实在是没有天赋,到了如今连个童生都没有考得。”   “那你认为你在哪一途有天赋?”衡玉一针见血道,“你走不了科举一路那就选择另一条路,如果真的什么天赋都没有,赵尚书虽然不待见你但也绝对不会亏待你,起码你不会短了用度。”   科举一途,有多少人蹉跎一生白了头都没有取得任何成就,在科举之路上有时候不是勤奋就可以取得好成绩的。更何况赵景二十多岁就中了二甲进士,赵泽如果真的要走科举一途,估计很多人都会把他和赵景放在一起比较。   可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太大的可比性,就第一条,在赵泽现在这个年纪,赵景早就已经中了秀才了。   衡玉等着赵泽的回答。   他是悠闲想给自己找些乐子,但也不喜欢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如果赵泽当真很光棍地说自己什么天赋都没有,衡玉就算不是当场走人,以后也会把赵泽这么个人忘掉。   赵泽沉吟片刻,才有些迟疑道:“我对数字很敏感,这算吗?”   其实他也不确定这算不算是自己的天赋,但是赵泽寻思了一遍,也只能给出这么个答案了。   衡玉没多说什么,只是随口出了道非常经典的鸡兔同笼问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身边没有笔纸,赵泽沉默片刻,直接在心底打起了草稿。   衡玉一杯茶还没有饮完,赵泽便先给出了他的答案,“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对了吗?”   “没错。”衡玉点头,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桌子边,“你知道吗,这样的题目对很多人来说已经很困难了。”   在衡玉看来,户部记账的方式繁琐,这是他们工作效率低下的一个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户部的很多官员根本不会做基础应用题。   那些用一道很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就能解出来的题目,但户部那些官员在计算这些题目时,很多时候用的都是强算的方法,大大拖慢了工作效率。   而这样的题目,户部官员却时常能够碰到。计算工程需要拨出的钱粮,还有一些实际问题时,这都是绕不开的坎。   “你可以去城南一带找找来我庆国行商的阿拉伯商人,试着与他们沟通沟通数学方面的知识,也许你会有所收获,那个时候,你可以把自己得到的收获告知你的父亲。”衡玉最后只给了赵泽这么个点拨。   赵泽有这么个天赋,想要进户部很简单,但是他撑死了就是个吏,甚至不算正式编制的官员。而且以赵泽的性格也不适合官场。   所以比起在官场任职,倒不如以后当个名垂青史的数学家更加潇洒?   赵泽没有迟疑,非常爽快地点了点头。他不算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衡玉身边的时候,他总觉得衡玉身上有一种气质,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服他所说的那些话。   这样的气质,不仅仅是对自己的自信,更有一种强大的底气所支撑。   所以赵泽只是短短接触,就愿意听衡玉的建议。   生活一下子有了目标之后,赵泽这顿午饭就吃得很心不在焉了。衡玉早就已经半饱,基本只动了动筷子,而赵泽也是匆匆扒了几口饭填肚子,就兴冲冲去城南那里寻阿拉伯商人了。至于具体怎么去和阿拉伯商人沟通,衡玉也没给他什么建议。   赵泽那个性子,磨一磨也是好的。   赵泽离开了,衡玉没了什么事情,便也回了宫中。   他回到宫中就得到消息,徐容华怀孕了。   当然,衡玉对于裴衡雍的后宫是不关注的,如果是皇后怀孕了也许他还会关心一下,但是一个妃子怀孕了,他一个小叔没必要去关注。他能这个消息,还是裴衡雍亲自过来找他的时候透露出来的。   身为帝王,如今裴衡雍膝下只有裴安一个公主,的确是单薄了些。   裴衡雍与皇后大婚已经五年,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前段时间在言官的上谏下,裴衡雍下旨进行选秀充盈后宫,徐容华就是那时候进宫的。   而裴衡雍此时会过来找衡玉,自然不是为了和他说个喜事那么简单,他是过来和衡玉说一件烦心事的。   “朕看在徐容华怀着孩子的份上,想要给她再提一提位分,顺便给徐容华的兄长安排个职务,可户部尚书却明里暗里阻挠。”裴衡雍蹙起眉来。   “三哥给徐容华提位分没有问题,但是安排职务这件事实在急了些。”衡玉很客观评价。   裴衡雍听到他这话笑了笑,“八弟莫要以为三哥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三哥只是想借此事试探一下内阁的底线。”   内阁手里的权力太大了,已经对裴衡雍这位帝王形成了制衡。裴衡雍上过战场杀过敌,与性情温和又身体孱弱的太上皇不同,他野心勃勃,想要收复前朝时国家失去的领土,还想要把外族给打得几十年没有反击之力。   这样的帝王,实在不可能会愿意臣子与他分权。   如今时代的发展还是中央集权制,泱泱大势无可改变,在这种时候不是皇权高于臣子手中的权利,就是帝王被臣子压制。   所以裴衡雍想要把权力收归到自己手中的想法很正常。   “如今三哥你继位尚且不足一年,何必如此着急。只要你的威望建立起来,这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了。”   年轻的帝王意气风发,没有受到过太多的挫折,就连这样的试探也显得有些拙劣。   内阁那些老狐狸会看不出来裴衡雍的试探吗?   至少衡玉能轻易看出来,而内阁那些老狐狸的功力不会比他少太多。   裴衡雍听到衡玉的话,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就算听了衡玉的劝说,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只有等他碰了壁才能把这句话悟透。   遭遇小挫折然后迅速成熟起来,也比在那些大事面前失败然后才成熟起来要好,所以衡玉没有多费口舌,只是轻巧转移开了话题。   这一边,赵泽去南街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阿拉伯商人最为集中的那条街道,但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他只得先回府里。   赵泽回赵府走的是侧门,但这一回不知怎么的,赵泽走着走着,突然对他的小厮道:“现在应该是父亲还有长兄从府衙回来的时间,我们去正门看看吧。”   小厮吓了一跳,“少爷您……”   “走吧。”赵泽没有选择自己以往走的那条路,而是换了另外一条路,从这条路走出去到出口,就能抵达赵府的正门。   没走多久,赵泽就绕出了小径,他也没走过去,只是杵在路口那里,目光一直落在府门口。   赵家的少爷小姐除非特定的日子,其他时候基本都只能从侧门进出赵府。在赵家的小一辈中,只有已有功名在身的赵景可以从正门进出。   没让赵泽等太久,赵景就已经骑着马回到了赵府。他下了马后也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那里,仿佛是在等着什么人。   赵泽已经猜到赵景要等的人了,他默默往里面又缩了缩,确保自己不被赵景看到,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去打量。   没有让赵景等太久,一辆马车就这样慢悠悠撵着青石板路驶进巷子里,最后停在了赵府门前。   赵景连忙迎上去,把赵松从马车里面扶下来,父子两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从赵泽的角度,能看到赵松笑得十分开怀。   这样的父子情深,怕是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有吧。   赵泽垂下眼,想要像平时那样冷哼一声故作不在意,然后领着小厮潇潇洒洒离开这里,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着往赵府侧门走去。   “少爷。”小厮有些担心,在他身后唤了唤。   赵泽摆摆手,“没事,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父子情深,也许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拥有。但是,如果他真的做出什么成绩,也许他就能从正门堂堂正正进进出出了。   第二日,赵泽起了个大早跑去南街,开始了自己艰难的沟通之路。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他的性子问题,赵泽磨了很久,反倒是吓到了那些前来庆国做生意的阿拉伯商人。   以前一直窝在家里,赵泽虽然知道自己性格有问题,但也没想到自己的性格竟然这么惹人嫌。   他一咬牙,反倒杠上了。   不会为人处世不会说话,那他就去学,反正总有办法去提高的。   赵泽的发奋吓到了从小一直跟着他的小厮,深怕自家少爷受了刺激。   要知道以前他家少爷真的是特别讨厌和人打交道啊。   小厮的心情赵泽没有体会到,也不知道是他的交流能力有了提高,还是那些阿拉伯商人实在怕了他,又或者是他的金钱攻势起了作用,最后那些阿拉伯商人不仅把阿拉伯数字教给了他,还夹带了加法减法运算规律的私货。   赵泽得到这些阿拉伯数字之后,自己认认真真研究了几天,并且把他得到的公式都认认真真罗列出来。   把自己这一个月的成果全都展示在纸上后,赵泽却突然胆怯起来了。   这些成果他要怎么给他爹,而且他爹会信他,会认真把这些内容看完吗,看完之后他爹又是否会如他所愿去推广这些简单易行的数字呢?   其实现在这样的算法也没什么不好吧,虽然难是难了点,但是也用了那么多年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去推翻重新建立一套运算规律呢。   赵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他觉得自己此刻非常混乱。   他有点想找衡玉商量,但到这时候了他才发现衡玉甚至没有给他留下个地址,他没办法找到衡玉啊。   赵泽正捧着自己的成果纠结忐忑时,他的小厮突然兴冲冲跑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封信。   “少爷,门房那里说有人给你写了封信,我给你拿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赵泽突然有种预感,这一封信一定是衡玉写给他的。   “快拿过来给少爷我。”赵泽把小厮招呼过来,一把将信抢过去拆开,从里面抽出信纸。   但光滑白洁的纸张上,空无一字,甚至连一点儿墨迹都找不到。   赵泽把纸张来回翻看几遍,都没能从上面找出一个字来,他忙又把信封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但除了信封最中间写了一行“赵泽亲启”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字迹。   赵泽挠了挠头,目光一直落在这张空白的纸张上。   衡玉到底想要和他说什么呢?   此时,皇宫内。   衡玉正待在自己的书房里,没有让小福子动手,他自己亲自研墨,准备提笔画些风景图。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动笔画过画了,未免自己疏忽了技艺,还是偶尔练一练比较好。   小福子站在旁边伺候着,面上情绪不显,但却已经有些走神了。   他是亲眼看着衡玉随手抽出一张空白的纸张,然后把它折叠好之后塞进信封里,再命其他内侍送去赵府的。   他心里有些好奇殿下送这么一封空白的信去赵府的用意,但是自家殿下的心思如今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小福子不敢僭越去询问。   衡玉在一排毛笔中,选了最适合的一支,却没有立刻动笔作画。   他把毛笔举到自己眼前,迎着光线去打量这支毛笔的构造。   他命人送去给赵泽的信上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写。   但赵泽却可以从那张空白的信上读到很多内容。   他在信上看到的内容,就是他心底最想做的那个选择。   已经直面内心得出答案,接下来,就看他到底有没有勇气踏出最后一步了。这样的勇气,只有他自己能给自己。   衡玉握好手里的笔,蘸了墨水开始动笔画山水风光图。 第139章 悠闲庶皇子   赵泽的选择到底是什么, 衡玉是从其他地方知道的。   因为赵松私下求见裴衡雍, 并且还把阿拉伯数字以及相关的算法都向裴衡雍演示了一遍。   衡玉今天恰好去寻裴衡雍下棋,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需要衡玉回避的, 他就跟在旁边从头听到了尾。   文字还有计算的简化也是时代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 裴衡雍是一位很英明的帝王, 他一看到阿拉伯数字的妙用, 瞬间就知道推行这样的算法到底有什么好处了。   于朝廷而言,户部记账时候能够更加直观,核对赋税时工作量也能大大减轻。于民间而言, 尤其是那些商贾, 这样的计算方法对他们也是百利无一害的。   但是以前的计数形式流行了那么久,贸然改变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赵爱卿不如拿出个章程来,具体该如何推行还要麻烦赵爱卿了。”裴衡雍说道。   衡玉之前一直坐着旁听没有插话,这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赵大人整日忙着处理户部事务, 想来应该没有时间自己去琢磨这些算法吧。”   赵松笑着道:“的确,臣正要向陛下还有八皇子殿下禀明, 这套算法正是犬子从胡商那里套出来的, 原本是胡商那里的不传之术,也不知道他怎么从那些人嘴里撬出来的。”   听赵松的语气,不知情的人还得以为父子两关系十分和谐呢。   “噢?”裴衡雍对赵景有些印象, “朕怎么没听说过赵柏晗不仅文采一流, 在这些杂学上也有所涉猎。”   赵景,取字柏晗。   显然赵松早就知道今日会有此一遭,面对裴衡雍的这番话, 赵松回答道:“陛下误会了,寻出这些算法的是臣的嫡幼子。”   一笔带过。   裴衡雍对于臣子后宅的阴私也没有很关注,所以虽然有些诧异自己好像没有听说过赵松还有个嫡次子的事情,但是既然赵松都那么说了,他也只能以为是自己不够了解,便把这一遭略过去了。   “那赵爱卿你的嫡幼子能否拿出一个具体的流程来。”裴衡雍询问道。   赵松无奈拱手道:“臣已经询问过了,暂时还没有。”   衡玉在旁边听着,暗自挑了挑眉,能让赵松亲自去询问赵泽了,不得不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具体的流程赵泽给不出来,但是衡玉却可以。   “臣弟以为,若是赵大人的嫡幼子在这方面有深入的研究,不如编出一本系统的教材来,到时候可以把这些教材拿去给户部的官员,让他们学习上面的算法。也可以把这些教材推广到市面上,有需求的商人可以购买学习。等这样的算法流传开后,朝廷再逐步用这样简单的算法取代原来繁琐的算法。三哥以为如何?”   裴衡雍听罢点头拍手叫好,“就这么去办,那赵爱卿,这件事就麻烦你去与你的幼子沟通了。”   “等教材编好之后,赵爱卿便把你这位儿子带进宫让朕瞧瞧,这也是国之栋梁啊。”   赵松连忙拱手应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的幼子赵泽性情顽劣,如今还没有取得功名,也只是在这些杂学上有些小聪明。”   裴衡雍只当赵松实在谦虚,赵泽这个名字已经是在他这里留下记忆来了。   却是衡玉接了赵松的话茬,“赵大人客气了,这样的算法一经推广,那必将是流芳千古的功绩。您的幼子在功名没有建树,但是他以后取得的成就未必就比您低啊。”   衡玉不介意向赵松点明这么一件事。   如果以后阿拉伯数字和算法推广开,那么第一个在国内推行这样算法的人,名字也必将随之铭刻在史册之上。   赵松抬头,看了衡玉一眼,眼里有精光闪过,随即他又重新垂下头,谦和笑道:“这也是我们赵家的荣幸。”   等赵松离开之后,衡玉在裴衡雍这里又坐了一会儿,把他们刚刚只下了一半的棋局继续下完,此时方才提出告辞离开。   回到自己的宫殿后,衡玉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就去了书房。   他把自己之前整理出来的数学教程编写模板还有一些基础的应用题都找了出来,让小福子找人送去给赵松。   他这一套模板很成熟,但也只是给了赵泽一些思路上的启发,后续的事情还是让赵泽自己去钻研比较好。   赵松从府衙回来,下马车时突然对赵府大管家说道:“你去侧门门房那里问问,最近有没有人给小少爷写过信。”   等赵松回到府里换好常服之后,大管家已经过来了。   “禀老爷,五天之前曾经有过一封信,今日也有人来送了一封信。听门房描述,奴才倒觉得送信的人有点像宫里的内侍。”   赵松正在让婢女整理自己的衣襟,听完大管家的话点了点头,“行了,你退下吧。”   果然,今日在勤政殿里八皇子总是不着痕迹地为赵泽说话,那时候赵松就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八皇子殿下和赵泽果然认识。   八皇子殿下,实在是个妙人。   还是个让人看不透深浅的妙人。   一直等到用了晚饭,赵松才让人去把赵泽喊来书房,公事公办一般把在上书房的对话告诉赵泽,然后把编写教材的事情给他安排下去。   赵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安安静静应了声是。   “如果父亲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儿子就先退下了,不打扰父亲处理公务。”赵泽回答得一板一眼的,和他在衡玉面前跳脱的性格完全不同。   赵松完全没觉得赵泽的应对有什么问题,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模式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   赵泽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没有耽搁,直接就去了书房,就着明亮的烛火开始编写教程。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种烙印。   铭刻下他曾经的不甘,也将为他迎来曙光。   在这一次来信中,衡玉还告知了赵泽要如何联系上他。   在大半个月后,衡玉拿到了赵泽所编写的教程初版样式。   衡玉翻看完后,倒是觉得赵泽在这方面挺举一反三的。   以他举的例子拟的框架为模板,赵泽还在里面融入了自己的东西,这本教材难度很基础,算是一本很合适的入门级教材。   里面还是有些不成熟的认知,但已经是瑕不掩瑜了。   衡玉在回信中把自己修改的意见写出来,在信的最后,他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户部是最应该推行这样新式算法的。   毕竟户部乃官方机构,又专门负责钱财核对这一项工作,从户部开始最先进行改革,那些闻望风向的商贾了解到这些消息后,不需要朝廷怎么宣传他们也会跟风的。   但是户部官员能这么容易上手吗?   衡玉的意思就是,等明年开春时,赵泽开一个户部数科特训班,专门给户部官员进行培训,上完课之后再进行考核,如果考核不及格的话就要记录在政绩考核上,这样肯定可以大大提高户部官员的相关素养。   不仅对赵泽是这么一副说辞,就算是在裴衡雍和内阁面前衡玉也是这样一副为户部好好考虑的模样,把赵松看得有些牙疼。   而裴衡雍觉得衡玉的建议非常有道理,自然是很爽快答应下来,根本没给赵松找借口推辞的机会。   衡玉和赵松一起从御书房退出去的时候,衡玉对着赵松笑道:“赵尚书,这都是为了提高户部官员的素养啊,还请您多多包涵。”   赵松也是温和一笑,不软不硬回道:“臣还以为殿下是在照顾我赵家呢。”   赵泽也是赵家之人,赵松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   衡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柔和,今天他穿着一身浅色常服,更是衬得他如雅玉一般明亮温润。   “赵大人能这么想,本殿下自然也应下这一个功劳了。”   言语交锋,反倒是衡玉更胜一筹。   反正裴衡雍金口已开,不管户部那些官员是怎么想的,在小年之前他们就已经拿到了新鲜出炉、还带着墨香味的数科教材。   如今就等着年后开始上特训班课程了。 第140章 悠闲庶皇子   熙元元年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 熙元二年则是十分轰烈热闹的一年。   这一年的序幕是从给太上皇的诸位皇子封王拉开序幕的。   临近年底的时候, 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就从行宫回来了,毕竟往常在行宫住着没问题, 但年底的时候还是需要回来祭祀天地祭祀历代祖先的。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回到皇宫中, 住进了裴衡雍特意为他们修葺好的宫殿里。   在他回到皇宫第二日稍作休息后, 裴衡雍这才过来问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身体。   两人在行宫那里呆了大半年, 从太上皇后的面色看不出什么,但太上皇比起刚退位那时候,如今的面色十分红润。大概是在行宫特别顺心, 他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多了, 身处高位时养出来的那些威严也淡去了很多。   按照礼节问候过两人后,裴衡雍这才出声把自己的另一个来意道明——他是想要找太上皇商议给诸位皇子封王之事。   “你们父子先聊,我去看看宫殿里的东西都添置得如何了。”太上皇后素来是个剔透人,裴衡雍这里稍稍透露了些话音, 她就已经先知情知趣地找了借口离开,把地方让给太上皇和裴衡雍。   裴衡雍行了一礼, 目送太上皇后离开。   等太上皇后的裙摆缓缓消失在宫殿内时, 裴衡雍这才开始把自己的来意说出。   “父皇,徐容华已经有孕,往后宫中陆陆续续会有皇子公主出生, 诸位弟弟不如就提前封王, 而几位妹妹也提前赐下公主称谓,父皇以为如何?”   裴衡雍这样的考量不无道理,他已经在皇位上坐稳了, 提前给其他皇子公主封王赐称谓,也算是一种施恩的手段。   “你可想好给你诸位弟弟们分封的藩地了?”太上皇颔首,不急不缓开口问道。   裴衡雍心下轻叹,与其说太上皇是好奇这个问题,不如说太上皇关心的其实只是他给八弟分封的地方。   太上皇的心思裴衡雍已经看透了,但他没有说破,只是一一把自己拟定的封地说出来。   自太上皇后在景渊二十五年被封为皇贵妃后,宫中就已经没有新的皇子公主出生了,所以分封的诸王也不多,而裴衡雍给衡玉定的封地则是晋地。   晋地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由此可知晋地的地理位置是何等重要。太上皇之前就想给衡玉分封晋地,若不是顶顶好的封地,太上皇也不会看上。   对比其他皇子那些或是靠近外族,或是贫瘠的封地,衡玉的封地可谓是十足十的好了。   在听完裴衡雍的话后,太上皇没急着露出喜色,二而是先微微蹙起眉来,“给玉儿选晋地作为封地,雍儿在内阁那边可会难做?”   裴衡雍一笑,“父皇不必担忧,玉儿乃嫡皇子,所得的封地自然要比其他兄弟都要好上一些的。”裴衡雍心底原本翻涌的一些不平随着太上皇这一句话而渐渐淡去。   也许他父皇只是为了让他不迁怒衡玉而随口一说,但愿意这么去表态,裴衡雍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十只手指都分长短,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偏爱,这些道理,裴衡雍看得明白,但有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只不过他父皇担心得有些过了,这样的不舒服并不会让他对衡玉产生什么不好的意见。   等裴衡雍离开后,太上皇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悠悠喝着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   太上皇后缓缓走到他身边,伸手去碰杯沿,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热度了。   她嗔道:“别仗着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就这么糟蹋。”   太上皇执起她的手笑道:“是是,以后一定注意。”   他拍了拍太上皇后的手,对她说道:“玉儿的封地在晋地。”   太上皇后对此倒是不太在乎,“玉儿并不愿就藩,他的封地在哪都无所谓。”   太上皇也笑了笑,“道理是这样,但这也能看出雍儿对玉儿的态度。”这才是太上皇更关注的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哪里操得了那么多心。而且玉儿不需要你我操心也能过得很好。”   这一边裴衡雍先与太上皇提过后,方才寻了个机会与内阁商议起这件事,等到圣旨颁下去时,已经是新一年的时候,恰好为新年增添了几分喜意。   衡玉对于封到了什么封地倒是无所谓,比较让他关心的是他已被封为王爵,再住在宫中就有些不妥了。   他的王府选址也不用他操心,裴衡雍早就已经为他选好了一个十分好的空宅,就等着开春冬雪消融之后动工修葺。   时间缓缓过去,户部的数科特训班也开课一段时间了。   每日不仅要去府衙处理公务,还要抽出时间去上课,最后还要去做赵泽出的那些巩固题。这段时间里,户部的官员在早朝时分外低调,衡玉听说他们很多人的精神面貌十分不佳,在朝会上虽然不至于打瞌睡,但都一副不是很精神的模样。   状态最好的,当属户部尚书赵松了。   对此衡玉只能唏嘘,姜是老的辣,没想到数学也是赵尚书学得最好。   这一日,衡玉窝在自己的宫殿内翻看下边人找来的话本,没过一会儿,小福子突然进来,凑到他身边。   “殿下,臣听说今日在金銮殿上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   衡玉把话本搁在旁边,从软塌上坐起来,如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他脑后。   过了年后他已经满了十四岁,如今的容貌越发长开了,结合了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两个人的优点,仅仅是静静坐在那里,也如黑洞般不知不觉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说来听听。”衡玉淡淡道。   “吏部交上来的官员考核,陛下私底下派了人去核实。好几位官员的三年考核全都是上上,没想到陛下的人去就地考核之后,发现这几位官员都存在一些贪污腐败或者是鱼肉百姓的事情,这件事传回来之后陛下顿时大怒,不仅是吏部尚书傅安卓大人被骂了,听说就连内阁首辅方尹光大人也受到了牵连。”小福子的语速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全都复述了出来。   了解了事情大概后,衡玉吩咐道:“去把人唤进来给本殿下换身衣服。”   很快,贴身伺候衡玉的两位宫女就走了进来,为衡玉换去身上的便衣。   他还在换衣服的时候,裴衡雍那边的内侍就过来寻他,让他去一趟勤政殿。   衡玉也不急,他慢条斯理换好衣服,拒绝了软轿,采用步行的方式走去勤政殿。   等他到勤政殿时,裴衡雍已经从那种盛怒的状态冷静了下来,看到不疾不徐从殿门口走进来的衡玉时,裴衡雍反倒还有些哭笑不得,他故意板着脸,沉声道:“听说玉儿是步行过来的?”   衡玉在裴衡雍对面坐下,大概是裴衡雍的低气压吓到了宫女,宫女在给衡玉倒茶的时候手都是微微抖着的,反倒是直面裴衡雍的人最为淡定。   “和不平静的人沟通起来最费事,臣弟最怕的就是麻烦了。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臣弟冷静得不能再冷静,那三哥现在冷静了吗?”   裴衡雍原本还有些哭笑不得,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又微微蹙起眉来,“可着凉了?”   衡玉摊手,“无妨,特意穿得厚了些。”   这下子裴衡雍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指着衡玉,笑着道:“朕怎么从不知道八弟你竟这般促狭。”   衡玉淡定道:“是三哥太不淡定了,既然吏部现在的考核方式有问题,那大不了就换一种考核方式。”   闻言,裴衡雍顿时起了兴趣。   他原本寻衡玉过来只是想把心里那口郁气吐出来,结果衡玉硬是耗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勤政殿,这时候裴衡雍心底的怒火也渐渐平复了。   他倒是没想到衡玉竟然在这件事上会有建议,这算是一件意外之喜了。   “八弟可有建议?”   衡玉的脸上缓缓露出了几分笑容,那抹笑意染上他的眼角眉梢,瞬间让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   “现在户部官员要学习数科,三哥怎好厚此薄彼呢,既然都是同僚,自然该共同进退才是。”   裴衡雍算是看明白了,衡玉脸上这抹笑,分明就是在幸灾乐祸。   不过想了想今日让他生气的事情,裴衡雍倒是不介意去听一听衡玉要怎么做。   “六部之中,户部需要学习数科,礼部倒是可以帮翰林院好好推广教辅书,顺便琢磨着怎么把数科这一门学问推广出去。而三哥志在外族,兵部那里武器研发的事项也该更走心些;刑部官员要断案,律法该好好背诵吧,一些陈年案例也该重新整理看看是否有什么冤案错案吧;还有工部,奇工巧匠那么多,出来的成果却如此少,岂不是太对不起三哥的看重了?”   顿了顿,衡玉才接着道:“至于吏部,就负责去给其他五部出题,考核该部的专业知识,当然,难度得高一点,要不其他五部还得以为吏部小瞧了他们。至于各地父母官,也要出一些题目去考核他们。这些题目的实用性必须要高,要具有可操作性。”   “至于考核的具体方式还要再探讨,反正总不能再让他们轻易钻了空子。”   “当然,臣弟只是给三哥一个建议,具体的落实就与臣弟无关了。”衡玉最后一句话直接把他给完全撇清了,让裴衡雍千万别把他牵扯在里面。   他就只是个闲散王爷而已,这些大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吗。反正那些官员有什么怨念绝对不能冲他来。   裴衡雍几乎是目瞪口呆听完了衡玉这一番话。   说完这一番话后,衡玉好像是有些渴了,他端起茶杯默默喝水,察觉到裴衡雍的视线,还弯起唇角和裴衡雍微笑,笑容温和有礼,带着一些腼腆与无辜。   好像这个三言两语就把朝廷大半官员都拉进考试大坑的人不是他一样。   以前官员只需要在科举上汲汲钻研,原以为他们考出来做官之后一切都好了,谁知道他们只是从一个大坑迈到了另一个大坑。   裴衡雍原本的愤怒已经没有了,他只要想一想那些官员将要经历的一切,他就觉得心头畅快,“八弟啊八弟,你实在是,实在是……”一时之间裴衡雍竟不知道哪个词更加贴切了。   该说他促狭,还是说他聪慧呢。   好像这些词又有些不妥。   最后裴衡雍只是指着衡玉畅快大笑。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件事通知给内阁,然后好好欣赏欣赏内阁的表情了。   但是衡玉怎么可能暴露自己。   上早朝的时候裴衡雍还在气头上,结果见了他一面后突然就有了这些主意,内阁那些老狐狸肯定知道这件事是他做的,这不是在自投罗网吗。   于是在衡玉的忽悠下,裴衡雍硬是憋了将近半个月才把这件事通知内阁。   听完裴衡雍一番说辞的内阁:“……”   内阁首辅方尹光最先反应过来,他咳了两声,劝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裴衡雍早就想好了应对,他端坐于主位之上,温和笑着问道:“那不知方大人有何更好的建议,朕倒觉得此举可行。”   此举麻烦的又不是他,他当然觉得可行了。   赵松抚了抚自己打理得很整齐的胡子,最先出声附和道:“臣也以为此举可行。”之前只是户部要学习要考核,这几部尚书在遇见他的时候明里暗里不知道笑话了他多少回。   现在倒好,其他几部也要追随户部的步伐成为户部的难兄难弟了,看谁还笑话谁。   萧掌院同样淡定,“臣也以为此举可行。”反正没他们翰林院什么事。   吏部尚书傅安卓咳了咳,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举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未免太大了些。”   其他几部只是要考试,他们吏部那是把所有能拉的仇恨都给拉了啊。出的题难了,同僚不满意,出的题简单了,陛下不满意。   这让吏部怎么做人。   裴衡雍淡定道:“无妨,所花费的钱财可从朕的内库出,至于人力,只不过是麻烦了些,倒不算什么。”   傅安卓败退。   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四部尚书一看,得了,也别挣扎了,陛下反正是咬死了要这么去做了。   其实他们都能看出来这样的政策更有利于国家选拔人才,但是……也太拉仇恨了些。   此举一推出之后,陛下必将拉拢到更多的青年才俊,内阁手里的许多权力都会往帝王手里倾斜。   不得不说,这当真是一项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即使内阁几位大臣都被坑了,但他们对于帝王这样光明正大的手段也是服气的。 第141章 悠闲庶皇子   没过多久, 裴衡雍在一个平平淡淡的早朝尾声到来时, 命人宣布了官员考核制度的改革一事。   满朝哗然。   一个平淡的早朝就因为这件事而瞬间热闹起来。   吏治一直都是帝王治理天下的重中之重。如今定下来的考核可以保证官员的基本素养到位,但对于官员来说,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的实干能力。   即使是衡玉拥有着那么多世的经验, 他也没办法说自己已经找到了最好的选官任官的方法。   他之前给出的对官员的考核方式, 只是一个地基, 后续内阁和裴衡雍又讨论了很久,结合庆朝如今的实际,一点点把这项考核制度完善。   虽然还是不够尽善尽美, 但已经足够适用了。   所以等到如今入了八月, 裴衡雍才把这件事宣布出来。   金銮殿上,不少臣子都悄悄去打量站在最前排的内阁诸位大臣,结果发现那些老狐狸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嘴,表现得老神在在。   连内阁都没有对这项决策发表异议, 一时之间,即使底下不少官员心中都有各种疑问升起来, 但也没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发声。   裴衡雍没有给众人太多沉思的时间, 直接宣布了退朝。   退出金銮殿的时候,萧鸿云快步走到赵松旁边与他并排走着。   “这个考核制度的手笔,赵大人可觉得有些熟悉?”   赵松知道萧鸿云指的是什么, 这一手笔和户部掉进的数科大坑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杀伤范围, 原本只是户部遭殃,现在是所有官员都有这么一遭。   赵松和萧鸿云没有打过太大的交道,他偏头看了萧鸿云一眼, 也不拐弯抹角,“想来萧掌院对于这个考核制度是谁想出来的,也心中有数了。”   萧鸿云直接默认下来,“虽然晋王殿下如今还没有大婚,但甘罗十二可为相,晋王殿下有如此才能,早些进入朝堂做实事造福天下百姓也是好的。”既然不想乖乖来上书房听讲,那还是每天早早起来陪他们这把老骨头上早朝吧。   赵松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明白萧鸿云这么做的用意,毕竟他可不知道萧鸿云在上书房遭遇到的种种心塞事。   “那位若是入了朝堂,怕是更能折腾了。”还没进入朝堂就找了那么多事情,等他进入朝堂之后那还了得?!   赵松实在觉得萧鸿云这个建议不怎么样。   “谁提出来的主意,自然是谁去负责。”萧鸿云道。   这是内阁之中不成文的规定。   所以等衡玉入朝为官后,以他的特殊身份,肯定有资格与内阁一道议事,到时肯定也要遵照内阁这一条规定的。   赵松眼前一亮,抚着长须笑起来,“萧大人好算计。”   两位老狐狸顺利达成共识。   与赵松达成共识后,萧鸿云又想办法去说服内阁其他人了。   衡玉今天起得有些晚了,用过早膳后就去了书房翻看庆朝朝廷记载的相关典籍。   他的宫殿前种了株桂树,坐在靠窗处翻阅史书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桂香。书房内的熏香早就已经被撤走,单是让这桂香飘满整间书房。   他看得很认真,看到书上某一行字时更是把手放在光滑的书页上,修长圆润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上面的字。   ——吾愿与嘉雁关共存亡,若吾身死,望汝等将尸骨埋于嘉雁关前。   衡玉在看一个人的事迹。   建初年间,嘉雁关守将谢君贤。   与狄戎有灭门之仇,由文转武,镇守嘉雁关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庆朝重文轻武,而谢君贤硬是凭借他的能力夺得战神一称。   景渊三年,狄戎破关,谢君贤战死嘉雁关。   他当时已知自己无力回天,嘉雁关无法守住,最后选择与嘉雁关共存亡。   狄戎人攻入嘉雁关后,将他的尸骨悬于嘉雁关三天三夜,最后只是将他的尸骨草草掩埋。   他生前想要长眠于嘉雁关底下,想的是用英魂守卫嘉雁关。但如今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嘉雁关依旧在狄戎的统治下,没有被庆朝收复。他的尸骨埋于嘉雁关门前,若是当真英魂有灵,该是何等怨气。   衡玉缓缓把手里的书合上。   被攻占的城池,耀武扬威近百年的异族,也是时候做些准备,让他们退出如今这一方历史舞台了吧。   “殿下。”衡玉刚把手边的书搁到书案上,书房门外就传来小福子的声音。   “进来吧。”衡玉抬眼看去。   小福子低眉顺眼走进来,恭恭敬敬道:“殿下,陛下派人过来,说请您去御书房一趟,有要事与您商议。内阁的大臣们也都在御书房。”   衡玉一寻思,原本冷凝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染上了几分笑意,“既然陛下有请,那自然是要走一遭的。”   “那奴才让人进来给您整理衣服。”小福子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不必了。”衡玉随手理了理衣襟,直接就往殿外走去。   没有让裴衡雍还有内阁等太久,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衡玉就到了御书房。   众人见礼之后,原本首辅方尹光是想要开始先说些话的,但衡玉已经勾唇笑起来,拱手对裴衡雍道:“陛下,臣弟正好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向您禀报。”   他这一回改口称了“陛下”,裴衡雍见到他时脸上出现的笑容也收了起来,点头道:“八弟且先说来看看。”   他知道他八弟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既然说了是天大的喜事,那肯定是没有打折扣的。   “臣弟前段时间时常出宫,有一回走到南街那一带,恰巧听到两位胡商在窃窃私语。原本臣弟没有在意,但是臣弟身边的内侍却听到那两个胡商在说什么有粮食亩产千斤……”   “什么!当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裴衡雍直接坐不住了,他从主位上坐起来,目光落在衡玉身上,震惊与欣喜交织。   就连内阁众人也投来了惊喜的目光。   能做到他们这一高位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清楚亩产千斤意味着什么。   自庆朝建国到如今已经接近百年,每当庆朝休养生息国力开始发展时,就好像受到诅咒一般,突然降下非常大的一场天灾,直接又把庆朝打回了原型。   多少百姓因为饥饿落草为寇又或者流落他乡,而在三十多年前,狄戎也正是在庆朝大受打击没有缓过来时突然出手,连下嘉雁关八城。   如果不是太上皇在位时没有出现天灾,庆朝得到修养,前几年怕是连朝廷出兵狄戎的钱粮都拿不出来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衡玉坚定地点头。   “臣弟当时就去询问了那两个胡商,并且从他们手里买到了玉米的种子。除了玉米之外,还有土豆和红薯两种作物的产量也很高,但是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找到。不过臣弟已经与胡商沟通好了,只要他们能够找到这两样东西带回庆朝,必有重赏。”衡玉简单把情况介绍。   事实上是他当时隐瞒身份主动去接触胡商的。   那些胡商是狡诈,但是在衡玉面前他们的段数还不够高,最后衡玉从他们手里竟然得到了玉米的种子。   倒是土豆和红薯,他打听了一圈,还把实物的样子描述了一番,但那些胡商都没有见过这两样东西。   最后衡玉只能以重金收买他们,让这些胡商甘愿为他奔走去寻找这两样作物。   “不知殿下所说的那个玉米在哪里。”方尹光是从冲击中最先回过神的,他目光锐利而明亮地望着衡玉。   “得到种子后,我已将玉米在我的庄子上找农户种了下去,还有一个多月就能丰收了。如果诸位大臣还有陛下有兴趣,可寻个合适的日子一道去庄子上看看。”   皇庄离皇宫有段距离,他们如果现在赶往皇庄,怕是要将近入夜才能到达那里,所以内阁众人只能遗憾地先把这件事放一放了。   “那便明日吧。”在场众人对那个亩产千斤的玉米真的十分好奇,所以裴衡雍也没有在意出行是否简陋,直接拍板定下来。   亩产千斤的作物,这个消息实在是大大震撼了内阁众人,以至于他们坐在位置上,一时间都忘记了让陛下把八皇子唤来御书房的用意。   倒是衡玉主动问了起来。   他抿了茶水润过喉后,方才不紧不慢开口问道:“不知陛下唤臣弟来所为何事?”   裴衡雍咳了咳,他是在场众人中最知道衡玉的性子有多闲散随性的。   而且衡玉早已与他表明过态度,说自己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对于当官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内阁的劝说也十分有道理。   以他八弟那样的才华,不做官造福天下实在可惜了些。   原本裴衡雍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结果衡玉先声夺人,给裴衡雍他们一个如此大的惊喜,想想他现在还要去坑衡玉,一时之间裴衡雍都有些尴尬了。   他看了一眼刚刚最为积极劝说他的萧鸿云,用眼神示意萧鸿云说话。   衡玉顺着裴衡雍的目光看过去,笑问道:“原来是萧掌院您有事找我?”   萧鸿云咳了咳,没有说话。   他和裴衡雍一个想法。   他可是想着要坑晋王殿下的,结果人家不声不响拿出了玉米这样大杀伤力的武器,他心里那些算计一时间都觉得有些摆不上台面了。   赵松就坐在萧鸿云身边,见到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有些迂腐了。   同僚多年,赵松也是知道萧鸿云的。这人学问是一等一的好,但在做官的能力上实在差了些,完全是运气好才有今天这地位的。   所以赵松主动把话茬接了过来,“萧掌院身子有些不适,那臣便代他说一说。”   “殿下有如此才能,臣认为陛下实不该拘泥于祖制中皇室大婚后才能入朝为官的规矩,而是可以提早入六部做官,这样就能早些为国为民效力了。”   衡玉听完赵松的话,纳闷道:“赵尚书,虽然您是户部学数科学得最好的人,但是您的公务也是最多的,您怎么有时间思考改变祖制了呢。如果您是觉得数科简单了些,正好我对数科也有些研究,近来刚好出了一张进阶难度的数科试卷,我就送去给您做吧,当然,如果您做得太差的话,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透露出去。”   一开始望着一脸纳闷无辜的衡玉,赵松觉得有些牙疼。   他可不信这只狐狸到现在了都还看不懂他们的盘算。   等他听到衡玉后面那番有关数科的话后,脸色更是难看了。   还“进阶难度的数科题”,现在这基础版的数科已经很让他头疼了。   赵松果断不再接话茬了,而是把目光转向首辅方尹光。   衡玉也随了赵松,与方尹光对视,露出个温和有礼的微笑,“方大人,您身为内阁首辅,自当为所有官员的表率,我觉得数科这么有意义这么值得推广的东西,不如您也来学一学吧。”   方尹光:“……”   他当然可以不学,但是想了想掉坑里的大家,方尹光觉得晋王殿下的手段可一点儿也不简单。   如果自己把他弄进坑里了,他很有可能不仅仅只是挖坑出来。   他挖好之后等你进坑,可能还会顺手把你埋起来。   于是顶着内阁其他人期待的目光,方尹光笑得十分和蔼,“殿下说笑了。”   衡玉笑而不语。   “臣以为,祖制不可轻易更改。殿下如今尚未大婚,提些意见可以,独当一面还要好生磨砺一番。”   “方大人说得是,日后还要多多向方大人学习。”   “那是臣的荣幸。”   两只狐狸你来我往,气氛十分和谐。   倒是围观这一幕的裴衡雍还有内阁其他几人,颇有些瞠目结舌。 第142章 悠闲庶皇子   衡玉在与内阁的这一次过招中牢牢占据了上风。   在众人的注视下, 他与方尹光面不改色进行商业互吹, 直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停下来。   内阁今日会来御书房主要是和裴衡雍商议事情,把要事商议完了后萧鸿云才引出了让衡玉提前进入朝廷做事的话题。   如今这件事没有成功, 他们还留下来就没有必要了, 于是几人互相对视, 都达成共识, 行礼退下了。   衡玉却不急着离开。   等内阁众人都离开御书房后,他方才从袖子里把自己答应要送给裴衡雍的折扇递到他面前。   裴衡雍伸出手接过折扇。   “八弟在折扇上画了什么,又提了什么词?”裴衡雍不急着把折扇打开, 而是先问了一句。   衡玉却不配合, “三哥还是自己看吧,说出来就没有悬念了。”   衡玉不透露,裴衡雍心里反倒升起了几分好奇。他学着衡玉以前的动作,两指反向用力, “啪”地一声把手里的折扇打开。   扇面上画着的内容也暴露在裴衡雍的视线里。   但当他看清扇面画着的东西时,不由微怔。   扇面上画着一柄剑。   一柄长剑。   非常普通, 剑身上甚至没有什么纹路雕琢, 唯有在剑柄那里坠着一枚玉佩。   那是帝王龙纹玉。   与传国玉玺一同传承到庆朝帝王手中的玉佩,现在就挂在裴衡雍腰间。   如果这只是普普通通的剑,裴衡雍定不会失态, 可不知道为什么, 裴衡雍在看到这柄剑的第一眼,竟然觉得这柄剑是活着的。   或者该说,这柄剑明明是画在扇面上, 却让裴衡雍有一种错觉,它好像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只是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被嵌刻在扇面上,但随时都有可能破除焚尽飞出来,剑指天下。   裴衡雍用手指描摹着这柄剑,触碰到的一瞬间竟然觉得指尖冰凉,有寒意从指尖弥漫开。   “这扇面之上的剑,是什么剑?”裴衡雍收回有些发散的心思,偏过头去看衡玉。   衡玉站在裴衡雍对面,与他一起盯着扇面之上的剑,“以帝王龙纹玉为坠,自然只有帝王之剑才能有这样的霸气。”   “帝王之剑。”裴衡雍听到这个名字,朗声笑起来,“好一柄帝王之剑。”   “八弟画了这么一柄帝王之剑送我,可有何寓意?”   衡玉没有解答裴衡雍的疑问,只是笑道:“三哥不看看折扇背面画了什么吗?”   闻言,裴衡雍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柄剑吸引了,完全忘记了扇子背面也有画有东西。   正面已经带来了这样的惊喜,背面又有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期待,裴衡雍把折扇翻转过来。   连绵不绝的山河浓缩在这小小的扇面上,展现出衡玉画技的高超。   裴衡雍眼带赞叹,仔细欣赏这一幅上上画作,突然,他眼神一凝——   这么小的扇面之上,容纳了山川江流也就罢了,他竟然能从里面看到打渔的樵翁、看到那小小田地里耕作的人影…   裴衡雍亦是聪明人,不需衡玉再多言,他已经猜到了衡玉送他这么一柄折扇的用意所在。   帝王之剑象征着帝王手中生杀予夺的权柄,而背面那小小的江山图,则是象征着帝王的天下。   衡玉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阐述一个道理,那就是帝王的天下,不只是有山河万里疆域,也包括那些活生生的天下子民。   “八弟送的折扇,朕定然会日日握在手里不离身。”裴衡雍把折扇收好,握在手里。   这柄折扇,是衡玉对裴衡雍的劝诫。日日佩戴,则是裴衡雍对衡玉的回应。   衡玉坦然而笑,就好像他送这柄折扇并没有蕴含其他特殊的意义一样,“三哥喜欢就好。”   揭过这个话题后,衡玉留下来陪裴衡雍下了一盘棋,才回了自己的宫殿。   他在宫人的伺候下换了身常服,懒懒倚坐着,等宫女把茶水端来后,衡玉才把小福子唤进来,让他先派几个人去皇庄那边把地方收拾收拾。   毕竟明日裴衡雍还有内阁大臣都要去他的皇庄,收拾收拾也免得怠慢了。   第二日上完早朝后,裴衡雍、衡玉还有内阁几位大臣们都坐上了宫中备好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出发前往衡玉的皇庄。   能为皇室打理皇庄的农户,在种田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在衡玉得到玉米种子后,就派人将种子送到皇庄。   他把自己对打理玉米的一些经验写了出来,但是具体怎么操作还要靠农户自己琢磨,不过玉米生命力顽强,所以他得到的这一批种子种下去后发芽率还是挺高的。   只不过因为那些阿拉伯商人不清楚玉米的好处,所以这些种子只是他们随意网罗来的,种子数量并不多,勉勉强强只种满了半亩地。   和裴衡雍他们一样,衡玉也是第一次过来皇庄看这一批玉米,但他心情十分平静,内阁等人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农田吗,不是!   这在内阁众人看来,就是可以堆满粮仓的食物啊。   一行人站在农田边上,头上顶着灼灼烈日。   衡玉和裴衡雍还好,但是像萧鸿云这样很少锻炼的大臣额上都出了汗,不过几人也都没有说什么,方尹光甚至亲自走下了地里,伸手去摸玉米茁壮的茎还有那毛糙的叶片。   内侍打了把伞小跑过来要给裴衡雍撑上,裴衡雍摆了摆手拒绝了,反而让内侍过去给萧鸿云撑伞。   萧鸿云谢过帝王的恩典,倒也没有强撑着。   裴衡雍亲自提起衣摆,踏进田地里,凑近了去观察玉米茎。   当然,不论是他还是方尹光,都不可能是此中高手,自然看不出什么苗头。   衡玉吩咐了小福子一声,小福子便匆匆跑开了,不多时,小福子把专门负责打理这一片农田的冯老汉带了过来。   冯老汉被人叫过来时整个人的身子都是微微发抖着的。   他就是个面朝黄土的农民,一辈子与农田打交道,还是因为种田技术好这才能被选来打理皇庄,哪里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见到当今圣上!   冯老汉悄悄抬眼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皇庄管事,学着他的动作给皇上还有王爷以及那些大官行礼。   裴衡雍现在就在地里,摆摆手免了这些虚礼,反而出声问了好几个他好奇的问题。   这些问题对冯老汉来说都很基础,面对自己擅长的领域,冯老汉放松了不少,说话也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变得流畅起来。   方尹光的问题则更为专业一些。从他的问题就能看出来,他对农学有一定的了解,难怪能力压其他老狐狸坐上内阁首辅之位。   一行人到的时候就已经过了午时,不过因为众人在路上都吃了些糕点垫肚子,所以到了皇庄后就先过来看玉米试验田。   这时候玉米还没熟,几人问了些问题,但因为冯老汉也没见过玉米成熟之后的样子,所以问了几个问题后裴衡雍就让冯老汉退下了。   衡玉见缝插针说道:“三哥,庄子上的人已经备好了午膳,我们先过去用了午膳再继续来逛农田吧。”   内阁那些臣子身子骨可不比裴衡雍,又顶着大太阳又要饿着肚子,太为难他们了。   裴衡雍接收到衡玉的眼色,再一看跟着他过来的大臣,除了方尹光还有兵部尚书依旧神色自若外,其他几位大臣都有些狼狈。   “辛苦诸位了。”裴衡雍说道。   内阁几人连忙回道:“陛下客气了。”   “最终结果如何还要再等一个月,我们先去用了午膳稍做歇息便回去了吧。”裴衡雍拍板道。   出城一趟就为了看着半亩农田,看完之后又赶回城里,这样的确有些折腾。但是只要一想想玉米种出来后所代表的意义,众人都觉得这样的折腾是值得的。   一个月后,丰盛农忙的季节。   皇庄那里种下的半亩玉米,基本每株玉米茎上都打了两三个玉米,而且它们已经颗粒饱满,准备可以采摘下来。   这个消息传回来后,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建设,裴衡雍仍然高兴得很。   衡玉在半个月前就从皇宫里搬出来,住进了他的晋王府里。   他把玉米丰收的消息传进宫里,一个时辰后,裴衡雍的大手笔赏赐就被送来了他的府里。   衡玉也不关心裴衡雍赐下的东西,直接让小福子把赏赐全都入了库。   内阁也早早知道了消息,好几次衡玉见到方尹光和赵松时,两人脸上的笑容就像看到自己的老朋友一样,温和得不能再温和。   不过与衡玉聊天时说的话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动机。两人总是在旁敲侧击问衡玉什么时候能把玉米种子上交朝廷啊,他们也好早些安排人手把玉米种子散播下去给农户来种植。   一个是内阁首辅,这样的大事自然与他有关系,另一个则是户部尚书,推广种植的事情肯定是由户部来做。   衡玉被两人扰得烦了,这一回一看到赵松朝他走过来,立马叹道:“没想到赵大人如此关心农忙,如今我庄子里的农户正准备要去收割玉米挑选饱满的种子。您如此关心农忙,不知可有兴趣亲自收割玉米?”   赵松:“……”他养尊处优惯了,这副老胳膊老腿可做不来这些事啊。   方尹光从其他人那里得知了衡玉与赵松这番对话后,下一回碰到衡玉时,只是笑着向衡玉行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   反倒是衡玉主动问道:“方大人不好奇我庄子里的玉米什么时候能够收割下来了吗?”   方尹光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淡定地摇了摇头。   与两天前还急不可耐的他判若两人。 第143章 悠闲庶皇子   事实上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   三日后, 从皇庄上传来消息, 半亩地最后大丰收,总共收获了六百零三斤玉米。   这十分精确的数据传到裴衡雍和内阁耳朵里时, 这些人反而没有了之前在御书房初次知道玉米时的失态。   又或者该说, 他们是一时间震惊到了忘了去做出其他的反应。   裴衡雍坐在主位上, 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伸手端起搁在手边的茶杯,却险些把茶杯碰倒。   茶杯磕绊桌案的声音让御书房内的人都回过神来,方尹光最先站了起来, 喜形于色, “恭喜陛下得此作物,使我大庆百姓从此可以免于饥荒之苦。天佑我庆朝。”   “恭喜陛下。”其他几人也跟着行礼。   裴衡雍在这些恭贺声中,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摸了摸衡玉送给他的那柄折扇,想起了折扇上画着的江山图里的阡陌人家。   他对发现玉米这种作物的高兴欣喜, 不仅仅是因为有了玉米的政绩后,他定然可以名垂史册, 也因为有了玉米, 可使大庆百姓免于饥荒之苦。   所以仅仅是得到了这样的作物还不够,将玉米种子分配下去,令庆朝百姓人人可温饱。真正实现这个目标之后他才该喜形于色。   “诸位免礼。”裴衡雍平静示意内阁众人坐下来, 先让几位大臣平复了心情后, 他才开口部署着接下来的事情。   衡玉没有过来御书房,皇庄里的人除了把玉米产量的消息传来他的王府后,还送了一箩筐玉米过来。衡玉直接命人把这些玉米送进宫里, 不过有一部分玉米是送去御书房给裴衡雍还有内阁看一看实物,剩下的则是送去了御膳房,命御膳房琢磨着用玉米做些菜,让裴衡雍还有内阁尝一尝玉米的味道。   至于怎么处理玉米,用玉米做出美味的菜,衡玉倒是没有提意见。   吃货民族在这方面的潜力是巨大的,不需要他提点也能把普普通通的玉米做出花样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衡玉也被请进了宫里,与裴衡雍、内阁一道吃了一顿全玉米宴。   当然,说是全玉米宴,但是如果满桌上只有玉米,那么御膳房的人也不用混了。   一道普普通通的菜看着是用了玉米做主菜,但拿来调味的配菜全都不简单。碟子里的菜被摆得特别好看花哨,不过花哨之余也有几道很简单的菜——炒玉米粒,把玉米切小块拿来炖汤,甚至还做了一道饭后甜点玉米糖水。   “这玉米,食用起来清甜可口。”用过午膳后,裴衡雍点评起刚刚的全玉米宴。   内阁众人纷纷附和。   的确是这样,清甜可口,入口香软,即使众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对于玉米这普通的食物也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御膳房,展现了吃货民族的风采。”衡玉跟着点评。   虽然话让人有些听不懂,但无疑也是好话。   裴衡雍为了不暴露自己没有听懂这件事,点头附和起衡玉的话来,“八弟说得有道理。”   内阁的人虽然有心问一问“吃货民族”是什么,但听到裴衡雍的附和后,都默契地把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里,跟着裴衡雍附和起来。   衡玉狐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于他三哥还有内阁听懂“吃货民族”这个词一事抱有怀疑。   皇庄那里收获的玉米全都被处理成了种子,然后才送去给户部。   不过这时候已经入了冬,要种东西也是要等到年后了。   十月,帝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也从行宫回来了。   衡玉进宫去见两人。   只是初雪,雪势不大,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一些雪花刚掉落到衡玉身上,就全都化成了水,在深褐色的斗篷上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   小福子跟在衡玉身后小心走着,免得自己脚下打滑,手里握着伞却一直没有撑起来。   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宁寿宫。   宫人远远地早就看到衡玉了,等他走近纷纷行礼,太上皇最信重的内侍刘诺亲自给衡玉推开殿门。   宫殿内烧着炭盆,里外的温差极大,一进入室内就有宫女走上前来帮衡玉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   衡玉穿着一身裁制贴合的棉衣,绕过外殿进入内殿。   等他一踏入内殿看清里面的三人时,眉梢微扬。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衡玉走进来也不意外,太上皇后冲他招手,“玉儿到母后身边坐着。”   而那个坐在太上皇下首,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也把目光移到衡玉身上。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好像是在衡玉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把视线移开。   衡玉视线扫过太上皇、太上皇后,最后与这个和尚对视。但只是一瞬,他就自然地把视线移开了,只是在心里对系统说道:“这个和尚不简单。”   “父皇,母后。”衡玉先向两人行礼,然后才在太上皇后身边坐下。   主位的两个位置留给了太上皇和他请来的和尚。衡玉和太上皇后则坐在下首。   “半年未见,玉儿又高了不少,还瘦了些。”太上皇后从衡玉进入殿内开始就一直在打量着衡玉,这时候把她观察到的结论说了出来。   “儿臣现在才十五岁,自然还在长高。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随口解释了一句,衡玉才把话题引到那位和尚身上,“不知这位法师是哪位高僧?”   太上皇笑了笑,替衡玉介绍,“这是西山寺的惠宣法师,前几日正巧出关,今日朕便邀他进宫聊一聊佛法。”   西山寺乃皇家佛庙,里面不少僧侣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而惠宣法师的名气更大。他本是宗室,自身颇有才学,年少时游历四方,后来成婚,与妻子感情笃定,可惜两人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妻子怀孕,最后却难产血崩而亡。惠宣法师受此打击最后竟然看破红尘纷扰遁入空门,到如今他已经于佛门潜修有五十余载,佛法高深,深得百姓与贵族的信任。又因为惠宣法师的身份特殊,所以一直是皇室的座上宾。   只可惜他一直居于西山寺潜修,很少有出关的时候,衡玉几次去西山寺都没有见过他,一直到今天才算是见到了这位著名的高僧。   惠宣法师双手合十,向衡玉道了句佛法,“阿弥陀佛,贫僧向晋王殿下请安。”   “惠宣法师。”衡玉回了他一礼。   “不知为何,初看殿下第一眼,贫僧就觉得殿下与我有缘。”惠宣法师竟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衡玉身上。   衡玉勾唇笑起来,“法师莫不是在说我与佛法有缘?”   惠宣法师摇了摇头,神色悲悯虔诚,“殿下是与贫僧有缘。”   “莫非法师会起卦?”   “卦象一说素来虚渺,贫僧并不会起卦,只是恰巧懂得些看面相的方法。”   衡玉没再说话,反倒是太上皇感兴趣起来,“不知惠宣法师从玉儿的面相看出了什么。”   “殿下乃功德深厚之人,福气极重。”惠宣法师说道。   “生于皇室,更得我父皇与母后的爱重,我的福气自然是不差的。”衡玉笑了笑。   惠宣法师也笑了笑,他脸上的表情温和慈祥,看了衡玉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太上皇又与惠宣法师聊了一会儿,便让衡玉先送惠宣法师出宫,然后再过来宁寿宫陪他和太上皇后一道用晚膳。   再从宁寿宫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刮得起劲。凛冽的风迎面打过来,让从温暖室内走出去的衡玉下意识缩了一下。   惠宣法师倒是神色如常。   两人一起走在前方,两个内侍坠在几步之外跟着他们。   “法师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衡玉开门见山问道。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情,反而是一种幸运。”惠宣法师轻声叹道,语气里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情绪在。   “那我来猜一猜吧,法师说自己擅长看面向,可是看到我面带煞气?”衡玉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是先行试探了一句。   “殿下福泽深厚,并没有煞气。”   衡玉扬眉,“福泽深厚到什么程度呢。”   “殿下身上有大功德大气运加身,此乃贫僧生平仅见。而且殿下的命格十分奇怪,从面相上看出的命格与你如今的命格并不相同。”惠宣法师看了衡玉一眼,倒是没有再拐弯抹角。   衡玉曾经于末法纪元力挽狂澜,也曾经将乱世平定,还曾经铸就盛世,大功德大气运便是如此而来。   至于命格,如果衡玉没有猜错的话,惠宣应该是看出了他身上的帝王紫气。所以才说他的命格奇怪。   “法师可会把我的面相透露出去?”衡玉目光落在惠宣脸上。   惠宣法师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贫僧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但请殿下放心。”   衡玉移开了他的视线,望向宫道旁摘种着的梅树。在它周围的植株全都有些衰败的时候,唯有那些梅树,依旧显得精神。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并没有改变的想法。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法师。”   惠宣顺着衡玉的目光看向梅树,听到衡玉的话后把视线重新移到衡玉身上,“殿下请说。”   “还请法师告知我父皇与母后,就说我身上命格奇怪,不宜成婚。”衡玉从梅树那里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虚空,淡淡说道。   惠宣有些不解,但是想想晋王殿下身上的奇怪命格,他又觉得晋王殿下这样的选择并不难理解。   那样庞大的气运,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积攒下来,也许晋王殿下的魂魄经历转世在凡间磨练也不无可能。   佛法深厚,他堪不破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机缘谁又能说得清呢。   所以对于衡玉的请求,惠宣甚至没有问个缘由就答应下来,“如果殿下做好了决定,贫僧可以为你从中周旋一番。”   “多谢法师。”已经行到了目的地,衡玉停下脚步,向惠宣道谢。   目送着惠宣上了马车,衡玉才转身走回宁寿宫。   刚刚停了一小会儿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比起最开始那小小雪絮而言,现在的雪大了不少。   衡玉伸手,把斗篷的帽子戴起来。   瑞雪兆丰年,等到冬雪消融、春寒料峭之时,庆朝就该迎来一番新的局面了吧。   衡玉向北方眺望。   那个方向,有着一位受尽屈辱、尸骨长眠于嘉庆关的英魂,也有着侵犯庆朝边境近百年的异族狄戎。   接下来,到了下下一步棋的时候了。 第144章 悠闲庶皇子   棋子已经轻飘飘落下, 却是一步暗棋, 不到动用的那一天,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一步棋下在了哪里。   衡玉一个人坐在书房里, 自己摆了棋盘来博弈, 下棋颇有些随心所欲。   至少小福子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也没能理解衡玉下棋的思路。   他身为衡玉贴身伺候的内侍, 因为衡玉很喜欢下棋,所以小福子在这方面可是下了苦功夫的,没想到现在还是没能琢磨透主子的心思。   “啪”地一声响, 小福子把视线重新移回到棋盘上。   棋盘之上, 黑子落下,屠了白子一条龙,胜负手已经定下了。   衡玉这才慢悠悠将棋子拨弄回棋盒,也没回头, 只是淡淡说道:“说吧。”   小福子行了一礼,这才把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复述出来。   太上皇与裴衡雍关系淡漠, 但对如今那个出生刚过白日的皇孙态度十分亲切, 给还在襁褓里的大皇子取名时挑了一个“熠”字。   熠,盛光也。   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字,比起衡玉当年的“玉”意义要更加好。   宗室这一辈名字里还有个“延”字, 所以大皇子的名字叫做裴延熠。   当年有嫡皇子在, 太上皇为衡玉点了个“玉”字都引得内阁有些意见了,现在太上皇为大皇子取了“熠”字,内阁那边先不说, 皇后那里估计心情也不会太舒畅吧。毕竟皇后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给大皇子取了一个“熠”字,日后她有了嫡子又要如何取名。   能比“熠”含义更好的字,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国祚的“祚”了。   衡玉没有住在宫里,也没有探听后宫消息的想法,所以这件事是已经在宫中传开后,才传到衡玉这里的。   小福子轻声说道:“听闻皇后娘娘得知这件时候,直接把手头上的茶杯摔碎了。”   “听闻?好一个听闻,竟然连皇后凤仪宫的消息都如此轻易透露了出来,看来是有人不想皇后娘娘好过了。”衡玉转着手里的茶杯,轻笑着道,把茶水一饮而尽。   搁下空的茶杯后,他站起身来,“准备准备,我等会儿进趟宫。”   衡玉进宫时,裴衡雍还在御书房与内阁商讨一些事宜,所以他直接绕去了慈寿宫见太上皇后。   富丽优雅的寿宁宫里,太上皇后懒懒坐在上首。岁月格外眷顾美人,她坐在上面,历经那么多风风雨雨,人生几经起伏,最后却是被磨砺得越发从容优雅。   看到衡玉不疾不徐走进来,太上皇后笑看他一眼,坐直身子,“往常不见你进宫进得这么勤。”   “母后。”衡玉行了一礼,也不用太上皇后招呼,迈步走到太上皇后身边,在她稍微下方一点的位置跪坐着,把宫女沏茶的工作顺手接了过来。   “都退下吧。”太上皇后摆了摆手,宫女们福了福身子,全都脚步轻盈从宫殿两边散了出去。   接过衡玉递过来的茶杯,暖意隔着杯子透出来,让太上皇后下意识握紧了茶杯。   “当时你外祖母还有二表姐进宫来见我,宁寿宫那边的事情母后知道时已经传开了。”太上皇后说完之后,抿了一口茶水,雾气氤氲散开,模糊了她秀美艳丽的脸。   事已至此,衡玉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姜家出事了吗?”   “是你二表姐与工部尚书嫡幼子的婚事,你外祖母希望我能下让陛下下旨赐婚,这样也体面些。”   衡玉想了想,二表姐比他大上一岁,前两个月刚刚及笄。虽然是生在姜府,但他大舅母性情低调淑贤,养出来的两个女儿性情都很和顺,衡玉对姜家没什么好印象,但对这两个表姐观感倒还不错。   “我等会儿去见三哥时与他提一声,等二表姐成婚的时候我也为她添些嫁妆,也算是些心意。”衡玉说道。   对于衡玉的处理太上皇后显然很满意。   两人默默对坐了一会儿,太上皇后方才又开口问道:“要去见见你父皇吗。”   衡玉点头,“入宫之后自然是要拜见父皇的,那些扫兴的事内阁肯定会说,我就不多说了。”   太上皇其实是一个爱之则欲令其生的人。衡玉和太上皇后一直得到他的偏爱,从中受惠颇多,现在他对一个小小皇孙多了几分偏疼,衡玉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他也把自己的态度摆了出来。   太上皇后与衡玉去见太上皇。   宁寿宫与慈宁宫只相隔一个小花园,很快就走过去了。   太上皇正在自己一个人对弈,看到太上皇后还有衡玉走过来连忙招呼衡玉过来,“玉儿陪父皇来下一局棋,许久不下棋都有些手痒了。”   衡玉坐到太上皇对面,太上皇后则坐到太上皇身边观棋。   下了两盘棋,衡玉又陪着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用完午膳,才去了勤政殿见裴衡雍。   他没有提有关大皇子取名的事情,但他今日进宫就已经足够向太上皇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太上皇对皇孙的偏爱,以及裴衡雍对这个长子天然的喜爱与关注,很有可能会助长一些人的野心,比如现在,衡玉坐在裴衡雍对面,听他说着要给徐容华,不,因为生育大皇子有功,如今已经升为从三品充仪的徐充仪家人安插一些官职。   生了大皇子,的确可以母凭子贵。一些必要的体面不会少,但是那个界限不能过。   衡玉只是笑着,明里给裴衡雍提意见,实际上却轻轻巧巧地把徐充仪的家人都安插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闲散职位上。   他没想过插手他三哥的后宫,但是他如今想要剑指狄戎,那么他三哥这里肯定不能掉链子。那些后宫纷扰真上升到一定高度,还是很影响的。   而且裴安这个小侄女他也很稀罕的。   就算是看着裴安的份上,衡玉也不介意顺手帮上皇后一把。   扯完了私事,衡玉才把事情挪到正事上。   “陛下几年前曾经亲征狄戎,也曾告诉臣弟想要收复北境失地,平定边境之祸。如今我大庆寻得玉米,只要推广开了,我庆朝百姓就能不受饥寒冻馁之苦,如今也是时候为北征狄戎做准备了。”衡玉轻描淡写之间,已经是定下了狄戎未来的结局。   对于这件心心念念的事,裴衡雍也是早就做有准备的,“朕已做了些准备,户部那边一直有囤粮,兵部武器研发也跟上了,但若是要彻底铲除狄戎,凭我庆朝如今的底蕴,还是太难了。”   囤粮与研发武器,只是最基本的准备,衡玉想要让裴衡雍早做准备的还有其他事情,“臣弟建议陛下开设武学,努力改变朝廷重文轻武的局面,选拔优秀将领为国征战。”   “彻底铲除狄戎,说着轻巧,但狄戎之祸已经百年,如果想要彻底铲除他们,至少需要数载时间,国内必须要有优秀的武将领导军队。而且除了狄戎,还有南疆也一直不安分,我庆朝地大物博,却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力做震慑,这太危险了。”   一块蛋糕摆在那些虎狼邻国面前,没有做任何的防御措施,只要有些实力的邻国都可以过来抓一爪子。   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足够强大、具有震慑力的军队才是真的。   裴衡雍就是将领出身,他并不吃重文轻武那一套,所以要说服他很简单,但要说服内阁那边就难了。   “内阁那些大臣,怕是没那么容易通过吧。”裴衡雍蹙起眉来。   文官在武将面前素来很有优越感,而且他们也看不上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内阁那一关并没有那么好过。   “内阁那边……那就仇恨转移吧。”衡玉对付内阁,简直不要太有经验。   先狮子大开口,说着要设立一品大将军之职,品阶凌驾于所有文官之上。等朝廷闹得不可开交之后,裴衡雍再退后一步,把修建武学、选拔武将的事情提出来,那时候受到的阻力就很小了。   衡玉把思路都告诉裴衡雍了,至于操作,只要看内阁那些老狐狸捏着鼻子同意裴衡雍设立武学,开设武举就知道衡玉提的意见效果到底如何了。   明年就是春闱之年,今年四月开始,翰林院就开始推广他们编写出来的《三年科举两年模拟》以及《轻松科举》。   翰林院别的不好说,才识出众的人是非常多的,编写的效率很高。萧掌院与他教出来的弟子打了招呼之后,这两套书很轻松就在全国各地的书院推广开了。   一边刷题一边备考,这些跨过科举独木桥的官员出的题都很实用,所以备考春围的举人们刷题刷得很积极。   与他们积极态度完全相反的,大概就是国子监的大部分监生了。   国子监乃朝廷设立的官学,第一条规定就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送家中子弟进去就学,并不设置成绩门槛。因此里面的学生鱼龙混杂,有才识优秀的,也有进来混日子目的是扩宽人脉的。   这些监生里,随便抓一抓就能抓出个身份贵重的官宦子弟来,国子监祭酒管理这些监生那叫一个心力憔悴。   他近些日子一直在琢磨着将国子监划分为南北两院,把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还有混日子的学生分开,因材施教。   这个问题他已经与裴衡雍沟通过了,裴衡雍那边非常爽快就答应下来,还让国子监祭酒自己见机行事。   他倒是向见机行事啊,但是这分成两院有个问题,实在得罪人了些。   那些差生学识是不高,但是那些差生的父母会乐意他们的孩子被划分到水平差的那个院吗……   所以说,愁啊。   他这些日子思考着合适的分院方式思考得头都秃了。   这时候,还是他的老友萧掌院给他提了意见,“可以去找晋王殿下问问。”   在搞这些折腾人的事情方面,萧掌院平生还没见过比晋王殿下更有能耐的人。   于是趁着休沐日,国子监陈祭酒就提着一些礼品来晋王府拜见衡玉了。   衡玉听到下人过来通传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他和国子监祭酒可是一点儿交情都没有。   不过人都过来了,衡玉自然是让人快去把陈祭酒请进来,而他换了身衣服就去主殿见陈祭酒。   两人先是山路十八弯绕了好一会儿,陈祭酒才把他的来意说出来。   衡玉:“……”   竟然问到他头上了,衡玉觉得自己可以先为国子监监生默个哀。   至于做法,这还不简单。   先把分南北院的消息公布出去,然后再举行一次正式考试,最后按照监生成绩划分排名,那些明显是混日子的监生成绩自然不会有多好,这样的话国子监祭酒就有理由分院了。   等考完试之后把成绩单送回给监生父母,当然,还要给监生们排个名次,让那些监生父母意识到他们儿子距离国子监最优秀的水平有多少距离,先为监生的过年喜庆预热预热。   等到年后,再组织一场家长会,让所有监生家长都要过来参加,再让优秀监生父母代表发言。   这样还可以刺激那些监生的父母,让他们好好督促他们的儿子学习。   都是五品以上官员,有不少还是二三品高官,他们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陈祭酒在旁边听着,眼神发亮不停点头,十分赞同衡玉的话。   衡玉说了一通,最后拍了拍国陈祭酒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陈大人,这些都只是我的意见,我们俩私底下知道就好了,你想用也无所谓,但是没必要把我牵扯进去啊,这都是您的功绩。”   陈祭酒嘴角微抽,这件事多拉仇恨啊,结果晋王殿下是只想看戏,一点也不想沾事被人骂。   但人家好心给自己提意见,陈祭酒还是捏着鼻子答应了。   等陈祭酒回到国子监后,酝酿了几天,终于宣布了分南北院的消息以及要在放假前几天举办一场很全面的考试。   陈祭酒还是很友好地告知监生们,好好考啊,这些成绩单是要送到你们父母手里的,过年之后还要开家长会让每个监生的家长都来参加呢。   不少监生:“……”   这么操作迟早药丸。   一时之间,国子监的学习气氛特别浓厚。   那些学习好的,听到要考试自然更加发奋。那些成绩差的,这时候还不努力就是真的要凉了。   国子监祭酒巡视国子监,看到这样的学习氛围后,抚了抚自己的胡子,面上一派肃穆端正,心里却已经活泛开了。   如果说考试才能让学生们奋发图强,那么改成每个月都考的话,岂不是每个月都能努力。   不过想了想,每个月好像久了点,七天好像又短了点。   不如他友好一点,就每半个月小考一次吧。   小考怡情,两个月再来一次大考。   考不好就等着请家长大考伤身吧。 第145章 悠闲庶皇子   国子监鸡飞狗跳, 衡玉这里也有一些其他的烦恼。   也不知道惠宣法师怎么沟通的, 这一天衡玉进宫陪太上皇后,结果裴衡雍和皇后过来寿宁宫时, 衡玉多嘴问了句裴安怎么没有跟着过来, 结果裴衡雍看了衡玉一眼, 欲言又止, 脸上带着些惋惜。   衡玉偏头去看太上皇后,也发现太上皇后的脸上闪过几分心疼。   衡玉顿时心领神会,看来前日惠宣法师进宫的时候已经向他们透露了些东西。   看他们这模样, 似乎对于这个消息还有些接受不了。衡玉自然地移开了话题, 给他们充足的时间去消化。   等衡玉出宫的时候,裴衡雍、太上皇、太上皇后,甚至是皇后都给他赐下了一堆年礼,帝都中人对于晋王殿下的受宠程度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衡玉刚从皇宫里回来没多久, 门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户部尚书赵松亲自上门来拜见他。   “将赵大人请去主殿。”衡玉也不用换衣服了, 直接就到主殿去等赵松。   比起国子监祭酒, 赵松聊天的时候能拐的弯就更多了,如果不是衡玉深谙语言的艺术,可能都没能从这半个多时辰的闲聊中猜出赵松的来意。   他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轻笑着问道:“赵大人似乎很关心帝都治安啊。”   绕了那么久, 衡玉看赵松还有继续绕下去的打算,干脆就出声把话给挑明了。   “帝都治安那是京兆尹的事,但是徐家仗势把殿下名下的一处酒楼给吞并了, 这可是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赵松这话说得十分诚恳。   衡玉可不喜欢当别人手里的刀,“以徐家那样的家底,我想他们也没办法知道酒楼幕后站着的人是我,既不是存心的,又谈何冒犯。”   帝都有那么多个姓徐的官员,但两人都相熟的徐家,只有徐充仪的徐家。   赵松听出来了,晋王殿下未必看得上仗势欺人、目光短浅的徐家,但也不喜欢被他拿捏当枪使。   徐充仪生了大皇子,陛下看在大皇子的面子上给徐家恩典。但最后徐家人被安排的官职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职位。   联系到当时晋王殿下进入御书房与陛下谈话,赵松猜到了这其中有晋王的手笔。所以在下边人把徐家吞并晋王名下酒楼的消息呈上来时,他便过来拜访晋王,想要借晋王的手让晋王在陛下面前给徐家上眼药。   “徐家人对于陛下安排的官职并不满意,很难说那些人不是存心的。”赵松笑呵呵说道,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衡玉与赵松对视,神情放松。   小小徐家哪里能值得内阁阁老亲自出手去算计,但这件不算太合常理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看来宫中那位娘娘乱了,而她的态度影响到了赵尚书。   稳坐于凤仪宫中,怎么就被一个侧二品充仪还有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皇子打乱阵脚了呢。   衡玉与皇后娘娘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他印象中的皇后一向是沉稳进退有度的,如今这实在有些不像皇后的作风。   除非……发生了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挑动了皇后还有赵尚书的神经。   “赵大人,怎么连您也稳不住了呢。”衡玉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赵松的神情。   赵松原本还温和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晦涩,“殿下,别人算计到皇后娘娘的头上,臣自然也该回报一二。”既然晋王看穿了他的打算,赵松也没有多拐弯抹角。   衡玉原本懒懒倚着的身子突然坐直,“算计皇后娘娘?就凭徐充仪?”   “臣查出来,徐充仪的母亲,与永安宫那位有些关系。”赵松压低了声音道。   永安宫。   太上皇生母,今上与他的祖母,庆朝太皇太后。在太上皇幼年继位时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后来在内阁的周旋之下太上皇夺回权力,那位退居永安宫吃斋念佛,多年没有理会世事。   但也只是稍稍震惊了一会儿,衡玉又重新坐了回去。   当年太皇太后一手遮天的时候都没能改变自己退居永安宫的结局,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难道她还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赵大人,户部的事,还请您多多放在心上。至于其他跳梁小丑,也只能蹦哒一时,不必放在心上。”衡玉意味深长道,“要知道,欲先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虽然还年轻,但也算得上是一只老狐狸了,两人交锋竟然还是自己棋差一招。赵松心下忍不住感叹起来。   不过,晋王虽然没有出手,但他摆出来的态度也让赵松颇为放松。   他呵呵笑道:“殿下放心,陛下吩咐的事情户部怎么会不上心呢。”   趁着过年,裴衡雍将姜家的爵位提到了一等承恩公,而皇后母族则从一等承恩侯提到了二等承恩公。   给了姜家恩典的同时,裴衡雍还颁下了一道赐婚旨意给承恩公嫡次女姜宁和工部尚书嫡幼子。   年节之后,姜宁就开始备嫁了,她比衡玉还大了一岁,如今已经将满十七。   衡玉对性情温婉的姜宁很好,挑了不少稀珍送去给姜宁,为她添妆。   姜宁的事只是小事,衡玉如今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玉米的推广种植上,另一半,则都放在了今年五月即将举办的首届武举上。   推广玉米种植这件事,户部已经准备了半年,自然是井井有序。   因为手上玉米种子有限,所以第一年朝廷只打算在帝都周边几座城池推广玉米的种植,等到明年再大面积推广。   衡玉扮作富贵人家的公子,手执着折扇,与乔装打扮的小福子一道在户部发放种子的地带悠闲晃着。   要论帝都中最有名的贵公子是谁,帝都百姓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晋王殿下。   身穿墨衣,手执折扇,眉眼如画,身份尊贵,更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在。他的穿衣打扮自然是引领起了帝都新一代潮流。   尤其是他几乎不离身的折扇。   如今帝都官宦公子中谁手里没有把精美的折扇,出席各种场合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见人。就连许多大臣都喜欢收藏折扇,没见陛下手里的折扇也从不离身吗。   “这玉米的产量真有那么神吗?就算是良田也不可能种出这么多粮食吧。”有个皮肤黝黑的老汉背上背着一小筐装好的玉米种子,手里还捏着一颗黄澄澄的玉米,与他旁边站着的另一个黑脸壮汉小声说着。   “朝廷不是说了吗,这些粮食都是借给我们的,等到丰收的时候要按照每亩地上缴一百斤的数量上缴给朝廷。如果产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多,朝廷也会按照往年地里产出的钱补给我们。”壮汉拍了拍老汉,看向那玉米种子时,脸上还带着几份喜悦。   如果朝廷说的不是真的,那么他们也不亏。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再也不怕挨饿了。   “不用挨饿了,这样真好。”老汉笑呵呵道。   衡玉微微顿步,唇角缓缓勾起,眉眼柔和下来。   就连帝都附近的普通百姓,所求也只是温饱罢了。   他们所求的从来都很简单。   但是身为这个国家的执政者,如果能力允许,应该给予的不能只是这么少。   日后这庆朝会越来越好的。   “回去吧。”衡玉对小福子说道。   “啊,殿……少爷,我们才刚刚出来。”小福子挠了挠头,没明白他家殿下这是闹得哪一出。   已经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自然就没必要再在这里站着了。周围站着的人都是帝都附近的农民,衡玉一个身穿锦袍的富贵子弟站在他们中间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那少爷带你去百味居吃他们新出的菜肴好了。”衡玉“啪”地一声甩开折扇,风度翩翩走在小福子前面。   小福子连忙凑过来,“少爷,百味居哪里有什么新出的菜啊,不如我们去客来居吃他们新推出的一道主菜。”   “少爷觉得不好。”   “那听少爷的。”小福子也不得寸进尺,立马说道。   小福子会建议客来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第一,客来居距离他们很近,往前走几十米就到了。第二,百味居那里人员混杂,他们主仆今日出门并没有带侍卫,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小福子觉得自己这小身板真的护不住殿下。   虽然小福子知道以自家殿下的凶残,可能并不需要他护着。   到了百味居时,掌柜虽然不认得衡玉,但一看他那打扮,立马殷勤地上前招待他,“客官是要包间还是寻一处二楼雅座。”   “在二楼就好。”衡玉说道。   百味居在帝都中也小有名气,因为这里距离贡院很近,每到春闱之时都有不少学子在这里高谈阔论,渐渐形成一种模式之后,有不少自认为才学极高的学子都会来这里辩上几场,提高自己的知名度。   衡玉今日过来,也是突然起了意。   他坐在角落里,悠闲抓着碟子里的花生米吃,等着一会儿的辩论开始。   百味居这一回的辩论题目挂出来时,衡玉不由“咦”了一声,“这道题目有意思,看来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百味居的掌柜已经大声宣布出今日的辩题——论战与和。   很宽泛的题目。   但是题目越宽泛,越能区分出辩者的水平。   二楼这里基本都坐满了参与辩论的学子,衡玉托着腮,听着浅显的分析辩论。   毕竟辩论刚开始,实力比较强的学子自持才学,都不急着出场。   这时候,有个身穿黑色锦袍的青年在店小二的带领下,缓缓走上了酒楼二楼。   衡玉原本只是百无聊赖一瞥,但看到这个黑衣青年时,立马起了几分兴致。   这个年轻人身上的气质,既有书生的儒雅,走路时下盘却很稳,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店小二环视了一圈,结果发现只有衡玉这桌有空位。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带着黑衣青年走了过来,“客官,今日小店的客人有些多,不知道您……”   小二还没有说完,衡玉已经伸出了右手,微微压下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   “多谢。”谢念颔首道谢,他坐下后,点了一壶茶水和一碟点心就让店小二退下去了。   两人虽然在一个桌子上,但是没什么多余的交流,都在认真听着学子的辩论。   辩论进行到这个时候,水平已经上升了一个阶段。   学子各持己见,但更多人持的态度还是主和,有些人的态度则比较模糊,明确表露自己主战态度的学子还没有出现。   和衡玉一桌的谢念始终没有站起来。   衡玉把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   “狄戎虎视眈眈,嘉雁关被占据,边境百姓与狄戎有着血海深仇,谈和,说得真轻巧啊。”谢念突然轻声道,“这样虎视眈眈的邻居,应该做的是剿灭才对。”   衡玉眉梢微扬,脚步不停,直接走下楼离开百味居。   而谢念,摩挲着茶杯,静静望着衡玉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所处的位置再也看不清衡玉。   庆朝晋王殿下,坚定的主战派…… 第146章 悠闲庶皇子   熙元三年二月, 会试。   三月, 殿试。   四月,武举。   对比殿试和武举最终的名单, 衡玉发现上面有一个重复的人名——谢念。   幽州谢念, 字季归。熙元三年二甲进士, 同时也是这一年的武状元。   幽州毗邻狄戎, 如今处于狄戎统治的嘉雁关曾经就是幽州的领土。因为这偏远的地理位置,幽州有名望的大族很少,最出名的, 当属曾经嘉雁关守将谢君贤所在的谢家。   出生幽州, 姓谢,最重要的是还文武双全。这个谢念的出身,倒是值得留意一番。   “我要见谢念这个人。”衡玉把花名册子递回去给小福子,淡淡说道。   小福子领命退下。   当天下午, 谢念亲自上门拜见衡玉。从王府正门,他一路被引到演武场。   衡玉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 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在挥舞着,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折射着光线。   谢念踏进演武场时,视线顿时被那抹剑光吸引,小心打量着衡玉挥舞的剑招。   每一剑出的速度都不算快, 但是很有节奏感, 谢念下意识把自己代入,发现这些剑招直击的都是人体薄弱处,即使闪过了几剑, 随后而来的其他剑招也很难避开。   剑突然诡异变向,衡玉将他身侧的长戟一踢,长戟凌空飞起。下人连忙避开,而谢念看着朝他飞来的长戟,下意识伸手接过。随后,一抹剑光向他袭来,谢念长戟一挡,剑与戟碰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剑快速退开,然后猛地袭来。   速度快,角度刁钻。   谢念几乎是下意识挥舞长戟,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挡住衡玉的剑。   因为下意识的反应,往往也是最快的。   衡玉的剑招太过凌厉了,这时候谢念也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直接与衡玉对打起来。   不过……说是对打,谢念且战且退,心底苦笑,他其实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空当,全程只有招架之力。   明明只过去了几个呼吸,谢念的背已经渗出了一些冷汗。   衡玉把剑招最后几剑挥完,率先一步退开,抖了抖袖子,从容淡定。   谢念也连忙收住长戟,勉强调整好呼吸的节奏让自己恢复平静。他左手执长戟,双手抱拳给衡玉行礼,“晋王殿下安。”   小福子快步上去,给衡玉和谢念都递了帕子。   衡玉把长剑放回到兵器台上,用帕子擦拭双手,目光落在谢念身上。   早在谢念踏入演武场时,衡玉就认出了谢念,所以方才有刚刚的试探。几招过去,对谢念的武功他已经心里有数。   虽然谢念在面对他只有招架之力,但谢念的武功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好了。   毕竟他的剑招并非普通的剑招,将谢念拿来和他比,没什么太大的可比性。   “当日在酒楼,你知道我的身份?”顿了顿,衡玉微微点头,“听闻方尹光方大人与谢君贤将军曾为同门师兄弟,关系颇好。如果是方大人,要知道我当日的行踪也不算难。”   谢念微怔,知道一些事情瞒不住衡玉,倒也颇为坦然,“还请殿下恕罪,臣并无冒犯之意。至于谢君贤将军,他正是臣的祖父。”   他受过祖上蒙荫,身上早就有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官职,所以在面对衡玉时方才自称为“臣”。   衡玉把帕子扔回给小福子,“能文能武,不愧是谢家子孙。”   谢念依旧维持着抱拳行礼的姿态,没有回话。   “原本我只是向见见谢家后人,但既然你有意提前接触我,我便多问上一句,你提前接触我的目的是什么?”   “殿下有意收复嘉雁关,踏平狄戎,而这,也是臣所愿。庆朝如今没有特别突出的将领,臣希望殿下能给臣一个机会。”谢念老老实实说道。   “你所想要的,陛下也可以给你。”在听到谢念这番话后,衡玉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略微收敛,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想要效忠于陛下的人太多了。”谢念站直,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臣观察过,朝廷如今养精蓄锐,随时都有可能有大动作,如果不做些其他选择,等到我朝与狄戎征战时,臣还只是个不得出头的小将。可是谢家之仇,臣希望亲手来报,所以选择来接触殿下。”   衡玉笑起来,“方大人知道你是如此想法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这一切毕竟是臣自己的选择。”   祖辈蒙荫,时隔三十多载,帮他探知晋王当日行踪已经够了,再多的,谢念也不强求。   “我可以帮你,把你安排到边境。武状元的出身,从五品武将也是当得的。如今狄戎小动作不断,你自己抓住机会往上爬吧。至于效忠我之事就不必了,我不想浪费一个帅才。”   效忠于他,前期的确很有益,但等谢念爬到一定高度,如果被人察觉这件事,他就很难往上爬了。   谢念那张俊秀硬朗的脸上有感激之色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多说,只是把晋王的帮助记在心里,恭敬地俯下了身子。   “一名优秀的将领是要在血与火中磨砺出来的。仇恨是动力,但是你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去将嘉雁关夺回来,用狄戎将领的鲜血祭奠谢将军的在天之灵吧。”衡玉看了谢念一眼,想从他身上看出谢君贤的影子。   但不过一瞬,他就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念头。   如果谢念与谢君贤当真有相似的地方,那大概就是那一张脸了。   至于其他,现在还未领过兵上过战场的青涩将领,与一位在血泪中磨砺出来的猛虎,实在没有什么可比性。   不过,谢念值得期待。   而且如今国内的确没有出众的将领,谢念有心去苦寒的边境,他成全于谢念又如何。   这一边,谢念离开晋王府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从他踏进晋王府到离开,只经历了短短半个时辰。   如此干脆而坦荡,还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这位晋王殿下,实在让人看不透。   不过看不透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所想要求的事情,晋王已经答应下来了。   这就够了。   到了五月底,谢念的任命正式下来。   他将跟随兵部押运兵器的队伍一道前去幽州,在那里经历磨砺往上爬。   三年的时间,足够朝廷将玉米的种子发放到很多适宜种植的地区,全面推广开玉米的种植。   阿拉伯商人并没有找到土豆还有红薯,衡玉觉得有些可惜,但能找到玉米已经不错了,他给那些帮忙寻找的商人一笔不错的佣金,再让他们好好寻找,如果找到他肯定有重金酬谢。   利益能使人铤而走险。就算渡海困难,也有不少商人决定要多往海外走,也许找不到土豆和红薯,但是其他的稀奇东西也可以拿来大庆贩卖,那些达官贵人最喜欢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这三年里,大庆一直在休养生息,再加上实在是上天庇护,一直风调雨顺,没有遇到什么大的灾害。   熙元六年冬,帝都的雪已经能将行人的膝盖埋没时,边境传回线报,狄戎那里遇到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蓄养的羊群有不少都被冻死了,如今他们各部落小动作频繁,似乎有南下攻打幽州的想法。   金銮殿上,因为这一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嘈杂声顿起。   “狄戎已成庆朝心腹大患,还请陛下下旨出兵,扬我大庆国威。”方尹光最先开始表态。   这几年里,庆朝的国库一点点富裕起来,国力开始增强。兵部研发出了诸葛神弩这种利器。内阁以前一直保持着主和的态度,主要也是处于国力的考量,但现在庆朝有一战之力,内阁这些大臣也是不惜一战的。   点兵点将,命户部押运粮草,命兵部筹备兵器,主战的大方针已经定好,裴衡雍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把大方向的事情全都安排下去。   下了早朝后,裴衡雍没有回寝宫,而是踏着已经被清扫过的石子路,淋着鹅毛大雪,慢慢走去了御花园。   “陛下,您要不要打个伞……”内侍总管手里撑着伞,跟在裴衡雍身边,急得团团转。   裴衡雍挥退众人,抬手紧了紧身上披着的斗篷。绕过已经被白雪覆盖的亭子,走下几步台阶,来到整个御花园中长势最好的那一株梅树前,欣赏着在寒风暴雪中怒放的红梅。   红梅招展,颤抖,盛放。   “这一场战争,要打多久呢。”他突然低语。   “打赢不难,难的是将狄戎彻底征服。”   清雅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衡雍回头看去。   衡玉右手撑着伞,左手也握着一把伞,披着褐色斗篷,迎着风走到裴衡雍身边。   那张随着时光的酝酿越发长开的脸因为被寒风铺面吹来而没有血色,却也带出几分不同以往的、惊心动魄的俊秀。   衡玉把手里从内侍总管那里拿来的伞递给裴衡雍。他则撑着手里的伞,与他一起欣赏那株梅树。   裴衡雍将伞撑开,纷纷扬扬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被伞挡住,原本就落到身上的雪花他没有抖落,任由它们一点点消融,没入斗篷之中。   “内阁只想打赢这一仗,最好再把嘉雁关收复回来,八弟却想将狄戎彻底打怕、打散。现在满朝都支持打这一仗,但收复嘉雁关后那些大臣未必愿意继续打下去,到那时才是最艰难的时候。”裴衡雍轻叹道。   “前朝时期,狄戎曾经归顺中原。后来前朝出现衰落,狄戎顿时给了前朝狠狠一爪子。狄戎之祸,更是绵延至今上百年。”   “准备了那么久,如果要战,就要永绝后患。”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坚决到裴衡雍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好一个永绝后患。”裴衡雍心底升起的几分犹豫全都随着衡玉这种坚决不动摇的态度而消散了。   “太祖南征北战建立庆朝也不过花了十三年的时间,灭一个小小狄戎,难道还能难得过诸侯混战一统天下吗?”裴衡雍笑得爽朗,在皇位上坐久了,总是权衡利弊,他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人竟然还没有他八弟有豪情。   这可不行啊。   由衡玉贡献图纸研制而成的诸葛神弩,以及其他神兵利器在战场上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一月之间捷报连连,不过三个月,丢失的城池除易守难攻的嘉雁关外全都收回。   而在这三个月的捷报里,谢念这个名字传遍帝都,开始在各方势力面前崭露头角。   用兵如神四个字,是对他最好的总结。   “不愧是谢君贤将军的后人。”这句话频频被一些年老的臣子提起。   但随后,大庆军队势如破竹的气势被挡下了。   收回几座城池只花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嘉雁关却耗费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也没有拿下。   狄戎那里已经要到了春季牧羊的时候,但是嘉雁关易守难攻,又是西北边境的门户。狄戎人当年为了夺下嘉雁关,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自然是咬着牙不肯轻易放弃嘉雁关。   陈兵列阵,狄戎军队在嘉雁关那里摆出了非常大的阵势,随时都准备反击大庆军队,攻占大庆的城池,抢夺他们的粮食。   即使狄戎军队的战斗力远远超过大庆军队,大庆军队却是早有准备,所以两方才僵持了那么久。   详细的战报传回帝都后,衡玉手里也得到了一份。   书房最靠里那一侧的书架已经被清理走,如今墙面上正挂着一张大地图,旁边还摆着一个颇为详细的沙盘。   衡玉左手握着战报,走到地图旁边,以手指作笔,从帝都这里为起点,一点点蔓延而上,最后停在了嘉雁关的位置。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衡玉快步走到沙盘边,静静看着他摆好的这个大沙盘。   沉思片刻,他将沙盘上不少黑色旗子拔掉,原本插得满满当当的沙盘如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只有灰色旗子在那里耀武扬威。   黑旗代表庆朝军队,灰旗代表的则是狄戎军队。   如今庆朝军队士气正旺,狄戎军队不选择直面锋芒,而是选择了对他们更有利的守势。   要收复嘉雁关,看来只能兵行险招、示敌以弱。   半个月后,缩在冰雪中的谢念收到帝都传来的信。普普通通的信封,普普通通的信纸,唯有那纸上的字,铿锵有力。   ——示敌以弱。   与聪明人对话素来简单,衡玉的意图只用了这四个字去表达,谢念自己揣摩一番,心里渐渐有了些思路。   再过四日,朝廷正式的诏书传下来,任命谢念为三品征虏将军,总领这一仗具体事宜。而原来总领战役的将军田郑被调到后方,守着刚刚被收复的几大城池。   四天的时间,足够谢念心中粗浅的计划一点点成型。   如今调遣军队的权力都在他手上,谢念轻轻吐了口气,在这寒冷的天里,化为一团雾气。   他是还年轻,二十六岁的三品征虏将军,纵观史册能有几人。   但这个职位,谢念他担得起。   就凭他在边境六年指挥过四十七场或大或小的战役,而他所参与指挥的所有战役,无一败局。   西北边境十万大军的性命系在他手里,除了有些让人压抑的压力外,还有熊熊燃烧着的战役。   祖父埋骨于嘉雁关,他的父亲没有练武资质,只能日日念着收复嘉雁关,并且好好培养他。从小到大,收复嘉雁关踏平狄戎这件事就一直深深根植在谢念脑海里。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了。   谢念在帐篷里枯坐一晚,一点点把他示敌以弱的计划完善。   这个计划非常具有可行性。   因为现在虽是狄戎占据上风,但他们正面临着一个非常大的问题,那就是狄戎如今已经到了春季牧羊的时候,他们非常想退,想要回去牧羊,否则今年他们依旧难过。   他们这个时候,只是不能退罢了。   天光微亮,士兵们都起床开始日常的训练,谢念把在帐篷门口守着的亲卫唤进来,“通知其他几位将军去到中军帐篷开会商讨战事。”   “是。”亲卫领命退下。   帐篷掀起来的瞬间,有呼啸的狂风伴着雪花卷进帐篷里。冰冷刺骨的风迎面打在谢念的脸上,反倒让一夜未睡的他彻底清醒过来。   半柱香时间,分管三军的八位将领全都聚集在中军帐篷里。   谢念已经坐在了会议桌主位上等着众人。   等人全都到齐,他才缓声道:“诸位坐吧。”   “将军今日让我等前来,可是想到了攻入嘉雁关的方法?”坐在谢念左下首的一个络腮胡子将领最先沉不住气。   文官讲究资历,武将则不同。资历的确重要,但是如果能拿出让将士心服口服的实力,他们也会给予尊重,献出自己的信任。   六年时间,谢念从一个从五品武将爬到如今三品征虏将军之位。一开始还有人欺他面嫩,但是有人不服是吧,不服可以,那他就用军中的规矩来。   不服,那就打到他服为止。   “三日后,我们假意发动总攻,随后败退。将狄戎主力引出嘉雁关。”   “狄戎占据嘉雁关,如果我们的军队要攻上去,势必要造成非常大的流血牺牲。所以倒不如让他们主动离开嘉雁关。”   谢念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难的却是具体操作。   “这……实在有些冒险了。”坐在谢念右下首第一位的军师说道。   谢念一笑,颇为自信道:“这就要看我们怎么操作了。”   他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给几位将领分配任务。   一条条一项项,思路清晰,逻辑缜密。   军师在旁边听着,原本还有几分摇摆的心变得安定下来。   这一仗,足够有把握! 第147章 悠闲庶皇子   六月底, 帝都酷热难耐。官衙办公的人员坐在堆满公文的室内, 听着窗外一直回荡的蝉鸣,烦躁得蹙起眉来。   晌午的时候太阳正烈, 连花草树木都显得有些枯败, 府衙所在的街道外基本没有什么路人会经过,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也都是满头大汗脚步匆匆。   在这种情况下, 那骏马疾驰踏过青石板路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不少官员抬起头来,侧耳一听又什么都听不到了,便把这件事归为幻觉。   直到傍晚下衙时, 嘉雁关一战大捷的消息才传遍整个帝都。   嘉雁关乃西北边境的门户, 但是这一个如此重要的门户却被狄戎掌控了三十余载,以至于不少年轻人都忘了嘉雁关的名字。   直到朝廷收复嘉雁关的消息在帝都传开,不少人才第一次听说嘉雁关的血泪历史。   国御强敌于外,民可安康于内。   当天下午, 内阁几位大臣还在府衙里处理堆积的公务。裴衡雍把大捷的战报从头到尾看完后,朗声笑着道了三声“好”。   坐在主位上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消化完后, 裴衡雍才命内侍总管派人前去将内阁几位大臣都召进宫里。   内侍总管领命退下, 裴衡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派人去把晋王也一道传召进宫中。”   无论是办公的府衙还是衡玉的晋王府距离皇宫都不算远, 半个时辰后, 内阁几位大臣全都到了御书房,衡玉则因为要重新换外出的衣着而姗姗来迟。   按照身份来说,裴衡雍下首坐的该是衡玉。方尹光当时不知道衡玉要来, 所以直接坐在了裴衡雍下首。他看到衡玉步入御书房的身影时明显有些惊讶,随后默默起身就要让位。   衡玉却已经在最末位坐了下来。   裴衡雍笑着对方尹光道:“方大人坐在这里就好,不必麻烦。”   方尹光行礼向裴衡雍和衡玉道谢,心思却已经转了好几转。   晋王殿下这两年已经很少进入御书房旁听会议了,前段时间他踏入御书房,还是为了给谢念争取到单独率领军队夺回嘉雁关的机会。   这一次,大胜的捷报传回帝都,晋王殿下又踏入了御书房,他这回的目的是什么呢。   衡玉就坐在最末位,随意把玩着他挂在折扇底下的葫芦形玉坠,察觉到方尹光隐晦地打量视线时,他微微抬头,方尹光却已经先一步将视线移开了。   “晋王殿下,这是嘉雁关传回来的战报。”萧鸿云就坐在衡玉旁边,捷报早在衡玉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内阁传遍了,正被萧鸿云拿在手里,他顺势就递给衡玉。   “多谢萧大人。”衡玉道了声谢方才接过战报,一目十行,把捷报上所写的战术分析、人员伤亡以及最后的战果都认真看完。   很精彩的引蛇出洞战术,足以成为兵家史上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场战役。   裴衡雍等着衡玉把战报看完。   直到衡玉把手里的战报折好搁在一旁时,裴衡雍才出声道:“今日朕将诸位传召来御书房,是想要与诸位商讨大战的后续事宜。”   户部尚书赵松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腹稿,此时听裴衡雍示意,他便最先开口道:“臣以为,如今嘉雁关以及甘城等五城刚刚从狄戎手里收复,这三年的赋税可以削减掉大半,土地上的政策也放宽些,吸引其他地方的百姓前去那几个城池居住,让这几个城池能够好好休养生息重新发展。”   吏部尚书也跟着说道:“这几座城池官员出现空缺,朝廷该早些安排合适的官员前去安抚治理才是。”   兵部尚书则是考虑到士兵的安抚问题,“等嘉雁关那边请功的折子传回来后,朝廷该好好封赏一番。如此大捷,非常能扬我大庆国威。”   几位尚书左一句右一句,说的话都很到点子上,身为内阁首辅,方尹光是最后一个开口的,“陛下,如今我大庆十万大军陈列嘉雁关,陛下该下旨将军队撤回来了。十万大军每日的嚼用耗费都不少,早些撤回来也可以为朝廷减轻些负担。”   方尹光话音刚落,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倾听的衡玉突然双手一合,把御书房里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陛下,臣弟以为方尚书此言差矣。”   方尹光与衡玉对视,看着那清俊的青年王爷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一瞬间明白了衡玉来此的用意。   晋王殿下,是坚定的主战派。他的主战理念,要的不仅仅只是将丢失的几座城池以及嘉雁关全都收复,他还想要将狄戎踏平。   当真是荒谬!   如果狄戎真的如此轻易就被驯服,那狄戎之祸就不会绵延上百年至今。   而且狄戎游牧而居,他们分散开跑到草原上,大庆的军队就束手无策了。想要铲除狄戎何其困难。   “殿下,臣以为……”   “方大人。”衡玉出声打断方尹光的话,目光有如实质,凌厉得让人不可逼视,“我大庆休养生息多年,如今拿下嘉雁关正是我朝士气最盛的时候,如果这时候不一鼓作气,不出五年狄戎又将卷土重来。”   “方大人知道狄戎之祸为什么能绵延上百年之久吗,就是因为很多人抱着和方大人一样的想法,等狄戎主动来袭时我朝才出兵,狄戎安安分分时我朝也缩着不理会他们。所以狄戎才经常出兵扫荡我庆朝边境,使我边境民不聊生,用我边境百姓的血肉供养他们。”   衡玉的声音素来清雅温和,如今他用一种很轻缓的声调说着这样的话语,却是字字敲在众人的心里。   方尹光的态度却丝毫没有动摇,“深入草原,我朝士兵在马背上与自幼就生活在马上的狄戎并没有一战之力。晋王殿下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一场没办法取得太大胜果、却会造成非常大消耗的战役,恕臣不能同意。”   衡玉反问道:“我朝退兵之后,如果狄戎今年还遇到如同去年一样的大雪灾,他们的实力没有受到太多损伤,于是他们又出兵掠夺我朝边境百姓,刚刚安稳一些的边境又重新动荡,方大人想过那时候该如何处理吗?”   方尹光蹙起眉来,“殿下此言的确有理,但也只是一种假设罢了。”   “就算狄戎不是今年卷土重来,那明年呢,后年呢,方大人就要将一切寄托于那无法预测的天时吗?”衡玉说话明明很轻缓,但是旁人听来却从中听到了几分咄咄逼人。   御书房一时沉默下来。   其实两方最重要的矛盾就是主战与主和。   方尚书的考量的确有道理,晋王的话也让人无法反驳。   内阁大臣基本都是儒学的坚定支持者,更崇尚士大夫的“仁”,比起战,他们也是更倾向于将军队撤回来。方尹光的话与其说是他自己的想法,不如说是他那个主和派所有人的意志。   相比起如衡玉那样的主战派来说,主和才是朝廷的主流。打到这个地步,嘉雁关收回来了,这样的功绩已经值得史书大书特书,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所以主和派觉得到这种火候已经可以撤兵了。   但衡玉还不满足。   他一直想的都是彻底把狄戎打散,然后把狄戎占领的那一整片肥沃的无边草原纳入庆朝版图。不仅仅只是安于收复失地,他还要趁着这样的大好时机立下后世基业。   裴衡雍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内阁都知道他是站在晋王那边的,不然这一次御书房的议会晋王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双方最后不欢而散。   顶着个王爵却从未来上过早朝的衡玉第二日破天荒出现在金銮殿上。   他与方尹光相对而站,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互相对视。   方尹光表情平静,衡玉微笑回应。   朝会上,大捷的消息正式公布。虽然这个消息早在昨日就已经传遍整个帝都,但还是让不少官员都小声私语起来。   裴衡雍等底下官员渐渐安静下来后才抛出今日要商议的问题,“诸位爱卿以为朝廷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启禀陛下,边境陈兵十万,每日要耗费的粮草无数,臣以为朝廷该早日退兵。”户部右侍郎最先站了出来。   随后,兵部、吏部这几部的官员基本都俯身附和。   方尹光余光扫到衡玉身上,却发现对方依旧从容自若。   即使是陛下,在群臣都坚持主和态度时也不可能再一意孤行,他的手段已经摆了出来,晋王的后手又是什么呢。   给出答案的,是那从金銮殿外传来的吵杂声。   “何人胆敢在金銮殿外喧哗?”内侍总管上前一步,提高声音问道。   守在金銮殿外的金吾卫连忙走进来,而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身穿轻甲、满脸风霜之色的士兵。   “启禀陛下,这位是从嘉雁关回来的士兵,他手里有一份刚传回来的战报。”金吾卫拱手说道。   他话音刚落,那个士兵已经跪到在地,将怀里捂得发热的折子取出来,高高举过头上,“启禀陛下,这是谢将军让属下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战报。”   方尹光瞳孔微缩,他偏头看去,恰好看到晋王殿下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巧合?还是说,那份战报就是晋王殿下的后手。   内侍总管走下台阶,将士兵手里的战报接过去,小心递给裴衡雍。   裴衡雍将封得很好的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的折子,飞快阅读折子上的内容。   “好。”他高声叫好,目光落在衡玉身上,随后移开,俯视着群臣道:“嘉雁关传来战报,在他们前一封折子前脚送离嘉雁关不久,那些狄戎士兵整兵再来,想要重新夺回嘉雁关。最后却被谢念将军将计就计,反而打得深入了狄戎草原,如今形式形势大好。随后嘉雁关快马加鞭送来这封战报,请求朝廷多拨粮草,让军队一鼓作气继续深入狄戎内部,将他们彻底打怕。”   方尹光心头一跳,瞬间知道了衡玉的手笔。   这两封折子的时间隔得如此接近,方尹光绝不信会如此巧合。只怕是陛下与晋王早就有了商议,谢念在夺回嘉雁关后没有第一时间将战功折子送回帝都,而是将第一封折子压住,等到谢念那边深入草原取得成果之后方才将这两份战报送回帝都。   为何战报是一前一后送来,自然是晋王要让主和派先把自己的手段摆出来,然后第二封战报这时候再送到,主和派那些小心翼翼的顾虑瞬间都成了笑话,主战派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就可以站出来了。   而这种情况下,继续战下去,已经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竟然如此大胆!   方尹光看了衡玉一眼,既有些心惊对方的胆大妄为,又有些赞叹他的果决。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朝廷底下沉默了片刻,裴衡雍给了众人足够的时间缓和过来。   片刻之后,他才笑着开口问道:“诸位爱卿,来商量以下后续的事宜吧。”   不少人的目光都隐晦落在方尹光身上,方尹光挺直脊背站在文臣一列最前方,始终没有站出来说话。   事已成定局,多说也无益。   一个上午过去,朝会结束,衡玉随着朝臣走出金銮殿,被那直直照射的太阳晃了眼。   他抬起手遮在眼前,余光一扫,方尹光正好走到他身边。   两人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嘉雁关外。   谢念坐在一块突起的大石头上,随着他深入草原的这一支骑兵全都下马休整。简单扎好的营寨已经升起了炊烟,但是在这宽阔无边的草原上,这些炊烟隔得稍微远一些就没人能看清了。   “将军,朝廷的支援什么时候能来。”军师温进端着一碗水走过来,把手里的水递给谢念,自己则站在一旁,轻声问道。   他是谢念的亲信,自然知道谢念如今深入草原的举动有多冒险。   现在他们只是稍微深入了一部分,想退出去还不难,等过几日他们深入了草原的腹地,那时候想退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果朝廷的支援来得太迟,可能他们这一支奇兵就要变成孤兵被困死于草原。   “快了,如果没有出现变故,最多五日能到。”谢念一口饮尽碗里的水,他随手把空碗搁在一旁,随意抹了一把嘴,如此说道。   温进张嘴,却有些迟疑。   在这种时候他说这些话,实在有动摇军心之嫌。   谢念瞥了温进一眼,突然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温进的肩膀,“阿进,你与我明明年岁相差不多,怎么就不能干脆点呢。”   温进听到谢念不是以军衔相称,而是按照两人的私交来称呼,顿时也放松了不少,说话时也没有先前那么顾忌,“这样危险的事怎么干脆。”   “放心吧。”谢念手一撑,从巨石上跳下来,“那位殿下啊,可是强硬得很。”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那位殿下?”温进没有接触过晋王殿下,所以他不懂一向谨慎、瞻前顾后多思多虑的谢念,怎么会对那位晋王殿下如此信任。   “因为那位殿下直到如今,依旧算无遗策。”他所算的狄戎军队的每一步行动,全都正确,而谢念能深入草原取得大捷,也是依靠了那位殿下的算计。   这一边,谢念对衡玉抱着如此大的信任,但帝都如今的情形委实不太好。   江南水灾!   这个消息传到帝都时,几乎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朝廷刚刚打算倾举朝之力深入草原攻打狄戎时,朝廷后方却出现了如此大的灾害。   赵松把户部如今剩余的钱粮清点完毕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而且水灾之后还很有可能会出现瘟疫,再把药材方面的花销一清点,赵松直接就坐不住了。   但是……   “不能退。”   依旧在御书房,依旧是那些人,衡玉直视着赵松,沉声说道。   “殿下,难道要将江南置之不理吗?”赵松的态度同样强硬。   “江南危局要解,狄戎也要打。”衡玉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不能给狄戎留下喘息的机会,这样的游牧政权,只要给他蛰伏的机会,几年之后又将成为庆朝的心腹大患。”   顿了顿,衡玉补充,“我会将晋王府的所有积蓄都捐给朝廷,与此同时还会想几个敛财的点子解决支出的军费。”   “可殿下有没有考虑过舆论的压力?”赵松问他。   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可能会传出朝廷只顾穷兵黩武、不顾江南百姓死活的消息。   “我知道。”   衡玉缓缓勾唇笑道:“我会亲自坐镇江南。” 第148章 悠闲庶皇子   衡玉刚表态自己会亲自去江南坐镇, 原本还有些咄咄逼人的赵松立马沉默下来。   裴衡雍一掌拍在桌案上, 出声呵斥道:“胡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江南水灾严重, 如今水运不通, 从陆路走也不好走, 你连帝都都没有出过,这时候说要去江南,若是被父皇母后知道, 怕是要责怪朕了。”   原本默不作声的方尹光也不得不站出来劝说, “晋王殿下还请三思,如今江南,尤其是扬州形势不明,距离水灾爆发已经过去十天, 如果扬州知府处理不当,怕是会有瘟疫蔓延啊。”   这样的劝阻完全是意料之中。   但就像他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坚持攻打狄戎一样, 如今他对于自己的决定也丝毫没有动摇更改的想法。   “江南局势不明, 臣弟若去坐镇江南,民心可定,还请陛下三思。”衡玉俯下身子, 对裴衡雍行了一礼。   方尹光让他三思, 他却也在让裴衡雍三思。   他去坐镇江南,就是应对眼前困局最好的方法。   因为就算面对灾情他束手无策,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 朝廷不会放弃他,自然也不会放弃江南百姓。   裴衡雍沉默下来。   衡玉了解裴衡雍,知道他心里已经动摇了。显然,裴衡雍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他不能够在衡玉刚提出要前往江南时就马上答应下来,他必须做出一个反对犹豫的姿态,不然在太上皇以及太上皇后那一边他会不好交代。   所以衡玉再次出声,又给了裴衡雍一个台阶,“请陛下为江山计,允臣弟前往江南。同时拨派几名太医以及大批草药粮食运送到江南,以防水灾之后出现疫情。”   裴衡雍深深看了衡玉一眼,“朕准了。”   得到准许,衡玉重新坐回原位,静静在一旁听着裴衡雍与内阁的一系列部署。直到谈及粮草筹备的问题,他才把自己的揽钱点子说出来。   江南那里的危局不等人,等衡玉从御书房退出来后,便马上回了他的晋王府。   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天边的红霞只剩下最后一些余晖。衡玉回到王府后,简单用了晚膳,等小福子为他收拾好行李后,他便与小福子还有三个贴身保护着他的侍卫一同翻身上了马。   到皇城门口时,裴衡雍拨来保护他的六个金吾卫已经骑着马在城门边等着他了。   夜晚的气温与白天相差颇大,城郊外雾气深重,这时候骑着马飞驰在城外道路上极容易着凉,所以小福子早早就给衡玉准备了一身黑色的披风。   原本已经关闭的城门已经被守门的士兵打开,衡玉伸手握住披风的帽子边沿,将那能将额头完全遮住的帽子戴起来,从侧面看去只有线条分明的侧脸微微露出来。   “走吧,赶赴扬州。”   一行十一人纵着马离开了帝都,南下扬州。   这时候的扬州,不再是那个有着“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之称的城池。   位于大运河畔、长江边上的扬州,在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击下最先崩溃,江南这一场水灾涉及范围很广,但只有扬州形成了大范围洪灾。   如今正是七月丰收的日子,一场洪灾下来,百姓地里的收成怕是都要毁了。   快马行了五天,如今已经到了江南地界。   这五天全都是风餐露宿,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就算是一向以儒雅形象示人的衡玉也有了几分灰头土脸。   马蹄踩过泥泞的小路,这样的路况实在不适合快马奔驰,众人便都慢了下来。   在众人中小福子是体质最差的一个,但他能一直贴身伺候衡玉,在毅力方面根本不需要衡玉多说什么,一直咬着牙坚持着,没有拖慢队伍后腿。   这样的极速赶路对衡玉来说不陌生,但是这具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的情况也没有比小福子好太多,只是因为衡玉一直挺直脊背纵马走在最前方,所以才没有被人察觉出异样来。   “殿下,想来今晚就能赶到扬州了。前面就有个小村子,我们要不要先在这个地方休整一番,把消息打探清楚再入扬州。”金吾卫统领施元纵着马过来,出声询问衡玉的意见。   这时候天上还在飘小雨,雨势不大,但落在身上十分冰凉。   衡玉伸出手,将飘落下来的雨水接住。积少成多,他的手心渐渐已经布满了雨滴。   “这个小村子地势偏低,已经过去那么多天,想来已经被撤离了。”衡玉把手收回来,“别耽搁时间了,直接往扬州府去。   金吾卫拱卫帝都,里面的将士大多都是本地人,对于这些根本没有研究。施元听完衡玉的分析,心底对这位晋王殿下更添佩服。   但他还是连忙出声劝道:“殿下,如今扬州局势不明,您直接进入扬州,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属下纵死也难辞其咎。”   “无妨。”衡玉直接用两个字堵了施元后面的话。   “加快速度赶到扬州府,我们怕是还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   衡玉都没有说休息,其他人自然也都咬着牙坚持,只能在心里催眠自己准备就可以到地方休息了。   两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远远看到了扬州的城门。   随后,施元就知道晋王殿下为什么会说他们要在城门外耗一段时间了。   扬州受灾太广,虽然有不少灾民都被疏散到隔壁几府,但扬州府外还是聚集了非常多的灾民。   为了避免大量灾民聚集在扬州城内闹事,扬州知府吴元庆下令不允许灾民入城,而是在城门外设立救灾点。   而临时建成的救灾点又哪里有什么好条件,一堆人挤在一起是非常正常的。   渴了胡乱饮些脏水,大量垃圾被堆积在旁边没有人清理,七八月的天又正是蚊虫泛滥的时候……   衡玉随意扫了几眼,就发现了一堆问题。   受灾之后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最容易产生疫病的。   他心下微沉,距离受灾如今过去了十多天,也不知道疫病有没有出现苗头。   “施元,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门,让扬州知府过来见我,我在这里走一走。”衡玉随手把自己腰间的令牌扯了下来扔给施元,吩咐下去。   “殿下!”   衡玉淡淡瞥了施元一眼,明明是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施元却突然觉得心头一凛,所有的劝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不能再发声。   他握住怀里的令牌,恭敬抱了个拳,纵马越过衡玉,穿过这一片临时住处,往城门驰去。   施元离开后,衡玉甩起衣摆,从马上一跃而下。小福子等人经过几天的疾驰,每个人都是从马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根本没有衡玉那样的潇洒。   【撑住,零,红尘中潇潇洒洒走一回】系统对他的潇洒给予肯定。   衡玉:“……你还是从哪出来的就缩回哪去吧。”   衡玉手里牵着马缰,缓缓步行走过这一片区域。   衡玉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头发有些狼狈地搭在额上,但他脸上的神情温和从容,明明是在这样泥泞狼藉的地方穿过,却恍若正踏过一处庭院,信步闲庭。   那些缩在角落的灾民目光落在衡玉和他身后那些侍卫身上,都能看出他们这一行人不好惹,全都默默往角落缩着。   这一路很长,足足走了有一刻钟,而衡玉一直有注意着在棚子里呆着的基本是老弱妇孺,很少看到壮汉,想来扬州知府已经采用以工代赈的方法来缓和灾情了。   等他到城门时,施元旁边已经站了个身穿大庆正四品官服的中年官员。   “殿下。”吴元庆快步上前,向衡玉行礼。   衡玉的视线在吴元庆沾满泥泞的衣摆上停留了一会儿,方才出声让他免礼。   “吴知府怎么赶到如此快?”他出声问道。   吴元庆拱手道:“这位将军过来时臣正好在附近巡视,所以才能及时赶到。殿下一路疾驰而来,可要先进城修整修整。”   衡玉没有拒绝,他们这一行人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是太好。   进了扬州城里,吴元庆原本是打算将自己的吴府让出来招待衡玉,衡玉却在他出声前道:“吴知府不必麻烦,我们这一行人就安置在驿站吧。”   “这未免有些怠慢了殿下。”   衡玉摆手,吴元庆立马把自己那些恭维讨好的话压下。   去到驿站后,那里已经备好了热水。衡玉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上完药后吃了点晚饭。   衡玉赶了那么多天路,现在还没有什么胃口,随手将饭菜推到一旁,他就着燃烧得很亮的烛火读着吴元庆送过来的情报。   如今扬州受灾严重,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现在疫病还没有彻底爆发开。但听说已经有好几位医者诊断到疑似患上疫病的人了。   把手里的情报都翻看完,等驿站的人过来将饭菜收拾下去后,衡玉吹灭了烛火上床休息。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出现在府衙里。   吴元庆无疑是一个很圆滑的人,既然位高权重的晋王已经代表朝廷来了,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是将主位让给衡玉,同时也包括对救灾工作的安排。   但吴元庆只是把晋王当做朝廷派来镇住场面的吉祥物,根本没想过晋王能够安排好救灾工作。   没想到晋王一在主位上坐下后,立马开始点兵点将每一项安排思路都很清晰明了。   “将我亲临扬州坐镇的消息传出去。”   “……以工代赈要继续坚持下去……雄黄要多备好,把它们撒到城门外。还有,吴知府多派士兵去城外,一定不要让那些灾民再饮用不干净的水,所有饮用水都必须煮沸后再饮用,柴火就由知府提供,不要在这件事上吝惜柴火。”   “城外驻扎的地方一定要设立丢放垃圾的区域以及固定的如厕区域……”   “扬州城内的大夫也要全部聚集起来给灾民检查,那些出现伤风症状的灾民要隔离起来治疗。所需的药材费用也由府衙供给。”   吴元庆等着衡玉洋洋洒洒说了一通停下饮茶时,才弱弱说道:“殿下,如果真按您说的去做,以扬州府的库存,最多能坚持半个月。”   衡玉把手边的茶杯搁下,偏头去看吴元庆,“半个月的时间,朝廷的物资就运到了。”   “我刚刚说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衡玉出声去问主殿内坐在他下首的几位官员。   不明白的多了去了,比如撒雄黄有什么用,比如为什么要煮沸水再饮用怎么麻烦,比如为什么要划分区域如此清楚。   那几位低品官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吴元庆身上,等着他们这位上司去问。   吴元庆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出声问了句,“殿下如此行事的用意臣有些不明白。”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衡玉点了点头,“不过这影响你们去做吗?”   吴元庆疯狂摇头。   “所以……”他扯了扯嘴角,“诸位还不快些下去安排,是想陪着我一起在这里慢悠悠喝茶吗?”   吴元庆心底泪流满面,不是你问我们明不明白的吗。   他算是知道了,晋王殿下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根本没有耐心给他们解释的打算。 第149章 悠闲庶皇子(完)   府衙的官员基本都离开了, 官兵也被抽调大半前去城外维持秩序。   衡玉没有在府衙多呆, 走出主殿,接过小福子手里的伞, 施施然走入雨幕中。   小福子跟在衡玉身后走着, “殿下, 还是让奴才给您撑伞吧。”   衡玉没有动作, 小福子便不多说了。   他们殿下决定的事情,小福子还没见过有谁可以动摇的。   走出府衙门口,施元和另外一位金吾卫都默不作声走到衡玉身后。   一个穿着富贵得体的中年男人一直在府衙门边站着, 一看到衡玉走出来立马上前两步, 迎到衡玉面前,“晋王殿下。”   衡玉顿住脚步。   “奴才是吴知府府上的大管家。我家大人忙于处理殿下交代的事情,没办法亲自招待殿下。但他生怕怠慢了您,于是派奴才过来。如果殿下想要随意走走, 奴才可以给您带路。”吴府大管家说道。   虽然面对一国王爷,但他说话时依旧显得进退有度, 话里的讨好恰到好处, 既让人能听出他话中的恭敬,又不会显得谄媚。   衡玉颔首,吴府大管家顿时心领神会, “不知道殿下想要去哪里?”   “先随便逛逛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 衡玉撑着伞,不紧不慢走在最前面。   众人自然是连忙跟上。   衡玉虽然说是随便走走,但他显然也有目的性。绕出府衙所在的那条大街, 就到了一条开满酒楼茶馆的街道。   但现在只能看到酒楼茶馆的旗子在风雨之中摇晃,再一看大门,基本都是门可罗雀,还有很多酒楼干脆就关门没有营业了。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荒凉得很,无论是行色匆匆撑着伞走过的路人,还是沿街叫卖的商贩,全都很少。   吴府大管事小心看了衡玉一眼,没能从这位晋王殿下脸上看出什么异样,也不知道他对眼前这一幕有何感想。   虽然如今扬州城内的荒凉是受到洪灾的影响,但是谁知道这位殿下是不是不识人间疾苦呢。万一觉得是他们老爷办事不好,简直就冤死了。   衡玉根本不知道吴府大管事心里的弯弯绕绕,他走出街口拐角,就注意到在他们左手边有一个在摆摊卖油纸伞的老者。老者头发花白,穿得很单薄,缩成一团坐在小凳子上,他的面前摆着十几把油纸伞。   小摊子很简陋,油纸伞基本都是小心摆好搁在地上,老人没有撑伞,只是坐在檐下避雨,但是檐瓦并不大,雨水落下来被风吹刮,他坐在底下依旧是被那些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衣服。   衣服不吸水,衡玉看了一眼,就知道老人已经淋了很久雨,如今衣服基本都湿了。   “老丈,您这伞怎么卖?”衡玉给小福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站在几步之外等他,他自己则撑着伞施施然走到老人的小摊子前。   卖伞老人瞥了衡玉一眼。一看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老人就知道这肯定是一位贵人,那样绵软细致的布料他连摸都没摸过呢。   “回……回贵人,三十文。老汉我已经做了几十年伞,虽然看着很普通,但是很结实,能够用……很久。”老人这才看到衡玉手上撑着的油纸伞,和这位贵人手里那把精致华美又不失实用的油纸伞比起来,他这些油纸伞根本拿不出手。   衡玉却已经蹲下身子,衣摆沾到地上的雨水立马就湿透了。他伸出右手翻找这些油纸伞,神态自若,一点也没理会湿透的衣摆。   “这样的天气,老丈怎么也不多穿点。”衡玉没话找话。   老人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脸上风霜之色十分明显。   没得到回应,衡玉就换了另一个话题,“最近这街上是不是都很荒凉。”   这句话倒是激起了老人的谈性,他一时间也没有顾忌衡玉的身份,而是轻叹道:“可不是,现在灾民就聚集在城外,雨还一直下,大家都怕啊。”   说道这,老人微微顿住,看了衡玉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老汉我如果不是在封城前赶到城里投奔亲戚,现在也在外面住着了。”   衡玉笑了笑。   “对了,这位贵人,听说有王爷来我们扬州了,您知道这件事吗?”老人小心翼翼向他打听。   衡玉温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王爷啊,那可是位天大的贵人,他不怕危险吗?”   “因为他不会让扬州发生瘟疫,他来这里不是鲁莽,是自信。”衡玉弯着眉眼,温声与老者说着。   “啊,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老汉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扬州也发生过一场洪灾,老汉的妻子和儿子就是那时候死的。”老人眯着眼,即使过去了三十多年前,再次回想时他的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无法掩饰的悲痛。   三十多年前,江南水灾,瘟疫蔓延,扬州半城荒芜。   “这一回朝廷不会放任扬州不管的。”   衡玉从地上随便拿起两把油纸伞,往小福子那里看了看,小福子立马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人。   老人颤巍巍接过,“这……不知道贵人有没有铜钱。”他身上没带什么钱,小块碎银根本找不开。   衡玉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自己那柄精致的油纸伞合起来,而将从老人摊子上买到的油纸伞撑开。   小福子把衡玉手里的两把油纸伞接到怀里,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老人目送着他们的离开,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好人了。   与卖伞的老人聊了一会儿后,衡玉就不在这条街道上停留了,他命吴府大管事直接带他出城外看看。   接近城门口那一带时,来往的行人已经变多了。不少城里的百姓手里都挽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烧饼之类的食物,这都是百姓家中的余粮。在官府的号召下,不少人都把余粮挪了出来送到城外给这些灾民。   这时候已经接近了饭点,城门边支起了煮粥的大锅,柴火一直在烧着,熬制着那不算浓稠的米粥。   “扬州城外有多少灾民。”衡玉突然出声问吴府大管家。   吴府大管家擦了擦汗,小心绕过一直守着衡玉的金吾卫还有他的贴身侍卫,走上前来,“回殿下,五万。其余十多万灾民已经被疏散到其他几府。”   “我看了一下,这里最多只有两万灾民,其余三万呢?”   吴府大管家心里一惊,不知道这数量是这位殿下看出来的,还是他早就已经打听清楚的。城门外的人数他们自然是早就弄清楚了,和晋王殿下所言并没有什么出入。   他越发恭敬起来,“回殿下,有一万多青壮年都被安排去抢修河堤,剩下的一万多人则被安排在城外另一处地带。”   这个安排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衡玉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粥也差不多煮好了,不需要府衙的官兵指挥,灾民们已经自觉捧着碗去接粥了。   他们的手都没有洗过,碗也是吃过之后随便擦擦就再拿来用了。衡玉看着这一幕,突然偏头去看施元,“你们派几个人去打干净的水来,一边用来给灾民洗手,另一边用来给他们洗碗。”   原本对晋王更添敬畏之情的吴府大管家一听到这话,顿时在心里嘀咕,他可能高看这位殿下了,连温饱都没能解决,那些灾民哪需要这么讲究。   施元几人虽然也有疑问,但是这几天的接触已经让他们知道晋王殿下并不是一个只会风花雪月的年轻王爷,他能吃苦心有成算,如今说出的这些话肯定也有他的用意。   施元他们指挥人洗手洗碗的动静有点大,没多久吴元庆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了。   他匆匆走过来,远远看到晋王殿下手上撑着的伞时还有些不确定,但当他看到那挺拔卓绝的身影时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殿下……这是不是有些张扬了。”吴元庆小声说着。   吴元庆的衣摆和昨天一样,都被飞溅的泥水弄脏了,衡玉瞥了一眼,对于吴元庆倒是挺高看的,至少这是一位做实事的官员。衡玉先颔首道:“吴大人辛苦了。”然后才回应吴元庆刚刚那句话,“这样做只是麻烦了些,但若是疫病蔓延开,就不仅仅只是麻烦了。”   吴元庆赔笑,明显心里还有些不认同。他做官那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什么法子能够避免瘟疫。   “扬州城内的大夫现在都聚集起来了吗?”衡玉跳过了刚刚的话题,转而问道。   “禀殿下,已经聚集起来了。”吴元庆回道。   “带我去见他们。”衡玉说道。   他过去的时候,那几位扬州府里颇有名望的老大夫正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他们带出来的学徒则安安分分站在后面听着。   殿外有脚步声传来,一点点在殿内变得清晰,那几位老大夫聊得入神,是被跟在他们身后的学徒提醒的。   扬州知府吴元庆这些大夫都认识,而他身边那一位身穿玄色锦袍的青年……   联想到今日在扬州城内流传开的消息,那几位老大夫立马站了起来,停止了私语。   衡玉却已经快步上前,“诸位大夫不必执着于这些虚礼,本王爷过来只是想要了解一番情况。”   几位老大夫彼此对望,然后把视线移到吴元庆身上。吴元庆小幅度冲几人点头,于是诸位大夫也都坐了下来。   衡玉在主位上坐下后,便直接出声询问起如今扬州的情况。   吴元庆昨日给他准备的资料上说有好几位医者诊断到疑似患上疫病的人,就在刚刚已经确诊了,的确是患上了疫病。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发现得早,没有蔓延开,如今已经做了隔离。   “草民想要冒昧问一下王爷,将饮用水煮沸、撒雄黄以及设置固定区域这些措施的用意何在?如果草民没有猜错,王爷应该是想要降低产生疫病的可能性,但草民行医四十余载,还从未在哪本医术上看到有记载过这些法子。”扬州裘氏医馆的老大夫代表在场几位大夫站了起来。   他们刚刚凑在一起就是在讨论这件事,这些行医几十载的老大夫全都没有听说过这种防治疫病的法子,所以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敬畏尊卑,直接站起来询问。   如果这些方法真的有用的话,那么对天下而言,将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衡玉偏头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把你拿着的那本《唐氏医书》取出来,递给几位大夫。”   裘费站起身,把脉时非常稳的手在捧过那本医书时竟然有几分微微颤抖,“不知道这本医书王爷是在哪里找到的,草民从未听说过哪一位著名的医者姓唐。”   衡玉笑了笑,“不知来处,也不知去处的一位医者,但是足够可信。”这本医术是他在某一世时曾经写下来的,自然可信。   顿了顿,衡玉又道:“我翻阅过这本医术,上面不仅记载了有关疫病的防治方法,还有一些常见疾病的治疗方法,如果诸位大夫有兴趣可以研究一番,然后将这些知识在天下范围内推广开。”   古代重视传承,医者也好,其他领域的手艺人也好,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传出去。裘费听到衡玉这番话后,原本已经坐下来的人又重新站了起来,肃着神色道:“王爷大德。”   无论是这样宽阔的心胸,还是愿意以身犯险在这种时候从帝都赶来扬州。   他们今日隔离那些病人时,根本没有让官兵动用什么强硬手段,那些病人在得知一国王爷竟然亲身赶赴扬州后,都心甘情愿走进了隔离的地方住着。   “这是本王爷该做的。”衡玉对裘费的恭维赞扬没什么多余的想法。   该做的。   是啊,这都是他该做的。   裘费心叹道,但是有多少人在其位不谋其政啊。   “还请诸位大夫分出一批人为城外的灾民诊治身体,另一批人则去钻研这本医术,早日找出医治疫病的方法。”衡玉吩咐下去,然后就把空间留给那些大夫了。   新得了一本医术,每个大夫都兴奋得很,等晋王一离开后立马又重新凑在一起探讨。   四日后,朝廷押运的粮食送到江南,裴衡雍还多拨了四个太医院的太医过来。   这几天里,那些大夫虽然没有找出根治疫病的方法,但是已经能配出防染疫病的药方了,这两日也都熬煮好给那些流民饮用。   等太医院的太医到扬州后,衡玉直接把人扔去了扬州那些大夫作伴,让他们早日想出合适的药方治疗疫病。   而衡玉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洪灾这方面的内容他安排得井井有条,如今的形势已经逐渐转好,他的心思就转到了其他事情上。比如趁着如今江南局势不稳定,开始暗地里彻查起江南官场来。   江南富庶天下尽知,而江南的官场比起其他地方来说也更为复杂。   衡玉的调查没有惊动任何人,等到那几位太医和扬州大夫研究出治疗这一场疫病的药方,江南局势开始逐渐稳定,衡玉也该动身返回帝都时,他想要查的所有东西都拿到手了。   离开扬州那一天,天公作美。   这几天虽然不下雨了,但天色也一直阴沉,今日却难得出了太阳。不算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吴元庆那边早就为衡玉一行人备好了马车。   防震性能良好的马车碾过石板路,慢悠悠从驿站出发,缓缓行到了城门口。   “殿下。”小福子就守在外面,突然把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小声说道。   “何事?”衡玉把手边的书微微挪开,出声询问。   “百姓们正在给您送行呢。”   衡玉眉梢微扬,将手边的书搁下,掀起他身旁的马车窗帘。   道路两旁,整整齐齐站着很多衣着整洁的百姓。他们没有出声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那里欢送他们大庆朝晋王殿下离开扬州。   看到衡玉掀开帘子时,不少百姓都小声惊呼起来。   “殿下,可要把马车停下来?”小福子询问他。   “不必了。”衡玉缓缓把帘子放了下来,出声拒绝了小福子的提议。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罢了,这些百姓才是在这场洪灾中受到最大伤害的人。   这时候水势已经恢复了平静,回去的时候众人主要是走水路的,大半个月后,众人就回到了帝都。   衡玉刚一入帝都,就直接在城门口被宫里的内侍拦住,说太上皇有请。   往年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是在行宫住到十月十一月才会回京,现在才八月就回来,怕是听说了他赶往扬州的消息。   衡玉无奈轻叹,路过晋王府时先让小福子等人回去了,他则随着内侍进了宫。   “瘦了,也黑了。”太上皇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道。   “不在府里养上一两个月别出门了,这样子出去谁还认得你是全帝都最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啊。”太上皇后也说道。   “只是瘦了些黑了些而已。”衡玉宽慰两人。   裴衡雍就站在旁边,衡玉与他微笑颔首。   “八弟辛苦了。”裴衡雍拍了他另一个肩膀,轻声叹道。他这一句话里,含着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衡玉倒是有些理解裴衡雍的心思,“除了赶路那几天辛苦了些,其他时候在扬州谁敢亏待臣弟啊。”   宫殿里的气氛有些低沉古怪,衡玉率先转移了话题,“父皇母后还有三哥,我刚刚回到帝都,连口水都没喝就进宫了,你们能先让我坐下来喝口茶水吗?”   太上皇被他逗笑了,毫无威压地瞪了他一眼,“简直胡闹,你想喝水谁还拦着你不成。”   太上皇后在一旁吩咐道:“竹瑾,端茶过来堵一堵晋王的嘴。”   竹瑾是太上皇后身边重用的宫女,她连忙给衡玉端了茶水过来。衡玉接过,饮茶的时候与裴衡雍对望了一眼,对裴衡雍笑了笑。   裴衡雍心底的那些复杂情绪突然就消散了。   八弟是知道他的为难的,并不会怪他怨他。   陪着太上皇他们用过午膳后,衡玉就与裴衡雍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裴衡雍先把如今庆朝与狄戎的战况告诉衡玉——谢念的奇兵已经和朝廷派去的另一路军队里外呼应,对狄戎的王庭形成了包夹,如果一切顺利这一回肯定能够重创狄戎。   衡玉也将自己从江南收罗来的那些情报从袖子里取出来,递给裴衡雍。   裴衡雍将折子打开,一点点看完。   他看得很认真也很慢,最后将折子放下来时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那些怒火全都默默在心底烧着,“江南的官场也该来个大清洗了。如果不是他们一些人假公济私,在修筑堤坝时克扣了许多材料,这一回的洪灾又哪里会有如此严重,这可是足足二十万灾民和如此多良田啊。”   衡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裴衡雍说话,没有出声宽慰。   一个月后,裴衡雍以迅雷不及之速公布出江南几位高官的贪污腐败情况,没等朝廷反应过来,那一边他派去的金吾卫就已经将这些官员押送回帝都,裴衡雍也迅速给人定了罪。   裴衡雍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那些官员背后的靠山都没办法去运作求情,他们就已经被定罪秋后问斩了。这个时候再有人牵扯进来,怕是连那些人都没办法保全自己了。   裴衡雍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有如此快的动作。   一时之间,朝廷之上不少官员都提心吊胆起来,就怕陛下下一步还会有其他行动,他们不少人身上可也不是很干净啊。   而如方尹光等老臣想得看得就要更加深远一点。   原以为晋王殿下去江南是为了坐镇江南,谁想到晋王和陛下竟然还玩了如此漂亮的一个手笔,趁着那时候江南混乱去探查江南官场。   这一招实在是高啊。   江南官场的动荡让朝廷不少人都提起了心,但是这件事并没有闹太久,因为另一件事情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太皇太后于永安宫无疾而终。   太皇太后荣氏,曾经在太上皇年幼时临朝听政,把持朝政十余载,虽然后面避退于永安宫中,但她依旧具有影响力。如今她逝世,也是皇室的一件大事。   因为太皇太后突然辞世,以至于谢念率领军队攻占狄戎王庭、彻底将狄戎打散的战报传回帝都时,裴衡雍并没有大肆庆祝。   其中对于太皇太后辞世心情最复杂的还是太上皇。他小的时候与他的母后也曾经有过相依为命的时光,后来却因为权势反目,最后他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而他的母后避退永安宫,母子两除了年节的时候见上一面,往日里基本形同陌路。就连母子间的问候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刻板。   如今,他的母后就突然辞世了。   这一切反倒让太上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衡玉进宫守孝的时候,看出了太上皇的复杂心思,私下里与太上皇后提了一句也就不管了。这件事交给太上皇后比起让他来效果要更好。   总的来说,太上皇后逝世使得皇室开始守孝,但是她手上早就没有了权力,并不影响任何大事的进程。   年底,得胜的大军班师回朝,裴衡雍赐下大笔赏赐,官职和爵位也都大手笔封赏下去。   就连方尹光这样定力的人,都要在心里感叹一番了。   其实裴衡雍这样大手笔赏赐还有另一番用意,他这是在告诉众人,身为武将并不就比文官差,若是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一样可以出人头地。   等到很多人有走武将这一条路的想法时,朝廷绵延了近百年的重文轻武局面就能得到改善。   这一次大胜狄戎与谢念脱不了干系,年纪轻轻就得封公爵的他一时间在帝都炙手可热起来。尤其是他这些年忙于征战并没有成婚,帝都不少人家都打听起他的消息来,还有不少老大人总是过来他的府上饮茶。   谢念忙了好多天才能脱身去晋王府拜见衡玉。   对于谢念的到来衡玉并不奇怪,两个人并没有多深的私交,所以干脆就聊起了大战的一些细节布置。   聊了一个多时辰,衡玉想了解的基本都了解完了,他才转而问起自己关注的另一个问题,“谢君贤将军的尸骸可已经重新掩埋了?”   谢念点头道:“臣按照祖父遗愿,在嘉雁关附近选了一处好地方重新掩埋了祖父。”   “以谢君贤将军的气节与功绩,朝廷理应立碑勒记,使后人铭感他的功绩,也让他的英灵守卫着嘉雁关。”衡玉轻描淡写道。   谢念惊喜道:“多谢王爷。”   衡玉笑了笑,接受了他的感谢。   没过多久就到了年节。   动荡的熙元七年就这样落下帷幕,平静的熙元八年开始到来。   把江南的事情处理好后,衡玉又开始了自己悠闲自在的生活。   裴衡雍和内阁倒是想要给他找事情做,但是几次过后众人无奈发现,明明是他们想要坑晋王殿下的,但是最后忙活起来的总是他们。   有时候坑成功了,但是没过多久,坑了晋王殿下的人就转而掉进了一个无底深坑里,以至于内阁的人吃了几次亏后都不敢算计衡玉了,都是让他自己随便找些喜欢做的事情去负责。   衡玉倒也没有当甩手掌柜当得非常彻底。   这些年,在他的筹办下,医学交流会开始在帝都举办,全国各地的优秀大夫聚集在帝都,参与这一场医者间的盛会,共同探讨医学史上的疑难杂病。   除此之外,商会的概念也引了出来,数学还有科技这些学术领域也开始在书院里占据一席之地,虽然还不够受人重视,但已经是燃起了薪薪之火,等这个时代的人真正意识到了科技的能量,必将有很多人为了科学而疯狂。   很多时候,这个时代只是缺少走出第一步的人,衡玉在这个时代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走出了第一步,随后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察觉到这些领域的魅力,并且努力多走出几步。   这个时代,出现了不少领域的奠基人。   衡玉闲暇时会让人去打听这些消息,甚至会网罗来有关这方面的学术书籍。   这一天,他半倚着软塌,细细阅读着赵泽新出的有关数学方面的书籍。   在一元一次方程的启发下,如今赵泽已经深入研究到二元一次方程的地步了。   按照数学的发展速度,衡玉决定为后世学子默哀。   不过……   “想来在后世,熙元年一定会是一个众星璀璨的年代。”衡玉笑着对系统说道。 第150章 番外   裴衡雍番外:   自从玉米成功在庆国推广种植后, 有关玉米的来历以及它是在如何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被发现这件事就开始在国内流传开。   这些年里, 随着庆朝百姓外迁到大草原,狄戎这个曾经的少数民族政权已经化为了历史的云烟, 乌克草原已经被纳入庆朝的版图。   各种领域学术的发展激荡起思想的自由, 国内的风气变得开放, 对于与邻国互通有无这件事朝廷也由原来的听之任之变得十分积极。又因为庆朝这些年的国力一直在发展, 还彻底攻占了狄戎将狄戎领土纳入版图,其他邻国面对国力如此强盛的庆朝都不敢造次,对于与庆朝互通有无这件事也抱着十分积极的态度。   因此, 在庆朝许多城池都能看到各种发色瞳色明显与庆朝百姓不同的异国人。   一些庆朝人也会选择出走其他国, 有行商的,也有纯粹是想要去领略一番不同国家风景的。   更有一些人在了解了阿拉伯商人的来历后,选择远渡重洋,在未知的领土探索。   熙元二十年, 曾经遍寻不到的土豆被大庆外出游历的一位年轻人带回国内,土豆这个作物也开始在国内推广种植。   在得知了玉米的好处后, 这一回土豆的推广分外顺利, 根本不需要户部再去多加宣传,闻风而来的百姓就已经将户部大门围住了。   开放的民风,令人赞叹的发展, 震慑诸国的武力, 随着庆朝子民的足迹到达其他领土,有越来越多的人怀着朝圣之心前来庆朝,见证庆朝的历史典籍, 感受庆朝开放包容的风气,学习庆朝先进的文化,“天朝上国”这个美誉开始流传开来,庆朝子民溶于骨血中的骄傲被彻底唤醒。   但是他们骄傲却不自傲,不会固步陈封。领略到开放包容的好处,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都在努力推动这一场时代的大变革。   熙元二十一年,裴衡雍思考立储一事,询问衡玉意见。   赵皇后膝下只有裴安一位公主,并没有怀上其他子嗣。裴衡雍如今膝下有九位皇子,其中有四位都成了婚,但都是刚刚接触朝政不久,资质如何还不显。   衡玉想了想,说道:“既然无嫡子,那便册立诸位皇子中最优秀者。让他们争,各凭本事,却不能让他们争过了界导致兄弟相残。”   这其中的界限太难把握了,裴衡雍笑看了衡玉一眼,“这一件事便交给八弟如何,八弟为我看着他们,好好锻炼他们。”一国储君的抉择一事,裴衡雍如此轻易就交托给了衡玉。   说完这一句话,裴衡雍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声咳了咳。   衡玉原本想拒绝,立储之事他并不愿意太掺和,但看了看才只是入秋就已经穿上了厚衣服的裴衡雍,到嘴的拒绝就变成了答应。   “三哥也该好好休息才是。”他劝了劝裴衡雍。   裴衡雍的身体底子是好,但是这些年里殚精竭虑,身体委实是亏空了。   裴衡雍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   熙元三十年,太上皇辞世,太上皇后,不,现在该改称太后才是,她的生活一下子就空虚下来。衡玉未免太后无聊,时常进宫陪她下棋。   皇太后最近似乎越发喜欢回忆当年了,她曾经锐利明亮的眼睛逃不过时光的自然法则,在衰老爬上她眼角的时候,也柔和了她的眉眼。   “玉儿可还记得你皇祖母?”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就转到了那位早已辞世的太皇太后身上。   “自然是记得的,母后怎么突然想起皇祖母了?”衡玉将两人刚刚下完的棋子收好,听到她提起太皇太后时,抬眸去看她,疑惑问道。   不知道为何,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时光总是额外眷顾于衡玉。   在他的身上,时间就像是一幅静止的水墨画。   “当年你父皇想要立我为后,你皇祖母非常反对,为此她和你父皇的间隙更加深。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有些不解,因为在此之前你皇祖母对我的态度还算可以。后来有一回她把我宣去永安宫,让我陪她喝了一杯茶,离开永安宫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太后还记得当年太皇太后对她说的话,既然她的儿子因为权势与她反目,让她在永安宫画地为牢,她又怎么能看到一个和她一样有野心的女人登上后位,重复她的历史。   那个骄傲的女人,即使最后败了,也还是要成为历史的唯一。   衡玉已经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收进盒子里,六月的风迎面吹过来带了几分燥热,衡玉被风吹得微微眯起了眼。   “母后不否认当时的自己对权势怀着几分心思。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总是不由得自己,在姜家受你外祖他们摆布,在宫中更是难得自在,见得多了我就知道,只有手握权势才能在这吃人的宫里活得自在随性。但是太皇太后那一番话却让我警醒了,这大庆天下出现一位太皇太后已经够了,母后并不愿因为权势与你或者是你父皇反目。”太后笑起来,带着几分胜利者的骄傲。   衡玉没有说什么,太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两个人在凉亭里相对而坐,吹着这有些燥热的夏风。   放弃权势放弃野心这件事,旁人无法评判对与错,只要当事人无悔就好。   熙元三十五年,太后无疾而终。   她这一生,幼时丧母,十二岁入宫,十六岁承宠,二十二岁生下八皇子殿下,后来从一届宫女登上皇贵妃之位,再到皇后、太上皇后、太后,这一生不能算得上圆满,但也称得上是尊荣无比。   熙元三十七年,裴衡雍突然病重。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已经没办法起身处理政务。   不过皇太子早就已经培养好,这两三年裴衡雍也在放手自己手中的权势,所以权力的交接很平静,对于裴衡雍的病重朝中虽然担忧,但是并没有出现什么慌乱。   这一天,裴衡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出声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宣一直在晋王府中给太后守孝的晋王进宫。   旁人都以为裴衡雍是要与晋王托付一些后事,毕竟陛下现在的身体,何日撒手而去都有可能。但裴衡雍把衡玉宣进宫里,只是想与衡玉聊一聊天。   “八弟这一生可快活?”   “没有遗憾,顺心而为,也算是快活了。”   他没有执念,自然没有遗憾,所做之事大多都是处于本心,自然能算快活。   裴衡雍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欣慰来,“皇帝这个位置虽然尊贵无比,但朕在这个位置上殚精竭虑三十多载,无数人奉承朕,大多数都是因为朕的身份,真心难寻……还是太累了,如果有来生,还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才好。不过希望那个时候,八弟与我仍为兄弟。”   衡玉没说话,只是伸手给裴衡雍捻好被角。   “如果这个位置是八弟你来坐,肯定比朕要好。”   “三哥已经做到了你所能做的最好,国富民强,这还不够好吗。”   “是啊,日后史书之上,朕是一代明君。”顿了顿,裴衡雍又有些好奇笑问衡玉,“也不知道朕的庙号会是什么?”   衡玉微怔,轻声问道:“三哥以为仁这个字如何?”   性情温和,与朝臣关系和睦,是为“仁”。   “庆仁宗吗?那也算是不负这三十七载殚精竭虑了。”   ——————   赵泽番外:   “我为什么没有生气,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但如果你想知道,那就努力往上爬吧,等你到了一定高度之后,不需要别人给你答案你自己也能悟出来。”   从纨绔子弟到数学这一学科的奠基人,这其中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赵泽觉得,这差距特别大,因为两种人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却又很小,小到仅仅在他遇到晋王殿下的那一天,在听了他那一番话后。   曾经他因为他父亲、长兄还有长姐而彷徨自卑,可现在在提到帝都赵家时,他的名字也在撑起这个百年世家的底蕴。   那个时候,他突然理解了晋王殿下曾经告诉他的那一句话。   因为两个人站的高度不同,就好像一个人说他研究出来的数学一点用都没有,赵泽他需要回应辩解吗?   不需要,他甚至会有些想笑。   这个繁荣的世道在见证着他的贡献,史书也会镌刻下他的功绩。   而那些对他的学术研究抱以怀疑的人,数十年后还有人会记得他吗。   赵泽还记得,当年,在他从阿拉伯商人那里学到了阿拉伯数字后,他父亲对待他的态度就和缓了不少,就连长兄在赵府里看到他时,也会停下来与他打声招呼说上一两句话,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有比一般的亲兄弟要亲近,但也没像以前一样完全形同陌路。   赵泽以前还在老家住着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有一天他出人头地,那么他一定要搬离赵家,并且狠狠打赵松他们的脸,还要让赵松他们知道忽略他到底是件多大的错事。   但在赵泽一点点深入研究数学这一领域时,他突然对过往那些事情完全看淡了。   自己上阵打脸这件事,难道还比数学好玩吗?   有这功夫他还不如好好研究数学呢。   而且他父亲是户部尚书,他长兄后来也进了户部,两个人都要学习他研究出来的数学,还要攻克他故意加深难度的应用题。   看着他们灰头土脸学数学的时候,赵泽觉得,他已经看开了。 第151章 番外   问:起了一个和古代名人一样的名字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这个名人是数学学科的奠基人。   尤其是你这个学期刚好就在学微积分。   尤其是明天早上就要微积分结课考试了。   赵泽表示, 从他在教室坐下到现在的五分钟里, 已经有二十八个同学过来拜锦鲤,求他保佑能过微积分了。   真是世风日下!   过来拜锦鲤却连瓶汽水都不请他喝, 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二天, 轻轻松松考完微积分的赵泽和他三个舍友一起走去食堂。   “太凄凉了, 今年的试题难度比去年调高了那么多, 老师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老师们只会问你怕了吗。”赵泽在旁边凉凉道。   站在他左边的舍友魏清一拳头打在赵泽胳膊上,悲愤道:“都怪你,一千年前你就把微积分给钻研出来了, 发展了整整一千年, 你知道现在的数学领域研究有多深入吗。现在微积分就难成这样了,后面我还怎么活啊!”   赵泽咳了咳,假惺惺安慰道:“你这可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学数学。”   “不,我只会被巨人研究出来的数学公式和定理踩在脚下。”顿了顿, 魏清看向赵泽,“兄弟, 让我打你一顿放松放松吧, 只要看到你这个名字我就心烦。”   他一定会往赵泽那张俊脸上打一拳的,一定会的。   赵泽一脸冷漠,“根据校规第四条, 凡是……”   魏清卒。   其他两个人看戏看得开心, 等到魏清阵亡退下来后,站在最右边的舍友陈昱坤才推了推眼镜,慢悠悠换了个话题, “听说了吗,《赵泽传》改编的电视剧昨晚在青芒卫视播了。”   因为他们宿舍里有个和历史名人同名同姓的家伙在,所以几人对这部电视剧都不陌生。   赵泽问道:“怎么样,反响还好吗?”昨晚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复习微积分,还真没几个人去围观这部电视。   “反响实在是太好了,弹幕里一直在说要给剧组寄刀片。”   赵泽想了想,对这操作一点也不陌生,“前些年播出的《大庆王朝》、《熙元年间》这些大制作,哪部没有被这句话刷过屏?”   熙元年间不仅出了一位举世闻名的数学奠基人,还有物理力学的奠基人;中医学在当时也飞快发展……   熙元年间还涌现出了一大堆文采斐然的大诗人大词人,对于盛世毫不吝惜笔墨,讴歌朝廷讴歌山水讴歌民风,反正中心思想就那样,朝廷好啊山水好啊百姓好啊,但是写起来偏偏要绕来绕去。   偏偏这些绕来绕去的文章还深得教育部门青睐,入选十六年义务教育课本还指定要抄写背诵。   “刚刚考完微积分的我怨念十足,一会儿我们也要去为弹幕增添一份力量。”魏清叫道。   几人吃完午饭后,就从食堂回到了宿舍。   赵泽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坐在椅子上,点开烂番茄去搜索电视剧,一打开第一集 就先被那满屏的“赵泽你看到我跨越千年寄过去的刀片了吗”“赵泽你看到我的四十米长刀了吗”狠狠刺激了眼睛。   虽然知道这些人不是说自己,但是看着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名字,赵泽还真觉得有点恍惚。   他飞快把弹幕关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观看起第一集 。   五分钟后,败退离开。   这几年拍庆朝背景,尤其以庆仁宗时期为背景的电视剧质量越来越不好了,但却有很多剧组在拍,因为这种电视剧非常有市场,点击播放率一直都很高。   原因很简单,百分之八十的观众看的都不是剧情,而是那在他们童年或者是少年、大学时期的阴影。   其实赵泽很喜欢庆仁宗时期,那些留下弹幕吐槽的人大多数也都很喜欢庆仁宗时期。   因为从庆仁宗时期开始,华国就以一种令后世史学家惊叹的速度飞速发展着。无论是基础学科领域还是各种高精尖的研究领域,华国甩其他国家不知道多少条街。   每一位华国子民为自己的血脉而自豪,其他国家的人对华国心生向往,一张华国签证十分难得到,想要移民华国更是难上加难,首先第一点就是你的中文要好,因此各种中文培训机构在各国扎根,而且十分受追捧。   “我靠我靠我靠,你们快去宿舍群里看我发的那条链接啊!”魏清躺在床上看剧,突然悲愤出声,声音尖到已经破音了。   其他三人都有些惊讶,不懂魏清看到了什么东西,竟然如此激动。   三人连忙去看宿舍群,点开魏清发来的链接。   链接点进去后是一档文物研究的节目,一个虽然年迈但是依旧中气十足的史学家和主持人相对而坐,正在说着一个人物,而他们正在讲的人是……   赵泽听了听,没想到竟然是庆元宗的八弟裴衡玉,后世人戏称为闲王的那位晋王殿下。   会称闲王,其实也是取了“贤王”的谐音。   当时在自己还有一争之力时,晋王却果断放弃了皇位之争,支持庆元宗继位;江南水灾形势不明时,他曾经连夜奔赴扬州坐镇,稳定局势。这两件事为后世人津津乐道,但他的慵懒也是深入人心的。   因为晋王对后世非常大的一些贡献是——他研究出了好几种桌游,把桌游的概念推出;他推动了庆朝小说和漫画的发展,为庆朝民风开放做出了贡献。   基本都是这些画风。   所以称他为“闲王”更加合适。   而且这位王爷还被称为“熙元年间第一贵公子”“古代十大美男之首”。听说当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在帝都街道上散步时还是有无数闺中少女为他掷果丢花。而著名诗人李维曾经有幸被邀请前去参加晋王的五十五岁寿辰,当时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只觉得是天人之姿,写诗从不谈人物的李维为晋王打破自己的规矩,洋洋洒洒写了一篇骈文盛赞晋王的姿容,并且表示自己“心曳神摇”,活脱脱一个晋王的颜控迷弟。   比起晋王所做的功绩,他的容貌更是为现在的人所津津乐道。   所以赵泽有些好奇魏清到底在节目里听到了什么,竟然如此激动。   直播间里,年老的专家轻轻翻着他们从庆仁宗墓穴里挖掘出来的这一本杂记。   熙元三十二年时,衡玉曾经读过裴衡雍所写的这本杂记,他得知裴衡雍打算以后将这本杂记随葬后,兴致勃勃地把自己做过的那些连裴衡雍都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八弟你……原来在背后做过那么多事情啊。”裴衡雍艰难地把自己的吐槽压了下去。   衡玉谦虚道:“很多事情就是随口一说,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大家这么给力,竟然把这些都研究出来了。”   裴衡雍看了眼衡玉,再想想内阁、国子监遭遇的各种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惨案,决定自己还是保持沉默,这样比较有利于他的人身安全。   【零……我觉得这种事能瞒着还是瞒着吧。】系统颤颤巍巍道。   它觉得,它已经能够想象这本杂记重见天日后到底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不敢想不敢想,太可怕了。   “眼神明亮的有识之士会明白我为这大好河山做出的贡献的。”衡玉敷衍得十分不走心。   跨越千年调戏后世人,这种事怎么能错过呢,反正那时候他也不在了,有什么怨气也和他没关系。   有识之士就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庆朝现在发展得这么好,后世的人敢说和他层出不穷的搞事行为没关系吗?   而如今……   赵泽看了看底下的评论,发现这本杂记是仁宗所写,在庆仁宗下葬时把这本书也一起埋入他的墓穴里,为仁宗陪葬。   仁宗所写的这一本书,研究价值非常大,里面谈到了他执政的方方面面,对于史学家研究熙元年间可以提供很多帮助。可是这时候最让人关注的根本就不是仁宗的政策,而是他八卦时写下来的话。   他随笔写下的话揭示了很多真相——   比如说赵泽当年在晋王的引导下开始踏上研究数学的秃头不归路;比如说迟学当年是在晋王的支持下开始研究力学理论的;再比如说任落当年也是在晋王的启发下,才走上沉迷写各种讴歌诗篇文章的不归路。   以为这样就完了吗,要知道还有医者研讨会的创立、《三年科举两年模拟》这些教辅书的撰写,周考月考学期考这些概念的完善,背后全都有晋王殿下狗狗祟祟的身影。   熙元年间第一贵公子?   古代十大美男之首?   呵!   简直是丧心病狂。   再好的脸也拯救不了他的形象。   观众全都疯了,论坛开始刷刷刷堆楼,“裴衡玉吧”的帖子数也从原来的几万一下子突破十万,而且每秒一刷新,就能看到多出了上百个帖子。   #那些年你被晋王坑过的惨案#   #论那些为晋王背锅背了上千年的历史名人#   #我的四十米长刀蠢蠢欲动#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惨了,这么多年的怨念如此浓烈,竟然还怪错了人。”   “最惨的人是你吗,明明是那些为晋王背锅背了上千年,一直承受着学子怨念的历史名人。”   “我错了,赵泽算什么,迟学算什么,李维算什么,晋王才是庆朝第一大反派,其他人都是被他推出来挡枪的炮灰啊。”   “我妈说的话是对的,长得像裴衡玉这么好看的人都靠不住。”   “丧心病狂,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就连华国如此先进的网络发展,竟然在这时候都因为涌入服务器的人太多而出现了网络卡顿。   全网沸腾。 第152章 末世国家   省电视台的记者这一天进入a大开展了一次面向全校的路边访谈。   “同学, 请问你最讨厌的历史名人是哪一位?”   被拦下来的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 一身长裙衬得她整个人的气质十分温柔。   听到这个问题,她脸上礼貌性的微笑立马僵住了, “裴衡玉!亏我粉了他七年, 结果他就是我从小到大悲催遭遇的罪魁祸首。”   “额……好的我们来下一个问题。请问你最崇拜的历史名人是哪一位?”   女生抿唇笑起来, 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回答是在打脸, “裴衡玉啊。”   采访记者:“……那个,方便解释一下吗。”   “一般人能够让一大堆历史名人背上那么大口锅吗?”   采访记者干笑着谢过这位女生,转而去拦住一位正要往篮球场走去的男生。   男生眉目清秀, 穿着球服, 手里转着篮球,被拦住时好脾气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愿意接受采访。   “好的,那么同学, 请问你最讨厌的历史名人是哪一位?”   想到那个人,男生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裴衡玉。现在的各种练习题就是脱胎于《三年科举两年模拟》的, 只要一想到他,我就想起当年被习题支配的恐惧。”   采访记者干笑,他觉得下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能够猜到了, “那你最崇拜的历史名人是裴衡玉吗?”   男生果断摇头, “怎么可能。”   “那是……”采访记者好奇道。   “是庆仁宗。我为仁宗能够容忍裴衡玉那么多年不打死他而感慨,这是多大的心胸啊。”男生感叹。   采访记者:“……”这还能不能好好做节目了。   年轻记者第一次外出采访出师不利,和摄影大哥灰头土脸从a大回到了电视台。   被邀请过来筹备节目的历史学家徐泰从直播间走出来, 手里捧着个保温杯。他对这个记者有些印象,不由出声道:“小王啊,你今天不是去a大采访了吗,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小王挠了挠头,无奈道:“今天采访是采访了,但是大家的回答都太奇怪了。我准备了好几个问题,结果不管什么问题,都能和庆仁宗时期的晋王裴衡玉扯上关系。”   徐泰乐了,“小伙子这是没看昨天的新闻吧。”   小王奇怪道:“这不是我第一次外出采访嘛,我昨天准备了一天,熬到凌晨两点实在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数学和物理学得还好吗?”徐泰突然转移了话题。   小王有些迷糊,但还是顺着徐泰的话道:“当年高考就是这两科拖我后腿。”   徐泰拍了拍小王的肩膀,“那你很快就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没有与小王闲聊太久,徐泰把暖水杯接满后又走进了直播间。   其实徐泰一直觉得庆仁宗时期特别不符合历史规律。那个时代,就好像积攒了几百年的灵气突然一下子爆发了,在庆仁宗执政的三十七年里各行各业都涌现出不少人才。   他们有的人是学科奠基人,有的是著名的思想家,有的则是有名的政治家,医者,甚至是引得无数人追捧的著名畅销书小说家与漫画家。   那些人的存在,撑起了一个众星璀璨的时代,也撑起了华国至今近千年的崛起之路。   而这些人里,徐泰觉得最奇怪的人就是晋王裴衡玉。   如果说这些事情全都有他的身影在的话,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现在论坛里不少人都在猜裴衡玉肯定是一位穿越者,把现代的知识都带到了古代,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么多东西。   徐泰其实对裴衡玉的来历并不好奇,就算他是穿越者又怎么样,又不能把他抓过来送进实验室切片。   他更能看到的是裴衡玉对于时代发展的巨大推动力量。   众星璀璨的那个时代里,他才是点燃这场盛世烟火的人。   ————————   ————————   这一回,衡玉穿到了一个有剧情的世界里。   而这个世界很特殊。   公元二零三五年,一颗小行星接近地球,不少天文爱好者甚至都准备好了天文望远镜,打算好好欣赏这一回天文现象。但让所有人没有想象到的是,在那颗小行星最接近地球的一刻,轨道却出现了偏差,与地球发生轻微碰撞。   巨大的陨石碎片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尘埃。尘埃之中携带一种自外太空而来的神秘病毒以及一些变异元素。   再然后,末世到来。   陨石砸落的地方在华国境内,距离帝都十分近,高浓度的病毒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蔓延,帝都竟然是最先发生丧尸异变的城市。   所以这一回,她来到了末世。   而这个世界的剧情,则是很俗套的重生故事。   女主韩秋从末世五年后重生回到末世发生前三个月。   在她的第一世里,她处处针对自己的异母姐姐韩夏,原本的韩夏一味忍让,就连未婚夫被韩秋夺走也只能忍气吞声。但是末世到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韩夏觉醒了木系异能还有空间异能,而韩秋只是一个普通人。到后来韩夏一步步建立幸存者基地光明城,两人的差距恍若云泥。   韩夏是幸存者眼中的光明女神,而她韩秋为了活着只能出卖肉体。   后来在一次丧尸潮中,韩秋的身体被丧尸腐烂的利爪抓破,意识一点点消失,没想到等她再次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回到了末世之前。   狂喜之后,韩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她从韩夏手里夺来的那条红宝石手链,这还是韩夏的母亲留给韩夏的遗物。韩秋是不小心得知韩夏手里这条手链含有秘密的,等她割破手指滴血认主后,就得到了她异母姐姐韩夏原本的最大金手指,也知道了手链里面的秘密。   手链里面有一个非常巨大的空间,时间在里面是完全静止的,而且空间里面还有一口小灵泉,每天这口小灵泉都只能产生十滴水,但是只要取出小灵泉里面的一滴水就能帮助人提高两成开启异能的成功率。   凭借着自己的先知能力还有小灵泉,韩秋取得了她父母的信任,她父亲把手中的公司股份以及各种不动产全都变卖了,囤了一大批物资,还通过国外的一些渠道收购了一些武器,这些东西全都存放在韩秋的空间里。   末世到来那一天,韩秋给她父母还有弟弟每个人都添了两滴灵泉水,随后四个人都觉醒了异能,韩秋的异能是水异能,而她弟弟的异能则是很有攻击性的雷异能。   末世之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物资,韩秋本来就在末世之中摸爬滚打多年,在末世之初不少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开始建立自己的基地,不断发展长大,一路打脸那些曾经欺辱她的人,还有她的异母姐姐韩夏,原来的光明城主人,在没有手链之后只觉醒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系异能,韩秋暗地里做了些手段,韩夏竟然只能沦落到委身于人求生存,后来在一次丧尸潮大爆发中丢了性命,重蹈了韩秋曾经的命运。   韩秋的光明城是华夏三大幸存者基地之一,因为她的城里普通人的生活条件比起其他基地来说要好上很多,到后面光明城的人还把她称作光明女神。   最后,韩秋与另一个大基地的城主雷昀产生感情,两大基地合并在一起,慢慢的将其他的小基地吞噬,韩秋与雷昀两个人成为末世当之无愧的霸主。   从一个读者的角度来说,原著的剧情的确很爽。但如果站在纯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只能说里面很多地方的逻辑全都说不通。   比如说在剧情里,基本没有提到过国家在末世来临时的应对,就只是在最开始提了句因为末世一开始太过混乱,不少国家机构都开始瘫痪,而华国最高领导人在末世之初就不知所踪,一时之间华国群龙无首,没有在最佳时候做出应对,华国沦陷。   这样不合逻辑的世界偏偏存在了。   这种有重生者、穿越者等会搅乱时空进程存在的世界则被时空管理局称为“逆乱的世界”。时空管理局有一项很重要的业务就是需要将这些逆乱的世界重新拨乱反正。   没想到这一回她竟然会来到一个逆乱的世界。   接收完剧情后,衡玉睁开了眼睛。   “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许老师的课都敢打瞌睡。”舍友凑过来小声对衡玉说道。   衡玉没听进去,只是点了点头。她从外套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时间。   2035年11月3日9点17分。   而那颗小行星与地球最接近的时候则是在10点34分。   衡玉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书包都不要了,在全班人没反应过来时,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跑出了教室。 第153章 末世国家   这一世, 衡玉出生在军人世家, 她曾祖父军衔不算高,但她爷爷在退下来之前是帝都军区首长, 外公退下来之前是某市市长, 她父亲这一辈人也都是从军的从军, 从商的从商, 从政的从政,可以说她现在是妥妥的红四代。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衡玉从小就一直在加强身体锻炼, 所以等她一路狂奔到宿舍底下时也就只是稍稍有些气喘。   她已经读大四了, 为了方便学校家里两回跑,早在她大三那一年家里就给她配了辆车。   车钥匙被衡玉丢在了宿舍里面,她快步跑进宿舍楼里,找出车钥匙又下了楼, 把车门打开坐进车里。   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车了,但衡玉对自己还是心里有数的, 不然她也不敢去开车。   【零, 要不要借助身份的便利去说服你爷爷他们,让他们相信末世要来了】   短短一个小时里,说服这些政客, 让他们相信末世即将到来的可能性能有多少。   非常小。   衡玉自己也曾身居高位, 性子也不多疑,但理智的人都很难在毫无根据的时候就相信这一番话。   可这件事再难也得去做。就算他们还不能马上相信她的话,但肯定也会有所准备。   【这个世界的女主好讨厌啊, 明明提前三个月重生回来,却根本没有想过给国家示警,只是想着凭借自己重生的便利在末世称王称霸】系统在衡玉脑海里打滚,十分不爽。   有了巨大的金手指,以及熟知未来五年末世的发展,韩秋重生回来之后满心满眼都是要好好囤物资,至于通知国家,让国家机构有个心理准备?   这样的念头甚至都没在她脑海里浮现过一次。   经历过混乱无度的末世,韩秋打从心里就不信任国家机构。   衡玉一直在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倒出车位,之前一直没有理会系统闹腾的她这时候才给了点反应,“是啊,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打她一顿给你出气啊。”   系统乖巧应下,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哄我】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一段时间,衡玉脸色一直都很凝重,听到系统这句话脸色才柔和下来,“别闹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去想如果。”   系统也不敢打扰衡玉,乖乖缩在角落里。   驶出学校后,衡玉根本没有管限速的问题,直接用力一踩油门,飞快往市中心前去。   她给自己戴上了蓝牙耳机,快速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了,“玉儿,你今天怎么有空给哥哥我打电话啊。”俞衡昭吊儿郎当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俞衡昭,爷爷和外公在你身边吗?”衡玉没顾得上闲聊,眼睛一直在打量周围道路的车况,到了要转弯的地方,她一打方向盘,驶进另外一条路里。   “在,怎么了?”俞衡昭看了眼正坐在不远处下棋的两位老人,又重新转过来与衡玉通话。   “那就好,今天你千万要好好守在他们身边,解释我会给你,现在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好。”衡玉的话笃定而坚决,俞衡昭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好。   说完之后俞衡昭才一拍脑袋,明明他才是哥哥好吧,怎么每回都这么傻乎乎听他妹的话。   也怪他妹身上那气势和他老子一模一样,认真说话的时候唬人得很,俞衡昭心中感叹。   说完这句话后,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俞衡昭用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还有事吗,没有事哥我先挂了。”   “有事。”衡玉连忙说道。   俞衡昭等着下文,但对面还是一阵沉默。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一些事情。   “你怎么了,失恋了?被人欺负了?我靠俞衡玉你别这么没出息啊,伤春悲秋的画风不适合你。”俞衡昭从小到大哪里见过他妹这样子,瞬间就暴躁了。   衡玉没回应俞衡昭的话,只是轻声开口道:“把电话给爷爷,不,你开免提吧,我有事和他还有外公说。”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俞衡昭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走到他爷爷俞秉文和外公崔淳身边,把手机按了免提,对两位老人道:“爷爷外公,玉儿说想要和你们说话。”   按了免提后,俞衡昭把手机往桌子一搁,就要退开几步,但衡玉接着说的一句话让他的身体彻底僵住。   “爷爷,外公,我是从末世五年重生回来的。也许你们很难相信,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在一个小时后这个世界即将迎来末世。”   俞秉文还有崔淳都是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但是孙女外孙女的话还是让他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没等对面的人反应过来,衡玉那边又接着道:“今天有一颗小行星会接近地球,在10点34分,它最接近地球的那一刻会偏离轨道撞向地球,掉落陨石,陨石携带有神秘病毒以及变异元素。”   “我在十分钟前刚刚重生回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沧桑与悲凉,让两位老狐狸一时间心都提了起来。   “玉儿……”俞秉文最先反应过来,但等他出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嗓子有多干涩。   末世啊,别看各种影视剧小说里都会轻飘飘提到这个词语,但绝对没有几个人会希望末世到来。   秩序崩溃,朝不保夕,这样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就是文明的倒退。   “重生,这件事摆出来谁会相信你呢。”崔淳叹道。   衡玉依旧在开着车,导航将她即将去的地方标注出来,那是帝都一处偏远郊外。   这一处郊外因为最为靠近陨石掉落的地方,丧尸变最先在这里出现。   “玉儿,你是不是影视剧看多了。”俞衡昭也忍不住出声说道。   面对三人的质疑衡玉一点儿也不意外,所以她没有回应三人,只是继续按照刚刚的思路说下去,“小行星现在已经非常接近地球,没有办法阻止它的靠近了。而陨石掉落之后病毒会开始扩散,在短短一天之内会有很多人变为丧尸,华国帝都会成为最先沦陷的城市。”   俞秉文后背一阵发凉,他想要呵斥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女不要一派胡言,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足够熟悉玉儿,他一手培养长大的孙女,绝对不是那种会危言耸听的人。   崔淳也了解衡玉,所以他也保持着沉默。   可这个时候,两个人宁愿没有那么了解衡玉。   反倒是俞衡昭最先崩溃起来,他对从政从商都没有兴趣,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做派,心理素质根本没有两位老人强。   “爷爷,也许你们会觉得我说的话很荒谬,但做一些准备也是好的。我希望你们能利用自己的人脉,把那些重要人物拉进一个群里,我会在群里把情况说得更详细一点。”   得了两位老人的应声后,衡玉挂了电话,给他们时间去拉人。   现在是9点24分。   按照现在的时速去估计,她还需要差不多两个小时才能够到达目的地,这样想着,衡玉踩油门更加用力,完全不顾这一条道路的限速。   另一边,电话的忙音传来后,俞秉文与崔淳两人对视,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但只是片刻,俞秉文就先开口道:“老崔,我先建个群,我们把人都拉进来,那些没有马上进群的人你我就打电话过去直接通知,政府那几位交给你来负责,军队那几位我来,尽量五分钟搞定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玉儿不是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崔淳应了一声,两人都开始行动起来。   俞衡昭坐在旁边,只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魔幻了。   9点28分。   “老崔老俞,你们两是退休了没事做吗,怎么把我们这些人给拉了一个群。”有人发了消息。   他们也是进了群才发现这群里不仅有老朋友,还有他们的政敌。   群里很多人刚刚都还在办公,结果被电话催促着赶紧进群,电话里又没有说清楚情况,所以现在不少人心里都还有些奇怪。   “群电话里聊。”   俞秉文发了这么一条信息,然后就点开了群电话。   不少人都蹙起眉来,但因为俞秉文和崔淳这么急着把他们拉进群里,这两个老狐狸又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缓急的人,所以众人也都耐着性子点了接受。   “各位好,我叫俞衡玉,很冒昧让我爷爷还有外公通知你们进入这个群里,实在是因为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们。”   衡玉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接着又道:“我是俞衡玉没错,但确切地说,我是从五年后重生回来的,又或者换个说法,我是从末世五年重生回来的。”   “末世?!”不少人都下意识惊呼起来,即使群里每个人都见惯了大场面,但是末世啊,这哪里是一般的大场面。   衡玉把刚刚对俞秉文和崔淳说的那一番话以她最快的语速都复述了一遍。   群电话里只有衡玉一个人的声音在响起,其他人只是默默听着消化着,没有出声打断她的话。   不少人手边都还在处理公务,但是那些公务都被他们推到了一边。如果末世真的要来临,这件事才是头等大事,其他一切事情都可以往后推。   国家最高领导人邵子平十点要参加一场会晤,在秘书走进来催促他时,他把手机挪到旁边,用手挡住,神色凝重对秘书道:“暂时把会议推迟,现在我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电话那一边,衡玉的声音还在响起。   “陨石掉落的第一时间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蓝星即将迎来怎样的灾难,国家派出了军队去查看。11点27分,整个蓝星不少地区都突然下起小雨来。”   “那些雨水将尘埃带落地面,加速了病毒的扩散。短短一个小时里,各个国家都出现尸变。而帝都因为病毒浓度最大,也是尸变速度最快的城市。”   邵子平神色严肃,“你能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吗。”这一番话如果是假的,何止是普通的危害社会治安那么简单。   “邵爷爷,重生这种事情,在和平时期如果爆出来,就算有我爷爷他们护着我肯定也要被研究院抽血研究的,如果不是因为末世我怎么可能会轻易说自己是重生的。”衡玉说道。   这个理由摆出来,真的是很能让人信服。   邵子平沉默片刻,突然又声音干涩道:“尸变难道真的无法阻止吗?或者说你知道哪一些人最有可能发生尸变吗?”   “这涉及到基因的层次了,很抱歉,我也不能给您答复。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熬过末世这两天,没有变成丧尸的人除非被丧尸抓到,都不会再变成丧尸。而就像小说里面一样,在这两天里还会有很多人觉醒异能。”   “当时有多少人没能熬过那两天变为丧尸?如果躲在室内,尤其是那些隔离室,能不能降低变成丧尸的几率。”邵子平语速非常快。   衡玉的语速也很快,“接近五分之二的人变成丧尸。这两天最好都呆在室内,而隔离室之类的地方的确可以减少变成丧尸的几率,但同时也很难觉醒异能变成异能者。”   这个时候衡玉没有选择在室内呆着,是因为她对自己有信心。   她是世界法则之外的变数,这些能让人尸变的病毒对她没有任何用。所以相对的,她不会变成丧尸,也很有可能不会觉醒异能。   “能有多少人觉醒异能?”   “幸存者的十分之一。异能者的类型有五元素异能,雷系异能冰系异能,精神系异能,以及光系异能和暗系异能。”   一阵沉默。   邵子平看了一眼时间,9点32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在你的记忆里,国家高层有谁最后没有能出面主持大局吗?”   衡玉飞快回忆剧情,还最开始还是有提到政府的,所以邵子平这番话她还能答出来,“首先是邵爷爷,你没有出面。然后两位副主席也没有出面,最后出来稳定政局的是陈爷爷。但没有熬过半个月,政府就沦陷了。”   俞秉文立马斥道:“绝不可能!即使政府初期没有做出应对,也不可能沦陷得如此快。一个政府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没有人站出来主持局面,而且我们军队的各种武器呢,如果说异能者都能解决掉丧尸的话,大杀伤性的武器比起异能更加具有威慑力吧。”   衡玉没说话。   邵子平轻声叹了口气,没时间再多探究,这时候他只是直接询问衡玉,“告诉邵爷爷,这时候你最建议政府做什么。”   衡玉回答得很坚决,“疏散人群非常必要。其次,最好都呆在室内,呆在地窖或者是隔离室之类的地方最好,能减少感染几率就减少。尤其是邵爷爷你们,一定要好好呆在最安全的地方,后面还需要你们站出来主持局面。我们国家的科研人员也一定要加大保护力度。”   也许呆在那些地方会减少异能出现的几率,但就像她爷爷说的那样,国家机器一个大杀伤性的武器比异能者还要强上许多,只要国家机器能稳定运行,就算一个异能者都没有又如何。   “那些尘埃会污染土地导致土地减产,我建议收集大量泥土存放在隔离室……”   衡玉用最快的语速把自己能想到的内容都说了出来,随后邵子平就站了出来,就着这个群电话把事情布置下去。   而在此之前,疏散人群、收集土壤这些紧急的事情他已经早就安排下去了。   9点53分,衡玉开了电台,清楚听到电台里面正在播报由政府官方给出的声明,要求华国境内所有人都疏散到室内,有条件的最好呆在地窖这些密闭性更好的地方,尽量离开人多的地方。   她知道这时候网络一定会因为官方的声明而炸掉,但衡玉根本顾不上去看,只能听着系统翻进网络给她复述一些网友的言论。   9点56分。   “就到这里,每个人都抓紧时间。”邵子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电话开始一个个打通,各种安排被布置下去。强制疏散人群的命令被下达,并且被坚决执行,即使面对一些百姓不理解的抱怨,在这一刻也没有人会动摇决心。   大国机器面对末世,正在展露着它超高的执行力以及行动力。   10点28分。   接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被衡玉硬生生压缩到一个小时。   她把车停在一处居民楼里,从车里掏出她一直在车上备着的军用匕首以及一根体积不大但是分量很重的军棍。   她身上的外套很宽大,军棍被她直接用衣服挡住。   “啪”地一声,车门被衡玉关上。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呼啸的风将她齐肩的头发吹得乱飞。   10点31分,她见到了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第154章 末世国家   一个极度疯狂、极度天才的科学家。   如果要衡玉去评价蔡颐这个人, 她会给出这么一句评语。   也许是因为蔡颐的想法总是远超同龄人, 久而久之他身边根本没有能够与他好好交流的人,所以他在与人沟通这方面的能力几乎为零。   他的天赋备受期待, 但他的性格也十分让导师头疼。   蔡颐主攻的研究方向是人类基因遗传学, 因为克隆技术面对的舆论压力, 关于这项技术国际早就出了很多相关的限制。但蔡颐无视国际条例, 甚至私底下研究起人类克隆技术。   规矩就是规矩,他的这一项研究无意中被发现后,蔡颐便被华国最高科研院辞退, 但因为他的天赋, 所以华国政府也护着他,没有让他受到什么惩罚。   从研究院辞退后蔡颐就一直住在这栋居民楼里,这是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在他十五岁那年父母出车祸双亡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原身与蔡颐不熟,但也不陌生。两人的导师都是马荀, 当时是马荀一力支持年仅二十岁的蔡颐参加科研院一项非常重要的基因方面研究,而蔡颐对这一项研究有着十分突出的贡献。   从那一次研究开始, 蔡颐的天赋就备受期待, 没有人怀疑他的天赋。   可一名科研人员,不仅要有极高的天赋,也像医者要有医德、师者要有师德那样, 科研人员也要有相应的品德要求。   当时辞退蔡颐的决定, 还是身为科研院副院长的马荀忍着心中的悲痛,亲自做下的决定。   原身当时也在现场,是她送蔡颐离开科研院回到这个位于郊区的小居民楼的, 所以现在她才能准确无误地来到这里找蔡颐。   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蔡颐推了推自己的平光眼镜,看了衡玉一眼,微微蹙起眉来,“你怎么过来了。”显然他是记得衡玉的,毕竟马荀一直都记挂着蔡颐,除了送蔡颐回来的那一回,原身还陪着马荀来过两三回。   说完之后蔡颐又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往旁边挪开,没等衡玉走进房里他又急匆匆跑进了自己的书房继续刚刚的演算。   蔡颐的性格如何衡玉很了解,所以见蔡颐丢下她又跑进了书房并不奇怪。她走进这上了年代的房子,反手关上门,然后快步走到蔡颐书房门口,对着正低着头演算手稿的蔡颐道:“蔡师兄,我这里即将有很多样本,能让你好好研究基因学,你有没有兴趣。”   蔡颐手中的笔停了下来,许久没有打理而长了许多的刘海垂下,有些遮住他的视线。平光的眼镜柔和了他那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   “即将?”蔡颐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是的,就在……现在。”衡玉就站在蔡颐左手边,她一听到那从窗外传来的轰鸣震动声,感受到头顶上方的震动,立马快跑两步将蔡颐拉起来,然后带着他跑到了门外。   吊在天花板的挂灯因为年代久远的原因,只是产生了不大不小的震感,就猛地挣脱,直朝地面砸下来。   “啪”地一声,玻璃四溅开,如果不是衡玉提前拉开蔡颐,那个挂灯很有可能会直接砸在他的身上。   看着那破碎的挂灯,蔡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衡玉已经松开了抓着蔡颐手腕的手,绕过那些碎玻璃,直接往窗户走去,一把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   目光所及处,滚滚烟尘升起,隐隐约约还有火光在跳跃。   刚刚的震感不大不小,但因为是在上午,呆在家里的人都清楚感受到了这个震感,一时之间这个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居民楼满是尖叫嘈杂声。   蔡颐已经走到了衡玉身边,刚在生死间走过一遭的人脸色十分平静,但当蔡颐望向那滚滚浓烟升起的地方时,脸上神色有些疑惑,他也看出了一些异常,“那是什么?”   衡玉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打开,找到了新闻联播现在正在直播的这一期节目。   “小行星与地球相撞,陨石掉落的同时携带有病毒以及特殊元素,会对人体造成十分不好的影响,请华国所有公民不要惊慌,政府现在已经派人去控制这些病毒的感染。现在请所有公民不要离开室内,以免增大被病毒感染的几率。”外交部发言人站在镜头前,姿态淡定,他不断出声安抚恐慌的华国公民,并且一遍又一遍告诫道:“请所有公民不要呆在公共场合,不要随意与其他人接触,以免遭到感染。现在我们已经派出了武装力量前往一些人流量很大的地方,如果你们发现身边有人出现异常行为,那么就请告知距离你们最近的武装人员,由他们将病人控制,切记切记。”   外交部发言人不厌其烦,他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但在面对镜头的时候依旧沉稳从容,不敢让自己的惶恐表露出一丝一毫。   在小行星与地球相撞的那一刻,不少地方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震感,国家方面,邵子平等人已经完全相信了衡玉的话。   现在政府才刚刚行动,许多部署都没有能够完善,未免群众恐慌造成更大的影响,他们并没有直接宣布末世即将到来,而是先用病毒的说法安抚群众,并且紧急疏散人员。   根据衡玉当时所说,在小行星与地球扩散的第一时间病毒蔓延的速度并不快,感染的速度也不算快,等到11点27分开始下小雨方才加速了病毒的扩散,几乎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病毒就已经完成了扩散。   而接触了病毒的人,有一些没有受到影响,有一些人变为丧尸,有一些人则是体内觉醒了异能。   也就是说,如今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短短五十分钟。   五十分钟后,政府的武装人员也必须要寻找隐蔽的地方保护自己。   但这五十分钟只是留给其他人的时间,对于距离陨石掉落的地方没有超过十公里的这个小郊区来说,异变已经开始。   刚刚的尖叫以及喧嚣一点点消失,周围变得安静下来。而刚刚还杵在衡玉身边的蔡颐也缓缓倒了下来,身体发烫。   身体会有如此强烈反应的人,要么会变为丧尸,要么会觉醒异能,衡玉小心把蔡颐接住,把他扶到了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她则坐在了蔡颐原来坐着的位置,瞥了眼他的手稿,然后将这些手稿都按照顺序整理好堆到一旁,把书桌空出一角位置,然后她就开了手机,进了群里加入群电话。   群电话现在没有人说话,衡玉进来的时候打了个招呼,正在与两位副主席商量对策的邵子平立马打了个手势暂停对话,转而去问衡玉,“玉儿,你现在在哪里。”   “我过来找我师兄蔡颐。”衡玉回道。   邵子平每天要处理的事情那么多,一个一年多前已经离开研究院的年轻人的名字,一时之间他还真没能想起来。   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衡玉要去找的人,一定是对未来局势有深刻影响的人。   衡玉也不用众人询问,接着就说道:“蔡颐因为违反国际有关克隆的限制条例被研究院辞退,但是在末世五年里,他一力研究出了能够抑制异能的药剂,以他的天赋如果再多些时间,抑制丧尸甚至是使丧尸恢复的药剂也未必不能研制出来。”   剧情里没有提及到蔡颐在末世最开始几年经历了怎么样的遭遇,只是说了在末世五年,他研究出了能够抑制异能的药剂。   然后,他死了,连同那些药剂和他的研究手稿全都不翼而飞。   如果蔡颐最先研制出能够抑制丧尸能力的药剂,那他一定会成为各大基地的座上宾。然而,他最先研究出来的成果却会让那些已经习惯自己高高在上地位的异能者失去他们最大的倚仗。   所以他的死,几乎是一种必然。   在没有得到基地支持,只靠自己秘密研究就能研制出抑制丧尸能力的药剂,所以在从这个世界醒来后衡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这个小居民楼找蔡颐,她要将他从这个即将有很多丧尸出现的小居民楼带回到帝都研究院。   在蔡颐昏睡的时候,这一块区域仍然发生着各种各样奇怪的现象,震动几乎隔了几分钟就会发生一次,所以衡玉才没有在蔡颐一昏迷就马上离开。现在这种情况下离开,她将会面对很多未知的危险。比起未知的,还是那些刚刚诞生的丧尸更容易对付。   一直保持着群电话,时不时帮邵子平补充上几个要点,衡玉的才能在没有遮掩的情况下,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展示得淋漓尽致。   末世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的孙女成长得如此之快,在面对一些问题时,即使是他都未必能处理得如此老辣。俞秉文一边为他的孙女感到骄傲,一边又觉得心疼。   “各个城市的各大商场,武装人员已经基本到位。”军部那边有人说道。   现在是11点03分。   “人员疏散完毕,武装力量开始撤退,前往最近的安全区。”11点17分。   那些安全区是政府划分出来的,武装人员呆在这些安全区里,能够最大程度保证他们的安全。   “在道路上行驶的车辆大多已经迫停,我国境内的所有航班都已经迫降,高铁和火车都已经停止。”11点21分。   “武装人员大半都抵达安全区了。”11点24分。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汇报的邵子平脸色迅速冷下来,“还有三分钟时间,怎么只是大半武装人员到达安全区?快点催,不要在意车辆限速问题,以最快速度赶往安全区,快点!”   “是。”那边应了一声后就没再说话,想来是已经赶去催促了。   “还有接近十分之一的武装人员没有达到安全区。”11点27分。   通话频道完全沉默下来。   只是眨眼之间,衡玉就能听到小雨落下打在玻璃窗的声音。   沉闷得好像是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让没有赶到安全区的武装人员马上在最近的地方停下来,不要离开车子了。”衡玉最先开口说话,她原本清脆悦耳的嗓音一时之间有些晦涩,“产生异能或者是会变为丧尸的人会出现浑身发热的现象,如果那些武装人员身边出现了这样的人,将他们捆绑起来,直到确定安全再松开。”   “邵爷爷,接下来外交部该去宣布有关丧尸还有异能的事情了。” 第155章 末世国家   重生回来三个月, 一切大事的走向都和韩秋的记忆一模一样。   她没有用重生为借口, 而是说了自己突然有了预知的能力。为了取得她父亲韩兆辉的信任,韩秋预知了几件国际上的大事。   那个时候她还有些遗憾自己国际大事倒是听了一些, 但是股票变动彩票中奖什么的她都没有关注过, 如果知道自己会重生回来, 她一定会好好打听这些消息, 毕竟能多些资金的话,他们就能购买更多的东西了。   不过遗憾归遗憾,事实已经是这样了, 她对于自己现在的状况也很满意了。   夺得了韩夏最大的机缘, 还得到了父亲的倚仗,又因为在末世五年挣扎求生,韩秋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少,原本娇纵的大小姐姿态已经不见了, 反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反倒让不少人为她而着迷, 韩夏的未婚夫也因此对她情根深种。   韩兆辉, 韩秋的母亲陈秋玲,她的弟弟韩冬还有她,早已为末世的到来做好了准备。至于还在学校呆着的韩夏早就没有人关注了, 在韩秋看来, 这个时候她没有因为自己以前的悲惨遭遇报复韩夏就已经是自己大度了。   2035年11月3日9点30分,当衡玉正在向邵子平等人详细介绍末世的情况时,韩家四位主人纷纷穿戴整齐坐在了客厅, 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末世。   韩兆辉还将自己珍藏了多年的82年拉菲找出来,摆在茶几上。   电视被打开,随便调了一个台,不过四个人现在都没有心情看电视,而是随意找着话题闲聊,气氛融洽,如果是不知道的人看来,只会觉得这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家庭聊天,根本不会想到在这愉悦气氛背后,到底有多少人该为此而陷入绝望境地。   “我国卫星探测发现小行星轨迹出现偏差,有可能会与地球发生轻微碰撞,那个时候可能会出现很多危险。政府呼吁大家离开公共场合,尽量不要出门,正在开车的麻烦将车子靠边停下,寻找合适的地方躲一躲……”   9点46分,从电视里传出来的声音让韩秋一怔,有些疑惑。   她往电视看去,外交部发言人正站在镜头前,出声告诫大家。   “秋儿怎么了吗?”陈秋玲最先发现韩秋的异样。   韩秋摇了摇头,把心底升起的一点异样压下,“没什么。”小行星轨道出现偏差这件事,卫星检测出来并不难,她上一世没有见过这一幕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关注新闻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陈秋玲点了点头,倒是韩冬,低下头摆弄着他的手机,翻看着网友对此的反应。   【小行星有可能碰撞地球!我的天,怎么之前一直没有国家检测出来,如果真的撞上地球了那不是世界末日要到了】   【楼上不要危言耸听好不好,末世这种事情也是可以乱说的吗】   【现在怎么办,躲在室内就有用吗】   【不管怎么样,反正听国家的就对了,不然你也只能抓瞎,现在提前发现了也许国家会有什么好的应对】   【刚刚打算出门去玩,现在一看这样我还是呆在家里吧,谁也不知道等会儿会发生什么,在家好歹有安全感】   【按照套路现在难道不是要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囤起来吗,万一真的是末世来了好歹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网上不少人已经开始讨论起要去超市买东西囤起来了,有一部分人对此很担心,但也有一些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爸,妈,姐,很多人已经在讨论末世会不会来了。”韩冬说了句,顿了顿,他又询问他姐,“姐姐,我们要不要给网友提个醒。”   韩兆辉却已经蹙起眉来,不赞同道:“万一被政府顺藤摸瓜找到我们不是很麻烦,我们几个人没有什么高超的黑客手段,只要政府有人一查,肯定能找到我们身上。”   末世五年见惯各种人性的丑陋,从一个骄傲的大小姐沦落到卖身求存,韩秋对于这些同类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同情心了,不过这也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韩秋想着,等到末世到来后,她再把末世的一些注意事项都写出来,那个时候末世已经到来,政府的影响力被削减到最低,她也不需要担心自己重生的秘密被发现。   韩冬心中的恻隐之心一动,就被他爸打击了,而他妈妈还有姐姐都没说话,韩冬也就安静缩在一旁,把手机关掉,没有再看网上的那些评论。   10点34分。   韩秋心中念了一句“来了”,她抬起头,静静看着电视。   片刻后,有一股震感开始传来,这股震感有些小,不少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消退了。   10点36分,之前才出现在镜头的发言人又一次站在镜头前,呼吁人们这段时间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家里没有囤粮的可以去看看楼下有没有超市,用最快的时间去买好两三天的食物,然后就等着国家的下一步通知。   这样的应对有些奇怪,不出门还好说,但是让人存好两三天的食物,这让韩秋心里存疑。   难道说……有人也重生回来了?   但问题是,如果当真有人也重生回来了,怎么可能会任由小行星与地球相撞,要知道在小行星没有与地球太靠近之前,也许国际能拿出什么方案使得小行星不会出现轨道偏移呢。   韩秋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疑神疑鬼了。   韩兆辉却根本没有多想,他把那瓶82年的拉菲打开,给四个人都满上,一直端着的脸上喜色明显,“大家来,我们干一杯。”   他可是受够了,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这个韩氏的董事长很风光,但是在同一阶层的人那里,他身上始终都带着几分入赘的名声。   当年他发家的确是靠岳家,但韩兆辉也是个自傲的人,那些人虽然不敢当面对他说什么,但即使韩家在他手上规模扩大了不少,来自背后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不少。   如今末世要来了,而他们韩家因为有了韩秋这个女儿,即将成为末世最大的胜利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韩兆辉开心的了。   至于其他人?这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此时,因为韩家没有人关注网络,所以他们没人看到一些网友发到网上的图片。   在那些图片里,武装力量被派遣前往各大人流密集的地方进行人员疏散,这和韩秋所说的国家政府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及时应对完全不同。   11点27分,窗外下起了淋淋沥沥的小雨。   韩秋隐蔽地将灵泉水滴进酒杯里,空间以及灵泉水是她最大的倚仗,韩秋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她只是说自己按照梦里的记忆去了一个地方取得了这些水。   “来吧,我们喝上这杯酒,一会儿该去觉醒异能了。”韩秋率先举起酒杯。   四人碰杯对饮,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   蔡颐的公寓里。   衡玉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是新闻联播的页面。   发言人这时候没有隐瞒,告诉群众在这一个小时的调查里,我国科学家发现陨石掉落后携带有病毒,这病毒对人体会产生影响,有可能会使人产生异变,也就是——末世小说中提到的丧尸以及异能者。   “如果你们身边有人出现高烧昏迷的情况,那么请还清醒着的人将那些昏迷的人捆绑起来,因为等他们清醒之后,也许他们会变为丧尸,也许会觉醒异能,请诸位不要心存侥幸。”   新闻联播下方的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人心惶惶。   【丧尸还有异能者,这是末世要到来了吗?!我的天啊】   【我的丈夫现在已经发烧晕在旁边了,天呐,他是要变成丧尸】   【这是在危言耸听吗,我刚刚去看了其他国家,怎么没有几个国家出面说这些话】   衡玉看到最后这条评论,蹙了蹙眉。   华国政府这时候已经自顾不暇了,邵子平等人的确给其他国家送去了消息,但即使是到了现在,也有很多国家没有相信。   有一些国家则是采取了小规模的行动,但在这么大的危机面前,很难起到太大的用处。   “政府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稳定局势,还请诸位不要害怕。”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匆匆出现的邵子平。   他们现在做新闻直播的地方选了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用太担心遭到感染。邵子平站在镜头前,就如同他一次次在天灾面前站出来,站在镜头前,温声安抚着群众紧张的神经,“请诸位相信我们,这一次有再大的难关,政府都会与百姓一起携手度过。”   “不少末世小说里政府都沦陷得特别快,可现实不是小说,政府有那么多热武器,横扫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丧尸都死掉了,所以还远远不到绝望的时候。现在因为病毒正在扩散,我们的武装力量没办法第一时间前去救援你们,大家手边有什么称手的东西都拿起来当武器吧,先保护好自己。”这种时候,邵子平尽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姿态把话说出来。   不得不说,国家最高领导人站在镜头前说出这样一番话,还是让不少人的害怕都消退了一些,可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衡玉把手机反扣到桌面,起身走去了厨房,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更顺手的武器。   厨房一看就不经常被使用,不过一些刀具都是齐全的,衡玉找了半天,最后只能从一个角落里找到一根铁棍。   她颠了颠重量,不太确定蔡颐那个弱鸡身体能不能挥舞得动这个铁棍,用这个铁棍杀敌,不过也是聊胜于无了。   而且她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很好,再加上她的打斗技巧,在末世刚刚到来初期,那些最普通的丧尸真不能对衡玉造成什么威胁,应该没什么需要蔡颐动手的情况。   衡玉把铁棍搁到蔡颐床边,自己则走到窗边,静静看着外面淋淋沥沥的小雨。   谁能想到,一场普普通通的雨却会使得土地减产,还会让这个世界的动植物感染上病毒。   生存即将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而这个时候,末世已经开始了。   昏迷的时间从六个小时到两天不等,基本上醒来的时间越快,如果是异能者,则异能的威力就越大。如果是丧尸,那么这些丧尸的进化能力也会更强。   在一些家庭里,被捆绑起来的人虽然还在昏迷,但是脸上已经开始发生了变异,血肉渐渐模糊,变成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而他们的家人,举起刀对着,握刀的手却一直在颤抖,怎么都不能下手。   17点38分,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   “丧尸要怎么处理……”沉默许久的群电话里,突然有人这么问道。   随之而来的,依旧是沉默。   占据人口五分之二的丧尸啊,国家做出应对简单,但是如何处理这些丧尸也变得艰难起来。   邵子平把手抬起来,盖住自己的眼睛。高强度忙碌了七八个小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连休息一段时间都变得奢侈。   如何处理丧尸这个问题很艰难,但却不得不做出决断,因为再过一会儿,陆陆续续就会出现丧尸了。   救,要如何救。谁也不知道抑制丧尸的药剂什么时候能够研制出来。   而杀这个选择会变得简单起来,热武器一横扫,肯定会有大片丧尸倒下,但现在国家稳定住了局势,他们能够这么做吗,那些丧尸虽然已经不是人了,但是他们还有家人,他们的家人肯定接受不了这一点。   “两天之后,我们将会整改几大城市,希望那些家里有丧尸的人能够联系政府,我们会派人将丧尸接到那些城市里,把他们困在城市里不让他们随意窜动,而政府也会竭尽一切所能早日研制出能够让丧尸恢复正常的药剂,希望大家相信政府。”邵子平走到镜头前,掷地有声道。   他走到镜头之外后,电话那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老邵,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丧尸占据人口的五分之二,而且他们肯定要吃东西,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能供养一时,但也绝对支撑不了太久,谁知道药剂什么时候能够研制出来啊。”   邵子平轻声叹道:“不然我们要怎么做,让丧尸乱窜,然后政府公信力下降,政府机构崩塌,一些有能力的人各自为政吗?”   对面沉默了。   衡玉闭着眼听着电话那头的对话,脑海里不断思索着对策。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了剧情女主韩秋手链空间,以及空间里面那一口灵泉。   剧情提到过,在空间里面种植的东西全都能正常存活,而且灵泉水具有巨大的恢复能力。   空间里面的土壤和灵泉水如果拿来研究,也许能够找到什么好的方法也不一定。 第156章 末世国家   已经迷迷糊糊转醒的韩秋并不知道衡玉已经盯上了她的空间还有灵泉水。   躺了好一会儿, 意识彻底回笼, 韩秋从床上爬起来,保持着盘腿的姿势, 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上一世她是个没有觉醒任何异能的普通人, 而如今韩秋闭上眼睛后, 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有一个耀眼的水蓝色光团正在上下浮动。   她心念一动, 手心立马凝聚出一团水。   韩秋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水,随后手心里的水在她的指挥下立马爆射而出, 狠狠穿透别墅厚实的墙壁。   如今只是刚刚觉醒异能就已经有如此威力, 即使是以韩秋的城府心机,也不由得有些喜形于色。   试想这些水如果不是打在墙上,而是打在丧尸身上,那么她一招下去起码能杀掉好几个丧尸。   已经经历末世足足有五年时间, 但韩秋还是刚刚拥有异能,她时不时心念一动凝聚起水刃, 脸上的神色时而欣喜时而有些癫狂。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后, 她才缓缓收敛了自己的心情。   她记忆中那些黑暗的经历已经真真正正成为过去了,以后的她一路走过去,享受到的都将会是赞美与崇敬。   韩秋从床上走下来, 穿上拖鞋走出房间。   偌大的韩家别墅里静悄悄地, 她弟弟还有父母都没有清醒过来。   韩家的别墅是选在郊外的别墅区里,远离城市中心,早就两个月前韩兆辉就辞退了所有下人, 并且把这间别墅改造了一番,安装了好几个小型供电器,还把别墅的玻璃全都换成了一种极为结实的材质,又在别墅这里打了一口井,囤了许多生活必需的东西。   这时候才是五点半,外面的天色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韩秋走下楼梯,顺手开了客厅的灯。   坐在沙发上,韩秋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算去论坛看看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结果,她刚好就听到了国家最高领导人邵子平所说的关于丧尸的处理方法。   ——整改城市,把丧尸集中在那些城市里……   不知怎么的,韩秋心底有一股凉意在升腾。   在她的记忆里,上一辈子国家可是被末世的情况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到丧尸出现众人才知道末世已经到来。可现在第一批丧尸和异能者才刚刚苏醒,国家竟然就已经作出了这样的应对?!   结合到今天的种种疑点,韩秋薄唇紧抿,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也许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重生了回来,只不过那个人重生回来的时间节点很晚,也许只是这一两天才刚刚重生回来的。   韩秋摸了摸自己右手上戴着的手链,想着她囤下的大笔物资,想着她的空间与灵泉水,不知为何反倒越发心慌起来。   与此同时,蔡颐家里。   躺在床上的男人眉头紧皱,眼睑闭合,长而翘的睫毛一直在颤动,缓缓地,蔡颐睁开了眼睛。   房间的灯已经摔坏了,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蔡颐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衡玉正背对着他坐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他早就闲置不用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快速舞动敲打着什么。   蔡颐左手支着身体坐起来,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恰好能够看到电脑文档的标题——末世生存指南。   蔡颐的视力不差,往旁边一瞥,能看到这个文档左下端显示的页数有12页,想来对方已经整理了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整理?这个用词他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他这个师妹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   衡玉早就察觉到蔡颐醒了,一直没见蔡颐出声,她才缓了手上的动作,偏过头看向蔡颐,“蔡师兄,不好意思,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之前淘汰放在柜子上的那台笔记本取下来了。我出门的时候急了些,忘记拿电脑了。”   “末世?”蔡颐根本没有探查自己的身体,他直接踩到地上,俯身探头过来,手指指着“末世”这两个字,“这就是你说的时间?”   蔡颐推了推眼镜,“你想让我研究丧尸?”   “研究能让丧尸恢复正常的药剂,以及让异能者失去异能变为正常人的药剂。”衡玉已经转回了头,边回答蔡颐边敲打键盘。   蔡颐眉梢微扬,原本显得平淡的脸上多了几分兴奋。天才与疯子很多时候只有一线之隔,异能者的基因和丧尸的基因都是从未出现过的,这完全挑起了蔡颐的兴趣。   他重新站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衡玉敲打键盘。   几分钟后,衡玉点了保存键,退出来后把她码的文档发到了群里。   消息一发出去,邵子平那边立马就得到了提醒。他打开办公电脑,把文档接收之后发给外交部,让他们马上把这份文档公布出去。   衡玉把电脑一合,转头去看蔡颐,“蔡师兄,去把你的资料整理装好吧,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蔡颐没回应,但已经走到了立着的书柜那里,将一些重要的文件挑拣出来。   他的挑选很有针对性,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蔡颐就把所有需要带走的纸质版资料都装在了一个纸盒子里。   “要走了吗?”蔡颐抱着纸盒子走进书房,看到衡玉正站在窗边眺望远处。   衡玉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去看蔡颐,摇头道:“估计还要再等一等。”陨石掉落的地方还在冒着烟,这个现象实在有些奇怪,她现在也不能确定一会儿还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情况。   既然没有马上走,蔡颐就把纸盒子搁在了桌子上,他的笔记本也已经收好放在了旁边。   “蔡师兄现在可以查看你觉醒的异能。”衡玉见对方一直没有动静,多提醒了一句。   蔡颐瞥了衡玉一眼,突然抬手,一点点亮光从他的掌心出现,在这没有开灯的昏暗房间里显得明亮。   原著中没有提及过蔡颐的异能,衡玉在看到亮光的第一眼,以为蔡颐觉醒的是火系异能,但再看时,衡玉才发现这不是火。   那抹亮光,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带着无尽暖意。   “光系异能。”衡玉肯定道。   蔡颐收了手,站在一旁没什么反应。   异能一共有十种,分别是最为常见的五元素异能,然后才是变异雷系异能,变异冰系异能,精神系异能,以及光暗两系异能。在这十种异能中,以光系异能最为神秘诡异。   光系异能,有强大的治愈能力,也有强大的破坏能力,全凭异能者一念之间。   蔡颐走到窗边,站在衡玉身边,远远眺望着那浓烟升起的地方,“要去看看吗?我总觉得我在那里会有收获。”   衡玉微怔,问道:“冥冥中的感应吗?”   “是。”   原本只打算自己过去的衡玉立马改变了主意,“那我们走吧,去看看异变的源头。”   陨石距离小区至少有十公里的距离,跑过去不现实,衡玉想了想,还是决定开车过去,如果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大不了就弃车跳下来。蔡颐抱着纸箱,衡玉帮他把笔记本提在手里,至于衡玉为蔡颐找到的铁棍根本用不上了。   光系异能即使只是刚刚觉醒,也足够应付那些最低阶的丧尸。   电梯直接被舍弃,以免出现断电之类的突发情况。好在楼层也不高,两人快速下楼,衡玉另一只空闲的手里正握着铁棍,走在蔡颐前面开路。   这个地方太靠近源头了,光系异能都能觉醒,那么一些潜能很高的丧尸会出现也不奇怪,所以衡玉一直保持着警惕。   两人脚步很快,两分钟时间就到了一楼。   衡玉正要一脚踏出,突然身子往后一倾,避开了朝她袭来的爪子。   腐臭的气息伴随着动作直接往她鼻子里涌,丧尸面目狰狞还好说,衡玉心理素质好得很。但是这个味道她却没有太大心理准备。   避开这一击后,衡玉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后,脚步往旁边一横,手中的铁棍已经直接朝着丧尸的脑袋砸了过去。   丧尸身上依旧穿着人类时的衣服。原本很宽松的外套因为身体的异变而被挤得没有了空隙,完全变得贴身。   原本直朝丧尸晶核处砸去的铁棍稍稍挪了个方向,衡玉力气更大,直接砸在了丧尸的头上。趁着丧尸有些晕眩的时候,反手一个擒拿然后一脚踢过去,丧尸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发出“嗬嗬”地嘶吼声。   衡玉一瞥旁边,刚好看到楼梯底下装修后剩下的粗绳子。直接一扯绳子,把丧尸捆了个严严实实。   蔡颐蹙起眉来,“不杀了它吗?”   衡玉把丧尸猛地一推,推进了楼梯底下,她摊开手看着手心沾上的黏液,表情有些不好。听到蔡颐的话,她摇了摇头,“在可以制服的情况下,我会选择制服然后把它送去丧尸城里。如果生命受到威胁,我便会选择最省事的手段。”   最省事的手段自然是直接杀掉。   而衡玉口中的丧尸城,则是划分出来专门圈禁丧尸的区域。   军部那边早就把各种大杀伤性的热武器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到时候拿去装备在丧尸城外。只要丧尸越出城池,那么他们也不会留情。   这些丧尸也许以后有恢复正常的可能性,他们会努力争取让丧尸恢复正常,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首先要保证剩下的人的安全,才能够去考虑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丧尸。   “末世……不是应当是一个秩序失衡的社会吗?”   “在这种情况下,才会更加需要秩序。”衡玉现在身上沾上了不少黏液,她已经懒得管了,接下来肯定还要面对不少丧尸。   蔡颐看了眼同样沾上黏液的电脑包,再看看衡玉,突然出声问道:“要我打头吗?”   衡玉摇了摇头,“师兄的异能刚刚觉醒,还不能动用太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在靠近陨石之后会遇到什么,现在这里暂时还不需要师兄出手了。”   “走吧。”依旧是衡玉打前,她手里紧握着铁棍,距离楼梯口和她的车子要一分钟路程,一百多米的距离,也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只丧尸。   七只。   被七只丧尸围攻,当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胁时,衡玉也没什么仁慈的念头在,事实上她一直都是一个杀伐果决的人。   利用自己的格斗技巧顺利解决七只丧尸后,两人来到了车子边。   启动车子时衡玉突然笑了笑,“还好蔡师兄没有洁癖,不然还真有些难办。”   对方都这么说了,蔡颐看了衡玉一眼,他原本到嘴的嫌弃也就没能说出口了。   衡玉踩着油门,和系统说道:“你看,这种情况就要先发制人,蔡颐现在就算嫌弃我也不能光明正大说出口了。” 第157章 末世国家   浓烟一直在往上升, 给衡玉开车指明了方向。   她这辆车的性能一般, 车子行进时发出的动静让不少已经苏醒过来的丧尸蠢蠢欲动。   衡玉瞥了后视镜,看到后面有两只丧尸正摇摇晃晃走过来, 而车子前面也有三个丧尸在往他们走过来。   “师兄你坐稳点。”   蔡颐还没反应过来, 衡玉突然一踩油门。   蔡颐不知道衡玉那一脚到底有多用力, 他只能看到表盘指针在他的视线中飞快转过了大半圈, 然后车子便猛地提速,直接将两个已经挡在他们前面的丧尸撞飞。   撞飞丧尸后衡玉也没有降速,而是一直保持这样的速度往浓烟方向开去。   “……”蔡颐不懂说什么了, 视线一直盯着表盘出神。   车子离开小区开到马路上,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了。衡玉沿着马路开出去,马路弯弯绕绕,比起直线距离来说不知道增加了多少。不过以衡玉现在的开车速度,花了十分钟也邻近浓烟范围了。   “没路了。”蔡颐视线一直落在前方, 突然对衡玉说道。   陨石砸落的地方在无人区,沿着大马路开车只能邻近这块区域, 没办法直接到达。   “有一位伟人说过一句话, 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   蔡颐蹙眉, “哪位伟人?”   “这不重要。”衡玉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   在她的前面就是一个拐角,已经很靠近转弯的地方,衡玉却没有打方向盘。蔡颐觉得, 他突然理解了这句名言在此时说出来的意义。   因为衡玉直接把这辆性能普通的车开进了荒漠里。   越来越靠近目的地,气温也一点点升高,已经能远远看到陨石砸落砸出的大坑时,衡玉把车子停了下来,与蔡颐一起下了车,踩着黄沙往巨坑跑去。   视线已经能看清巨坑里面的情况了,衡玉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而一向信奉科学的蔡颐眉头也蹙了起来。   在两人的认知里,砸落下来的陨石即使只是小行星的一角碎块,但能砸出这么一个巨大深坑,体积肯定小不了。但巨坑里面的陨石体积顶多只有一辆车那么大。   衡玉继续往前跑了两步,随后脸色一变,快速往后退了好几步。   蔡颐身体素质没有衡玉好,本来比她慢了好些距离,一看衡玉这异常表现他立马加快速度,跑到她身边询问:“怎么了?”   “温度太高了,我有些受不了。”衡玉实话实说。   陨石自外太空而来,摩擦大气层高速降落,气温非常高。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下了好久的小雨,但当很靠近那个深坑时,气温依旧高得很,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热气撕裂了,让她呼吸的时候觉得肺部有些不舒服。   蔡颐点头,把光系异能召出来,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出现衡玉的情况。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与衡玉快速达成共识,一个人在外面休息,另一个人则借着自己的异能去探查情况。   他们已经很靠近巨坑了,衡玉看着蔡颐不断接近巨坑,却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就把注意力转到了陨石上。   只是……这陨石的体积怎么小了些。   衡玉继续盯着,等到蔡颐已经到了巨坑边缘时,她这边也得出了判断,陨石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而且这样的变小倒更像是把陨石的杂质剃掉,而把最核心的东西浓缩起来。   不知为何,衡玉心底有一种预感,也许上辈子蔡颐能够研制出抑制异能药剂,这个东西就是关键。   “师兄。”衡玉提高声音喊道。   蔡颐回过头来。   “陨石正在不断浓缩起来,先别急着下去,我们可以尝试着将陨石带走。”衡玉简单解释,“你先退回来吧,别太浪费异能。”   蔡颐一直没怎么注意陨石,他的光系异能也是刚刚觉醒,现在这样使用已经是在透支,所以注意力有些涣散。听到衡玉的话后,他看了眼陨石现在的大小,果断退到了安全线外。   异能已经开始透支,蔡颐能感觉到四肢逐渐没有力气,酸麻的感觉慢慢爬上来,闭着眼站在一旁调息。   衡玉正在摆弄自己的手机,试图在这信号极度不稳定的地方拨出电话,联系上邵子平。   篡改一番手机数据,时不时摇晃手机,一看到手机信号显示满格,衡玉马上进到群里,点开对话框给邵子平打了个电话。   “玉儿,你现在还没回来吗?你在外面呆了那么久身体有没有不舒服?”邵子平那边显然也是时时关注着,一听到手机响起立马把电话接了起来。   衡玉长话短说,飞快把情况向邵子平介绍清楚,“邵爷爷,我现在和蔡师兄过来找掉落下来的陨石,发现陨石正在浓缩,现在已经只有半个汽车大小。我有预感,这块陨石如果带回去研究,肯定能提供很多帮助。但也因为这块陨石的特殊性,我担心出现什么问题,所以希望邵爷爷那边能够派人过来支援我们。”   邵子平神色一震,他翻找着手边的资料,很快就找到了写着有关陨石掉落的具体位置的资料,“兴宁路那一块对吧,好的,我这边马上派直升飞机去接你。”   信号又开始不稳定起来,电话里出现了细微的电流声,随后一点点变大,没等衡玉自己动手挂掉就断掉了信号。   邵子平那边也干脆,直接去通知军部,让他们调一架直升飞机去接衡玉还有蔡颐。   “那些飞行员里有谁觉醒了异能吗?”邵子平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现在病毒依旧在蔓延,除了那些已经变成丧尸和已经觉醒异能的异能者外,普通人还要好好呆在室内。   ……但是他们对这些特殊兵种保护也很到位,觉醒了异能的可能性并不高。   想到这,邵子平也有点想苦笑,他一边希望好好保存军队的实力,一边又希望现在有飞行员能够觉醒异能,这还真是有些操蛋啊。   对面一直保持统计数据,所以邵子平的问题很轻松就被答上来了。   邵子平揉了揉眉心,“你把危险说一下,让他们自己选择。多选些人过去,免得在空中的时候出现异变。还有,如果被选上的人出现意外,让他们不要担心有后顾之忧。”   挂掉电话之后,邵子平把面前的文件往旁边推了推,手肘搁在桌子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   即使一直在做种种布置,没有空闲的时间,但也有一些念头不断闪出来。比如说为什么会出现末世,比如说如果衡玉能够重生回来早一些是不是结局就能改写了……   但没有如果,所以邵子平只是缓了缓让自己心情平静后,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在这个时候,容不下太多杂念,他只能坐在这里,挺直脊背坐在这里,从容有度进行布置,撑起公众对国家的信心,努力熬过这一场危机。   另一边,蔡颐的异能已经恢复了不少。   陨石的体积越来越小,慢慢地,已经达到了成年人可以勉强抱在怀里的大小。   蔡颐看向衡玉,衡玉则低头看了眼手机,估摸着直升飞机这时候肯定已经出发了,便对蔡颐点了点头。然后蔡颐就把自己的异能用出来,慢慢靠近陨石坑。   到了大坑边缘他没有走下去,而是抬起手对准陨石,在蔡颐的意念控制下,陨石有些颤颤巍巍地向蔡颐飞过来,准备到自己手里时,蔡颐才加大了异能的输出,异能成膜覆盖在陨石上,彻底隔绝了陨石外泄的气息。   而在陨石从地上飞起来的第一时间,有一股莫名气息扩散,各地已经觉醒的丧尸突然都像是发了狂一般,嘴里“嗬嗬”咆哮着,动作整齐地往一个地方跑去,当陨石被光系异能覆盖后,那些丧尸顿时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往刚刚的方向多跑了几步,然后又混混沌沌地寻觅活人去了。   但这只是对距离很远的丧尸来说是这样,就在这一附近的丧尸已经开始拔腿往衡玉与蔡颐所在的地方跑来。   虽然可以控制着陨石浮在空中,但蔡颐同时还要把自己的异能实质化覆盖陨石,一心二用在现在还很勉强,他便将陨石抱在怀里,慢悠悠走出去。   等蔡颐慢慢走到车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分钟,他把陨石直接往车后排一搁,自己就在副驾驶上坐下来了。   被光系异能覆盖住的陨石没办法外泄病毒,衡玉看了一眼表面有些坑坑洼洼的陨石,对于它的颜值颇有些嫌弃。   “本世界最大的反派竟然就长这寒碜样。。”   蔡颐:“……”   他白了衡玉一眼,累得完全没有心情开口吐槽,休息了几分钟,方才感觉自己的体力恢复了一些。   蔡颐在车里休息,衡玉便下了车在外面观察情况,突然,她神色一动,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的声音出现在她耳朵里。   似乎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判断,衡玉又俯下身子趴在了地上,侧着耳朵靠近沙面。疏松的沙层清晰传导来很多杂乱的脚步声。   比起是人,是丧尸的可能性更大。   “有很多丧尸正在靠近这里。”   衡玉话音一落,在他们视线的尽头就出现了丧尸的身影。   一只两只三只……足足有几十只丧尸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而还在后面没有出现的,就更加多了。   衡玉拉开车门,在驾驶座上坐了下来,随手把安全带系上。   蔡颐也已经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丧尸的身影,他看了衡玉一眼,“它们应该是冲着这块陨石来的。”   “那这块陨石我更要带回去了。”   “怎么出去?”   衡玉笑了笑,有些俏皮道:“我觉得,这是考验我到底是欧皇还是非酋的时候了。”   如果欧皇,那么直升飞机就能在这些丧尸把他们包围之前赶到。如果非酋,那么就是丧尸先一步包围他们,这个车子在这种荒漠地形里跑得不快,就算开着车也很有可能会被丧尸追上。   从不关注网上段子的蔡颐没有听懂。   不过……衡玉已经指着天空中出现的黑点对蔡颐说道:“看来我果然是欧皇无疑了。”说完之后她随手把蔡颐的资料还有电脑都拿起来,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子。   黑色的车子在这黄色背景里还是很显眼的,很快,直升飞机里面抛下了两排绳梯。   蔡颐把衡玉手里的东西用异能牵着,衡玉手上没有负担,很轻松就爬上了绳梯,蔡颐有异能也不用担心。   还在半空中晃荡时,衡玉就看到那些丧尸已经接近车子,对着上方的两人嘶吼。   比起最开始见到的还有几分人样的丧尸,现在它们的异变程度已经越来越高,看着就像是一团血肉在走动。   没再多耽搁,很快衡玉就爬到了直升飞机上。   执行任务用的直升飞机为了增加站立空间没有设置座位,衡玉一进入机舱,第一眼先看到的是身穿军装被捆绑得严严实实、靠在最角落昏睡的男人。   另一个军人长相显得有些稚嫩,他眼眶微红,看到衡玉和蔡颐时打了声招呼,又默默坐到了那个昏睡的男人身边,没什么寒暄的心情。还有一个人正在驾驶飞机。   蔡颐本来就不擅言辞,这时候他体内的异能已经消耗过度了,完全是在强行压榨自己的潜能。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闭目养神起来,只有搁在身旁、又变小了很多的陨石一直覆盖着光膜。   衡玉想了想,往那两个军人身边坐过去,“会好起来的。”   “无论是你的战友,还是这个世界。”   年轻的军人扯了扯嘴角笑起来,虽然笑容有些僵硬,但也没像刚刚那样一直心情低沉了,“我们这些人前仆后继,还有那么多热武器,我真不信还搞不定那些丧尸。”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战友,“只是,我知道我们班长,在他看来因公殉职肯定要好过变成不人不鬼。”   因公殉职得称英魂,变成怪物伤人对于这些以守护为信仰的人来说难堪到绝望。   “你应该祝福他,也许他会因为觉醒异能而立下更多的功勋。”衡玉拍了拍这位年轻军人的肩膀,就稍微往里坐了些,靠坐着闭目养神。   末世最开始的时间,也是最重要的时间,等她回到邵爷爷那边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衡玉此时也在争分夺秒休息。   年轻军人看了一眼浑身狼狈的衡玉还有不远处的蔡颐和他身边的陨石,再看看他身旁的战友,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又有些想努力扬起微笑。   在执行任务之前,他们都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所为的,就是在这样看似绝境的情况下寻找希望。   只要透过末世的绝望,从缝隙里照下一点希望,就绝不能轻易坐以待毙。 第158章 末世国家   直升飞机降落后, 几人迅速转移到室内。两位安好的军人将那位昏迷的军人带去了隔离的地方, 而衡玉和蔡颐两人则见到了这个军队基地的负责人。   “蔡先生。”俞瑾文身上还穿着军装,迈着步伐走到蔡颐面前, 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俞瑾文才把视线转移到衡玉身上, 抬手正了正军帽, 原本严肃的神色变得柔和, 他没有在意衡玉身上的狼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眶有些发红, 被晒得偏黑的肤色很好的遮掩了他的异样。   “爸。”衡玉喊道。   俞瑾文笑了笑, 没应她,而是先询问蔡颐,“蔡先生,现在情况有些特殊, 之前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暂时放到一边。我在这里代表国家邀请你进入我们新成立的末世研究组进行丧尸以及异能者身上基因的研究,不知你意下如何?”   蔡颐抿了抿唇, “可以, 不过我希望我能够自己领一个小队。”   俞瑾文点头,“事实上这一次你会成为研究主力。”   蔡颐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第一反应却是去看衡玉。   俞师妹今天开车去找他, 敲下有关末世生存的注意事项, 还有面对丧尸时丝毫不惊讶的冷静,可以说她就好像已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样。   蔡颐的天赋得到认可,可所有人更看重的还是他的未来, 现在却能让他成为研究主力,这由不得蔡颐不把这件事往衡玉身上想。   “师兄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说。”衡玉对上蔡颐的视线,没有解释什么,她“重生”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俞瑾文身后,有一个已经觉醒了异能的军人上前,手伸出去做了个“请”的手势,“蔡先生请,我会开车送你去研究所。”   另一个军人则上前接过衡玉手里的资料还有电脑,跟在蔡颐他们身后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俞瑾文还有衡玉两个人。   “觉醒异能了吗?”俞瑾文问她。   衡玉摇了摇头。   俞瑾文眉头蹙起来,上前一步,伸出手探了探衡玉的额头,没有发现有发烧的迹象才略松了口气,“今晚在基地里好好休息,安静等着这两天过去。基地两个师的军人全都好好呆在室内,但是依旧有很多人发烧,你现在是没有出现问题,但是后面出现意外怎么办。”   “爸,我已经和邵爷爷说好了,今晚要去赶制一档如何制服丧尸的电视节目。”衡玉拒绝了俞瑾文的建议,“而且我对自己有把握,你不用担心我会感染病毒。”   既然衡玉已经保证,俞瑾文也只能点头同意了,他顿了顿又问道:“重生之前政府沦陷那么快,那时候我们玉儿觉醒异能了吗?”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衡玉心中轻叹,她只是用这个作为借口让人信任她,但在她家人看来,在末世那五年里她肯定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爸,你放心吧,我没事。还有,你不觉得应该先放我去换身衣服吗,这味道我闻习惯了难道你也习惯了?”   俞瑾文听衡玉这么一说,干咳了一声,“那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套新的衣服。”   快速清洗一番,军队里只有新的军装,衡玉穿着有些宽大的军装走出休息室,门口只站着一个中尉军衔的年轻军人。   “俞小姐,将军正在会议室里参加远程视频会议,他命我送你去中央政府。”行了个军礼后,已经觉醒异能的年轻军人向衡玉说道。   “劳烦了。”衡玉回了个军礼。   两人没有再耽搁,快速离开基地内部。   坐在副驾驶里,衡玉抓紧时间靠着椅背补觉。大概半个小时后,车子一停下来,衡玉就睁开了眼睛。   与送她过来的军人道谢,衡玉就下了车,脚步匆匆走进了政府大楼。   她的脸已经导入了中央系统,站在门口那里等系统一扫描识别,紧闭的通道立马开启,等衡玉走进去后才缓缓闭上。   政府大楼一楼根本没有人影,所有人都移到了地下工作。衡玉很少来政府大楼,不过在她一进来后邵子平那边也就已经知道了,很快就有人在大屏幕上做了箭头指示,告知衡玉如何从一楼进入地下室。   顺着指示衡玉先上了二楼,然后才走到直通地下楼层的电梯前,输入密码,这才进入电梯里。   “邵爷爷。”电梯刚一打开,邵子平的脸就出现在衡玉面前。   邵子平等衡玉出来,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衡玉摇头,“您才辛苦了。”   站在最前面撑着,不能在他人面前露出任何疲态,明明自己心里也有疑虑,却要挺直脊背站在镜头前,让惶恐的公众从他身上寻找到安宁。   邵子平笑了笑,“年轻人该有点朝气,别像我们老人家一样老气横生的,尤其是这么好看的姑娘家。”   “您放心吧,我没事。”衡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邵子平原本还想让衡玉休息休息,但看她神色间并无异样,也点了点头,“那行,现在节目组那边正在筹备节目,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你就去邵爷爷办公室帮忙处理一些杂事吧。”   衡玉一怔,立马懂得了邵子平的用意。   他在为她铺路。   凭着她在末世最开始做出的贡献,只要在军队和政府内部揭露出来,即使她没有什么资历,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也能给她安排上一个很好的职位。   两人以及邵子平的秘书走进办公室,衡玉随手把门合上后,才发现刚刚一直精神抖擞的邵子平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   他让衡玉在沙发上坐下,而秘书把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堆文件以及电脑都搬到茶几上,递了一些可以让衡玉阅读的文件给她,“这些数据玉儿你看一看吧。”   衡玉翻了翻,发现是各大军事基地呈递上来的数据报告。   ——h市某一个军事基地,一个师近一万人,出现一千三百多名丧尸,一千两百多名异能者。   比起剧情,现在这个军事基地感染丧尸的人才占了不到五分之一,因为军人体质更好一些,异能的觉醒也更多了。   可这样的数据是在政府早有准备的情况下统计的。   “军部丧尸觉醒数量比我们猜想的还要多上一些,丧尸城的数量可能要多上几个。”邵子平的秘书袁博向衡玉简单介绍情况。   衡玉点了点头,又继续翻看下一份文件。   下一份文件讲的是q国现在的一些情况。q国政府不相信华国政府的提醒,在事情爆发后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现在国内的秩序已经有些乱了,军队那边原本想要派人去帮助公众,但因为华国说过这两天不能出门,所以q国那边基本都是公众在自救,政府的身影很少出现。   “q国要乱了。”衡玉直接下了定论。   在各个国家里,q国的实力还是很突出的,但现在q国政府不露面,让公众自救,政府的公信力不断降低时,就会有很多有野心的人乘势而起,分割政府的势力。   “以q国政府的实力还能撑很长一段时间,我现在在考虑与其他国家政府首脑联系,邀请他们国家顶尖的科研人员来到我国常驻,参与我们的研究。”邵子平把手边的文件搁下,与衡玉说道。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就只怕其他国家不是那么乐意,这可是一国最顶尖的一批科研人员啊,真送来华国常驻,谁知道后面还能不能接回去。   “我已经用华国的救援资料与不少国家做了交换,已经有十几个国家同意过两天会把科研人员送来我们国内。”邵子平补充,“毕竟这个时候,各个国家的最终利益是一致的。”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友情,只有永远的利益。   现在每个国家所想的都是研制出药剂彻底摆脱掉末世,而很显然,华国在这方面要领先其他国家很多步,所以还是有不少国家决定先把末世的难关给度过去再论其他的。   韩宅内。   晚上八点多,韩冬最先清醒过来,他觉醒的是雷系异能。   等韩冬从房间走出来后,发现客厅有点暗。他摸到廊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拍到开关上,廊灯亮起,韩冬这才发现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他定眼一看,发现是他亲姐韩秋。   “姐,你怎么不开灯。”韩冬快步从二楼走下去,边走边提高声音说话,“对了,我告诉你,我觉醒了雷系异能,你说过这个异能杀伤力很强,以后我也能帮上你了。爸妈他们还没有醒是吗,我现在有些饿了,你吃饭没?”   “姐?”韩冬没等到回应,疑惑道:“你怎么不说话。”   等韩冬走近时,借着二楼走廊投下来的光线,他才发现他姐姐的身体一直在轻微发抖。   “姐,你怎么了,感冒了吗。”韩冬有些担忧,跑到他姐面前,扶住她的肩膀问道。   原本他和他姐并不算亲近,比起娇纵的韩秋,其实韩冬更欣赏大方从容的韩夏,不过因为他妈的原因,韩冬从来没有对韩夏表露过什么亲近之意。   可是自从他亲姐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后,就没有以前那种娇纵,而是变得十分沉稳。慢慢地,韩冬越来越亲近韩秋了。   “韩冬。”韩秋抬起手,紧紧抓着韩冬搭在她肩膀的手腕,“有人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不敢说有人重生回来了,只能把那个人也说成能够预知未来。   韩冬一怔,等他理解了他姐话中的意思后,脸色有些不好,但随后韩冬又想通了,“没关系,反正爸爸和你准备了那么久,我们一定能够建立基地的。”韩秋之前就说过,她按照预言的指引与空间滴血认主了,他们家收集的很多物资都存放在他姐的空间里。   韩秋稍微透露了空间的秘密,没有说的是空间的载体是她从韩夏那里夺来的手链,也没有透露空间里面的具体情况。   听到韩冬的话,韩秋勉强笑了笑。   韩家这三个月的动静可不小,先是抛售所有的股份,然后去买下一些经营状况不好的超市,如果政府那边有心一查,就连她父亲购买了武器的事情也很有可能会被查出来,然后她重生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暴露了,这要韩秋怎么能不害怕。   但她没办法把自己的害怕说出来。   不过韩秋想了想,虽然这一次国家已经有了准备,但不得不说,建造丧尸城这样的想法还是天真了。   在韩秋看来,比起圈禁丧尸给他们投喂食物,还不如把它们都杀了,收割晶核给异能者吸收晶核里面的能量晋级。   入了夜到十点多,韩兆辉清醒,他觉醒的是火系异能。随后陈秋玲也清醒过来,觉醒的则是木系异能,不过比起另外三人来说,她的异能等级比较弱。   而后,韩秋把情况简单向韩兆辉介绍了,还把自己早就从网上整理好的有关政府的应对全都一股脑发给韩兆辉,让他去看。   韩兆辉大概翻了翻,脸色也很不好,早在他相信韩秋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后,他就一直期待着末世的到来,期待着自己能够在末世里称王称霸。现在倒好,他的女儿竟然不是唯一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人,而且那个预言的人还没有自己躲着闷声发大财,而是把他她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政府。   如今政府井然有序,他和韩秋之前制定的称霸计划看来只能稍稍延后了。   “秋儿,你确定在你的梦里,政府真的很快就沦陷了?”韩兆辉再确认一遍。   韩秋肯定点头,因为在她的前世,她也曾经傻傻期待过政府的援救,最后她发现救了自己的,只是她父母给她的美貌。   韩兆辉咬牙道:“这段时间我们暂时不要有太大的动静,免得被人注意到,等到政府混乱之后我们再开始计划。”虽然晚了一段时间,但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局。   虽然韩兆辉已经一言敲定下来,客厅的气氛还是有些凝滞,韩冬小心翼翼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爸妈,还有姐,你们饿了吗?”   陈秋玲心疼韩冬,一听他这么说,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给你们热点东西。”   韩兆辉点点头,韩秋则把电视打开,调到了中央频道。   中央频道现在正在播放一个名叫“末世自救行动”的节目,里面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军人正对着镜头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身穿军装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时,韩秋的心突然加速跳动起来。   “看过末世小说的都知道,丧尸在觉醒初期行动力比较缓慢,这时候的丧尸还是很容易对付的。所以就算是普通人碰到丧尸也不必害怕,你们看到丧尸的时候一定要往它的致命处攻击。”   “致命处就是丧尸的脑袋。”   “除了直接攻击丧尸外,如果是住在小区里面的居民,还可以制作一些简易的陷阱来困住丧尸。”   衡玉示意下面的人给她递过来一团大麻绳,就着台上的钢架,衡玉缓缓布置一个简单的陷阱。她的动作很慢,稍微认真看的人都能学会怎么布置这个陷阱。   “这时候的丧尸没有思考能力,布置这样的陷阱还是很容易成功的……”   “……我们也建议小区、学校这些公共场合的异能者能够暂时团结起来,好好保护你们身边的人。”   “……当然,如果遇到丧尸,大家也可以拨打我们军部的热线电话,由我们军部的人前去制服。但有时候我们可能没办法及时赶到,所以大家一定要好好学习如何自救保护自己。”   “今晚的节目暂时到这里,感谢大家收看。”   直播的摄像头被关闭,衡玉从台上走下来,接过别人递给她的浓咖啡,三两口把苦涩的咖啡喝完,她才走到导演身边。   “麻烦了。”导演与衡玉握了握手。   “没关系,如果这边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等到明天录制节目的时候我再过来。”   导演这边已经可以收工,衡玉便直接离开,在邵子平派来的人的接送下,从电视台回到了政府的办公大楼。   暂时没有需要衡玉忙的地方,她找了个没人的休息间,坐在沙发上休息,想了想,她拿出手机登上微博去看现在的各种热搜。   毫无疑问,现在的热搜全都被末世的消息承包了。   衡玉随手点了一条热搜,直接往下滑去看评论区。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觉醒了火系异能,我刚刚在班群里面问了,整个班级四十多人竟然只有四个人觉醒了异能,不得不说我也太幸运了些】   【我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冒险出去外面一趟,要知道在末世里普通人活得太惨了,还不如赌一把,如果觉醒了异能就万事大吉,赌输了也就是早死而已】   【我觉醒异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我一直暗恋的一个女生告白,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然后她就同意我了,末世真好】   在各种哭丧末世出现的评论里,时不时会出现这些觉得“末世真好”“普通人无用”的言论。   混乱的时候,各种牛鬼蛇神就出来了。   她从这条热搜退出去,想着要去看看国家官方有没有出来表态。仔细一扫,衡玉才发现热搜第一条就是#国家官方发言 大国机器还在运行#。   【国家事务委员会v:末世小说不能代入现实,大国机器还在运行,即使是身为异能者也请诸位不要有高人一等的心态。秩序还没有崩坏,法律还在运行,如果你们胆敢以身试法,政府自然也会以法律来追究诸位的责任。】 第159章 末世国家   2035年11月4号晚上10点。   病毒的浓度已经降到了很低的地步, 虽然还有感染上病毒的可能, 但身体素质稍微好上一些的人都能抵抗得住。   在这个时候,病毒的威胁退去, 来自丧尸的威胁开始出现。   微博这些地方已经开始出现各种丧尸的照片。狰狞可怕, 没有人形, 不少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被吓到了。但还是有很多人强迫自己一直盯着丧尸的照片, 直到已经反胃到习惯方才退出去。   丧尸是可怕,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有不少人爆发出了强大的勇气。   微博同样也成为了宣泄恐惧的地方。在这里有人悲叹末世, 有人痛哭感伤, 有人欣喜自己觉醒了异能,也有人痛骂政府。   【我现在就被堵在家里出不去,已经没有囤粮了,国家怎么还没有派人来救我, 纳税人的钱是交来给他们挥霍的吗!!!呵,怕是有不少人都卷钱跑掉了吧】   【楼上积点口德吧, 华国官方还不够有作为吗, 麻烦你去看看q国、a国这些国家现在的情况,说是丧尸到处乱走都不算夸张。而且病毒还在蔓延,你是想让军人白白送死吗, 军人摊上你这样的纳税人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我打电话给政府热线, 竟然一直打不通,不是说政府热线二十四小时开通吗】   晚上10点21分,国家事务委员会发布了最新一条微博。   【国家事务委员会v:我们已经在行动】   底下附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身穿军装的军人穿戴整齐,在浓重的夜色中跳上军用卡车,另一张则是已装配上强杀伤性武器的丧尸城外围。   国家开始组织军队外出行动时,不少人因为缺少食物等等原因,也开始了艰难的自救活动。   “夏夏,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些吃的,单靠宿舍里面的零食已经撑不了多久,我们该去找些吃的。”许青青与韩夏关系最好,她转头去询问韩夏的意见。   两室一厅八人居住的宿舍里,只有许青青和韩夏觉醒了异能,许青青是水系,韩夏是木系,不是攻击性很高的异能,但成为异能者,在末世中就有了保全自己的资本。   当时国家发布通知的时候,宿舍里面有两个女生正在外面逛街,现在已经联系不上了,剩下的人都好好呆在宿舍里。最庆幸的大概是她们宿舍没有觉醒丧尸,两个感染病毒的人最后都觉醒了异能。   她们隔壁宿舍就觉醒了两个丧尸,在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被绑起来,虽然其他人暂时不会有危险,但与丧尸靠得那么近,不少心理素质差些的女生都奔溃了。   韩夏坐在椅子上,看到自己发给父亲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心下有些黯然,之前她与父亲虽然算不上亲近,但父女两也是有联系的,直到三个月前父亲对她的态度大变起来,她发去的消息不回,打去的电话也很少接起来。   韩夏想得有些入神,听到许青青的询问,勉强打起了精神,“啊,好的,我们等会儿去看看吧。”   她们六个人现在都坐在客厅里,宿舍长孔静如原本半靠着沙发休息,听到两人的对话后直起身子来,想了想后抿着唇说道:“我们也跟着你们一起出去找东西吧。”   韩夏一怔,连忙摆手,“舍长,虽然官方那边说了病毒浓度降低了,但也存在危险,能呆在室内还是呆在室内吧。”   其他三个没有觉醒异能的女生听到孔静如的话也有些震惊。   孔静如有意无意扫了许青青一眼,随后摇头道:“我们宿舍只有你们两个是异能者,你们找回来的零食也是冒着危险找回来的,我们又不能一直靠你们。虽然和丧尸打斗不太行,但是出去帮忙背个东西探探路也是可以的。”   许青青听到孔静如的话,下意识低下头来,随后神色又恢复了自然。   她没有看不起孔静如她们的想法,但是在末世里弱肉强食,她可能连自己都顾不好,对于有可能会拖她后腿的其他几个普通人舍友态度上就表现了一些不耐烦,性格最为敏锐的孔静如也第一个察觉到了许青青的想法。   “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十一点了,我们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再出去?”一个缩在角落的舍友咬着唇说道。   孔静如拍了拍她的手臂,“学校超市就那几个,等到明天再出去估计就只能到校外去找食物了。”   “可是,可是这么晚的天,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丧尸抓到怎么办?”   孔静如咬着牙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拿好手电筒,现在国家没办法派人来救我们,难道你们真的要坐以待毙在这里等死吗。”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经历饿死这种死法,那个女生抖了抖,立马改了口风。   韩夏在心底轻叹了口气,宿舍里面的暗潮汹涌她也看得出来,但这样的矛盾看破却很难去解决。她只能从沙发上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柔柔笑道:“那我们现在走吧,我和青青一个人走在最前面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我们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国家派兵出来救人我们的危机就解除了。”   几人都穿好外套拿着临时找到的趁手武器走出宿舍门,宿舍隔音效果不错,她们呆在宿舍里很少听到外面的动静,偶尔发出几声尖叫也很快消失在这噬人的黑夜中,她们也没有人敢出去探清情况。现在韩夏刚一推开门,立马听到刺破整个黑夜的尖叫声。   韩夏脸色一变,其他刚刚鼓起勇气要走出宿舍的人也吓得要缩了回来。   门里门外就好像两个世界,呆在门里好歹安全,呆在外面却有可能会遇到各种危险。   “你们……最好做好准备,我闻到了很浓的腐朽气息。”韩夏直直盯着外面,抽出几分心神对舍友说道。她下意识拽紧自己手上的铁棍,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   她没有回头,但是已经听到有人发出了抽噎声。   其实韩夏也非常害怕,那可是丧尸,她们几个人都在网上看到了别人放上去的丧尸的照片,狰狞又可怕。如果当真要自己面对,即使她有异能,韩夏心里也有些发虚。   “走吧。”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韩夏轻轻吸了口气,率先走出去。   楼道里变得安静下来,在这种情况下,时有时无的咀嚼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天呐,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啃东西的声音。”最胆小的舍友黎思在这令人有些抓狂的安静中最先崩溃起来。   孔静如顿了顿,脸色发白,“我也听到了。”   “快跑。”韩夏猛地一喊,迅速拉着已经腿软的黎思往楼梯口跑去。   几人身后,已经异变完全的丧尸丢掉手里的食物,“嗬嗬”叫着前来追赶它的新食物。   韩夏拉着黎思从四楼跑到了三楼,刚要继续往下跑,突然感觉到一阵带着腐朽味道的劲风划过来,动作快过脑子,韩夏把自己的木异能凝视,一挥出去打在丧尸身上,让它退后了两步。   随后再一看,韩夏脸色也有些发白。   后面跟着一个丧尸,楼梯口那里则有三个丧尸在堵着她们。   韩夏稍稍退后两步,原本还想着要节省些异能,现在看来能从这几个丧尸里面杀出去已经很好了。   “黎思你快退后,后面那个丧尸交给你了青青。”韩夏说着,同时手上已经凝聚了异能要攻击出去。   “小姑娘,注意事项里面不是说了吗,要尽量小些声响。”   一道轻缓柔和的声音在这有些昏暗的楼道里突然响起。   随后韩夏发现在她前面的两个丧尸倒了下去。   他们的头部,有针管插进了里面。   还有一个丧尸则被一脚踢到在地上,随后有一只穿着军靴的脚狠狠踩在丧尸背部,举枪给它后脑勺来了一枪,麻醉针打入丧尸头部,原本还在“嗬嗬”叫着的丧尸挣扎的力度变小,慢慢地就消退下来,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被三个丧尸挡着的人也露了出来,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女军人,看着很年轻。   那个女军人原本正要再说些什么,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追着六个人跑下来的丧尸,立马抬手瞄准,有一支针管从枪口飞了出来,直直射在丧尸头部,丧尸应声倒下。   衡玉收了枪,跟在她身后的一小队军人也小跑着赶到了,全都不含糊,把中了麻醉的丧尸搬动到楼下,打算要把它们都送到丧尸城里。   “你们要出去找食物是吗,记得按照注意事项来,尽量别闹出太大动静,看到丧尸就屏住呼吸。”衡玉提醒了一句,转身离开。   韩夏目光怔怔望着衡玉的背影,而孔静如手握成拳,感觉自己心脏跳得有些快。   “我从来没有这么爱过我的祖国,原来官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黎思用手捂着嘴小声抽噎,“我是不是能够在末世中活下来了,我还不想死。”   孔静如默默抱住黎思,她望着衡玉消失在楼梯的背影,感觉自己眼睛酸涩得厉害。   “我们走吧,有了军队在,外面应该没那么危险了。”韩夏手握成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几人对视,心底的惶恐一点点消散,不知为何都笑了起来,之前小的摩擦与不快在这一笑间都消散了。   “那个小姐姐真厉害。”黎思星星眼道。她是除了韩夏外距离衡玉最近的人,把衡玉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完全看清楚了。   孔静如问道:“你们有看清她是什么异能吗?”   金系异能是金色,木系是绿色,水系是蓝色,火系是红色,土系是暗黄色,雷系自带雷电,冰系寒意凝重,这几种异能都很容易看出来。   韩夏想了想,迟疑道:“她好像没有用异能。”   听到韩夏这句话,孔静如的心跳得更快了。   “不用异能,也能够解决掉丧尸的对吧。”孔静如突然对韩夏笑了笑。   那个女军人身手很好,而且手上有枪,韩夏这么想着,但她看了看此时眼里盛满亮光的孔静如,顺着孔静如的话回道:“是的。”   得到了回应,孔静如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几人没有再耽搁,快速下了楼。   在宿舍外面停着四辆军用大卡车,有三辆大卡车已经紧锁起来,韩夏她们刚刚看到的那几个军人正在将昏迷的丧尸搬运到车里。   韩夏认真扫了几眼,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女军人,她应该还在宿舍楼里面清理丧尸吧。想来等她们从外面再回来时,今晚就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韩夏她们接近大卡车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丧尸“嗬嗬”的叫喊声。   “姑娘。”突然,有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韩夏等人微怔 ,都望了过去。   卡车里,一个面容沧桑的军人冲她们招了招手,“你们手里趁手的武器太少了,过来我们这边,我们给你们提供两根加强版电击棍。遇到丧尸的时候狠狠往它们脑袋上砸,保证它们肯定晕过去。”   “真的吗?”孔静如最先惊喜道。   军人笑了,没多说什么,而是从卡车上跳下来,跑到车子前头取了两根电击棍,随手递给孔静如,“拿去吧,去找食物的时候注意一些,我们军部的人应该已经在清理学校超市的丧尸了。对了,现在买东西可还是要收钱的,而且每个人都限量购买,你们不用担心买不到。”   “啊?”韩夏有些惊讶。   就连许青青等人都震惊了,“现在超市还要收费吗,我还以为是凭本事去拿。”   “现在秩序可还没乱呢。”军人冲她们摆摆手,“快过去吧,现在排队买东西的人肯定很多,估计等你们回来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没关系。”孔静如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上,笑容明媚。在末世来临后,她已经没有笑过那么开心了,“我们愿意等。”   只要看得到希望,那么她愿意等。   不仅仅只是花费时间去排队。   她还会好好等着绝望过去,等着迎来人类新的纪元。 第160章 末世国家   末世刚来临时, 韩夏她们呆在宿舍里面都提心吊胆的, 睡也睡不安稳,生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会变成丧尸。后来韩夏和许青青发烧昏迷时, 其他人几乎是一边哭着一边把两人用绳子绑起来。   等到韩夏和许青青觉醒了异能, 几人刚刚高兴了不久, 又陷入异能者与普通人的矛盾中, 有了异能的人心里还安稳一些,像是孔静如这样心思比较敏感的普通人,就在担忧自己在末世中要怎么生存了。   可以说, 之前国家的种种布置让她们安心了不少, 但依旧担忧末世,直到在宿舍楼看到国家军人,听到秩序还在维持的话后,她们所有人这才能够好好放心。   一放松下来, 几人强打起的精神都有些萎了,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之态。   从宿舍里到超市有一百多米的距离, 这一片都是宿舍区, 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很多人也都出来找吃的,目的地都是位于宿舍区中心的大供应超市。   “啊,有丧尸。”突然, 有个女生下意识惊呼起来, 反应过来才用手捂住嘴,连忙往远离丧尸的地方跑走,脚步有些踉跄。   韩夏她们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精神也因为这声惊呼而强行提起来。   但是当几人看过去时, 就发现已经有两个男生跑了过去,人还没到异能就已经先行出手,把丧尸控制着让它没办法逃离。   “我们怎么处置这个丧尸?”说话的男生长得有些瘦小,他的火系异能化成长绳,缠绕着丧尸。   丧尸不停挣扎着,火系异能也一跳一跳的,但始终没有掉链子让丧尸挣脱。   “我来我来。”孔静如就在他们不远处,一听到这话连忙跑过去,在那个男生有些担忧的目光中把手里的电击棒电源点开,举了起来,轻轻吸了两口气让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脏稍微恢复平静。   她仔细盯着丧尸的头部,眼睛瞪得特别大,狠狠瞄准丧尸的脑袋砸了过去。   这一爆发之下,孔静如硬是没有打偏,丧尸被电击之后,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就倒了下去。   那个拥有火系异能的男生没被丧尸吓住,反倒是被孔静如凶狠的眼神吓住了,“同学你是不是练过,这也太凶残了吧。”   孔静如把电击棒关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听到男生的话立马瞪过去,“怎么,以为只有你们异能者能够对付丧尸,我就不行吗。”   男生连忙摇头,擦擦汗道:“不不不,女侠我不敢。”   “又有丧尸了。”又有人小声惊呼起来。   这一次是最靠近的韩夏先反应过来。她的木系异能不强,但要稍微拦住丧尸也是可以的。   把丧尸绊住后,韩夏提高声音促狭道:“哪位女侠或者少侠要表现一番,这里有一个丧尸等着你们呢。”   明明是面对着危险的丧尸,但听到韩夏的话后,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之前军部的人派发了不少电击棒给这些学生,有些人看到孔静如的表现后也蠢蠢欲动起来,之前被丧尸吓退的女生见到孔静如的作为也被激起了胆气,连忙跑了过去,挥舞着手中的电击棒道:“让我来让我来。”   又一个丧尸被解决。   明明应该是危险的场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众人这时候竟然还有些期待能够有丧尸跳出来给他们练一练胆。   军部的人已经简单清理过这条小路,但韩夏她们前前后后还是遇到了十六只丧尸。   丧尸的数量真的很多,韩夏他们都清楚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在异能者牵制、普通人用电击棒去解决的配合之下,这十六只丧尸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解决完丧尸之后,孔静如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韩夏被逗笑了,她认识孔静如以来,对方一直都是很沉稳的,哪里见过对方现在这样活泼的模样。   “我们快去排队买东西吧,再迟一些就不知道要排到几点了。”韩夏连忙提醒大家。   众人这才加快了速度赶去超市。   超市里面人特别多,门口那一块全都排满了人,弯弯绕绕了好几回。虽然是自发排队,但也显得很整齐。   韩夏她们努力踮起脚尖也没有能够穿过这大片人头看清楚前面的情况,一去问排在前面的仁兄,行吧,他们也是刚到的,对于这一情况很懵。   还是超市的广播给她们解了惑。   “收银台前方的长桌上已经摆了很多零食,全都用袋子装好了。袋子里面的东西不多,只够一个成年人一天的量。每个人只能拿一份东西,拿完就去结账……请大家有序排队。”   “那我们快去排队吧。”韩夏几人听完广播,连忙去排好队。   这一排就越发困了。   超市里面很暖和,本来就没有休息好的几人一个靠着一个,差不多都要昏睡过去,除了偶尔挪一挪排队的步子,其他时候就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其他人和韩夏她们差不多,都是三三两两靠着,脸上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半昏迷了好一会儿,韩夏这才感觉自己恢复了精神。她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来,登上学校论坛想要开个帖子和大家分享今晚的遭遇。   等她一登上去,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加精的帖子高高挂在上面,讲的正是楼主今晚的见闻。   韩夏来了几分兴致,点进去看。   主楼lz没说什么,她是在一楼发文的。   1l:lz有些困了,所以打字速度有些慢,大家别催。是这样的,lz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常也会看小说,末世文也接触过一些。老实说,一开始我特别害怕,大家也知道末世文里面普通人到底生活得有多惨,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出去搏一搏,也许有机会变成异能者呢。但最后lz还是没有这么做,因为我看到国家一直在发表声明,邵主席一直在镜头前告诉大家,让大家坚持,要相信国家。从小到大,洪灾、地震、传染病……每一次国家都要我们相信它,我不否认国家在很多方面也曾经让我失望过,很多我曾经诟病的问题都没有能够得到有效的解决,但是我也认同,在这样的天灾面前,我们国家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   6l:今晚lz和舍友出来找吃的,在楼梯口遇到了军人小姐姐,小姐姐当时没有用异能,完全是凭借自己高超的武艺把丧尸踢翻,然后再用麻醉枪将丧尸麻醉。我曾经觉得那么可怕的丧尸啊,不到半分钟那位小姐姐竟然就解决了四只,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国家有那么多麻醉枪,有那么多高精尖武器,就算丧尸再多又怎么样。   ……   韩夏偏过头去看站在她身后的孔静如。果然,在其他舍友东倒西歪睡觉的时候,孔静如正靠着黎思的肩膀休息,手上却一直没有停着在敲打手机屏幕。   韩夏笑了笑,她知道,比起她来,孔静如对今晚的事情感触会更加深。   她继续往下看,不仅仅只是看孔静如的话,也去翻看其他人的回复。   32l:家属区这一边也有军人过来清理丧尸了,刚刚他们还敲了我家的门说要进来检查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当然是没有的,不过我一点都不为此而觉得麻烦。   49l:看得我好想哭啊,国家真是太好了,军人们全都辛苦了。   ……   74l:电击棒真的这么好用吗,有一个军人小哥哥也给了我一个电击棒,天呐,我竟然想着能突然跳出一只丧尸给我用电击棒的机会。   ……   186l:这里还是lz,lz已经把自己的见闻都说完了,现在正在和舍友在超市排队买东西呢。好长的队伍啊,比春运的时候还可怕,不过lz怎么排得这么心甘情愿呢哈哈哈。好的不说笑了,lz其实还想说一句话——真正的强者,不是靠凌驾于弱者之上而被视为强者的,那些在末世面前勇于面对、敢于与丧尸反抗的人也是强者。除此之外,强者还应该为弱者发声。凭着幸运觉醒异能而认为自己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只不过是一时的跳梁小丑罢了,等着吧,末世一定会过去。   那一刻,韩夏抬起头,她看着满脸疲惫脸上却扬着灿烂微笑的孔静如,觉得对方就是她所说的那种强者。   a大也是衡玉的母校,分配任务的时候,俞瑾文特意把她分配到了a大这边。军部那边给她分配了一个小队让她领着,小队里面有一半是普通人有一半是异能者,不过在麻醉枪的帮助下,无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者,他们的表现都没有太大的差距。   后续明确分工后,她的小队主要负责西边十号宿舍楼里面的丧尸。   有很多丧尸都被锁在宿舍里,先把楼道里面晃荡的丧尸清理之后,为了避免还有漏网之鱼,衡玉他们连着宿舍也去搜查了一遍,等到确认宿舍里已经完全没有丧尸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而在超市排了一个多小时队的韩夏一行人也买到了东西返回宿舍。   衡玉正坐在卡车驾驶座上用对讲机与其他小队的人互相询问情况。   “h区那边还在进行最后的排查,如果确认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先收工了,剩下的漏网之鱼凭着a大里面的异能者应该能够自己解决。”总领这一次任务的军官对着对讲机说道。   “收到。”衡玉回了一句,便把对讲机挂在了自己军装上衣靠胸一侧的口袋上。   小队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在外面聊起天来,衡玉把半掩着的车门推开,手撑着座椅,干脆利落跳了下去。   “俞队,张总队那边怎么说?”之前给韩夏她们递了两根电击棒的汪陈正蹲在花坛边缘,看到衡玉从车里出来了,连忙问道。   “是啊,这丧尸虽然不算难对付,但是搬运的时候它们身上的黏液沾到我身上,我有点想抓紧时间回去洗个澡休息,明天肯定还要出任务的。”有人也在旁边说道。   他们一开始对于这样年轻又没有资历的人做他们的队长还有些不服,但为了避免他们小队的矛盾,军部上面已经有人给他们稍微透露了一些消息,所以这些人暂时就把自己的不服压了下来,等今晚看到衡玉镇定自若的指挥和身先士卒时,这些人就已经是心服口服了。   “再等半个小时就能收工了。”衡玉把她从对讲机那里听来的消息说出来。   “那今晚谁开车去丧尸城。”汪陈连忙问道。   衡玉想了想,“今晚谁解决的丧尸少谁就去。”   “不是吧。”已经有人哀嚎起来了,很显然他也很清楚自己今天的表现不怎么样。   “嘿,那我们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也这么安排,大家好好加油啊。”汪陈嘿嘿笑起来。   孔静如包里已经装了一天的食物,她走到宿舍楼底下时,看到衡玉正站在楼梯底下摆弄手机。   迟疑了一下,孔静如让韩夏她们先行上楼,她则慢慢走到衡玉面前,“你好。”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衡玉正在和她一个朋友聊天,拜托他帮忙找到韩秋现在的位置,听到声音把手机暗灭,抬起头来。   孔静如摇头,“只是想谢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救了我们,你还让我知道了就算没有异能,末世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可怕。。”   她们所在的这片宿舍楼是大二居住的地方,衡玉听到孔静如的话笑了笑,“学妹,要加油啊。”   孔静如一怔,“你是……”   别在口袋上的对讲机突然发出轻微的响声,衡玉指着对讲机示意孔静如自己有事情,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孔静如呆呆站在那里看着衡玉没入黑暗的背影,回过神后对自己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孔静如,要加油啊。” 第161章 末世国家(修)   任务完成回到俞家休息时, 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衡玉快速洗了个澡就去睡觉了, 生物钟自动让她在六点半醒来。洗漱好下楼时,俞老爷子已经穿戴整齐要出门了。   在面对这样的大事情, 就连已经退下来的老爷子也都重新回去坐镇了。   衡玉送老爷子出门, 方才回来吃早餐。   她吃得并不快, 等到吃完早餐后已经过了七点半。   等到差不多八点时, 她的手机突然振了振,衡玉把手机拿起来,接了电话, 与那边说了两句话后就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韩夏、韩秋两个人的基本信息都发送到了她的手机里。   看到韩夏的照片时,衡玉眉梢一扬,认出她来。没想到昨晚她就已经提前见到了韩夏。   没挑时间, 衡玉直接给韩秋打了一个电话。   韩秋正坐在沙发上和韩兆辉几人一起看新闻,看到手机响拿了起来, 见到是一个陌生电话下意识就想要挂断, 但按了好几遍都没办法把这通电话挂断。   不知道为什么,韩秋心头狂跳起来,心里竟然隐隐约约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她点了接听键, 这下子手机没有出现问题, 直接就接通了。   “韩小姐,我们见一面谈一笔生意吧。”对面的人开门见山。   “你是谁。”   “韩秋,自末世五年重生回来, 你手腕上戴着的手链里面有空间,空间里面有灵泉水……”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把她试图隐瞒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你是谁!”韩秋下意识尖叫起来。   韩冬第一反应就是把电视声音调小,三人都转头往韩秋这里看过来。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韩秋连忙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先去接个电话”就神色慌张地跑上了二楼房间。   “我知道你那么多秘密,你怕了吗?”衡玉问她。   韩秋进了房间,直接把门反锁,浑身力气都被抽掉了大半,背靠着门板往下滑落,整个人就坐在了地板上。   “你要怎么样。”缓了缓,韩秋语气冷漠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做一笔生意。”   “你想要我手里的空间和灵泉水。”韩秋冷笑起来,“你是政府的人吧,怎么,想要私吞这两样东西还是为国家做贡献把这两样东西献上去,呵,我猜是要自己私吞吧,如果真的想给国家的话为什么不把我重生的秘密告诉国家呢。”   “没有必要。我只是想要你的手链,至于你是否重生并不重要。”   航班和动车全都停运了,国内很多优秀的科研人员都不在帝都,他们还要过几天才能赶来帝都。除此之外还有国外的科研人员,要等他们到位也要几天,所以拿到空间的事衡玉不着急。   韩秋沉默半晌,突然又冷笑起来,“怎么,难道我应该感谢你?”   “a大的丧尸已经被军队清理了大半,我们在那里碰面吧,具体地点我会给你发定位。”说完之后衡玉直接挂掉了电话。   韩秋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面对韩兆辉等人的询问避而不谈,只是丢下一句“我要出去一趟”,在韩兆辉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摔门出去了。   等韩兆辉追出去时,韩秋已经把车子驶出别墅了。   见面的地方是a大一处很少有人会过来的区域。   见到衡玉的时候,韩秋才发现自己认识对方——那个站在镜头前告诉观众如何布置陷阱抓捕丧尸的女军人。   “我想要你手上这条手链。”衡玉开门见山。   韩秋压下心底的想法,冷笑道:“是吗,我倒是好奇你能拿出什么筹码。”   “你觉得现在的一切和你上辈子还一样吗。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想要像你姐姐韩夏一样建立异能者基地在末世称王称霸?”衡玉问她,而韩秋听到她的话后瞳孔微缩,看向衡玉的眼神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震惊……以及深深的恐惧。   “你是谁!”这个问题韩秋已经问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尖锐。   “你重生在末世到来前三个月,却只想着依靠自己的先知为自己谋利……”衡玉还没说完,韩秋就冷笑着打断她,“怎么,你这是要当道德警察批判我?军人是吧,我告诉你,我这可没有犯罪。”   衡玉冷冷看着韩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两个人身高差不多,韩秋却硬生生在对方的眼神中觉得自己比她矮了一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思想从几千年前就开始流传下来。瞒而不报的确不是犯罪,但隐瞒末世到来的消息,依靠自己的先知想要大发灾难财,甚至巴不得末世到来,使得整个蓝星陷入末世的绝望之中,这比一般的犯罪更要令人不耻和痛恨。   “末世之中秩序和法律变得尤为重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凌驾于法律之上对你做什么脏了自己的手。”韩秋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地位,韩家其他人同样也是想要地位,他们最想要的,都会失去。   韩秋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有没有想过,我还有另外的路可以走。”   “你没有异能对吧,只要杀了你,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我身上的秘密了。”韩秋身上的异能已经铺展开来,包围在衡玉四周,只要韩秋一个念头异能就会贯穿衡玉的身体。   衡玉也微笑起来,“作为遵纪守法的华国公民,原本我还没有理由动手,这还要多谢你把这个机会直接送到我面前。”   韩秋听到这话,心里警铃大作,在这有些寒意的天气里竟然生生冒出了冷汗。   她没再迟疑,而是将自己的水系异能化成水刃狠狠刺向衡玉,却在水刃刺穿衡玉前先一步倒在了地上。   锋利的水刃化为水洒落在地上,没入大地,很快只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证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你做了什么!”韩秋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发出声音。   “别太把异能者当回事。”衡玉蹲下身子,把韩秋右手手腕上戴着的手链解下来,“热武器可以横扫丧尸,而我现在只是用了一些令人浑身无力的药剂罢了,你就倒在了这里。”   “我不对你出手,只是因为我不想破坏法律。但还没什么人能从我身上讨到好的。”无论在哪个世界,她都不是一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衡玉从自己的外套口袋取出一支密封良好的药剂,一把将药剂塞子打开,按住韩秋的下颚,把这一瓶药剂全都给灌了进去,“如果你不对我起杀心,其实我们可以解决得更加和平一些。至于这条手链,本来也不是你的,就算我要付出报酬也不是给你。”   “加强版真话药剂,药效是十二个小时,祝你好运。”手链里面的食物她会以韩秋的名义全部捐出去,这样的大手笔肯定会成为官方的典型。她祝韩秋好运,在真话药剂有作用的十二个小时里面不会碰上前去采访的记者。   韩秋剧烈咳嗽起来,药剂却已经被吞了大半,即使她试图干呕也什么用都没有。   她看着缓缓站起来的衡玉,眼底的恐惧完全无法遮掩。   从韩秋手里拿到手链后,衡玉往韩夏宿舍楼走去,边给韩夏打了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韩夏那边很快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你好,我姓俞,你可以称呼我为俞衡玉,也可以称呼我为学姐。我们昨晚见过一面,当时在楼梯口那里帮你们解决掉丧尸的人就是我。”   韩夏那边立马反应过来,“啊,我记起来了。不知道学姐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要拜托你帮我一件事。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韩夏想了想,询问道:“可以的,那要我去找你吗?”   “我现在正往你们宿舍楼走,我们在你宿舍里面见上一面吧。”   衡玉到韩夏她们宿舍的时候,孔静如几人都很开心,等衡玉进来时,还被几人热情地招呼了一下。不过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她们宿舍的气氛变得活跃了很多。   担心衡玉有正事找韩夏,所以孔静如她们也就是欢迎了一下,就把空间让出来给两人了。   衡玉还有韩夏走进右边的宿舍里面,韩夏把门关上,再给衡玉搬了张椅子过来,她自己则小心翼翼坐在了衡玉对面,轻声询问道:“俞学姐,你找我有事吗?”   衡玉从口袋里把手链取出来,“你认得这条手链吗?”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韩夏有些惊讶,“我记得它是被我的妹妹……拿走了,不知道怎么到了你手里。”   “这条手链里面藏着一些秘密,对于接下来的科研研究给出重要,因为一些原因我从韩秋手里拿到了它。但因为它的重要性,也许没有办法把这条手链物归原主。”衡玉轻声解释道。   “秘密?”韩夏没想到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竟然还会有秘密,但是看了衡玉一眼,韩夏又觉得对方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她想了想,微笑道:“就算有秘密也是学姐发现的,我拥有这条手链那么久一直没能发现,说明我和它没有缘分。这条手链就送给学姐吧,这对我来说是母亲的一个念想,但除了手链我母亲还给我留了很多其他的东西。”韩夏十分坦然。   “多谢。”衡玉向韩夏道谢。   韩夏说了句不客气,顿了顿,又问道:“学姐来找我就是问这件事的吗?”   “我希望你可以试着把你的血滴到这条手链上。”衡玉说道。   这条手链原本是韩夏的,后来却被韩秋滴血认主了。剧情里面提到过韩秋拿到的灵泉水比韩夏少了很多,因为在韩秋的记忆里,韩夏使用灵泉水可是很大手笔的,轮到韩秋的时候,每天十滴的灵泉水根本就不够用。毕竟灵泉水除了可以提高异能觉醒的概率,还可以疗伤、提升异能者等级等等。   衡玉没有想着靠韩秋的血来开启空间,而是来找韩夏也是有这样的想法,她想试试看把韩夏的血滴在上面,这个空间能不能开发得更彻底,或者发生什么异变。   她在修仙界那一世里,可是修炼到了飞升的地步,神魂锤炼得很彻底,在此之前她有进行过推演,知道这件事完全可以试一试。   韩夏联想到了自己看过的末世文,脸色突然一白。这样的手链,她和韩秋的身份,说真的和一些末世小说里面女主以及女配的设定真像啊。   “好的。”韩夏回过神来,“我要怎么做呢。”   话音未落,韩夏就觉得自己右手中指有些发麻,等她低头时,已经有一滴血从中指渗出来,滴落在手链上。   这滴血落在手链中间的红宝石上,却没有继续往地上掉,而是一直绕着红宝石流动,好像是要没入这个红宝石一般。   就在这滴血一点点没入红宝石时,突然又生出一股排斥里把血滴往外推。吸力与斥力不断进行割据,最后还是吸力更上一层楼,血滴没入红宝石里,然后一股劲风把衡玉和韩夏往外推,衡玉扶着桌子边沿稳住身子,韩夏却生生被推得倒在了地上。   手链恢复了平静。   衡玉把韩夏扶起来,同时闭上眼睛去感受,下一刻,她就发现有一个非常广阔的空间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的空间不需要认主她就能够进来了。   衡玉没有细看,只是与韩夏好好道了谢,没有解释太多就先行离开了。   她在去找邵子平前,先通过自己的渠道,以韩家韩秋的名义把手链里面的食物全都捐了出去。   因为有不少地区的秩序维持得并没有像帝都一样好,尤其是那些比较偏远的小村子,可以说是整个村子都遭了灾,所以政府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呼吁人们捐赠物资。   手链里面的物资手笔不是一般的大,在得到这条捐赠信息后,帝都电视台就已经有记者在军部的护送下兴致勃勃前去采访韩秋了。   这大手笔可是一个很好的典型啊。   在媒体去采访韩秋的时候,衡玉也把这条手链带去给邵子平,并且把手链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这条手链是怎么得来的衡玉也透露出来了,但至于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衡玉只是简单解释自己曾经在末世的时候接触过韩家人。   邵子平听完衡玉简单的解释后,也没有深入去探究。   从末世五年“重生”回来,有太多秘密了。那五年的生活肯定也会遇到各种人各种事情。只要这个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国家考虑,那么一些秘密他也不至于一定要刨根问底。 第162章 末世国家   倒在地上不过十几分钟, 韩秋就恢复了力气。   她从地上站起来, 将右手举起,颤抖着召唤自己的异能, 即使发现水系异能的威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韩秋的手依旧颤抖得很。   失去了手链不仅仅只是失去她在末世的最大倚仗, 同时也让韩秋从末世重生回来后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彻底崩塌。   她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局势, 她以为她可以像以前的韩夏那样创建幸存者基地,被人尊奉。可是在那个人面前,她清楚意识到一件事, 那就是异能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科技时代, 根本不是一个个人武力至上的时代。她甚至都没有搞清楚她是怎么中招倒下来的。   韩秋猛地收回手,快步离开这里,越走越快,最后更是直接一路狂奔到她的车子, 坐进驾驶座后,“啪”地一声就将车门狠狠甩上。   她两只手紧紧抓着方向盘, 头死死埋低, 身子依旧不住颤抖着。   “我重生回来的意义是什么,难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韩秋顿了顿,又有些茫然, “为什么, 我明明已经占尽先机了,为什么还是输了。像那个女人一样选择把末世到来这件事告诉国家难道就是对的吗?”   这个时候,她甚至没有动过要去把手链抢回来的念头。只想着好好躲着, 好好休息,好好把她混乱的想法撸顺。   却怎么都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丢失了她身上所有物资,韩秋知道她可能会被韩兆辉骂死,但在心境极度不稳的情况下,她能想到的最好去处就是韩家大宅。   手机被她反扣着扔在副驾驶上,突然,一直安静摆放着的手机因为来电而振动起来,韩秋注意到时,手机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把手机拿起来,看到备注是“爸爸”的未接电话,正要反拨过去时,韩兆辉就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回来没有。   韩秋回了句准备回去就不说话了。   a大距离韩家所在的别墅区有段距离,几乎是从帝都最北边到最南边。   韩秋的车子驶进别墅区,没有太控制速度,咆哮着冲她跑过来的几只丧尸被车子直接撞飞。   帝都电视台的记者推开车门,从副驾驶上走下来两步,刚要转头对那个送他过来韩宅的军人道谢时,突然发现有一辆车正猛地冲自己开过来。   记者手里握着录音笔和一些资料,看着近在咫尺的车子时,一瞬间整个人都呆滞没有做出应对。还好韩秋提前反应过来,一打方向盘,车子只是擦着记者开过去。   刹车被狠狠踩下,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很刺耳的响声,等车子停下来时,记者终于缓过神来,他抱着手里的东西几步上前,拍着车子,脸上还残留有几分惊魂未定,“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开车啊,刚刚多危险你知道……”   看到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漂亮女生时,记者认出人来,这不是他要采访的韩秋吗。   开车这么不小心,脸上还布满不耐烦神色的女人,和那个大手笔捐赠了一堆物资的好心人简直完全不搭边。   好吧,也许人家是人不可貌相呢。记者安慰自己。   “不好意思。”韩秋蹙着眉丢下一句道歉,看了一眼车,懒得把车开进车库里,绕过记者就要进去。   “请问是韩秋韩小姐吗,你好,我是帝都电视台的记者。因为你今天以自己的名义捐赠了非常大一笔物资,我们已经联系了你父亲,打算上门给你和你的家人来一次采访。”记者随手按下录音键,同时对韩秋说道。   这一次采访是上门专访,在过来之前记者已经联系过韩兆辉。韩兆辉听说韩秋捐赠了一笔物资,还以为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扬名,所以当帝都电视台的记者表示想要过来韩家采访韩秋和他们,了解一些情况时,韩兆辉很爽快就答应下来了。   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韩秋望着记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呆呆道:“捐赠?”   回过神后韩秋立马尖叫道:“滚,什么记者,我不接受采访,你以为我会把我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你们吗。”   等韩秋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她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刚刚只是想说前面半句而已,后面半句只是她在心里的想法,怎么就直接说出口了。   是了,是那个真话药剂。   韩秋咬牙,就要挥退记者。   记者的录音笔一直是开着的,他听到韩秋后面那半句话,有些呆愣,然后眼睛都红了,“韩小姐说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重生吗,那你是不是知道末世要到来,请问你是在末世前多久重生回来的?”他连声追问道。   韩秋不想说话,却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反抗着她的意志,让她顺嘴就把话都说了出来,“末世前三个月。”   之前韩秋踩刹车的动静很大,听到动静的韩兆辉三人全都从别墅出来了。韩兆辉一出来就听到韩秋说了“末世前三个月”,脸色直接大变起来。   “孽女!”韩兆辉猛地咆哮道。快步上前,一把将韩秋推到韩冬面前,“快把你姐姐带进房间里,她得了失心疯那么久,你和你妈怎么不小心看着点,让她又在外人面前犯了病。”   眼看着韩秋被韩冬和陈秋玲硬生生拽进别墅,随后别墅大门被“啪”地一声关上后,韩兆辉才回过神,一脸抱歉对记者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女这是又犯病了,总是说疯话。她以前写过几本小说,这不是把自己代入自己写的小说了吗?”   一时间韩兆辉心头杀意升腾,这个记者和他旁边的摄影师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但是站在记者旁边的军人也是个异能者。韩兆辉自己的资质不算高,又养尊处优久了,那个军人的身手肯定不错,凭他一个人肯定拿不下他们三个人。   这时候韩兆辉又有些后悔,怎么就把韩冬他们赶进房子里了呢,如果韩冬他们还在,也许还能考虑把三个人都杀了,如果电视台那边问起来就把事情都推到丧尸头上去。   但这时候后悔也晚了,韩兆辉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镜头前。   记者皮笑肉不笑道:“是吗,可我看着令爱之前清醒得很,还捐了那么一大笔物资。这笔物资可是有一个大型连锁超市的库存那么多了啊。”   韩兆辉脸色一变,想起来韩秋空间里面存积的粮食,心头狂跳。大型连锁超市库存的数量可是和韩秋空间里面的食物数量对应得上的,难道所有的食物都被捐出去了?   韩兆辉想要马上跑回去质问韩秋,但是记者这边一定要好好解决,不然他们明知末世出现依旧坐视不管,只想着自己牟利的事情传出去,不仅是华国,在整个蓝星都找不到他们的立足之地。   “这笔物资,可是我所有的资产了……小女竟然把这个都捐出去了,她不是疯了是什么!”韩兆辉捂着心口,“疯子捐的东西还能有效力不成,如果她只是捐了一小笔钱我也不说什么了,现在竟然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捐了出去,我可以把那笔捐款取消吗。”   韩兆辉没有骗人的是,那笔物资的确是他所有的资产。因为知道在末世中纸币和各种不动产都没什么大用,所以除了现在住的这个别墅以及里面的东西外,其他的东西韩兆辉早都变卖折现换成各种物资了,尤其是末世最珍贵的食物。   如果拿不回来……   一切都完了。   记者也不是傻子,但是一听韩兆辉这话,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什么漏洞。   “抱歉,因为小女发病,今天看来我们是不能接受采访了。”韩兆辉直接咬死了说辞,把一切都归咎到韩秋失心疯上面。   说完这句话后,韩兆辉摆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等记者一行人离开后,韩兆辉这才急匆匆开门进了屋。他快步走到韩秋面前,两只手紧紧抓着韩秋的肩膀,“我们囤下来的那些物资呢。”   “有人和我一样重生回来!是她抢走了我的手链。”韩秋尖叫道。   “重生?原来这就是你能预知未来的原因吗。”韩兆辉目光冷冷看着韩秋,突然扭头对韩冬和陈秋玲道:“秋儿现在太激动了,你们先把她送进房间里关着,让她好好冷静下来。”   陈秋玲想说些什么,但是她女儿现在的确是情绪不太稳定,两人便默默把韩秋送上二楼房间。   韩兆辉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只感觉一切都要完了。   他今天的应对的确不错,但是只要有心人一去查韩家这三个月的动作,就能看出不妥,就会发现他那些话经不起深入推敲。   原本以为韩家能够凭借先知的能力在末世称王称霸,现在……难道要成为丧家之犬万人咒骂吗。   这一边,记者还在车上,就在网上查找起韩家的情况。很快他就看到两个月前韩家抛售晨雅国际的股份,转而买下一家经营不善的国际连锁超市,却没有好好经营,只是单纯买入而已。   其他的小动作记者没有查到,但这个已经给出了很大的讯息。如果不是知道末世要来,怎么会放弃正值上升期的晨雅国际股份,而是去买入注定要赔本的买卖呢。   真的有人提前知道末世却不说出来吗。   记者望着车窗外追着他们车子跑的丧尸,一时之间竟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韩秋的事情,很快就有官方介入。现在城郊那边的丧尸还没有进行大规模清理,晚上的时候开车过来有些危险,所以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官方那边才派了人过来。   真话药剂的时效已经过去了,韩秋比起昨天冷静了不少,不再把重生的事挂在嘴边。随车而来的有一位心理医生,他与韩秋聊了半个多小时,韩秋对于这个聊天属于半抗拒状态,被逼问得烦了才回上几句。   从韩秋房间出来的时候,心理医生蹙着眉向韩兆辉说道:“我建议韩小姐最好每个月都去看一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这位心理医生是军部编制的,离开韩宅坐回到车上,他对其他三个人说道:“韩秋情况不太好,重生的事情不好说,不过韩家的确有些古怪。”   “上头怎么说?”有人问道。   “什么指使都没有,要我说重生也太扯了些。”   “昨天韩兆辉还想着要把那笔捐赠要回来,现在就不了了之,看着倒像是他拿那笔捐赠和上头做了交易。”   “谁知道呢,反正韩家有古怪也没关系了,那笔捐赠拿不回来,韩家就败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末世,可不是韩家人。”   上面虽然没有把这件事公布出去的想法,但录音还是被人透露了出去。这段录音在小范围内引起了一定的喧哗,不过因为没有后续的证据出来支撑,很快就被人视为哗众取宠沉了下去。   衡玉拿到手链之后就一直没有关注过后续的事情,她现在正跟在邵子平身边,时不时还要上阵去和其他国家的政府官员扯皮,看怎么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将这些国家的顶尖科研人员邀请来华国。   那些丧尸泛滥、政府已经无力把控局势的国家没有参与到这一次会谈中,进行协商的,都是与华国关系不错,相信了华国的说法提早做出一些应对的国家。   11月7号,有意向的各国达成协议,8号这一天他们会派专机将科研人员送过来华国,而在9号,这些科研人员陆陆续续都会到达华国。   原本充斥着各种言论的微博、论坛,在11月9日这一天,难得风平浪静起来。   因为在这一天,各国科研人员都陆陆续续赶到华国帝都机场。   现在的华国公众,都在翘首以盼着他们的到来。   公众看不到在这一次科研人员来访背后的国家博弈以及交换,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个无比振奋人心的结果,而这也就够了。   11月9日上午11点47分,b国生物医学、植物学等领域的十六位顶尖科研人员降临在帝都机场。邵子平亲临机场接人,衡玉则充当了邵子平的秘书,跟在他身后参与这一场盛事。   刚刚安排好人把b国科研人员送去科研所休整,k国的科研人员也到了。   接机的事情一直在进行全网直播。   这一次直播是华国史上在线观看人数最多的一次,国内在线观看人数已经破亿,不少国家也都把这一次直播转播到他们的电视台,呼吁国民不要放弃希望。   从上午11点开始,一直在机场呆到晚上8点,这一场直播持续了九个小时,很多观众也从头到尾看完了整场直播。   总共有超过三十个国家将他们顶尖一批科研人员送来华国,共同参与这一次由华国主导的末世科研研究,涉及的领域包括生物医学、植物学、动物学等方面,力求能够攻破异能者和丧尸基因的谜题,研制出相关的药剂;同时在病毒扩散导致土地出现减产的情况下研制出不受影响的新型作物;保全那些同样也被病毒感染的动物……   11月3号,末世初来。   11月9号,明明距离末世结束还很遥远,相关的研究才刚刚起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成果投入使用,但所有看完这一场直播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念头——末世就要结束了。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更久。   但它肯定会是一个必然来临的结果。   微博上,有人如是说道。   而他的这条微博,也成功被网友送上热搜头条,收获了数也数不清的赞同回复。 第163章 番外   “一号, 手部正在恢复。”   “二号, 正常。”   “三号,继续注射。”   “……”   蔡颐穿着一身洁白的大褂, 从头开始观察那些已经被注射了药剂的丧尸, 一路走下去, 给出的指令简洁明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科研人员, 边走边低头去写写画画。   丧尸被束缚着躺在病床上,听到“继续注射”的指令后,站在丧尸旁边待命的科研人员立马摆弄着身边的机器, 控制着药剂的份量给丧尸注射下去。   例行检查完后, 蔡颐走出这间研究室,他身后的助手也连忙跟上,注意力还放在手里捧着的文件上,结果一个没注意, 整个人差点撞到了突然停住的蔡颐身上。   还好他身手敏捷停下来得快。   蔡颐蹙起眉瞥了他一眼,助手心里不断哀嚎觉得自己要遭, 他跟着蔡颐有三年了, 自然知道蔡颐性格严谨,不喜欢他组内的成员冒冒失失的。   但这一次助手却发现蔡颐没说什么,而是直接往一个与休息室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走了过去。   助手从门里探头看过去, 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风衣、背对着他站着, 正在与研究所所长聊天的女人时,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衡玉正在与导师马荀聊天,她今天是被派过来了解丧尸药剂研究进度的。   现在已经到了2041年, 末世到来第六年。   在末世到来第二年的时候,华国境内的丧尸基本都已经被抓入丧尸城中。在国家的控制下,丧尸一直没有出现等级很高的存在,基本没有觉醒神智,倒不用担心它们会被丧尸皇之类的聚集起来攻击丧尸城,而各自为战的丧尸,想要攻破丧尸城完全是不可能的。   植物的适应能力比起人类来要好了不少,熬过最初的阶段后,有很多植物被淘汰,也有很多植物适应了这样的生存环境,其中一些佼佼者更是开始出现肆意生长的情况。   科研人员没有停止过研究,他们发现一些变异之后飞速生长会造成巨大生态破坏的植物,丧尸竟然能够食用。而且里面一些植物也能被人类食用。   丧尸的食物该如何解决,这些飞速生长的植物该如何处理,这两个问题一直是研究所的重点研究问题,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问题。   毕竟植物生长快,有些品种的茎有好几人那么粗,可是丧尸数量也多啊,几个圈出来的城里丧尸都满了,当然还有幸存者们。   当这些植物沦落为食物之后,它们对生态造成的威胁突然……就变得不算太可怕了。   解决了两个难题,科研人员也没有高兴多少,还有更多的难题正摆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去解决呢。   尤其是如何使得丧尸恢复正常的药剂。   异能者异能解除药剂的概念也被提了出来,但因为研究的问题很多,所以这个问题在科研所一直没有得到太大重视。   直到末世第二年在华国爆发了一起非常恶劣的异能者杀死普通人的事件。   即使是国家机构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公信力,普通人也在为国家的重建付出力量,有很多人用自己的事迹告诉众人,即使是在末世之中,异能者也没有比普通人强大多少。但是——依旧有一些异能者对于自己拥有异能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对于国家没有优待异能者这件事非常不满。   不少异能者联盟开始出现,增加了国家治安的不稳定性,尤其是其他国家出现了由异能者主导的异能者基地之后。   2037年7月9日,海市两名异能者不满于公司高层对他们的态度,最后竟然联手将公司高层杀死,并且将目睹这件事的几位同事也杀死。   这件事迅速引起广泛热议,不少网友也都说出了自己被异能者欺凌的事情。   事情爆发出来当晚,逃亡的两名异能者被警察抓捕,第二天政府以最快的速度开庭审理这个证据确凿的案件。   这一次庭审官方进行了播报,国家事务委员会转发了相关新闻,并且站出来发声。   【国家事务委员会v:国家政府还没有崩坏,国家还有公信力,法律依旧在运行。如果有异能者肆意以自己的实力伤害普通人,那么等待你们的,不会有任何优待,只有法网在等着你们】   借由这次的事件,官方还出手解决了好几个异能者联盟,而且异能者异能解除药剂的研制也开始提上了进程。   衡玉当时正随着军队被外派到j国。   随着华国逐渐稳定下来后,其他国家也参考着华国的政策努力稳定国家局势。一些与华国交好的国家在与华国进行协商后,得到了华国官方的援助,衡玉他们这一次前来j国正是帮助j国清理丧尸。   j国这边局势很乱了,供水供电系统全部停止,等衡玉得知国内具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对于这一次的研究,她推荐了好几位科研人员,尤其是当时独立研究出了这个药剂的蔡颐。正在负责其他项目的蔡颐没有放下了手中的项目,而是分出一些精力协助着研究起异能解除药剂这个项目来。   末世到来第三年,持续研究一年零一个月后,异能解除药剂这个项目被攻破。   有异能者自愿前来注射这个药剂,也有被官方强压着注射药剂的。   韩夏、韩秋还有韩冬是第一批自愿过来注射药剂的人。   进行第一批注射时,衡玉正在注射室外帮蔡颐跟进这一次项目。   看到她的时候,韩夏脸上有惊喜一闪而过,韩秋则下意识往韩秋身后缩了缩。   “俞学姐。”韩夏没有注意到韩秋的异样,正好现在也没到他们进去注射药剂,韩夏三两步跑到衡玉面前,笑着与她打招呼。   倒是韩冬,小心扶住韩秋,小声问了句“姐姐,你不舒服吗”。   韩秋站稳,看了衡玉一眼,脸上有些复杂之色闪过,随后摇了摇头恢复了正常。想了想,她拉着韩冬也走了过去。   “韩夏。”衡玉与韩夏打了声招呼,扫过韩秋身上时,稍微思索一番,也认出韩秋来。   “俞衡玉。”韩秋突然出声。   衡玉没想到韩秋会突然唤自己的名字,她偏过头去看韩秋,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韩秋小姐。”   “我现在在a大读书,选的专业是历史学。学了两年,感觉还挺好玩的。”韩秋扯了扯嘴角,淡淡说道。   现在的她,一身淡黄色长裙,眉间平和,没有了刚刚重生回来时的冷厉与隐隐戾气。   韩夏还以为两人很熟,在旁边笑着补充,“我妹妹的成绩是专业第一,她以前最讨厌文科了,现在学历史学倒是学得很用心。”   衡玉不知道这三年在韩秋身上发生了什么,而她与韩夏的关系竟然也变好了,不过肯定是发生了好的转变就对了。   几人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很快韩秋三人就去注射药剂了,等她们出注射室出来时,衡玉已经离开了这里。   虽然起名是“异能解除药剂”,但因为异能的出现涉及到基因层次,所以研究出来的药剂其实起的作用还是抑制作用,注射药剂之后,异能者能够使用出来的异能威力会变小,而且失去晋级的可能。   这也就意味着一名异能者需要多次注射药剂。   有配合注射的异能者,更多的还是不愿意失去异能的人。这件事一直持续到了丧尸恢复药剂取得突破性进展的时候才顺利完成。   这一边,衡玉与马荀的对话已经告一段落,想要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   “玉儿下午还有事情吗?”聊完了正事,马荀就开始聊私事。   衡玉摇头,“今天下午我休假。”低头看了眼手表,“要到中午了,老师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去吃个午饭吧。”   不同于衡玉背对着,马荀可是看到了蔡颐正往这边走过来,他笑了笑,就算没事也会告诉衡玉自己有事的,“不了不了,老师这边还有点事情要处理,还是让你师兄带你去吃饭吧。”   说着,马荀对正走过来的蔡颐招招手,“蔡颐,你师妹难得过来研究所,你这边应该没什么工作了吧,带你师妹去吃个午饭吧,老师等会儿与其他项目组的人要开会面谈。”   蔡颐和马荀一样也是项目负责人,听到马荀的话时下意识思索了一番,“老师你下午不是调休吗。还有,我怎么不知道项目组要进行对接。”他这没有得到通知。   安静站在旁边的衡玉没忍住,抬手捂着脸笑起来。   对上蔡颐的视线时,她才忍住笑喊了声“师兄”。   马荀还想着给他的宝贝徒弟创造机会,一听蔡颐这话,顿时吹胡子瞪眼起来,“是吧,好像是老师记错了。既然是这样的话,玉儿走,老师带你去吃午饭。”   蔡颐跟着点头,“我这边工作已经结束了,我带老师和蔡师妹去外面吃饭吧。”   马荀气呼呼道:“你的工作结束了?年轻人还是多多加班赶进度吧,悠闲吃饭的日子是给我们这些老人家的。”   蔡颐:“……”您老人家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这时候蔡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然而马荀已经快步拉着衡玉离开,只给蔡颐留下了两道潇洒离开的背影。   2043年1月,华国科研院公布了他们研究了将近八年的成果——丧尸恢复药剂。   直到2043年12月,丧失城内所有丧尸都恢复正常。   2046年9月,蓝星所有丧尸恢复正常,所有异能者异能被抑制。   持续十一年的末世,在2046年9月17号那一天被顺利划下了句号。 第164章 非常规学霸   睁开眼睛后, 衡玉发现她现在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右手撑着桌子直起身子, 她揉了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目光落在桌面上。   这是一张电脑桌, 显示屏被往后推了推, 剩下的一半空间都用来摆放习题册还有课本, 草稿本还有作业本正被她的手压着。   习题册摊开的那两页已经整整齐齐写上了答案, 红色字迹勾画订正,蓝色字迹用来进行总结。草稿本上每一题的计算都有确定的区域,十分方便验算。   课本摊开, 衡玉伸手一翻封面, 发现这是本高一上学期的数学,再一看习题册,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   她还真没正经上过高中, 这一回是要好好体验上学以及刷题的时光吗。   “系统,把记忆传输给我。”   衡玉闭上眼睛, 接收系统传输过来的记忆, 半晌,她睁开眼睛,默默把五三还有课本合起来, 整整齐齐叠好搁在一边。   她离开房间走出客厅。   现在她住的地方是镇上的一处居民楼, 公寓两室一厅大小,墙壁已经泛黄,有不少杂物堆放着, 但是整个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所以倒不显得房子拥挤。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熬煮的鸡汤依旧在用小火炖着,香味只溢出来少许,但已经让闻到的人心情愉悦起来。   这个时间鸡汤还没有熬好,衡玉正准备去淘米煮饭,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从客厅回来,她连忙走出去看。   蒋莫身心疲惫,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倦怠来,但当他推开门看到站在门后的女儿时,立马把自己脸上的疲倦全都收敛起来,强自打起精神来,“玉儿,爸回来了。”   “爸,你饿了吗,你中午熬的鸡汤还差点火候,我饭也没煮,你先回房间睡会儿吧,等可以吃饭了我再喊你。”衡玉对蒋莫说道。   蒋莫点点头,他现在的确累得很,“玉儿煮饭就好了,等爸爸睡醒再去炒菜。”   衡玉应了声“好”,就催着蒋莫进房间休息。   她自己则进了厨房,边接水淘洗米边回忆着刚刚接收到的记忆。   这一世她姓蒋,今年十五岁,准备上高一,已经通过了市一中的自主招生考试。等到九月一号开学就是一名高一学生了。   而她爸蒋莫,很普通的一名中年男人,优点就是老实憨厚,还有做饭好,毕竟蒋莫是厨师。不过他的厨艺在这个小镇上还算不错,如果放到市里面就有些普通了。   她妈当年也是镇上有名的一枝花,看上蒋莫也是因为知道蒋莫是个踏实过日子的人,两人婚后倒是很幸福。衡玉这具身体的长相随了她妈,不算特别惊艳,但绝耐看。   等到原身上小学一年级时,她妈就因病去世了,这些年都是父女两在相依为命。   所以在知道衡玉考上了市一中后,蒋莫就一直想着他的工作问题。他现在在小镇上一家餐馆里面做厨师,但是因为餐馆经营不善,最近老板已经在考虑要关掉这一家餐馆了。   刚好衡玉又去市一中读书,蒋莫便想着去市里面找工作,顺便在学校附近租个房,这样的话衡玉就不用住在学校里面,而是可以选择走读了。   这些年蒋莫的积蓄也有一些,在市一中附近租房住倒不算难,难的是他的工作问题。   一直琢磨了好几天,他也没有琢磨出头绪来。   躺在床上想着想着,蒋莫就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发现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半,连忙起床,出去一看,衡玉已经热好了菜,正小心端着鸡汤从厨房里面走出来。   衡玉把鸡汤搁在餐桌上,看到蒋莫醒了就对他说道:“爸,洗手吃饭吧。”   对上蒋莫有些惊讶的视线,她笑着道:“就是炒了个鸡蛋,别这么惊讶,我炒的东西味道可没有你的好。”   餐桌上摆着的东西的确称不上丰盛,一碟被炒得很碎的炒鸡蛋,大半盆熬煮得很香的鸡汤。   因为原身从小失去母亲的原因,蒋莫对她一直很疼爱,根本没让她下过厨,所以原身不会炒菜,但是煮个面条什么的也是煮过的,倒没有到不会用煤气灶的地步,所以蒋莫只是一开始有些惊讶,然后神色就恢复了正常。   家里就只有父女两个人,自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蒋莫吃着平平无奇的炒鸡蛋,嘴里还不停赞着,好像她这一碟炒鸡蛋炒出花来了。   实际上它就是一碟普普通通、盐还因为把控不好份量所以有些放多了的炒鸡蛋。   但是对于蒋莫的夸奖,衡玉全都坦然收了下来。   系统翻出炒鸡蛋的食谱,再对比了一番,得出衡玉盐放多的结论,【零,你还得多练练】   “我爸厨艺比我好多了,平常还是他来煮饭吧。”衡玉分出几分心神,懒洋洋对系统道。   而她此时也在对蒋莫说道:“爸,你最近不是想要在市里找工作吗,我看你倒不如开一家专门卖早点的店,市一中附近很多上班族,早上基本上来不及吃什么东西,都是买了个早点拎着就走。你做得好吃,就算卖得贵一点也会有很多人去买,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蒋莫眼睛一亮,其实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他现在在小镇上当厨师,每个月也就是三千多的工资,卖早点虽然辛苦一些,但是每个月赚的肯定远超这个数。到时候他和玉儿的生活条件也能更好一些。   只不过蒋莫有些担心另外一件事。   “那个,玉儿啊,万一让你同学知道爸爸是个卖早点的是不是不太好……”蒋莫有些磕磕绊绊道。   市一中只面向市区学校招生,如果是各镇和其他市的学生想要来市一中就读,那就需要参加自主招生考试。接近两千人来考,最后只录取一百多人,一个年级还是市区学生占了大多数。   所以市一中学生的家境大多都很好,蒋莫觉得他本来就不能给女儿提供一个很好的生活条件,现在去卖早点,他自己倒没什么,就怕玉儿的同学知道之后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爸你放心吧,没事的。”衡玉摆摆手,还给蒋莫罗列起好处来。   比如赚的钱起码得翻个倍吧。还有虽然每天要五点起床,但是卖完早点就能好好休息了。还有她爸熬汤和做糕点的技术是最好的,这也是在充分发挥长处了……   反正一顿饭下来,蒋莫是完全被衡玉说服了。   他也没让衡玉收拾碗筷,而是挥了挥手把衡玉赶回房间学习,或者玩会儿电脑也可以。   坐在电脑前,衡玉对着干净到一目了然的电脑桌面,托着腮思考着自己挣钱的方法。   写编程可以,不过除此之外,她可以再尝试一些新的模式。   蒋莫洗了提子给衡玉端进房间,她随手摘了个提子扔进嘴里,手摸到鼠标上,登录了自己的聊天账号。   市一中这一届新生群里聊得正火热,衡玉点了进去,滚动着鼠标翻看这些消息,突然,她滑着鼠标的手指微微一顿。   群里面有个高二的学长说他最近在星雨这个直播平台直播暑假学习,现在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竟然就已经有三千多个粉丝了。   她认真滑下去看,发现这位学长提及自己只是把直播设备对准自己,低着头刷题,刷好一两道题再抬一会儿头说上一两句话,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刷题。   再之后,又有人聊起自己喜欢的主播。   衡玉把这些聊天记录都看完,最后得出一条结论,在这个世界,直播很火爆,而门槛很低,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直播内容。   透过这些人的聊天,她发现在这些直播中,最火的应该还是美妆直播以及游戏直播。   别的不说,游戏直播这个她倒是可以试一试。直播这种形式她还没有接触过,就连看也很少看。   这么一想,衡玉心里就有了些想法。她先去了解了最近比较火的几款网游,然后都点了下载。   蒋莫在外面看电视,到了睡觉的时间,他从客厅走回去卧室时路过衡玉的房间,随意往里面一瞥,他还以为衡玉会像往常一样在预习高一知识,没想到她正坐在电脑前,头上戴着耳机,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好像是斗地主游戏界面。   “玉儿早点休息。”蒋莫提醒道。   衡玉听到蒋莫的声音,摘下头上的耳机,与蒋莫道了声“晚安”,又继续打她的斗地主去了。   结束手头上这一局后,衡玉把游戏关掉,将鼠标挪到下载页面去看。   热门的网游有好几款,衡玉打算把这几款游戏都下载下来,尝试着全部玩一玩,挑其中感兴趣的来玩。   这几款网游内存有点大,按照现在的下载速度,等到下好估计得明天了。   买一套直播设备用的钱衡玉不打算找蒋莫要,她装模作样把原身买的编程方面的书找出来,摆在一旁当吉祥物,这一边已经打开了编程页面,手指灵活敲了起来。 第165章 非常规学霸   餐馆已经撑不下去了, 蒋莫拿着老板结算的这个月工资回到家里, 就告诉衡玉明天他要去市一中附近租房子。   “爸,我和你一起去吧。”衡玉正在敲着键盘, 闻言把手从键盘上挪开, 扭头对蒋莫喊了一声。   耳机里面传来队友激动的惊呼声, “爸爸, 潮生爸爸,你别放生我们啊,没有你我们撑不住的。”boss已经红血暴走了, 他们这个副本队可没有用牧师, 全暴力输出来着,一不小心让boss仇恨转移就凉了。   “爸爸,我们先把刀客杀掉再分神好不好。”其他四个人的压力一下子就大增了,有人在耳麦那边接着哀嚎道。   衡玉连忙重新坐直, 手指快速操作,迅速稳定了局势。   蒋莫坐在衡玉旁边的椅子上, 他原本还想和衡玉说说最近她花在打游戏上的时间多了些, 但现在看着衡玉敲打键盘时意气风发的模样,蒋莫默默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闺女可是个有主见的人,反正现在也在放假, 就当作是打游戏放松好了。等到玉儿真的沉迷游戏荒废学业之后, 他再提醒也不迟。   boss倒下,副本通关,衡玉与队友打了个招呼, 就退出了队伍。   “玉儿喜欢打游戏吗?”   衡玉把头戴式耳机摘下来,听到蒋莫的话笑了笑,“还算喜欢。爸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学业的。”   蒋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喜欢就好。要去市里的话今晚早点睡,明天我们早点坐车过去。”   衡玉应了声好,等蒋莫离开后,她想了想,在网上查找起一中附近几所小区的出租情况。搜索一番,圈定了三个还不错的地方。   等蒋莫洗漱完躺在床上看手机时,就接收到了衡玉发给他的三个备选地点。过了一会儿,衡玉那边又发来消息,把朝平小区里面一处两室一厅的房子列为了首选项。   因为朝平小区附近有专门的商铺出租,小到一些早点铺子都有,这样比较方便蒋莫做生意。   衡玉把为什么会选这三家房子,其中的好处全都分析得清清楚,让人一目了然。   蒋莫看着手机屏幕里衡玉分析得清清楚楚的消息,笑了起来,又觉得眼眶有些温热。   感觉好像只是一眨眼,那个还在他膝头撒娇的女儿就已经成长为现在这般自信、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已经选好了地方,第二天蒋莫给房子主人打了个电话过去,两边沟通一番后,蒋莫就带着衡玉进城了。   房子是新装修不久的,里面家具齐全,只需要把东西拎来就能直接入住了。看了一番,蒋莫很满意,当场就交了钱把房子租下来。   租完房子,父女两还打算去了解一番附近铺子的情况。   边走边聊,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蒋莫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来,“虽然说是要做早点铺,但是卖什么东西还要再去仔细看看。毕竟我们初来乍到,这条专门卖东西的街道里面也不知道有多少早点铺,它们肯定积攒了很多老顾客。”   “之前我们不是打算做包子来卖吗,那我们先买些包子来尝尝吧。”两人已经走到了小区外这条专门卖吃食的街道,当头第一家就是个卖包子的,衡玉指着店铺对蒋莫道。   “好。”   蒋莫没要别的,他就买了两个馒头,一人一个,“包子要好吃,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面粉发酵,所以只要尝一尝这家店的馒头做得怎么样,就能大概判断出这家店的水平了。”   衡玉认真听着蒋莫的话,时不时点头。   她的舌头其实很尖,只不过在谈到吃食的时候,她爸爸不再是那种内敛老实的神情,而是脸上含笑,十分兴奋的模样,所以衡玉没有打断蒋莫的话,甚至还主动找了话题,“这馒头,口感有些软了。”   “是的,面粉发酵得差了些。”蒋莫吃了几口,就没再吃下去,而是领着衡玉往下走,没过多久又看到一家包子铺。   这家包子铺倒是不错,蒋莫想了想,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说道:“玉儿,我们还是做一整天生意吧,只卖早上赚的钱少了些,这里的租金肯定不便宜。”   租房这件事上,衡玉就表现得很有主见,所以蒋莫也不介意和衡玉商量这些事情。   衡玉当然不同意。揉面、蒸包子这些事情肯定都是她爸负责,而且她爸肯定不愿意请帮工,自己一个人坚持做一天生意也太辛苦了些。   对上衡玉,蒋莫最后只有被说服的结果。   “那我们要好好挑个门面。早餐的话除了包子,油条、豆浆、茶叶蛋这些都备上。”蒋莫已经与衡玉讨论起来。   找店面的事情急不来,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就回了家。   距离开学还有小半个月时间,蒋莫与衡玉开始收拾起房子来,打算早些进城里住着。   “爸,你会不会舍不得。”衡玉与蒋莫一起整理着一会儿要拿去寄的书籍,她突然问了这句话。   蒋莫点头,“会啊。”他抬头望着这已经上了年头的房间,眼里流露出几分复杂来,但看了看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女儿,他又摇头笑道,“等你放假了我们就回来这里住。”   “等到进了城里后,爸爸有空的话要不要报个夜班学习,以后考成人大学。或者可以多学些东西,现在各种西式甜点也很火,等爸爸学会了还可以开个蛋糕店。”衡玉不着痕迹转移了话题。   自从她妈妈去世后,她爸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围绕着她。这样做对于失去母亲的原身来说很好,但对于她爸本人来说,生活实在太单调了些。   多交些朋友,多学些东西,多一些自己的生活,这样也很好。   蒋莫倒是学过做西式甜点,但因为他的工作主要还是炒菜,所以一直没怎么下苦力去钻研,现在听衡玉一说倒是来了兴致,“这也好,学会了之后开个蛋糕店什么的也很赚钱,就算不开店做给你吃也不错。”   这么说着,蒋莫心里已经动了学西式甜点的念头。   两人主要收拾了些衣服,衡玉的台式电脑和书不方便自己拿过去,全都被打包用快递寄走,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小镇来到了在市区租的房子。   “对了爸,我发现自己在编程方面很有天赋,这几本书我全都看完了。”衡玉给蒋莫灌输着自己有编程天赋这件事,“我现在正在动手自己写些小程序,如果有公司看上的话还能卖出去补贴家用。”   蒋莫被她逗笑了,只当衡玉是在立长期目标,“我们家哪里需要你补贴家用了。对了,你还要不要去买书来看,我们下午正好没事,爸爸带你去书店买些习题和编程方面的书怎么样?”   ……不怎么样。   想着那几乎没有再动过笔的五三,衡玉仰头望天花板。   天道好轮回啊,她以前勤勤恳恳致力于推广各种习题册祸害别人,现在倒好,自己也沦为被祸害的一员了。   【零,你只是被祸害了而已,想想上上个世界为你背了黑锅的那些人】系统默默出来冒了个泡,【而且别担心,以你的实力,肯定是学霸中的战斗机】   “学霸中的战斗机可以不刷题吗?”   【不可以,刷题使人快乐】   衡玉默默拉黑了系统,扭头对蒋莫非常认真劝说道:“爸,我们去买些编程方面的书就好了,教辅书暂时还不需要,自己挑的教辅不一定好用,还是等老师给我推荐我再买吧。”   市一中附近就有比较大的书店,父女两就当自己在熟悉周边情况,慢悠悠开着导航散步到书店。   书店分了三层,衡玉进门的时候瞥了眼书店里面书区的分类,先是拉着蒋莫去了二楼西侧角落,那里有一架子的书都是关于菜谱的。   “爸,我们挑些菜谱来研究吧。你对做菜感兴趣,多学点也能多些发挥的地方。”衡玉指着书架上的书对蒋莫说道。   蒋莫想了想,“先挑些做西式甜点的书吧,你爸我先在家里研究菜谱,如果能学会就不需要浪费钱去上课了。”   只要蒋莫愿意学,无论买的是什么书都可以。   把蒋莫留在这一块区域,她自己则去了三层专门摆放编程一类书籍的区域。   这一块区域有一个看着和衡玉差不多大的男生正站在书架前细细挑着书,有些书的包装已经被拆开作为样书,他取下一本,认真看着目录。   这时候天气还闷热,这个男生却穿了一件外套,衡玉走过来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   书架上摆满了书,不像男生挑书挑得认真,她只是大概扫了几眼,就从书架上开始抽书。   陶安把手里的书合上,刚塞进书架里,旁边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把这本书抽走了。   陶安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发现这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他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这本书整理得有些凌乱,不适合初学者。”   衡玉把这本书抱在怀里,听到陶安的话笑着与他道了声谢,“谢谢提醒,我觉得还好。”   陶安下意识往她怀里抱着的书扫过去,结果发现这几本书全都不是一个类型的,涵盖了好几种机器语言。   “……你这是把书买回去当摆设吗?”他还没见过有人一次性买编程类的书是各种机器语言的书都买的,难道不是攻破一种机器语言之后再去了解另外的吗。   “不是,买来看的。”衡玉冲他笑了笑,就抱着这些书离开了。 第166章 非常规学霸   衡玉怀里抱着三本编程类的书, 每一本都很厚, 她过去找蒋莫时,蒋莫已经挑好了书, 看到衡玉怀里抱着的书时, 连忙帮她把书抱过来。   “这么厚的书要看到什么时候?”蒋莫有些心疼, 他翻了翻里面的内容, 书页里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子。   “没关系,慢慢看就好。”反正她只是买来装个样子,细细翻看是不存在的。   蒋莫不知道她的想法, 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给衡玉买好吃的补补身体, 付完钱后,父女两一起去超市买食材,晚饭做的菜基本都是她喜欢吃的。   蒋莫还在厨房做可乐鸡翅,衡玉突然把厨房的玻璃门推开, 站在门口对蒋莫晃了晃手机,“爸, 我写的小程序已经卖出去了。”   “嗯?”厨房闷热得很, 蒋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突然反应过来,“卖出去了?!”   “对, 这个小程序不难, 就是构思灵巧了些,所以卖得也不贵,就是一万多。”衡玉切换了手机页面, 往蒋莫走去,把她现在银行卡里面的余额展示出来。   蒋莫数了一遍,又确认了一遍,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来,“玉儿好样的。”   锅里不断有“滋滋”声响起,蒋莫一看鸡翅的颜色已经到了火候,连忙拿锅铲去翻炒鸡翅,“玉儿你先出去,等爸爸炒完菜再和你说。”   衡玉乖乖点头退了出去。   她可以写出高深的代码,也可以迅速投入股市大赚一番,但这一世蒋莫是个普通人,原身也是个普通人,她不打算太早涉及股市这些行业,就算是现在卖出去的这个编程,也只是构思比较精巧,写出来的难度并不高。   厨房里,蒋莫快速把可乐倒进锅里,接下来就等鸡翅慢慢收汁然后就能出锅了。   蒋莫把火调到最小档,让鸡翅慢慢入味。他洗干净手,走出厨房。   衡玉坐在沙发上,膝盖摊放着本和牛津字典差不多厚的书,她正在翻看着前面的内容,看到蒋莫从厨房里出来,才把手头上的书合起来。   “玉儿,这笔钱你自己拿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去买。”蒋莫刚刚在厨房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玉儿很独立,花钱也不大手大脚,而且这笔钱就是她自己赚的,让她拿在手里也没什么。   衡玉对于蒋莫的处理方式并不意外,她想了想,直接对蒋莫说道:“爸,我最近不是在玩网游吗,因为我打游戏挺好的,就想尝试游戏直播这个行业。”   “这是我的兴趣。”   蒋莫有些惊讶,“游戏直播……这会不会很浪费时间?一中里面的学习压力肯定很大,爸爸就怕你在游戏上花的时间多,影响了学习。”   如果玉儿是选择深入钻研编程那还没什么,虽然高中不考这些,但这些知识学了肯定是有好处的,可是在游戏上花费太多时间,即使他一向尊重玉儿的选择,这时候也有些反对了。   “那我先试试吧,等到第一个学期期中考的时候看看我的排名,如果成绩真的受到影响那我就等上大学再尝试,这样可以吗。”衡玉与蒋莫商量。   这也是衡玉给出的保证,蒋莫认真打量衡玉,见她脸上的神情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松了口,“那先试试吧。”   “对了,直播的设备应该不便宜吧,既然是你的兴趣,那买设备的钱就用你手里的那笔钱来出。”蒋莫补充。   这没问题,衡玉干脆点了头。等蒋莫折身进厨房后,她把手机打开,干脆给一个人转了账。   半分钟后,那边回了句“ok”,紧接着又问道:【潮生爸爸,你今天什么时候上线】   对面的人游戏名字叫“小曲”,是衡玉在“天行”这款网游里面认识的朋友。   当前大火的网游有好几款,全都上手玩过后,衡玉最后决定直播天行这款游戏。   她和小曲他们是在组野队打副本的时候认识的。小曲他们的实力在普通玩家里面还算不错,一次副本刷下来,四个人已经嗷嗷叫着要抱大佬大腿,手速狂爆给衡玉发来好友请求。   五个人加了好友后就经常约着打副本,慢慢就熟了,前两天衡玉和他们提出她打算往游戏直播这方面发展,想要听听其他四个队友的打算。结果小曲四个人也干脆,都愿意陪着衡玉一起做直播。   “能带着我们四个躺赢的爸爸,以后肯定能征服万千网友走上人生巅峰,不抱大腿是不可能的。”   上面是小曲的原话。   小曲本人是个闲得慌的富二代,衡玉与他们沟通了收益分成后,比较关注这方面的他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购买东西的任务。   其他四个人也没谁有占便宜的想法,购买设备的钱都打算一起平摊,还是衡玉拒绝了,毕竟几人只是在网上接触,信任度没建立起来那么快,这笔钱她自己出得起,就暂时先自己出了。   没两天直播设备就送到了,衡玉动手安装好后试了试效果,觉得一切满意。   不过直播这时候倒是不急,距离开学只有不到一个星期,开学第二天就要进行高一全年级的摸底考,她这两天正在翻看初中和高一学期的课本,打算系统把知识点看一遍。   很快,时间就指向了九月一号。   蒋莫今天要去租铺子,顺便了解了解附近的进货渠道,衡玉一直在家里打游戏打到下午三点,才慢悠悠出了小区,过了个马路,左拐走了两百多米,就来到了市一中的大门。   这一路走过来,路边停满了小车,时不时还能看到一部豪车,倒也算是一场小型车展。   衡玉背着书包,进了学校大门。   今天是新生报到第一天,门口那里已经有高二的学长学姐穿着志愿者的衣服站在旁边,看到有人找不到地方就提个醒,偶尔还会去搭把手帮忙抬东西。   衡玉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完全不像新生,她走进学校大门,顺着路标走到报道的地方报道。学费早就已经交好,她拿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学生证,扫了眼学校的布局,便跟着人流一起走到行政楼底下,找自己的班主任报道。   班主任梁恒看着和她爸年纪差不多,可能是因为教书的原因,身上的气质很温和。   离学校远的学生大多都已经提前到学校报道了,梁恒核对着衡玉的信息,主动找了话题,“蒋同学是走读对吧,以后上学注意时间,别迟到了,学校抓这一点还是抓得很严格的。”   说着,就把她的校园卡递了过来。   衡玉接过道谢。   海市一中已经是百年名校,老校区建在市中心那边,前些年这一块地区开发,教育局拨了很大一块地给一中建新校区,现在一中的学生基本都是在新校区上课。   学校很大,衡玉闲逛了一圈,也只是把教学区这块逛完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就没再继续逛下去,而是去了教室。   高一暂时不分重点班,她所在的班级是高一一班,过去的时候教室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第一排摆着一摞摞的书,还有男生在进进出出搬着教材。   教室里面还没有女生,衡玉估摸着都还在宿舍里面呆着,她没挡着进出的人,就站在门边,把门口贴着的班级成员名单扫了一遍。   四十二个人。   陶安正在搬着书,路过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认真打量衡玉几眼,认出人来。   这不就是那天在书店里面遇到的女生吗,没想到两人竟然同班。   衡玉看完了贴着的名单,才慢悠悠扭头去看陶安。   她看着对方额上冒汗,抱着厚厚一摞书有些乏力的样子,挑眉道:“同学,你都已经搬书搬到了教室门口,难道还要我搭把手帮你搬进教室里放好吗。”   陶安:“……不用了,我还能坚持。”   “为同学服务。”衡玉丢下这句话,就越过陶安,先一步走进教室里。   陶安:“……”   进了教室后,衡玉认真看了看,教室的卫生已经打扫干净,没什么需要她做的。男生们又还在搬着书,她闲着就有些显眼了,干脆就把堆放得凌乱的课本全都分门别类放好。   弄好这些没多久,陆陆续续就有人过来了,衡玉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着,实在没事做就把书包里放着的编程书拿了出来,随意翻看着,时不时还走了会儿神。   梁恒过来的时候还不算晚,班上只到了不到半数人。他站在窗边往里看,教室里三三两两的人都在聊天互相认识,只有衡玉一个人在翻着书。   他留了意,从后门走进教室,靠近衡玉这边时衡玉刚好把书合起来不打算看,就这样,《java进阶版》这个大大的书名映入他的眼里。   身为化学老师,对于编程语言也是熟悉的,他心里嘀咕起来,没想到现在的学生这么厉害,才高一就开始接触这些东西了。   有这么勤奋的学生在,班里的学习氛围肯定会被带动得很好吧。   等到晚上七点,教室里面已经坐齐了人。因为是新组建的班级,在开学第一晚每个人都要上去自我介绍。   班里很多同学都多才多艺,上台做自我介绍也都说了很多。   衡玉托着腮听着,手里转着一支笔,偶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梁恒就站在讲台边上,时不时瞥到衡玉身上,就觉得这姑娘性格很沉稳,而且他刚刚也看到她与前后桌还有旁边的同学聊天也聊得很开心,说明这也是个性格开朗的。   到了衡玉上台自我介绍,她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蒋衡玉”三个端正有力的字,然后才面向众人站着,“我叫蒋衡玉,初中在黎镇一中读,是自主招生考来市一中的。爱好很多,会的东西比较杂,希望以后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干脆利落走下讲台。   她下台的时候梁恒都没反应过来,等到衡玉快回到了位置他才带头鼓掌。   自我介绍环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晚自习课间铃声响起,梁恒让大家先休息。   衡玉坐在位置上,把手头正在写的代码收尾,梁恒从讲台往下走,看到她本子上罗列得整整齐齐的代码时,脸上更添满意。   休息时间结束后,梁恒也没让再浪费时间,而是直接点人暂时当班干部一段时间。   “我们就先让蒋衡玉同学当临时班长吧。”   衡玉:“……”   她抬起头,神色莫名看着梁恒。   “我发现蒋衡玉同学很厉害,现在已经在自学大学课程了,身为高中生就应该自觉,毕竟老师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你们。我觉得在她的带领下,整个班级的学习氛围肯定会很浓厚。”梁恒说完之后看向衡玉,还笑了笑,显然他对于自己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   衡玉:“……”班主任是哪只眼睛看出来在她的带领下班级的学习氛围会变得浓厚的。   她不仅对于刷题一点兴趣都没有,还即将沉迷于网游中,在她的带领下,一班的画风很有可能会往奇怪的地方走。 第167章 非常规学霸   班里的学生不多, 班干部、课代表全都安排下去, 三分之一的人身上都有了职位。   衡玉倒是想找梁恒说一说,晚自习刚一下课, 梁恒反倒先一步走到衡玉旁边, 语气温和道:“班长, 我这里有一份班上同学的联系方式, 你把它拿回去,等到考完摸底考就建个班群,让班里同学都加进去, 也方便同学交流, 平常有什么紧急通知也可以在群里说一声。”   市一中是允许学生带手机进学校的,除了上课的时候不能拿手机出来玩,其他时候学生要使用学校这边也不怎么管。   表格已经放在她的桌面,衡玉静静望着这份表格三秒, 伸手一脸严肃接了过来,“老师你放心吧。”   她想了想, 自己担任班长还是不错的, 毕竟这样有利于她操作一番好好偷懒。而她这个班长当全班刷题表率是不可能的,但用成绩做表率还是可以的。   梁恒对她的表态很满意,“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及时和老师沟通, 我的电话也在表上了, 你回去就存起来吧。”   “好的好的。”   嘱咐完梁恒就先离开了,衡玉整理着刚刚发下来的新课本,把它们按照学科分门别类放好, 这才打算离开教室。   班上的学生已经走了大半,衡玉把书包背上,发现外面的风刮得有些大。她往窗外看去,觉得这现象有些像是要下小雨,便把大开的窗户合上,还招呼其余还在班上的同学,“大家走的时候记得关窗,今晚可能会下雨。”   后排有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生正在和舍友边聊天边收拾东西,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班长你还关注天气预报吗?”   “不,这是玄学。”衡玉一本正经。复杂的天象她看不出来,但这样简单的天象还是比较常识的。   “……”小胖沉默一瞬,拍桌子哈哈大笑,“班长,你真幽默。”   衡玉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眼,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掐指一算做神棍状,故作沉思,“同学,你最近财运很旺啊。”   小胖震惊,“班长,连这你都算得出来。”他暑假的时候帮好几个初中生补课,可赚了不少呢。   衡玉以及留在教室没走的其他人:“……”   她这明摆着在逗人好吧。   不过看着小胖那睁得很大的眼睛,衡玉咳了咳,“有财运是好事,那我走啦,大家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说完之后,对着众人挥了挥手,背着书包潇洒离开。   时宁哲长腿一伸,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对着坐在他后桌的陶安感叹道:“我总觉得我们班长,不大靠谱。”   两人初中就是同班同学,现在一起上了市一中,又分在了一个班里,关系很好。   “有点儿。”陶安想起之前在门口那一幕,对时宁哲的评价很是认同。   衡玉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班上同学背后吐槽了,她现在正慢悠悠从学校走回家里。   她晚上没有吃东西,到家的时候蒋莫正在厨房里琢磨他的糕点。   衡玉洗了个苹果啃着,走进厨房,把蒋莫搁在旁边的菜谱翻开,随便看看。   【零,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厨艺差了点】   衡玉咬了口苹果,“总要给别人留条活路吧。”琴棋书画,舞刀弄枪都行,她还做过封建皇帝头子,算计过很多人,生前身后名样样不含糊。   【你其实只是懒】系统觉得自己看破了真相。   “你错了。”她只是比较清楚自己的实力。   最简单的炒鸡蛋都做得不怎么样,她如果硬是要在厨艺这方面发展,肯定是没有前途的,还不如老老实实赚钱,请顶尖大厨来家里给她做菜。   蒋莫把他刚刚做好的泡芙拿给衡玉。因为是第一次做泡芙,卖相看着比外面卖的要差些,衡玉拿起一块,一口咬了下去。甜而不腻的奶油被蓬松的面皮包裹着,咬下一口,酥脆的外皮下全是香软的奶油,用料非常足。   “爸,你现在才学西式甜点太可惜了。”衡玉脸上露出笑来,冲着蒋莫比了个大拇指,鼓励起蒋莫来。   泡芙并不容易学会,她爸却能一次成功,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   而且从味道来说,她爸做的泡芙虽然比不得那些顶尖的厨师,但能让她觉得满意,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蒋莫看到衡玉这表现,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微笑来,他拿起一个泡芙,先是默默咬了一口品尝味道,然后三两口吃完了手头的泡芙。   “爸,你做西式甜点比你炒菜还有天赋,不如我们不开早餐店了,直接开个蛋糕屋吧。”衡玉建议起来。   蒋莫摇摇头,“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也只是学会了泡芙,但是其他的爸爸还没开始学呢,先开着早餐店,以后有机会开个蛋糕屋也不错。”   “你喜欢就好,只有别累着。”   蒋莫笑起来,“这话不该是爸爸对你说的吗。”   衡玉仰起头与蒋莫对视,“那这就是礼尚往来。”能在高中这么关键的阶段,因为她一句喜欢就同意她尝试游戏直播,她爸爸对她真的很好。   所以衡玉也希望她爸能够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为了生计妥协。   这大概就是她身为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最大祝福。   时间已经不早了,洗完澡后衡玉就去睡了,第二天六点半,床头手机闹钟响起,衡玉起床,蒋莫已经在厨房给她煮营养早餐了。   吃完早餐,他还给衡玉打包了七八个泡芙,都是刚从烤箱里面拿出来不久的,“拿去给你同学尝尝爸爸的手艺。”   去到学校已经七点十分,早读课七点二十开始,班上还有不少同学在吃早餐,衡玉走到自己的位置,把手里拎着的泡芙举起来,“要不要吃泡芙,我爸爸做的,味道比市面上卖的还要好上一些。”   小胖薛谦豪就坐在衡玉斜后方,正咬着牛奶翻看课本,闻言第一个窜了过来,“来,班长,我相信叔叔的厨艺。”   衡玉把泡芙往他面前推了推,小胖拿起一个,刚咬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嘴里还含着东西就迫不及待开口了,“班长,叔叔以后还做泡芙吗,如果做的话你告诉我,我可以帮试味道,吃不完我也可以帮忙解决的。我别的优点不好说,就不挑食这一点,特别难得。”   旁边听到这话的人被口水呛住,疯狂咳了起来。   衡玉淡定把泡芙递给其他人,无视了小胖话中的疯狂暗示。   小胖不敢盯着班长,只能用自己的小眼睛,哀怨地望着其他正在吃泡芙的人。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早读铃声响起来后,班上的同学都不需要别人督促,很自觉地翻开课本复习起一会儿的摸底考来。   摸底考没有大考那么正式,所以也没有另外安排考场,大家都是坐在自己位置上考试。   这一次考试采用的分制除了语文是120满分,其他都是100满分制。早上考了语文和数学,下午考了英语和生物,晚上把物理和化学也考了。   考完之后,不少人都不急着离开教室,而是凑在一起对答案。   学委辛白雅就坐在衡玉前面,她手里握着化学的卷子,转头问衡玉最后一道选择题她有没有做出来。   衡玉不急着回去,正坐在位置那里加班上同学的好友,听到辛白雅的话,直接给她提供了一个方向,“你是不是漏掉了五水硫酸铜里水的相对分子质量,题目那里还有一个重要信息很容易忽略,你可以再把题目看一遍。”   能成为学委,辛白雅的成绩在班上自然很突出,衡玉这么一点,她脸上立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考完试后,时宁哲一直在翻看物理试卷,还和陶安讨论物理最后一道题,但两人都没思路,正在拧眉深思时,他就听到衡玉和辛白雅的对话,连忙提高声音问道:“班长,物理那最后一道选择题你做出来了吗?答案是不是d?”   “……不是,是c。”   时宁哲脸上有些困惑,其他听到的人也看了过来,“是c吗,我怎么算得是d。”   “这题我没弄清楚题意,考察的点有些偏了吧。”学霸已经在深思老师出题的思路了。   衡玉提笔列了三个式子,递给时宁哲看,余光注意到班上不少人都有想和她对答案的冲动,连忙把包背起来溜了。   考完摸底考,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因为是高中第一堂课,所以主科的老师都没怎么讲题,而是与大家闲扯一番,然后随手在黑板上写下几本习题册或者教辅书的名字,推荐同学们去买。   过了两天,衡玉来教室看时,就发现班上同学基本每一科都有一两本课外的教辅和习题。   “班长,你没买老师们提到的教辅吗?”衡玉的书全都堆在桌面和旁边的个人小书架上,辛白雅回头一打量,就发现衡玉的书少得很,根本没什么课外的东西。   “我觉得我不太需要。”   辛白雅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眼前一亮,激动道:“班长,你也觉得老师推荐的这些教辅难度有些不够深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陶安是物理课代表,他走过来衡玉她们这边收作业,听到辛白雅的话也深有同感地点头,“我打算让物理老师给我推荐物理竞赛书,你们要不要一起买。”   陶安这句话明明是对衡玉说的,但却是她周围的人积极响应起来,“要要要。”   衡玉两只手抱胸,一脸冷漠坐在那里,深深觉得现在这样不行。   两天时间,各科的摸底考成绩已经全都出来了。早上第一节 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个气质温柔的女老师,看着很年轻。她手里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里,把试卷搁在讲台上,对着底下的同学笑道:“我们一班这一回摸底考考得不错,平均分排在年级第八,最高分出在我们班。”   底下同学就不像语文老师那样满意了,听到平均分排第八,一些人心里已经嘀咕起来。   虽然这样的成绩在一个年级二十二个班里已经在中游偏上了,但排名感觉还是差了点。   “来,我现在来发卷子。”语文老师抖了抖手上的卷子,“你们猜这个最高分是谁。语文能拿到这么漂亮的分数老师已经很满意了,这位同学的作文写得非常精彩,文言文功底也很扎实,这一次的文言文难度可是拔高了不少,就连老师去写也不一定能拿满分。”   底下同学听到语文老师这番话,都下意识坐直起来左右张望,他们有些人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语文功底的,知道老师说的肯定不是他们做的卷子。   “语文,116分,蒋衡玉。”语文老师没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不愧是班长。”   “班长真的强。”   “厉害了,我觉得这一次我有100都不错了。”   听着这些夸奖她的话,衡玉心底不祥的预感越发重了。   语文课之后是物理,物理老师走进来,是和语文老师一样熟悉的开场白,“我们班这一回考得还不错,平均分排在年级第五,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也在我们班。”   已经有同学往衡玉身上瞟了。   “100分,蒋衡玉同学。”   等到化学课,班主任梁恒走进来,再说起班上出了满分的时候,同学们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前排的副班长还问道:“老班,是不是班长啊。”   梁恒推了推眼镜,“大家消息这么灵通?”再一想也想通了,“是不是前面两个老师宣布成绩的时候也和我一样的开场白。”   底下人疯狂点头,“不愧是班长,太丧心病狂了。”   “不能比不能比,这妥妥的年级第一吧。”   梁恒也不卖关子,直接点头道:“我们班长的确是年级第一,卷面分非常漂亮,差不多拿了满分,我呼吁大家好好学习,向班长看齐。”   衡玉:“……”   好好学习就够了,看齐就不用了吧。   下课后,班上好几个同学都围在讲台问梁恒问题,一些同学嫌麻烦,直接过来问衡玉。   衡玉讲题简单粗暴,直接把核心点说出来,剩下的其他人就自己去琢磨了。   等到帮同学解答完题目后,上课预备铃已经响起来,班主任也离开教室了。第四节 是自习课,衡玉坐在位置上,越想越觉得不能按现在这个节奏发展下去。   她站起来,抱着本化学书溜出教室,跑到楼层最西侧的教师办公室去找班主任。   梁恒正满面春风和他的同事聊着他选中的班长,夸自己眼光好。他看过衡玉的中考成绩和自主招生时候的考试,虽然挺高,但也没有现在这么拔尖,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班长在考完中考之后也没有放松学习啊!   这些试卷还有一些题涉及到高中的知识,但是班长也做出来了,她肯定是提前预习高中知识了。   这能起到多好的领头羊作用啊。   反正梁恒的心情从昨天晚上知道衡玉所有科目的成绩开始,就一直很美妙。   其他老师被他说得烦了,无奈点头附和,梁恒也不管他们的态度,看到隔壁二班的班主任脸色不太好,他更是得意。这一回前十他们班可是包揽了两个,陶安排了第八,辛白雅也挤进了前二十,而二班第一名卡在十六名,差了不少呢。   “报告。”衡玉站在教师辅导室门口,敲着门打了声报告才走进来。   梁恒看过去,发现他刚刚正在夸着的班长现在已经走到他面前了,满面红光问道:“班长,找老师有什么事吗?”他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课本,“是有哪里没看懂吗?”   “老师,我认真思考过,我们班现在学习劲头是足,但一中崇尚自由开放的学风,我们班在班级文化建设方面也不能落下来啊。”   梁恒听着点头,的确是,他从教十几年,也当过好几年班主任。高中学生认真学习当然没错,但班级凝聚力不够,有时候他的很多工作也很难取得进展。   “我也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呢,没想到班长你会先行提出来。”梁恒很欣慰。   “老师,其实我不擅长刷题,我更喜欢拿着一道题把它吃透,然后触类旁通,和这个考点相关的题差不多都能上手去做了,而学委就比较喜欢刷题了。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能盲目开展教学工作,而是要因材施教,寻找最合适的教学方法。”衡玉不动声色给梁恒下套。   梁恒听着,因材施教是应该的,每个人都有适用于自己的学习方法,对待这些自学能力强的学生,他素来宽容度很高。   “所以……”衡玉这才扯到了正题,“我觉得在我们班可以组建学习小组,六个人一组,一共分成七组。先从班上选出七名积极活跃的同学当组长,然后让这七名同学介绍自己对小组的定位,其他同学就按照定位与自身的合适程度选择一个小组加入。组内互相帮助互相学习,组与组之间相互切磋比较成绩。”   “我们一中的学生基本是各初中的佼佼者,肯定彼此都不服输,这样的分组,既能增加同学之间的交流,增进彼此的感情,又能促进他们学习,一举两得。”   等班主任通过了她的提议,她一定要组建一个不喜欢刷题、擅长做一道题就触类旁通相关题型的学习小组。大家在里面学习,学累了就玩,等周末想吃东西了她还能让她爸给大家做好吃的,多和谐多轻松的学习氛围啊。   梁恒以自己在一中从教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这种方式大有操作之处,没看到旁边二班的班主任听完蒋同学的话后眼睛已经亮了吗。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梁恒看着班长那积极主动的模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晃了晃脑袋,把心底异样的感觉挥去。   “这种方式我还没用过,那也行,现在是自习课,我们过去问问班上的同学,看他们对这种方法感不感兴趣。”   衡玉和梁恒两个人回了教室,梁恒也没自己来,而是让衡玉把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又复述了一遍。   等衡玉下去后,梁恒才缓缓走到讲台上,“暑假的时候应该有不少同学进过我们的新生群吧,那你们应该听说过,一中这边还是很提倡优秀的学生组建学习小组互相探讨的,毕竟我们班上尖子生多,很多同学的进度可能都在老师前面,总是去找老师也不方便,组学习小组比较方便你们彼此交流。”   比起常规的学习小组,大家对这样的分组反而更加感兴趣,不少同学已经凑在一起交流了。   梁恒推了推眼镜,深觉自己这个班长没选错,他继续补充,“那好,我想问有没有自告奋勇站出来当组长的,当组长的同学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积极性要高,对小组同学要负责,毕竟小组间也是有竞争的,大家肯定都想赢吧。”   也没催促,给大家留了两分钟时间思考。   等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梁恒一合掌,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行了,大家考虑得怎么样。”   衡玉最先举起手来,陶安、辛白雅还有另外三个性格比较积极的同学也都举了手。   梁恒再鼓动一番,又有一个男生举起手,就这样凑够了七个组长。   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梁恒干脆趁热打铁,让小组长上来介绍自己小组的特色。   “这个提议既然是班长提出来的,那我们就让班长来吧。”梁恒示意衡玉。   衡玉站到讲台上,“我先和大家介绍介绍我的学习理念吧,我不喜欢刷题,更喜欢一个知识点做一两道题,总结之后触类旁通。”刷题是不可能的,那些喜欢刷题的学霸千万别约。   “因为我兴趣爱好比较杂,所以在学习之余,我都是把时间花在自己的兴趣上,比如打游戏、出去旅游、看看小说。”所以如果知道她喜欢打游戏还做游戏直播千万别惊讶。   “如果有和我学习方式差不多的同学,欢迎大家来我们的学习小组。在学习小组里,我们互相促进一起提高,一起提前学习高中知识,当然课余还可以一起玩,平常周末还可以去我家吃饭。”   小胖薛谦豪原本对这个学习小组还不是很感兴趣,但听到班长说她喜欢打游戏,瞬间就直起了身子,听到吃饭时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觉得,班长这个学习小组就是给他量身打造的啊。   而时宁哲,原本还想跟着自己兄弟混的,但他知道陶安,性格比较严谨,对游戏这些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比起陶安,分明是班长这个小组更加适合他啊。   衡玉走下台之后,辛白雅、陶安等人就接着上去了。   每个人的学习方法都有自己的特色,一轮介绍后,底下一些原本不是很感兴趣的同学也都变得积极起来。   梁恒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下课了,他干脆就让大家好好想,自行去找小组长组队,他这一边只看结果,不在意过程。   留下这句话,梁恒就离开了,班上原本还在克制的讨论声也逐渐变大,下课铃声刚一响,小胖就马上跑到衡玉面前,“班长班长,我要和你混。”   时宁哲原本还想低调走过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那么积极想加入衡玉的小组,但他一看小胖这积极程度就知道不对。   刚刚上去做介绍的小组长里面,只有班长一个人表示自己喜欢打游戏的,其他人的爱好都是画画、乐器什么的,时宁哲觉得自己再慢几步可能就组不上队了。   于是刚刚抬头的陶安就看到原本慢悠悠站起来的时宁哲,突然以一种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眼前。   陶安:“……”   刚刚说着要矜持,让别人以为他也不是那么迫切的人到底是谁。   这速度,除了小胖就是他了。 第168章 非常规学霸   衡玉这个小组的号召力还是很不错的, 她坐在位置等了五分钟, 小组就凑齐了六个人。   除了小胖薛谦豪和时宁哲外,还有一个女生和另外两个男生。   衡玉看了看其他组, 发现其他组也基本分好了, 毕竟除了她这个组特殊些外, 其他组的学习方法虽然细节上有差异, 但从整体来看是差不多的。   分好组后,衡玉让几个组长回宿舍后把小组名单发给她,她回到家吃过午饭就把名单整理好发给了梁恒。   蒋莫今早出门去找人把他租下来的那间小商铺重新装修一边, 这时候还没回来, 衡玉随意吃了些东西,登上游戏刷了一会儿野怪后就去学校了。   学习小组的事情就这样推行下来,为了方便小组间讨论,梁恒让副班长重新划分位置, 把小组同学的位置分在一起,以后换位置就是组与组之间相互换位置, 组内也相互换位置就好。   星期四上午上完课, 衡玉小组的人都不急着去吃午饭,而是凑在了一起讨论接下来的学习方法。   “我暑假的时候已经把高一上学期的数学和物理都学完了,题也刷了, 你们的进度怎么样?”   “我差了点, 就比老师快了一两节课而已。”   “除了语文,其他的进度都快了两个单元。”   大家把自己的进度都报了出来,参差不一。   时宁哲和小胖两个人一听其他人的进度, 顿时心里咯噔起来,没想到这些人这么凶残,暑假的时候就开始学了不少东西。   “班长,你学到哪了?”小胖颤抖着声音,询问小组里唯一一个没有出声公布自己进度的衡玉。   衡玉想了想,“进度就比老师快了一点。”   小胖舒了口气。   衡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年级第一。”所以在她身上找平衡感是不是找错对象了。   小胖半口气卡在喉咙里,整个人憋得脸都红了。   其他人都乐疯了,“班长的学习能力肯定比你强,你还不笨鸟先飞。”   “没错没错,小心在组里面表现不好被班长罚刷题。”   小胖要哭了,想他当年在初中,也是称霸一方的学霸,谁知道现在“笨鸟先飞”这个成语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大家别闹了,我们来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做吧。”衡玉让大家凑近些,“进度方面靠大家自己吧,也不强求每个人的进度都一样,不过大家一定要向进度快的同学看齐。”   “我琢磨着,数学和物理这两科,我们组该好好回归课本,去把公式和定理吃透,吃透公式定理后先把配套的基础题写了,然后再去找两三道难题攻克。”衡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万变不离其宗,再难的题目都逃脱不了公式定理的套用,只要充分了解公式定理,做题目的时候就往这方面去思考,还是很容易找到入手点的。   至于语文,按照分类去整理素材、整理文言文考点这些都很有必要;英语的话日常背单词、刷英语听力;生物和化学的知识点多而杂,一部分靠记,一部分靠理解,衡玉建议每人负责一个单元的内容,把这些单元的知识点都整理出来,尤其是那些比较偏、很容易被忽略的知识点更要整理出来。   至于历史、政治还有地理这三科,因为接触还不多,衡玉建议先跟着老师的进度走。   “我觉得挺好的。”等衡玉说完自己的想法后,组里另一个女生赵淼最先点头。   “我补充一下,难题的话就我们六个人轮流去找,然后印刷出来统一限时去做,表现最差的人要有惩罚。”时宁哲比较喜欢在学习里加上一些竞争挑战,这样的话他能更有动力。   “那要什么惩罚,我想想,现在班级卫生不是以小组为单位负责吗,表现最差的人要负责卫生。”整组身高最高的男生潘松推了推眼镜,建议道。   时宁哲摸着下巴,“这样的话班长岂不是都不用做卫生了。”   衡玉还没什么反应呢,赵淼就先瞥了他一眼,“男生好好表现知道吗。”   被这么轻飘飘看了一眼,时宁哲立马换了口风,“是是是,您老人家说得有道理。”   小胖觉得前途有些黯淡,“我的成绩……好像是我们组里最差的对吧。”   站他旁边的另一个瘦弱些的男生拍了拍小胖的肩膀,“据我所知,不是好像。”   小胖:“……”   他来这个小组是想偷懒的啊,生活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可爱的小胖子残忍下手。   “好好加油,我们小组可是要称霸一班的。”时宁哲搓了搓手,很快给小组定下了目标。   旁边嘘声响起,辛白雅小组也正在旁边开会,把时宁哲这句话听得可是一清二楚。   “孤高不胜寒,没有人能理解我们小组的追求。”时宁哲甩了甩头发,继续戏精附身,还是自己小组的人最先受不了他,强行把他拉了回来。   讨论好方向后,几人也不急着分配任务,而是各自散开了。   小组的事情搞定之后,在高中的学习逐渐步入正规,这一边衡玉也开始了她的游戏直播。   游戏小队的五个人建了一个群,这两天几人一直在讨论他们游戏直播的定位,最后他们觉得以衡玉的技术和那种一针见血的点评指挥,走技术流比较合适,不过纯粹技术类主播死忠粉会多,但是热度上不去。   但衡玉还有其他优势,她的声音清冷好听,这是一个加分项。而且她的吐槽犀利直接,小段子张口就来,连他们这些队友听着都觉得开心,小曲觉得他们这个直播间还是很有搞头的。   反正他现在已经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还把“我们直播间不火简直天理难容”这句话挂在嘴边当口头禅了。   “对了,潮生爸爸,你现在还在上高一,游戏主播基本每天都会开主播,你这边时间方便吗?”小曲发了消息过来。   一中下晚自习的时间是在十点,不过走读的同学可以打申请九点就离开学校,从学校走回家要十分钟,如果要晚上直播就从晚上九点半开始。   这个点对于打游戏的人来说也不算晚,所以几人都通过了这个时间。   前期准备都由小曲他们做好了,隔日不让撞日,第一次开始直播的时间衡玉就选择了这周六晚上九点半。   距离九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衡玉先去与蒋莫沟通好,把她爸那边的工作都打通后,就回到房间把房间门关上,提前十分钟进入直播间开始准备。   星雨这个直播平台对新直播间还是比较友好的,衡玉他们开始直播的前三天,星雨这边都会给一定的扶持,所以在推送的帮助下,他们才刚刚开始直播没几分钟,陆陆续续就进来了几个人。   小曲他们经常会分神去关注数据,本来他们的水平也就只是平均水准,这一分神需要衡玉救场和出声指挥的地方就多了。   “小曲,在九点钟方向站好……你走反了。”   “月刀寒,那几个怪红血后你马上退开攻击范围,它们红血那一刻的攻击你撑不住。”   指挥的同时衡玉手下动作也没停,干脆解决掉拦路的几个小怪后,跑到另外两个队友身边帮他们稳住局面。   【欧皇级别】:主播声音真好听,想看主播的脸   她的直播间是不露脸的,衡玉扫到这条弹幕,手下操作没停,随口回道:“因为主播只是声音抗打,而且学霸打游戏怎么能露脸呢,万一我们学校的同学刷视频刷到我被我打击了怎么办。”   【欧皇级别:hhhh主播你有毒】   【一楼是王道】:主播技术很扎实啊,是要走技术流吗?   “大杂烩了解一下。”   一楼是王道没再说话,现在清理小怪暂时看不出太多名堂,还要看主播打boss的时候才能判断她的水平高低。   【天蓝蓝地蓝蓝】:全输出阵容?!主播,你们刷副本不带奶妈的吗?   “技术稳得住,全输出阵容能比较快通过副本。”衡玉淡定回道。   直播间现在的十几个观众还没说什么,小曲他们几个队员听着这句话就先擦起汗来,如果不是有高手带着,他们还真不敢怎么强悍就用全输出阵容。   【天蓝蓝地蓝蓝】:那主播你们加油,我等着看好戏。   这句话刷出来,也不知道他所谓的等着看好戏到底是期待衡玉他们小队通关还是期待他们自打嘴巴,反正听着就有股不善的感觉,小曲几人下手立马就比刚刚狠了些。   没过多久,五个人就到了第一个小boss面前,衡玉依旧保持着自己简单直接的指挥风格,小boss的存在根本没对他们造成太大困扰,很顺利就解决了。   一直隐在旁边观看的【一楼是王道】又冒了出来:6666主播这技术挺厉害的。   随手还刷了一份礼物。   因为效率很高,刷完现在这个副本五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剩下的时间衡玉开始用录像去复盘,把刚刚一些比较精彩的画面都找了出来分析,还有一些表现比较糟糕的也被她拎了出来公开处刑。   小曲几人特别配合她,一直在直播间里互相吐槽对方、   等到持续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直播结束时,直播间的人数已经顺利迈过了两千大关。   衡玉先去洗了个澡,等她再坐到电脑前时,就发现她和小曲他们的群里已经炸掉了。   衡玉直接把消息翻到最上头。   小曲分享了一个链接过来,她点进去,发现这个帖子竟然是在讨论他们直播间的。衡玉来了兴趣,跳开楼主感叹她声音好听那些废话,直接看起了其他点评。   1l:主播的技术很厉害,暗夜独狼这个boss被她用输出控场控制得死死的,整场打斗中boss一个大的群体技能都没能使出来,全都被主播打断了。指挥非常老练,干脆直接。原本我还以为主播要走技术流,没想到她的点评很犀利,吐槽风自成一派,反正我听着觉得很好笑怎么办,我家主播当时明明在一本正经说话,但是弹幕就是不配合,满屏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想听听主播要怎么吐槽我的游戏名的,不管,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凭借自己刷礼物技能勾搭主播的准备了。 第169章 非常规学霸   星期天, 衡玉回学校上晚自习, 正无所事事刷着老师布置的题目,梁恒突然过来找她。   “是这样的, 明天升旗典礼需要派新生代表上去做国旗下的演讲, 年级组这边选了你上去。你今晚准备准备发言稿, 主题就是介绍你的学习经历还有学习方法什么的, 这应该都会写吧。”梁恒对他们班长的信心还是很足的。   衡玉:“……”   她目送着梁恒离开,托着腮思考发言稿的事情。   激荡人心、发人深省的演讲她做了不少,介绍学习方法什么的是第一次, 业务还有些不够熟悉啊。   衡玉低下头, 把搁在抽屉里的手机摸了出来,往搜索框里输入“学霸的学习事例”,随便挑了一篇,把它记了下来。   周一, 升旗仪式。   梁恒就站在教师队伍里,听着主持人拿着话筒说了句“有请高一一班蒋衡玉同学上台做国旗下的演讲”, 原本就站得很直, 现在更是精神抖擞。   衡玉就隐在花坛边上,听到主持人念到她的名字,走了出去。   她今天穿了件衬衫, 底下是黑色西裤, 及肩的长发被她盘了起来,光洁饱满的额头露了出来。   握着话筒,她试了试声音, 就开始脱稿发言。   “……其实我初中的时候成绩不算好,连镇上好一点的高中都去不了。初三到了,学校提前一个月让初三学生回校补课,第二天就组织了一次考试。”   “暑假的时候我一直在玩,但是其他人都在学习啊,于是本来就不怎么样的成绩更是惨不忍睹。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还不努力,我以后要怎么办,我不想我爸爸那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赚那点钱。所以,我必须努力起来。”   “然后,如你们所见,我中考之后参加一中的自主招生,从两千人里杀了出来。放假的时候也没有松懈,所以我今天才站在了这里。”   梁恒听着,心里只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果然不愧是他选出来的班长,不仅刻苦努力,而且演讲还如此有感染力。   但他再一想,突然身体一僵……   他身为班主任,可是有班上同学初中的成绩单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们班长从初一开始成绩就一直是镇上前几名?!   “梁老师,你们班可是分到了一个好苗子啊。”二班班主任突然凑过来,对梁恒酸道。   这么刻苦努力的苗子,怎么就被梁恒捡到了呢,有这么刻苦的苗子带着,一班的学风肯定也会很好。   一听二班班主任这满含酸意的酸话,梁恒哪里还顾得上懵逼,顿时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淡淡说道:“何老师客气了,你们班的苗子也不差啊。”   嘿,他和这家伙互别苗头十多年,大多时候都是被这家伙压了一头,终于风水轮流转,到了他风轻云淡,客气说其他班的学生也很好的时候了。   台上,衡玉的演讲已经到了尾声,她满怀感情道:“志当存高远,身为祖国未来的接班人,我们理应永远在路上,永远不止步。”   “说得好。”梁恒叫好起来,周围站着的老师都听到动静往他这里看过来,梁恒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二班班主任摇摇头,“第一次班上出了年级第一对吧,这种扬眉吐气的感觉我能理解。”   梁恒的掌声顿时鼓不下去了。   顿了顿,梁恒重新站好,风轻云淡笑了笑,“好歹我扬眉吐气了,现在憋气的人轮到何老师了吧。”   二班班主任嘴角抽了抽,还想回怼,梁恒立马瞥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年级主任刚刚瞪我们了。”   二班班主任:“……”梁老头你等着。   衡玉走下台,饶了一大圈走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小胖就站在她隔壁,见她回来,小声叹道:“我还以为班长你是学神,原来你只是个会学习的学霸。看来我以后还要更努力向你学习才行。”   学神智商高,平常睡睡觉打打游戏,关键时候依旧独领风骚。学霸也厉害,但学霸还是要刻苦学习的。   “其实我只是在照顾像你这样的人。”衡玉微笑。   “啊?”   时宁哲凑了过来,“班长的意思是,她其实是学神,但为了鼓励你,让你有动力好好学习,所以才把自己包装成努力学习的学霸。”   还是有人看穿真相的嘛,衡玉瞥了时宁哲一眼。   时宁哲接收到衡玉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摸着下巴问了句,“班长,你找演讲稿好歹走心些,类似的稿子我都已经拿来忽悠过同学很多回了。”   “行吧,以后还上台演讲的话我就改改套路,比如熬夜学习法什么的。”   小胖捂着自己破碎的少男心,“你们两个太凶残了,为什么要揭露真相,让我多热血一会儿不好吗。”   果然是他太天真了。   这两个喜欢打游戏成绩还这么好的人心真脏。   升完旗后,众人就回了教室上课。 第一节 课是数学,老师进度很快,已经上到了新的一个单元。   时宁哲昨晚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把新的内容预习完了,他摊开课本,撑着下巴听数学老师讲解重点内容。   衡玉在他右手边坐着。   她之前只看了第一单元的课本,第二单元还没来得及看。现在开始上新课了,衡玉慢悠悠把课本打开,几乎只是扫了几眼就开始翻页。   时宁哲原本看黑板看得很专注,但慢慢地就被衡玉翻页的速度吸引了注意力。   他盯着盯着,然后就发现班长把数学课本合了起来,再然后就抽出配套练习册开始刷题了。   这是……预习完了?   沃靠,时宁哲捂着自己的心。   上个星期班长明明还没表现得这么变态的。   亏他刚刚还和班长一起嘲笑小胖,转眼间就体会到了小胖当时的心情。   这女人心真脏。   下课铃响起,在这有些悠长的铃声中,衡玉把最后一个式子落笔写下去,伸了个懒腰,就要把习题册合上。   “班长等等。”时宁哲把手伸了过来。   “不,学神,请让我看看你的练习册。”他以一种悲痛低沉的语调对丧心病狂的学神说道。   衡玉莫名其妙看了戏多的时宁哲一眼,随手把练习册递给了他。   时宁哲快速翻看。   练习册上,从这个单元第一页开始,一直到最后一页的题目全都写了。   班长不仅把第一节 的作业写完了,这是已经把整个单元的作业都刷完了啊。   再定眼一看,时宁哲发现班长的解题步骤简单得有些过分,一道题目除了一个“解”是中文外,其他全都是公式和数字。而且看着就很简洁,除了必要的得分点外一句多余的式子都不写。   “再见,我觉得我来错组了。”时宁哲微笑,把练习册递回给衡玉。   衡玉和他对视微笑,“是吗,可没有后悔药卖给你。”   时宁哲:“……别笑了,瘆得慌。”   “学习吗?”   “学!”时宁哲痛心疾首,“玩耍的人生是没有前途的!”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这家伙是受了什么打击。   然而周围人围观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时宁哲已经接收不到了。他已经悲痛地低下头开始刷题,试图用刷题麻痹自己的内心。   “班长,时宁哲这家伙受什么刺激了。”赵淼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过头问她后桌坐着的衡玉。   衡玉转着手里的笔,“他深受学习的感召,决心沉迷学习立地成佛。”   赵淼:“……班长,我在你身后看到了浓烈的神棍光芒。”   立地成佛是什么鬼。   偏偏班长还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衡玉挑眉,“是吗,那你要我一道感化你吗?”   赵淼看了看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的笔一刻不停,仿佛被下了降头的时宁哲,立马疯狂摇头。   原本小组里最浪的时宁哲开始学习了,而且学习劲头好得让人怀疑他被下了降头。   但没能持续大半个月,时宁哲又开始划水了。   最先发现时宁哲状态非常不对的人是一直和他同进同出的陶安。   陶安发现,每天晚上晚自习上到九点半,时宁哲就开始静不下心,时不时还会把他的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偷偷看一眼,然后又放回去,没能静下心来写上一道题,又摸出了手机。   下晚自习之后,时宁哲还放弃了自己以前最喜欢的买宵夜活动,一下课就跑回宿舍。等陶安回到宿舍后,时宁哲已经躺床上玩起了手机。   没等陶安找好机会和时宁哲说些什么,时宁哲就在吃晚饭的时候,疯狂给陶安安利起他最近特别喜欢的一位主播。   “她的技术真的超级好,很多观众都在建议她踏入电竞圈,而且好像有小道消息说有战队的人来接触她了。不过主播本人没什么兴趣,她说她学习挺好的,还是比较喜欢沉迷学习。”   “她技术那么好,肯定花了一堆时间玩游戏,我觉得学习好这件事要打个折扣。除非主播丧心病狂到和我们班长一样是个学神。”   陶安没理时宁哲最后的话。   如今衡玉是个学神的传说,除了时宁哲深有体会外,其他人都还没什么太大的感触。   “你不知道,她吐槽起人来特别好玩,反正我每回听她吐槽都觉得浑身舒爽。”   陶安默默嚼着饭,可悲地发现自己的小伙伴很可能有病。   “对了对了,主播的声音特别好听,有一个词叫什么来着,对,清冷,就是这个词!”时宁哲一拍脑门,惊叫道。   陶安抬起头来,倒是有些好奇,“声音有这么好听吗?”   “来来来,我给你找她的直播视频,你听听就知道了。”时宁哲低下头去翻找视频,嘴上依旧没有停止安利,“主播的直播间才开了不到一个月,现在常驻粉丝就已经有好几万了,你知道她有多厉害吗!”   陶安:“……你知道不明觉厉什么意思吗。”   时宁哲的智商已经在狂吹主播中丢掉了,“虽然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感觉很厉害?这不重要,如果你听不太懂我就给你解释得清楚一点。”   陶安:“……直播呢!给我听主播的声音!”他狠狠出声打断了时宁哲的话,“快,我要听小姐姐的声音!”生怕时宁哲这个脑残粉还要狂吹几十遍主播。   时宁哲闭了嘴,绕到陶安身边坐着,给他递了一边耳机,“快来。”   耳机里很快传来一道女声,不停指挥着她的队友。陶安没有玩过这款网游,但他听着耳机里面的话,再去看视频里面的界面,竟然从中看出了一些感觉。   这款网游,感觉还挺好玩的。   打住打住,他可不想变得像时宁哲这家伙一样。   不过陶安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奇怪,“我怎么觉得主播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时宁哲按了暂停键,退掉视频,“是吗,可能吧。不过主播用的直播设备不太好,她的声音有些失真了,和本来的声音有差距。”   陶安摇摇头,依旧觉得有些熟,“声音可以有差距,但这说话的腔调,好像真的在哪里听过。”   “肯定是你的错觉。”时宁哲摊手,“你总不能认识主播本人吧。”   陶安想了一圈,还真没想到认识的人里除了时宁哲,还有哪个人也喜欢玩这款网游。   两人把饭盘端去回收处,一起走回宿舍。   “你们小组最近怎么样?”走着走着,时宁哲还不忘刺探军情。   明天月考就要开始了,他们小组可是立志要当最强小组的,看他们小组名字就知道了——赶英超美学习小组,这是怎样一种志向和情怀啊。   当然,这小组名就他和小胖比较喜欢,其他人都是抽着嘴角答应下来的。   赶英超美是好事,但以这为小组名实在是中二了些。   “进展还不错,我们组的人都等着月考到来呢。”   时宁哲心里有了危机感。   他最近沉迷刷四海潮生这个主播的视频,周末一到就手痒跑去打游戏,在学习上着实松懈了不少。   万一因为他的原因他们组表现不好,他会不会被组里那帮人就地掩埋啊。 第170章 非常规学霸   周四开始考月考, 考三天, 考完之后就放国庆假期。   衡玉分到的考场是高一十三班,和时宁哲在一个考场。   考完最后一科物理, 她正把桌面的文具往书包里塞, 时宁哲突然幽灵般飘到了她的面前。   时宁哲接近一米八的个子, 站在她面前耷拢着脑袋, 一副安静等待审判的模样。   衡玉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时宁哲。   时宁哲瞥了衡玉两眼,小心翼翼道:“班长, 我忏悔, 我痛陈,我错了。”   “考砸了?”   时宁哲努力找理由,“试卷难了点。”   衡玉盯着他。   时宁哲挣扎,“我文科不太行, 记忆力也不好,背的东西都忘了。”   衡玉继续盯着。   时宁哲:“……请大家吃一顿饭赔罪你看怎么样。”   衡玉背上书包, 绕过时宁哲就要离开。   时宁哲下意识伸手要拉住她, “班长,惩罚还可以再商量。”然后他就发现,班长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 突然往旁边侧了一步, 躲开了他伸过去的手。   “女侠留步。”时宁哲深情喊道。   教室里还没离开的同学都往时宁哲和衡玉这边看了过来。   衡玉回头,“要惩罚是吧,我们先回教室。”   时宁哲为了全方位表示自己的忏悔之情, 一步一挪跟在衡玉身后,表情低沉,眉头紧蹙。   衡玉按照正常的步速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有紧跟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   “……三十秒时间,回到教室。”   “刷”地一声,时宁哲从她身边擦了过去,跑动的时候带起一阵风。   衡玉别了别飘散到脸颊的碎发,慢悠悠走回教室。   衡玉小组的人都还在教室里讨论答案,毕竟只是一次月考,大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基本上考完一科就已经把能对的答案都对了。   一看到衡玉从后门走进教室,赵淼冲她招了招手,“班长你回来啦。”随后,小组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时宁哲,眼里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衡玉把书包搁到桌面上,才转过身问时宁哲,“偏科可不妥。”   时宁哲沉痛道:“没错,历史、地理、政治,我对不起这三科。”   “记忆力不行就只能笨鸟先飞了。”   时宁哲认真回道:“好,国庆假期我一定好好背书。”在衡玉幽深的目光注视下,时宁哲话不过脑,脑子一热就开始立flag,“月考已经结束了,期中考还远吗,我该提前准备期中考才是。”   “沃靠!”说完之后,时宁哲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都炸了,“班长,我觉得……”   赵淼鼓掌,堵住时宁哲接下来的话,“优秀。”   小胖跟上,“哇,三个科目你要在七天里背完半本书吗,好的我帮你记着了。”   潘松也凑了热闹,“收假当晚我会帮你抽查的你放心。”   谭鼎点头,“没错你千万别方,我们会每天提醒你的。”   时宁哲:“……”夭寿啊。   他颤抖着手,一个个指过他的组员们,最后落在了衡玉身上,“班长,这太难了……”   衡玉补刀,“七天背完这些很难吗,我已经背完了。”   “沃靠!”这下不仅是时宁哲了,小组其他人也都跟着哀嚎。   “大家也抓紧点。”衡玉督促小组其他人,顺便再给时宁哲插上一刀,“不过大家只要预习课本就好,背书的事不用像时宁哲一样积极到七天背完这么多内容。”   时宁哲一把倒在了走到他身边的陶安身上,感觉自己深受打击。   陶安听到衡玉的话,把时宁哲推开,挑眉道:“不是吧,玩这么大。”   时宁哲悲愤,这是他想的吗,他不就是脑子突然抽了抽吗!   小胖再度捧心,小胖脸都憔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来这个小组是想边学边浪的,结果呢!小组里能够浪的人只有班长你一个人。”   衡玉无语,想了想说道:“收假那一天大家早点回学校,我带你们去我家吃饭。我爸的厨艺你们也知道的。”   小胖在美食的诱惑下最先倒戈,“班长,可乐鸡翅了解一下,糖醋排骨了解一下,饭后甜点了解一下。”   既然已经有人最先背叛了组织,深受美食感召的赵淼第二个举手叛变,“好,那我也可以点菜吗?”   “想吃什么在我们小组群里说就好。”衡玉挥了挥手机,对他们说道。   小组其他人寂寞地把课本还有习题往书包里塞,再一看衡玉那空瘪的书包,都觉得有点难过。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做沉迷学习沉迷刷题的学霸,结果你一个人变成学神走在队伍最前列 ,只给我们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太残忍了。   衡玉没能感受到小组其他人的心思,她已经背上包离开教室了。   这段时间里蒋莫的早餐店已经开了起来,没什么讲究,随便挑了个日子就开业了。   店里主要是卖各种馅的包子,兼而有豆浆油条茶叶蛋这些比较常见的早餐种类。   蒋莫一个人要负责看店卖东西还要负责和面做包子,的确挺累,不过衡玉看着,也能感受到蒋莫在做这些事情时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爸是喜欢开这家早餐店的。   她做事素来随心,所以相对的,在考虑到她身边的人时,也希望他们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难逃过苦和累,所以只要乐意就好。   “爸,国庆这几天你还要开店吗?”吃过饭后,父女两坐在沙发上聊天,衡玉突然出声问道。   蒋莫正在削苹果皮,削的皮薄厚一致,充分展示了他的刀工。   听到衡玉的问话,他手里的动作依旧没停,只是稍微分了些神去回答衡玉的话,“没人上班,买早餐的人就少了,所以一号到三号店里就休息。我们刚好能随便逛逛玩玩。”   衡玉点头。   其实一开始蒋莫有问过她要不要出去旅游,但衡玉一想到国庆假期旅游景点人山人海的盛况,去玩的话也不知道是看风景还是看人,就决定呆在家里打游戏看书了。   “对了,爸,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过吗,要请小组的同学过来家里吃饭。时间已经定好了,就七号下午。”   蒋莫把苹果一刀分成两半,递了半边给衡玉,“行,要吃什么菜你让你同学随便点,爸爸保证给你们准备一桌好吃的菜。”   父女两正说着话,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去开门。”衡玉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把门打开。   来访的人衡玉不算熟,但也是认得的,是住在楼上的段阿姨还有她的女儿段芊芊。   段冰牵着女儿芊芊,左手提着一袋新鲜的苹果,看到衡玉把门推开,那张素净柔和的脸上立马露出微笑来,衬得整个人的气质十分温婉。   “衡玉放假了吗?”段冰和衡玉打招呼。   “对的,国庆放七天假。”衡玉回道。   “衡玉姐姐。”段芊芊站在段冰身边,一张带着婴儿肥的脸上露出笑来。   衡玉和段芊芊挥了手,往旁边挪开一步,给两人让开位置,“段阿姨还有芊芊,先进来坐会吧。”   “不麻烦了。”段冰把手里提着的苹果递给衡玉,“这些日子你爸爸经常分他做的面包蛋糕给我们吃,我也没什么东西,这苹果是我朋友从外地寄过来的,挺甜的,就拿了些给你和你爸爸尝尝。”   蒋莫已经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看到段冰和芊芊,连忙招呼两个人进来,“怎么站在门口说话,要进来吃卤鸭翅吗,我今天做了不少,正打算让玉儿给你们送过去呢。”   段冰又推辞了,蒋莫也不勉强,只是让母女两等会儿,他去厨房把已经腌制好的卤鸭翅分装了一部分给段冰带回去。   把门关上时,蒋莫还和衡玉感叹,“你段阿姨她丈夫出轨了,娘家那边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自己白天要工作,晚上又要陪孩子,邻里能帮上一些是一些吧。”   他也没说太清楚,不然倒像是在八卦段冰一样。   衡玉回想起她刚刚无意中瞥见的段冰的手。   骨节有些粗,手心有茧,素颜时温婉柔和的脸上也带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之色,大概也能推测到对方的工作并不轻松。   衡玉问道:“国庆这几天段阿姨也要工作,芊芊这边要怎么照看。”   这个蒋莫倒是知道的,“你段阿姨工作的地方就在我们家店铺附近,周末的时候她都是让芊芊呆在店里,估计国庆也是这样吧。”   国庆这七天假期她也没什么事情要忙,衡玉干脆提议道:“那白天就让芊芊过来我们家吧,我陪芊芊玩,等晚上段阿姨忙完了再把芊芊接回去。”   蒋莫还以为衡玉是想到了她小时候。   在衡玉小时候,他要忙着工作,周末衡玉放假要么是自己一个人乖乖在家写作业看电视,要么就是去他工作的餐馆那里呆着。   看着段芊芊缩在她妈妈身后,怯生生探出头盯着人时,蒋莫总是想起衡玉,所以每次做上糕点都会给楼上送一份。   他眼里带着些怅然,拍了拍衡玉的头,“那你去和段阿姨说吧。”   衡玉这边也不耽搁,直接就上了楼去,十分钟后走下来,怀里又抱着一些吃的,大半都是段芊芊分享给她的。 第171章 非常规学霸   国庆这七天假期, 衡玉基本都呆在家里, 准备直播、陪段芊芊玩,闲暇时还去围观蒋莫学做蛋糕, 倒也不算无聊。   七号这天知道衡玉和蒋莫有客人要招待, 段冰就没把段芊芊送过来。一大早上蒋莫就和衡玉去了商城挑衣服。   当然, 蒋莫的本意是给衡玉挑衣服。他整天呆在店里, 没必要买什么新衣服。   衡玉一开始与蒋莫沟通得好好的,但一进了商场,蒋莫是怎么都拗不过衡玉的。他被衡玉拉着去了男装店里, 有些无奈, 最后只好用“没有喜欢的”来敷衍衡玉。   “没关系。”衡玉左右扫了几眼,从衣架上取了两套休闲装下来,放在蒋莫面前比划一番,就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店员, “这两套挺合适的,就这两套吧。”   衡玉不按套路出牌, 蒋莫立马急了, “这还没试呢,万一不合身怎么办?而且这套衣服看着就不是你爸我这个年纪穿的。”   穿着制服的年轻女店员笑着在一旁补充,“先生, 如果买回去之后发现有不合适的地方是可以过来我们店里换的。您女儿选的这两套都是我们店里的热卖款, 也就您这个年纪这个气质能压得住这一身。”   女店员瞥了衡玉一眼,脸上微笑的弧度不变。这个小姑娘脸实在嫩了些,看着还是个学生。她选的这两套衣服价格都不算便宜, 还是要努力说服她父亲掏钱比较好,反正女儿这么坚持,估计最后这两套衣服还是会买下来的。   “爸,你赚钱了给我花,那我赚钱了就不能给你花吗?”衡玉掰着手指给蒋莫数,“从小到大,你给我买过多少衣服了。不然这样,一会儿我买衣服的钱你出。”   蒋莫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衡玉弄错了重点。   重点是他要不要花玉儿的钱吗,他是觉得买这么贵的衣服给他浪费了。   “给爸你买新衣服是我的心意,不存在什么浪费。”   玉儿就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一样,突然出声说道。   女店员在旁边见缝插针,“没错,先生,您看您女儿多孝顺,您要给她孝顺您的机会才是。”   蒋莫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衡玉的头发,“好,爸爸知道了。”转头看向女店员,“拿去付钱吧。”   挑了两套衣服,又给蒋莫挑了一双鞋,衡玉才去女装区给自己买衣服。   一如既往的高效,给自己挑了三套衣服,蒋莫抱着三套衣服去付钱的时候还摇头和衡玉道:“怎么突然换审美了,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该挑颜色鲜艳些的衣服。这三套衣服穿起来有些正式了。”   也就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是衡玉自己挑选的,蒋莫便去付了钱。   买完衣服,父女两又去了超市买菜。   菜单早就已经定好,蒋莫昨晚也列好了要采购的东西,两人分头采买东西,将近一个小时后两人碰头,确认没有缺漏就付钱回家了。   小组五个人里,时宁哲是最早到衡玉家的。   他来的时候也没有空手来,而是提着一瓶葡萄酒过来。   衡玉识货,看出来这是一瓶产自国外的酒,这牌子的酒虽然不是特别贵,但也不便宜了,拿去送礼十分拿得出手。   她没伸手接,时宁哲倒是十分自来熟地把酒搁在柜子上,不急着进门,而是先和衡玉吐槽起来,“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基本不学习,都是打游戏,结果这一回国庆天天捧着书本,把我爸感动得要死。这不,一知道我来你家就让我提了一瓶酒过来。”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继续好好压榨你吗。”   时宁哲一抖,瞬间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话很有问题。   他只是想让班长收下这瓶酒,可不是想让班长继续压榨他的!   时宁哲努力挤出一丝笑,“班长,我觉得我刚刚那番话可以重新组织语言再说一遍。反正我爸酒柜里面的酒多,不要白不要呗。”   衡玉点头,“那就多谢叔叔了。”   一瓶酒而已,看时宁哲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以他的家境这一瓶酒不算什么。而且看在酒的份上,她会好好督促,让时宁哲努力学习的,这样也就不辜负时叔叔送酒的心意了。   时宁哲正在低头换鞋子,突然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冷颤,连忙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衡玉往旁边退开,给时宁哲让了位置,让他走进来。   蒋莫正在厨房炒菜,因为衡玉他们七点要到学校上晚自习,所以现在才三点半蒋莫就已经在厨房忙开了。   时宁哲去厨房和蒋莫打了个招呼,就被他赶出来了。时宁哲往客厅走去,挑了个单人的沙发坐下。   茶几上早就已经摆好了零食水果,还有几瓶罐装可乐,以及刚做好的绿豆糕还有千层蛋糕。   “我爸做的糕点,你吃吃看。”说着,衡玉已经伸手拿起了一块绿豆糕。   主人已经开始吃了,时宁哲也不矫情,拿起一块切好的千层蛋糕咬了一口,眼前一亮,“叔叔是开蛋糕店的吗,味道比我在外面买的那些好吃多了。”   “自己做来吃的,你经常吃这些东西吗?”衡玉问道。   千层蛋糕被切得很小块,时宁哲几口就吃完了,满足地拿过一罐可乐,轻轻松松把可乐拉开,“是啊,配上肥宅快乐水,再配上游戏,悠闲的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衡玉垂眸思索起来。   说到游戏,时宁哲顿时觉得有些手痒了,“班长,你不是说你喜欢玩游戏吗,要不要来一局……”时宁哲看了看衡玉,有些不确定对方会玩什么,“额,连连看?”   衡玉还以为时宁哲会说最近比较流行的,没想到最后冒出来的竟然是如此经典的游戏,“你喜欢玩这个?”   “额,还行吧。”时宁哲挠挠头。他这不是照顾女同学嘛。   衡玉也无所谓,她登上号,这边时宁哲很快就邀请她进了一个房间里,而其余对手自动匹配。   时宁哲看着衡玉那最初始的等级以及惨淡的游戏局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选错游戏了,这游戏班长也不像常玩的样子啊……   算了,他就照顾照顾班长的面子,不让她输得那么惨好了。   等游戏一开局,时宁哲就想掐死刚刚还担心起班长会不会玻璃心的自己了。   什么不让对方输得那么惨,他还是想想自己怎么才能输得不惨吧。   “班长你这手速……练过啊。”一局结束后,时宁哲强撑着自己最后的倔强,努力微笑着。   衡玉瞥他一眼,在看到时宁哲脸上难为情的表情时笑了笑,移开了目光,“除了手速,还有意识的问题。”   游戏里面也存在很多规律,她玩这些游戏已经不知道玩过多少回了,心里早有意识,几乎只是一眼过去脑海里就能浮现出最佳的连线方式。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时宁哲想了想,他粉的主播好像也说过这句话。   时宁哲目光落在衡玉脸上,琢磨着她刚刚那句话,越琢磨越觉得衡玉刚刚那句话不仅意思像,说这句话时的腔调也像得很啊。   再一深想,时宁哲发现吧……好像班长的声音和主播的声音也有点像,就是直播之后声音失真了,他也不太敢确定。   不过技术溜到飞起完全可以进入电竞圈的游戏主播和丧心病狂的学神,两者的差距,在时宁哲看来是有次元壁的。   他不能接受!   他打游戏没主播好,学习没班长好,这两个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   班长,是个学神,沉迷学习,莫得感情。   但再想一想又觉得听起来是真的有些像,时宁哲忐忑起来,本着理科生勇于求证敢于探索的理念,他小心翼翼说道:“班长,你能再把你刚刚那句话重复一遍吗。”   衡玉有些莫名其妙,正巧这时门铃响了,她就没理时宁哲,直接起身去开门。   赵淼和小胖第二批到了。   赵淼家在隔壁市,没有提什么东西过来,小胖倒是提了水果上门。   当然,这些是他妈妈买好让他提过来的,在人情往来方面,这些学霸们还差了很多火候。   赵淼和小胖先和蒋莫打了招呼,就去客厅呆着了。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剩下的谭鼎和潘松也陆陆续续到了。   六人凑在一起,衡玉把她早就准备好的uno桌游牌拿出来,六个人打起了桌游。   没打几轮,蒋莫那边已经炒好菜了。   小胖他们早就被从厨房传出来的香味勾得无心玩桌游了,一听蒋莫招呼众人吃饭,小胖第一个把手里的牌扔到桌面,“开饭啦,大家快去帮叔叔把菜从厨房端出来。”   身手敏健得很。   时宁哲没说话,但是第二个跟着走进厨房就很能说明他现在的心情了。   衡玉无奈,与落在最后的赵淼一起把茶几收拾了。   吃饭的人有七个,蒋莫这一桌做了六菜一汤,看着就很丰盛。桌子上几个男生都正在长身体,这些菜不用担心会造成浪费。   “哇,真好吃。”小胖第一个动筷子,夹起一块红烧鱼肉来,拿到了第一滴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惬意地眯起来,瞬间就成了一条细缝。   “我同意,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了。”时宁哲也十分捧场。   蒋莫做的菜是好吃,但水平也就是正常餐馆大厨的水平。只是时宁哲他们都很给面子,吃上几口就夸上几句,把蒋莫高兴得连声说让他们下个星期也过来吃饭。   五人手里捧着碗,点头点得特别积极。   衡玉无语,但不管是无意识套路了蒋莫的学霸五人,还是被套路的蒋莫都很开心,她就懒得说什么了。   吃了大半个小时,菜碟就干净了,时宁哲几人满足地瘫倒在沙发上。   餐桌已经收拾好了,衡玉给每个人都倒了杯温水,时宁哲是最后一个。   衡玉把水杯递过去给时宁哲时,随口问道:“你这段时间,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时宁哲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听到衡玉的问题,下意识回道:“最近发现一个神仙主播,我沉迷她的游戏直播了。”说完之后,他还慢悠悠喝了口热水,抬起眸来,却发现客厅里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   时宁哲握着杯子的手抖了起来。   他被套话了。   他才刚刚度过一劫,现在难道又要凉了? 第172章 非常规学霸   时宁哲意识到一个能让他用一辈子的道理, 那就是做人一定不能飘, 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套路了。   沉迷游戏直播这件事他只告诉了陶安,还叮嘱陶安一定要给他保密, 没想到兄弟没有背叛他, 他自己就把自己送进修罗场了。   “沉迷游戏直播?不至于吧。”小胖身为时宁哲的同道中人, 最先对此表示了怀疑。   时宁哲咧了嘴, 既然已经暴露了,他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安利起来,“小胖你知道的, 一个优秀的主播, 声音好听、技术不错、吐槽技能点亮,这就具有火的潜质了。而我粉上的这个主播,声音清冷,技术能够进电竞圈了, 吐槽起来还特别犀利,开播不到一个月就狂圈一堆粉丝, 我粉上也不奇怪啊。”   衡玉突然插了一句,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玩的游戏是天行对吧。”   “对啊,班长你也知道?”时宁哲眼前一亮,“吃不吃安利。”顿了顿, 时宁哲又补充道:“那个主播的声音和你的声音还有点像。”   衡玉用一种温柔仿佛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着时宁哲, 把这家伙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班……班长,国庆七天假期我都没怎么出去玩, 全窝在家里学习了,真没有沉迷打游戏。”   “不过说真的,我粉的主播的声音和你挺像的,不过游戏主播和学神之间存在次元壁,想想就知道你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啦。”时宁哲为了加强自己对此的不信任度,还哈哈笑起来。   笑了几声,没得到众人的回应,他挠挠头道:“有人理我一下吗?”   蒋莫洗好了碗,正从厨房里走出客厅,听到时宁哲的话,笑着问了句,“宁哲你说了什么?”   蒋叔叔是个好人啊,时宁哲感动回头,“叔叔,我最近喜欢的一个游戏主播和班长声音很像,但班长成绩这么好,你怎么可能让她花费时间直播呢对吧。”以班长那成绩,蒋叔叔肯定不可能让她玩物丧志,而是会监督她让她好好学习的对吧。   毕竟他爸就是这种人,明明他的成绩已经在年级前一百了,但他多玩一会儿游戏都要被说上几句。   坐在时宁哲身边的衡玉突然呵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股不祥的预感在酝酿。   这不是在说他作为一个家长不够开明吗,蒋莫一听时宁哲这话,在衡玉身旁坐了下来,摇头道:“玉儿喜欢做直播,既然喜欢那就去尝试嘛,你们现在还小,多尝试一些也不是坏事,反正玉儿的成绩也没有受到影响对吧。”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沃靠。”赵淼第一个惊呼起来。   “变态。”谭鼎捂脸。   小胖抽着嘴角,“时宁哲,你刚刚说你粉的那个主播声音……和班长有点像?这是个巧合吧。”他不能接受。   时宁哲仰头望天,他也不能接受啊。可同样是天行游戏主播,声音相似,说话风格也像,手速都溜到飞起,自欺欺人说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时宁哲都觉得逻辑不通。   但问题是,问题是……   时宁哲突然难为情起来,他刚刚可是在班长面前狂吹主播来着,完全一副脑残粉模样,这也太尴尬了点。   就在时宁哲觉得尴尬脸上烧得慌时,衡玉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时宁哲的肩膀,催促众人,“走吧,该去学校了。”又转头看向蒋莫,“爸,你包的粽子放哪了,让他们拿回去当宵夜吧。”   蒋莫跟着起身,“哎,我现在去拿给你们,还有一些水果,放在家里也吃不完,我也装了给你们拿去学校。”   六人左手右手都提着吃的,出门进了电梯。衡玉倚着电梯,偏头看向耷拢着脑袋沉默站在一旁的时宁哲,悠悠道:“你喜欢的那个主播如果是叫四海潮生,那就是我没错了。”   不大的空间里,赵淼几人的吸气声响起。   “你这又不是虚假宣传,明明说的都是真话好吗。声音好、技术好、还会吐槽,会红都是因为实力太强。”衡玉侃侃而谈,如果她夸的人不是自己这画面就更和谐了。   几人:“……”   时宁哲这下也不觉得尴尬了,他甚至吐槽欲望强烈,“拜托你矜持一点,你这样会让人很想吐槽的。”   “是吗,那我们该就你沉迷游戏直播没有好好学习这件事再算一笔账。”衡玉活动着手指,最先走出电梯,同时侧过身子冲时宁哲微笑。   赵淼:“没错,这件事差点就要被我忘记了,是该好好算一笔账。”   三个男生一脸同情看着时宁哲,保持着隔岸观火的姿态。   时宁哲指着三人,痛心疾首,“你们这么狠心,就不怕风水轮流转吗。”再指向衡玉和赵淼,“两位美女,我刚刚背完政史地的课本内容,请你们善良。”   赵淼冷笑,“这是你对美女的态度吗,政史地背完了这不是还有语数英物化生吗,一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题目资源了,你想刷题我们分分钟给你找来卷子。”   不,可是他不想刷题。   小胖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他刚刚才背完那么多知识点,罚得这么重也太惨了点吧。”   没错,请对他善良一点。   “所以……”小胖话音一转,“我们先让他多刷物化生的题目吧,等到刷完物化生再刷语数英。”   时宁哲默默扭头去看小胖,眼里的哀怨都要冒了出来。   既然兄弟心狠,就别怪我不心慈手软了,“班长,小胖的物化生成绩严重拖了他的后腿,还有谭鼎潘松,他们的语文和英语差了点。赵淼的物理和数学也不行啊。刷题这么好玩的事情怎么能够让我自己独享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几个还是一起吧。”他狞笑起来。   “时,宁,哲!”四个人狠狠喊起来,飞快把时宁哲从衡玉面前拖走,同时还有人对时宁哲小声道:“兄弟快走,我们不要互相给对方陪葬了好不好。”   “说好啦。”时宁哲小声回道。   五人就此达成共识,企图让衡玉忘掉这件事情。   小朋友怎么都这么天真呢,衡玉维持着自己的步速不变,只是提高声音在他们后面喊道:“你们的诉求我记住了,大家放心吧。”   放心,放什么心。   赵淼刚刚只是拽着时宁哲的手臂,现在已经改拽为抓,狠狠拧时宁哲的手臂。   “大姐,你谋杀啊。”时宁哲叫了起来。   话音未落,其他三个人也给他下黑手,吓得时宁哲立马挣脱几人,往衡玉跑过来。   “看在时叔叔那瓶酒的份上,你的任务量一定是最特殊的,放心吧。”衡玉安慰时宁哲。   沃靠,送礼还有这种好处,“班长,我觉得我的实力还是不错的,暂时不需要题海战术,当时组队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不喜欢题海战术吗。”   “我不喜欢,但不代表这不实用。你们有需求我当然会满足。”   时宁哲:“……那我的题量可以减少吗?”   题量减少是不可能减少的,所谓的特殊是只多不少。   晚读刚刚下课,衡玉就去教师办公室找梁恒,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他。   “组里的同学想要刷题提高成绩?”梁恒正埋头改着教案,听到这话抬起头来。   衡玉诚恳点头,“考完月考之后他们都觉得成绩差了些,尤其是时宁哲,一考完就很自觉地过来找我,说要把政史地的课本内容提前背了。”   “嗯?时宁哲吗,他这一回月考还考得挺好的啊。”国庆七天时间,高一组的老师早就赶着把试卷改了出来,梁恒手上已经拿到了班里所有同学的成绩单。   对于这个结果衡玉也有些没想到。   她早就做好时宁哲考砸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原来考砸只是时宁哲的错觉。   想想时宁哲为此付出的代价,衡玉就觉得有趣。   系统已经默默给时宁哲点腊了。   梁恒把成绩单抽出来,找到时宁哲的名字,“年级七十八名,比摸底考的排名还要往前了一些。不过有这样的自觉最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找找化学试卷,你有需要就拿去多印几份。”   学生学有余力想要多刷题,他身为一个好老师能不满足这些小小需求吗。   反正他每一年都在整理题目,硬盘里已经积攒了十几年的化学题目。   “你这回发挥也很不错,没有偏科,政史地都接近满分了。”谈完了时宁哲,梁恒还夸起衡玉来,“对了,还有你们小组,我对比了几个小组的平均排名,每个小组比起刚开学那时候都有进步,你们组的进步是最明显的。”   试卷很快就打印了出来,梁恒把三份卷子递给衡玉,“这是化学的,如果组里还有其他人也需要,你就复印吧。”   不过梁恒也有些疑惑,“之前你还说小组不提倡题海战术,现在怎么特意来找题目了。”   衡玉一本正经,“小组同学觉得他们还能再多进步一些,所以向我表达了他们对刷题的强烈诉求。组员不弄题海战术没什么问题,但他们想用题海战术我当然也得支持才是。”   梁恒感叹起来,“班长你这带头作用带得好啊。”   班长这一赶英超美小组多积极啊,就连名字也起得很有志向嘛。   梁恒再一次感叹起自己精准的选人目光。   拿到化学卷子后,衡玉又去找了其他几科老师,从他们那里问来了不少试卷,不少科任老师还积极表示刷完之后如果还想刷就过来,他们这里别的不好说,题是一定多。   面对老师的热情,衡玉自然是开开心心答应下来。   反正拿到了题也不是她刷。   等到第一节 晚自习上课已经有半个小时,衡玉抱着一堆试卷回了教室。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有一些同学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一看到衡玉手上的试卷心中暗惊,说好的不搞题海战术,班长这节奏不对啊。   他们惊叹了一下,又连忙低下头继续刷题。   在时宁哲等人哀怨的目光迎接下,衡玉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按照时宁哲先前的提议给小组众人分发卷子。   握着手里那十多张卷子,小胖回过头,目光凶狠看着时宁哲。再然后,来自赵淼、谭鼎、潘松三人的死亡注视也看了过来。   时宁哲:“……”讲道理好不好,明明积极给大家找卷子的是班长,可这群家伙刚不过班长,就把所有仇恨值都往他身上叠加。   太怂了。   太无耻了。   分发完卷子,衡玉坐下来把明天要交的作业做完,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后,她就潇潇洒洒背着书包离开了。   时宁哲面无表情望着衡玉离开的潇洒背影,深觉自己粉错了人。   他以前怎么会脑抽,觉得四海潮生这个主播给人挖坑特别有意思,还觉得这个主播声音清冷一定是个高冷帅气的小姐姐呢。   班长挖坑,他被埋了。声音好听,可这是个魔鬼。 第二节 晚自习开始,时宁哲从抽屉里抽出衡玉特地给他寻来的一份物理卷子,笔下有如神助,再难的题琢磨上两三遍都做了出来,状态好得很。   时针指向九点四十,陶安写完数学老师布置的卷子,搁下笔从书架上抽出化学课本,打算温习前面的内容。   突然想到自己的好兄弟时宁哲,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担忧时宁哲沉迷于直播不能自拔,没想到对方在草稿本上刷刷几笔计算,然后刷刷在试卷上落笔写出答案,那架势勇猛得很。   几笔写完,时宁哲搁下笔,两只手举起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潇洒往卷子上吹了口气,让墨迹彻底变干。   四十分钟写完一套物理单元卷子,他简直就是个天才,时宁哲得瑟抖腿。   陶安深感伤眼,默默低下头去看书。   十点,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陶安还在收拾桌子上的书,时宁哲已经窜了过来,“四十分钟写完一套卷子,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强了。”   赵淼听见,残忍补刀,“小强的强。”   小胖幽幽说道:“据本人统计,班长顶多三十分钟。”   为什么要拿他和一个变态比,他拒绝。   就在时宁哲要出声回怼时,辛白雅捧着本化学练习题从外面走进教室,一看到站着的时宁哲立马道:“时宁哲你可以啊,一个月时间就窜了一百个名次,这都进到年级前一百了。”   喵喵喵?   他考这么好?   小胖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唾弃,“兄弟你不是吧,考什么好还在考完试后给自己找虐,说说,国庆七天背书背得爽吗。”   小组其他几人脸色也不好了,纷纷对他表示鄙夷,“你说你这扮猪吃老虎有用吗,背书刷题都是你活该的。”   时宁哲:“……我冤枉。”这一回试卷难度提升了,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没考好,很多题都是硬着头皮写的,尤其是政治和历史,这两门他没怎么背书,分析题都是凭借自己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瞎扯。   如果他知道自己有进步,他会上赶着找虐吗!   然而其他人已经不听他解释了,赵淼背起包,路过时宁哲身边时重重“呵”了一声。   时宁哲挣扎着要开口,小胖走过去,“呵”了一声。   谭鼎、潘松三四重奏。   “你们能冷静思考吗?”时宁哲悲愤。   小胖扭头,“你拉我们下水刷试卷就算了,还进步那么大,估计小组第二名就是你了,你这都是活该。”人与人之间还能有点信任吗。   说完,潇洒扭头离开。   班里其他人默默进入看戏状态。   看够了戏,陶安才催促一脸生无可恋模样的时宁哲回宿舍。   走在路上,陶安还说起另一件事,“恭喜时宁哲同学回头是岸,你今天刷题刷得很认真嘛,都没有去看游戏直播。”   对于这件事,时宁哲捶胸很是懊恼,“我现在想到自己给主播刷的那些礼物我就觉得后悔。那可是我半个月生活费啊!”后悔,太后悔了,他为什么要给一个大魔王刷礼物。   不知真相的陶安对他非常唾弃,“你不是吧,前几天还疯狂和我安利那个女主播,看人家的直播看到无心学习,现在倒好,翻脸不认人。”   “知道真相后你会理解我的。”时宁哲幽幽道。   “什么真相?”   “我知道了主播的名字。”   “你勾搭上人家了?”   “不巧,你和我对这个名字都熟得很。”时宁哲突然之间找到了心理平衡点,他相信这个所谓的真相,陶安一定也非常惊讶。   陶安不说话了,他狐疑看着时宁哲,生怕时宁哲给他下套。   没人附和他,但这也不影响时宁哲用一种孤傲凌然的姿态,风轻云淡说出那个名字。   “蒋、衡、玉。”他一字一顿,“耳熟吧。”   “挺耳熟。”陶安沉吟。   “沃靠沃靠沃靠。”陶安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一样,突然吼了起来。   能听到素来淡定的陶安连吼三声“沃靠”,时宁哲觉得自己平衡了。   他还反拍了拍陶安的肩膀示意对方保持淡定,“兄弟,保持形象啊。”   把这件事告诉不知真相的人真是太爽了。   也不知道班长介意不,如果不介意,等回到宿舍他一定要把这件事宣传给他的舍友,让他们也来进行一回心灵的洗礼。 第173章 非常规学霸   这边时宁哲的心灵洗礼没能如火如荼开展。   他前脚刚回到宿舍, 后脚宿舍就熄灯了。他兴奋地想要给大家八卦一波, 舍友却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   八卦之心胎死腹中,时宁哲决定暂时保密。   陶安洗完脸出来看到他安静傻站在走道中间, 走过去拍了拍他, “你站这干嘛呢, 不是说要让大家的弱小心灵陪你一起受到伤害吗。”这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   时宁哲高深莫测道:“贫僧觉得如今时机未到, 玄机尚不可透露。”他一定要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再把这件事公布出来。   中毒不浅。   出于多年同窗之情,陶安决定把自己的吐槽咽下,默默移开了话题, 催促时宁哲快去刷牙洗脸, 再迟一些大家都要睡了。   时宁哲洗漱完从阳台走进宿舍,床铺最靠里的一个舍友突然一把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叫道:“我的天,你们快去围观赵淼的说说。”   不知道为什么, 时宁哲觉得这个反应,似曾相识啊。   “赵淼为什么说班长打游戏打得特别好, 时宁哲你知道这件事吗, 来给兄弟爆个料呗。”舍友一把拉着时宁哲,向他打听起来。   手机屏幕发着幽幽的光,时宁哲几眼就把赵淼的说说扫完。   赵淼的说说没有透露衡玉正在做游戏直播的事情, 只是说了班长游戏打得好, 还从侧面去感叹班长的凶残。   时宁哲挣脱舍友的手,跑回到自己的床边,拿起手机去看聊天记录。   群里赵淼正在和其他组员聊天, 几人约定不能把衡玉做游戏直播的事情传出去,毕竟也不知道学校那边的态度如何,虽然现在班长的成绩没有受到影响,但难保学校不会介入。   当事人全程没有出来。   时宁哲其实能看得出来班长对此并不在意,如果她不想把这件事传出来,她肯定会在把这个消息告知给他们的第一时间就和几人约好不要再把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   不过赵淼他们的考量也有道理。   毕竟虽然可以用成绩说话,但时宁哲觉得少一些麻烦还是很好的。   这一边,衡玉直播结束,正在与小曲几人聊天。   一个月的时间,她的直播间已经一跃成为星雨这个直播平台的主推直播间之一,而在天行的游戏论坛里,也经常有关于她的直播间的讨论。   上个月直播的收益已经到衡玉手里,按照五人之前商量好的分红,她把钱给其他四个人打过去。   群里其他四个人,除了小曲手头宽裕外,其他三个人都是学生,一下子得到这么一大笔收入,三人都高兴坏了,不过高兴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主播是衡玉,负责幕后一系列杂事的是小曲,他们三个就相当于打打游戏出个镜,然后就得到了这么一大笔钱。   【月刀寒:潮生、小曲,我这几天查了资料,话说我们直播间走上正规,在管理方面是不是得更加细化】   好歹也是这个集体的一份子,月刀寒他们三个人私底下已经讨论过了,想着要找准自己的定位,多刷点存在感,这样拿钱才拿得更加心安理得。   【四海潮生: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月刀寒显然早有准备,一看衡玉发了这么句问话,马上把他早就打好的长段对话复制粘贴发了出去,【我们直播间之前还好,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有其他主播的粉丝过来带节奏,虽然你看到的时候说了话救场,但这太分心了,还是得找专门的人来负责这件事。这个人选就让我来找吧,找到之后你们再考核,合适就用,不合适我就再找。】   【月刀寒:至于我们三个,就负责直播间的创意更新还有与其他主播沟通吧,我以前粉的一些主播时不时会邀请其他主播一起打游戏,这样双方能够互相增流。除此之外他们偶尔还会打一打最近比较热门的游戏,比如绝地求生什么的,也能从那边吸来一些粉丝】   团队里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定位,这样的话这个队伍才不容易起矛盾,才能充分发挥团队里每个人的力量。   月刀寒提到的这些衡玉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但现在一看月刀寒他们提了出来,便没多说,直接把这些事情交给他们来负责。   在团队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月刀寒他们三个人都斗志昂然去忙活了。群里安静下来,衡玉准备关掉电脑出客厅,右下角的图标跳动起来,是小曲过来私聊她。   【小曲:厉害了】   【小曲:为她疯,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jpg】   【四海潮生:别慌,小场面.jpg】   两人没有就此事多说什么。   都是聪明人,长篇累牍没有必要。   衡玉打开房门走出房间。她直播的时候都是锁着门的,蒋莫也从来不会在她直播的时间过来打扰她。   客厅灯亮着,沙发上没见人,衡玉往厨房看去,一看到从厨房里透出来的光,就知道蒋莫现在在做什么了。   她走进厨房,站在离蒋莫三步之外的地方看他忙活,给足他施展的空间。   蒋莫的个子很高,虽然常年呆在厨房,但是皮肤很白,身上的气质始终是温和的,看着也就是三十来岁,长相普通,但却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很容易生出好感的面相。   衡玉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得出结论,她爸在厨艺方面很有天赋。   一个在厨艺方面有天赋的人,可以无师自通学会煮出味道好吃的菜。   但她所言的天赋,不是指蒋莫做菜的味道如何,而是当他握着手里的刀具厨具时,发自心底投入其中,那种热爱足以感染他人,你甚至觉得自己从他做出来的菜里尝到了这种心情。   洗得干净的胡萝卜被摆在案板上,蒋莫拿着比胡萝卜大上许多的菜刀,但在他的手下,菜刀却使得灵活自如,很快就在胡萝卜上划出了他想要的形状。   把这件事做好,蒋莫将刀洗干净放好,一边用擦手巾擦干手,一边偏头去看衡玉,“玉儿怎么过来了?”   “爸,你有没有想过系统学习厨艺。”厨房不大,衡玉走了几步就走到了蒋莫面前。   蒋莫微怔,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两个月里,蒋莫已经习惯和衡玉平等对话,所以他接下来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你怎么想。”   “与其问我怎么想,爸你不如问问自己。”在这件事上,旁人可以给建议,但旁人的想法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当事人怎么看。   “爸爸你忙碌了那么多年,现在我可以自己赚钱,正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现在爸爸你该好好考虑自己了。”衡玉柔声道。   蒋莫看着衡玉,原本还有些没当回事,当他触及衡玉认真的神色时,终于也摆正了脸色。   他沉吟片刻,突然轻叹。   以前他只想着要好好照顾玉儿,把她抚养长大。所以他既当爸又当妈,努力工作想要给玉儿提供好一些的生活条件。但现在,已经足够独立的女儿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告诉他,她不再需要他的付出,这一次他该去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了。   “这件事,爸爸是该好好想想了。”   对于蒋莫的回答衡玉并不算意外,她只是继续道:“爸爸你知道吗,我见过很多人,他们以前很喜欢一件事,但当这件事从单纯的兴趣变成赖以为生的职业,需要每天花很多时间在上面的时候,这种喜欢的感情有时候就不够纯粹了。不能说不喜欢,只是以前工作之余最享受的事情就是去发展自己的兴趣,如今工作之余却很少再用这个兴趣打发时间。”   “所以我才觉得爸爸你可以去好好学习厨艺。厨艺是你的事业,但在空闲的时候你也很喜欢下厨,或者琢磨新的菜品。这样其实挺难得的。”   蒋莫一开始还被衡玉那句“我见过很多人”逗笑了,他闺女虽然独立,但要说接触过各种三教九流的人那肯定是没有。连他自己都很少接触,更何况是衡玉。   可听着衡玉后面那一番话,蒋莫神色又再度认真起来。   熄灯睡觉后,蒋莫躺在床上,借着透过密闭的窗帘传进来的微弱光线,盯着天花板上挂着的灯,陷入沉思。   他好像很久没有回想从前了。以前少年时代他也和时宁哲等人一样,穿着干净的校服奔跑在校园里,和同学嬉笑怒骂,还立下志向要做出一番令人瞩目的事业。后来高中毕业考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本科学校,那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普通。认识玉儿的母亲,两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为了妻子为了女儿好好工作。在妻子死后又为了女儿努力工作,细心照顾女儿。   这些年里,他努力的意义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现在有机会为了自己而努力,他是不是该学一学年少时那个不成熟的自己,尝试着多往前踏几步。   反正也只是学一学厨艺啊,多学一点东西总归是没有错的,所以他在纠结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蒋莫摇头而笑,倒头睡去。 第174章 非常规学霸   过犹不及。   衡玉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出来后, 就不再多说。   她爸是个四十岁出头的成年人了, 在有关人生的规划上不需要别人说太多。   月考成绩出来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最具悲情奖理应颁给时宁哲, 明明苟进了年级前一百进步还挺大, 却因为自己感觉失误自讨苦吃。偏偏一切都是自己作死, 也只能打落牙齿往吞了。   总体来看整个年级,高一一班的表现就很是惊艳了,全班所有人的名次比起摸底考的时候, 或多或少都在上涨。平均分一算起来, 考的九门课平均分都在年级前列,数学和化学这两门的平均分更是位列第一名。   梁恒这两天来上课,深刻让同学们体会到了何谓春风扑面。   他的兴奋感染了班上的同学,这两天众人学习的劲头比起上个月只多不少。   在这种氛围下, 划水的衡玉也比平时多做了好几套卷子。   同年级其他班在了解到一班取得的进步后,不少班级都仿照一班的分组模式进行学习小组分配。   时宁哲知道的时候还有些不爽。他学不下去了就去打扰衡玉, 拉着衡玉嘀咕其他班这么做不厚道, 这是在抄袭她的原创成果。   “知识产权懂是什么吗?”衡玉无所事事玩着数独,手里的笔转转停停写写,十分悠闲。   “懂啊, 政治书上不是有吗, 我国庆节才刚背过。”时宁哲老老实实道。   “知识产权又不保护这个,你瞎折腾什么啊,是不是太无聊了。”衡玉瞥他一眼。   想到自己抽屉里那厚厚一沓试卷, 时宁哲立马低眉顺眼坐好,不再闲得发慌吐槽这些事情。   时间一点点滑到了十一月初,考完期中考试后,一中就迎来了校运会。   校运会各班都要有入场式表演,每个体育项目也都要调动同学的热情让他们报名去参加比赛,体委这边接到通知,第二天就过来找衡玉帮忙,“班长,调动同学热情这种事你一定要帮我。”   衡玉正在面向墙壁那一侧玩手游,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正用狙击枪瞄人,视角顿时往上挪了一下,放了一记空枪。   高端局的玩家对于这些动静都很敏感,衡玉刚刚瞄准的敌人已经往她这边扫了过来,她操作角色往墙角蹲着,扭头看向体委。   体委原本没注意到衡玉在干什么,拍完肩膀后才发现衡玉正在玩绝地求生。   “班长,你这技术挺厉害啊,我们什么时候约一局。”体委说道,“你是刚玩吗,我好友列表怎么没看到你。”   这号是衡玉为了方便直播重新申请的,自然不会加有熟人,她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反问体委,“换了个号而已,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体委也就随口一问,听到衡玉的问题摆手道:“不急不急,你先玩吧,等自习课我再和你说,主要就是校运会的事情。”   说着,他也没离开,而是站在旁边围观衡玉的操作。   有人围观也没什么,衡玉重新低下头去操纵角色。   她的位置刚刚已经暴露,衡玉快速操纵角色换了个隐蔽的位置,几秒后敌人小心走了进来,她瞄准对手,一记十字弩直接把没有满血的敌人带走。   解决掉这个敌人,衡玉飞快把手里的武器切换成狙击枪,离开这个房间,主动去找这一片地方的敌人,直到看时间差不多了她才从二楼跳下去,寻了辆车开着往安全区边缘去。   上课铃声响了,地图还剩下十个敌人。   衡玉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先窝着,装模作样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数学五三,把练习册摊开摆在桌面上。做好这一切,她才又慢悠悠低下头,继续把这局游戏打完。   体委看着衡玉这熟练的动作,很显然,对方这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操作了。   他仰头望天,一时之间觉得心里梗着一口老血。   班长那用十字弩杀人再换枪再移开的操作多干脆利落多潇洒啊,反正体委觉得自己是达不到这种水平的,但他心底的崇拜没能坚持住五分钟,就啪唧全都垮掉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在他心目中班长的人设——沉迷学习不能自拔。   告辞了。   这糊弄人的动作如此熟悉,一看就是经常上课打游戏的惯犯!   在体委无语仰头的时候,衡玉这里已经结束了游戏,“大吉大利,今晚吃鸡”的页面跳了出来,宣告着她成为本场比赛的最终胜者。   衡玉把手机放进抽屉里,站了起来,“我们出去说吧。”   往前走路过生活委员、文娱委员位置时,她随手在桌子上敲了敲,示意两人也一起出去。   四个人也没挑地方,就在楼梯口讨论起来。   入场式表演的主题是“文武”,解读起来也容易,包含文化的东西,也包含有关武术的东西就贴合主题了。具体的节目内容就由文娱委员和体委一起去想,需要采买的东西就由生活委员负责。   “武术的话,也不知道我们班有没有同学学过一两手的。”文娱委员是个气质很温柔的女生,留着齐耳的短发,戴着副细框眼镜,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   衡玉也没藏着掖着,“我学过不少,到时候你可以挑几个男生出来,我们组成一个武术表演方阵。”这话是对体委说的。   体委震惊,“班长,你连这都学过?”想了想,他就平静了下来,“你是不是学了跆拳道,那也就是花花架子好看。”   “……不,其实我很凶残的。”   体委明显不信,文娱委员和生活委员两个女生却已经信了,“班长才不像你们男生一样总是空口白话,她说她行就肯定没问题。”   这群体攻击太强大了,体委抽着嘴角,“我就随口一说,你们这么激动干嘛。”   文娱委员挽住衡玉的手臂,“你都质疑班长了还不让我说一下吗,王平策你也就是看着壮,搬水还没班长给力。”   为了方便学生饮水,教室后面有个饮水机,平常都是由班里男生去把水搬上楼。他们教室在五楼,这就有些苦了男生了。   文娱委员翻的旧账是前段时间轮到体委搬水,结果他当时刚打完篮球手有些脱力,搬了一小会儿就没力气了。当时班上不少人都在看着,还起哄来着。衡玉就顺手把水桶扛了起来,蹭蹭蹭面不改色上了五楼,气都不多喘一下。   自那次后,她就成功踹掉十三班的班草上位,在一班这里收割了很多迷妹。   成功让体委无话可说,文娱委员这才满足地拍了拍手,示意他快点进行下一项。   体委蹭了蹭鼻子,继续说下一项内容,就是有关调动同学积极性去参赛的事情。   这事情在体委看来非班长莫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班长在班上很少出声表态说什么,但如果有班长出面布置一些事情,大家的配合度真的是十分高。   这么几次之后不少人都发现了,后来梁恒做学生工作时都很少自己上去讲话,而是直接点名衡玉,让她去安排。   所以一有这些事,体委第一反应就是过来找衡玉帮忙。   这没什么问题,暂时把调动积极性的事情押后,衡玉先与他们商量起校运会当天采买的事情。   最近天气闷热,太阳又烈,校运会的时候肯定要买水给班上的运动员,除此之外葡萄糖水,还有一些面包以及跌打药消毒药全都要备好。   把这些事情定好后,四人就回了教室。   距离自习课下课还有二十多分钟,衡玉也不打算拖下去,而是直接借着这个时间向大家通知这件事。   她先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笔清楚罗列出校运会的比赛项目还有需要报名的人数,罗列好后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粉笔灰,示意班上的同学停笔看上来。   体委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了这一次校运会的流程,衡玉站他旁边听着,最后补充一句“大家积极一点,争取十分钟搞定这件事。我可是听说了,隔壁二班花了两天都没弄完,这也太没效率了点”。   底下人都笑了起来。   班主任每回都要拿二班和他们班比,这类似的话他们可听了不少呢。   “第一项,女子一百米跑,需要两个女生。”体委说道,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女生举起手来。   “赵淼,辛白雅。”他低头在花名册上勾画。   一班的学习氛围在同年级里绝对是最浓厚的一批,但正处于这个年纪,班里的气氛又活跃而自由,班上的同学对此还是很积极的。   至于一些空缺的项目都由衡玉和体委两个人分别去填了。   放学的铃声响起,体委刚好喊到最后一个比赛项目,“袋鼠跳有没有,男女各十个啊兄弟们。”   零零落落举起一些手。   “还差不少人呢,我们争取十五分钟搞定啊,实力横扫二班两天的乌龟效率。”   因为总是与二班做对比,体委用二班去鼓舞士气的话顺口就能来。   二班的人正好从教室走出来,把一班体委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往一班教室怒目而视。   特别是二班的体委也正好站在人群之中盯着他看。   体委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被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下意识就要往衡玉后面缩。   所有人:“……”看把你能的。   衡玉自觉往旁边退开,把体委暴露出来。   意识到自己出了怎样的丑后,一班体委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自己面上的矜持   他努力挤出微笑,与二班几人对视。   而嘴炮二班的后果,就是他被积极卖队友的一班同学推出去,帮二班搬了一个星期水。 第175章 非常规学霸   距离校运会开始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 分配好任务, 几人就开始去忙活了。   体委和文娱委员两个人那边的进展不快,讨论了一天, 依旧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让文娱委员编排舞蹈话剧还好说, 但像这种开幕式的表演风格比较简单直接, 和舞台上的表演还是很有差距的, 一时之间她也有些拿捏不准该怎么下手。   后来两人只能又去找了衡玉。   衡玉在精神娱乐方面是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她思索一番倒也有了些想法,提了几点意见, 还去网上找了些其他学校校运会入场式的视频给文娱委员参考, 慢慢的倒是有了些头绪。   第三天中午放学后,体委就开始招呼班上所有人去操场练动作了,他们的效率不可谓不高。   动作不难,主要是方阵变换, 再配合相应的道具以及一些动作表演。   涉及到“文”,衡玉这边写了一幅“天道酬勤”的书法作品拿去给文娱委员, 也没透露是自己写的。   时宁哲在这方面颇有研究, 他一看到这字就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琢磨了会儿,溜到衡玉身边去, “班长, 我看那字和你的挺像,你平常练字就是练那位大家的字吗,不过明初先生是谁, 我没听过哪位书法大家叫这个名字啊。”以这位先生的书法水平,不该如此默默无闻才是。   “机缘巧合认识罢了。”衡玉简单带过了这个话题。   也没能再聊,体委那边正朝着衡玉招手,他已经找到了五个男生,连他自己一共六个,可以组成一个武术方阵。   “班长,你要来露一手吗。”体委问她,脸上颇有些跃跃欲试。   衡玉偷懒,直接把她早就找好的武术视频发群里,让几个男生照着练。   有男生叹道:“班长,这和体委给我们说的可不一样,我还以为自己能和你同台表演呢。”这视频就是六人方阵,男生已经凑够了六个,根本没有班长其他事了。   这些表演性质大于实际用处的武术动作,衡玉可没什么兴趣。比起表演,她更感兴趣于好好纠正他们的不规范动作。   一开始体委还以为衡玉只学过跆拳道这些花拳绣腿,后来开始表演,他就恨不得衡玉连花拳绣腿都没学。   “班长,真的不能再降降难度吗,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耍帅了。”体委第一个哀嚎投降。   把衡玉最开始发在群里的视频看完,体委觉得,这动作简单了点,学得是快,但是不够酷炫。然后他们主动要求衡玉要把动作难度提高一些,最好再添上道具。   衡玉倒也不为难,很快就把一个用武术棍作道具的表演视频发给了他们。   视频害人不浅,看着视频里那些人挥舞着棍子虎虎生威的样子,六个男生全都眼前一亮,麻利表示自己要学这个视频里面的表演。衡玉笑眯眯应下来,先让生活委员去附近的店里把道具买回来,不给几人后悔的余地,就直接把人拉出去练动作。   练了半个小时,男生们真情实感地想要放弃了。   然而钱已经花了,道具也已经买回来了,别的还好说,换节目是没门的,只不过难度还是稍微降了些,毕竟时间也不多了。   中午其他人在训练方阵训练打功夫扇,很快就能休息,而六个男生还盯着火辣辣的大太阳,站在操场上苦着脸练动作。   时宁哲围观了一段时间,颇为幸灾乐祸,凑去找衡玉,“班长,我可看出来了。王平策他们六个最近这段时间学习比较浮躁,还经常上课说话影响课堂秩序,你这是变相在给他们教训啊。”   “是啊,那你的试卷刷得怎么样了。”衡玉正在低头摆弄手机,听到时宁哲的打趣连头都不抬,直接出声戳时宁哲的痛处。   时宁哲吐血,他差点儿给忘了,他也是那个被班长变相给了教训的人啊。   “学过剪辑吗?”衡玉选好了音乐,想起来面前有个现成的苦力,抬起头问道。   他还真学过,时宁哲狐疑地望着衡玉,“班长你要干嘛。”   一看就知道是学过,衡玉把她挑好的纯音乐直接发给时宁哲,“周末的时候你麻烦一点,把这首音乐剪了,挑些比较合适的片段拿来当我们入场式的配乐。”   “我可以拒绝吗?”   “大家都为班级做贡献的时候你偷懒,那你就只能在成绩方面做回贡献了。”老师那的试卷可有一大堆呢。   时宁哲立马笑得殷勤,“不就是剪个音乐吗,一切好说,我等会儿就去踩时间。”   训练了大概半个小时,大伙就散开去食堂吃饭了。   时宁哲半倚在陶安身上,吊在人群后面走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去班长身边凑趣,这不是明摆着自投罗网吗。”   陶安把他推开,客观评价,“自作孽。”   没有过太久,十一月十六日,一年一度的秋季校运会拉开帷幕。   高三年级最先进场,随后是高二年级,高一年级的班级垫底。八点一到,主席台那边主持人就开始宣布校运会正式开始,让高三一班最先进场。   衡玉他们班挤在篮球场那块,被人群挡住,根本看不到其他班的表演,只能听到广播里主持人念着报幕的声音。对此体委还颇有些遗憾,他还想好好对比其他班和他们班的表演呢。   这段时间他们班为了排练入场式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据他所知,有不少班级都是前两天才开始随便练练的。不过也没关系,体委自我安慰了一番,毕竟入场式也是有打分的,凭借着分数他也能判断他们班的表现。   前面有四十多个班级,按照之前的彩排,他们起码还得等一个多小时。很快,体委就招呼人打游戏了。   时宁哲的站位就在衡玉旁边,他看着体委他们玩绝地求生玩得入迷,手也痒了,“班长,潮生爸爸,求你带我躺鸡。”   躺鸡是绝地求生里面的游戏术语,说的是让衡玉带着他吃鸡,他什么都不做,就负责躺平在衡玉的带领下走向胜利。   辛白雅正在和衡玉随便找着话题聊天,一听时宁哲这话唾弃不已,“你这性别不对,躺什么鸡。游戏官方都歧视男生躺鸡,你没看到游戏只有躺鸡萌妹的称号没有什么躺鸡萌弟吗。”说完之后,她自己也被躺鸡萌弟恶心得不行。   “为了躺鸡,我不介意换个性别。”时宁哲义正言辞。   “下限呢……”辛白雅无话可说。   很快,时宁哲那边把文娱委员也拉了过来,开了个四人局。   辛白雅和文娱委员对于衡玉的游戏水平没有清楚认知,时宁哲倒是爽快,刚刚上了飞机就点了跳伞跟随衡玉,又被辛白雅唾弃一番。   衡玉用的是自己的新号,也没有玩太久,现在的等级在星钻,算是这一款游戏的高等段位。四个人里除了衡玉之外等级最高的就是时宁哲,但他也比衡玉低了一个级别,至于两个女生目前还只停留在会玩的基础阶段。   “去一个人少一点的地方吧。”辛白雅看到衡玉的等级时也有点惊讶,她虽然听赵淼说过衡玉游戏打得好,但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等级来得更加清晰。   时宁哲不赞同,他怂恿道:“别啊,我们直接正面刚,有班长护着,一切很稳。”   辛白雅一想,也行吧,她也有点想体验高端局的风采。   没有人反对之后,时宁哲就暗戳戳把标记选在了十分热闹的地方。   很快,衡玉就开始操纵着角色跳伞。   跳伞还是很讲究技巧的,如果跳的地点不对,或者下降速度比较慢,那么很有可能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去找武器就被其他敌人干掉了。技巧这方面衡玉不缺,很快就跳到了地上。   一降落,四个人都很默契地分开跑进屋子里搜索物资。   衡玉这边刚捡到把不错的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枪声,随后时宁哲立马跳脚,“啊啊啊啊啊,我被人放冷枪了,班长我落地成盒了。”落地成盒也是游戏术语,说的是玩家一掉到地上还没开始怎么操作就麻利地被其他玩家解决,他的角色死掉后,会剩下一个装有物资的盒子。   屏幕左边跳出了时宁哲角色死亡的消息。   衡玉无语,辛白雅和文娱委两个妹子很不厚道地大笑起来。只迟疑了一秒,衡玉立马操纵着角色靠近窗边,视角扫出去没能看到敌人。   “你们两个小心些。”提醒了辛白雅两人一句,衡玉这边立马移动角色露出了半个身子。有子弹飞快扫了过来,衡玉往边上避开,已经确定了对手的位置,随后又移了出来,直接瞄着对手的头部飞快打了两枪,击倒敌人。再从窗户跳了出去,借着石头的遮掩,又寻到了另一个敌人的身影,又是两枪打完,立马趴下呆在石头后面。   有枪声打在衡玉藏身的石头上,通过枪声大概判断了敌人的位置,她一跃而起,视角直接锁定站在空地那里的敌人,立马开枪把人击倒解决,然后变换位置,直接跑去了辛白雅在的那个房间里,免得辛白雅碰到敌人不敌。   她所在的位置距离辛白雅在的房间有段距离,跑动的时候不断有枪声响起,都是冲她扫过来。衡玉走位变换很多,没有中枪就跑进了屋里。   用衡玉视角观战的时宁哲没忍住,狠狠叫了一声漂亮。   与辛白雅汇合后,衡玉先把她所在的房子搜刮完,然后才掩护着辛白雅的角色跑去和文娱委员汇合。   她听声辨位的能力很强,掩护着辛白雅不方便开枪,但等辛白雅一跑进房间里,衡玉立马就藏在一个石头后,与还在冲她扫枪的敌人对射。   突然,她察觉到不对,立马闪了出去,往房间里面跑去。而在她走了几个身位后,在她刚刚呆着的地方,有个破片手雷落地炸开。   这一系列节奏变化飞快,辛白雅这边不小心露了半个身子,立马有枪冲她打了过来,吓得她立马又缩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班长你太帅了。”时宁哲大叫,这就是他喜欢的主播的风采啊,太酷了!   衡玉游戏意识很好,在绝地求生这款游戏里,声音的远近很讲究,听声辨位还是很准确的。在后半段辛白雅一个疏忽被敌人击倒后,衡玉飞快把干掉她的敌人解决,文娱委员跑到辛白雅身边把她救起来。   这一局节奏很快,不过二十分钟就结束了。   在时宁哲的大呼小叫下,早就有很多人走过来围观了。虽然有很多人没能看到衡玉的操作,但是光是看到衡玉获得的一大排称号,也能大概判断出来她的实力了。   “班长,我们来开第二局,第二局我们来苟向胜利。”时宁哲决定变换风格。   辛白雅唾弃,“我觉得该把你踢出去。”上一局时宁哲可是直接落地成盒了。不过对于上一局,辛白雅还是刺激地呼了口气,“高端局太刺激了吧,大佬们都这么喜欢玩投雷吗。”   她有一回缩在石头后,没想到却天降手雷,还是在衡玉的提醒下她才勉强避开的。而到了最后只剩下几个人时,每个人都苟着,衡玉用一个个手雷试探出了敌人的位置,最后干脆利落解决掉敌人,顺利吃鸡。   手雷真是个好东西,辛白雅感叹。   可惜就可惜在她不会用。   第二局很快开始。这一局时宁哲没再出现落地成盒的惨剧,四个人苟了一半,直到最后苟不住了才出来和敌人刚,两种风格切换自如。   打完这局时宁哲身心舒畅,感觉整个人对游戏的热情一下子又拔高了不少,他刚要开口感叹,一瞥到站在旁边的衡玉,想到自己那一沓试卷,半口气就堵在嗓子眼里,不敢再多说。   现在已经进行到了高二十九班,准备要到他们班入场了,所以几人也没再开新的局。衡玉安静站在旁边,辛白雅他们三个则兴致勃勃与周围人感叹起刚刚的两局吃鸡,时宁哲扯过陶安,感动道:“这种风采,不愧是曾经让我心甘情愿花了半个月生活费的主播。”   感叹完后,时宁哲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行,我要清醒一点,这个女人这么凶残,我可不能再粉上她。”   陶安无语。   很快,高一一班就开始上场了。   音乐声响起,主持人念着他们的入场式报幕台词,“前段时间在网上看到一句话,你赢,我陪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浪迹天涯。高一一班,因缘而聚……”   主持人后面的话大家没听清,那一句口号性质的话直接就把众人雷得不清。就连在前排走着的衡玉都不由得嘴角抽了,这到底是谁写的报幕台词,煽情没太大感觉,光觉得消化不良了。   好在众人面上还是很端得住的,队伍行进到主席台中央,音乐立马从原来的平淡转变得高昂,舞功夫扇阵营和武术阵营迅速排开,其他人也各自站好,后排站着的几个男生扯开“天道酬勤”的作品。   表演很快就结束,队伍迅速从半弧形收拢成方阵离场。   他们还在退场走去自己的位置,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一班不少人没忍住回头,时宁哲看清后立马吐槽起来,“二班的人,都开始全班买五三了吗。”   衡玉听到这话也跟着回头,第一眼就看到飞扬在天空中的书本。书本封皮颜色鲜艳,正是高中学子的好朋友五三大大。   刷刷刷,书本落地,二班的同学把五三捡了起来,也开始退场。   “太有心机了,他们这入场式很独特啊,又不需要花时间。”就是每个人往天上抛书。   “还挺好玩的。”衡玉客观点评。   入场式结束后已经到了十点多,集体唱完国歌,听完校长讲话、优秀学生代表讲话、体育组老师讲话,终于轮到了一班同学比较关注的入场式颁奖典礼。   高一一班拿到了9.53分,排在第一,还拿到了“精神文明风尚奖”。   而高一二班则拿到了9.12分,排在第四。   学校这边对于形式创新还是比较推崇的,所以虽然二班的表现有划水嫌疑,依旧给了不错的分数。   “请参赛选手做好准备,第一场比赛在半个小时后开始。”主席台上,主持人宣布。   队伍有序回到自己的席位。在一班的席位那里,已经摆上了两箱矿泉水还有一箱小面包,以及一些伤药。   梁恒靠着护栏,看着打头走过来的衡玉,笑着冲他们鼓掌,“不错不错,表现得很好。”   众人笑着,体委他们凑过去与梁恒说话,极尽夸张。   衡玉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喝了几口水后就站起来,招呼一会儿有比赛的同学去热身,免得到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哪里。 第176章 非常规学霸   上午十一点四十, 校运会第一场比赛, 女子三级跳远。   衡玉热身完毕,按照广播的通知前去检录处签到。   检录处围着很多人, 大约等了有十几分钟, 所有参赛选手才到齐。在志愿者的带领下所有人一起走去足球场边上的沙坑, 这是三级跳远以及跳远两项比赛的专用比赛场地。   比赛的具体流程早就在班群里发了, 一班不少人都知道衡玉第一场有比赛,都很捧场地过来给她加油。   高二组的一个体育老师是裁判,他时不时低头看着手表, 等到分针指向八, 一声口哨吹响,比赛正式开始。   衡玉在的位次靠中间,在第二十三位。她在旁边做着拉伸,顺便围观其他对手的表现。   “班长加油。”赵淼和辛白雅刚刚过来给她加了个油, 还没能缓口气就听到广播在通知参加女子一百米比赛的选手前去检录处签到。   两人只得离开,时宁哲见缝插针, 拉着陶安, 占了两个女生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他挥着手机冲衡玉打招呼,“班长加油,我会帮你好好拍照的。”   衡玉已经拉伸好了, 她冲两人挥手打了个招呼, 就默默在人群外测量助跑距离,大概圈定范围后,就走回人群中站在旁边观看对手的表现。   一路看下来, 跳得比较好的女生都进了沙坑里,但基本都是刚入沙坑的距离,衡玉估摸着能跳到八米的人都很少。   “二十三号,蒋衡玉。”裁判举着喇叭喊道。   衡玉走入起跑的跑道,远近就在自己刚刚踱量好的地方。   裁判举了红旗,一挥而下。   助跑起步,到达起跳线时衡玉恰好是左脚落地,顺势按照正规的姿势起跳。两跳结束已经接近沙坑,最后助力一跳稳稳落坑,甚至都不需要双手撑地她就已经稳住了身子。   衡玉站起来,走出沙坑,拍了拍沾上细沙的裤脚。   已经有志愿者跑过去量距离,裁判就站在衡玉旁边,按照经验目测,他推测衡玉这一跳起码得有八米五。   他手里抱着登记表,扭头对衡玉说:“同学你有练过吗?动作很标准。”因为只是校运会,对于一些同学的不规范起跳动作,裁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个女生从助跑到起跳,一系列动作都很标准。   “了解过。”衡玉笑道。她在比赛前有看过相关视频。   “八米六二。”蹲在沙坑那里测量成绩的同学报了个数据。   裁判记了下来,顺便问她,“还要再跳一次吗?”预选赛每个人都有两跳的机会。   衡玉摇头,她现在这个成绩进入决赛没什么问题   对于这个答案裁判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就去指挥下一个选手了。   比赛进程不慢,等了大概十分钟,三级跳的预选赛结束,成绩排名前八的同学进入决赛,每个人连跳两轮,取最高成绩。   衡玉以八米六二排在第一,在她后面就没有人跨过八米这个坎,第二名在七米九二。   决赛第一个上场起跳的人是衡玉。她刚刚一直有看其他对手的表现,她们跳出来的成绩,基本就是自己最好的成绩了,决赛的成绩上下起伏不会很大。   活动活动脚踝,衡玉走到合适的助跑地方,等裁判挥动红旗,立刻开始助跑跳跃。   比起第一跳,她这一跳更加流畅,落入沙坑随后站起,衡玉走出沙坑,又回到了起跳的地方。   已经有人跑到赛道里面测量衡玉跳出的成绩,“八米九三。”   裁判有些惊讶,见衡玉已经做好了起跳准备,也不耽搁,举起旗子让她完成第二跳。   第二跳的成绩顺利破九米。   裁判惊讶道:“你这还是越发挥越好吗?要不要再跳两轮试试?”后面还有其他选手,裁判这当然也就是说笑,他摇了摇头,稀奇地看了衡玉两眼,“体育生?”   时宁哲一直站在旁边围观,他觉得班长每一跳都很轻松随意,显得一点儿也不费力。   成绩那么好了身体素质还这么好,给不给人活路啊。   抱着要去找班长吐槽的想法,时宁哲第一个往衡玉面前窜。听到裁判的问话,他把手搭衡玉肩上,一副哥两好的模样,“老师,这可是我们年级第一。”   体育老师先是有点儿惊讶,随后和气笑笑,“学习的时候也兼顾锻炼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聊了,扭过头去指挥下一个选手。   时宁哲听着这话有点儿心虚,他的体能可不怎么样。   衡玉看出来了,一把将时宁哲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打下来,“听到没有,你这一次运动会报了几个项目来着。”   时宁哲小声道:“袋鼠跳挺好玩的。”他也就只报了袋鼠跳……   “如果我没记错,个人加团体我报了八个。”衡玉补刀。   “你知道吗,在我的人生准则里现在有一条,就是攀比可以,但不能找虐去和变态做对比。”时宁哲摊手。   陶安正巧走了过来,听到这话幽幽补刀:“我这种正常水平都报了三个项目。”   “兄弟你狠。”时宁哲不敢怼衡玉,但对自家兄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班上其他人也凑了过来和衡玉说话,没过多久,八个进入决赛的选手都已经跳完,第一名毫无悬念花落衡玉。   “走吧走吧,下一场比赛是女子一百米,我们去给赵淼她们加油。”衡玉招呼大家过去。   因为有开幕式的原因,上午只比了两场比赛。下午开始比赛的时间也提前了,在下午一点半。衡玉就没回家,而是和众人去了食堂,蹭了时宁哲的饭卡刷了一顿饭。   拉开下午比赛序幕的是女子八百米跑。衡玉和班上另一个女生代表一班前去参赛。   时宁哲没有参加什么比赛,作为围观人员,他特别喜欢去凑衡玉比赛的热闹,心里暗戳戳期待着也许会有那么一两项比赛是班长不擅长的。   然而八百米突破三分钟迈向两分钟大关,投篮比赛投十中十,就连跳高这个都稳稳拿了第一,裁判还一直觉得她没到极限,想怂恿她再多跳几跳试试自己的极限。   至于团队赛中的袋鼠跳、接力赛这些,时宁哲发现班长也表现得非常稳。   作为一个脑子比四肢发达的人,时宁哲靠在陶安身上,觉得非常难过,“为什么班长这么变态。成绩好就算了,体育也比我好。”   陶安:“……那什么,我成绩比你好,体育也比你好。”就时宁哲这吊车尾的体育成绩,班上想要找到几个比他体能还差的男生也是很难的。   时宁哲更加不想说话了。   “想提升体能吗,这很简单。”衡玉走了过来,抛了一盒酸奶给陶安。瞥了时宁哲一眼,右手握着的酸奶在上下晃荡。   时宁哲立马站直。   衡玉便把那盒没开过的酸奶抛给他,咬着吸管喝着酸奶走到两人面前,“我觉得我们小组成绩不错,但是学习也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体育锻炼是少不了的。”   陶安忍笑忍得很辛苦,连声附和,“班长说得对。”这话很明显,坑的就是刚刚吐槽自己体育不好的时宁哲。   对于卖兄弟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到了现在陶安已经非常心安理得了。   “……”时宁哲刚刚接过酸奶,还没把吸管拆出来,一听衡玉这话下意识就把酸奶抛回给她,“你这酸奶这么贵,我喝不起。”   喝班长一盒酸奶的代价太大了。   “告辞。”时宁哲一拱手,立马溜掉。   陶安在他身后大笑出声。   笑够之后,陶安对衡玉叹道:“班长你太强了,我和时宁哲认识三年,以前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偷懒,现在是你有各种各样的方式能让他不偷懒。”   太强了,惹不起惹不起,还好他和班长不是一个组的。   衡玉挑眉,似笑非笑道:“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陶安你们小组要不要一起。”   “告辞。”陶安也跟着溜了。   校运会为期两天,第二天下午有好几场老师的团队赛,一班的人站在观众席那边给班主任梁恒加油,还拍了一大堆老师们比赛时候的表情包发到班群。   最后一场比赛是班级接力跳大绳,游戏规则是每个班出十个人轮流跳绳,限时五分钟,记录跳过的数量。   这场比赛趣味性比较强,衡玉没有参加,不过也跟着众人去围观。   看到时宁哲站在参赛选手里,衡玉还有些惊讶,想了想就猜到了,大概是哪个报名的同学突然有事,让时宁哲帮忙顶上了吧。   体委指了两个没有参赛的男生帮忙摇大绳。现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正好可以趁这时候练一练。   陶安刚刚跑完四百米,有些不舒服就让时宁哲来顶上去了。站在体委后面,时宁哲望着那上下转动的大跳绳,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绳子打在人身上疼不疼,如果疼的话……他有点怂了。   “时宁哲小公举,看到跳绳落到地上那一刻就冲出去。”衡玉突然出声喊道。   “喔,小公举!”旁边的人起哄大笑。   “班长……”时宁哲有些哀怨。   衡玉笑笑,“认真看跳绳,我说跳你就跳。”   “行吧。”时宁哲嘟囔,至于那个“小公举”的称号,他决定一会儿再说。   绳子摇动,“啪”地一声打在地上,“跳。”衡玉立马说道。   时宁哲咬着牙跑出去,跑到中间时下意识一跳,自己也不知道跳得怎么样。   “跑出来。”衡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宁哲脑子正空白,一听这话就跑了出来,绕了一圈回到队伍后面。   第二轮的时候他就自己摸索到了感觉,也不需要衡玉提醒就能流畅地跳了下去。   比完赛后,时宁哲觉得浑身舒畅,“跳大绳还挺好玩的嘛。”   “小公举说得对。”陶安鼓掌应是。   “……陶安你要打架吗!”时宁哲挽起袖子,冷冷笑道。   “哟,小公举。”衡玉走了过来,看到时宁哲这挽袖狞笑的模样,闲闲地打了个招呼。   “……”时宁哲挽袖子动作一顿,不想说话。   “你这也太区别对待了,班长这么喊你你怎么不反抗。”陶安指责他。   这还不简单。   他怂,他打不过,他也不敢打。   他一点也不想感受被试卷淹没的窒息感。 第177章 非常规学霸   校运会没几天, 天气就转凉了。   订做班服的事情衡玉一开始还真没想到, 还是班里的人看到同年级有几个班已经穿上班服外套,有点儿眼馋, 私下和文娱委员聊天的时候透露出来的, 文娱委员便过来问衡玉的意思。   “还有班歌、班训什么的, 都可以趁这个时候一起征集。”文娱委员补充。   这就是班级文化建设的内容了, 整理出来之后也有利于提升班级凝聚力。毕竟如果想要让一个集体有凝聚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集体里的成员都参与进来,一起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建设这个集体。   衡玉思索一番, “这些事情你也别大包大揽了, 我们班里学过绘画的人不少,干脆先在班里征集班徽标志。班歌、班训这些也一起征集。”   没多久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语文老师走进教室,让大家把她前天发下去的一份文言文练习拿出来。   练习题印成一张试卷, 衡玉只做了前面几道题。她也不用听讲,握着手里的笔开始写下面的题目。   “万人以为方阵……望之如荼……左军亦如之……望之如火。”   笔尖划过这句注释, 脑里已经浮现出了一个成语——如火如荼。   这个成语, 再配上这句古文,画面感极强,衡玉下意识转着手里的笔, 脑海里已经构思出了班级图徽的大致模样。   她从书堆里抽出素描本, 也不用炭笔,握着签字笔就开始画图。   她的手很稳,心中已经有了构图, 落到纸上时线条流畅,渐渐成形。   ——仰天凝望的麋鹿,身躯被花丛掩映,“火荼”二字变形恍若自下而上燃起的火焰,立于麋鹿身侧,仿佛是在焚烧一切。   不过十多分钟,衡玉就把心底所想的图画完了。她盯着图纸看了一会儿,在纸页右下角添上“如火如荼”四字。   ——如火浓烈,如荼草柔和。在古语中有比喻军容之盛的意思。   等到下课,衡玉过去找文娱委员,把自己画好的麋鹿图标展示给她看。   文娱委员扫过图标,眼前一亮,目光落在变形的“火荼”二字上,“这是一团火吗?”视线扫到右下角那行疏朗飘逸的字,反应过来,“火荼?拿来当班风班训也很合适。班长你有这一手哪里还需要去征集,刚刚直接交给你来就好了。”   衡玉提醒她,“这个如果你觉得合适就找人扫描到电脑,再让人把线条加粗处理,到时候放出来给班上的同学看一看。班歌、班训这两个你也记得通知。”   “yes,madam!”文娱委员两指合并,冲着衡玉一挥,“这本子班长你暂时还需要吗?”   “不用了。”衡玉把本子往她桌面搁好。   文娱委员看着素描本前面几页似乎也画有东西,颇为心动,“我能看一看前面的画吗。”   衡玉没意见,把本子留给她就转身离开了。   “时宁哲。”下课时间班里有些嘈杂,但文娱委员的喊声还是很具有穿透力的。   时宁哲正趴着桌子睡觉,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迷迷糊糊抬起头来。   文娱委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不好意思喊错了,小公举,你电脑技术不是不错嘛,今晚回家之后把这个图徽扫描到电脑,再把线条加粗,我们拿来印在班服上的。”   时宁哲立马不困了,两手抱胸,长腿搭在前桌的椅子上,坚决道:“不干。”   不干是不行的。   文娱委员重重拍他的桌子,“集体意识懂不懂。如果你不想为同学服务想好好学习,那你就多刷几套题替班级提高平均成绩吧。”   时宁哲:“……这话耳熟。”这不就是班长常拿来威胁他的话吗!   “一句话,你做不做。”文娱委员颇为干脆。   “……”时宁哲瞥了坐在他前面的衡玉一眼,心里掂量着,手要伸不伸的。   赵淼在旁边看着心烦,直接起身走过来,一把将素描本拍到时宁哲怀里,“兄弟,干脆点。”   他们班的妹子都这么直接干脆的吗。时宁哲抱着素描本,时宁哲悲愤,他觉得自己一定得爆发一回,不然班委一定特别喜欢找他干活。毕竟他电脑技术好是公认的。   “时宁哲,四排吃鸡吗?”衡玉突然回头问道。   小曲、月刀寒现在都有空,刚刚在群里问她要不要一起开一局绝地求生。四人局还缺一个人,衡玉就想到了坐她后面的时宁哲。   能躺平被人带着走向人生巅峰为什么要自己刚,时宁哲立马点头,“好,拉我。”瞬间忘记了爆发的事情。   等他再想起这件事时,已经是在他和陶安走去食堂的路上了。   听完时宁哲的遭遇,陶安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反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智商越来越没下限了。”怎么看怎么傻甜白。   时宁哲被陶安这么一吐槽,沉默片刻回想当年,幽幽道:“……回想当年,我也是学校里有名的高岭之花。”所以他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地步的。   陶安:???   一班高效率是公认的,有个行动力超强的班长带头,不少拖延症晚期患者也都不磨磨蹭蹭。   等到周末收假回来,文娱委员和学委这边已经征集到了十六条班训,二十二首班歌备选项,班徽底稿也已经扫描到电脑上处理好。   晚读前半个小时班上的同学就已经全部到教室了,辛白雅将专门用来上课的五十五寸大电脑打开,把相关的文件导进电脑,方便一会儿给众人展示。   “大家先停下手头的事情,我们来选一选班歌班训吧。”辛白雅招呼众人,而文娱委员也走上讲台陪她一起。班主任梁恒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教室,正站在教室后面看着。   二十二首备选班歌全都被辛白雅剪了高潮部分,每一首大概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辛白雅解释一句,“这些歌都比较耳熟能详,所以我就随便放放。听完之后就投票,每个人有四票,我们一共选出四首班歌,喜新厌旧的话就唱腻一首换另一首,省得下回还要重选。”把众人都逗笑了。   播完一首文娱委员便在黑板上写出序号以及歌名,方便投票。二十二首播完,再进行投票计票,把四首班歌选出来后,晚读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星期天晚上的晚读课时间其实是安排给班主任上班会课,辛白雅早就与梁恒沟通好要用这个时间选班歌班训,所以选完班歌后众人很快就进行到下一项。   十六句班训被展示在电脑屏幕上,等众人都看过后,辛白雅便开始招呼大家投票。   挑选完班训,她就点开火荼图徽,给大家介绍这张图徽的构图。众人对于用这张图做班服底图没什么意见,很快也就完事了。   之后的两天时间,找好订做班服的店家,完善班服细节设计,统计班上同学和任课老师的尺码,收钱缴费。   订做班服的店家是衡玉去找的,在这一过程中她还展露了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那就是极具杀价天赋。   反正辛白雅等人是一直在旁边围观,眼睁睁看着她面无表情敲着电脑,而对面的卖家溃不成军,最后给出了一个极为良心的价格。   忙完这些事,众人又陷入月考的复习中。   考完月考后,众人心心念念的班服也回到了学校。   没能消停多久,十二月中旬,元旦晚会的节目海选面向全校开始了。   时宁哲对这事不感兴趣,他比较感兴趣的是跨年那一天学校举办的另一项活动——校园商业街。   在这个活动里,学生能以班级或者个人的名义申报摊位,贩卖东西。贩卖的东西可以是吃的,可以是用的,形式不拘。因为一中这个活动面向学生,也面向校外人士,所以那一天学校的人流量很大。   据时宁哲所知,只要产品稍微新颖一些,基本都能赚上一笔,只不过是或多或少罢了。   今天是周五,下午的课上完后,衡玉背上书包就要离开。   时宁哲连忙把衡玉喊住,“班长,校园商业街这个活动你要不要参加。”   学校给每个班都拨了一个摊位,这两天副班长他们就在讨论班里要卖什么东西。选择余地基本都是卖吃的或者卖一些小物件,衡玉对此没有太大的兴趣。   不过她也没马上反驳,而是缓缓坐回椅子上,扭头过去与时宁哲对话,“你想参加?”   “对啊,我想找你搭伙。”时宁哲扯住衡玉的袖子,目光清亮。   找她搭伙?   衡玉瞥了时宁哲一眼,立马猜到真相,“你这生意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必须我出面?”   时宁哲鼓掌,“班长聪明。”拍了几下,见衡玉不为所动,时宁哲的鼓掌声一点点变小,他尴尬地咳了咳,讪讪道:“那什么,我问过学长学姐了,他们说在那天卖游戏周边的人很少。游戏周边啊,这是多么大的市场。蛋糕效应懂吗,整个蛋糕都是我们的。”   他可是提前做过市场调研的,班上不少男生对游戏周边都挺有兴趣的。   “等到了那天,您老人家就往那一坐,我可以把我的手办贡献出来。顾客买完东西之后可以抽奖得到一些小奖品,买得多还能和你打一局游戏,赢了你就能赢下手办,怎么样,这个主意是不是特别惊天地泣鬼神。” 第178章 非常规学霸   这个主意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方在于, 他那套绝版手办绝不会有被人赢走的可能性。   然而这个主意要实现,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需要班长的配合。只是衡玉听完时宁哲的介绍后只觉得麻烦,没觉得哪里对自己有益处, 于是果断拒绝。   “出师未捷的感受, 你能体会到吗。”时宁哲向陶安吐槽, 他往陶安前桌的椅子一坐, 转过身来,两只手撑着陶安桌子边沿。   陶安把手里的编程书翻过一页,淡淡道:“你觉得你这个主意很好吗?”   “难道不好吗, 市场调研我都做了, 为了这事,我爸书架上那几本商业书我可是没少看。”   “我就觉得你这主意对班长没什么好处。”瞥见时宁哲有开口的欲望,陶安继续补充,“别说什么分钱了, 你自己想想班长那直播间,她像是缺钱的人吗。”   是啊, 时宁哲换了个姿势, 下巴枕在手臂上。他还比陶安多了解一件事,那就是班长家现在租的那套房子已经被她买了下来,而且班长好像还在市中心那一块买了房子。   他这摆一天摊, 行情好也许能挣个几千块, 但在一套房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这事儿还是时宁哲他爸点播他的。   父子两难得谈心,时铭听完儿子别扭的请教后,反问他:“这世上很多人可以以利动之, 如果不能以利动之,那么就试试以情晓之。这道理放商场有用,放在平常也不差什么。”   以情晓之……时宁哲觉得,这比让他用利益打动班长还难。   周末收假回去学校,时宁哲整个人仰倒在椅子上,懒洋洋坐着。瞥见衡玉走进来,与她对视几秒,长长哀叹一声,挪开了视线。   时宁哲这人把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衡玉不用猜都知道他在苦恼什么,走过自己的位置时,把手里提着的几份小蛋糕分别放在小组众人桌子上,“我爸刚做出来的小蛋糕。”   时宁哲瞥了一眼,目光紧紧盯着包装完好的小蛋糕,沉思几秒,他脑中灵光一闪,“班长,叔叔这么好的手艺,校园商业街那一天他要不要过来摆摊。”对上衡玉的视线,他咧嘴笑道,“我就觉得,叔叔手艺这么好,单单就只有我们这么些人能吃到太可惜了。”   衡玉回望他,没有说话。   没得到回应时宁哲也不虚,他心中一定,语速放慢,一边说一边思索完善突然冒出来的主意,“如果叔叔感兴趣,我可以帮叔叔在网上申请摊位,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也处理了,叔叔只需要做甜点就好。需要苦力帮忙搬东西什么的,叔叔也可以找我,肯定随叫随到。”说完之后,时宁哲在心底暗暗呼了口气。这就算是另类的以情晓之了吧。   衡玉没想到时宁哲能临时想到这么个曲线救国的方式。   之前拒绝是因为嫌麻烦,现在时宁哲为了请她帮忙都曲线救国了,衡玉便不像最开始那样一口拒绝,而是把蒋莫的电话告诉时宁哲,“你自己去和我爸说吧,无论事成不成,我都帮你了。不过我也不能一直呆在那,你看着安排,如果不合理的话……”   “这方面我肯定上道。”   时宁哲保证一句,在手机里输入蒋叔叔的电话,看现在时间还合适,就一溜烟跑出了教室。   十多分钟后,他志得意满走回教室。   邀请到了巨大金手指坐镇,申请摊位也成功,时宁哲这就开始在网上淘找周边。最近比较热门的手游、网游都被他扒拉了一遍,抱枕、手表、人物模型、人物立牌、挂件等,时宁哲还去网上找了游戏风景图和角色图定制成明信片。做好这些事情,他认真翻看着自己买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觉得少了点自己的原创特色。   迟疑了两天,时宁哲还是厚着脸皮跑去找衡玉,“班长,我问你件事,如果让你来画动漫人物,一张你需要画多久。或者你先前画的那些,如果我想买下来,你卖吗,卖的话能给我个友情价不。”直播间那里除了玩网游,班长还直播过她画天行游戏角色的过程。   十几分钟的时间就把大概的线条底稿打好,明明还只是个模糊的轮廓,但是怎么看就怎么有那个角色的神采。而且除了半成品,班长也展示过她画的成品,之前还抽奖给粉丝送出去几张。   没错,自从和班长玩过一局吃鸡,被班长顺利带飞后。他……又重新追班长的直播了。   只不过为了不让班长、陶安知道丢面子,他在学校都是暗戳戳看回放。   “你想拿去卖?”衡玉正托着下巴在算一道题,听到时宁哲的话把笔往旁边一搁,坐直身子。   时宁哲挠挠头,“拿来印明信片挺好。”   衡玉点头,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先前画过动漫人物?”   时宁哲瞬间尴尬到爆炸,衡玉莞尔,也不再逗他。   “事情我来弄就好,你忙商业街事情的时候也别落下功课。”衡玉对他说道,同时把他搁在书架上面的两张空白卷子抽了出来,往他桌子上一拍,轻描淡写道:“数学这张今晚就要交了,物理这张也提前写了吧。”   让班长出力,这就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啊。但想了想那些让他眼馋的人设图,时宁哲笑着把两张试卷都握住,觉得何止是两张,他能一口气写完四张。   →_→虽然最后的结果证明他只写完了一张半。   在时宁哲翘首以盼下,跨年那一天终于越来越近。这几天他旁敲侧击衡玉好几回,想要提前见到衡玉准备的明信片到底是怎么样的,可却遭到了无情拒绝,后面衡玉嫌他烦了,只能给他安排一堆作业转移他的心思。   跨年前一天,铺子位置在一中官网公示出来。   铺子的位置是随机抽签决定的,一条商业街嘛,位置自然有好有坏。   时宁哲兴致勃勃进入学校官网去看,看完之后整个人都焉了。他到底非酋到了什么地步,申请的两个铺子,一个在最西边,一个在最东边。   因为商业街是学校的街道,按照学校那四通八达的道路,呆在中间那些商铺是人流最多的了,而最西边和最东边的铺子靠近两个侧门,跨年那一天学校会把侧门都锁起来,可想而知这两边的人流。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班里的商铺,位置好得不能再好那种。   哀叹了一回,时宁哲还是得撸起袖子继续干。他可是把自己所有的小金库都押上了,赚不回本亏大发了啊。   十二月三十一号这一天,早上的四节课大家都上得颇有些走神。老师对此也见怪不怪,根本不讲什么重要内容。   中午一放学,时宁哲也顾不上吃午饭,拉着陶安去学校指定的地方搬桌子什么的。这些东西都别指望学校帮忙,借还全都靠学生自己,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摆个摊学校还帮你把杂事都办妥。   反正从十二点开始,一直忙活给两个铺子搬桌子椅子还有打理清扫,等时宁哲终于能缓口气时,也已经到了下午一点。   学校给每个铺子都提供了帐篷,靠边缘的位置虽然偏僻,好处也是有的,那就是地方绝对够宽敞,反正时宁哲花了大半个小时把他买来的东西摆了个满满当当,还有一大堆周边包装好装在袋子里,放在地上。   他那一套绝版手办,则被他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这时候街上已经有了些人气。   衡玉两只手都提满了东西,背上也背着包,慢悠悠走过来。她把自己买个两人的午饭递给他们,右手提着的一大袋明信片也放在旁边,再把重得很的书包解下来。   时宁哲也顾不上吃饭了,他已经兴冲冲去翻明信片。陶安瞥了眼衡玉装得满满当当的包,有些惊奇,“班长,认识那么久,你这还是第一次包里装了那么多东西。”作业都在学校做完,在家不需要学习,班长每天背着的书包在陶安看来就是个糊弄人的摆设,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   “时宁哲,过来把包打开。”衡玉招呼。   时宁哲正在拆自己心心念念多时的明信片,听到班长的话颇有些不甘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明信片,快速把班长的书包拉开。   书包拉开,画册一角露了出来。   “画册!是我想的那样吗!”时宁哲把书包扒拉开,抽出一本画册,一看封面熟悉的游戏角色雪女以及画册的名字,顿时把嘴咧开大笑出声,“班长,你太帅了,今天你气场绝对一米九!”   狂笑几声,时宁哲把画册抱怀里不撒手,“这画册你要拿来卖吗,怎么卖?”他肯定要自留一本。   衡玉把陶安旁边的空椅子往外拉出来,坐了下去,勾唇笑道,“不卖,我这有四本,我们三一人一本,剩下一本用来当抽签的奖品。”   “班长!!!”时宁哲望着班长,眼里泛着光,“你今天,气场两米。”   衡玉:“……”   画册封皮质感很好,画册里面的内容时宁哲看了,不算厚,但是每一幅画都处理得很好,绝对是良心之作,这本画册单是成本就很高了。   “真不拿去卖吗?”时宁哲一看这画册就知道衡玉花了很多心思在上面,“这么好的画册就做四本也太可惜了。”   不过这么一想,他手里这套也能算绝版了,更加高兴抱在怀里。   傻笑半天,时宁哲终于想起来吃饭这事。他和陶安两人坐在旁边吃盒饭,衡玉则看不下去时宁哲的审美,重新把各类周边摆放了一遍,而时宁哲那套绝版手办放在最中间,画册摆在手办后面,唬头做了个十足十。   等时宁哲他们飞快吃完饭,就开始做生意了。   ——是金子总会发光,是高手总会出名,以及,有收藏癖但又是非酋的人真可怜。   这是时宁哲今天得出来的最大结论。   他这里,买三十块钱东西可以抽一次签,超过一百块钱可以和班长对战一次,只不过班长在的时间是从下午三点到下午六点。   “天行”这款游戏受众多广啊,为了那本画册,有好几个男生一口气抽了十几张签,不过全都没中就是了。   而时宁哲挑选的两款游戏,尤其考验手速与反应的“节奏舞曲”、对战类的当红游戏“战皇”,两款游戏随便选一款,反正班长都是全方位碾压对手。   那英姿,那效率,时宁哲看着看着就觉得班长多出了几个迷弟,看那些男生问班长要联系方式下次较量要得多积极,虽然班长拒绝得很果断。   陶安看着看着就觉得班长要多出了几个追求者。   两个人交头接耳沟通一番,陶安对时宁哲的眼神已经不抱希望了。   时宁哲对陶安的眼神也不抱希望了。   讲真的,他觉得能喜欢上班长的男生,一定得是一个对学习极度痴迷的人。   毕竟班长,喜欢让人刷题……   这一边,衡玉已经打过二十多场比赛了。因为对手实力都不算强,所以打了二十多场后她的状态依旧同最开始一样。   这些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的,有些男生还特意给认识的高手发消息,让他们快点过来撑场子。一时之间时宁哲摊子周围围了一大圈人,热闹得很。   梁恒也知道班上的情况,下午五点多出门,先去看了班上卖水果捞的铺子,溜达一会儿,想起时宁哲那家伙好像在南门那一块卖东西来着,便往南门那边溜达过去。   南门这里偏冷清,唯独一个铺子是特例。   好家伙,也不知道那铺子卖什么,竟然这么热闹。梁恒在其他铺子没看到时宁哲,就往那边被围住的铺子走过去。刚一靠近就听到时宁哲的声音,“你们别激动啊,大神是能随便出手的吗,一百块钱打一次游戏,麻烦大家遵守规矩啊。”   “奸商。”有人翻了白眼吐槽。   时宁哲对此颇为自得,“反正平时她可不会出手的,大家抓紧机会。”   “这是在干嘛?”   听到有人问了这么一句,时宁哲正低着头整理摆件,头也不抬回道:“你想和游戏大神玩一局吗,想的话就看一看我挂在右边的活动规则。”   说着,他还比了个手势,往旁边指去。   刚一伸手,就被陶安狠狠拍了一掌。   “游戏大神?”梁恒重复,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衡玉刚刚结束一局游戏,听到这过分熟悉的嗓音,仰着头,缓缓地,冲梁恒微笑。   他那异常自觉,刻苦学习,经常去问老师要试卷习题来刷的班长,游戏玩得这么好?!   “老师,我在游戏方面天赋异禀,随便玩玩就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了。”衡玉淡定退出游戏,给梁恒解释了一句。   所以她在游戏上真的没有花时间,绝对不影响学习的。   在场其他人一时沉默。   “老师你吃饭了吗,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去我爸那铺子看看,他做的点心很好吃,一会儿你带些回去给师母吧。”说着,衡玉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呆滞着的人群,与梁恒一起离开了。   “不是,就走了!?”   时宁哲也从呆滞中回过神来,他咳了两声,“那什么,已经六点了,你们不能因为她是大神就不体贴女孩子啊。”时宁哲强忍着嘴角的抽搐,给围着的众人解释。   “……”行吧,大神已经走了,围着的大部分人也走了,剩下那些抽奖依旧非酋的人,摸着自己干瘪的小金库,也只能含恨离开了,只不过走之前还与时宁哲商量如果画册没人能抽中,是不是换个方式交易?比如说直接买卖什么的。   那些人离开时依依不舍的小眼神看得时宁哲心里暗爽。   等铺子周围没客人后,时宁哲认真算了笔账,抬起头冲陶安挤眉弄眼,“兄弟,赚大发了!”   这一边,蒋莫的生意还算不错,衡玉与梁恒过去后只剩下桌子上摆着的那十几个小蛋糕了。   给班主任包装了三个小蛋糕,目送他离开后,衡玉坐在蒋莫旁边的椅子上,陪他一起算今天赚的钱。   蒋莫乐呵呵道:“没想到一中今天这么热闹。”   晚上六点多七点时,正是整条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候。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他们的铺子也接上了灯泡。   想起刚刚走过来时那人挤人的盛况,衡玉笑着点头,“按照往年数据,这一天学校的人流量起码得超过两万人。”   “给学生这么个锻炼机会挺好的。对了,你们那边卖得怎么样?”   “时宁哲赚大发了。”时宁哲提价提得一点儿也不手软,毕竟在这么个特殊日子里,大家花钱都花得比较随意。   “还挺厉害。”蒋莫点头。   父女两正说着话,这一边段冰就牵着段芊芊过来了。她是专门带芊芊过来凑热闹的。   四人说了一会儿话,铺子剩下的几个小蛋糕最后干脆也不卖了,自己拿回去吃,蒋莫带着三人去附近找了家餐馆吃晚饭。至于铺子的事情,衡玉给苦力时宁哲发了条消息让他过来收尾。   晚上九点半,衡玉照例打开直播。直播结束后去看手机,发现时宁哲激动之下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先是说他纯利润赚了四五千,然后又说他爸那老古董还夸他了,最后他还让衡玉把银行卡发过来,他给衡玉打钱。   【算你搬东西的辛苦费吧。】衡玉回了一句,就把手机扔床上,取了睡衣去洗澡了。   时宁哲坐在副驾驶上,由他爸过来接他回家。他兴奋得不行,一路嘀嘀咕咕,看到衡玉回复的消息后啧啧感叹,“大神就是大神,辛苦费都给得这么爽快。”   他现在已经不说班长是学神了,学神只指学习方面,班长这是方方面面都溜到飞起啊。 第179章 非常规学霸   一天后, 时宁哲才发现班长的辛苦费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竟然不知道他爸什么时候有了班长的联系方式, 还背着他去联系班长,拜托班长给他安排跨年这一天的三千字心得体会!   一看这套路, 时宁哲就知道肯定是他爸的手笔。   班长只会盯着他刷题学习, 这些心得体会和她没关系, 她往常才没这种闲情呢。   【班长, 按远近亲疏来论,你不应该帮我吗,为什么要帮我爸压榨我】他飞快回了消息过去。   衡玉那边消息回复很快, 【叔叔以前不是给我爸送了一瓶好酒吗】   一瓶酒而已, 收买班长未免也太便宜了。   时宁哲哀叹,其实他也打算要写心得好好记录昨天的事情,但被他爸催着写,他就起了那么点逆反心理。   罢了, 把这件事先放一边,时宁哲换了个话题, 【蒋叔叔不是说他想要上厨艺课吗, 我爸这边有个朋友打算开课,蒋叔叔可以了解了解】附了条链接。   系统学习厨艺的事情,从国庆之后蒋莫就在考虑了, 不过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班级。衡玉看完时宁哲发过来的话, 直接把链接转给她爸,让她爸自己去考量。   元旦三天假期很快就过去,收假之后一班不少同学都进入了期末备考状态。   赚了一笔钱充盈自己的小金库, 时宁哲这几天都很飘。他家境虽然很好,但这一笔钱是他自己赚的,象征意义不同,成就感都要溢出来了。   不过没能得瑟太久,一看到班上同学进入紧张的复习阶段,他立马也缩起脑袋,把之前刷过的卷子都翻出来复习。   学着玩着,高一,高二,嬉笑怒骂都还历历在目,却已经迎来了高三市摸底考。   参加高三市摸底考,考完最后一科理综,时宁哲也不偷懒,十分自觉,跑去找衡玉把选择题答案都核对了一遍。他和陶安的选择题都没有全对,两个人对完答案后也不急着吃饭,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先把错的选择题订正。   时宁哲用红色签字笔圈画题干,重新再读题目,之前没做出来的选择题立马有了新的思路。按照这个新的思路一算,果然得出的答案是班长给的那个选项。   订正完毕,他还在题目下方空白处总结考点和注意事项。   写完这挺长的一句话后,时宁哲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疏漏就把笔搁下来,托着下巴目视前方,有些走神。   陶安订正完后,走过来敲了敲时宁哲的桌子,把他从出神状态唤回来,“回神啦,去吃晚饭。”   “噢噢,好。”时宁哲起身,勾着陶安的肩膀走出去。路过行政楼时,他两手抱着后脑勺,迎着九月的暖风与依旧有些灼目的阳光,突然出声道:“我觉得,挺刺激的。一中的特尖班啊,我竟然就混进来了。”   他仗着自己智商不错,从小学起上课就不怎么认真听课,初中的时候也是到了初三才发力。上高中的时候,原本也是想着像以前一样混日子的,结果被班长一压榨,从高二分了文理后,他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二十,喜得他爸给蒋叔叔又送了好几瓶美酒。   陶安白了他一眼,“你应该好好感谢班长。”   时宁哲这性子就是欠收拾,如果不是班长强权镇压,这小子肯定不可能学得这么好。   高二分文理,一班是理科班,所以只是把班上选文的同学调出一班,原来的班底并没有大动。而特尖班是在高二下学期考完期末考后重新组的班,是一中拿来和其他名校相比,冲a大这些顶尖学府的最强阵容。班里的人数甚至都没有过四十人。   这特尖班选人,参考的是高二一整年的成绩,按照权重来算分排名,从前到后取三十七人组成特尖班。除了特尖班外,还设了四个尖子班,他们原一班只有三个人来了特尖班,就连辛白雅也只是去了尖子班而已。   时宁哲感慨,“是啊,我决定给班长换个正常的备注,蒋扒皮从此成为过去式。”   衡玉手里抱着从教务处那领回来的资料走出行政大楼,西侧门和食堂方向一样,她坠在两人后面,加快步伐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然后就听到了时宁哲这句话。   原来时宁哲以前都给她取外号叫“蒋扒皮”啊。   衡玉眉梢微扬,放缓了脚步。   “……被班长知道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陶安无语,时宁哲这是在上赶着找死吧。   时宁哲给了陶安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这还用猜,班长肯定是用试卷把我压榨死。”   两人聊得投入,一直没注意过附近。衡玉走到岔路口,直接拐了过去,懒得再听时宁哲的吐槽。   “好吧我说笑的,我给班长的备注还是很中规中矩的,大神两个字足以诠释我对班长的崇拜之情。”时宁哲耍够宝,这才好好说话。   “你就瞎贫吧,别撞在班长手里。你刚刚的话如果被班长听到就好玩了。”陶安随口吐槽。   时宁哲倒是警惕起来,猛地往四周看了好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马舒了口气,“班长肯定早就回家了,绝对不可能听到的。”   而被时宁哲认为绝对不可能听到的衡玉,现在已经走出了校门。她也不急着回家,而是慢悠悠往学校附近的书店走去,特意为时宁哲挑了一套语文卷子,里面收录了去年的高考卷子以及一些名校出的模拟卷。   晚上去学校上晚自习,衡玉顺便把这套卷子拿了过去。   时宁哲和隔壁桌正聊天聊得开心,看到衡玉甩到他面前的卷子时呆滞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班长,我……”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当然这话不敢说,时宁哲咽了下去,幽幽道:“你是想我帮忙参考这套卷子好不好用吗,我觉得题目吧,只要刷了就是有收获的,不分好不好用。班长加油刷。”   衡玉顺着他的话点头,却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前面那一大段话说得挺对的,不过是你加油刷。这个星期找空闲时间把卷子里的文言文都刷了,每一篇文言文中出现的常用词按照语文老师给出的归类整理出来。”   衡玉语重心长,“你语文不好,多刷题多归纳,这样成绩才能提高。”   时宁哲:“……”   等衡玉转身离开,认命的时宁哲这才伸出颤抖的右手掀起封皮翻看目录。   认真数了数卷子数量,四十二套,他非常有理由怀疑,班长没怎么认真挑,而是直接把最厚的一套卷子买了下来。   隔壁桌的男生一直有关注,瞥见时宁哲握着封皮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不由感叹,“你和班长关系真好。”他们班准备也要开展学习小组活动了吧,他也挺想和班长一个小组的。   时宁哲咬牙,把第一套卷子翻开,开始认命刷题。   他和班长关系是很好,好到班长愿意自掏腰包给他买试卷刷。   这样的好,真是让人有些消受不起。   不多时就上了晚读,晚读之后第一节 晚自习安排的是语文。语文老师从后门走进来,一靠近时宁哲就听到时宁哲在小声碎碎念着什么,下意识放缓步子侧耳细听。   “语文好啊语文妙,学习语文真开心。”   听到这句打油诗,上了年纪的语文老师微微挑眉。   这时宁哲的自我催眠做得还挺到位啊。   到了高三嘛,以前不够感兴趣,催眠着催眠着也就喜欢上了,从教二三十年,这样的例子他见得可多了。 第180章 非常规学霸   催眠学习法有用吗。   实际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时宁哲用亲身实践表明, 口号式的自我催眠时灵时不灵,该不想学语文的时候还是不想学。   尤其是这一次摸底考成绩出来, 受到严重打击的时宁哲更不想刷语文题了。   语文这一科, 因为他的作文审题偏题、文言文理解出现偏差, 直接被甩出了年级前一百名。   周末两天, 仇大苦深刷着文言文题目,时宁哲觉得人生简直一片黑暗,尤其是晚上的时候他爸打电话给他, 表示自己正在外面和公司的高层吃饭, 让时宁哲自己吃晚餐,不必等他。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嘈杂,时宁哲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爸那女秘书的声音,声音婉转妩媚, 正在柔声劝酒,而他爸说话已经大着舌头了。   尤其是他爸说今天可能回来得很晚, 这向时宁哲释放了一种很不好的信号。   “爸, 你们在哪里吃饭啊,我和我朋友也打算约出去吃顿好的,你们那的饭菜如果好吃我和我朋友也过去那里。”时宁哲不动声色试探。   时铭没察觉出来什么不对, 痛快报了个地址。   挂了电话, 时宁哲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开始狂call陶安,让兄弟来个江湖救急。   然而兄弟现在回了老家, 不在市里。听完时宁哲叽里呱啦的解释后,陶安倒是挺理解时宁哲现在心底的想法。这家伙看着成熟,实际幼稚得很,虽然因为中二期比较长而和他爸相处别扭,但肯定也不想他爸娶个后妈回来。   “宁江饭店不就在宁秀区那边吗,班长家离那里不太远,你干脆找班长和你一起去算了。”班长机智,真有什么意外还能让班长救个场。   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语文卷子,时宁哲幽幽叹了口气,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听得陶安心下发毛。   “行吧。”这一声应答十分勉强。   “不就是四十二套卷子吗,也不至于吧。”陶安吐槽。   “这仅仅只是四十二套卷子吗,这是我多少个即将不眠不休、奋笔疾书的夜晚!”   时宁哲觉得自己和陶安没有共同语言了,他为什么要和一个不偏科的男人聊那么久的天,从性别上来说,还是班长这个选择更加正确。   无情挂断电话,拉开联系人列表,手指在备注着“大神啊啊啊啊”的电话上停顿。   他一个男的,请班长去这么高档的饭店吃饭,不会被人误认为他们早恋吧。   虽然班长颜值高,但给人刷题这个毛病简直无药可救,万一班长误会了他并且对他产生意思他该怎么办。   突然,时宁哲想起来蒋叔叔现在的情况和他爸好像有点儿相似,尤其是住在班长楼上的段阿姨,时宁哲因为周末经常去蹭吃蹭喝,碰见过段阿姨一回。他顿时对衡玉生起“天涯沦落人”的感觉,那些胡思乱想被抛到脑后,手指顿时点了下去,拨通了衡玉的电话。   衡玉正享用着蒋莫的爱心牌可乐鸡翅,手机屏幕亮起来,她手上还拿着鸡翅,拜托蒋莫把手机划上去接起电话,还点开了免提键。   “班长,你今晚有空吗?”   “直播之前都有空。”   确认班长有空后,时宁哲才继续道:“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宁江饭店吃好吃的。”   宁江饭店在市里算是数一数二的饭店。当然,看一家饭店是否数一数二,评判标准并不是饭菜的味道,更多的还是这家饭店的价格以及档次。   “这么大手笔?”衡玉挑眉,宁江饭店一顿饭的价格估计已经有时宁哲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句反问激起了时宁哲的谈兴,他幽怨地叹了口气,拉开房间窗帘眺望远处灯火通明的夜景,想起现在别墅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顿时觉得自己此刻真是一个小可怜虫,“我现在特别担心我爸再婚。”   衡玉不着痕迹瞥了她爸一眼,坐在隔壁沙发上看电视的蒋莫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依旧认真看着电视。她起身,解下一次性手套,和时宁哲说了句等等,就要往阳台走去,然而时宁哲已经如同炮仗飞快开口。   “我爸那女秘书我见过,长得有几分姿色,能力不错,反正很得我爸信任……”   衡玉反应过来,立马关掉免提。   “你也知道,我爸的公司现在蒸蒸日上,形势大好,那女秘书对我爸很有几分意思,虽然我爸没什么表示,但我很担心啊,时铭那家伙可不像是个坐怀不乱的。”时宁哲撇撇嘴,批评起他爸一点儿面子也不留。   “我可不想成为一个有后妈的孩子。今天我爸在外面和他公司的人吃饭,还喝得醉醺醺的,万一他做出什么事情怎么办,我就想带你去吃饭,顺便把我爸带回家。”   衡玉揉了揉太阳穴,没再走出阳台,而是坐在沙发角,“这个主意,不得不说很糟糕。”   “……那怎么办啊。”时宁哲用头轻磕墙壁,十分纠结。   “宁哲,与其在这里担忧,你不如和你爸爸开诚布公。”蒋莫听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大概猜到了谈话的内容,他沉吟片刻,还是提高声音说道。   蒋莫的声音透过手机后并不大声,但在安静的环境里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时宁哲那边沉默半晌,突然发出惨叫,“班长!!”   “我在吃东西不方便,我爸就帮我按了免提,然后你前几句话我爸就听到了。”衡玉快速解释一番。   时宁哲愤而挂电话。   衡玉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打算去厨房洗个手,谁想时宁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要和蒋叔叔聊天,你把电话给他!不许偷听!还有,明天给我带蒋叔叔做的甜点,不然我就不刷题了。”时宁哲气冲冲道。   “哦。”衡玉面无表情应了一声,把电话递给蒋莫,懒得吐槽。   蒋莫那边接起来,不知道时宁哲说了什么,他瞥了衡玉一眼,无奈笑笑,起身走去阳台。   没自己什么事,衡玉也不急着去洗手了,取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手套,开始继续啃她的鸡翅。反正两人聊天的过程她也不好奇,只要知道一个结果就好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了解她爸有没有再婚意思的契机。   衡玉不会抱着和时宁哲一样的想法。这么多个世界走过来,再深的亲情,再深的友情她都遇到过,也遇到很多有各种志向的人,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她从这些人身上学到的最大一个词就是尊重。   尊重身边人的选择。   不知道聊了什么,衡玉把这一碟可乐鸡翅都吃完了,蒋莫才把玻璃门推开,从阳台走进客厅。   蒋莫轻轻把手机放回到衡玉身边,保持着半弯着腰的姿态与衡玉对视,想了想,轻声问道:“玉儿是不是也会担心爸爸再婚?”   衡玉摇摇头,“我只希望爸爸快乐。”   蒋莫站直,抬起手揉了揉衡玉的头发,笑道:“刚刚宁哲问了我这个问题,他问得倒是直白。”   没有再隐瞒,蒋莫向衡玉解释,“其实芊芊的父亲姓蒋,嗯……”他含糊过去,继续道,“之前你堂爷爷从隔壁省过来看我,在我们家住了两天,遇见过芊芊,就拜托我帮忙多照顾她们母女两。这件事你段阿姨后来也是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家里的情况真的比较困难,她在知道这件事后根本不会再接受我的帮忙,这两天我还在考虑要不要收芊芊当干女儿。”   衡玉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狗血又巧合的桥段在。芊芊的爸爸出轨,离婚后孩子被判给妈妈,而芊芊的爸爸和蒋莫还是血缘不远的堂兄弟。   这件事蒋莫没告诉衡玉也有他的考量,毕竟出轨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而且蒋莫和堂伯的关系不错,但和堂弟的关系就一般了,平常也凑不到一起,蒋莫就没有刻意给衡玉八卦过这些事情。   “那,爸爸有想过要重组家庭吗?”衡玉再问。   不是段冰阿姨,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蒋莫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来,他的手机链尾端,挂的还是妻子年轻时候的照片。   “你妈妈一直都在陪着我,不是吗?”蒋莫摩挲着妻子的照片。年轻的时候他就嘴笨,学不来那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只是在娶了妻子的时候暗暗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对她好一辈子。   一辈子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多长。一眨眼的功夫,梳着双马尾到处乱跑的女儿现在就坐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和他讨论起这些事情来了。   衡玉笑了,握住蒋莫另一只手,“我也一直在陪着你啊。”   蒋莫欣慰笑起来。小说里轰轰烈烈的爱情太多,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又或者是千金一掷,而他只是个普通人,不会说甜言蜜语,不会海誓山盟,也没有那个资本一掷千金。可他也有自己的,深爱着妻子的方式。   也许普通,但这就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爱情。   周末收假回来,衡玉给时宁哲带了不少蒋莫做的甜点。   时宁哲的位置被安排在衡玉后边。和时铭开诚布公,得到一个令人还算满意的答案后,时宁哲得瑟抖着腿。   看到衡玉走进教室里,脸上一时间有些尴尬。不过他在衡玉面前尴尬的次数多得数不胜数,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衡玉把甜点搁他桌面,时宁哲有了个台阶,顿时把那些小尴尬抛之脑后。   他捻起一块香芋酥,另一只手抽出摸底考的语文卷子,摊开在衡玉面前,“班长,语文真的好难,求您告知我,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爱上它。”   “你最近不是在用催眠学习法吗,没有用?”   时宁哲轻叹,“催眠功力不够炉火纯青啊。”语文这一科拖了后腿,他要怎么才能不计前嫌的开心学习。   衡玉从抽屉里把十分厚重的唐诗宋词鉴赏辞典拿出来,随手翻开一页,摆在时宁哲面前。   时宁哲探头一看,把自己看到的诗句念出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子写得好不好?”衡玉问道。   “好。”都入选九年义务教育了,还能不好?   “美不美。”   “美。”   “那你就把语文想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你学不好它是为什么,是因为它看不上你,这能忍吗?”衡玉用激将法。   时宁哲:“……这激将法太低端了,我想说个不能忍都好像是在拉低自己的智商。”   “你都夸它美了,还这么对它,难怪它看不上你。”陶安进入看戏状态,在旁边悠悠帮衡玉搭腔。   “……”时宁哲盯着厚如板砖的辞典,再看看自己那没有破百的语文成绩,酝酿酝酿情绪,哭丧着脸扑了过去,“语文,美人,看看我,我这么帅,你真的不考虑考虑爱我一年吗?”一年就好了,他不稀罕一辈子啊!   听这一咏三叹调,衡玉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无情地把辞典从时宁哲手底下抽了出来,衡玉扭过头继续去刷她的试卷。   时宁哲恢复了元气,雄赳赳气昂昂跑出去买了个大煎饼回来吃。走到衡玉边上时,发现衡玉已经开始刷起了新的卷子。   他停下脚步,“班长,我能看看你这一沓卷子吗?”   这不厚的一沓卷子是老师发下来让大家周末做的,周一周二这两天老师会讲解这些卷子。   时宁哲把卷子翻开,打头第一张就是数学卷子。   选填题还好,然而时宁哲发现六道大题里面,前面五道班长只把重点公式和思路列了出来,最后一道大题有三小问,前面两个小问比较常规,班长直接没写,就只是认真写完了第三小问的答案而已。   到了高三还可以不用题海战术的大神真是让人羡慕。   “班长,你以后打算学什么专业。”时宁哲突然起了好奇心。   “学医,临床医学。”衡玉又扫过一题,听到时宁哲这话才停下笔抬起头。   “我还以为你打算学工科?救死扶伤,这和你的气质不太搭。”   衡玉淡淡道:“我手很稳,还有,学医挺有用的。”这只手,拿笔拿枪,还没有拿过手术刀。而她学过中医,现在有机会学一学西医也不错。   “你猜猜我想学什么?”时宁哲问她。   “……计算机。”   时宁哲震惊,“你连这都猜得到,厉害了。”   “……你和我提过,别再说这些暴露智商的话了,能好好回去刷题吗?”衡玉无语。   行吧,时宁哲快速解决掉手里的煎饼,转而去讨取美人的欢心。   等语文老师再进教室时,就发现才过两三天,时宁哲嘴里念叨的口号就变了。   “请君暂入我心上,他日直取桂冠来。”   这打油诗做得……反正语文老师听得嘴角抽搐,只不过看着这孩子刷题刷得疯魔,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打击的话,想了想,拍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加油,好好学语文,虽然这一回你语文考得有些不好,但这么学下去肯定会有很大进步。”   被人拍肩膀打断刷题,时宁哲还有些不高兴,但听到语文老师这句话脸上立马阴转晴。   丢下这句安慰的话,语文老师打算离开,但在抬步前还是没忍住,“文化素养还是要多多培养啊。”   “???” 第181章 非常规学霸(完)   与其祈求语文美人的怜惜, 不如抱紧班长的大腿。   时宁哲拽紧班长帮他整理出来的文言文答题技巧, 感动得当场多刷了几套语文卷子。   至于作文方面,审题的时候多注意一些, 结构层次有些新意, 切入角度新颖。达到这几点的作文, 即使不能算顶尖, 但分数方面至少也不会拖了后腿。   疯狂刷了一段时间的题目,再把相关题型总结一番,时宁哲的语文成绩已经可以稳定在一百一十分以上。   考完全市统考就临近春节了。   市一中高三学子的假期从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号开始放假, 大年初六收假。   大年初一那一天, 时宁哲把衡玉和陶安都喊了出来,三个人一起去逛街游玩。   “班长,保送的事情,老班有没有和你提过?”陶安捧着一杯温热的红豆奶茶暖手, 三人话赶话就聊到了保送的事情。   “这个名额不是还是经过笔试面试两轮,最后按照综合成绩来分配吗?”衡玉喝了一口奶茶, 把奶茶咽下, 回问道。   “对啊,不过我觉得落到你手上的几率很大。”陶安点头。   时宁哲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帮衡玉解释道:“你忘了吗, 班长想学医。a大保送能够选的专业没有临床医学。”   也是, 陶安都忘了这件事,不过班长参加高考肯定也是十拿九稳,唯一的区别就是能不能拿到省状元了。   时宁哲喝完奶茶, 把空杯子自由落地抛入垃圾桶里,继续往前走着,嘴里啧啧感叹,“最近这几次市统考,市前十有七位都是我们学校的,实验这一届不行啊。”   他这话说得十分张扬,生怕附近的人听不清楚一般。   衡玉目光一扫,发现边上有几个男生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目光一直盯着时宁哲,神色愤然。   她伸手拉住时宁哲,“别说了,吃板栗也不能堵住你的嘴吗。”   时宁哲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的话说完整,“按照我们学校现在这个势头,说不定下个学期还能把前十都占了去。”   “这么嚣张,不知道你在不在一中市前十里?”旁边站着的四个男生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一步站出来冷笑问道。   “……”这还歧视市前二十了是吧。   见时宁哲一副被噎住的模样,说话的男生神色缓和下来,哼了一声就想带着他的小伙伴们一起离开。   “等等。”时宁哲出声,“虽然我只是个市前二十,但我身边这位美女认识吗,称霸一中三年的市第一,隔壁这个戴着眼镜的帅哥,市第九。”   旁边不少人都往他们三看了过来,这三个人都是这一届市里的顶尖学生,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成绩好的孩子都喜欢一起玩。   “还歧视市前二十吗?你成绩难道比我好?”时宁哲不信自己随便遇到一个实验的学生都能是全市前十的水平,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俞迟广冷哼,“俞迟广,这一次统考的市第八,实验特尖班的人。”   衡玉以及陶安默默往旁边挪开,远离时宁哲。毕竟是时宁哲先开的嘲讽大招,就算被打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时宁哲一噎,目光落在俞迟广以及他身后那几个男生身上,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俗话说得好,不得不相识,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奶茶,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也不买杯奶茶暖暖手啊。”   说着,他已经极自来熟地走到俞迟广身边,哥俩好般把手搭在俞迟广的肩膀上。   实验的人:“?”这剧情发展有点不对吧。   最后,实验的人拒绝了嬉皮笑脸的时宁哲,也顺便把时宁哲刚刚的嘲讽给抛到了脑后。   衡玉上下瞥了时宁哲几眼,挑眉道:“反应不错嘛。”   “敢于作死的人就要有这种能够救场的强大技能。”时宁哲撸了撸自己的头发,十分得意。   没过多久寒假就过去了,高考百日宣誓时,一中高三学子全都去了孔庙祭拜祈福。   百日宣誓过后,一模就来了。   衡玉的成绩依旧高高挂在榜首,和市里第二名拉开二十多分的差距,成绩高到让人望尘莫及。而时宁哲这一次考试十分争气,一口气冲进了市里第五名。   把一模的卷子讲解完,再复习一段时间,二模也来了。   考完理综,时宁哲从考场走回教室,脸色有些难看,他半趴在桌子上,长腿一伸勾着衡玉的凳子,有气无力对衡玉道:“就不能让我多得瑟几天吗,这一次考试,砸得不能更砸了。”   衡玉扭头过来,把手里握着的笔掉了个头,用圆滑的笔筒尾端戳他的额头,“成绩这么不稳定吗?”   时宁哲又叹了口气。   “你的心态不行。”衡玉上下打量他几眼,道出结论。   “那我怎么办?”时宁哲仰头。认识那么久,他越来越信服班长的话了,尤其是班长偶尔还会像个神棍一样掐指一算,这时候时宁哲巴不得班长帮他算一算,什么头角峥嵘,什么天庭饱满的神棍词他都一定会相信的。   “尽力发挥,考试的时候杂念不要太多。”   时宁哲若有所思。   考完二模就已经是五月份了,教室里空调开着,但为了顾及空调底下的同学,温度调得不低,离空调稍微远一些的同学都热得难受,不过还好,沉迷刷题的时候也没想到那么多了。   五月底,学校正式停课,剩余的时间由学生自行安排,可以选择留在学校里面进行最后的冲刺,也可以回家复习。   市一中学生的考场集中在两所高中里,在考场安排出来后,知道时宁哲、衡玉、陶安都在一所学校里考,时爸爸立马在附近酒店定下三间双人房,让三个孩子中午能稍微午休一会儿。   高考前三天,在蒋莫的要求下,三年来从没有停止过直播的衡玉头一遭请假。   而请假理由是要参加高考。   这个理由一出来,粉丝们都疯狂了,在她这一场直播疯狂刷屏。   【潮生爸爸你竟然要高考?你怕不是在弧我?】   【???你的家人是怎么同意你每天直播的,不会影响学习吗】   衡玉手指划过键盘,飞快敲动,视线习惯性从战局游离到弹幕上,对着耳麦说道:“不会影响学习,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主播你就吹吧,年级第一有这么容易得的话,我也不会到现在还是个学渣了。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潮生爸爸已经封神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卖学霸人设,所以我押五毛钱她说的是真的】   【年级第一和游戏直播界大神,两者之间难道不是有次元壁的吗】   【我押一块钱,大神一定是今年的省高考状元】   在众多弹幕里,这一条弹幕很快就被淹没了,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倒是衡玉,瞥到这条弹幕,就猜到了发这条弹幕的人。   结束这一场直播后,她把电脑关掉,在手机里把时宁哲的头像点开,在对话框里问道:【还有心情看直播,看来你现在心态不错】   时宁哲这边也一直在线,他飞快回了个戴墨镜的表情包,【你都有心情直播,我看看怎么了】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高考结束后该大出血请班长去吃顿好的,毕竟高中三年,虽然班长总是心狠手辣让他刷题刷到眼花,但是他能进特尖班,能心态平和迎接高考,和班长都有很大关系。   【时宁哲:等考完高考,我请你去宁江饭店吃好吃的,用我的生活费,感动吗】   【衡玉:好吃不好吃无所谓,点最贵的谢谢】   把前段时间的生物填空找出来翻看记忆,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看到衡玉这条消息,时宁哲刚刚升起的那些感动立马烟消云散。   高考前一天,众人都回了学校去领自己的准考证。考试当天,才刚刚到七点,阳光就已经刺眼。衡玉把窗帘拉开,下意识抬起手挡住眼睛。望着瞬间明亮的房间,衡玉把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肩上,和蒋莫一起前往考点。   考点安排在市十四中,刚到校门,衡玉就瞥见校门旁榕树底下站着的梁恒。   梁恒穿着短袖牛仔裤,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他站在榕树花坛边上,比周围人高出一个头,十分显眼。瞥见衡玉时,他冲衡玉招了招手。   衡玉过去打了个招呼,梁恒没敢留她,生怕自己的紧张情绪会影响到学生的心态,便让她快点进去。   “梁老师,你怎么不多说点?”隔壁三班的班主任问他。   梁恒摇头苦笑,“已经送过那么多届学生参加高考了,但我还是比不少学生都紧张,也就是面上比较端得住,一开口可能就暴露了。”话刚说完,他就瞥见了时宁哲的身影,立马深呼吸一口,重新恢复了表面平静的模样。   时宁哲也很平静,果然和梁恒打了个招呼,还硬是让梁恒和他握了个手。   “老班,你是不是很紧张,手心出那么多汗。”松开手后,时宁哲挑眉。   梁恒下意识抹了抹手心,“没有没有,天生手汗多。”   稍微拆了班主任的台,时宁哲也不过分,笑了笑就挥手走进考场参加第一场考试了。   考试第一科是语文。考完出来后,时铭带着时宁哲三人还有蒋莫以及陶安的妈妈一起开车回了酒店,在酒店那里吃了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几人就回到房间里睡了午觉。   语文之后就是数学,第二天早上考的是理综。   考完理综出来,时宁哲脸色有些严肃,从教室出来后就把手机打开,跑去微博围观新出的高考段子,与衡玉碰上时他正一个人握着手机边走边笑,在一众神色严肃或者是唉声叹气的人群里十分显眼,拉了不少人的仇恨。   “看什么这么好笑?”衡玉走过来。   时宁哲把手机屏幕转到衡玉面前。屏幕上,一瓶罐装旺仔牛奶正在安安静静写高考卷子。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年头就连旺仔都成精了。它这么厉害怎么不过来帮我考高考试卷啊。”时宁哲开心得很。   等走到校门口看见时爸爸他们时,时宁哲才恢复平静。   下午的英语算是几场考试里心理负担最为轻松的一场考试,衡玉早早就写完试卷,再把试卷从头到尾认真检查一遍,直到收卷的铃声响起才停下笔。   从考场走出去时,身边不少同学都在和同伴说考完之后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一定要好好打上一天游戏什么的,衡玉顺着人流走到楼梯,目光从三楼往下望,时宁哲不知道怎么的跑那么快,已经站在了一楼花坛上,正冲着衡玉招手。   考完高考,接下来就是等成绩出来了。蒋莫早就定好了旅行计划,考完高考第二天就直接飞去北边旅游。   把好几座城市的特色美食都吃了一遍后,距离出成绩的日子也不远了。父女两这才飞回家,在家里等着成绩出来。   二十六号中午十二点可以开始查成绩。   前几年,每一回查成绩服务系统都会爆掉,今天教育局这一边特意调整了一番。衡玉按照手册的提示,依据格式发了查询高考成绩的短信过去。   一分钟后,成绩出来。   梁恒的电话恰巧打了进来,“全省最高分高达七百四,我一看就猜是你。”虽然说得肯定,但梁恒的手心还是冒出了一些冷汗,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对面,衡玉的说话声透过手机清晰传来,在办公室里响起,“是的,裸分七百二十多,以及二十分竞赛加分。”   同一办公室的其他班主任都下意识惊呼起来。而尘埃落定,梁恒反倒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激动,他缓缓靠在椅子背上,长长呼了口气,“就算只凭裸分也是第一名了。”   这也太……太强了。   等到衡玉挂了电话,梁恒的长反射弧才彻底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隔壁桌二班班主任的手感叹,“七百四十多接近七百五啊!这么高的成绩,完全打破往年的记录了,厉害,太厉害了!”   二班班主任:“……”梁老头这是在和他炫耀吗。   另一边,衡玉刚刚挂了梁恒的电话,时宁哲的电话就拨了进来,听到衡玉的成绩后一点儿也不惊讶,“我一看到一分一档表就知道能考出这么变态成绩的人肯定是你了。”   感叹一番衡玉的成绩,他就开始得瑟自己的成绩来,“班长你猜我考得怎么样?”   “全省前二十有吗?”   “有!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a大计算机系稳了。”隔着话筒,衡玉也能听出时宁哲的开心。   “班长,吃饭吃饭,一顿宁江饭店怎么够,两顿两顿,咱就挑最贵的点,不贵的都不能上我们的桌。”   没再多说,衡玉就把电话挂了。很快,陶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再之后,a大招生办、b大招生办,还有其他好几所名校的招生办都给她打了电话,询问她的入学意向。   电视台那边也有记者给她打了电话,想要和她约一次专访。   知道这件事后,时宁哲特别热心地给衡玉挑了很多高考鸡汤帖,让衡玉把里面的事例东拼西凑一番,最后组织语言,形成自己的传奇事例。   时宁哲道:“为了下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你一定要宣传正面的思想。比如什么彻夜苦读、什么有心人天不负,这些话说出去显得多高大上啊。”   “这就好像老师们总是告诉我们,大学特别幸福,别看高中辛苦,进了大学就解放了。”   都是套路,他早就看破了。 第182章 番外   盛极而衰, 这个道理放在很多地方都适用。   放在天行这一款曾经风靡全国的网游身上也适用。   从衡玉大三开始, 天行就出现了很多问题。同类游戏发行抢占市场,故步自封没有推出更多能够吸引玩家的新鲜元素, 外挂太多严重影响玩家游戏体验, 新闻上出现不少负面言论……   有很多扎根在天行多年的老玩家就此弃天行而去。   衡玉大四这一年, 与各方面沟通完毕后, 她在一次直播上宣布要关闭自己的直播间,以后也不会再开直播间直播游戏,而是要专心自己的学业以及事业。   往常总是有弹幕密密麻麻布满屏幕的直播间, 今天却是难得的干净。身为队友的小曲和月刀寒等人, 沉默操纵着角色,没有多发一言,生怕自己颤抖沙哑的嗓音会暴露自己此时的心境。   天行也好,直播间也好, 都陪伴了他们那么多年,早已成为生命中烙印极深的一部分了。   “有很多原因, 构成了我今日的选择。很抱歉, 只能陪大家走到这里了。”   屏幕一点点暗了下去,衡玉把电脑关掉,时宁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有宵夜吃吗?”   衡玉道:“如果你想吃宵夜可以自己打包烧烤过来。”   挂了电话, 衡玉走出客厅,坐在蒋莫身边陪他一起看电视。   “把事情告诉粉丝了吗?”蒋莫温声问她。   衡玉点头,“这件事之前就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了, 所以大家也不算太不能接受。”   蒋莫抬手揉揉她的头发,上了大学后衡玉直接就把头发都剪了短发,显得整个人十分干脆利落。   “对了爸,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时宁哲说要过来找我吃宵夜。”   蒋莫想了想,“我去厨房看看,宁哲想喝酒的话,冰箱里倒是还有几罐啤酒。”   时宁哲过来得很快,蒋莫还在厨房里忙活,门铃就响了。   衡玉过去给时宁哲开门。门推开后,时宁哲手里提着一袋烧烤站在门外。   他眼眶有些发红,站在门外认真凝视衡玉好几眼。衡玉挑眉,把路让开给他,“还不进来?”   “你难过吗?”   “还行。”   “哦。”时宁哲进门,站在衡玉面前,反手把门关上,“可我挺难过的。”   感觉自己这句话好像有抱怨成分在,时宁哲连忙补充,“我没有在抱怨,我挺理解的。”   但是理解衡玉的选择,不代表能够马上接受。   蒋莫端着之前就已经卤好的鸭脚从厨房里走出来。时宁哲把烧烤递给衡玉,换了鞋子后就很自来熟地走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蒋莫把啤酒拿了过来,递了一罐给时宁哲,笑问道:“宁哲要喝吗?”   “谢谢叔叔。”他接过,却一直把酒握在手里,没有打开来喝。   客厅气氛有些古怪,蒋莫抬手蹭了蹭鼻尖,决定把这些事丢给年轻人自己解决。   “我先回房间了,烧烤你们自己吃吧。”冲时宁哲招呼一声,蒋莫就回了房间。   蒋莫的身影消失在客厅后,时宁哲这才抬起头来,“听说你的学术论文在国际杂志上发表了。”   衡玉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回话。   “我还听说你要出国深造,还被邀请去旁听一场国际知名的医学盛会。”   “你听说了那么多,到底要说什么?”衡玉偏头去看他。   时宁哲干脆破罐子破摔,“我说,知道你直播间关掉后,我心情很不好。如果我现在和你告白,你还是拒绝我,我的心情肯定会更加不好。”   “所以,你会拒绝我吗?”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我这是在引诱你。”   衡玉淡淡道:“引诱失败了。”   时宁哲把一串烤好的鸡翅递到衡玉面前,恶狠狠道:“用吃的能堵住你的嘴吗?”   衡玉没说话,只是默默接过鸡翅,慢条斯理把鸡翅吃完,用纸巾擦过嘴后,才又继续道:“用吃的堵不住我的嘴,但是可以给你多一个机会。”   时宁哲脖子红透,脑子已经成了一团糊浆,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只是顺着衡玉的话问道:“什么机会?”   衡玉勾唇,“好好告白的机会。” 第183章 风流格调   树影摇曳, 山风温润而轻柔。有一道溪流自山顶绵延而下, 水质清澈,不疾不徐。   有一行十几人围在溪流一边坐着, 皆做宽袖素衣打扮。   为首之人, 膝上摆放着一张琴。琴以玄色为底, 衬得一身玄衣的男子更显风华。   他用手拨弄着琴弦, 曲子与这漫山春色正相迎合。   曲水流觞,饮酒作诗,清谈论辩。   乘兴而来, 兴尽而归。   傅逸结束这场宴会后, 在山脚下与友人分别,却不急着回去,复又重新上山。   “郎君,天色将晚, 不如明日再来吧。”跟在傅逸身后的仆人低声道。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早,虽然山里没有野兽, 但山路陡险, 入夜的时候会格外难走。   傅逸目光悠远望向山涧,声音不疾不徐,如陈年佳酿一般让人未品便已先醉上几分, “随性而起罢了, 留待明日,就不是这一番风情了。”   “好,好一个随性而起。”突然有人朗声笑赞起来。   傅逸目光流转, 望向那影影绰绰的林间。   从林间小道缓缓走出两个人来。傅逸与说话的人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心中称赞起对方的风采气度来。   他目光微微移开,落在了另外一人的身上,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渐渐泛起一些涟漪来。   步履从容行走在山间的女子一身宽袖锦衣,气度淡然卓绝,当你望向她第一眼的时候,一定会下意识忽略掉性别这件事。   衡玉对上傅逸的视线,与他点头示意,随即视线流转落在远处。   她的神色平静而淡然,旁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却难以移开。   “我来猜猜,会稽中如此丰神俊秀之人,又是这般洒脱随性,当是会稽傅家的郎君吧。”站在衡玉身边的俪远笑道。   傅逸一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会稽傅氏,傅逸。”   俪远将折扇在虎口处敲了两敲,“在京都就曾听闻过傅家郎君八岁清谈、丰神俊秀的美誉。不如傅逸兄猜猜我与身边这位女郎君的身份如何?”   大晋朝中女子地位不低,一些出身名流的女子论起名气来比族中很多男子都强。无论前朝还是当今,女子执政的情况虽然少见但也不算稀奇。因而世族中的娘子也常被成为女郎君。   傅逸视线落在俪远身上,轻笑道:“会稽前任太守被调离会稽,逸听闻新任太守出自清河俪氏。郎君的气度风采令人见之难忘,逸却不曾在会稽见过郎君,想必郎君便是新任太守家的大公子俪远俪子恒吧。”   俪远眼中滑过一丝惊讶,原本还隐含的一丝矜贵立马消散无踪了。   世家子弟来往颇重门第,清河俪氏是当朝一等一的世族,而会稽傅氏不过只是堪堪跻身二等世族行列。所以俪远一开始与傅逸交谈时,不免带了三分矜持自傲。   不过,有此子在,傅家荣光将近。   隐隐感受到俪远态度的变化,傅逸嘴角添了三分笑意,“看子恒兄这般模样,想来逸是猜对了。”   俪远为人一向洒脱随心,不然也不能刚刚在听到傅逸的话时出声打断,这在一些世族看来,贸然插话其实是一种很失礼的行为。   俪远摇头笑起来,“傅逸兄既都称我为子恒了,又何必这般打趣我。”他顿了顿,又笑道:“若是傅逸兄猜出我身边这位女公子的身份,我才是真的要心服口服。”   衡玉极配合俪远,他说完之后她就看向了傅逸,眉眼轻挑,笑而不语。   傅逸心中隐隐已有猜测,想到此人的身份,他唯有在心底轻叹起来,果真无愧是百年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公子。   “这般风采气度,也唯有陈平宋氏了。”他轻叹起来,原本清雅温朗的声音里带了些微微的哑意,平添三分风流,“而与子桓兄有故的,想来就是母亲出自清河俪氏,父亲官拜九卿的那一位女郎君了吧。”   衡玉是女子,虽如今女子地位不低,但一个外男贸然将她的闺名挂在嘴边也算是有些冒犯失礼了,因此傅逸在说话时直接避开了她的名讳,但他将衡玉的父母都点了出来,已经足够说明他猜出了衡玉身份这一点了。   这下俪远是真的有些惊讶了。猜到他不奇怪,毕竟会稽中世族子弟傅逸基本都认得,俪远这般气度又远非一般人,再结合会稽新上任太守的消息,猜出他还是有可能的。   可是衡玉出现在这里完全没有什么理由啊。傅逸却猜得如此准确,显然早已成竹在胸。   “陈平宋氏,宋衡玉。”衡玉嘴角缓缓勾起,原本有些冷淡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   傅逸心底一叹,果然是陈平宋氏。   前朝群雄割据,民不聊生。陈平宋氏本就是传承几百载的世家门阀,见苍生有难,当年的宋氏家主便倾力相助先帝。后来大晋建立,天下一统,陈平宋氏再度达到鼎盛。   在一众世族之中,唯有陈平宋氏历经几百载岁月朝代更迭仍矜贵雍容,为晋朝第一等世家之首。   要问傅逸如何猜出宋衡玉的身份,其实很简单。   如宋衡玉这般风采之人,凭借着用无上的权势与无尽的财富才能温养出来。   “相逢便是幸事,傅逸兄可还打算入这山林一观?”俪远笑道。   “既遇二位,逸便先尽一番地主之谊,邀请二位品尝一番会稽当地的美味。”傅逸往旁边退开一步,做了个“请”的动作。   “麻烦傅逸兄。”衡玉与俪远对望一眼,俪远率先行了一步,衡玉随之,傅逸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山脚下,傅家的马车以及俪家的马车都已经在旁边候着。俪远正与傅逸小声交谈,衡玉走在两人边上,注意到站在马车边上的正是俪远母亲身边的婢女。   “郎君。”婢女萱草上前两步,走到衡玉与俪远面前,行了一礼方道,“夫人让我过来寻两位郎君回府。”   衡玉眉心微蹙,今日她与俪远约好一道出来游玩,若不是出了一些变故,母亲他们绝不会特意派贴身婢女过来通知他们早些回家。   俪远也想到此节,他扭头看向傅逸,傅逸已先他开口道:“既然如此,那逸便与子恒改日再约。毕竟来日方长。”   “好一句来日方长。”俪远笑赞道。   回去的途中,俪远询问衡玉,“玉儿以为傅逸如何?”   “待他出仕,傅家定能更进一步。”   “傅逸的确出众。”俪远点头。   单是论起风采来,傅逸比起俪家、宋家精心培养的子弟也不差。 第184章 风流格调   “萱草, 母亲命你前来可有何要事?”俪远与衡玉品评一番傅逸此人后, 方才询问正跪坐于旁的萱草。   萱草微垂下头,恭敬回道:“回禀郎君, 洛阳来信了。”   衡玉摇着折扇的动作一顿, “可知信上提了什么?”   “奴婢不知, 只是宋夫人看完信后身体有些不适。”   看来信上提到的事情是和她的母亲有关了。   衡玉没再问下去, 俪远把萱草挥退,扭头与衡玉道:“玉儿与姑母刚到会稽几日,洛阳便有急信送来……”   后面的话俪远有些欲言又止, 衡玉便把话茬接了下来, “无妨,玉心中已有猜测,父亲意不在朝堂,此番权力更迭也不过是遂了父亲的意愿。”   世族的荣光, 不仅仅只是靠历史底蕴来支撑的,最重要的是族中源源不断的人才。   历史传承不能断层, 人才更替也不能断层, 陈平宋氏站在最高处,想要维持荣光不堕也并非易事。   而在她父亲这一辈里,陈平宋氏最为出众的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伯父, 也就是陈平宋氏的族长宋祢,如今官拜三公之一的尚书令。而另一个则是她的父亲宋祁,如今官拜九卿。只可惜宋祁无意功名, 如果不是碍于家族,他早已选择归隐山林做一位游山玩水的隐士了。   现在陈平宋氏年轻一辈长成,她有两位堂兄已经差不多达到出仕的年纪,撑到了这时候,想来父亲是一刻也不愿意在九卿之位上多呆了。   俪远颇为仰慕这位姑父的风流才情,他手中折扇扇面的画与题词都是出自宋祁之手,现在听闻宋祁辞官了,不由感慨道:“想必姑父如今的风姿定然更为出众,只可惜远初到会稽,数年内都不能离开会稽,更没有机会前去拜访姑父,与姑父见上一面了。”   “那玉也有一桩憾事,方至会稽,但父亲突然辞官,想必母亲会担心父亲的身体,不日我便要与母亲启程回洛阳了。”   两人相视而笑,揭过了这个话茬。   马车缓缓而行,山路有些颠簸,没过多久就下了山路,来到了平坦的大道上。   到达太守府时天色已有些暗了,两人下了马车,俪远先回了他的院子,衡玉则直奔内宅去寻母亲。   宋俪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吹着徐徐晚风,两个婢女立于她身后服侍,衡玉迈步走过去的同时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没发现异常,这才行了一礼,出声道:“母亲安好。”   宋俪氏扶着婢女的手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衡玉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凉意后才满意点头,“你父亲给我们来信了,吾儿聪慧,应当猜到信上的内容了吧。”   “父亲得偿所愿,母亲该为父亲高兴才是,不必担忧。”   宋俪氏叹,“你父亲此举,未曾与他人商量。”   衡玉平静的脸上方才多了几分其他神色,她有些无奈,但想想这也是父亲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只能宽慰母亲道:“木已成舟。”   也罢,的确是木已成舟了。九卿之位不比其他,不是辞了之后想要重新担任就能担任的。宋俪氏干脆将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扭头与衡玉说起信上提及的另一件事,“洛阳来了两封信,除了你父亲的信还有你伯父的信。你父亲打算回陈平归隐,不呆在洛阳,母亲打算陪你父亲一道回陈平,原本想让你一道回陈平,只是你伯父对你另有安排,他似乎更属意你留在洛阳。”   衡玉挽着母亲一道回房,边走边品评道:“陈平宋氏年轻一辈里,最出众莫过于被指定为下一任族长的轩堂兄,其余堂兄堂弟之中,开拓之辈无。”   至于守成之辈,宋氏已繁盛到了极点,守成便意味着开拓求变。只是这样的威胁衡玉没有说出口,世族倾力培养的人,风姿出众,也许会成为极好的隐士或主母,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很好的政治素养。   所以衡玉话锋一转,笑道:“女儿自问才学不弱于轩堂兄,大伯父看重我岂不正常?”   宋俪氏一开始还在认真倾听衡玉的话,听到最后分明就是在自夸。她抬手,用手帕压着唇角微笑,“你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你父亲影响,如此傲气外露可不好。”   “不过是为搏母亲一笑的言论罢了。”可她的话也是如今陈平宋氏的真实写照。   旁人见荣光,清明之人悟危局。   而最让人担心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宋轩自出生起就是一个药罐子,如果不是出生在顶尖世家,有各种珍稀药物续着命,只怕早已丢了性命了。   “罢了,不说这个。此来会稽本就是为了探望你舅舅一家,如今你舅舅感染的风寒已经痊愈,洛阳又有急事,我们后日便启程回洛阳吧。”   这件事早有预料,如今听母亲提起,衡玉应了声是。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过来通知该用晚膳。两人前去与俪远一家一道用膳,五人分案而食,用完晚膳后便回了各自的院落休息。   第二日,衡玉正在院子里抚琴,俪远便过来拜访她。   走到院门,俪远阻止了想要进去通传的下人,立于门前,随着衡玉抚琴的拍子用折扇轻轻击打手背,神情惬意。待一曲终了,他也不要人通传,衣摆一甩潇洒走入院内,行到衡玉面前,“难怪姑父说宋家中只有你一人得悟琴棋书画四道真谛,此回洛阳,想必明初居士的名声就要在世人间传开了。”   衡玉右手按在琴弦上,随手拨弄着不成曲调的曲子,仰头看向俪远,“承远表兄吉言,请坐。”她目光一转落到俪远手指夹着的那张纸笺上,“这是傅逸兄派人送来的请柬吗?”   “三日后傅逸将举行冠礼,只可惜那时你已回了洛阳。”俪远把请柬递给她。   衡玉接过,将薄而光洁的桃花笺摊开,片刻后将纸笺合上,搁于琴畔。   俪远道:“人虽然离开了会稽,礼还是该到的。”   衡玉瞥他一眼,笑道:“远表兄与傅逸兄不过一面之缘,竟然就要帮他从我身上要好处来了。”   俪远朗笑,“此言差矣,远只是觉得好物配美人,玉儿此行带了好几把折扇过来,而折扇与傅逸兄的才貌颇配,所以方才想要成人之美。”   折扇是前段时间才在洛阳流行起来的。衡玉与宋轩关系最好,当时宋轩举办一次聚会,衡玉便将折扇设计出来送予他,令他在聚会上大出风采。而纸上作画的折扇配上宋氏郎君的风采,直接引领起了洛阳世家新的潮流。   因为交通不便的原因,折扇现在还没有流传到会稽,不过也差不多了。   衡玉偏头,瞥了一眼一直守在她身后的贴身婢女素兰,“可听到俪远郎君的话了?”   素兰行了一礼,抿唇笑道:“昨日素兰也曾见过傅郎君,那柄画有芙蓉的折扇颇配傅郎君,奴婢这就去取来。”款款退去。   有其他婢女给两人送上了茶,俪远吃了一口茶,方才道:“宋轩兄冠礼也不远了吧。”   “的确。”衡玉对这年代的茶不感兴趣,只是随手拨弄着茶盖,“傅家势弱,若我没猜错,待傅逸兄冠礼之后定会入洛阳谋出身,那个时候我应当就能再遇傅逸兄了。”   “承傅家兴盛希望的郎君,与宋氏最出众的郎君,两人若在洛阳相会定成一番美谈,只可惜远不能亲去洛阳参与这一场盛会。”俪远对此倒是颇为神往。 第185章 风流格调   第二日一早, 衡玉与母亲就离开了会稽, 赶回洛阳。   一路慢行,与来时所耗时间差不多。回到洛阳后, 即使估计着宋俪氏的身体没有快行, 但多日风餐露宿还是让宋俪氏有些不舒服, 下了马车后没有多留, 直接就被婢女扶着先行回了后院。   衡玉一家现在在主宅住着,目送着母亲先行离开,衡玉原本打算去找伯父宋祢, 但仰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候宋祢应该还在办公,而父亲宋祁外出访友还未归,她想了想,也就往后宅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 就被一道轻缓柔和的琴声吸引了注意力。   她擅抚的曲子中,虽也有舒缓温和的曲子, 但因为抚琴之人不同, 最后出来的效果与这一道琴音也有些许不同。   懂琴之人,从琴音里就能猜出抚琴之人。   衡玉也不急着回去了,她绕过拦路的假山, 顺着悠长的琴音走到长廊上, 目光尽头看到了一道身穿玄色长袍、有些单薄的背影。   琴音有节奏,衡玉落下的步伐与琴音调子相合,抚琴的人一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宋轩这才改拨琴为轻轻抚琴。他两手按在琴弦上,微微偏头望向衡玉。   眉眼矜贵冷淡,如月洒江河,如墨染画卷,纵使世家子弟一向多才俊,但如宋轩这般动人又不会难辨雄雌的美貌却是少有。   “轩堂兄。”衡玉与他见礼。   宋轩站起身来,回礼,“玉儿,此去会稽可有何见闻?”喉间有淡淡的痒意,宋轩手握成拳抵在唇畔,轻轻咳了起来。   本就血色偏淡的唇色这下子更是淡到偏紫。   既然没有再抚琴,宋轩贴身伺候的人连忙上前为他添了一件薄斗篷。宋轩重新坐下,衡玉在他对面坐下,出声道:“刚到会稽不过三日父亲与伯父便送了信来,不过玉虽然在会稽时日颇短,但也遇到了一位风姿颇为出众之人。”   宋轩思绪一转,勾唇笑道:“会稽傅氏的郎君吧。傅氏郎君八岁清谈的名声轩也是听过的。”   衡玉偏头,冲宋轩眨眨眼,“傅氏郎君八岁清谈,又怎敌得过我宋氏玉郎六岁辩难。”   宋轩一笑,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他学着她的句型,道:“轩六岁辩难又怎抵得过宋氏女郎五岁作赋?”   两人对望一眼,宋轩先行笑道:“玉儿与兄长叙旧的方式就是互相吹捧一番吗?吃茶吃茶。”   婢女给两人重新奉上茶,又缓缓退下。   衡玉捧着茶杯暖手,“堂兄的冠礼要到了,玉还以为自己赶不上了,没想到还能亲自将备好的礼物送给堂兄。”   宋轩吃了一口茶,“玉儿的礼物总是别出心裁,折扇也颇得父亲喜欢。”   虽然知道伯父的风雅是世族里出了名的,但想想在她面前一贯端方的伯父手持折扇的模样,衡玉还是觉得颇为有趣。   宋轩没听到衡玉的说话声,抬头一看。   瞥见她脸上的神色,猜到她心中所想,宋轩也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用折扇敲了敲她面前的石桌,“莫要作怪。”   “是,伯父喜欢就好。”   两人便换了个话题。   聊天的时候,衡玉总能听到宋轩压抑的咳嗽声,她仔细观察一番宋轩的神色,突然出声道:“轩堂兄可知道我曾学过医?”   太祖当年辗转征战,天下未平先行病倒,当时隐居于祁然山脉的一位姓柯的神医听闻这个消息,感念太祖的功绩,出山为太祖调养身体,当太祖身体好转后飘然离去,此后任凭太祖如何派人寻找都了无音讯。晋朝建立后,太祖颇为感念神医的救命之恩,而自那之后,医者一脉地位渐高,不再被列入下九流行列。   世族之中有些感兴趣的世家子弟也会了解一番医术,只不过很少有人深入学习。   衡玉以前一直随着母亲住在陈平,前年父亲升迁为九卿,但她与母亲因为要照顾病重的祖母,并没有急着赶回洛阳,直到年前祖母病情稳定方才来了洛阳。   这一世衡玉是胎穿,从小到大世家子弟所学的琴棋书画也好,君子六艺也罢,她虽有隐藏实力,但资质依旧突出,后来因为知道古代医术的重要性,她也找了借口去寻了许多医书看,偶尔还会与客居于老家的医者沟通一番。所以这个时候在宋轩面前说自己擅长医术也没什么不妥。   宋轩有些惊讶,他抬眸道:“玉儿对此感兴趣?轩那里有几本珍藏,若玉儿堂妹想看,一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去。”   “轩堂兄可否让我把一把脉?”衡玉细细观察一番宋轩的神色,心底有些发沉,沉声道。   虽然不是很看好衡玉的医术,但宋轩还是将手伸了出来,稍稍将宽袖拉出来,露出瘦削白皙的手腕。   衡玉将手指搭在宋轩的手腕上,感受到宋轩的脉象,衡玉不由一怔。这般沉疴入体的脉象,也就是如她轩堂兄这般性情隐忍坚毅的人方才能坚持到如今吧。沉思片刻,衡玉吩咐素兰,“去寻笔墨来,我为轩堂兄开一张药方。”   关于自己的药方,衡玉还向宋轩解释道:“开出药方后,轩堂兄可以将它拿去给其他医者一观。确定无误后再用药。”   素兰已经取了笔墨过来,衡玉提笔,清楚写下药材名称与分量,在底端还标注了几点注意事项,写完之后方才搁下笔。   “让我看看吧。”宋轩道。   久病成医,病了那么多年,喝过那么多药,宋轩也看过很多医书,虽然不算内行,但也一只脚踩在门内了。   纸张上罗列的药材不算多,有些药材的药性甚至是相冲的,但是在合适的剂量又或者是其他草药的中和下,反而提高了它的药效。   宋轩将纸张搁下,赞道:“这张药方开得着实精妙。”   经历过那么多个世界,她记下的很多药方都是经过漫长岁月检验的,听到宋轩这么说,衡玉莞尔,“对轩堂兄的身体有益处便好。”   两人还在聊天,宋祢身边的仆人穿过长廊,行到两人面前,“两位郎君。”   见过礼后,他才对衡玉道:“女郎君,家主有请。”   衡玉望望天色,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色将暗的时候,她起身,“那轩堂兄请自便,玉先行告退了。”   与宋轩告辞后,衡玉随着仆人一道往前院宋祢的书房走去。   宋祢找她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询问了一番她在路上的见闻,关于宋祈辞官的事情,宋祢轻声叹了口气,眉心微蹙,却也没有做过多评论。   宋祈不喜欢做官这件事宋祢很清楚,但家族教养他、培养他,花费如此多心血堆积他的名声,不是凭白花费的,家族也需要回报。   所以宋祈选择出仕二十多载,支撑到宋氏小辈成长起来,方才真正成全自己。   “下去吧,这段时间好好休息,过段时间就是你轩堂兄的冠礼了,在冠礼上伯父会好好安排你露面。”   “是。”   父亲不愿意承担的,她会肩负起来。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刚破晓,衡玉便起了床,洗漱之后出了院子,寻了一处空旷的庭院,随手折了一支新春的绿竹,将竹叶上早晨的露珠抖落,以竹为剑,挥起一套完整的剑法来。   剑法柔美,杀机尽敛。   宋轩用过早膳后出来散步,与同辈的宋放在走廊上碰到,两人干脆一起沿着长廊散步。   隔着假山,宋放听到剑破空挥出的声音,他有些好奇道:“家中何人一大清晨便有闲情在庭院舞剑?”   比起已换上单衣的宋放,宋轩身上穿的还很厚实,他侧耳听着,突然笑了笑,“应当是玉儿。家中只有她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宋放闻言,挑眉道:“玉儿堂妹懂事后都是在外地住着,年前才回了洛阳。才相处这么些时日,轩兄长与玉儿堂妹怎么关系如此之好?”   即使他是宋轩的亲弟弟,与宋轩相处起来也没这么自然。   宋轩道:“玉儿颇为聪慧。”   和聪明人说话会很轻松。尤其是这个聪明人,在他微露其意时便已然知晓他后续意思,这种默契,即使是他父母或同辈好友也不曾有。   宋放垂眸,也不知道有没有体会到宋轩话中未尽之意。   两人边走边说,拐了个弯走到庭院,绕过假山,就看到了正在舞剑的衡玉。   衡玉的剑招已经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   她余光扫到站在假山旁的宋放与宋轩,目光再一转,瞥见假山旁那一株灼灼盛放的牡丹花,最后一剑便顺势挥向假山景畔。   剑气直接斩向那一株灼灼牡丹。   剑气掠过,牡丹摇曳,花茎分离,缓缓坠落。   衡玉脚步一错,将竹剑往前一送。剑尖触及牡丹花底端,用了一番巧劲,牡丹便往上空抛起。   随后,牡丹缓缓从空中掉落,宋轩微怔,看着自己前上方的牡丹,将右手从斗篷中伸出来,接住了这一朵灼灼如火的牡丹。   “牡丹有一个别名是洛阳花。”衡玉手握竹剑,缓缓走到两人面前,行了一礼,方才悠悠补完自己的话,“见过轩堂兄的风姿,便览尽了洛阳盛景。”   宋轩望着自己手心里捧着的牡丹,颇有些哭笑不得。   宋放呆滞过后就恢复了正常,他用手里的折扇指着衡玉,又指着宋轩手心的牡丹,朗声笑道:“玉儿堂妹果然是个妙人,就凭你这一句览尽洛阳盛景的吹捧,难怪轩兄长待你如此亲近。若是有人如此夸我,我定然引他为天下知音。”   “放堂兄性情豪爽,同样是洛阳不可多得的一番美景。”衡玉补充。   刚刚还朗声而笑的宋放立马被衡玉这句夸赞弄得手足无措起来,“轩兄长五岁擅辩,但我觉得他不如妹妹。”   宋轩莞尔,用修长而白皙的指尖握住牡丹花下部,想了想,将它别在自己斗篷领上。   淡粉色的牡丹落于素色斗篷上,恍若是素色斗篷的粉边细描,宋轩那有些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牡丹的映衬而显得红润精神。   宋轩笑道:“玉儿莫要促狭。”   衡玉将手中竹剑弃于假山旁,一会儿自有下人会将它收走。   “用过早膳了吗?”宋轩看了看天色,轻声问道。   “尚未用膳,那玉先去换身衣服,两位兄长自便。”与两人行礼之后,衡玉便领着自己的两位婢女离开了。   宋放欣赏了一番宋轩斗篷上的牡丹,“牡丹盛放于山间平地自有一番风情,落于轩兄长身上也自成美景。”   宋轩别紧身上的斗篷,“你也学了玉儿的促狭。”   他往前走几步,将衡玉丢弃在一旁的细竹捡起来,修长的指尖抚上光滑细长的紫箫竹,再去摸一摸那切口平滑的牡丹花茎,原本平淡的眉眼渐渐染上了其他波澜。   “怎么了?”   “玉儿的武艺极好。”宋轩重新将细竹放回去。   牡丹花茎上的切口平滑,明显不是以细竹切割,而是以那玄而又玄的所谓剑气做到的。   宋轩的冠礼越来越近了。   陈平宋氏、琅泽何氏、清河俪氏、宁郡林氏四大世家位列一等世家行列。其中宁郡林氏、琅泽何氏因为两代不出三公,门第稍有下滑,但依旧矜贵雍容。而陈平宋氏、清河俪氏素有联姻,结秦晋之好,互为姻亲。在四大世族中,陈平宋氏门第最高。   宋轩是选定的陈平宋氏下一任族长。这一身份,就注定了他的冠礼是洛阳城今年最令人瞩目的一件盛事。   元初六年五月,傅逸入洛阳。   他坐在马车内。车把式赶着马车,傅逸微微掀起马车帘。   马车正在排队进入洛阳城门,傅逸抬头,目光落在那凌厉厚重的写着“洛阳城”三字的牌匾上。   这就是权力汇聚、风云将起的帝都啊。   感慨一番,傅逸心绪便也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将帘子放下。   傅家在洛阳也有府邸,马车一路未停,一直行到傅家宅子前。   下了马车后,傅逸没有耽搁,唤来贴身伺候的仆人,命他前去清河俪氏所住的府邸送上俪远赠予他的拜帖。   仆人领命退下。   傅逸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后,才宣来府中的管事,向他询问洛阳城中的情况,“最近洛阳城中有什么比较大的盛事?”   管事跪坐在下首,恭敬道:“回禀郎君,六月初二乃宋氏宋轩郎君的加冠礼。他的冠礼,四大世族的人都会到访,各大世族的人也以得到邀请为荣。”   傅逸垂眸,这就是陈平宋氏的荣光啊,出众子弟的冠礼就能成为整个帝都的盛事,对比一下他刚刚过去的稍显平淡的冠礼来说,宋氏玉郎的冠礼何其盛大。   “那近来可还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管事想了想,道:“最近有位明初居士的字画在洛阳火了起来。”   明初居士?   傅逸将自己腰间别着的折扇展开,折扇右侧的落款就是“明初居士”。   “原来是她。”傅逸叹道,“不愧是陈平宋氏。”他会稽傅氏一族,又能否达到此等荣光境地。   没多久,傅逸的伯父,如今官拜九卿之一的傅桓回到宅子里。   对于傅逸,傅桓寄予厚望。他官拜九卿,稍微提高了傅家的门第,可估计也只能到这里了,傅家兴盛之路还很长,傅逸就是在他之后撑起傅家的人。   两人在书房聊了片刻,担心傅逸舟车劳顿,傅桓便先让他回去休息了。   来到洛阳第三日,傅逸便前去俪家做了一次客。与俪家几位郎君游玩交谈一番后,傅逸的名声就这样开始在洛阳流传起来。   衡玉的消息一向灵通,她拜见过刚刚访友回来的父亲后,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就听下面的人把傅逸的消息告知她了。   得知傅逸前去俪家并与俪家几位郎君交好,衡玉并不奇怪。时人多慕名流,如傅逸这般才容的人,想要在洛阳出头还是很容易的。   “把轩堂兄冠礼那日的请柬给傅逸兄送去,不必特意说是我送的。”   衡玉吩咐下去后,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到脑后了。   她进自己的书房里,一一清点着自己的字画,这些字画都是在宋轩冠礼那日需要摆放展示出去的。   借由一次加冠礼,推出陈平宋氏两位优秀的后辈。这就是宋祢一箭双雕的计策。   元初六年六月初二,洛阳,宋氏府邸。   宋轩跪在宋祢面前,等着宋祢为他加冠取字。   “吾儿宋轩,性情温良,上对父母恭顺,下对同辈友爱。当年为你取名为轩,是希望你才情出众。今日为父为你取字安平,望你身体康健,为国尽忠。”   安平此字,尽是拳拳父爱。   宋轩俯身行拜礼,“轩多谢父亲赐字。”   正衣冠,束玉冠。   一尘不染的玄色冠服,墨发紫玉,眉眼精致到显出几分邪肆来。但他气度浑然天成,岿然不动君子端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第186章 风流格调   世家弟子的加冠礼一向繁琐, 宋祢等长辈从大清早就开始忙碌, 衡玉也没有闲着。   这一次出面招待到访客人的晚辈,选的是她还有三房所出的已出仕的宋楠。她主要负责的是女眷这一边的招待, 直到宋轩的加冠正礼结束, 宋祢派人去通知衡玉, 令她领着宾客, 从举行正礼的地方前往用膳的地方。   宾客穿过水榭,穿过长廊,随着靠近目的地, 众人才发现这一次冠礼与以往有所不同。   几条长廊围绕, 居中的地方就是目的地。众人被引着从长廊一路走来,在长廊边上挂着或是书法作品或是水墨画,细心一些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尾端的落款正是“明初居士”。   闻弦歌而知雅意,不少素喜字画的人不急着随人群赶往用膳的地方, 而是缓缓行走,同时分了几分心神欣赏长廊上挂着的字画, 遇到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作品便停下脚步细细观摩。   傅逸随着伯父傅桓一道前来, 两人缀在队伍后方走着,到了后来干脆欣赏起了字画。   “逸儿想来已听说过明初居士的名声了。”傅桓正站在一张书法前。   书法字迹行云流水,自成一派, 已然大成。   “是, 盛名之下无虚士。”   傅桓叹道:“明初居士年纪轻轻书画一道就已然大成,上天实在是有些眷顾陈平宋氏了。”在陈平宋氏稍微出现衰落迹象之时,为它送来了两位优秀的后辈。   人多口杂, 两人没有多交谈,而是慢慢欣赏起字画来。   一路品鉴下去,两人都是喜书画之人,一时之间有些忘了时间。   站在长廊边候着的婢女接收到管家的手势,缓缓上前,行了一礼方道:“两位客人,用膳的时辰就要到了。”   傅桓回过神来,笑道:“麻烦了。”与傅逸一道入了主殿。   到了门口时,宋府的人认出傅桓的身份,从门口站着的一列人里走出一位打扮得体的仆人,领着傅桓走去他的位置。傅桓乃朝廷九卿要职,他的座位安排得很靠前,傅逸虽有衡玉送来的请帖,但还是选择跪坐在傅桓后方。   没过多久,身穿着统一粉色衣裙的婢女鱼贯而入,礼仪出众,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她们手中捧着托盘,其上装着茶杯。   傅桓的位置安排在左手第七位,左侧一列排在第七位的婢女停在他的面前,跪坐于傅桓前方,将托盘中的两杯茶水移到几上,温声道:“大人,此茶乃主家新研制出来的茶水,特此请大人品鉴一番。”   言罢,起身。随着其他婢女一道有秩序退下去。   傅逸的目光落在茶杯上,不同于以往体积偏大的茶杯,这一次奉上的茶杯偏小,杯上绘制的纹路浅淡,几笔勾勒,却意境突出。傅逸捧起一只茶杯,在茶盖上方看到了“明初居士”四字落款,不由莞尔。   这就是出身在大世族的好处了。   世族之中的长辈会在族中子弟成才后便用手头上的一切资源推出族中子弟,这些大族的子弟从一开始起点就比其他人要高许多。而他在入洛阳后,最初的手段却是通过俪家来闻名洛阳。   傅桓位居九卿,对此的感慨倒是没有傅逸这般多。他捧起另一只茶杯,将茶盖打开,随着氤氲开来的水雾,还有一股浅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不同于以往加了各种料的茶,这一次的茶色泽浅淡,与以往相去甚远。   这也能称为茶吗,傅桓心中起了些兴趣。他轻抿了一口茶水,眉梢微扬,比起他喜欢饮的茶水来说,这样的茶水味道太淡了些。但傅桓不急着出声,而是又多抿了几口茶水,细细品味起来。   半晌,杯中茶水已然只剩半杯,他方才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来,出声赞道:“这一杯茶与往日的茶颇为不同,初饮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再细细一品,倒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宋祢跪坐在上首,同样是一身玄衣的衡玉与宋轩跪坐在他的下首位置。   听到傅桓的赞叹,宋祢轻笑着道:“公元谬赞了,此乃明初心血之作。她炮制茶叶之后特意给家中人引用了一段时日。因觉得味道颇为独特,老夫才会在这一次聚会上让诸位也一道品鉴。”   宋祢的真正用意众人都知道,但这茶水初饮觉得有些古怪,但喝了半杯下去倒也觉得颇有滋味,所以众人也都给宋祢这个面子,出声迎合他的话。   “不如让明初为诸位客人介绍一番,如何?”俪道出声。他乃清河俪氏的族长,如今官拜大司马,同样为三公之一。   俪家与宋家交好,他这一出声也是为衡玉搭了梯子。   衡玉顺势对众人拱手一礼,“那明初恭敬不如从命。”   “炮制出来的茶叶,其实是取自茶树。也可以不用这般讲究,风雅之人取桃花、桂花等物,皆可用于泡茶。在茶水之中有花之清香,也别有一番情趣。”   随后,衡玉给众人详细介绍了泡茶的工序。在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下人给她呈上了一应茶具,衡玉边解说,边亲身给大家示范。   “伯父请。”泡好的茶,衡玉随手递给了宋祢。   “除了茶叶之外,明初还酿了一种新酒,特请诸位长辈与同辈品鉴一番。”她两手举起,在身前合掌击了击,之前奉茶的婢女再次入内,这一次的杯子却更为小巧,随着她们入内,还有桃花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   “春酿桃花便成酒。此乃桃花酒,还望诸位喜欢。”   傅逸抿了一口桃花酒,默默感受着酒的清香与浓烈,眉梢微扬。   这样的酒构思颇为惊艳。   他抬起头,望向那跪坐在上首的衡玉,心底越发赞叹。   一次冠礼,宋安平的风采令洛阳世家为之追捧,而宋明初的风姿也令人难忘。   品鉴过茶水与桃花酒后,便到了真正开始用膳的时辰。   以宋家的底蕴,呈上来的膳食自然精巧,里面的很多食物都是宋家珍藏,外界是绝对没有见过的。   用过膳食后,这一次冠礼便差不多结束了。   傅逸与傅桓没有多呆,就这样离开。两人被府中下人引着走出府邸,靠近门口之时,有一位等候在旁边的婢女突然上前几步,走到傅逸面前,“敢问可是会稽傅氏的郎君?”   傅逸驻步,应了声是。   婢女轻声道:“我家女郎君让我带话给傅郎君,之前会稽匆匆一面,未能多领悟傅郎君的风采,女郎君颇为遗憾。傅郎君若是何日有空,可以前来宋家一游,家中几位郎君都颇为仰慕傅郎君的风采,希望能互相结交一番,如此也是一番美谈。”   傅逸笑道:“还请姑娘替逸多谢女郎君。”   婢女应了声是,款款退下。   两人上了马车后,傅桓这才出声道:“逸儿可注意到刚刚那位婢女?”   傅逸猜到了傅桓问话的用意,他点头道:“那位婢女身上的服饰精巧,言谈进退有度。”见微知著,一位婢女就被调教得如此出众,更何况是世家子弟。   “这就是底蕴啊,我傅家虽也为百年世家,但比起这样的一等世家来说,还是差了许多。”傅桓叹道。   与此同时,宋家。   先将宋祢送回院子,衡玉与宋轩两人结伴在长廊走着。   “轩堂兄可见了我送的礼物?”衡玉突然出声问道。   对于衡玉所送的礼物,宋祢有些奇怪,“已入六月,玉儿是从哪寻来的桃花。”   “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是用了一些特殊调制的药水,但因为所用材料的问题,桃花保存的时日最多也就只有半年。   宋轩眉眼含笑,瞥了衡玉一眼,也不过多追问,只是赞道:“玉儿颇多妙计。时人多慕风雅,你的奇思妙想倒十分贴合。”   “其实还是多亏了我宋氏的门楣。”衡玉并不居功。   无论是桃花酒还是新出的茶叶,都需要宋家才能推行。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明星效应了,宋氏的郎君手持折扇,折扇便在洛阳畅销,令她大赚一笔。如今宋氏郎君对桃花酒和新式茶叶颇为推崇,时人即使没有品过两者,于心底也早早将其奉上了一个高度。   这就是为何,会有如傅桓、傅逸等人,汲汲于提高会稽傅氏的门第。   这般荣光,哪个世家不想拥有。   衡玉另起了一个话题,笑着问道:“轩堂兄不想知道为何我赠你桃花?”   “当日赠我牡丹,今日赠我一支不枯萎的桃花,我一时之间倒是猜不到你的用意。”宋轩坦然道。   衡玉眨了眨眼睛,“是轩堂兄猜不到,还是不好意思道出我的用意。”   宋轩与她对望,恰好看到了她眨眼的动作,不由得被呛了呛。他偏过头去,以手抵唇咳了咳,颇有些无奈,“这就是你说的精心准备的加冠礼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衡玉轻声念着《桃夭》里的这一句诗,“冠礼之后,轩堂兄的喜事亦不远矣。在这种时候送上桃花,难道意境不是正相合吗?”   宋轩这下子是真的被呛住了。   他无奈地将手里的折扇举起来,敲了敲衡玉的额头,“什么话都敢说,连你堂兄也敢打趣,你的及笄礼难道还远吗?”   “素闻君子雅量,轩堂兄之涵养明初平生仅见,不过兄妹间的打趣罢了。”衡玉又捧了宋轩一句。   宋放一直站在湖畔赏莲,远远就看到宋轩与衡玉的身影,待两人走近,他恰好听到了衡玉最后这句话。   没有装作自己没听到,宋放缓缓转过身来,对衡玉拱手道:“若日后轩兄长名声更盛,一半是轩兄长自身实力,另一半定然是玉儿堂妹捧出来的。”论及如何不着痕迹夸人,他着实不如这位堂妹,难怪父亲与兄长都如此喜欢她。   宋放对此是真的佩服。   衡玉拱手,坦然收下宋放的夸奖。   宋轩含笑瞥了衡玉一眼,并不多言。   既然都碰上了,三人干脆就一道走到湖边,倚着栏杆欣赏湖中盛放的莲花。   “看到莲花与莲叶,我倒是想起了一道菜。”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手虎口,突然出声道。   宋放唇角微抽,“玉儿堂妹这般,不就是焚琴煮鹤。”   “一样东西,在它的身上寻到更多的用处,就说明生活中越是离不开它。”衡玉指着离她不远的那片莲叶,“莲高洁,可观赏,可炮制饮用,怎么就不能用它的叶片做一道菜了?”   宋放总觉得衡玉话中有很多漏洞,但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说话,他瞥了宋轩一眼,看到宋轩唇畔的笑意,顿时知道自己的这个同盟阵营是形不成了。   没有找到阻拦的借口,宋放只能眼睁睁看着衡玉招呼她的贴身婢女素兰上前,吩咐下去,“负责打理这湖的下人是谁,你吩咐下去,让他采些新鲜的莲叶送到厨房,迟些我写好一道菜谱送去厨房,令厨下做出来,府中的人也能品尝一番。”   素兰早就习惯了自家女郎君的各种奇思妙想,盈盈笑着应了声是,宋放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兰退了下去。   “放堂兄难道不想尝一尝那道沁入了荷叶清香的荷叶鸡吗?”衡玉道。   想了想衡玉之前命厨下做的那两道新颖菜色,宋放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觉得玉儿堂妹有一句话说得也是挺有道理的——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嘛。   夏日正好,何必纠结。   辞官之后在洛阳停留得也有段时日了,六月中旬,参加完宋轩的冠礼后,宋祁便与宋俪氏打算离开了。只不过在回陈平前,宋祁还要南下去寻一位友人,所以两人此行打算走的是水路。   宋祢没有时间送两人,是几位小辈将宋祁送去了码头。   洛水之畔,杨柳依旧青翠。   宋俪氏受不得风,与衡玉叙别后先行入了船舱,宋祁先拍了拍宋轩的肩膀,劝他爱惜身体,然后才对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道:“昨日为父与你母亲已经叮嘱了你许多话,今日就不多言了。你自幼随为父习琴棋书画,资质天赐,即使所学甚杂也都颇为出众。幼时为父时常在你面前表露对隐逸山水的向往,你五岁那年一首辞赋闻名世家之中,那时你便对为父说,若是为父意在山水,那且等你十年,十载光阴成长之后,家族重担,你会帮忙挑起来。”   “吾儿聪慧,为父只望你好好爱惜己身。”   没有再多叙别,宋祁上了船,站在船甲上,负手立着。   船已经开始动了,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夏风温热,宋祁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随后又望向与衡玉相邻站着的宋轩,在两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陈平宋氏远超如今的荣光。   岸边已经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宋祁望着越来越小的洛阳城,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两手平举到眼前,对着洛阳行了一礼。   这一礼,贺的是我陈平宋氏未来荣光。   回去的途中,衡玉心血来潮,拉着宋放、宋轩两人一道游历洛阳大街,她给的理由颇令人无法拒绝,“明初到了洛阳许久,先是回会稽,后来忙着准备轩堂兄的冠礼,一直未能在洛阳一游,今日恰好有空,不如我们携游洛阳一番。”   衡玉都这么说了,宋放、宋轩二人自然答应。   只有系统猜到了衡玉心中的念头。   【零,我还记得地球的魏晋朝代,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美谈,你这是想要看一看类似的场景吗】   衡玉跟在两人身边,往洛阳主街走去,听到系统的话,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在以前的世界里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吗】   衡玉这才出声道:“我还没有旁观过其他人。”   系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它家零穿成男子和其他友人出游的时候,那些女子的花大多都是往她身上抛的,这一回她是女郎君,收到抛花的多是郎君。而这一回,尤其是有宋轩在身边同游,倒是能满足一番零的恶趣味了。   三人缓缓步入洛阳主街。   洛阳乃帝都,即使北边政权虎视眈眈,但在崇尚清谈的晋朝里,温缓平和,似乎也成了这个国家百姓的气质。   所以洛阳主街十分热闹,街头上除了男子外,也有许多打扮艳丽的女子在走动。   宋放与宋轩乃家族精心培养的子弟,容貌不必说,气质亦是十分出众,两人走着走着,即使不认得两人,也有许多姑娘随手抛了花到两人身上。   这样零零落落的花,倒是没有满足衡玉心底的想法。   但她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颇了解她的宋轩已经出声道:“玉儿莫闹。”   衡玉眨眨眼,与宋轩对望,无辜道:“轩堂兄在说什么?”   宋轩笑瞥她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我已然看穿你”。   两人还在聊着,突然,街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傅逸傅景初。”   “那便是傅郎。”随后,又有另外的女子叫喊起来。   衡玉三人往旁边避开,只见人群之中,几匹骏马正缓步走在洛阳大道之中,为首的男子一身深色骑装,身姿挺拔,墨发用紫玉冠束起,神情平和矜贵,眉眼含笑。   洛阳街头的姑娘们都正往他身上丢着手绢或是鲜花,如水果一类倒是颇为克制,一时之间,几人的马匹竟然被女子围得无法前行,不知道马上的男子低声笑着说了什么,人群这才缓缓退开,给几人让了路,可那些女子脸上更添红晕,“傅郎”两字虽然杂乱,却也听得颇为清楚。   马匹缓缓行到衡玉三人面前,傅逸目光随意打量四周,滑到宋轩和衡玉身上时不由微微顿住,他在马上行了一礼,动作幅度不大。   两人回了一礼。   马匹离开,徒留背影以及无数女子的芳心。   衡玉三人对望一眼,宋轩笑道:“玉儿可觉得满足?”   “傅郎之美,明初有所体悟。宋家玉郎之美,定然也要找机会领悟一番的。”衡玉甩了甩手上的折扇,笑道,“两位郎君,请。”   宋放两指反扣,将手里折扇打开,翩翩扇着,率先一步往前走去,朗声笑着,同时以一种富有韵律的语调轻声道:“当年暮春之初,禊日相游,宋郎一笑动洛阳,随后宋氏玉郎美名天下俱知。”   宋放没有多说,衡玉却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对宋轩的推崇。   今日傅郎之姿,依旧比不得一笑动洛阳的玉郎。   “若不是艳压群芳,怎能得我相赠牡丹?”说完之后,衡玉将折扇合拢,指着宋放,“放堂兄,你何时学了我的促狭?”   宋放以折扇抵额,一时之间笑得直不起腰来。   彼时年少春衫薄,恰是少年游。 第187章 风流格调   随着宋轩冠礼的落幕, 桃花酒与新式茶叶在洛阳流传开。   因为两种新品皆由特殊方法制得, 乃宋氏不传之秘,所以自宋府流出的茶叶与桃花酒一时之间价格昂贵, 甚至是有价无市。   桃花酒还好, 不过精巧之物, 倒是茶叶, 不少世家之人都窥得了其中所含的暴利。   这样的暴利,何人不心动,即使是天子之尊。   就在一些人作壁上观等着要看陈平宋氏好戏之时, 朝堂之上传来宋祢将制茶方法上呈少年帝王的消息。少年帝王得此方法, 颇为欢喜,赐予宋家诸多恩典,甚至亲口夸奖宋氏不仅出了一位玉郎,如今已有双玉。   宋氏双玉的说法一时之间在洛阳广为流传。   “宋氏双玉吗?倒也贴切。”傅逸回忆着衡玉当日的沏茶动作, 慢慢泡茶。听完管事的说辞后,先是感叹一句, 方才吩咐下去, “拿着我的名帖前去宋府,就说逸明日想去宋府拜访一番。”   第二日清晨,久旱多日的洛阳难得下了小雨。傅逸掀开马车帘, 便已有身边的仆人为他撑起油纸伞。他下了马车, 伸出修长的右手,接过了仆人手中的伞。   前来迎接傅逸的是宋轩与衡玉两人。   站在宋府门前檐下,负手而立、一身玄衣的宋氏玉郎, 与撑伞立于雨雾之中、长身而立的傅氏郎君,两人隔着雨雾相望。   在后世史书中,对于这样两位郎君的初次碰面都赋予了许多具有传奇色彩的想象,然而真实情况是,他们的初次碰面很平静。   对望一眼,互相见礼,而后傅逸将目光移到衡玉身上,与她见礼。   傅逸走到两人面前,宋轩与衡玉各自撑开伞,宋轩稍微上前一步,“景初兄,请。”   “麻烦了。”傅逸温声道。   三人往府内走去,傅逸居于中间位置。   “当日会稽偶遇景初兄,今日洛阳再会,也是幸事。”衡玉撑着伞,宽大的淡蓝色长裙下摆做了改良,极方便行动,比起傅逸与宋轩两人需要小心衣摆被地上的雨水沾湿,她倒是没有了这样的顾忌。   傅逸笑道:“还未多谢明初当日所送的礼物。”   两人稍稍叙了一番旧,宋轩便开始为傅逸介绍起宋府内一些颇有特色的景观。   宋府这座府邸,历史就与陈平宋氏一样悠久,历经朝代更迭而依旧静默于此地,院中的一草一木,甚至都有着自己的枯荣兴衰历史。   谈话之间,已经从府门走到了待客的主厅内。   宋氏留在洛阳的几位嫡系郎君、女郎君全都在主厅里候着傅逸,他们对于声名远扬的傅逸也怀着几分好奇,在得知傅逸今日将会前来宋府做客后,也都表示自己想要前来与傅逸交谈游玩一番。   嫡支一脉有三房,子嗣不算兴盛,留在洛阳的嫡系,除了已经出仕的宋楠不在外,主厅里加上傅逸不过只有七人。   主位的位置空着,宋轩与衡玉的位置却在主位下来左右两个位置,这样的排位也可见两人在宋氏年轻一辈中的地位。   傅逸乃客人,就坐在宋轩下首。   其他人早已入座,衡玉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她两手举到身前,合击两掌,早在主厅暗处候着的婢女们立马从暗处走了出来,为诸位郎君奉上茶水与糕点。   宋道柳是三房所出的女郎君,如今虚岁九岁,在座之中她的年岁最小,性情娇俏。她捻起一块新鲜出炉的糕点,糕点做得精致小巧,一口就能吃完,宋道柳吃完绵软的糕点后,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润喉,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因为她年纪小的原因,她的坐席安排在衡玉旁边。衡玉瞥她一眼,知道这糕点对她来说不算合适,往后面瞥了一眼,素兰会意,身影消失在原地,很快就端着一碟新的桂花糕过来。   “道柳堂妹吃这一道桂花糕吧。”衡玉道。   虽然年纪尚轻,但宋道柳的礼仪姿态早已成为习惯,她行礼道了声谢,又开开心心捻起桂花糕吃了起来,漂亮的杏眼因为欢喜而微微眯起,目光一直在宋轩和傅逸身上徘徊,甚至还学着她父亲的仪态一手托腮,欣赏着这两位郎君的风姿。   衡玉被她惬意随性的动作逗笑,注意力也从宋道柳身上转移到傅逸与其他人的对话上。   比起于宦海沉浮之人,时人更慕隐逸之士。傅逸入了洛阳半年,却一直不急着求官,而是参加一些聚会,积攒自己的名声。这半年来,他的名气在洛阳逐渐变大,盛名之下无虚士,傅逸自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们聊天的内容逐渐加深,到后来,宋放等人想要听懂就已经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出口辩论。   只有宋轩与傅逸依旧端坐着,就着刚刚的论题继续聊下去。   衡玉跟着两人的思路听下去,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有胜负,不过这个话题再论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   衡玉便举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诸位,再不饮茶茶水就要凉了,莫要浪费了这千金难求的极品大红袍。”   宋轩唇角染上了几分笑意,理了理因为刚才的动作而出现褶皱的宽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强行压下了喉间的痒意。   “另起一个论题吧。”衡玉说道,她目光扫了一圈,瞥见宋放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直接点名他,“放堂兄,你有何精妙的论题?”   果然够义气。宋放身子坐得越发笔直,他手里的折扇轻轻摇着,和着吹入殿内的凉风,驱散殿内的燥热,“昨日放出游洛阳街头,兴起而入酒肆呆坐,饮茶之余倾听其他人的言论,听到几位寒门学子在争论一些事情,放当时听了许久,夜里也想了许久,有所体悟。”   他先娓娓介绍一番,最后才将命题的内容告知,“太祖当年欲另为寒门士子寻一条晋身之路,遂有开科取士的制度,但太祖之后历经三朝,已过几十年,三公九卿皆为世族之人,寒门士子出仕之后没有出现身居高位者,此举好耶?否耶?”   听完宋放的这一番话,衡玉眉梢微扬。   在场中人,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何为世族,何为皇权。又何为世族,何为寒门。   皇权与世家,此消彼长,不是皇权不敌世家,就是世家败于皇权。   而寒门与世族,科举制度为寒门士子提供了晋身通道,但寒门士子成才哪里有那么容易。世家把持着大半的资源,世家子弟从一出生就能受到最好的教育。世家子弟多出众,这是时势的必然。   傅逸眉心微蹙,科举制的好处、对世族的限制他都能看清,所以宋放这个问题,不是他答不出来,而是他一时之间不愿开口。   倒是坐在他身旁的宋轩,突然轻笑出声,坦然道:“开科取士虽然限制了世族,但也暂时平衡了许多矛盾。”尤其是皇权与世族。   宋轩没有明说,在场众人除了年纪尚幼的宋道柳外都心领神会。   “国内形势安稳,这就为晋朝百姓迎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至于开科取士此举,虽然到如今依旧看不出太多成效,但这是因为寒门士子师资薄弱,而非寒门士子资质差。许是再过不久,寒门出身的官员也有可能身居高位,也会有许多寒门晋升为世族。”   如今这些世族,难道不也是从寒门晋升而来的嘛。   宋轩点出这一件事,原本该让世族不喜的开科取士,一时之间倒也好像不那么让人厌烦了。   “世族子弟若不成才,身居高位也非幸事。开科取士的做法,不过是更看重诸位的实力罢了。”宋轩举杯,没有让人看出他的不适,笑声依旧温和,神情从容,“在座诸人,有会稽傅氏精心培养的郎君,有我陈平宋氏精心培养的子弟,难道还怕寒门士子的冲击不成?”   这一句话说得温雅,内里自信的气势却跃然其上,乃至于有了字字铿锵的效果。   衡玉随后举杯。   原来这就是我宋氏玉郎的风采。   傅逸坐在宋轩旁边,听到宋轩轻缓而坚定的话语,他想起自己刚刚的迟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晃神。   暗地里吐了口气,傅逸缓过神来,同样举杯。   他一直将宋轩视为自己的有力对手,可原来,他还是低估了宋轩,也高估了自己。   论辩完毕,几人又开始作诗、抚琴、品画,都是些风雅之事,待用过午膳,傅逸才打道回府。   几位堂弟堂妹都要退下,宋轩与衡玉依旧端坐着,瞥见宋放要溜出去,宋轩提高声音道:“宋放,你且留下。”   被兄长连名带姓喊住了,宋放顿时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已经被宋轩看穿,索性也不掩饰,坐回位置上,等到众人都退出大殿,大殿内只剩下他与衡玉、宋轩三人时,宋放才道:“洛阳有人将轩兄长与景初兄相提并论,放不过是想要试一试罢了。如今看来,景初兄的才学不弱于轩兄长,但胆气担当倒是比兄长差了些许。”   “胡闹。”宋轩斥了句。才刚说完,就再也忍不住,用帕子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衡玉脸色微变,从位置上站起来,目光落在宋轩身上,“轩堂兄感觉可好?”   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宋轩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因为剧烈咳嗽而染上了几分血色,他摆摆手,回道:“应当是今日所耗心神有些多,等会儿好好歇息一番就无碍了。”   宋放也有些坐不住了,刚刚还在试图诡辩的人没有再多说,而是直接认下错误,然后催促下人快些扶着宋轩回房歇息。   衡玉一道扶着宋轩回去,打算再给他把把脉。   两人迎着懒洋洋的阳光走在庭院间,往宋轩的院子走去。衡玉没有多言宋放的作为,而是轻声道:“此日一别,再见景初兄,他之风采定然更盛今日。轩堂兄不必多虑。”   宋轩想了想,勾起有些苍白的唇角,“若是如此,轩倒是有些期待下次与景初兄的会面了。”顿了顿,他偏头望向衡玉,“莫要担忧。”   隔着夏衫轻薄的衣料,衡玉能感受到宋轩手臂的瘦削。   她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宋轩的脉搏。   脉搏虚弱无力,节奏杂乱。 第188章 风流格调   因为宋轩嗜甜, 衡玉开的药方后续做了一些添改, 让熬煮出来的药没有这么苦。   熬煮出来的大半碗药汁看着黑漆漆的,单是看着, 就让人觉得口舌生了苦意。宋轩却已经习惯, 端过一口饮尽, 原还想与衡玉多说几句话, 但因为这一次药中添了助眠的药物,很快就有困意上头。   不用衡玉示意,贴身伺候宋轩的下人已经上前, 扶着他去歇息了。   等到宋轩入了内室, 衡玉也不在室内多呆,她出了房间,招了贴身伺候宋轩的一名仆人过来,“昨日轩堂兄可曾受了风?”   仆人垂头, “郎君昨日兴起,于凉亭内抚琴, 晚间似是有了些不适, 用的饭菜少了些。”   “你们可曾劝阻?”   这一句问话不辨喜怒,却让仆人惶恐到直接跪了下来,“回禀女郎君, 郎君兴起, 奴才也无法劝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日还起了风。风雅之人爱风雅之事,衡玉可以理解, 但忘了自己身体虚弱就不能让人赞同了。她瞥了脸上带着惶恐之色的仆人一眼,命他起来,吩咐下去,“去取纸笔。”   很快,他就将纸笔拿来。   衡玉在原来药方的基础上再做添改,往里面添了两种苦药。她搁下笔,放下挽起的袖子,将药方递给仆人,“轩堂兄如今染了风寒,我在里面添了治疗风寒的草药。不过因为药材有了调整,药的味道也变苦了。良药苦口,若是轩堂兄问起来,你就告知他我这一番话。”   晚间,宋轩用过晚膳后,仆人给他端了药过来。   宋轩嗅觉敏锐,等仆人走进,他就闻出了药的味道与往日似有不同。伸手接过已经放凉的药,宋轩问道:“女郎君今日可是改了药方?”   “回禀郎君,的确如此。”   宋轩点头,端起来抿了一口。甘涩的苦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如果不是良好的礼仪渗入骨子里,宋轩下意识就想要将嘴里含着的药吐出来。   勉强咽下苦药,宋轩咳了几咳,端起旁边的清水饮了几口,才觉得好受一些,但眉心依旧蹙着,“怎么如此苦?”   “女郎君让奴才转告郎君,良药苦口。”   “……”宋轩难得有些无语,他算是猜到了,玉儿定然知道了他昨日染了风寒的事情,这是在给他一些小教训呢。   宋轩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紧蹙眉心,憋着气一口将碗里的药全部喝完。一把将碗搁回到桌子上,宋轩又端起旁边的温水喝了几口,再服用了蜜饯压下口腔里的苦味,这才觉得好受些许。   “将我书房里王书圣那一幅真迹拿去墨轩苑给女郎君。”宋轩吩咐道。   这样的苦药,他可不想再多喝了。   衡玉还在用晚膳,素兰就从院子外走进内院,将宋轩送了王书圣真迹过来的消息告知她。   衡玉眉梢一扬,“王书圣的真迹可是轩堂兄最喜欢的一幅墨宝了,今日竟然就送给了我,虽有君子夺人所好之嫌,但既然是轩堂兄所赠,玉便收下了。派个人前去转达我的谢意。”   素兰瞥了衡玉一眼,见她没有再吩咐的迹象,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漱过口,衡玉想了想,命人去取些蜜饯过来。   腌制好的蜜饯酸酸甜甜,衡玉吃完一颗就没再动碟子里的蜜饯,用帕子擦了擦手。静坐片刻,最后还是心软了,出声吩咐道:“将我书案上用砚石压着的那一张纸笺拿来,寻个人送去给轩堂兄,就说这是新的药方,午时写的那一张就不用了。”   身后站着侍奉的两位婢女,有一位款款退了出去。   素兰抿唇微笑,“女郎君与轩郎君的感情真好。”她服侍衡玉多年,也就见过衡玉对老爷和夫人能如此上心了。   衡玉笑了笑,出声问道:“我们院子里可备有雪莲?”   素兰身为衡玉身边地位最高的婢女,药材这一方面虽然不是她管,但素兰也陪其他婢女清点过账目,想了想,回道:“夫人离开之前,给您留下了三朵。”   有雪莲就好,这样她明日就将雪莲入药,与其他滋养的药材一道混合,制成药丸,如此等宋轩身体不适时,可以服上一颗。   另一边,宋轩的院子。   他听完婢女带来的话,不由摇头轻笑。   线条柔和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越发俊秀多情。   今年秋季,各地的收成有些不太好,虽然税收与傅桓没有太大关系,但也受到牵连,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到天色有些黑了才出了皇宫,回到傅府。   傅桓早知傅逸今日要去宋府,等他用过晚膳,正要派下人将傅逸找过来,傅逸已经先一步在院门外等候。   两人入了书房,傅逸跪坐之后,便直接将今日在宋府的经历全盘告之,就连他在听到宋放提出的辩题时,最初的心理反应也说了出来。   傅桓认真听完,朗声笑问:“景初以为如何?”   “还是那句话,盛名之下无虚士。论起才学,宋安平与逸相当,倒是他的心境,要比逸要洒脱上几分。”傅逸说这句话时,完全就是就事论事,推崇宋轩,却没有过分抬高,也没有觉得自己不如人。   傅桓抿了一口茶水,对于傅逸的说辞还是很满意的,他问道:“景初话中并无介怀,想来你也知道自己心境不如宋安平的原因了。”   “其一,提升傅家门第乃逸所求,而陈平宋氏本就是最顶尖的世家,宋安平没有逸这份忧虑。其二,宋安平身体虚弱,不得大喜大悲,心境自然平和,逸推崇隐逸之风,却不向往隐逸,反而追求入世。”   傅桓满意点头,“经此事后,你的心境定然更上一层,倒也不错。”   顿了顿,傅桓问道:“那宋明初呢,你的话中并未提到她的表现。”   “她的确是没有太多举动。”傅逸认真回想,有些不确定道:“她似乎也是想多看看。”   傅桓起了兴致,“看什么?”   “看宋安平。”   宋祢回府后,命下人将衡玉寻来,开门见山道:“明初那里除了桃花酒,可还有其他构思精巧的酒?我献上去的桃花酒颇得陛下喜爱,他命我回来向你打听一番。”   衡玉细想片刻,道:“听闻陛下身子有些虚弱,我那里酿了些给轩堂兄饮用的酒,酒性温和,对身体也有好处,若是陛下感兴趣,明初回去后便让人送来给伯父。”   宋祢点头,顿了顿,他又问道:“以前你父亲给我来信曾经提过你自学过医术,而且医术颇为高明,在陈平一代也有些名气。伯父听闻你给你轩堂兄开了药方,他饮用已有月余,依明初看来,他的身体可有好转的迹象?”   这个问题……衡玉斟酌片刻,温声道:“轩堂兄身体亏空,心血耗损严重。心血之重,不必多言伯父也知道。轩堂兄该少思少虑,多加休养。”   衡玉挽起右手的袖子,抬手,握住一旁的黑色棋子,“啪”地一声落在玉制棋盘上,在这空寂的殿内响起清晰的回声。   “下一盘棋,所耗心神甚巨,尤其是谋算天下的棋局。执棋之人跳出棋局之外,纵览全局,虽可免于身为棋子的命运,却也付出了极大的心力。”   以棋手与棋子为喻,衡玉的话说得委婉,话中透露的意思却是不容乐观。   宋祢同样挽起自己的袖子,顺势落下一颗白棋,“你我皆为棋子,亦是执棋之人。”   身处乱世,何来真正的太平与安宁,所以避无可避。   衡玉再度捻起黑棋,直接在看好的位置落下棋子,“明初听闻北边不太平了。”   “明初武艺很好,你父亲在洛阳前曾经与我密谈,他将你的一些言论告知于我,今日伯父再问明初一遍,明初的志向为何?”白棋落下。   “若是盛世,宽袖素缕,仗剑而歌,纵情而来,随性而去,做一名雅士也是一番美谈。”黑子落下。   “陈平宋氏历经几百载岁月更迭,未曾见过真正的盛世。”白子落下。   “那在乱世之中,吾亦求自在逍遥。且歌,且笑,且战,且谋。”黑子落下。   “伯父观明初有豪侠之气,棋风大开大合。”两人落棋的速度越来越快。   “十四载光阴,宋氏用无上的权势与无尽的财富温养出来的女郎君,并非只是一位只会依栏作赋、书画双绝的人。”棋盘之上,黑子已经露出它的凌凌锋芒。   “明初想做什么?”方才问志向,问的是她想要什么,现在则是问她想如何去做。   谈话之间,白子顺势落下,于危机之中窥得生机。   “家族需要什么,明初就能做什么。明初的利益与家族是一体的。”她所求乃自在安稳,随心所欲,只要陈平宋氏荣光不减,她的所求都能达到。   宋祢本就处于劣势,这下更是分了心神在谈话上,他缓缓将历史道来,“开国当年,太祖皇后同样为女中豪侠。前朝昏庸无度,各路豪侠起兵反对前朝统治,四大世家之一的宁郡林氏中的一位女郎君劝得家主起兵,于乡野间招募得勇士一千,后行伍壮大至一万人,谓之曰宁卫军。那位女郎君就是昔日的太祖皇后。”   “战中,太祖皇后与太祖结缘,后晋朝建立,宁卫军的建制却依旧保留了下来,只是再没有一位女郎君能如太祖皇后一般撑起这一女子军,宁卫军逐渐退出历史帷幕,直到今日只剩下一千余人,而且颇为狼狈。明初可有兴趣?”   “宁卫军如今的建制,可还保留?”衡玉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依旧保留,有一万人。”宋祢道。   衡玉落下最后一子,抬头对宋祢笑道:“伯父承让。”   宋祢闻言一怔,低头看向棋盘。   白子大龙被屠,死伤惨重,已是败了。   “伯父竟不知明初有这般好棋艺,日后明初若有空,可以时常过来与伯父一道下棋。”宋祢捧起手边依旧温热的茶水,轻轻抿了口。   茶水依旧温热,一盘棋却已经下完了,而且赢得如此干脆利落。   这样锋芒毕露的女郎君啊……   “父亲。”书房门外,宋轩清雅温缓的声音透过珠帘传了进来。   衡玉抬头瞥了宋祢一眼,从软塌上起身,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玉儿的及笄礼也不远了吧。”宋祢突然出声问道。   “来年三月。”   “来年三月,宁卫军会交到你手里。伯父也很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见到宁卫军的英姿,见到它于北地厮杀,立下赫赫战功。”   “自当如伯父所愿。”   衡玉没有说任何慷慨激昂的保证,只是平平淡淡回应。她也曾位居宋祢这样的位置,所以她很清楚,如宋祢这样的政客不会想要听她说任何空话。   比起说,他更想看到的是事实直接摆在他的面前。   做出来,他就见到了。   衡玉退了下去,将帘子掀开,恰好能看到立于檐下,长身玉立的宋轩。   宋轩听到珠帘滚动的声音,抬起眸来,与衡玉含笑打了个招呼。   待宋轩进入书房后,下人为他奉上一盏茶水,并给宋祢重新换了一盏茶水,方才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父子两人。   “安平认为这一局棋下得如何。”宋祢抿了一口茶水,方才示意宋轩观察刚刚的残棋。   按照两人的座位,宋轩就能猜到何人执黑何人执白了。   这一局棋,早在他入座时就已经仔细看过了,听到宋祢的问题,宋轩轻声回道:“棋风大开大合,煌煌而行,颇有君子之风。”   “这个评价不错。”宋祢笑赞,顿了顿,他出声问道,“听闻今日安平你身体有些不适?”   宋轩听出了宋祢话中的担忧,轻声回道:“不过是无意染了些风寒罢了,父亲不必担忧。”   宋祢一叹,伸手将棋盘上的残棋收拢,宋轩看到了,也将棋盘上的黑棋收回到棋盒里。   “轩儿喜欢下棋吗?”   “还算喜欢。”   “那轩儿可喜欢踏足林间山水又或是纵马而歌?”   宋轩没有敷衍,垂下眸认真思考片刻,方才笑道:“当日曾见玉儿纵马而歌,也曾见玉儿剑舞随心,颇为潇洒,有侠士之风。轩亦甚钦慕,然而那不是轩。”   “为父好像不曾问过安平的志向。”从展露才华开始,他这个身体孱弱的长子就注定了是撑起宋氏下一代的继承人,而宋轩也一直往这个目标努力着。   “小,则护着我宋氏荣光;大,轩也有着眼天下,他日得河晏海清之志。”   宋祢朗笑出声,“安平这样的志向很好,那你可能猜到明初的答案。”   宋轩勾唇,“明初与我不同,她有豪侠之风。醉里舞剑,醒时天下为棋。入可封官拜相,出可仗剑天下。”   “若是为父想让你与明初的位换一换,你意如何?”   宋轩指尖捻着的黑棋一个不稳,从他指尖滑落,很快掉落在木地板上,弹起又落下,几经反复,最后被宋轩俯下身子从地上捡了起来。   最开始知晓衡玉在琴棋书画方面的天赋时,因为她的性别,宋祢有想过要让她一直在书画方面发展。朝堂这里,有宋轩支撑,宋放、宋楠等人没有两人的才气,但若是做个帮手也绰绰有余。   宋祢当时想得很好,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宋轩的身体。可如今衡玉表露出了她在朝政上的野心,那他是不是可以期待更多了。   掌心里躺着的黑色棋子缓缓滚入棋盒里,与其他棋子混在一起。   宋祢瞥了长子一眼,心中轻叹,继续道:“如今朝中形势尚且安稳,北地一年前新帝刚刚登基,暂时不会有战争。你这几年且好好休养身体,待国家出现动荡,那时候再入仕。”   没有马上得到宋轩的答复,宋祢也不急,而是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出了房间时,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   秋雨寒凉,宋轩裹紧身上的衣服,撑着伞踏入雨幕中,往院门走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宋轩注意到院门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笑了笑,加快步伐走到衡玉身边,出声邀请道:“轩想要邀请淑女同行,不知这位女郎君可有兴趣。”   两人对望一眼,衡玉抿唇轻笑,“明初亦仰慕玉郎风姿久矣,今日得偿所愿,还能得玉郎相邀,自然有兴趣。”   两人院子的方向都在西侧,一人撑着一把伞,一道走回去,下人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   寂静的夜里,雨声和脚步声也变得清晰。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入了长廊。衡玉将手中的伞收起来,递给素兰收着。   雨势越来越大,衡玉突然出声道:“陈平宋氏若是有这样一段佳话也很好。”   宋轩起了兴趣,偏头看她,“什么佳话?”   “不出世则矣,出则安邦定国。”   她猜到了宋祢与宋轩的对话,也猜到了宋祢的做法,更猜到了宋轩心里的想法。   宋轩不是慕于功名,而是放不下自己对宋氏的责任。   即使他知道,好好休养对他的身体才是最合适的。   衡玉继续道:“轩堂兄有大才。北地民风剽悍,军队战力强于我朝。而且我朝颇慕洒脱之风,就连百姓也好这般风姿,军队的战力远不如北地。我且先去训练起一支骁勇善战的百战之师,轩堂兄且好好休养身体,待到北地大衍朝以及周边游牧民族与我朝开战后,你再出来一计定天下。”   宋轩突然停下脚步。   衡玉不知所以,却也跟着他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宋轩从仆人手中取过油纸伞,撑起走入雨雾中,往院中假山走去,折了紫箫竹上一片青嫩的竹叶,方才走回去。   他站在雨雾中,衡玉站在长廊内,紫箫竹叶被修长的指尖把持着,递到了衡玉面前。   衡玉伸手接过,“我赠轩堂兄以牡丹桃花,轩堂兄倒好,赠我一片竹叶。”   “竹,轻柔,遇暴风却也有宁直不折的勇气。与其赠你人间富贵花,不如赠你这一片竹叶。”宋轩莞尔,出声解释。   衡玉手里握着竹叶,突然笑出声来,“这一番话,该让放堂兄好生听一听,他还道我会夸人,可我只以洛阳美景夸奖轩堂兄,哪里比得过轩堂兄直接称我为神仙中人。”   取过手帕,拭去叶片上的水迹,衡玉将取自紫箫竹的这一片竹叶递到唇边。   曲声和着雨声,在长廊响起。   秋风拂过,秋雨打落应时而开的花,花随风舞,有郎君手持伞柄,眉眼含笑,随着曲调轻轻击打手掌,立于雨幕之中,成为夜色中最为浓重的一笔色彩。 第189章 风流格调   沐浴过后, 素兰为衡玉擦拭头发。   待头发半干, 衡玉便让素兰先退出去,自己靠着软塌, 就着燃烧明亮的烛火, 阅读着手中的书卷。   【现在纸张昂贵, 只有士人能用, 零,你可以于天下范围内推广纸张,这样便可巩固陈平宋氏的地位】系统突然出声道。   衡玉从榻上缓缓坐直, 有些惊讶, “你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系统哼哼,十分得意。   它这么多个世界走下来,看过那么多宫斗权谋小说,还围观过衡玉的种种举措, 怎么可能不成长,要知道它可是立志要当一名强大有才华、能和它家零并肩而战的系统。   被系统的反应逗笑了, 衡玉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来, 认真向它解释道:“现在还不是推行纸张最好的时机。陈平宋氏站得太高了,高到会被帝王视为眼中钉。现在推出纸张揽尽好名声,太过危险。”   本就已有无尽荣光, 若是再更进一步, 帝王该如何安心。   【那要等吗?】   “单纯靠等是很难等来良好时机的,我先布局试试。”   没过几天,宋轩就用上了衡玉特意制作出来的纸张了。   宋轩当时正坐在院子凉亭里, 今日天气比较暖,因为担心着凉,他依旧穿得厚实,伴着秋风饮茶。   接过衡玉手里的纸后,他取出一张,对着斜射入凉亭内的阳光,反复观看摩挲着纸张,感受着它的材质以及薄厚。   衡玉制出来的纸,比起如今市面上最为昂贵极品的桃花笺还要光滑轻薄几分。   “宋氏有专门的纸坊制作桃花笺,这一纸张,是明初亲自做出来的。轩堂兄若是喜欢,以后我会给你的院子也送上一份。”   “是玉儿亲自做的?”宋轩感兴趣起来。   他身为继承人,小的时候有亲自去了解过纸张的制作方法,十分繁琐,产量也不高。即使是陈平宋氏内,也只有几个人能无限量供应纸张。   “轩堂兄是好奇制作方法吧。”衡玉在他对面坐下来,挥退凉亭附近的下人,方才轻声将制作方法说了出来。   宋轩没有打断衡玉的述说,直到她介绍完,方才出声把自己的疑问提出来,“也就是说,如果我不需要制出极品纸张,只需要制出能用的纸张,就能减少工序。本来这样的方法就不需要太多功夫,减少工序后生产就能更快了。”   “是。”看来宋轩也意识到了里面存在的问题。   宋轩深深望了衡玉一眼,衡玉回他一笑。   与聪明人说话不需多言,两人已经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很快就由秋入冬,衡玉换上冬衣不久,就听说同样是一等世家的琅泽何氏里,一位女郎君改良了制作纸张的方法,琅泽何氏可以满足世家以及寒门的需求,于天下范围供应平价的纸张。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样的消息一出,洛阳俱惊,待传到天下,定然能引得天下人为之震惊。   毕竟在这个时候,纸张还是极少数人才能用上的奢侈品。   衡玉听到消息后,默默往香炉里投了沉香。片刻,淡淡的青烟重新从香炉内升起。   “下去吧。”衡玉挥退素兰,自己走到窗边,在软榻缓缓躺了下去,沐浴着透过纱纸穿入殿内的午后阳光,衡玉与系统道:“这是第二个,存在逆乱者的世界。”   语气平淡,唇角微微上扬。   时空管理局,她留下的后手,希望那些人会喜欢。   系统没有考虑到其他,它本来就是一个传承不全的系统而已。它只是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琅泽何氏虽然位列四大世族,但两代不出三公,这一辈也没听说有什么很有才能的人。如果三代不出三公,它就要降为二等世族了,在这种时候,自然会不顾后果,推出简易版的造纸术,为家族造势。”   衡玉轻笑,“没什么该做的,静观其变就好。其实这样也好,如果是穿越者的话,也许她会努力将纸张在天下范围推广,让寒门士子也能用上。这样也能加快历史的很多进程。”   系统听得似懂非懂。   “有机会一定要见见那位女郞君。”衡玉用这句话给她与系统的对话收了尾。   第二日,天上飘起了初雪。   雪势不大,落在身上地上,就直接由雪化成了水。   宋祢今日正好休沐,又见飘起了初雪,便起了兴致,命下人将一众住在宋府的小辈都宣来他的院子,与众人一道在主厅饮茶,顺便考教小辈们的学识。   这样的雪不需要撑伞,衡玉披着薄斗篷,走出院子,行了几步路,就与撑着伞披着厚斗篷的宋轩遇上了。   宋轩站在原地等她走上来,倾斜了手中的伞,与她一起撑伞走去宋祢的院子。   “玉儿可听闻昨日之事?”   衡玉点头,“听闻了,若有机会定然要与那位女郎君见上一面。”   衡玉的表现太过坦然,宋轩心底升起的一些疑惑全在她的态度下消散。   两人没有再提当日的盘算。这样的事,第一个提出来的人于名声上才是最有利的,后面想起其他方法制纸的人,也只是抢夺里面的利润空间而已。   但何氏推行的是平价纸,所以其中的利润空间也不能让宋轩提起太多兴趣。   走了一会儿,又遇上了宋道柳。   她比起前段时间高了一些,正欢快跑着,婢女在她身后一直追不上,直到看到衡玉与宋轩才有所收敛。   走到宋祢的院子后,进入主厅,众人按照族中排行依次就坐。   下人奉上了茶水与糕点,宋祢等所有人都到齐,才开始去抽查众人近段时间的学习情况。   第一个问的是已经出仕的宋楠,问的主要是当差所得。   宋祢问了三个问题,宋楠一一回答,越到后面的问题越深入,直接把宋楠问得紧张起来。   第二个问的是旁支的宋柯,他没有出仕,近来一直在宋祢身边帮忙。   问的问题是他近段时间所得,三个问题也问得宋柯紧张不已,生怕自己答不好。   第三个问的是宋轩。   在座小辈中,宋轩和衡玉的才识是最好的,虽然宋祢特意提高了难度,但宋轩还是显得游刃有余。   再下来的是宋放。他性情放旷,洒脱不羁,近日一直疏于学识,被宋祢问得冷汗直冒。单是看到父亲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宋放就觉得自己小命危险了。   依次又问过其他几位小辈,宋祢对于他们的应答都颇为满意。等年纪最小的宋道柳也答完后,宋祢又瞥了宋放一眼,冷声道:“宋放,你身为兄长,却做不得堂弟堂妹们的表率,为父便罚你抄写一遍《春秋》。”   宋放唇角猛抽,《春秋》有多厚啊,父亲也太狠了吧。   但父亲也就是面对轩兄长能是个慈父了,面对他可严厉得很,宋放不敢放肆,恭恭敬敬起身,行礼应了声是。   宋放态度还算良好,宋祢便和缓了神色。   考教过众人的学识后,宋祢又另起一题,命众人以初雪为题谈论一番。   衡玉突然抿唇笑了一下。   “系统,有没有想起一篇文章?”这样的乐趣也就只有系统能体会了,衡玉忙戳系统。   系统在这方面还是很给力的,连忙把地球那边的《世说新语》里,衡玉提到的那一则故事调了出来。   【这和白雪纷纷何所似有点像。】系统老实回道。   宋祢就坐在上首,把衡玉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以为她是想出了什么颇为巧妙的答案,便出声道:“明初可有了答案?那你便先来回答吧。”   衡玉恶趣味一起,勾唇笑道:“这初雪飘飞,倒是与柳絮翻飞有些许相似。”她先点了这么一句,方才敛正神色说道,“初雪所来的时机颇好,所谓瑞雪兆丰年,玉刚刚微笑,是贺来年丰收。”   由初雪转到天下百姓,这样的回答宋祢显然是很满意的。   他第二个点的是宋放,“放儿以为如何?”   宋放无奈,不过他也很会套路,学着衡玉从初雪谈到天下。答得不算多精巧,但也勉勉强强。   后来宋祢就没有再点人,而是让众人自行来回答。   宋轩含笑听完众人的回答,就连宋道柳也答了一句后,他才出声道:“初雪融化之后的雪水同样也是无根之水,拿来泡茶别有一番滋味。出门之前轩已让我院子里的人收了雪水,想来现在已经收集好了,不如轩就用雪水为诸位新泡一壶茶吧。”   宋放反应过来,放声笑道:“轩兄长,竟连你也促狭了。”   引得主厅内众人大笑。 第190章 风流格调   红梅应时而开。   一场大雪过后, 宋府收到了琅泽何氏送来的请柬, 邀请宋氏的郎君女郎君们前去何氏在帝都郊外的庄园赏梅。   大家都是聪明人,衡玉听闻这个消息后, 就知道何氏这是已经准备妥当, 要将那位推出了新式制纸方法的女郎君推到台前了。   入了深冬, 宋轩的身体又有些不大好, 风寒之症总是反复,宋祢将衡玉唤去了他的书房,吩咐道:“三日后的赏梅会, 我与你伯母也会过去。你轩堂兄身体不适, 就留在家里休息,你去的话,多看看琅泽何氏那一位女郎君。”   衡玉对这一位穿越女早有兴趣,闻言应道:“是, 明初对那一位女郎君也颇为感兴趣。”顿了顿,衡玉又向宋祢打听, “自平价纸后, 琅泽何氏那里也还有其他动静。”   宋祢端起手边的茶,用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水,“平价纸功在千秋, 琅泽何氏出了如此大的风头, 这时候怎么可能还不缩着脖子做人。倒是那一位女郎君有些意思,听闻陛下也对她有了兴趣。”   当今年少登基,如今不过十六岁, 太后正在为当今挑选皇后。   世族清高,对于后位,如陈平宋氏是不会感兴趣的,但琅泽何氏态度就有些暧昧了。   宋祢身为陈平宋氏的族长,乃世族执牛耳者,自然对琅泽何氏如今的做派有些看不上。如果是个二三等世族为了提升门第觊觎后位也就罢了,你琅泽何氏也是传承几百年的一等世族,明知道如今世族与皇权在博弈,却选择向皇权靠拢,焉能让宋祢看得上。   衡玉稍一联想就猜到了宋祢的想法,只是……她有些好奇这是琅泽何氏的选择,还是那位穿越者自作主张?   见一见那位穿越者,她就能判断出来了。   衡玉端起手边的茶杯,默默饮了几口润喉。   三日一晃而过,一大早,衡玉就起身梳妆。   冬季的衣裙她早有准备,衣服是她亲自画的花样,由宋氏的几位绣娘一起赶工,花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衣服赶制出来。   衣服以红梅为主,绣成后素兰一直折有红梅置于衣服旁边,让衣服染上梅花的淡香。又因为她屋内只燃沉香一种香料,衣服也带了淡淡的沉香的清雅气息。   清雅的花香与沉香交织,形成一种别致独特的香味,倒也颇为雅致。   洗漱之后,衡玉先去换了衣裙才开始上妆挽发。   衣服照例是宽袖,只是加上了绣着红梅的白色腰带,将姣好的身材显了出来。   自左肩而下,绣有一朵怒放的红梅,裙摆尾部,也用红色薄纱为料子,编成了红梅绣到裙摆上,风一吹过,薄纱轻颤,恍若红梅在迎风招展。   当衡玉缓缓走动时,裙摆微微掀起一些弧度,红梅随着她的步伐轻颤,有了步步生莲的效果。   脸上照例是什么也没有抹,但她如今年华正好,身体又健康,气色红润,唇不点绛而红。   最后等婢女为她挽了挽发,衡玉就出门了。   宋放是最早到的一个,性情豪爽的郎君并不习惯涂抹脂粉,只是稍稍收拾一番不显得失礼就来到出发的地方了。   他不急着上车,站在马车边透气,也顺便等着其他人到来。   前几日还在下着大雪,今日难得天气放晴,没有下雪,地上只有厚到膝盖的积雪。   宋放两手捂着炉子,远远就看到有一团火红在雪色间绽放,与路边的红梅正向应和。   宋放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定眼一看,才发现那迈着漫天雪色,迤逦而来的正是他的玉儿堂妹。   宋放是一刻也站不住了。   他直接甩了甩袖子,快步迎上前去,将手中的炉子一递,嬉笑道:“妹妹当真是神仙中人。”   一下子就从堂妹改成了妹妹,衡玉从袖子里伸出自己的手,接受了宋放献的殷勤,“放堂兄的《春秋》可抄完了?”   被揭露自己的伤心事,宋放无奈摊摊手,“只抄了一小部分罢了。”   “若是让伯父听到你刚刚那句话,玉怕放堂兄的功课又要更重了。”宋祢是个端凝性子,可见不得宋放这般放荡。   宋放一笑,也不在意,瞥了素兰一眼,自己接过素兰的活,自觉当起了护花使者,扶着衡玉的手与她并肩走去马车。   衡玉不过一笑,并未推辞。   “玉儿堂妹来得真早。”宋放上下打量衡玉几眼,轻叹,“你与轩兄长一样,不需要敷粉同样能达到艳压群芳的效果。”   这时候的人以白为美,不够白的人都喜欢在脸上多敷几层粉,不过限于时代,制出来的粉对皮肤的伤害比较大。   衡玉以植物花瓣为原材料,制成了细粉,比起陈平宋氏准备的使用效果要好上许多,而且安全无害。   后来宋祁把秘方要了去,宋氏的粉配方一变,顿时受到颇多追捧,现在习惯用各种粉的洛阳人,十个有八个用的都是由她的配方制出来的。   不等衡玉回话,宋放又继续道:“玉儿妹妹的心思着实精巧,远远看着你踏雪而来,我还以为是红梅落地化为精怪入我梦来。”   这样的话也就宋放说得出来了,衡玉一笑,“轩堂兄赞我为神仙中人,你却称我为精怪,日后放堂兄莫要说我待轩堂兄亲近更胜于你。”   “玉儿堂妹莫恼。”宋放连忙拱手行了一礼,“是放无状了,妹妹这般风姿蛊惑人心,今日又是一袭红裙,自然也是神仙之姿,怕是那话本里的花中神仙吧。”   衡玉对于别人的夸奖素来脸皮厚,淡定点了点头,应承下宋放的夸奖,反倒将宋放逗得不行。   两人稍微聊了几句就不多说了。   外头风逐渐变大,素兰上前,将自己握在手里的斗篷加到衡玉身上。   衡玉两只手抱紧了炉子,目光悠悠眺望着路边种着的那几株红梅,突然指了一支开得正艳的梅花,命人剪了下来。   “绿衿,你去将库房里那个印有红梅的玉瓶寻来,往里面添些水,将这支梅花插在里面,送去给轩堂兄观赏。”衡玉吩咐下去。   宋放笑她,“总是送花给轩兄长。”   送过牡丹,送过桃花,现在还要送梅花。他对这丫头也不赖,怎么没见她给他送过什么花。   虽然宋放有自知之明,自己比不得兄长的风姿,但好歹也是才俊一枚,却偏偏没有收到过衡玉送来的花。   唉,玉儿堂妹这么七窍玲珑心的人,竟然还不是他的知音。   这可真是没处说理。   衡玉解释道:“我们外出赏梅,轩堂兄身体不适,不能受寒,倒不如赠他一支红梅于室内观赏。”   宋放倒没想到这里,如今听衡玉这么一提醒,为了显得自己诚意,他还打算亲自去折了一支,与衡玉道:“各人有各人的心意。”   “我觉得那一枝不错。”衡玉随着宋放走过去,突然指了一枝梅花对宋放道。   这一枝梅花生得有些高了,宋放抬起手,踮了踮脚尖将这一枝梅花折了下来。   “这一枝也不错。”宋放刚刚将手里的梅花递给一旁的仆人,衡玉又招呼他了,宋放无奈回头,“送去一枝就够了。”   “这一枝是真的好看,不信你仔细看一眼。”衡玉哄他。   然后宋放又上手去折了。   “都折了两枝,不如再凑个插瓶一道送去,放堂兄,那一枝梅花也不错。”   这下子,衡玉那清雅温柔的声音在宋放听来也有些可恶了,他压低声音,磨着牙道:“宋明初。”   狗头军师看来是做不了了,衡玉很干脆地一挥手,帮宋放吩咐下人,“寻个玉瓶插好两枝梅花,然后就送去给轩堂兄吧。”   下人是在宋放身边伺候的,虽然听衡玉这么一说,但还是忙瞥了自己的正牌主子一眼。   宋放被她这样理直气壮的态度都笑了,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去,“就按你们女郎君的吩咐办。”   再过一会儿,其他同辈也都到了,众人纷纷对衡玉身上这一件心思精巧的衣服表达了肯定,宋道柳低头看一看自己简单的衣裙,再看看衡玉那样针脚繁琐的裙子,恨不得自己能马上长到与衡玉这般大。   等到宋祢和他的妻子宋宁氏相携而来,众人行礼之后也都纷纷上了马车,往帝都郊外行去。   此时,帝都郊外,何氏庄园。   近来风头颇盛的女郎君何珈正坐在梳妆镜前,望着倒映在铜镜里盛装打扮的人影。   何珈,或者说这具身体里面的灵魂,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那个时空也正处于古代,但科技水平远高于如今的晋朝。她出身在一个武将世家,名字也是何珈。   因为她的外祖乃当世大儒,所以何珈不仅武艺精通,就连才学也不需要很多才俊。   因为何珈在家中受宠,性格又娇俏活泼,对于造纸一类奇技淫巧颇为感兴趣,后来因缘际会了解了一番。   那个时空女子的地位很高,何珈十六岁那一年,父亲战死沙场。同年,她踏上战场,征战两载有余,未曾堕了父祖威名。   大军连连克敌,军营却有武将叛国,将他们行兵的路线以及帅营的布局全都透露给了敌人,功败垂成。   大营被敌军攻破,战火弥漫,何珈奋力厮杀,最后却被几个敌人围攻,力竭而亡。   倒下的时候,回望一生,原以为闭上眼就再也没有睁开的可能,谁知道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竟然在一个不幸落水而亡、与她同名的女子身上重生,还得到了她的所有记忆。   何珈这才发现,原来她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这具身体落水之后身体本就虚弱,她当时心绪不佳,依旧沉浸在上一世的喜怒哀乐中,身体一直没有好转。   后来,这具身体的父母和弟弟十分担心她,父亲每次处理完公务都会来看她,母亲时刻照顾她,至于弟弟在完成每日功课后也会前来看她。   慢慢地,花了半个多月时间,何珈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下,终于接受了一切,将她上一世的情感放下释然,而将这一世的家人放在了心上。   在她得到的记忆里,何珈了解到了如今琅泽何氏的危机,于是先寻了个机会去了解何氏的造纸术大概原理流程,过了几天才把自己知道的造纸方法向父亲全盘托出。   自此,琅泽何氏何珈女郎君名动整个晋朝。   今日的赏梅宴,就是她正式在洛阳世族面前露面的日子。   何珈轻轻吐了口气,抚了抚自己挽好的头发,站起身来,缓缓推开房间门,迈过门槛,踩在一地白雪上。   门外等候着的婢女立马俯身行礼。   何珈眉眼含了几分笑意,神情坚定。她轻声道:“走吧。”   陈平宋氏宋安平,陈平宋氏宋明初,清河俪氏俪子绪,会稽傅氏傅景初……   这些人,负盛名久矣。   她早就想要去会一会这些人。 第191章 风流格调   陈平宋氏的马车到庄园外时, 距离帖子上写好的时辰也相差不远了, 几乎所有受邀的世族都已在他们之前到了何氏庄园。   地位越高的越是压轴到来,以陈平宋氏在世族的地位, 他们到来的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何家的人早在宋家马车靠近庄园时便得知了消息。琅泽何氏的族长, 何珈的父亲何睿亲自过来迎接宋祢, 本次宴会的主人公何珈则扶着父亲前来迎接宋氏小辈。   宋氏年轻一辈来人并不多, 总共只坐了四辆马车。   早在来之前,何珈就已经见过了俪子绪、傅景初等人,现在她想见的人里, 就差宋安平与宋明初了。   其他几辆马车陆陆续续都有人掀开马车帘从马车下来, 何珈视线扫过去,下了马车的这几位郎君的风姿的确出众,但也只是寻常出众罢了,她想见的人还没有出现。   第二辆马车紧闭的帘子突然动了动, 缓缓被人从里面掀开,最先出现在何珈视线的是一尾红色裙摆。   冬日微风浮动, 红梅的暗香随着缕缕微风送入鼻端, 那人裙摆之上的红梅亦随风轻颤,恍若是那在树间怒放的红梅,不知何时竟落入他人裙摆之上, 成为了一抹点缀。   好精巧的心思。   何珈心底赞了一句, 心中期待更甚。她已然肯定,这辆马车里的人,就是宋明初。   宋明初是怎样的人呢?   何珈曾听闻过洛阳之中宋明初的名声, 书画双绝,姿容无双,这样的人,该是温婉的,还是艳丽的……   车帘完全掀开,艳丽无双的女郎君察觉到他人注目的视线,一双清湛柔和的眼睛偏了过来,与何珈对视。   这样一双眼睛,透彻而洞悉人心。   那位女郎君下了马车,立于万千雪色之间,唇角轻弯,一瞬间便敛尽了世间光华。   这样的人,能用温婉、艳丽这样单一的词语来概括形容吗。   不。何珈在心底对自己轻声道,是她高估了自己,陈平宋氏最优秀的女郎君,还远不是她这个初初穿越过来、学习相关礼仪不过几个月就能匹敌的存在。   何珈眉眼舒展,含笑与衡玉行了一礼。   衡玉回她一礼。   早在何珈心思流转之间,衡玉也借机多打量了何珈几眼,自然也注意到了她那满身骄傲在逐渐变得内敛。   这样的人,虽还不深入接触,衡玉却已肯定对方绝不是那等能任由家族摆布的人,也不是那等什么考量都没有、傻傻奉上改良造纸术的人。   双方见礼之后,默契地从对方身上移开了目光。何珈目光流转到其他人身上,并未发现风姿有远超他人之上的郎君,联想到宋安平的身体状况,何珈心下了然,估计那位郎君身体有些不适,并未前来参加赏梅宴。   虽觉得有些遗憾,但看到宋明初也已经足够了。   何睿上前,将宋祢夫妻领去了主席,他们这些长辈的席位都是在梅林东侧。何珈则带着何氏另外两位郎君上前,与衡玉等人见礼,随后便领着他们绕过庭院,来到了年轻郎君女郎君们聚会所在的梅林西侧。   红梅似火,俏生生开在枝头,傅逸披着薄斗篷,取了一壶酒,与俪玄寻了个清净的去处温酒对斟。   “子绪以为何氏那位女郎君如何?”傅逸取了两只玉杯,为他与俪玄各自满上。   因何珈未取字取号,称呼不便,傅逸便如此称呼,反正俪玄也知道他所指何人。   俪玄乃俪氏年轻一辈中最出众之人,取字子绪,他懒懒倚着栏杆,与衣着整齐坐姿端正的傅逸不同,俪玄行为之间颇见狂肆,素来不拘小节。   接过了傅逸递过来的酒杯,俪玄将杯中西域美酒一饮而尽,空杯再次递到傅逸面前,洒然一笑,“再满上。”   熟悉好友的性子,傅逸笑着摇摇头,端起酒壶为他满上。   俪玄这才心满意足的把自己对何珈的评论说出口,“平价纸之功,史册千秋不灭。为人风姿,不逊你我。与玉儿表妹的气质倒有些相似,但细节雕琢之处,并不若玉儿表妹。”   将自己的评价说完,俪玄端起酒杯,不再如刚刚那般豪饮,而是轻抿一口,轻笑问道:“那景初兄又作何评价?”   傅逸抿了口温酒,正要说话,余光突然注意到那盛开在雪色间的一袭红裙,视线下意识就往那处望去,当他看清那迤逦而来的身影时,心脏一瞬间漏跳了几拍。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   不知为何,《神女赋》里这一句词赋突然跃上傅逸的心头,也唯有如宋明初如今这般风姿,方才当得起神女一词吧。   这样的美,极具侵略性,如一团烈火燃烧于天地间,怒放自己的动人。   无人能不为这样的美而动容。   俪玄察觉到友人的失态,悠悠转过身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怔,回过神后含笑瞥了傅逸一眼,站起身来,“有佳人前来,景初兄何不与我前去迎接?”   傅逸已然恢复了平常状态,闻言不过一笑,并没有在意俪玄的打趣。   一路走来,有许多其他世族郎君上前献了殷勤。衡玉三言两语便脱了身,迈上三级台阶,走到俪玄两人面前,与两人见礼。   “看来安平没有来。”俪玄只见衡玉却没看到宋轩的身影,轻笑着道,“何氏庄园的梅花是出了名的,却一直不对外开放,今日难得开放设宴,安平却没有欣赏到如此胜景,委实遗憾。”   衡玉与两人走到凉亭里坐下,已有人为她取来了玉杯,听到俪玄的话,衡玉偏头眺望这一方红梅胜景,“年年岁岁花相似,错过了今日,日后再来就好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傅逸于心底琢磨一番,觉得这句话当真是简单而又精辟。   俪玄挑眉道:“这一处庄园琅泽何氏可是不对外开放的。”   “若是与何氏那位女郎君说上一声,想来还是很容易的。”无论是她还是宋轩的身份,都注定了这并非一件很难的事情。琅泽何氏自然是会给他们一个面子的。   傅逸却误会了衡玉话中的意思,有些好奇问道:“明初与那位女郎君可曾相识?”   “神交已久。”   俪玄大笑,“我与傅兄方才正在评价那位女郎君,玄突然有些好奇明初的评语。”   衡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唇角,简单而干脆道:“性情中人。”那也是位纵情而来随性而去的人。   揭过此方话茬,三人边饮着温酒边聊天,两壶饮罢,衡玉已打算起身往其他地方走走,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叫好声。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俪玄最喜凑这般热闹,招呼着衡玉与傅逸一道前去围观。   红梅阵中有剑舞,剑舞极具观赏性,一招一式却也带着凛凛威势,并非单纯只做观赏而没有实用性的剑招。   一位郎君握紧手里的剑,上前接了何珈几招,不敌而退;随后又有一位郎君上前,依旧不敌。   宋放手里已经握有未开刃的宝剑,准备着上前与何珈过上几招,却看到衡玉与俪玄、傅逸一道走了过来,便也不急着上场,而是绕过人群走去衡玉的身边。   宋放见衡玉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与人对招的何珈,不由问道:“玉儿以为这位女郎君的剑招如何?”   “看似繁琐,实则那些繁丽的剑招大多都只是迷惑敌人的表象,真正制敌的一击也隐藏在这些剑招之中。”   只是会这样的剑招,这位穿越者的跟脚到底是什么?   这样看来对方并不是她以为的从后世过来的穿越者。   如果不是现穿古,难道是古穿古?看这般危险的剑招,倒有些战场上杀敌的感觉,莫非这位穿越者还是出身自武将世家?   “借放堂兄宝剑一用。”与何珈对招的郎君再次不敌退了下来,衡玉一把夺过宋放手里的宝剑,几步迎上前,突然一剑刺出。原本剑招舞得密不透风的何珈不知为何,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何珈心下一惊,面上却还稳得住。她稍稍定了心神,重新站稳又挥了手中的宝剑,连贯剑招往前袭去,对面的衡玉依旧是将一剑刺来。   这一剑在旁观者看来,简单得可以,但只有何珈知道,这一剑对她到底有多大的威胁。如果她不避开,这一剑将会毁掉她后面的攻势节奏。   节奏一乱,败局已定。   所以何珈再次选择退了一步。   这一下何珈是可以肯定了,如果第一剑还能说是巧合,那第二剑的出现就足以说明宋明初是完完全全将她的剑招看穿了。   剑招繁琐,不是因为何珈追求华丽,而是因为她还做不到将繁琐的剑招浓缩成最致命的一击,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杀招隐藏在种种繁琐的剑招中。而一剑刺来,这样简单的剑招,足以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对面那位女郎君已经达到了化繁为简的境界。   看似只是出了一剑,但是这一剑里,却包含了诸多剑招的变化。   境界领悟之上,两人差了如此大的层次,何珈退了一步之后迟迟没有再次上前,而是握着细剑静静立于原地。   衡玉等了她几息,方才出声问道:“女郎君,可还要再来?”   何珈倒也洒然,将手中细剑往腰间一拍,细剑弯曲缠于腰间,被一个细扣扣住,这柄细剑就如同是衣裙上的银色腰带一般。   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何珈坦然认输,“珈暂时无法战胜女郎君。以往只知女郎君书画双绝,竟不知女郎君武艺也这般出众。”   “女郎君过誉了。”   两人谦虚一番,衡玉便退了下来,将手中的宝剑递回给宋放,何珈也没有再继续与人对打,而是被婢女簇拥着,下去换了身衣裙,一会儿还有要她露脸的地方。   衡玉与宋放待了会儿,有些无趣,便起了往梅林深处走一走的想法。   梅林深处的红梅在无人观赏的情况下,开得更为热烈。衡玉一路走过来,兴起而折了枝红梅,持在手里把玩。   在这幽静到连鞋子踩在雪上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的梅林里,清幽的箫声飘入耳里,被捕捉得分外清楚。   衡玉起了几分兴致,干脆就顺着琴声走了过去,慢慢地竟看到了一条浅浅的小溪。顺着没有结成冰、只剩一小股溪流的小溪一路走下去,一道手持紫箫、俊雅清秀的身影闯入眼帘。   箫声停了下来,懒懒倚着梅树吹箫的郎君抬起修长的右手,将头上戴着的斗篷毡帽缓缓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傅逸转了转手中的紫箫,依旧维持着那样慵懒、不同以往的姿态,原本束得很好的头发有些凌乱披散在肩上,反而更添风情,“明初,你也是入这梅林一观吗?”   衡玉走近一看,才发现傅逸白皙的脸上染上了几抹酒醉的绯红。酒醉之后,卸下了克制矜持,倒是显出了几分张狂来。   “随意走走,听到箫声便顺着箫声而来。”衡玉认真解释道。   傅逸想了想方才理顺衡玉这番话,他解释道:“俪子绪将我的酒换成了度数较高的烈酒,我便来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   “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傅逸点头,“清醒了许多。”   “那回去吧,如今天冷,吹久了风怕是要着凉。”   “一起吗?”   “好。”衡玉应了一声,先行往前走去,傅逸不远不近走在她的身畔,有些迷离的余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衡玉突然出声,悠悠笑问,“景初兄在想什么?”   被人当面指破,傅逸依旧从容,他倒也没有隐瞒,轻笑道:“逸在思考明初会选择哪条路?”   “景初兄有何想法。”   “如今朝堂之上没有女子身居高位,明初若是要施展身手,只能将目光放在军队上。”傅逸轻描淡写间就分析出了衡玉与宋祢的打算,“如果逸所料不错,明初是想要……宁卫军?”   提及宁卫军时,傅逸微微蹙起眉来。   “是。”衡玉坦然。   傅逸是个聪明人,在聪明人面前掩饰一些他早已看透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傅逸继续道:“所以,出于同样的原因,琅泽何氏想要谋求的也是宁卫军。”琅泽何氏可也是有一位出色的女郎君。 第192章 风流格调   赏玩红梅之后, 就到了宴饮的时间。   宴饮之时大出风头的人自然是何珈, 这一次的赏梅宴本就是琅泽何氏为了推出她而举办的。   允文允武,姿容出众, 陈平宋氏的坐席就在靠中间的位置, 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何珈与宋衡玉身上打转, 想要给两人比个高下。   衡玉端坐着, 低声与宋道柳讲起史书来,完全没有在意过那些人打量对比的目光。   用过膳食后,各世族的人陆续坐上马车下山, 离开了庄园。   等衡玉他们回到宋府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第二日处理完公务用过晚膳后,宋祢才命人去将衡玉与宋轩都召来书房。   “明初,你认为何氏那位女郎君如何?”宋轩偏头去问她。   房间里烧着珍贵的银丝炭,几个炭盆摆在角落, 衡玉在进入房间后就将身上的斗篷和外袄都除了,宋轩虽也将斗篷脱了, 但手上仍抱着一个炉子暖手, 脸上没什么血色,相比以往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宋祢也感兴趣地向衡玉看去。   衡玉没有直接评价,她只是道:“琅泽何氏, 想要谋的也是宁卫军。”   宋祢还不知道昨日有比剑这一件事, 只是看到了后续宴席上何珈的表现,闻言微微挑眉,笑了起来。   族中的很多大事宋轩都是知道的, 听到衡玉这么说,他脸上划过一丝了然,复又笑道:“准备到了年下,想来琅泽何氏这两日就会前去宫中求这一份差事。不过父亲早就已经求得这一份差事,以陛下的性格,他应该会将那位女郎君安排为你的副将,坐看你们争权。”   两大世族想要插手军权,宫中的人也不是死的。   衡玉眼前一闪而过何珈舞剑的模样,轻笑道:“那位女郎君是位聪明人,对于聪明人而言,所谓争权,并非只是单纯为了权势。只要我有足够令人折服的能力,那位女郎君反而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   果然,每过两日,琅泽何氏的家主何睿就亲自领着何珈上门拜访。   宋祢命人将衡玉与宋轩找来书房,两人到的时候,宋祢、何睿、何珈三人早就已经按照主次坐好。   珠帘被来人轻轻掀起,撞击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何珈稍稍偏移了目光,感兴趣地往门口望去。   最先走进来的是一位丰神俊秀的郎君。身形有些单薄,唇色发白到有些偏紫,但这依旧无法掩饰他的满身光华。   很少有人能不为这样的美而动容。   随后走进来的人何珈也不陌生,自然是衡玉。   三人依次见礼,宋轩笑道:“早闻何氏女郎君之美名,今日见面更甚闻名。”   何珈抿唇微笑,“安平兄过誉了,宋氏双玉的美名,天下早已传遍。”   客气几句,便都依次入座,衡玉与宋轩两人跪坐在何珈对面。   入座之后,何睿先是按照往常套路夸一夸他饮的茶水,再夸一夸宋祢书房里的书法摆饰,最后才将话题转移到了宁卫军身上。   “宁卫军昔日战功赫赫,但今日的情景,唉,不提也罢。”何睿轻叹道。   宁卫军是什么存在,当年太祖皇后建军时,募得乡野豪侠与族中私兵组成,后来太祖建国后,宁卫军出现调整,里面的士兵全都是贫寒出身的女子,所以如今宁卫军也被称为女子军。   当年这样的举措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如今近百年过去了,宁卫军越来越得不到重视,建制保留,但军饷总是空缺,这样一支特殊的军队为了能让朝廷拨下军饷,里面的人为了生存,谁知道在这支军队光鲜表象底下会有多少肮脏事。   在确定衡玉要执掌宁卫军后,宋祢便出手护住了宁卫军,很多人看在宋氏的面子上都没有再做什么,军饷发放也都齐全,都也仅此而已。   要想将这样一支没有任何斗志的宁卫军培养成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非常非常困难。   何睿继续道:“珈儿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枪,琴棋书画虽通,但她更想在军队上有所建树。如今宁卫军由明初执掌,珈儿得陛下赏识,被封为你的副将,协助你一起训练宁卫军。所以今日我带她前来,也是想提前与明初你通一声气。”   话题牵扯到了自己,衡玉含笑道:“何伯父客气了,早闻女郎君于天下范围推行平价纸,自那时起,明初便与女郎君神交已久。”   衡玉与何珈对望一眼,比起何珈骄傲到带着几分张扬的目光,衡玉的目光平静悠远。   很快就到了年下。   洛阳这里的年味比起在陈平要轻了些,毕竟家族祠堂就建在陈平,那里的族人也是最多的。但都是过年,洛阳这边自然也是热闹的,又因为是天子脚下,这样的热闹总带着几分现世安稳之感。   从到了腊八开始,衡玉就一直不得闲,宋祢处理一些事情、招待一些到访的人时,因为宋轩身体虚弱,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她陪在宋祢身边露面。   越是接触,宋祢对她的期望便越高。   有些人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经历很多事情才能在上面雕刻出精致的纹路;而有些人,却好像生来就已经点亮了这方面的才能,无论经手怎样的事情,都能做得令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宋轩风寒好全,过来陪着衡玉一道处理事情。衡玉担心他太过伤神,大多是将一些比较轻便的任务分给宋轩。   处理完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后,宋轩将手边的书卷握住,却被衡玉吸引了目光。   衡玉正跪坐在一旁召见府里的几位管事,三言两语之下,那些管事却什么花样都不敢做,老老实实回禀,偶尔提及的数据有较大的出入,她还会蹙着眉点出来,这让那些管事清楚女郎君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自然当差更是用心。   为什么会有奴大欺主的事情,当你镇不住他,他就能反爬到你头上了。   其中分寸,衡玉把控得很好。既不会太过于苛责,却也不会让这些奴才随意掂量她。   想清楚这些事情后,再想一想如今洛阳中流传开的“宋氏双玉”的美名,宋轩不由勾唇轻笑。   醉里舞剑纵马,醒时抚琴作画,可是放眼寻常杂事,她依旧做得斤斤有条,并非那种清高到不通俗务之人。   这位,也是我宋氏玉郎。   “好了,退下吧。”衡玉将事情交代清楚,便命管事退了下去,她偏过头,挑眉问道:“轩堂兄在想什么。”   宋轩摇头轻笑,“我在想,你的笄礼该到了吧。”   “开春之后就到了,说起来,父亲母亲两人原本还打算赶来洛阳过年,但路上遇到了些事情,只能等年后才过来了。”衡玉说道。   膝下爱若珍宝的女儿及笄礼,宋祁夫妻两自然是要赶过来亲自主持的。只是因为宋祁在路上染了风寒,病得有些沉了,夫妻两只能在途中停留养病,不再急着赶在年前入洛阳。   宋轩肃正脸上神色,“洛阳才俊多矣,只是玉儿如今要执掌宁卫军,以后若是有机会领兵上阵,只怕你的婚事要么是耽搁下来,要么就要降下一些等级了。”   他与衡玉两人都是宋氏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他们的婚事,很多时候不仅仅只是个人的事情,也是整个家族的利益考量,所以两人对于当面讨论婚事这件事都表现得很坦然,就如同是在谈论政治一般。   他身体不适,宋祢在他冠礼后有为他挑选妻子的想法,却是宋轩将此事压了下去,他还要在等等,等到自己的身体好一些之时再做打算。   一位优秀杰出的郎君,是不必担心他的婚事的。   女郎君却未必了。   世道虽没有过分压低女子的地位,但对于女子,总是有所苛责的。   衡玉知道宋轩所说的降下一些等级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她选中的郎君将会独立于他的家族,就相当于是入赘宋氏一样,反正男方家族的考量是不会影响到她的立场与态度。所以如果想要寻到这样的郎君,她的婚事起码得在二三等世族中找。   衡玉回道:“耽搁下来吧,暂时不必考虑这件事,伯父的意思也是这样。”   宋轩瞥了衡玉一眼,悠悠笑道:“女郎君无心情爱,但已有人被你的姿容搅乱一池春水。”   衡玉心下了然,看来是有人托到宋轩面前,向宋轩打听她心中的打算。   毕竟以她在族中的地位,如果她当真要嫁,男方家族又愿意做出一些退步,这样的婚事也是能成的。   “我素喜红裙,素爱风雅之物,也素爱美人,所以我从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敛尽自己的光华,若是有人动了情,难道我就该为他的情思而负责吗。”衡玉只是回道:“轩堂兄帮我婉拒了那位郎君吧。”   宋轩正色拱手,“玉儿知道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衡玉笑瞥他一眼,“宋安平啊宋安平,你连这都没有领悟出来吗,我这是想让你加厚送我的及笄礼礼物呢。”   宋轩无奈,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我的库房都已经搬空一角了,还不够满意吗。”   “那就是我错怪了轩堂兄,来,我亲自为轩堂兄沏一壶雨前龙井赔罪。”   除夕夜很快就到了,一大早衡玉就起了床,依照往日的习惯去了庭院舞剑热身,待到身上出了些汗后,她才收起剑招回了自己的院子用早膳。   用过早膳后,衡玉亲自去库房看了她亲自做出来的烟花,上下检查一番,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后,衡玉这才满意点头。   她走出库房时,余光扫到摆在烟花旁边的火药,脸上添了几分莫名的神色。   也不知道那位穿越者有没有用过火药,她还需要隐藏隐藏自己的身份为好,对于认亲什么的,衡玉可没有太大的兴趣。   火药才是她最开始想要制出的东西,这种东西,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无往不利,烟花只是因为突然想起来已经接近年下,随便制出的附带产物罢了。   中午开始,各院就在忙活了,衡玉被叫去主院一道用午膳,然后就留在那里帮着处理事情了。   待到天色有些暗了,衡玉先回去沐浴一番,换上了一袭红裙,这才又去了主院与众人一道用团圆饭。   团圆饭很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子,几乎每道菜动一两个筷子就能吃饱了。   用过晚膳,众人就为了守夜做准备,宋祢闲来无事便寻了衡玉一道下棋,引得宋放等人一起围观,然后众人就看到宋祢在衡玉的落棋下被杀得快速败退。   宋放直接就大声惊呼起来,作为被嘲笑的对象,宋祢都没保持住自己的儒雅端方形象,瞪了自己的儿子好几眼,这才让宋放彻底老实下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与宋祢下过两盘棋后,衡玉便退出了棋局,把下棋的位置让给宋楠。   又去寻了其他乐趣,逐渐的,不少人都有些不大精神了,如宋道柳,两只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坐在椅子上险些睡了过去。   这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衡玉走出主厅,招来在她身边伺候的两个仆人,命素兰带着他们去将烟花全部搬过来。   宋轩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正抱着个暖手的炉子倚门笑望她,“烟花?这是什么花?”   衡玉一本正经道:“这是一种转瞬而逝的花。”   宋轩可从未听过有这么一种花,他悠悠瞥了衡玉一眼,即使衡玉保持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姿态,但宋轩明显还是对她的话保持了怀疑。   没过多久,素兰就回来了,在她身后,两个仆人正努力抱着体积有些大的烟花走了过来。   衡玉盯着那长满贵重花草的庭院,沉思片刻。她家伯父是个颇为喜爱草木的人,不知道她在这里放烟花,制造出一堆碎纸屑撒在这些花草上,会不会引得伯父生气。   “就摆在庭院中间吧。”衡玉指了庭院中间的位置,吩咐下去。   宋轩一直站在她的旁边,旁观着这些事情。   对于不了解的事情,他素来都秉持着少说多看的态度。   只是,那厚实笨重的纸盒,到底如何才能生出花来?   衡玉将一只燃着的香递给宋轩,宋轩接过,轻声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衡玉出声解释,“纸盒边上有一条引线,轩堂兄用香将引线点燃后就马上退回来。”   “除了烟花,我还能再送轩堂兄另一份惊喜。”   引线?宋轩微微蹙起眉来,这倒是与炮仗这类物品有一些相似。但他也不多说,而是将怀里抱着的炉子递给衡玉,自己走下阶梯,来到庭院中间,借着火光看清了那根引线,用香上的火光将引线点燃后,宋轩连忙退开。   主厅内正在守岁的人都被衡玉喊了出来,众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认认真真等着。   宋轩退回到衡玉身边,将手里的香递给一旁的下人,衡玉将炉子递回给宋轩,宋轩抬手接过炉子时,冰凉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衡玉温热的手背,这样冰凉的触感,让衡玉心底泛起几分担忧。   衡玉正在分神琢磨着,眼前却突然亮了起来,然后耳边听到的是宋放等人的惊呼声。   她抬起头来,“砰”地一声,烟花从纸盒蹿升起来,直冲到高空,这才爆裂化为点点火光。 第193章 风流格调   出了一月, 在路上耽搁许久的宋祁夫妇终于到了洛阳。   衡玉和宋放一起去接他们回来, 出了一月后天气回暖,宋轩身体比起前段时间要好了不少, 也跟着两人一道出去。   洛水之畔, 衰败的杨柳又再度抽出纸条来, 岸边摘种的桃树也打了花苞, 显现出几分生机来。   衡玉三人都坐在马车里,静静等着船的到来。   宋放听完衡玉的介绍后,一路上都在连声追问她, 得到了肯定答复后仍然很惊讶, “玉儿,那个火药真的能用来炸毁城池?烟花看着好看,没想到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衡玉也没有纠正宋放的错误说法,她捧着茶杯, 默默饮了一口茶水,调侃道:“所以放堂兄以后遇到长得好看的女子都要小心些, 美丽的东西可是很危险的。”   宋放瞥了她一眼, 刚要开口,衡玉就已经把他要说的话截了下来,“没错, 就比如我和轩堂兄。”   宋轩轻笑, 宋放翻了翻白眼,倒也没有太吃惊,接触了那么久, 他早就知道衡玉是什么性格的人了,谈正事的时候很认真,但闲聊的时候你如果真的和她认真起来,那么你就输定了。   不多时,素兰敲了敲车壁,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郎君女郎君,有一条船出现了,算算时辰,应该就是我们要等的船。”   衡玉搁下手里的茶杯,第一个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站在外面等待宋祁,宋放和宋轩也默默下了马车,安静等着船靠岸。   等到船更靠近一些,衡玉就看到甲板上站着的两个熟悉身影,她抬起手挥了挥,不同于往时的沉稳,倒是多出了几分活跃来,“父亲母亲。”   “是玉儿。”宋俪氏往前走几步,握住了栏杆,激动道。   自幼女儿就养在她的膝下,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眼前,如今她为了照顾丈夫而与女儿分离大半年,宋俪氏说不思念肯定是假的。   宋祁辞官归隐已有将近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他的精神气反倒是比在朝为官时更足了,身上原本还有的一些傲气也彻底被安逸舒适的日子打磨得平和下来、   本就儒雅温和的人负手立于甲板上,尽显风流雅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身上,等到船靠近岸边正在停靠时,宋祁望着出落得越发大大方方的女儿,心中悲喜交织,又觉得往日时光一时历历在目。   看着这些年华正好、未来注定搅动风云的年轻人,宋祈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   下了船后,三人给宋祁夫妻见礼。   宋俪氏抬手摸摸衡玉的脸庞,低声与女儿絮叨着闲话。宋祁则在与宋轩、宋放聊天。   他先上下打量宋轩几眼,拍拍宋轩的肩膀道:“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你好好养着身子,等到身子骨好了再接手宋家。现在你父亲叔父都还在,宋家还有我们在撑着,出仕之事暂且不急,以你在世族中间的名声,出仕之后想要谋一个四五品实缺还是很容易的。”   安慰好宋轩后,宋祁再望向宋放,眉梢微扬,一点也没有面对宋轩的那种温和,“放儿你冠礼也不远了。你父亲身上担子重,兄长体弱,你合该多为他们分担些。”   宋放苦着脸不敢分辩,只能拱手应是。   宋祁见他态度良好,也不再多言,只是在转身时还是忍不住在心底轻叹。   衡玉已经安慰好了心情起伏的母亲,见到父亲转身看她,衡玉出声笑道:“玉静待父亲教诲。”   宋祁敲了敲她的额头,笑,“偏你促狭,你伯父时常在信中夸你,为父看了信还觉得欣慰,现在想来可能只是你伯父看着自家的孩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具体如何还待考量。”   知道宋祁是开玩笑,衡玉伸手挽住宋祁的手,俯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父亲,我们该回府了。”   上了马车,就变成了衡玉与宋祁、宋俪氏坐一辆马车。一家人凑在一起聊着沿途风光,聊着在陈平老家的闲适以及前段时间洛阳的新鲜事。   回到府中,宋祁自去书房见宋祢,衡玉则扶着宋俪氏回了住的院子,过了不久,大伯母宋宁氏过来寻她的母亲商量及笄礼的事情,衡玉便出了院子去寻宋轩聊天。   宋轩正在书房里欣赏他的珍藏,回暖的天气里书房四角依旧燃着木炭,整个书房都暖洋洋的,宋轩脸上也显得红润。   他捧着一杯茶慢慢品着,听见外面压低的说话声,宋轩提高声音道:“玉儿进来吧。”   衡玉便推开门掀开了珠帘,走进温暖的室内,脱了身上的斗篷,才往里面走来,坐在了宋轩对面。   宋轩手里握着的是一幅字,字迹平平,但气势跃然纸上,细品之下倒也颇有感觉。   “轩堂兄的珍藏里似乎很少有画。”   宋轩抬眸,放下手里捧着的茶杯,“当下流行的画作大多都是山光水色图,轩看着喜欢,但自幼便未离开过洛阳,所见风光寥寥。幼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些意难平,那时候并不喜欢这些画作,后来坦然了,却也保持了自己的审美,反倒是更喜欢这些书法作品,也很喜欢临摹字帖。”   对于幼时的意难平,宋轩倒是很看得开。   即使他如今被称为玉郎,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情绪起伏,尤其是幼时还不成熟。   人无完人,即便是圣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爱憎吗。   这大概就是衡玉很喜欢闲暇时来寻宋轩聊天的原因。   她历经了那么多个世界,已经很少有人心底的想法能与她这般同步默契了。   宋轩突然抬手,指着他挂在右侧墙壁上的一幅字,衡玉偏头望过去,才发现那是她前段时间写来送给宋轩的新年礼物。   “玉儿的字自成一派,是我生平所见最为洒脱不拘一格的字迹。即使是那些隐士,似乎也都有自己的烦恼,做不到真正的放开。”   而衡玉的字,却自在由心。   衡玉说:“大概是因为,那些人虽然远离世俗,心灵却被世俗所牵绊;而我虽身处世俗之中,心情却从不因此而起伏。”   她已经穿梭了如此多个世界,在这些世界里,或为帝王,或为臣子,或是一世荣华,也曾历经最黑暗的岁月,见识过种种人,又有什么看不破的。   她最强大的,并非学来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即使全部忘掉也能重新开始学。   她最强大的,是无所畏惧的心境。   无论失去,还是得到。   无论荣宠,还是坎坷。   全都可以坦然面对。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入了三月。   三月,院子里栽种的桃花全都盛开,尤其是宋祢院子里的桃花打理得最好。   衡玉早就盯上了宋祢院子里的桃花,一天她去书房找宋祢,离开的时候随口说道:“伯父,你院子里的桃花开得不错,明早我想让婢女来采一些。”   宋祢也没多想,还以为她是要采去做糕点,爽快点头。   第二天,宋祢用过早膳后,走出门透透风。   然后就看到满院光秃的桃树,仅剩的桃花也好像是被摧残了一般,在冷风中颤抖颤抖颤抖……   抖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宋祢面无表情,直接转身回了房间里。   然后当天中午,宋祢就收到了衡玉院子里送过来的桃花饼和桃花香水等精巧的东西。   宋祢捻起一块桃花饼,咬了一口,满嘴桃花淡香。   好吃是好吃,但是想想外面那满院桃花树,宋祢吃了一块就不想再动了。   至于其他不知道这一遭的人,吃着衡玉派人送来的桃花饼,都觉得颇合胃口。   下午宋祈过来书房找宋祢谈论事情,踏入院子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明明昨天过来的时候院子里还春意满园。   一想到衡玉送来的桃花饼,宋祈握拳抵唇,努力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哎呀,终于不是他一个人有这种体会了。   想当年,他在陈平的院子里,所有能用来做吃的花花草草全都被摧残了遍,那些空着的地也都被衡玉种上了实用的花花草草。   实用,简而言之,既能吃又能欣赏。   三月十二,及笄礼。   艳阳高照。   何珈被衡玉请为她及笄礼的赞者,一大早就过来了宋府,陪着她忙活。   说实话,刚刚收到衡玉来信时,何珈是惊讶的。她其实并不觉得两人的关系有多好,毕竟接触并不多,但在家族、宁卫军等因素掺合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理应是有些不和谐的才对吧。   但宋明初却来信邀请她当笄礼的赞者,给她在宾客面前露面的机会。   宋明初,到底是个什么人?   何珈虽然两世为人年纪并不大,可她家族遭逢大变,整个人一夜间脱胎换骨,后来又在战场上磨砺两年,也曾直面最惨烈的背叛,所以她看人一向很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看不透一个人。   衡玉其实没什么想法。   因为她的及笄礼需要一个赞者,而族内没有合适的人选,洛阳世家的女郎君里她只认得何珈,衡玉便邀请了何珈。   至于何珈要去揣测她的目的,要往深里去想,想不出来也很正常。   客人陆陆续续都到了,还携了贵重的礼物,吉时到了,衡玉便出去露面。   这一次及笄礼,从一开始众人就发现了一些端倪。虽然名为及笄礼,但是在流程上却没有完全遵照及笄礼的流程,而是添了些冠礼的流程。   繁琐而肃穆的流程之后,衡玉跪于父母面前行拜礼,而她的字,则是如冠礼一般由父亲所赐。   宋祁为她取字“子言”,只不过对于女子而言,外人反而会称呼她的号。   再行拜礼,这一次及笄礼便完全结束。   礼成之后,如同宋轩的冠礼一般,宾客还被引去用午膳。   衡玉先回自己的院子里换身便服,离开时出声问跟在她身边的素兰,“可知轩堂兄送了我什么礼物?”   素兰笑道:“是一幅冬雪红梅图。”   衡玉挑眉,待到了宴请宾客的地方,她与宋轩相对而坐,趁着底下还吵闹,宋轩问她:“可知道我送了什么礼物?”   “知道了,只是有些没想到。”宋轩不喜欢风景画,自然也不喜欢画风景,所以在猜宋轩会送什么及笄礼物时,衡玉是没怎么考虑过字画一类。   宋轩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含笑道:“去岁冠礼你赠的桃花是一支不枯萎的花,如今我赠你满园红梅,这也是不枯萎的花。”   画于纸上,取巧来说自然是不枯萎的。   这样的诡辩实在让衡玉觉得有趣,她拱手一礼,笑道:“轩堂兄这个礼物,实在是让我只能夸了又夸。”   “这是自然,毕竟你赠我的加冠礼物与我赠你的及笄礼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衡玉又笑起来,过了片刻才正色道:“多谢轩堂兄的礼物。”   用过膳食后,衡玉与宋轩便随着各自的父亲一道去送客,等彻底结束这些事情,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衡玉回到院子后,先去书房欣赏了一番宋轩赠她的画作。   漫天雪色里,红梅如海。 第194章 风流格调   在天色暗下来之前, 宋府接到了宫中传出来的旨意, 册封衡玉为正五品武将,执掌宁卫军, 三日后前去军营报道。同时册封何珈为正六品武将, 担任衡玉的副将, 协助她训练宁卫军。   这两道旨意下达后, 其中内容很快就在洛阳各大世家传遍了。   刚开始得知两位女郎君要执掌军队时,一些世家之人还暗自蹙起眉来,直到他们从久远的记忆里翻找, 想起宁卫军为哪一支军队时, 脸上神色才好了许多。   这样一支全由女子组成的军队实在如同鸡肋,也不知道宋祢何睿这两个老狐狸是怎么想的,竟然为族中寄予厚望的女郎君谋来了这么一支军队。   一些人都等着看笑话了。   就连年轻的帝王也将关注的目光投到宁卫军身上,暗自掂量陈平宋氏与琅泽何氏下一步棋将要往哪里走。   在众人的关注下, 三日后,衡玉换上一身轻甲, 翻身上马, 领着素兰几位贴身伺候的婢女与陈平宋氏精心培养出来的一百名侍卫一道去了宁卫军驻扎的地方。   宁卫军驻扎的地方在城外南苑,建制虽有一万人,但衰落到今日, 军队中勉强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人少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真正有问题的是军队的风气。   马匹停在南苑门口,衡玉勒住马缰静静望着那没有人把守、完全紧闭的大门,片刻后一挥马鞭, 指挥几名侍卫上前,“去,将大门直接砸开。”   南苑早已破败下来,最初就是为了给宁卫军一块驻扎的地方而修建的,近百年下来,南苑翻修的次数寥寥无几,到了今日这大门也就是表面能看,实际上里面有一些地方已经被虫蛀空,根本经不住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用锤子猛烈敲击。   一个地方很快就出现裂缝,随后如同传染一般,裂缝开始蔓延到一大块门板上,几个侍卫再猛地几锤子下去,大门很快就破出能供一人通行的地方。   一个侍卫钻了进去,从里面将大门打开。   马匹踩过破碎的木屑,走进了南苑里。   大门这里的动静如此大,但直到衡玉一行人走进南苑,也没有人露面出来查看。   素兰的马紧紧跟在衡玉后面,她小心看了眼衡玉的脸色,一举一动都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下马。”衡玉一声令下,一行上百人纷纷下马。   有侍卫上前牵过马,衡玉没有停留,一路穿过庭院长廊,往休息的院子走去。   这一路走来,一行人都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士兵,也没听到什么太大的动静。   直到靠近目的地,耳边能听到由轻柔的春风送来的靡靡曲音与女子的欢声笑语。   “昔日太祖皇后执掌宁卫军立下赫赫战功,那时的她可曾想到宁卫军会有今日?”   太祖皇后还在世时,世族女郎君都以入宁卫军为荣,后来太祖皇后过身,宁卫军逐渐衰败下来,只能从平民女子中招收士兵。渐渐地,一切都变了味。   成为士兵后朝廷每月都会发放粮饷,宁卫军拱卫帝都,不需要亲临前线,不少普通人家都乐于将女子送来宁卫军。可是送来的女子多了,总要有挑选标准吧。   于是不知为何,相貌清秀看得过去就成为了最基本的一条标准。   在先帝时,堂堂宁卫军里的一些女子竟沦为高官取乐的玩物。后来太祖皇后出身的宁郡林氏族长担任太尉一职后,对宁卫军这一支军队做了些照拂,宁卫军的情况方才改善了一些,但这一支军队也越发失去神采。   如果不是衡玉需要这么一支军队作为跳板,也许不需要多久,宁卫军就会彻彻底底退出历史舞台。   衡玉感慨一声,没再说话,伸出手推开院门,几步走到正在凉亭里抚琴的女子边上,一把扯过她手上的琴,猛地拨弄一阵。   一阵刺耳的杂音在院子里清晰回响,那些巧笑倩兮或玩或闹衣着不整的女子全都被这阵杂音吸引了注意力。   “宁卫军,闻名不如见面。”语气冷淡。   “你是何人?”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穿着素裙的女子娇声喝道。   衡玉用手帕擦了擦手,低声问道:“你以什么名义问我?”   女子蹙眉,“宁卫军百户。”   “就凭你身上这身衣服,走在街上说你是百户可有人相信?”衡玉淡淡道。   一些女子往这边投注片刻注意,又重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并不把衡玉一行人当一回事。   素兰蹙眉,迈出一步呵斥,“三日前军中下达通知,尔等应该已经听闻今日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将会过来接掌宁卫军,诸位就是以这样的姿态来迎接尔等的主将吗?”   最先说话的女子一怔,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上下打量几眼,“汝……乃女郎君?”   这般打扮下,她竟一时间没有认出这是位女郎君。   素兰无语,缓了缓才呵斥道:“大胆。”   衡玉将腰间配着的长剑从剑鞘里抽出来,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冷厉、气势惊人,“此乃军营,如今将要到早训的时辰,我给诸位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有人一炷香内没有穿戴整齐出现在演武场,罚十军棍,两炷香未到,我不会杀了你们,只会将你们逐出军营。”   话毕,杀意弥漫。   手上的七弦琴同时往前一掷,将院子沉寂的气氛打破。   衡玉目光一一扫过院中众人,“诸位请吧。一炷香内,希望我能在演武场看见你们。”   满院寂静。   可见乱世累白骨,可见繁华下腐朽。   演武场里,衡玉抚摸着已经生出锈迹的兵器,静静等着那些女子的到来。   半炷香燃尽,有一个相貌普通身材高挑的女子第一个踏进了演武场。   “你过来。”衡玉指着她说道。   女子迟疑片刻,还是迈开步伐往衡玉这边走过来,只是不敢靠近,与衡玉一行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之后,又有几个女子走了进来。衡玉将最先走进来的十个女子全都叫到她的身边,却不急着说明自己要做什么,那些女子惴惴不安地站着军姿,不敢做什么多余的动作。   一炷香燃尽,几位跟在衡玉身后的侍卫守在了院门,将那些没有按时赶到的女子拦在了外面。   底下的士兵纷纷按照队列站好,从她们已经不熟练的站姿能看出来她们应该是很久都没有进行过相关的军事训练了。   轻甲缺了光泽,武器生了锈迹,士兵失了风骨。   衡玉站在台上打量她们,士兵站直不敢动,也不敢随意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台上的人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做出任何杀鸡儆猴的姿态,但她们在她那样平静的目光下,就是没有勇气做出什么小动作。   第二炷香逐渐燃尽,被拦在外面的女子才被放进来,匆匆一眼望去,衡玉便在心底估算出了人数——四百人左右。   再算上现在演武场里已经列队好的五百多人,也就是说有将近四百人没有在两炷香时间内赶到演武场。   衡玉对侍卫下了命令,“后续到的人全都记下来,今日就将她们废除军籍,全部逐出南苑。”   十几位侍卫领命退下,衡玉目光落在那些迟到的士兵身上,冷声道:“迟到者罚十军棍,你们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吗,如果有,就站到台子左侧。”   “有。”沉默片刻,一个轻甲穿戴有些不整的女子站了出来。   陆陆续续又有将近五十名士兵站了出来。   “素兰,你领着几人将她们的名字记下来,同样废除军籍逐出南苑。”   “主将好大的威风,你凭什么三言两语就决定几百人的去留?”第一个站起来的女子相貌清秀,此时却是一脸不逊,完全破坏了她身上的美感。   衡玉与她对视,掷地有声道:“就凭你称我为主将,就凭这是我说的话,就凭我说的话就是军令,就凭军令如山。”   “带下去。”   话音一落,又有十几名侍卫上前,将这些女兵强行带了下来。   “剩下的人,包括没有迟到的人,你们对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异议吗?”   完全沉默。   “很好,我不管诸位如今是完全心服还是面服心不服,你们只需要记住何为军令如山。现在,所有人列队。”   那些迟到的女子不敢耽搁,纷纷列队,刚刚被衡玉唤出来的十名士兵也都小跑前去列队。   列队的速度很慢,衡玉没有出声训斥,只是静静看着她们。列好队后,她也一直没有出声,任由底下的人站着军姿。   太阳升了起来,灼烤着大地,明明还在三月,今日的天气却异常的炎热。   站了不知道多久,列队的士兵脸上渗出了汗水,一些身体娇弱的女子已经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在这时候,衡玉终于再次开口,“诸位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出生自陈平宋氏,取名衡玉,号明初居士,但诸位只能称我为宋将军。”   “昔日读史,我曾经仰慕过宁卫军的风姿,得知陛下命我来接掌宁卫军时我还觉得颇为欢喜。但我一路走来看到的听到的是什么,是南苑门前没有士兵把守,是我一行上百人走到内院也没有人察觉,是我听到院子里的靡靡之音欢声笑语却不见演武场上半分汗水。”   “尔等承载着宁卫军的名字与荣光,却在这已经破败的南苑里枯朽,让宁卫军这个名字为你们陪葬,尔等就甘心吗?”   “如果无所动容,那便站出来。我手里的庄园需要人手,我知道你们不少人出身贫寒,那我便为诸位安排好去处,宁卫军留你们不得。”   “我执掌宁卫军,为的是有朝一日征战北地平定边境,扬我宁卫军赫赫战绩。如果没有这等觉悟之人就站出来,不必白白送死。”   沉默,依旧是沉默。   “现在选择权在你们手里,再过半炷香,选择权就彻底在我手里握着了。”衡玉出声提醒。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有一个人带头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将近一百名士兵站了出来,垂着头没有说话,脸上都是汗水。   衡玉没有看她们,也没有再说话,静静等着半炷香过去。   半炷香后,素兰上前,将这些士兵领了下去安排。   “刚刚被我点到名的十个士兵全部从队伍里出来。”衡玉说道。   很快,十个士兵从队列里小跑出来,在点将台前站齐。   “你,你,还有你。”衡玉指了前三个到达演武场的士兵,出声道:“虽然如今宁卫军仅存不足八百人,但很快就会扩大军队阵营。所以我点你三人为千户长,至于其余七人皆为百户长。你们十人今日就将仅存的士兵以十人一队,十队百户的规格将队伍分好,明日早晨我再集合士兵时,希望你们的队列能列得更像样子一些。”   “是,将军。”十个女子脸上都划过惊喜之色,连忙大声应是。   “如果完不成我布置的任务,那你们的职位便没有了。军营里我素来只信奉一条铁律,那就是强者能者为尊。其他人也好好表现,你们的表现我都会看在眼里。”   “是,将军。”众人大声应是,不同于刚刚的死气沉沉,这一声大喊充满精气与锐气。   “再大声一些。”衡玉语调平稳,声音拔高。   “是,将军。”数百名女子尖锐的叫喊声传遍整个演武场。   衡玉终于露出了她在踏入南苑后第一个微笑,但嘴角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希望在军营里再看到任何风月之物,就连琴棋等打发时间之物都不可以有。今日内必须把这些东西全部丢弃烧毁,明日早晨我会派人去检查你们的院子,若是谁的房间还有违规的东西,十军棍。”   “迟到者记得去领罚,今日的内容暂时只有这些。”   “好好训练,好好战斗,好好活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的命运就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汗水打湿脸庞,满身狼狈摇摇欲坠。   点将台下不少女子却突然泪流满面。   自出生起命运一直被人左右,来了宁卫军只是跳出了一个囚笼来到另一个新的囚笼,结果在这一天,有一个人站在她们面前,告知她们命运是可以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这实在是……这实在是……   “多谢将军。”零零碎碎有声音道。   “多谢将军。”声音冲破云霄。   衡玉转过身,与不知何时踏入演武场的何珈对望,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何珈眼里出现一些震动,在那震天的喊声中,何珈缓缓俯下身子,对衡玉行了一礼,“向将军问好。”   衡玉走下点将台,与何珈擦肩而过,“何副将,我们去寻个地方讨论讨论宁卫军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训练计划。”   何珈应是,跟在衡玉身后,恰好落后她半个身位,主次之别一目了然。   “将军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方才观宁卫军身上的甲衣与武器都已经有了锈迹。”   何珈是希望能将宁卫军身上的甲衣和武器全都换成新的。   这件事有陈平宋氏和琅泽何氏的面子在,宁卫军人数又不多,想要达到还是很简单的。   衡玉沉吟片刻,轻声道:“甲衣与武器都不用急,她们的身体素质太差了,起码得用大半个月的时间将她们的身体素质提上来。”   何珈听完衡玉这番话,已是彻底心服口服。   分得清楚主次,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就胡乱安排,刚刚在演武场说的话做的事又熟练老辣,这样的女郎君比起传闻中还要更令人折服。   衡玉脚步没有停止,何珈不知她要去哪里,只静静跟着。走了大概一炷香,两人就到了厨房。   厨房边上有一个小门直通外面,附近的农户正驾着牛车将新鲜的菜蔬和肉送来南苑。何珈望着这热闹非凡的厨房,眼里含笑。   这些女子的身体底子都不算很好,营养也跟不上,要想提高她们的身体素质,将伙食提上来的确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还能留下来的士兵等衡玉和何珈等人离开后,纷纷倒在了地上,休息一会儿感觉到身上力气恢复后方才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院子里,那些被驱逐的女子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些人从房间里跑出来。   两方照面,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度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两方人却都有种感觉,对方与自己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位女郎君和你们说了什么,也许她只是说得好听,谁知道她后面会不会就放弃了你们。人家可是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吃穿用度比皇室公主都不差,哪里可能把我们这些卑贱的人看在眼里。”有个长相秀美的女子双手抱胸,说话却极尽挖讽。   她原本是宁卫军里的百户,却因为迟到的原因被驱逐离开宁卫军,这口气自然难以下咽。   但她们的主将是陈平宋氏的女郎君,女子可不敢寻主将的霉头,只好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   吴瑜是今日集合时第一个走进演武场的人,她原本正站在后面与旁边人说笑,听到这番话神色一冷,哼笑道:“陈平宋氏传承几百载最重名声,你这番话最好不要传到他们耳里。”   刚刚还在尖酸的女子立马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一时间完全失语。   “走吧,我们该去好好收拾东西了。”吴瑜招呼身边的同伴一声,第一个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没过多久,院子外面就传来了男子说话的声音。吴瑜推开窗户往外看。   衡玉的侍卫正站在门口,招呼着那些被驱逐的女子离开。   吴瑜唇角微弯,原本平淡的五官因为这一放松的微笑而显出了几分别样的魅力来。   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可现在,她是不是有机会堂堂正正站着、堂堂正正活着?   展望了一番未来,吴瑜摇摇头,抛去了脑里的想法。   在这样的世道里,未来都是不可预见的,就连当下都不能好好把握住。   所以何必多想。   手下的动作又加快了些,赶在中午开饭前,吴瑜就将自己的床和杂物全都整理好了。   她走出房间,招呼了几个同样收拾好东西的同伴一起去厨房领饭。   刚刚走近厨房,几人就闻到了甜腻的肉香。   “今天的伙食有肉。”一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子惊喜道。   几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   越是靠近厨房,鼻尖萦绕的肉香和饭菜香味越发浓郁,吴瑜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响了起来。   她用手揉了揉肚子,剔透的眼睛亮得发光。   “啊啊啊,我闻出来了,肯定是肉的味道。”   “我还闻出了鸡子的味道。”   几人快步走进厨房院门,照例是几口大锅,里面盛着烧好的菜。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有一口大锅里盛满了黄澄澄的鸡蛋,还有一口大锅里盛满了肉。   几人快速去拿了碗筷,排队打了米饭,厨房的下人给每个人都勺了半勺青菜,半勺鸡蛋,半勺肥瘦均匀的肉。   吴瑜几人打好饭菜后,走出厨房寻了个角落蹲着,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衡玉回到宋府后,宋祢还没有下朝,她先回院子里换了身便服,才去寻了父亲宋祁。   宋轩和宋放都有些好奇她今日的作为,在听闻门房说衡玉已经回府后,都来了宋祁的书房里一起等着衡玉。   几人相互见礼,衡玉入座后饮了茶水润喉,方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淘汰了那些吃不了苦、没有顽强意志的士兵,留下来的人初步都能达到衡玉的要求,然后她再给那些人画一个大饼,还把她们的吃饭水平提高几个档次,这下子这些人想不折服于衡玉都很困难。   “扩建军队事不宜迟,等你伯父回来后你与他好好商谈一番。”听完衡玉的复述后,宋祁出声提醒她。   衡玉应是。   宋轩突然问道:“玉儿想要练出怎样一支军队?”   “常胜之师。”   宋轩没说什么,倒是宋放挑了挑眉,这口气有些大啊。   衡玉瞥了宋放一眼,“放堂兄别小看了女子,比起男子来,女子于这世道上更是苦苦挣扎,若是有人给她们这么一个机会,她们能付出的东西相应的也会更多。”   宋放连忙拱手,“单看玉儿堂妹与何氏那位女郎君,放就不敢小瞧了女子。”   宋轩咳了咳,示意宋放收敛一些,这才接着道:“你需要练多久兵?”   “至少一年,随后我还要带她们去战场厮杀。”   宋轩笑起来,与她的想法一致,“最强的军队永远是在血与火中战出来的。” 第195章 风流格调   入夜, 宋祢书房内。   宋祢推了一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到衡玉面前, 轻声道:“你想要扩招多少士兵?”   衡玉望向宋祢说道:“补足三千士兵。”   宋祢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样的数量恰好是帝王的底限所在,看来明初的目光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军队上, 同时也着眼于那位少年帝王身上了。   想到皇宫中的帝王, 宋祢轻叹出声, “今日陛下召见我, 当时太后娘娘也在场。”   衡玉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脸上神情依旧平静,对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很意外, “帝王依仗陈平宋氏, 却也忌惮我们,就算陛下有意,宗室与朝廷也绝不会让宋氏女子入宫为后,陛下这是在试探我, 也是在警告我。”   只是试探与警告罢了,她从来都不会束手以待。   而且这样的手段委实稚嫩了些。   宋祢深深望了衡玉一眼, 眼底更添满意。   上天果然厚待陈平宋氏, 明初这般一点就通的政治才能,别说是他十五岁,就算是他三十岁时, 也做不到如此。   第二日, 衡玉又领着一行人去了南苑,在城门口的地方与骑马出城的何珈正好碰上。   等一行人到南苑时,天边晨曦初现。   南苑门前已经立着四个手持武器身着轻甲的士兵, 远远听到马蹄踩在青石地板的清脆声响,她们本就挺直的背脊当下挺得更笔直,精神面貌极好,与昨日完全不一样。   衡玉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缓缓走到南苑门前。   “将军。”四个守门的士兵行礼。   免了礼后,一行人没有耽搁,进入南苑后直奔演武场。   有晨曦划破黑暗,投射大地,风吹过树梢,万物都从昏睡中醒来,一向沉寂的演武场此时还没到早训的时间,却已经传来了武器撞击的声响,零零落落结合在一起,谱写出一曲荡气回肠的乐章。   点将台上,衡玉与何珈站在上方,静静望着这些已经自觉开始训练的士兵。   直到早训的时间到来,衡玉才出声命众人列队集合。   “千户长、百户长出列。”   “是,将军。”吴瑜等人大声回应,小跑着从队伍中出列。   衡玉与何珈交换了一个眼神,何珈上前两步,大声道:“诸位,今日暂且由我来负责安排大家的早训项目。”   衡玉走下点将台,来到吴瑜十人身边,出声问道:“可分好了队伍?”   十人互相对望几眼,都有些迟疑不决,吴瑜微垂着头抿了抿唇。   一支军队如此多人,她没有最强健的体魄,如果想要出头,就一定要勇于表现。   勇敢,也是一种很优秀的才能不是吗。   只是一念之间,吴瑜就抬起头来,脸朝着衡玉的方向,目光微垂落在地上,“回禀将军,已经分好了队伍,每一支十人小队还选出了一名队长,百户有什么问题只需要通知其所管理的小队队长,由队长通知各队员。”   “不错。”衡玉点了点头,下一刻目光冷厉起来,冷声喝问,“队长的事情昨日我没有交代,是何人擅作主张?”   站在旁边的几人身体都有些瑟缩起来,吴瑜咬了咬牙,颤声道:“将军,是我擅自主张,与其他几人无关。”   “原来如此。”衡玉不辨喜怒道。   “将军,此事不仅仅只是吴千户长一个人的责任,我也提了意见。”另一位姓陈的千户长站了出来。   “将军,我当时没有反对这个提议,所以如果将军要罚,就连我也一起罚了吧。”最后一位千户长也站了出来。   话都说到这里了,其他七个百户长也纷纷站了出来,只是都垂着头,不敢打量衡玉脸上神色。   “这个主意不错。”衡玉缓和了语气,“只是以后有了好的点子不能擅作主张,必须要先向我或者何副将报备。”   吴瑜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感受着自己后背的湿濡,一颗心提了又提。她以后做事还是要更周全才是。   “报上名来。”衡玉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吴瑜。   “吴瑜。”   衡玉听到她的答案点了头,没有其他表示,但吴瑜的心却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之前安排百户长千户长时将军没有问过她们的名字,吴瑜当时就猜想这些职位安排应该只是暂时的,如果她做得不好,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人拉下来。   如今将军却主动问了她的名字,显然还算是认可她今日的表现。   “你们在旁边看着何副将是如何安排早训项目的。这段时间都会由何副将亲自带队训练,等你们熟悉流程后,后续训练就由千户长、百户长单独带队。每一旬都会举办比试切磋,如果有哪一队哪一组表现落后许多,我不会去怪责普通士兵,只会去问罪领头的千户长、百户长。”   “是,将军。”吴瑜等人心中一凛,连忙出声应是。   衡玉挥了挥手,让她们转身去看何珈是如何训练军队的。她自己则寻了个视野极好的位置,围观着底下士兵的训练,打算从中挑选一些表现不错的士兵。   早训一直持续到接近吃午饭的时间才结束。   午饭与昨日一般丰盛,只不过肉类换成了鸡肉,衡玉与何珈都是训练过军队的人,午饭没有选择特殊,而是去了厨房与士兵们一起吃。吃过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又接着训练,一直训练到天色有些暗下来众人才被允许回去休息。   何珈与衡玉一道纵马赶回城里,进入洛阳城后不得纵马,两人控马慢悠悠走在洛阳街道上,气氛有些安静,何珈没话找话问道:“扩招军队的事情将军安排得如何了?”   “今日就有结果了。”衡玉回道。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然能听到如此有效率的一个答案。   何珈惊讶偏头,心底升起三分佩服来,“将军的效率很高。”   何珈前世的时候有经历过,自然知道朝廷那帮人扯皮起来效率低得到底有多令人发指。   衡玉勾唇,“招兵的事情也要麻烦何副将的。”   “……”何珈心底的三分佩服瞬间消散如烟,她嘴角微抽,盯着衡玉的目光带着控诉,“将军,此事珈觉得有些不妥。”   现在摆在她们面前最要紧的两件事就是练兵与扩招军队,结果这两件事全都丢给她一个人负责?   衡玉望向何珈,语重心长道:“何副将,你如今也是朝廷五品官员,怎么也该为自己找个副手,如此一来就不必事事亲为了。”   “是,珈近来也正在思考这件事。”何珈下意识回道,只是那些值得信任又有才能的副手不是那么容易找来的,短时间内她还找不到。   “那招兵的事情就由何副将总领了。”衡玉丢下这么一句话,指着岔路口的方向,“宋府与何府的位置不同,玉就先离开了。”   何珈还没反应过来,衡玉和素兰等人已经快速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何珈:“……”   这位闻名洛阳、传闻性情温和从容的女郎君,怎的如此不要脸?   转移话题之后就把这件事在她身上套牢了?   虽然她也没有不乐意,但看着顶头上司偷懒自己却要苦哈哈,这种感觉可不怎么样好吧。   还好衡玉不知道何珈的想法,不然非得让何珈和她换一换手头的工作才行。   如今宁卫军刚刚起步,以何珈过往的经验还能应付好这些事,所以衡玉很放心就把事情都交给何珈了,至于她,现在正在和宋轩一起下一盘棋。   下一盘算计朝中大臣与帝王的大棋。   伯父宋祢的打算是让她执掌好宁卫军,将宁卫军扩招到一万人,让陈平宋氏在军队方面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这样的打算只是用来守成,但无论是宋轩还是衡玉,想的都是开拓,目标所指乃“不出世则矣,出则安邦定国”、“一计定天下”这样的佳话。   所以早在执掌宁卫军之前,衡玉的眼光就一直不曾在宁卫军身上真正停留。   她与宋轩的目光早已掠过宁卫军,落在北境十万兵马身上。   何珈近几日一直在琢磨招兵的宣传语。   近些年晋朝一直在休养生息,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如果是其他军队招兵还好,但宁卫军全由女子组成,那些稍微疼爱家中女儿的家庭都不愿意让女儿加入军队,所以扩招宁卫军的难度不是一般大。   何珈琢磨了两天,觉得该在宣传方面好好下手,让那些女子对保家卫国产生热情。   只是到底该怎么操作,何珈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这一日,何珈从点将台上走下来,恰好听到衡玉与她的婢女素兰在谈话。   “女郎君,世道对女子颇为严苛,可女子难道就比男子差吗,难道女子就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是所谓正途,其他都是离经叛道吗?”素兰性情温婉,还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   她昨日出了宋府,跑去洛阳主街为衡玉买陶然居的糕点,没想到却在陶然居那里听到有男子正在大声批判她家女郎君,认为女郎君执掌宁卫军、扩招宁卫军的做法有伤陈平宋氏名声。   素兰当下就忍不住了,那个男子一番话里既批判了女郎君,又看轻了陈平宋氏。素兰乃陈平宋氏家生子,又是与衡玉一道长大,对于这样的话自然非常生气。   她站了出来,冷声呵斥道:“太祖皇后与太祖伉俪情深,不仅为太祖挡过刀救过太祖性命,就连这大晋领土,当年也是太祖皇后与太祖一道戎马天下打下来的,宁卫军当年更是立下无数战功。你享受前人庇护,却妄加轻蔑他们的付出,何其可笑。”   “在你说出这番话之前,不如先看看自己在做什么,你可打杀过敌人,你可为百姓做过实事,你若碌碌无为,凭什么指责那些愿为我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女郎君?”   “她们在演武场上挥洒汗水,以后若有可能还会在边境挥洒热血,而你只会吐着唾沫在这里做一些小人举止。”   素兰连气都没怎么换,直接把自己心底所想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瞪了掌柜一眼,问他:“掌柜的,我要的糕点呢?”   掌柜的连忙把糕点奉上,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姐,这是您要的糕点。”   素兰接过糕点,转身离开,上了正在店门外等着她的马车,根本不在乎那些在酒楼里坐着的男子是何感想。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休息时,回想起午间的事素兰却是越想越气,今日被衡玉看出她状态不好,衡玉一问,素兰没有隐瞒,把昨日的事情如同吐豆子一般全都吐了出来。   听完素兰的话,衡玉不由笑起来,抬手摸了摸素兰柔软的头发,“你既然知道那是个小人,又为什么要因为他的话而气上一日。”   素兰俏脸微红,瞥了衡玉一眼,咬了咬唇,“因为这样的想法,不只是一两个人有。我认为,我认为……英雄的光辉不应该被这些流言所淹没。”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素兰偏头移开视线,眼眶发红,“难道因为是女子,就不能是英雄吗?”   她自幼就与女郎君一道长大,那些书上的知识女郎君学,她也学;那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没有人教,女郎君会教。所以素兰自有自己的一套认知。   “女郎君,这是什么世道。”   “不要批判世道。”衡玉轻叹,“批判,只会让自己越发愤怒,而愤怒是解决不了事情的。很多人选择迎合世道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影响改变世道。而我也看不惯世道,所以我选择改变它。”   因为距离而变得很轻的声音不知道为何,非常清晰非常有力地打在何珈心上。   而我也看不惯世道,所以我选择改变它。这是多大的气魄。   何珈望着衡玉的背影,一时间竟然失了言语。   这一边衡玉与素兰还在说话。   “今日恰好是你生辰,原本我为你备好的生辰礼物是一支钗,可如今我还想再另外赠你一句我很喜欢的诗。”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很多事情急不得,你可以看得远,但一定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好当下。”衡玉拍了拍素兰的肩膀,让她去忙。目送着素兰小跑离开,衡玉这才缓缓转身与何珈对视,显然并不意外何珈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女郎君那些话也是要说给我听的吗?”何珈走过去,在衡玉面前站定。   衡玉笑了笑,她穿上轻甲、梳好长发后那张脸越发雄雌莫辩,却又带着令人倾慕的气质风采,何珈明明知道对方的性别,也知道对方不是个好相与的,但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起来。   “是吧,你想听就听,不想听当时就可以直接走开。”衡玉随意道。   何珈目光直直望着衡玉,好像是要望到她心底看清她所有的盘算,但两人对视很久,终于还是何珈最先移开了目光,“女郎君的心,不在宁卫军身上。”   仅凭宁卫军,是达不到宋明初所说的目标的。   仅凭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是绝不可能撼动这世道的。   有乌云飘了过来,风越刮越大,衡玉额前碎发乱飞迷了眼睛。她抬起手挽了挽碎发,轻笑,“是啊。”   何珈沉默,没想到衡玉竟然如此简单就承认了。   她抿了抿唇,半晌,学着衡玉的动作挽了挽鬓角碎发,浅浅一笑,“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一句话很好,原本我还在思考要用什么话来当招兵宣传语,如今看来这一句话就很不错。”   “喜欢就好。”   两人再次对望,片刻,何珈轻轻闭上眼,俯下身子行了一礼。   “将军。”她沉声道。   这一礼,是她的效忠。   想出宣传语后,衡玉干脆给了何珈意见,让她试一试印刷广告宣传,顺便编一些小段子在酒楼等地宣传。   陈平宋氏和琅泽何氏要人手不缺人手,要钱财不缺钱财,很快,一个有关替父从军的女将军的故事开始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与此同时还有那一句“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在激起不少人的兴趣后,何珈顺势将宁卫军扩招的消息透露出来,同时还将宁卫军这一支军队的主将是陈平宋氏宋衡玉、副将是琅泽何氏何珈的消息透露出去。   等事情酝酿了两日,招兵的事情才正式开始。   现场招兵之事何珈早就交给了素兰、吴瑜两人全权负责,她与衡玉两人只在一旁考察。   素兰早就被衡玉调教出来了,吴瑜虽然很多事都不懂,但她知道这些事交到她手里是两位将军看重她,所以吴瑜也一直在跟素兰学,现在看来倒也是学得有模有样的。   招兵从巳时开始,但辰时就已有不少女子过来排队了,等到招兵报名正式开始,这一块场地的气氛已经分外火爆。   何珈摸摸下巴,感慨,“这就是舆论的力量啊。”   这是衡玉前几天介绍广告一词时说的话,何珈对此原本还有些心里没底,现在已经是彻底服气了。   看来也有很多没有认命的女子。   花木兰替父从军、军功十二转的故事,还是激起了很多女子心头的不服输。   “咦。”何珈饶有兴趣地打量四处,突然看到一个让她意外的人出现在这里,不由惊讶出声。   衡玉偏头去看何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能看到再人群之外停着一辆精美华丽的马车,一位女郎君正在下人的搀扶下从马车走了下来。   “宁郡林氏的女郎君竟然也过来了。”何珈轻叹。   太祖皇后就是出身宁郡林氏,而且宁郡林氏还与陈平宋氏一样并列为一等世族。   宁郡林氏在太祖皇后之后,一直很少有女郎君习武,没想到今日却是露面了。   衡玉移开了目光,倒是不算意外,“这种情况下,宁郡林氏的确该站出来表态了。”毕竟宁卫军当年乃太祖皇后创建的。   不一会儿,原本站在人群里指挥的素兰小跑出来,微微喘着气对衡玉两人说道:“宁郡林氏、清河俪氏的女郎君都过来了。”   “还有一些二三等世族的女郎君也露面了。”   何珈目光骤亮,事已至此,她倒要看看何人还敢轻视宁卫军。   衡玉懒懒倚着身后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唇畔含笑。   有这么多世族的女郎君在,宁卫军招兵人数肯定还能再往上提高一些。将这么些人拉到她的阵营里,如今距离她与宋轩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了。   一直忙活到天色将黑招兵才正式结束,吴瑜抱着本厚厚的花名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将军,报名的女子不仅只是洛阳附近的,就连洛阳周边其他地方的女子听闻后,也都赶了过来报名。”   “报名的人中以家境贫寒的女子为大多数,但一些衣食无忧的小户人家女子也都过来报名了,除此之外还有二十九位世族女郎君。”   “此次招兵报名人数超过了三千人,还请两位将军示意。”素兰补充道。   何珈两手一合击了一掌,“很好,你们先别急着筛选人。再等两日,这一次报名的女子我们就能全都招了。”   吴瑜有些迷糊,但还是抱着花名册应了声是。   何珈拍了拍衡玉的肩膀,爽朗笑道:“将军,与朝廷扯牛皮的事情就交给您啦。”   第一次扩招军队看在陈平宋氏的面子上,朝廷很快就批复了三千人的名额,但如今想要招更多人,衡玉再不可能向上一次一样待在后方不露面。   “你错了,这一次还不需要我露面。”衡玉瞥了何珈一眼,意味深长道。   何珈一怔,飞快思索起来,片刻后恍然,“四大世族的女郎君都在军队里,那些人是觉得我们四人肯定会出现争权的情况,所以想着就算让我们多招些兵也没有关系对吧。”   话音落下,何珈冷笑。   不得不说,这些人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错估了一个人的战斗力。   宋明初的人格魅力折服了她,清河俪氏、宁郡林氏的女郎君又会如何呢   争权?   不,她只会争该争之权。   宋明初之能远不止仅仅执掌一支宁卫军,她折服于宋明初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第196章 风流格调   傅舒回到傅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往后院方向走去, 路过庭院时听到庭院那里有舞剑的动静,不由走了过去。   傅逸察觉到动静, 收了手上的剑招, 回身笑着与傅舒点头问好, “舒儿堂妹已经报名宁卫军了?”   傅舒今日外出换了身骑装, 平时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全都挽了起来,五官轮廓本就线条分明,这样一来更是显得整个人格外干脆利落。   她回了傅逸一礼, 说道:“是, 今日前去报名的人很多,舒还见到了很多其他世族的女郎君,就连清河俪氏、宁郡林氏嫡系的女郎君都露面了。”   正用帕子擦拭额角的傅逸手上动作一顿。   四大世族女郎君齐聚,谁的出身又弱于谁呢, 如此一来宁卫军岂不是要陷入争权的尴尬境地里?   傅逸将帕子取下,望向傅舒, 想要询问她一些细节, 却从傅舒满含忧色的脸上看出对方此时的想法与他是一样的。   傅逸心中顿时一怔。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四大世族的女郎君在一支几千人的军队里齐聚,宁卫军肯定要陷入争权的境地, 这肯定是很多人心底的想法。   可是……以宋明初的才智, 她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如果她想到了,她为什么还要坐视这些世族女郎君进入宁卫军?   她一定有法子将宁卫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拉拢那么多世族女郎君做什么?   除非她的目标并不是宁卫军, 她只是拿宁卫军当一个幌子,当一个吸引天下人目光的靶子。可这么一来,她的目标在哪里?   傅逸眼中划过一丝惊叹,如果不是他足够了解那位女郎君,恐怕就要因为轻视对手而被错误的答案所蒙蔽了。可即使他看出了宋明初的目标不在宁卫军,也猜不到她下一步棋要下在哪里。   即使是还算了解衡玉的傅逸,也绝没有想到对方手笔会这么大,竟然想要执掌晋朝军队中最为精锐的、陈兵北境的十万兵马。   这个目标,就连宋祢都没能马上看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给予衡玉帮助,帮着她将宁卫军扩招人数争取到了一万人。   第一次报名人数达到了三千七百多人,只要身体康健的女子全都被招入宁卫军中,安排职务时除了清河俪氏俪雅、宁郡林氏林静被点为百户长外,其他世族女郎君全都老老实实从小兵做起。   军队没有身份,只有能力,衡玉在众人进来的第一日就明确告诉她们,她只会按照众人的表现去分配其余空缺的职务。   何珈旁观了几天,感觉自己好像明悟了一些事情。   她指着簇拥在衡玉身边的俪雅、林静两人,挑眉道:“所以你们三人早就认识?”   俪雅的兄长正是俪远,她与衡玉有旧何珈不算意外,只是宁郡林氏素来低调,也不知道衡玉怎么和林静相熟的。   林静抿唇笑了笑,“明初每一步棋皆下在众人所思所想之前,跟着这样的胜者做一枚决定胜负手的棋子,见证荣光的到来,不也是一件幸事吗?”   做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与做一枚决定胜负手的棋子是完全不同的,她与宋明初论起相熟来,其实碰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但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言,宋明初所求也是她所求,两人利益相同,这就够了。   俪雅则抬手挽了挽鬓角碎发,笑得温婉动人,“朝中诸人皆在等着看我们反目争权的好戏,而我们则借此彻底扩大宁卫军人数,实在有趣。”   何珈还是有些惊讶,“那其他世族女郎君?”   林静替她解答了疑惑,“她们只是突然入局之人罢了,能为我们所用很好,不为我们所用也无妨。”   何珈恍惚点头,目光落在一直安静跪坐的衡玉身上,脸上渐渐浮现几分叹服。   “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何珈问道。   “还要再等等。”宁卫军刚刚起步,她的资历也不高,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半年后。   半年的时间,足够宁卫军里四千五百名士兵彻底脱胎换骨,她们虽然还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但身上已经有了百战之师的风骨在。   训练成功一批军队后,宁卫军很快就开始了二轮扩招。   这一回扩招比起第一回 来,场面显得更为火爆。   花木兰替父从军、军功十二转的故事早就在各地酒楼说书人的宣传下传到四海八方,就连北边大衍朝的子民也都听闻了花木兰的事迹。   与此同时,有关昔日宁卫军的英雄事迹也在各地流传开来,所以宁卫军二轮扩招的消息提前了半个月宣传出去,一些距离洛阳较远的城镇都有女子赶了过来报名。   何珈寻了个面摊,与衡玉在面摊上解决午饭。   衡玉安安静静吃着碗里的面,何珈则有些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面,目光时不时落到人山人海的报名处那里,直到衡玉碗里快见底了,何珈这才回过神来,快速吃完碗里的面,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衡玉道:“宁卫军的训练要求完全是按照虎师要求训练的,这样一支队伍如果训练出来,仅仅留在洛阳驻守委实可惜了些,你要……”   她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衡玉,“要带她们到战场上吗?”   “羌人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平,很难说什么时候就要出乱子了。”衡玉轻声道。   羌人?   不对,羌人只是北境一个政权罢了,除了羌人之外还有匈奴、还有鲜卑、还有狄戎等政权,而且北境最大的政权当属衍朝。   那么明初你的目光到底落在了哪里?   如果宁卫军主将的身份不够资格,那么要什么身份才够资格?   是了,是北境十万兵马统帅。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何珈突然站起身来,俯下身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北境号称十万兵马,但这十万兵马指的是它的精锐士兵数量,若是连同伙夫、后勤、守城镇的驻兵人数等等,北境兵马当不下二十万。   如今执掌北境的镇国大将军洪远因为连年征战的原因,现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谁也不知道老将军到底还能撑多久,如果她所效忠的将军能接掌北境兵马,那实在是太好了。   何珈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安静等着。   宁卫军彻底扩招到一万兵马,那二十九位女郎君里,林静升到了副将一职,俪雅则是军部文书,至于其他女郎君最低的也是百户长一职。   世族不可能白白让他们精心培养的女郎君过来军队送死,所以送过来的人都是家族中极为出挑的人物,能混到这样的职位很正常。   其他普通出身的女子几番竞争淘汰后,出挑的人物也都坐上了与她们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上。   训练素来辛苦,时日变更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等何珈等人从训练新兵中回过神时,时间就指向了年下。   宁卫军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十分轻简,一些家在很远地方的女子都请了假赶回老家,家在洛阳附近的也都有假期,只要保持每日正常的训练量,其他的规矩衡玉都放得很宽。   终于能放半个月长假了,睡前傅舒还想着明日定要美美睡上一个大觉,谁知道生物钟不够给力,外边天色微亮时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想睡是没办法再睡过去的了,傅舒靠着枕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爬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婢女听到屋内的动静,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柔声笑道:“奴婢就猜女郎君今日定然还是要早起的。”伺候傅舒洗漱更衣。   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傅舒出了自己的小院,绕着外面的庭院跑步。跑了两圈暖了身子,傅逸那边也出来庭院练剑锻炼了。   傅舒停下脚步,倚着一旁的巨石懒懒看着傅逸舞剑。   傅逸没有受到影响,径自舞完剑招后方才收起手中的剑,挑眉看她,“怎么不继续锻炼了?”   “无妨,时间还够。”傅舒无所谓摆摆手。   傅逸眉眼含笑,瞥了她一眼,“你以往的行为举止可没有这般豪迈,看来你们将军影响你颇多。”   话题谈到了衡玉,傅舒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傅逸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傅舒脸上,能清楚感受到傅舒的崇敬都是她完全发自内心的。   “将军啊,因为将军,我觉得我如今是越发难挑选到心仪的郎君了。”傅舒感叹。   傅逸脸上笑意一僵。   什么?   傅舒脸上闪着八卦的神采,“话说回来,洛阳周边很多女子都加入了宁卫军,逸堂兄有没有发现近来洛阳的喜事少了不少。”   傅逸:“……”   他家堂妹以前也是个性情温婉的人吧,不说别的,至少婚事什么的绝不可能如此坦然就挂在嘴边提及,所以宋明初到底教了她什么?   还有,如果傅舒不说,傅逸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件事。   如今细细回想,婚事的确是要少了不少啊。   没有人搭腔也不妨碍傅舒继续兴致勃勃说下去,“这一次放假后,女郎君都还劝我们着眼着眼自己的婚事,说了如果宁卫军里的士兵要办喜事,军队那边会有特殊待遇提供,毕竟增加我朝人口也是很重要的。”   “且不说宁卫军有多好,就说洛阳现在我知道的郎君吧,完全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我们将军。”说到这时,傅舒才缓过神来发现她打击的范围太大,里面就包括站在她面前的堂兄,连忙补充道,“当然,逸堂兄和宋氏的那位宋安平郎君一直都是洛阳女郎口中的傅郎、玉郎。”   傅逸:“……你们宁卫军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傅舒摸摸下巴,琢磨道:“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手底下的士兵都是这么想的,其他世族女郎君也是这么想的。”   “……”   宋明初到底给宁卫军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也没给她们灌什么迷魂汤啊。”宋府庭院内,衡玉向正在强烈控诉她的宋放解释道,同时还强烈谴责起宋放此刻的言行,“放堂兄你的魅力不如我,难道你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找不足吗?”   宋轩手握成拳抵唇,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宋放今年七月举行了冠礼,他的婚事在两年前就已经定了下来,未婚妻是二等世家叶家的一位女郎君,那位女郎君现在主要负责宁卫军的后勤工作。   原本宋家和叶家是想要等宋放冠礼后就举行两人的婚事的,宋放对此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完全没有意见啊,毕竟未婚妻他也是见过的,长得颇为合他心意。   谁知道他没有意见,未婚妻却不同意起来了。   宋放十分崩溃,“玉儿,你家堂兄等着娶叶家女郎君进门,结果人家女郎君写信告诉我,尚未建功立业,何谈婚事?你们是还想要重现冠军侯封狼居胥的美谈吗。”   衡玉眉梢微扬,“放堂兄莫要小瞧了宁卫军,等宁卫军上过战场见过血后,定然能成为一支常胜之师。”   唇角微抽,宋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搔了搔头发,他上下打量衡玉几眼,“你的魅力到底大在哪里呢?”   被人怀疑自己的魅力了,衡玉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裹紧身上的衣物,轻笑道:“今日正好你我三人要骑马前去城外的庄园,到时候就让放堂兄看看我的魅力。”   宋轩含笑瞥了衡玉一眼。   宋放一听,顿时知道衡玉是什么意思了,他笑道:“我的魅力暂且不提,但玉郎的魅力可是更胜往昔了,玉儿堂妹让轩兄长陪在你身侧,若是抢了你的风头该如何?”   然后在这一天,宋放学到了一个很好的道理,那就是话不要说得太满,不然这就是上赶着打脸。   他和宋轩的马匹孤单寂寞在前面走着,衡玉穿着一身玄色骑装骑在高头大马上,已经被那些疯狂的女子堵得不能往前挪动一步,各种鲜花手帕不要钱一般狠狠往衡玉马匹上扔。   “将军!!”   这疯狂的尖叫声,如果不是要苦苦维持自己淡然的形象,宋放定然是恨不得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衡玉俯下身子,接过她身侧站着的一名女子递过来的梅花,插在了胸前,柔声笑道:“诸位姑娘,明初今日有事要赶去城外,若是迟了时辰,今晚可能就要赶不回城里了。”   “啊啊啊将军!!!”   边激动尖叫边往旁边乖乖让开,这样一幕看得宋放整个人都酸成柠檬精了。   被这么一耽搁,三人赶路的速度又要加快了。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出城后马匹在官道上快速疾驰,宋放沉吟片刻,还是搔了搔头发,不好意思道:“玉儿妹妹,你就告诉堂兄,要如何才能讨取姑娘家的芳心,这样也好让人家女郎君早点答应嫁过来。”   宋轩一听,默默纵马远离了衡玉、宋放两人。   今年一整年都是风调雨顺,各地都没出现什么太大的灾害,总的来说这一个年过得还是很喜庆的,但年还没过完,北地就快马加鞭传回了一个消息——羌人攻陷了宛城,匈奴、鲜卑甚至是衍朝都出现了异动。   消息传到皇宫里,刚刚大婚不久的帝王直接摔碎了手边精美的酒杯。   还未出年,朝中重要官员都被传召进宫内商讨事情。   宋祢换好官服,推门而去,却在院门外瞥见了正在悠闲赏梅的衡玉与宋轩。   宋祢脚步缓了缓,挥退身边的下人走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衡玉转过身行了一礼后道:“伯父还要抓紧时间进宫,明初便不耽搁伯父的时间。只是如今北境多有异动,北境十万兵马主要是用于防范衍朝,羌人那里一时之间腾不出人手去收拾,陛下这一次定然是打算从各地驻军中调遣军队前去克敌,我宁卫军训练也有一段时日,希望伯父能为我争取来这个机会。”   宁卫军拱卫帝都,又是女子军,要想争取来这个机会实在有些困难,宋祢轻轻蹙起眉来,却没有一口回绝,“我尽力周旋。”   “多谢伯父。”   待宋祢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衡玉与宋祢又继续转身去欣赏枝头怒放的红梅了。   “宁卫军准备好了吗?”宋轩轻声问道。   “自然是准备好了,轩堂兄知我,我素来不是那等鲁莽拿士兵性命去白白牺牲之人。”   在御书房里,年轻的帝王抛出该由哪支军队去与羌人对战这个问题后,御书房里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宋祢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骨节,听着其他人提出的建议。   能选的驻军基本都是与北境相近的几支驻军,所以众人提出的建议都不算出乎宋祢意料之外。   直到接连有三个人提出了宁卫军的提议。   这是明初与安平安排的,连他都不曾知道的后手吗?   宋祢眼里浮起几分欣慰来。   他出声道:“臣也以为宁卫军在帝都中磨砺多年,但常胜之师素来是靠在战场中磨砺出来的。羌人不过是一个大部落前来进攻,凭借一万人的军队很快就能将他们镇压,借此机会练一练兵也不错。”   “臣以为不妥,宁卫军乃女子军,战场厮杀之事……”   九卿中有一人冷声笑道:“不论如何,宁卫军的女子总比陈大人的儿子只会在自己家中逞威风打杀家奴要强吧。”   那个被称为陈大人的人脸色一变,“你……”   “好了!”坐在上首的君宴出声制止了两人的争吵,等御书房重新恢复宁静后,君宴方才悠悠将自己的选择公布出来,“便点宁卫军前去吧。”   “来人,拟旨。”不等底下人再做反应,君宴挥了挥袖袍,命内侍端了纸墨过来拟旨。   会点宁卫军这一支军队前去,君宴也有自己的考量。   宁卫军是女子军,独立于如今军队体系之外,如果宁卫军能够历练出来,对他也是有好处的。   圣旨下来后,衡玉便开始召集兵马了,一些还在家中过年的士兵都急匆匆赶了过来,再加上粮草调度等,五日时间宁卫军方才拔营离开洛阳赶赴宛城。   宛城早就已经是苦苦支撑,守城的士兵和百姓死伤无数,让他们坚持到如今的信念就是朝廷援军的到来了。   宛城县令陈开寒门出身,这半个月时间对一个文官来说实在是煎熬,唇角干裂,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还被溅上了点点血迹。看着底下凶神恶煞的羌人,陈平袖子里早就备好了一把匕首。   羌人凶残,行事残暴,他身为大晋官员,若是落在羌人手里定然讨不了什么好,城破后他会用这把匕首了却自己的性命,好歹也能得个烈士的好名声。   不过,如果是没有这么个名声当然是更好的。   在死亡面前,若是能活着,当然还是活着为好。   只是可能吗,城内粮草匮乏,士兵战死或者负重伤,可以一战的士兵越来越少,如果不是宛城的城池修建得坚固,只怕他们早就守不住这座城池了。   陈开望了望四周,他身边依旧站着的士兵身上都挂了彩,眼皮要闭不闭,勉勉强强摇头清醒过来。   陈开很清楚,这些人只要一闭上眼睛,很可能就会直接睡过去了,因为就连他也是这样,现在这时候如果能美美睡上一觉,简直就是一时间一大美事啊。   陈开摇了摇脑袋,把升起的几分睡意压下。   他的目光投望到远处,迷迷糊糊好像看到了一股黑色浪潮正在往他们这里靠近。   那是……   陈开抬手狠狠揉了几下眼睛,死死盯着远处,渐渐地,他看清了那一股黑色浪潮最前头飘扬的红色旗帜。   红色旗帜上笔墨泼洒,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   朝中有哪一支军队有“宁”字?陈开细想片刻,刚刚升起的激动心情瞬间沉到谷底,是那一支女子军。   让一直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只在帝都里练过大半年的军队来对抗凶神恶煞的羌人,朝廷中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开勉强将心上的担忧压下,揉了揉僵硬的脸,方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大声道:“诸位,朝廷的援兵来了,我们得救了!”   发现远处情况的士兵只是少数人,经陈开喊了这么一嗓子,城墙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扶着城墙望向远处。   “援兵来了,诸位,援兵来了!”城墙上,有士兵大声喊了起来。   “援兵来了,活下来了!”这一声,是宛城内百姓惊喜的大喊。   只见那一股黑色浪潮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碾压而过,原本杀得宛城驻军狼狈的羌人对阵上宁卫军后,胜负场面就完全反过来了。   没上过战场算什么,只训练了大半年算什么,陈开目光发亮望着正在与羌人厮杀的宁卫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滚动。   得救了。 第197章 风流格调   精心打造的利刃破开羌人轻甲的防御, 狠狠收割走敌人的性命。   刀子一进一出, 一条生命就这样在吴瑜面前倒了下去。   在演武场中训练了大半年,在此之前仅有的一些见血场面还是被派出去进行小规模剿匪, 吴瑜握着刀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这是战场。”   出征之前, 将军站在点将台上沉稳有力的话突然浮现在心头, 在耳边回响。   “战场会见血, 会死人,打仗无非就是你死我活,如果倒下的人不是你的敌人, 那么倒下的, 要么是你,要么就是你的袍泽。”   “袍泽是什么,是你愿意无条件信任的人,是为你守住背后的人。所以这一次出征, 诸位要努力活着回来,也要尽力让你们的袍泽活着回来。”   “这是战场, 不是游戏。”将军的嗓音低沉温和, 很少慷慨激昂,却偏偏能说到人心底最深处,让你下意识将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清楚记在了心中。   “啊啊啊啊。”吴瑜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没入周围震天的厮杀声中。   “不能迟疑。”吴瑜轻声念了一句, 回过神来。   余光一扫,瞥见不远处与她同为千夫长的素兰如今正在腹背受敌。吴瑜迈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快跑过去,手中染血的利刃再度狠狠刺了出去。   “谢了。”素兰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热血, 喘着粗气道。   吴瑜想要勾起唇角笑一笑,却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到连这么个细微动作都做不了了,她干脆也学着素兰抹了把脸,沉声道:“继续吧。”   她又举刀,视线凶狠扫向四周,找寻敌人与之战斗。素兰勉强勾了勾唇角,从与吴瑜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出,去支援其他落了下风的战友。   宛城县令陈开手扶着城墙死死张望远处,眼睛却干涩得模糊起来。身边的士兵突然颤着声音道:“那可是宁卫军来人?大人,我们可要开城门迎接?”   陈开目光落在下方,打头的将领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后面跟着几十名同样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脸上都戴有护具,看不清楚她们的脸,但是从身姿上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些女子。   远处的战斗激烈,而这些人身上的武器铠甲精良,完全不是羌人部落能够拿出来的,陈开可以判断出这的确是朝廷的援军而非羌人的计谋,连忙喊道:“快,将城门打开迎接宁卫军来人。”   说话的同时,他也正急忙忙在同知的搀扶下往城墙底下走去,亲自前去迎接宁卫军来人。   宁卫军拱卫帝都,里面的将领官职都比他高,可不是他一个偏远城镇的县令能够怠慢的,而且陈开也是发自内心感激宁卫军的人。   从他送信到洛阳,再到洛阳调兵,再到军队开拔赶赴宛城,宁卫军能够在现在赶过来,在路上定然也是一路抓紧行军没有好好休整的。   晋朝女子地位虽然没有男子高,却也没有很低,对于有才能的女子素来也是不吝于追崇吹捧的,所以陈开并没有其他的想法,之前对宁卫军的怀疑也只是担心她们战力不行,解不了宛城之困罢了。   何珈一行人刚刚临近宛城,紧闭的宛城大门就从里面缓缓打开了。何珈等人驾着马直奔而入,来不及与陈开寒暄,何珈就拜托陈开领着她上了城墙,来到鼓前亲自为士兵擂鼓助威。   俪静主要负责军部文书工作,没有身先士卒上阵杀敌,而是随着何珈一道来了宛城城墙上。   鼓声震耳,俪静两只手死死扣在粗糙的城墙上,目光紧紧盯着战场。   陈开就站在俪静旁边,瞥见她这副紧张的模样,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提起了大半,那叫一个不上不下哟。   抬手摸了把汗,陈开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将军,难道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吗?”不然她为何如此紧张。   俪静是第一次亲临战场,自然紧张,而且也很担忧宁卫军此时的表现。   听到陈开这话,俪静不满地瞥了陈开一眼,但看清陈开如今是一身狼狈,显然这段时间有好好守城,本着对陈开这般精神的崇敬,俪静勉强克制自己的不满,冷声道:“不过是几千羌人的反抗罢了。”   羌人生活环境恶劣,他们的战斗力可比晋朝士兵高多了。虽然底下是只有几千人,但宁卫军也没有比羌人多出多少人啊。   陈开驻守在宛城也有两年了,对于这些情况都是清楚的,只是他也并非一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只好讪讪不语。   陈开不再说话,俪静也就继续盯紧远处的战争。   不多时,陈开就发现他身边站着的这位将领突然完全放松了下来。   俪静看着绣有“宁”字的将旗开始按照一个特定的轨迹挥动,两只手缓缓垂到身边,有一些脱力,但她此时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的疲惫,下意识松了口气。   “何珈,结束了。”俪静提醒了正在擂鼓的何珈一句,方才对陈开道,“大人,可以鸣金收兵了,守在外面的羌人已经全都收兵跑掉了。”   陈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幸站在城墙上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句话,很快就鸣金收兵了。   何珈与俪静没有耽搁,直接领着之前跑上城墙的几十名士兵又重新下了城墙,往城外战场跑去。   “大人,这……”宛城同知看到这一幕,迟疑道。   陈开摆摆手,“宁卫军只是领命前来襄助宛城平息羌人作乱,她们要做什么就让她们去吧,我们不便插手。”   宁卫军一年前的光景如何,如今的光景又是如何?   陈开虽是寒门出身,但也是听闻了一些事情的。   能够在短短时日就令宁卫军脱胎换骨,这样的宁卫军可是好惹的?   而且如今羌人反叛的事情愈演愈烈,后面陈开还要依仗宁卫军做很多事情,自然不愿意去得罪她们。   何珈等人纵马跑去战场,跟在何珈、俪静身后的士兵很快就加入了收拾打扫战场的行列,一些伤重的士兵需要尽快被搀扶着前去救治,一些战亡的士兵也需要收敛尸骨。   何珈和俪静两人下了马,牵着马往衡玉那边过去。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黄沙大漠之境,孤烟落日显得格外寂寥。即使是最轻柔的风,刮过来的时候都裹挟着许多细沙,毫不留情拍在了脸上。   夕阳模糊了鲜血淋淋的惨状,恍若是给哀鸿遍野的战场添了一曲荡气回肠的尾音。   战争从来都是饮鸩止渴,但通往盛世的道路,总是避免不了这样的残酷与牺牲。   衡玉牵着她的马站在战场之外,正在与林雅、吴瑜低声说着什么,瞥见何珈、俪静走过来,这才分了几分神与两人点头示意。   衡玉吩咐道:“战场打扫的事情就交给林雅、吴瑜你们二人负责。何珈、林静负责今夜结营休息的事宜。之前点好的五十名士兵则随我一道入宛城。”   宁卫军有一万精兵,再配上后勤、押送粮草的士兵,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一千人。宛城太小了,根本没办法安插进这么多人,而且现在宛城刚刚经历叛乱,百姓的神经都还紧绷着,这么多人一道进入宛城绝对很容易引起百姓恐慌。   五十人最好了,刚好能展示宁卫军风采,也不会影响城中百姓。   陈开这一回就等在城门口与衡玉相互见礼。两人在城门口聊了几句,陈开就邀请衡玉去县令衙门那里暂时休整一番,顺便商谈要事。   宛城幸存的百姓都走了出来,正站在道路两边静静围观着宁卫军。   傅舒是随着衡玉一道入宛城的士兵之一,她坐在马上,目光稍稍往旁边偏移,却发现道路上站着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很少能看到身体康健的壮年男子。   眼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温热起来。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这么一句话直到此刻才算是有了些深刻的体会。   我加入宁卫军去战斗去杀伐,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加入的初衷主要是为了家族利益考量,后来则是为了提高女子的地位,那现在呢?   当刀刃一进一出收割敌人生命的时候,我是为了什么?   打仗的时候正是生死存亡关头,没办法分神去想这些事情,但现在望着底下那些百姓或是衰老或是稚嫩的脸上饱含的悲痛、感激混杂起来的神色时,傅舒觉得,她的杀伐同样也是为了守护。   也许她的牺牲不能为人所知道。   但对于更多的英雄而言,史册无名,甚至是于被守护者心上无名,也是他们殊途同归的末路。   “这样的结局,大概也不错。”傅舒突然轻笑了起来。   “在说什么?”旁边的士兵听到了傅舒的呢喃自语,同样轻声问道。   傅舒勾唇,眉眼舒展,“我在说,这样的感觉也挺不赖。”   士兵还以为傅舒是在说那些百姓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不由笑道:“的确不错。”   傅舒猜到对方误解了,但并没有出声解释什么。   为了盛世的来临,总要有人付出一些什么的,这个人可以是别人,自然也可以是她。   没过多久,众人就来到了府衙。   陈开原本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命厨下备些美食,但衡玉直接就让他不要客气,随便奉上一些东西就好。   “这……是否有些怠慢了。”陈开有些迟疑。   他消息虽然不灵通,但该知道的一些消息都是知道的。眼前这位姑奶奶身份如此高,他可不敢怠慢啊。   衡玉摆手,眉眼冷厉,“若是我所料不错,羌人部落一定出了大事情吧。”   陈开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说到了点子上,连忙摆正神色,“将军所料不错,还请将军与我等一道入主厅议事。”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主厅。   羌人的事情暂且搁置到后面,陈开先沉声向衡玉介绍起了宛城如今的情况,“宛城驻军守将已经阵亡,县丞也阵亡了,如今宛城驻军可战者已不足一千人,这个数据还包括了轻伤士兵。”   室内的气氛沉寂片刻,衡玉方才沉声开口,“陈大人,宛城具体的伤亡以及战功就要麻烦你来统计了,宛城士兵为了守卫城池而牺牲,他们的战功一定要好好统计,至于他们的补贴也要一一落实好,等我往上递折子的时候会帮你一道递折子。”   陈开生怕衡玉后悔一般,连忙说道:“那就麻烦宋将军了。”   这位将军帮忙一道递折子,想必朝廷的批复也能很快下来,这样后续的安抚工作他才能尽快落实。   陈开那些小心思都是衡玉玩剩下的,只是对方的小心思也是为了宛城百姓和士兵考量,衡玉也就不计较了。   陈开也知道自己承了衡玉的情,对此十分上道,“宁卫军远道而来,大军每日嚼用自然该由宛城来承担。”   反正拨出去的粮食也是开春后宛城该向朝廷运送的赋税。   “那就麻烦陈大人了。”衡玉拱手,这才将话题转到了羌人上,“之前陈大人所上的奏折中提到羌人只有一个大部落反叛,但刚刚在战斗的时候我发现了他们身上服饰有明显区别,那几千人军队里至少有三个部落的势力在,可是事情演变到了羌人几大部落联合起来一道进攻宛城?”   陈开没想到对方在战斗的时候都能看出这些事来,心下叹服,越发不敢怠慢,“正如将军所料,羌人共有五个大部落,除了与我们交好的白羌外,其他四大部落已经联手了,一些小部落也望风而动,想要趁着混乱狠狠咬下一口肥肉。”   四个大部落联手外加诸多小部落联手,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衡玉有些诧异,“据我所知,这几大部落之间可是存在世仇的。不说远的,就是北羌王膝下最宠爱的子嗣就是被南羌人杀掉的。”   这事……这事连陈开都没有听说过啊。   陈开连声问道:“将军此事是从何听来的?”问完这句话后陈开就觉得自己问了句蠢话,他的情报来源能和陈平宋氏这样一个巨大世族相比吗。   “也不知道北羌王知不知道此事,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利用此事将北羌与南羌分而化之。”陈开思绪飞快转动着,思考着该如何打破羌人的联盟。   毕竟如今羌人最少有五万骁勇善战的军队,宁卫军再强也还是一支新兵,真要让宁卫军对上这些军队,绝对会死伤惨重。   “此事就交给我来吧。至于朝廷和洪远大将军那边,我会与陈大人一道写信过去说明。”衡玉突然出声道。陈开有些诧异地望过去,衡玉坚定点了点头。   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   若是能瓦解掉羌人联盟,甚至从羌人身上啃下一块肉来,她要将宁卫军从洛阳驻军转变为北境驻军肯定会很简单,而且若她以后有机会接掌北境十万兵马,凭此事绝对无人能再用她的资历来说事。   后面就没什么事了,衡玉没有在宛城多呆,很快就辞别陈开,带着入城的宁卫军赶往城外,回到了宁卫军驻扎的地方。   何珈听到消息,很快就赶来了中军帐篷寻衡玉。   她过来的时候衡玉正在嚼着干涩的大饼垫肚子。   瞥见何珈过来了,衡玉把面前的水和大饼往旁边推开,指了她对面的位置对何珈道:“坐下说话。”   也不讲究虚礼,何珈入座后很快就将宁卫军的伤亡人数告知衡玉。   死亡六百余人,重伤两百余人,轻伤接近两千人。羌人则丢下了一千多具尸体和七百多名重伤者。   宁卫军重伤人数远小于死亡人数的原因是因为宁卫军的士兵在重伤之后,反而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定要在自己死之前多杀一个敌人。   即使知道羌人的战斗力远超晋朝士兵,即使知道宁卫军刚刚训练大半年、说到底也只是一支新兵,即使这样的数据已经很好,但何珈说出这样伤亡数据的时候心情还是很不好受。   朝中人只能透过薄薄的书页看到这简单一行字,只有她们直面的人才会知道,这短短一行字到底凝聚着怎样的鲜血与牺牲。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一些士兵的心理状态也不太好。”何珈说道。   这些士兵都是刚上战场,一些女子能够自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但更多人还是被自己初次杀人所影响了。   衡玉坐在上首,沉默片刻后轻声叹道:“你且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赶了五日路又经历了一场大战,想必大家都累了,等明日早晨你们再来中军大帐好好议事。”   这是一道坎,迈过去之后宁卫军才有机会真正蜕变为一支常胜之师。   “是,将军。”何珈告退。   她退出中帐,帐篷掀起又落下,从帐篷内透出来的光线也被遮挡,皎洁的月色将来路照得清清楚楚。   何珈抬头欣赏着正月十五的圆月。   无论是前世还是如今,她虽然久经战场,却从没有承担过主将一职。   何珈还记得前世父亲告诫她的话,“珈儿,为将者不能胆怯,一旦胆怯就会出现致命的弱点,而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你要知道,在他们的身上背负着的除了自己的性命外,还有无数袍泽的性命,以及需要他们守护的无数百姓的性命。”   何珈抑制住自己回身进入中帐的冲动,脑子里回想着刚刚衡玉的言行,却发现对方除了比以往沉默一些外,神态也好、动作也好,都与平日半分无二。   原来这就是一名合格的主将该有的样子啊。   背负着自己要背负的东西,克制着自己激荡的情绪,如此平静。   她也会努力成长的,成长到足以肩负起主将一职,足以肩负起如此多人的性命。   第二日早晨,宁卫军的千户长还有军部文书等人都被召集前来中帐商议事情。   商议了足足半个时辰,衡玉将目前她们所要面临的情况全盘托出,分配给众人一些任务,但透露出来的中心思想主要还是暂时等待。   安排好这些事情后衡玉便让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素兰一人。   素兰除了在宁卫军中担任要职外,还秘密负责了衡玉自己组建的情报组织。   这个情报组织独立于陈平宋氏的情报机构之外,主要针对的是羌人、鲜卑、匈奴、狄戎、衍朝等政权的情报收集。   衡玉望向素兰,“情报那边如何?”   “回禀将军,已经准备妥当。”   “那就安排下去吧。”   “是。”素兰眼里闪着灼灼的光。   安排好事情,衡玉就出了大帐,去了士兵演练的空地,召集众人训话。   衡玉站在高地上,来来回回打量底下神色坚毅的士兵,等众人在寒风中站了有足足一刻钟后方才冷声问道:“害怕吗?怕就喊出来。”   下方一阵沉默。   “喊出来,怕不怕?”衡玉声音提高。   “怕。”声音有些零碎。   “怕!”声音整齐,直冲云霄。   “都走到了这一步,你们甘心退缩吗?”   “不甘心!”声音恍若是从心肺里喊出来,声嘶力竭。   “有这句答案就够了。”衡玉带头鼓掌,“战胜你们的恐惧吧,敌人还在等着我们,朝中的人也在等着看我们的表现。”   “是,将军!”吼声震天,士气高昂。   何珈懒懒倚着帐篷,与林雅感慨,“将军每次只需要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大家的士气提高到这般地步。”   林雅轻笑,“这大概就是将军个人的魅力了吧。我总有种感觉,将军会是一切棋局的胜者。”   何珈懒懒抚着手中的刀,如同抚着自己的爱人一般,听到林雅的话,她嗤笑道:“那是当然,不然我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追随将军。”   她从头到尾想的都是胜利,如果她做不到百战百胜,那她就要跟在这样一个胜者身后,陪着她一起夺取一次又一次胜利。   这样的追随,她甘之如饴。   何珈如此想着,等到大半个月后,得知南羌与北羌彻底兵戎相见、东羌与西羌的合作也宣告正式破裂后,这样的感觉更是强烈。   一个月后,就在几大羌族陷入战火之时,宁卫军与白羌进行合作,蚕食起四大部落的势力来。   等到一个半月后四大部落终于发现不对时,他们的势力已经被蚕食了很多。   白羌乘势而起,宁卫军则协助白羌进攻几大羌人部落。   三个半月后,羌人之乱彻底平息,白羌彻底归顺朝廷,变为晋朝的附属国。   而宁卫军,随着这样辉煌的战绩,再次闻名整个晋朝。 第198章 风流格调   羌人的叛乱来得快, 但去得也快, 直到白羌派去洛阳的使者抵达洛阳时,朝廷中大多数人都还处于一种茫然的状态。   昔日的叛乱, 尤其是这样牵扯到如此多部落的叛乱, 哪一次不是需要投入几万士兵参战, 哪一次不是需要将粮草当做柴火一般来烧, 结果现在呢,洛阳没有再调过兵也没有再押送过粮草,这么一场理应声势浩大的叛乱就直接落下了帷幕。   这实在是太让人诧异了。   稳住于皇城内的少年帝王君宴手里拿着衡玉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折子。   在折子里, 衡玉将自己如何使用离间计以及与白羌的合作谈判写得一清二楚。   此外, 衡玉还在折子里声称这离间计有一半是出自宋轩之手,并非仅由她一个人盘算出来。细节内容都是宋轩在制定,她主要负责的还是将离间计执行。   “羌人各部落合作是因为利益,想要让他们的合作瓦解其实也并不难, 只需要让他们原本一致的利益出现分歧就好了。”君宴低声复述着衡玉折子最后结尾的几句话,用合上的折子拍了拍左手手心, 赞叹道, “这句话虽浅但理却深,宋明初与宋安平吗,此二人果真是有国士之才。”   只可惜, 这两人竟然都出身自陈平宋氏。   内侍刘旺迈着小步子走进殿内, “陛下,大人们都已经到了御书房。”   君宴将手里握着的折子塞进袖子里,去了御书房见朝中的三公九卿, 与他们商量该如何处理后续事务,比如犒劳宁卫军,比如安抚宛城等城镇百姓,比如安抚羌人。   首先谈到的是宁卫军的安置问题。   “宁卫军拱卫帝都,如今羌人叛乱已经结束,是时候该让宁卫军从边境退回来了。”   “王大人此言差矣,臣以为如今北境之乱并没有彻底平息,羌人只不过是四大异族中实力最弱的一族罢了,匈奴、鲜卑、狄戎三族与衍朝都没有动,若是宁卫军前脚刚撤离,后脚北境又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粮草?如今洛阳固若金汤,又有御林军、长卫军两支军队拱卫帝都,宁卫军在不在都不影响大局,此时倒不如将宁卫军留在北境。”   “宁卫军乃女子军。”   “张大人,宁卫军赶赴边境解宛城危局的时候您怎么没说宁卫军是女子军呢?现在宁卫军立功了,您倒是纠结起性别来了。”宋祢观坐片刻,此时方才下场争辩起来。   “臣倒是觉得,宁卫军组成都是适龄女子,她们久居边境实在是影响了我朝的生育啊。不说百姓,就说世族如今的喜事比起去年都少了不少。”   另一位大臣帮着搭腔,“是啊,臣记得宋大人家中幼子就是因为未婚妻在随军打仗婚期方才一拖再拖吧。”   被人拿宋放说事,宋祢倒是还端得住,继续出声争辩起来,同时小心注意着上首的君宴是何表情。   三公九卿一旦激烈争吵起来,御书房比之菜市也不差什么了。   君宴面无表情听着下方众人的争执,直到他们已经没什么新意能说出来方才介入,“好了,诸位爱卿,此事朕已有定夺。”   羌人叛乱之事宁卫军有大功,君宴将宁卫军的建制扩充到一万五千人,允许她们在宛城驻守的同时进行招兵。此外命宁卫军暂时驻守于北境,防备着异族出现异动。   这些时间以来衡玉一直在给朝廷营造一种假象,那就是宁卫军虽然训练得当,但高层之间一贯不合,争权之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次。君宴一直放心不下陈平宋氏,思量片刻干脆就将衡玉调离了宁卫军主将一职,将她点去了洪远大将军手下,担任如今空缺的左军主将,掌两万骑兵。   至于宁卫军主将一职,君宴则点了何珈去担任。   这就是帝王权衡之术。   看似让衡玉升了职,但宁卫军乃步兵,骑兵的训练模式与步兵可是不一样的,而且左军里的派系复杂,衡玉一个空降的光杆将军,又是一名女子,想要接掌好左军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   而且让何珈担任宁卫军主将后,在君宴看来何珈为了真正执掌宁卫军,一定会将衡玉在军队里的亲信全都铲除掉,让自己的亲信上位,这样还能引来陈平宋氏与琅泽何氏的斗争,到那时君宴就能坐山观虎斗。   打得的确是一手好算盘。   只可惜他选错了对手。   衡玉接到朝中传来的旨意后,将摆放在她左手一侧的信封展开。   这一封信,是宋轩送来给她的,而落款日期,则是两个月前。   在这一封信里,宋轩早就已经猜到了在宁卫军得到此等功绩后,朝廷会对宁卫军和衡玉本人做出的封赏。   她与宋轩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而且比起步兵来,骑兵的训练方式也是她所熟悉的啊。毕竟在以前经历过的世界里,她也是执掌过骑兵的。   等衡玉交接好宁卫军的事宜,赶去北境最大的城镇雍城后,已经入了五月份。   西北荒凉之地的五月,与中原的五月完全不同。粗犷豪迈依旧西北之境的五月底色,温婉秀丽才是中原的五月底色,衡玉到了雍城后没有休息,直接马不停蹄就去将军府拜访洪远大将军。   在二十年前比较有名的世族中,并没有洪这个姓。直到洪远担任大将军一职后,宁郡洪氏方才逐步崛起。   当年洪远出生时,宁郡洪氏早已没落,已经沦为了一个低等世族,后来是洪远的伯父,当时宁郡洪氏的族长发现洪远在军事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权衡之下,他决定倾尽举族之力培养洪远。   而这些年里,当年的付出早就得到了福报。洪远一人执掌十万兵马,坐镇雍城抵御衍朝,他一个人生生将宁郡洪氏的门楣从最低等世族提到了二等世族行列,在宁郡这一郡之地是仅次于宁郡林氏的存在。   自先帝时起,洪远就一直坐镇在雍城,除了回京述职,其他时候都不在洛阳,衡玉直到此时方才见了洪远本人。   说实话,洪远见到衡玉的时候很惊讶。   这样一位穿着轻甲丰神俊秀的人物,若不是清楚对方的身份,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洪远定要以为这是哪个世族精心培养出来的郎君。   实在是,气度打扮都模糊了她的性别。   但这样的惊讶只是一眨眼,洪远什么风浪没见过,就算是衍朝突然大军压境这样的坏消息都不能让他动一动眉毛。   两人见过礼后,洪远就亲自向衡玉交代起接掌左军的注意事项。因为他对衡玉印象还不错,顺口还多提醒了她几句。   说的话有些多了,洪远背过身用帕子捂住嘴连声咳嗽起来,剧烈得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全都咳了出来。   望闻问切,衡玉仅仅是看着洪远的面色就能猜到对方的身体状况了。   连年征战,身上早就有了大大小小各种毛病,洪远现在还能坐在这里与她神色如常聊天,凭的多是他强大的意志力。   衡玉沉默下来,等洪远慢慢感觉到舒坦后,方才轻声开口道:“将军,明初幼时曾学过医,上门拜访将军并没有带来什么贵重礼物,只是为将军配了些平复气血的草药,每晚三碗水煎成一碗,饮用之后夜晚休息会舒坦许多。”   洪远有些诧异,撩了撩眼皮去看衡玉,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到真诚。严肃惯了的老将军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那就麻烦了。”   这的确不是什么贵重礼物,收下也无妨。   衡玉端起茶杯,默默吃了一口茶,“将军是饮不惯清茶吗?”   在她推广茶叶和清茶之前,众人饮用的茶都是添加了各种调料之后熬煮成的茶。等清茶推广之后,这种味道清香淡雅的茶逐渐就取代了以往味道浓烈的茶,没想到在洪远这里饮用的还是浓茶。   洪远摆摆手,“惯了,就懒得改了。”端起来同样吃了一口茶。   两人没有什么话题可聊,静坐着吃完了一盏茶,一道用过午膳后衡玉就告辞离开了将军府。   与将军府隔了一条街的大宅子就是临时安排给她的住处,衡玉回了自己的住处,在素兰的服侍下沐浴一番,倒在软榻上睡了一觉。   第二日,衡玉与素兰、吴瑜还有几个从宁卫军调出来的亲信一道在雍城街头闲逛,后来还去了军营里观看三军的训练。   衡玉先去了中军与右军,方才去了左军。   没有惊动太多人,旁观完左军常规训练后,衡玉站在原地垂眸沉吟片刻,挥一挥手与素兰等人又回了大宅里。   第三日依旧如此。   一连七日,衡玉都没有直接露面去接管左军,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围观,即使左军不少人早就从素兰等人身上联想到了她的身份。   洪远结束常规的训练后,跪坐在上首,温柔用白布擦拭着自己的宝刀,分出几分心神去倾听底下跪着的斥候的回禀。   “宋将军一连七日的行踪都是如此?”在听到这件事时,洪远终于起了其他兴趣,将右手握着的白布随手甩到桌子上,目光直钉在斥候身上。   “是的,大将军。”   “将人心算计到这般地步的女郎君,左军的人小瞧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洪远轻声感叹。   北境军队派系复杂,真正属于洪远嫡系的只有中军,左军与右军虽然听命于他,但只是大方向上,一些小事上可就不是那么顺他的意了。如今那位女郎君用这样的做法麻痹左军之人,只怕早就已经有了对策接掌左军,如今只是做出一种姿态罢了。   洪远摆手,不打算再听后面的话,“下去吧。”   底下跪着的将领有些疑惑,但还是领命退下。   主厅内,洪远一个人端坐于主厅中间,起了厚茧的拇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垂下了那双凌厉的眼。   接任落魄到极点的宁卫军,重铸宁卫军军魂,护住宛城大克羌人,再从宁卫军跳到左军,那位年轻人的目光,可一直落在他的位置上啊。   时代变化怎么如此之快,原来他果真是老了。   很快,这就不是他的时代了。   洪远抬起眸来,眼里划过几丝复杂。   又过了半个月,衡玉终于有了其他举动。   她不出手就罢了,一旦出手,她的手段素来是快狠准的。   手里握着左军两位副将以及好几位千户长克扣军饷的证据,衡玉将这些证据上呈洪远与朝廷,洪远担任大将军一职,得知消息当即大怒,命中军之人前去捉拿两位副将以及牵扯进其中的千户长与百户长。   第二日,就在左军人心惶惶之际,衡玉再次准时露面,不同前几日的是,今日的她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之下,绕过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方队,来到队伍最前方,一步一顿走上点将台,随手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轻甲,在全体左军将士目光紧紧盯着她时,缓缓露出几分笑意来。   “诸位应该听说过我,我姓宋,原是宁卫军主将,在平定羌人叛乱之事上立下大功,由宁卫军被调到了北境左军,接替柯将军之职担任左军主将。”   “我知道你们还不服我,但我也要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宁卫军的功勋,是我率领着宁卫军一刀一刀杀过来夺得的。”   “你们可以不服我,甚至可以随时随地过来挑战我,但我必须警告诸位的是,不服可以,挑战可以,唯独我所布置下去的军令一定要遵循。诸位都是入伍多年的士兵了,应该不会到现在都不懂得何为军令如山吧。”   “现在,依旧在队伍中的千户长出列。”衡玉的命令声很轻很平静,但经过昨日那件事,再没有人敢轻视她。   “是的,将军。”零碎几声应和声后,有十几人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在点将台前列队好。   “执掌文书、粮草等后勤的官员出列。”   “是的,将军。”又是十多人小跑出列,在千户长后面重新排成一列。   “百户长出列。”   “是的,将军。”几十人小跑出列,分成四排排好。   “其余人继续训练。”衡玉转身,向素兰使了个眼神,素兰很快上前,暂时顶替了副将的职务帮着训练队伍。   衡玉走下点将台,在十多位千户长面前站定,目光一圈圈巡视过众人身上,直把一些人盯得额角都冒了汗方才收回目光。   “我不管诸位以前是谁的人,效忠于谁,从此刻起,你们的忠诚,就应该献于我,献于陛下。”   “仅此一句提醒,若是日后有人胆敢背叛我,现在正在大牢里蹲着的人就是诸位的前车之鉴。”   “空缺出来的职位有副将,有千户长,有军部粮草官,只要诸位表现好,再往上挪一挪位置是很简单的事情,所以还请诸位好好考虑清楚了。”   震慑之后利益出动,衡玉目光扫视下去,从很多人眼里看到了动摇。   傍晚,左军之人到了用晚饭的时辰。   一个百户长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嘴里还不干不净在骂着一些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他骂的人是谁,坐在他旁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唐宏挪了挪位置,打算寻个离这样的傻子较远的位置坐着。   现在这左军是谁的天下不是很一清二楚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傻子看不清局势硬是要往那位将军身上撞去,白白让她做了杀鸡儆猴的鸡呢?   唐宏虽然还是个没有经历过战场厮杀的新兵,而且看着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但他是个聪明人,这些早晚要死的人他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免得沾了晦气。   谁知道转了一圈都没有寻到一个背风的位置,唐宏刚打算随便找个位置坐算了,余光就扫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唐宏在脑海里过了一下,身子一僵,脸色立马就变了,再看向那个嘴里不停爆粗口的百户长时,眼里带了几分深切的同情之色。   衡玉的目光都懒得在这么一个不聪明的人身上停留,反倒是把目光投到了唐宏身上,把唐宏吓得都有些端不住手里的碗了。   看服饰是个普通的士兵,不过这眼力比那百户长好了不少,衡玉指着唐宏,偏头对素兰道:“记下这个人,那个百户长竟然如此看不起我当他的主将,那这左军实在是容不下他这么一尊大佛了,至于他下去之后的百户长一职,就由这个普通士兵接替吧。”   素兰记下。   唐宏也绝对不会想到,因为他明哲保身的聪明,反倒让他撞了大运。这实在是一种好运。   当然,唐宏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衡玉对于那些有眼力的人还是比较宽容的,或多或少都往上提了一些位置,就算没有往上挪,至少也都稳稳坐牢了自己的位置。   而那些没有眼力的人,衡玉还是那句话,连她这个主将都看不起,那左军为何还要容下那些人在这里碍她的眼?   之后,衡玉将吴瑜点到千户长一职上,将素兰点为副将,再从原来的千户长那里点了一个表现不错的人为副将,至于跟着衡玉过来的其他亲信,最高也只是被安排了百户长一职。   洪远听闻了她的手段后,乐得大笑三声,对他的夫人道:“宋将军啊,这一手平衡之术简直不像是一个刚满二八年华的女郎君能够使出来的。”   洪远的夫人同样出身世族,只不过当时洪远成亲时宁郡洪氏的门楣还是很低,所以他的夫人也只是出身在一个很普通的世族,政治眼光并没有被培养出来,只不过她对此也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那位女郎君能够扬宁卫军之威,以一己之力提升女子地位。夫君自然不该以常理去揣度看待她。”   洪远拍拍夫人的手,“夫人所言极是。我看夫人就比那些军营之人聪明不少。”   宋明初此举既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也给了左军原先的人马一颗定心丸。安排好这些职位后宋明初已经可以收左军大半人的心了。这样的手段怎么能不让人敬畏,怎么能不让人为之瞩目。   洪远的夫人闻言嗔了洪远一眼,这都是什么浑话啊。   洪远接收到夫人的眼神,讪讪一笑。   “接下来,就要看她手底下那些亲信的表现了。”她那些亲信都为女子,如果在全为男子的军营里也能让她们手底下的人心服口服,宋明初就能彻彻底底接管左军了。   否则,这一步棋就会变为一步废棋。   而事实如何?   衡玉早就猜到她在左军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处境,因此能被她挑中前来左军的人选,能力完全能胜任千户长一职,让她们担任百户长还都是屈才了。   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衡玉与她的亲信彻底融入左军。   但想让左军完全刻下她的印记,还需要一段时间,也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刚入冬季,狄戎、匈奴、鲜卑那里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不少牛羊都被冻死,眼看着他们这个冬天就要过得很艰难了。   看完斥候送回来的情报,衡玉抬头,沉声对洪远道:“将军,我朝士兵冬日与异族必有一番恶战。而衍朝,可能就要坐不住了。”   另一边,帝都洛阳。   入夜之后。   医者治病,但能治得了命数吗?   宋轩深夜从睡梦中咳醒,将染血的帕子死死拽在掌心里,整个人狠狠缓了好几口气,才又重新躺了回去,紧紧闭上眼睑,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户传进来,能看清他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昔日所言历历在目。   “小,则护着我宋氏荣光;大,轩也有着眼天下,他日得河晏海清之志。”   “陈平宋氏若是有这样一段佳话也很好。”   “不出世则矣,出则安邦定国。”   “轩堂兄有大才……我且先去训练起一支骁勇善战的百战之师,轩堂兄且好好休养身体,待到北地大衍朝以及周边游牧民族与我朝开战后,你再出来一计定天下。”   身负才学,却受身体拖累,无法一展抱负,就连守护家族的重任都难以肩负起来。   轩这一生,为的到底是什么? 第199章 风流格调   在边境情报快马加鞭送回洛阳之时, 边境早已是风雨欲来之状。   一场雪灾, 狄戎、匈奴、鲜卑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受灾,而大衍朝本就地处北地, 粮食完全没有稳居中原的晋朝多, 因此在狄戎等族生存受到威胁时, 他们凶狠的目光全都投放到了晋朝身上, 早就已经是在暗地里调兵遣将、蠢蠢欲动。   衡玉从大将军府回到自己的宅子后,很快就将素兰和吴瑜从演武场叫了过来,把情况向她们大概介绍了一番。   素兰最先稳住, “将军, 狄戎受灾最为严重,最先坐不住的一定也是他们,其他几族定然都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念头,如果我们出现疲态, 这些人定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吴瑜也稳了下来,沉思片刻, 说道:“狄戎骑兵剽悍, 北境中只有左军乃骑兵,而宁卫军又是独立于北境军队的,这一次去狙击狄戎的先锋军应该是我们与宁卫军, 将军该早做打算。”   衡玉转着手里的茶杯一时没说话, 片刻后抬头,出声问道:“素兰,京中可曾来信?”   话题直接从狄戎跳转到京中来信, 即使素兰一直打着精神倾听衡玉的话都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片刻,素兰沉声道:“算着日子也就今天了。”   “那先等京中来信再做定夺。”   这一次晋朝面临着非常大的危机,前有狄戎,后有匈奴、鲜卑虎视眈眈,最大的敌人衍朝此时也将很多注意力投放到晋朝身上。她率领左军,必要亲赴前线战场。在战场那里消息定然会有些滞后,所以很多布局都必须要别人来配合她的行动。   这的确是最危险的时候,但也是最合适的时机了。   如果宋轩身体能坚持得住,她想让宋轩从洛阳赶来雍城,配合她完成这一次行动。异族和衍朝将晋朝视为猎物,她则想要趁这一次时机在异族和衍朝身上狠狠啃下一块肉,令他们大伤元气,即使这一次没办法将这些政权全部打散,至少衡玉也要让他们在二三十年内再无东山再起之力。   吴瑜有些弄不清楚衡玉的用意,反倒是一直贴身伺候衡玉的素兰有些了悟衡玉背后的意思。   没有让三人等太久,很快就有骏马疾驰于官道上,直往雍城而来,进入雍城后缓下速度往衡玉的宅子过来。   拿到京中来信后,衡玉将腰间绑着的弯刀拔出鞘,在信封上狠狠一划,重新将弯刀扔进刀鞘里,取出信封里装着的信纸。   打头第一封是伯父宋祢写的信,信上主要介绍了朝中的一些情况,除此之外还谈到了宋轩的身体状况。   “……入冬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明初所列药方每日煎熬服用,依旧毫无起色,悲哉痛哉……”   在最后四个字上,墨迹浓到有些晕染开。   衡玉的指尖下意识描摹着这一团墨迹,似乎能透过这一团墨迹对宋祢心中悲痛感同身受。   最引以为傲的子嗣,聪颖明理,才思敏捷,身体却一直不好。   父母对于身体不好的儿女总是会多几分关注偏疼的,更何况宋轩还是这样的优秀,从来都是比宋祢要求的做得还要更好。   若不是身体已经差到了一定地步,以她伯父的心性是定不会写下这句话,情绪外露到了这般地步。   食指指尖染上了一些墨迹,衡玉将宋祢的信移开到旁边放着,心里已经将让宋轩过来配合她行动的想法彻底否决了。   第二封信则是宋轩写给她的信。   衡玉沉默着将信纸展开。   “昨日轩于书房静坐,莫名心绪不宁,夜晚熟睡,突然咳醒,手帕染血。窗外风雪大作,轩静听片刻,心中思绪起伏跌宕。”   纸的正面,只用衡玉熟悉的字迹写着这么一句话。   衡玉有些奇怪,往背面翻去。   背面的字迹颇为潦草,就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急匆匆写下的最后字迹,又或是一个手腕无力之人握不住笔,几经颤抖方才写好的一行字。   “功名无功名,谋略无所出,坐困洛阳,所学二十余载,所负颇多。”   仅此一行,再无他言。   衡玉闭上了眼,推翻了心底定夺。   这一次前来雍城出谋划策与否,她决定把选择权交到宋轩手上。   若是命数当真无法挽回,那她便助她最为亲近的兄长,求仁得仁。   阅过信后,衡玉先让素兰与吴瑜两人离开,她则起身去了书房,快速写了回信,连同她拟定的新药方一道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洛阳。   四日后,宋祢收到了衡玉的回信。   信封里装着她给宋祢和宋轩各自的回信。   在给宋祢的回信里,衡玉将如今边境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一遍,再把她当初与宋轩的约定写在信中,最后提出她最初的打算,以及为何要突然改变主意将选择权交到宋祢手里。   看完信后,宋祢整个人在一瞬间恍若憔悴了十岁不止。   求仁得仁。   在长子身体衰败下来后,他就去请了宫中太医为长子诊治,诊治之后太医告诉他如今长子身体状况突然急转直下,若是精心调养不思不虑,兴许还有转机,若是……   可他的轩儿如果终此一生都只能困于洛阳,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最后在洛阳郁郁而终,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看到的吗。   只是洛阳与雍城相隔甚远,如今天气严寒雍城又是苦寒之地,统筹一方又需要何等殚精竭力,轩儿的身体怎么能支撑得住。   他的长子性情恭顺,机敏至此,若是他瞒下这些事情,也许长子懂事体贴不会怪他,但又是否会遗憾?   明初啊明初,你还真是给了伯父一道难以抉择又让人痛彻心扉的选择题啊。   宋祢于书房枯坐一夜,宋祢的夫人宋宁氏听闻后匆匆赶来书房,看完信后紧紧拽着宋祢的手失声痛哭:“如今轩儿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如此地步了,怎能还让他去雍城谋划?我不需要我的儿子青史留名,也不希望他撑起宋氏门楣,只希望他一世安康喜乐,这样的要求难道很高吗?”   宋祢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没有出声安慰。   痛哭片刻,宋宁氏终于慢慢缓和下来。她重新净过脸后,转身望着宋祢,面容坚毅,往时柔和的眉眼冷硬异常。   宋祢与她对视,好像已经能猜到了对方心里所想。   她一字一句道:“让轩儿去吧。”   “夫人!”   “我的儿子,若是死在战场求仁得仁,我虽悲痛亦可以释怀。但若是你我瞒下此事,日后轩儿得知,他如此懂事必然不会怪你我,但以他的性情必会责怪自己,如此,我方才会痛彻心扉无法释怀。宋孝宁,你该知我知他。”   宋祢沉默片刻,终于轻声叹道:“我知。”   “如今天色已晚,等明日你便亲自将信送去给轩儿吧。”宋宁氏一锤定音。   强打着精神作出这样的决断后,宋宁氏整个人就疲倦了下来,“回去休息吧,近来朝廷事务繁多,莫要劳累了自己,陈平宋氏还需要你好好撑着呢。”   宋祢站起身,亲自扶着自己的夫人一道回房。   第二日一清早宋祢就醒了,梳洗之后拿着衡玉的信,亲自去宋轩的院子给他送信。   衡玉与宋轩两个人一直都有书信来往,如果某一次突然没有书信来往了,以宋轩的才智定然要起疑的,所以衡玉写给宋轩的回信有两封,一封是完全装作无事的样子与宋轩絮叨近况,另一封则是邀请宋轩前来与她一道谋划。   而这两封信哪一封到了宋轩的手里,还要看宋祢和宋宁氏的选择。   毕竟这种事情,也要考虑父母的想法。   宋轩早就起床了,入冬之后他就很少睡安稳觉,即使躺在衡玉设计出来给他使用的炕上,依旧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得知宋祢过来,宋轩原本想要出去迎接,但宋祢已经先一步进来了。   “这是玉儿给你的信。”宋祢没有隐瞒,把两封信都给了宋轩,以宋轩的才智,从这两封信上就能看出他的态度了,“看完信后,你自己做决断吧。”   轻叹一声,宋祢拍拍长子即使穿着厚重的衣服依旧显得孱弱的肩膀,还是没忍住多叮嘱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多吃一些东西,你看入冬之后你瘦了多少。”   宋轩起身,轻笑道:“劳父亲挂怀了。”   又多聊了两句,宋祢就告辞去上早朝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洪远的折子在昨日已经送到了宫里,今日定要要好好议事。   宋祢不需要宋轩送他,宋轩便在自己的房间目送着宋祢离开。   宋祢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院子里,宋轩倚着门,懒懒望着梅树枝头盛放的红梅,昔日之景一点点浮上心头。   看得有些失神,宋轩笑了笑,走回内室,伸手拿起衡玉所写的两封信。   两封信有着一样的信封,信封外都写着“宋轩启”三字,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一封信薄一封信厚了。   回想起父亲刚刚有些失态的表现,宋轩将偏厚的那一封信扔到桌面,而将比较薄的信用刀拆开。   “边境告急,匈奴、狄戎、鲜卑三族异动,衍朝虎视眈眈,玉欲邀请轩堂兄前来一同谋划,共同断异族与衍朝后路。”   寥寥数行字。   宋轩唇色白到偏紫,这封信明明很短,宋轩却一字一句阅读了一遍又一遍,嘴唇轻抿,越发显得没有了血色。   原来这就是父亲刚刚神色有些异样的原因。   第二封信不用看,宋轩也猜到上面所写的内容了。   此乃他所求所愿,但在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他、要不要把这封信交给他之时,明初与父亲母亲又该是何等纠结?   宋轩抬手捂住自己心口,紧紧闭上了眼睛。   入夜后宋祢方才回了宋府,用过晚膳后亲自去宋轩的院子见他。   “轩儿决定了吗?”   “是。”宋轩轻而坚定有力道。   顿了顿,他又接道:“父亲,对不起。”   宋祢笑得柔和,“父子之间,哪里用说对不起。”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不对起来,宋轩转移了话题,问道:“今日朝中可有了决断?”   “还没有,这朝廷啊,有人担忧局势,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多的是为自己考虑的人,扰人得很,不说这个也罢。”   宋祢换了个话题,“玉儿在折子里提到需要有人前往边境一同谋划要事,你、傅景初、俪子绪等人全都被提到了,以你当日谋划羌人之功,若你想去朝中定然无人有异议。”   宋轩想了想,“景初、子绪两人与轩还有玉儿交好,他们的才学轩也是极为推崇的,若是朝中需要人手,他们对此也有意愿的话,倒不是为一个好的选择。”   毕竟选了与自己交好的人前去,他们之间的合作方才能够更加顺利。   五日后,自朝中拨下一大批粮草,随着押运粮草队伍一道前来的,还有宋轩、宋放、傅逸、俪玄四人。   宋轩、傅逸、俪玄三人前来主要是为了配合衡玉的行动,宋放则是被宋祢强塞进队伍里混资历顺便照看宋轩的,还得了个不大不小的粮草官职位。   出发之时宋轩为了让父母放心,一直强撑着,上路之后就没有再强撑着,他坐着的马车里一直有剧烈的咳嗽声传出来,傅逸与俪玄单是听着都十分担心。   但越是这样的情况,宋轩越是体现了他的韧性,虽然身体一直不适,但还是坚持着与队伍一起行进,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拖累了队伍的进度。   十日时间,紧赶慢赶队伍终于抵达雍城。   队伍进城的时间是在下午,衡玉在队伍靠近雍城时就得到了消息,与素兰以及另一位副将交代好后,只身上了马赶去大将军府迎接宋轩。   她刚到大将军府,后脚宋轩等人也坐着马车赶到了大将军府。   衡玉下马,亲自将马车帘子掀开,静静望着马车里穿得厚实但依旧看得出消瘦憔悴的人。   衡玉伸出一只手,宋轩会意,微笑着把修长的右手搭在衡玉手上,在衡玉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黑了不少。”他说衡玉。   “今后他人再说宋氏双玉,玉定然不依。轩堂兄憔悴了不少,洛阳的小娘子们看到你现在的模样,怕是都认不出你来了。”衡玉回道。   一载光阴未见,却生生有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两人对视一眼,全都笑开。   傅逸、俪玄还有宋放一一过来与衡玉见礼,五人没有在门口多呆,一道进了大将军府拜见洪远。   拜见过后,傅逸与俪玄都在大将军府住下来了,而衡玉则带着宋轩还有宋放回了她的宅子里。   三人回到宅子里,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宋放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蹭了蹭鼻尖试图活跃气氛,“宋明初将军如今是越发威严了啊。”   “放堂兄也不错,你如今可是混上了粮草官这一肥差。”衡玉很不走心地进行着商业互吹。   宋放顿时哀怨。一个六品粮草官和正三品将军能一样吗,是的,在执掌左军后衡玉就从正四品武将升到了正三品的位置。   不过也没什么,宋放也知道衡玉在活跃气氛,所以还是勉勉强强不回怼衡玉了。而且他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他的确没有衡玉与轩兄长的才能。   “你们舟车劳顿,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们明日再寒暄。”衡玉起身,招呼着两人去休息。   宋放和宋轩住的院子都是宅子里数一数二的好院子。命她身边的婢女将宋放送去住的院子,衡玉亲自领着宋轩去他住的院子。   “此战避无可避,宁卫军已经与狄戎出现小规模交锋了,大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临了。”衡玉瞥了眼宋轩,“轩堂兄这几日先好生在院中休息,稍后我会让人将我手上的所有消息都送去给你。”   “劳烦玉儿了。”宋轩轻声道。   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了,衡玉撑起手里紧握的伞,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宋轩面前,宋轩接过衡玉手里的伞给两人撑着。   两人继续走着,不多时,宋轩出声打破了这种静寂,“当日在看到你的回信前,轩欣赏了院子里初开的梅花,就突然想到了以前的时光。”   那样的时光,被记忆所修饰,已是岁月静好。   “年少之时的时光,温和从容,走得很轻很缓。乱世之中能得这样的时光,已经是颇为难得。如果当真是命数所限,那轩只希望记忆中的最后时光,轰烈而引后人遐想。若是命数允轩多活许多时日,那么这样一次轰烈的时光,也足以慰藉余生。”   “明初,轩知你懂我。”因为你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求轰烈,不问是否值得。   “轩堂兄,有时候玉会想,什么是命数。”她曾在修真界里遇到最黑暗的纪元,与天争渡,命数为何,她从不信。   “只可惜,玉如今还是无法达到学究天人的地步。”学究天人,把宋轩的命救回来,很可惜,这样的医术手段她做不到。   “轩从不曾怨愤。比起那些自幼颠沛流离之人,轩已是极为幸运。”宋轩摇头轻笑。   如果他活在怨愤里,那就成就不了今日的宋氏玉郎了。   平静看待命运无常,这是傲骨也是风骨。   “到了。”   衡玉抬头,发现两人已经步行到了院子门口。   “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有四个婢女专门伺候,轩堂兄且回去歇息吧。”衡玉行了一礼,就要告辞离开。   宋轩把伞递回给了衡玉,站在院门目送着衡玉离开。   红梅被寒风打落,掉在白花花的雪地里。   衡玉抬手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踏着满地白雪与红梅,沿着来路缓缓走回自己的院子里。   走过红梅树林,衡玉突然转过身子回头去看。院门前隐隐约约还能看得到一个挺拔的身影。   衡玉抬手挥了挥,也不知道院子那头的人能否看清她的动作,只见那道身影缓缓地,消失在了院门口。   “系统。”衡玉喊了句系统,“狄戎他们真是选了个好时候搞事情。”   系统有些迷糊,但它能听出零话中的嘲讽,默默应了句是的。   “我有生之年,定然踏平异族与衍朝疆域,为我晋朝一统四海八荒。”   【零,你不怕功高震主吗】好多小说里面都是这么说的,某某将军功劳太高,然后被帝王灭了满门。   “功高震主啊。”衡玉轻声重复,抬手挽了挽自己被吹乱的头发,抬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三日后,左军出动,往东行进协助宁卫军行动。   出发前一晚衡玉与宋轩在书房沟通了很久,等她离开时两人已经初步沟通出了一个合作的方案。   紧急行军一日,左军与有些狼狈的宁卫军汇合。   “将军。”一个士兵狼狈坐在地上休息,余光瞥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定眼一看立马站起身来,激动喊道。   “什么,是将军回来了吗?”周围人听到她的喊声,惊喜地左顾右盼。   “将军,真的是将军!”不少人大声喊道。   能被宁卫军称为“将军”的只有衡玉一人,她们在称呼何珈时只会称呼对方为“何将军”,即使是何珈自己,对此也并没什么异议。   即使她现在才是宁卫军的主将,但所有人都知道,宁卫军的根,还在衡玉身上,也只有当她出现后,才能让宁卫军有些狼狈低迷的气氛彻底恢复。   何珈与俪雅、林静三人走出中帐大棚,目光一直落在迎着众人的欢呼声从营地门口走进来的衡玉身上,眉眼含笑。   “将军。”林雅与林静说道。   “将军。”何珈坦然笑道。   三人与衡玉寒暄几句之后,就把衡玉和素兰几人迎进了中帐,何珈自觉将主位让给了衡玉,让衡玉开始布置接下来的行动。   “狄戎既然想要侵犯我们边境领土,掠夺百姓手里余粮,杀我晋国无辜百姓,那这一次我们便让狄戎有来无回,凭借着我们手里的三万兵力,狠狠咬下狄戎一口,最好还能将狄戎彻底打狠打怕,让他们二三十年内都没有还手之力,最后等我们休养生息后,就一举将狄戎纳入我晋朝版图。”   主位上的将军,意气风发、慷慨激昂道。 第200章 风流格调   宁卫军与左军开始动了。   雍城大后方, 众人也没闲着, 洪远将大将军府一处采光极好的前院设成议事的地方,就连他调兵遣将都会在那里吩咐。   宋轩和宋放为了方便做事, 也从衡玉的宅子搬进了大将军府里。   议事厅内, 宋轩跪坐在主位上, 迎着大门透进来的阳光, 那张俊秀的脸苍白到有些透明。片刻,宋轩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上傅逸与俪玄关注的目光, 轻声道:“我们要先去遏制衍朝。”   俪玄稍微向前倾了身子, “安平兄,如今匈奴与鲜卑出现异动,衍朝那一边是不是该放一放?”   “衍朝给我们的威胁才是最大的,防备他们所需的精力与兵力也是最多的, 即使是从现在开始去防备,我也担心时间不够充裕。”宋轩解释了一句。   俪玄与傅逸对望一眼, 心中会意, 傅逸有些迟疑道:“即使主要精力在衍朝,匈奴与鲜卑也不可不防。我们恰好有三人,才谋也并不差, 不如一人出面对付一个?”   此次事情本是宋轩为主, 他们两人为辅,傅逸也不是要争权,他只是有些担心宋轩能否撑得住。   宋轩对上傅逸的眼神, 缓缓勾起唇角,“鲜卑那里,就让轩来吧。轩对鲜卑颇有研究,私下早就做了一些布置,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想来还是能够应付的。”   宋轩已经亲自提出此事,傅逸压下心中的忧虑,面上含笑应了声是。   俪玄倒是没傅逸这般担忧,他从小就认识宋轩,在宋轩两岁的时候大夫还说他活不过十岁呢,如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命数这种东西玄是玄,但若是宋轩心里有股信念支撑着,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倒下去。   “那匈奴就让玄来吧。”俪玄主动提出来。   他的才干主要在政务方面,这些谋略计策相比起宋轩和傅逸还是差了些,便主动挑了内部关系相对比较简单的匈奴。   没过多久,前线传回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狄戎三千军队被斩杀于莫罗河附近,我方取得大捷。   之后,接连又传回两个消息,狄戎五千兵力、七千兵力接连被我方军队斩杀,随着这样的一次次胜利,宁卫军与左军也逐渐深入了狄戎阵营里。   如果说第一第二次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到第三次胜利的时候,身处局外的雍城众人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但局中人呢?   胜利的欢喜是否会让人麻木而失去了本该拥有的警惕。   右军主将提出这么一声质疑。   宋轩将手里的折子拍到桌案上,轻笑着看向右军主将,“尚将军,如果只是用计,您觉得狄戎会牺牲这么多人吗?”   “可是……”右军主将紧蹙起眉来,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宋轩目光转向坐于上首的洪远,轻声道:“轩以为,狄戎的确是想要采用诱敌深入一举铲除敌人的计策,毕竟草原是他们的地盘,而不是我们的地盘,他们占有地利之优。但以轩对宋将军的了解,她现在应该是在将计就计。诸位可还记得,在第二次捷报传回来时,宋将军曾经在信上提到她察觉到狄戎调兵遣将比较频繁,好像要有什么大动作?”   寒冬腊月天里,室内烧着旺盛的炭火,傅逸等人脱掉了身上的厚衣服依旧觉得有些闷热,宋轩却还是裹着一件薄斗篷。   孱弱的身体与此时侃侃而谈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许狄戎是想要用计谋将宁卫军与左军引入他们瓮中,但这样的计谋早就被宋将军看穿了,她选择配合狄戎的计谋,硬吃下狄戎的军队。我猜想,狄戎最开始只打算在这些战役中损失三四千人,宋将军却硬生生多吃下了四倍的人数。”   “现在宋将军是深入后方了,但军队的消息我们还能收到,也就是说情况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局势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计策,洪远不能说是不冒险。   但对将领来说,稳健是一种领兵风格,冒险也是一种领兵风格。如果冒险的计策取得了实质性的战果,那冒险自然是很好的,如果功亏一篑,那这样的做法就要面临很大的批判了。   所以洪远也说不上来哪种领兵风格更好,一切只能以结果来定夺。   “宋将军那里也许是在将计就计,但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意外,三位那里的布局也要抓紧了。”洪远抬抬手,出声提醒。   “这是自然。”宋轩第一个应了下来。   “将军放心。”这是傅逸与俪玄两人。   等洪远离开之后,宋轩也起身告辞了。   傅逸在议事厅徘徊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宋轩与他再商讨一些细节。   绕出院子,穿过长廊,在那种满梅树的庭院里,傅逸瞥见了宋轩正被宋放搀扶着的侧影。   他往前走出几步,想要走过去与两人打个招呼,就见那原本站得挺拔的郎君突然抬手捂着心口,微微弯下腰,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茫茫的雪地,枝头怒放的红梅,天地间的白色与红色,衬得那一抹血色极为刺眼。   傅逸迟疑片刻,还是默默退回了长廊,从与宋轩、宋放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没有与两人撞上。   十日后,就在三人正紧锣密鼓进行着自己的计划时,洪远突然命人过来寻三人,等三人见到他后,洪远出声告知三人一个消息。   “洪将军是说宋将军一行人和军队失去了联系?”傅逸轻轻蹙起眉来。   “是,宋将军领着左军五百人深入敌后去打探情报,现在斥候已经没有了他们一行人的消息。”   即使是最为相信衡玉的宋轩,都忍不住眉心一跳。   宋轩飞快思索着,默默咽下喉间的痒意,出声询问:“将军,左军如今情况如何?”   洪远沉声道:“左军已经在狄卓山附近被狄戎五万兵马包围。”   五万兵马,再加上先前牺牲的一万五千人,这已经是狄戎能拿出来的最强战力了。   “那宁卫军呢?”   “宁卫军应该与左军一道被狄戎包围了,斥候在狄卓山那里也看到了宁卫军的将旗。”   宋轩稍微放下心来,“减兵增灶的历史典故大将军定然也是听说过的。”   洪远冷厉的目光投到宋轩身上。   宋轩含笑与他对视,“狄卓山那里,狄戎军队包围着左军与宁卫军,但他们难道真的将所有兵马都包围完了吗?”   而且,玉儿研制出来的秘密武器火药还没有被她动用过。   火药的杀伤力不算特别大,但会造成震天动地的轰鸣效果。狄戎人有自己信奉的神明,若是让他们以为这是神明降下的对他们的天谴,狄戎军心怎会不乱?   如果说狄卓山是狄戎为宁卫军与左军选好的一处绝佳的葬身之处,那么衡玉也想着将计就计,让狄卓山变为狄戎军队的埋骨之处。   如今,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宋轩目光温和,语气自信平稳,洪远听着听着,突然朗声笑了起来,反问道:“也许宋将军当真智谋过人?也许宋将军还有什么连本将军都不知道的底牌?”   宋轩唇角含笑,没有作声。   宋明初此人对于陈平宋氏的重要性洪远也是知道的,他从宋轩身上看出了一种强大的底气——坚信宋明初一定不会出事的强大底气。   这种底气,也许来自于宋明初的智谋才略,也许来自于陈平宋氏一些保命的底牌。   谁知道呢,什么事都想弄清楚的人也是死得最快的人,他只要确定宋明初那里安然无恙就行了。   “那好,本帅会派一万中军前往柳城驻扎,若是情况有变这一万中军会立刻出兵前去支援宋将军。”洪远沉吟片刻,吩咐下去。   狄卓山百里之外,狄戎后方。   何珈率领着五千人马正在稀少人烟的草原上快马疾驰着。   这五千人马有两千左军,剩下三千则是宁卫军。   宁卫军虽然没有到上马可为骑兵下马可为步兵的境地,但马背上的训练一直没有减少过,这日夜奔袭虽然劳累,也还能跟上左军的节奏,这让原本有些看不上宁卫军的左军精兵对她们的印象彻底改观。   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正是为了去断狄戎后路。当然,若是能直接了结掉狄戎可汗的性命自然是好上加好的。   “何将军,此处地势偏高,周围若有情况定然一眼就能发现。”林静漂亮柔美的脸早就被日夜奔袭弄得狼狈不堪,她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脸,走到何珈身边说道。   何珈点头,吩咐下去,“那就在此处休整片刻用午饭吧。”   命令通传下去,五千人马立刻下马,盘腿坐在草地上大口嚼着干粮。干粮有些磨嗓子眼,就着冰水也能强咽下去。   何珈与林静也坐了下来,两人不讲究,背靠着背坐着吃干粮。感觉到腹中有饱意后,林静将干粮重新放回去,轻声与何珈分析着如今的局势,“按照将军给你我的地图,再往里面走一些,就会遇到一些小部落了。”   相对完善的地形图算是衡玉与宋轩为这一次战争所做的最大准备之一。   陈平宋氏传承几百载,库藏丰富,在陈平宋氏的藏书阁内,不仅藏着前朝接近失传的典籍,还有历朝历代宋氏族人所绘制出的几大异族部落分布图与衍朝的地形图。这样的地图不止陈平宋氏有,琅泽何氏等世族也都有,后来衡玉与何珈、林雅、俪静三人各自交换了地图,互相补充地图上欠缺的细节。   为了进一步完善地图,也为了更加了解情况,两年前衡玉组建了几支商队前往这些地方行商,将本就细致的地图补充得更为完善。   这大概就是皇权为何如此忌惮世族的原因了。   世族无论实力还是底蕴都不差,而且因为几百载历史传承,他们还有着很多不为人知的底牌,这些底牌若是掀出来,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引发怎么样的后果。   对于未知的、不可掌控的东西,皇权怎会不惊,怎会不忧。   何珈回应林静刚刚的话,“避无可避就算了,反正我们已经到了狄戎大后方,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了。”   林静点头,又有些迟疑,“将军命你身穿她的铠甲领兵出来,还让你我领兵直袭狄戎大后方。我们这个任务本就是为了破坏,难度不大,唯一困难的就是撤退,若是将军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给不了我们接应,我们这五千人马怕是就要折在狄戎大本营里了。”   何珈偏头看向林静,做了一个口型。   林静心头一凛,想起当初所见火药的威力,终于彻底安心下来。   螳螂捕蝉,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到此时就该颠倒了。   狄卓山内,衡玉穿着一身白色轻甲,在她身后,是两万名整装待发的士兵,有宁卫军也有左军。   而这千军万马,正静静矗立一旁,听着远处连成片的轰鸣声,将敬畏的目光投到最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上。   最开始狄戎凶猛,他们的将军说,要在这一场战役,让狄戎有来无回。   然后狄戎丢下三千具尸骨,狼狈溃逃。   第二次狄戎整装再来,他们的将军说,狄戎再凶猛,也不敌她亲手训练出来的虎狼之师。   于是她身先士卒,刀刀致命,让狄戎丢下五千具尸骨,再次溃逃。   第三次狄戎再来,他们步步深入,越发靠近狄卓山。有人怀疑狄戎在使诈诱敌深入,他们的将军笑着说无妨。   然后在狄戎包围他们之前,狠狠咬下狄戎七千人。   而这三次战役里,他们的伤亡相比起狄戎,完全可以忽略。   被包围之后,不少人心中惶恐,他们的将军且战且退,同时日日外出,领着一些随军的工匠手艺人随行,在众人心生顾虑之前,告诉他们今日即将会有反攻。   那轰鸣之声,是神迹还是人为?   没有人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他们只知道跟着他们将军的步伐,狠狠扑过去,在被火药轰鸣声弄得惶恐无措的狄戎军队之间杀进杀出,取得远超以往几次的大捷。   “将军!!!”   震耳欲聋。   人心所向。   衡玉一剑挑去,夺走狄戎主将的性命。所过之处,强悍的狄戎士兵目光紧紧盯着她。   剑尖滴着温热的血,衡玉一步步前进,对方一步步后退。   绣着“狄”字的将旗被衡玉挥剑直接斩断,她冷声喝道:“诸位,随我一战,随我建功,随我立业。”   “是,将军!”   零零碎碎而又渐渐统一的嚎叫声在战场四处回响,形成连锁反应,往往一处的嚎叫声刚刚安静下来,另一处又响了起来,最后彻底连成一片,成为这一场压倒性战役中最为令人印象深刻的背景声。   到后来,狄戎士兵终于在两位副将的怒吼声中恢复了抵御阵型,虽然还是没办法挽救颓势,但至少暂时稳定了局势。   “弩箭。”衡玉道。   后方很快有人为她递上弩与利箭。   衡玉搭弓,射箭。   一位正在马背上嘶吼的副将眉心被箭尖洞穿,随着箭的去势缓缓倒在地上,死前他的脸上布满难可置信的神情。   “将军。”有人用狄戎语大声嚎叫起来。   衡玉根本没有时间去细看自己取得的战功,利落搭弓,按照刚刚记忆下来的位置瞄准另一位副将。   干脆利落的一箭,干脆利落的干掉敌人。   “宁卫军何在?”   “宁卫军在此。”   “左军何在?”   “左军在此。”   “杀。”简洁而有力。   “杀!!!”急促而奋勇。   在狄戎与宁卫军、左军交战之余,中军与鲜卑也交上战了。   鲜卑想要作壁上观,宋轩偏偏要让他满盘谋划尽毁,最后落得个匆匆调兵遣将下场的结果。   鲜卑军队匆匆出征,中军早就在宋轩圈定的地方埋伏下来,从第一次进攻的地方,到突然遭遇到袭击后撤退的位置,再到鲜卑既惊且怒的佯攻位置,最后是鲜卑狼狈溃逃的方位。   中军接连进行四次埋伏,而宋轩四次预判的地方全都完全正确,埋伏下来的中军将仓皇无准备的鲜卑军队杀了个措手不及,四次埋伏下来,折损鲜卑近两万兵马,截获了五千余匹剽悍的战马。   除此之外最大的战果,就是宋轩派出的一支奇兵将这一次鲜卑军队的主将,鲜卑可汗最为依仗疼爱的三子,同时也是鲜卑下一任可汗继承人呼和年叶护抓住了。   “呼和年叶护率领三万鲜卑军队出征,却被我晋朝军队斩杀两万余人,就连叶护本人被我们捉拿,传出消息,这一次不需要再做任何谋划,轩不信鲜卑可汗能够坐视此事。”前线军帐内,宋轩的声音很轻,他的身体状况越发不好了,脸色白到透明,声音即使勉力放大分贝也不高,但这个军帐内坐着的人,全都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认真倾听他的说话声,生怕漏掉他的每一句话。   呼和年叶护虽然已经被定为鲜卑下一任继承人,但鲜卑可汗身体还康健,他划分给几个儿子的草原领地全都很大,那些儿子势力逐渐长成,母族部落在鲜卑也很有分量,对继承人之位虎视眈眈。这一次鲜卑调兵遣将,与其说是宋轩全盘谋划的结果,但不如说他是利用了鲜卑内部的矛盾逐一化之,最后再为那些野心勃勃的人递上一个机会,那些人就很默契地将呼和年叶护推出来了。   后来的四次埋伏,才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出自宋轩一人手笔。   就连那些将呼和年叶护推出来的人都没有想到场面会进行到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   无论如何,呼和年叶护都还是鲜卑下一任继承人。继承人在重兵保护下依旧有失,这比两万兵马被斩杀更不能令鲜卑众人接受。   “以鲜卑可汗的性子定然会亲自领兵前来,鲜卑兵马强壮,比起狄戎实力要强上一线,但鲜卑实力再强,他们的精兵最多也就只有八万人。此前已经解决对方两万余人,这一次鲜卑可汗应当不会太过保留实力,除了少数守卫大本营的军队外,应该会有五万军队随之前来。”宋轩的眸光越发明亮。   脸色苍白,但他眼里闪耀的星光,他脸上的强大自信,他话中的绝对野心,无一不在感染着在场众人。   “轩要鲜卑五万军队狼狈溃逃,轩要鲜卑可汗埋骨前线,而呼和年叶护也不必回去了。”   鲜卑可汗埋骨前线,选定的继承人也死掉了,那么鲜卑后方那些已经长成的子嗣必定会开始争权夺势,出现内耗。   如果这一场战争还没办法将鲜卑彻底解决,那他就尽自己最大可能为后人铺路,伤尽鲜卑元气,让他们几十年内都无卷土重来的能力。   “还请郎君用计。”洪远微微俯下身子,沉声道。   以这样的恭敬,表示他对宋轩的推崇。   对方一个良计,可顶他一万兵马。这样满腹才华的人,即使只是白身,即使身体孱弱,他又有什么理由轻视他,不对他恭敬。   宋轩轻笑,端起面前用百年人参熬制出来的药汤饮了一口,感觉到身上散失的力气又恢复一些后,宋轩才开口一一布置。   说到兴起时,他站起身走到行军地图前,直接在上面点画,把埋伏的具体位置解释得更加清楚。   商讨战术花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宋轩完全是凭借自己的毅力与一支百年人参才撑住的。   会议结束后,宋轩避开迎上前的洪远匆匆走出中帐,刚刚掀开帐篷,就捂住心口吐了一口血。   宋轩用手帕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重新走回中帐内,与洪远说道:“轩所有的布局都已经告知将军了,若是出现什么突发意外,还请将军自行定夺,轩身子不适,怕是没办法参与后续的督战了。”   洪远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脸上的惋惜与心底的叹息都压了下去。对于这样骄傲的人来说,惋惜也好,叹息也罢,都是一种完全没有必要的情绪。   他们在乎的就只有一样,那就是自己的谋略真正起到作用。   “郎君放心,鲜卑,就交给本将军吧。你且先好好回去休息,待解决了鲜卑,还有衍朝与匈奴那边需要郎君出力。”   宋轩俯身行了一礼,宋放紧紧跟随着宋轩,默默搀扶着他离开了中帐。   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宋轩就直接病倒,即使中军与鲜卑多次交战,他也没有再露过面。只有随军的太医不断进进出出,帮助调理宋轩的身体。   第二年开春,桃树刚刚冒出新芽时,鲜卑可汗、狄戎可汗俱身亡,鲜卑五万军队狼狈溃逃,最后只有两万余人退回了鲜卑后方,而鲜卑可汗的几个子嗣间暗潮涌动,鲜卑局势不明,再无力掺和争端。狄戎埋伏于狄卓山的军队几乎全歼,最后只有几千残部狼狈讨回狄戎后方,狄戎也再无力掺和争端。   宋氏双玉之佳话,就此传唱整个晋朝。 第201章 风流格调   众人的欢喜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中帐内, 衡玉握拳, 手里展开的信纸猛地拽紧,被揉成一个纸团扔进了火炭里。   火蛇染上纸团, 火光在衡玉的眼瞳里倒映, 原本的纸团燃成灰烬, 四散于风中。   素兰推门走了进来, 担忧道:“将军……”   衡玉抬头,“战场打理得如何?”   素兰垂头,“禀将军, 一切都已妥当, 除了重伤员仍需要呆在柳城附近休养外,其余人已经可以随军赶回雍城。”   “传本将军令,何将军留在这里负责善后事宜,宁卫军与伤员也暂时留在柳城休整, 左军众人随我赶回容城。”衡玉吩咐下去。   这样的命令,冷静而克制, 没有因为刚刚得知的消息而失去了冷静。素兰暗地里松了口气, “将军英明。”   衡玉瞥了她一眼,突然笑问:“若是我没有这么安排,而是急匆匆脱离队伍一人赶回去, 岂不是不能从素兰口中听到将军英明四个字了?”   见衡玉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素兰吐了吐舌,完全没有往日在演武场里冷面煞神的架势,反而充满了少女的娇俏, “将军莫要笑话我,您在素兰眼里,一直都是如此英明。假若素兰说您不英明,天下人定也是不依的。”   宋明初之名,若是在羌人一战还有少数人不知道,那么此次于狄卓山全歼狄戎,就该是天下俱知了。   衡玉只是笑了笑,挥手道:“去安排吧。”   “是。”   帐篷帘子掀开又合上,衡玉低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书籍,伸手执起书扉间夹着的一张紫箫竹叶。   紫箫竹叶用特制药水泡过,被主人保管得极好。   透过手中紫箫竹叶,衡玉好像看到了那位温润如玉的郎君于雨幕中持伞而来,将指尖夹着的竹叶递到她的面前,眉眼含笑。   在左军从柳城拔军赶回雍城时,外出的中军已经先一步赶回了雍城。   傅逸与俪玄在得知中军回来时,终于松了口气。   鲜卑战力强悍,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洪远大将军亲自领兵出征,并且带走了五万中军兵力,只有三万士兵留守雍城防备匈奴与衍朝。   傅逸和俪玄担心衍朝与匈奴突然发难致使衍朝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局面,这一个多月里是日日煎熬,不停调派人手做好十足准备。   世人只见此一战中宋氏双玉的辉煌耀眼,却很难看到同样出彩、居于幕后出谋划策的傅逸与俪玄两人。   宋轩与宋放待在马车里,大军赶回雍城时为了照顾宋轩的身体一直在放慢行军速度,但这样的行军还是对宋轩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赶路这几天,他一直待在马车里,从没有露过面。   “是到雍城了吗?”宋轩迷迷糊糊睡醒,没感觉到马车颠簸,出声问道。   宋放虽然任粮草官,但只是负责将粮草从洛阳运到雍城,后面就一直跟在宋轩身边照顾他。   在照顾宋轩的时日里,眼睁睁看着兄长备受煎熬却无能为力,宋放在原来气质的豪爽洒脱外,还多了几分稳重自持,也越发沉默少言起来。   他正安静缩在角落翻看手里的书,听到宋轩的声音连忙丢掉手里的书,小心靠了过去,“是的,现在正在进城。”   宋轩偏头看宋放,努力勾起唇角,“景初与子绪二人可在外面?”   宋放压下心底酸涩,提高声音问外面的人,“傅郎君、俪郎君两人可在外面?”   宋放贴身跟随的侍卫长隔着马车回道:“回郎君,在。”   宋放便看向宋轩。   宋轩闭眼凝聚力气,想要坐直身子。宋放想要为他搭把手,宋轩却用右手格挡了他伸手的动作,“无妨。”   坐直身子。   “下马车吧,轩想亲自向两位郎君道声谢。”   再次推开宋放的手,宋轩的右手贴在车壁上,披上放在旁边的厚斗篷,自己掀开了马车帘,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宋放闭上了眼睛,感觉到眼眶在发酸发烫。   他的兄长浑身傲骨,奈何……奈何……   收敛起自己跌宕的情绪,宋放随后也下了马车。   傅逸与俪远已经与洪远寒暄完,此时正站在旁边低头交语。   迎面有风刮了过来,一阵桃花的清香直扑入鼻端。傅逸偏头望过去,正好看到那一抹清减的身影。   “安平兄。”傅逸出声笑道。   俪玄顺着傅逸的目光看过去,心下微沉,却是笑着迎了过去,“安平,如今你可是闻名天下了。”   宋轩一笑,理了理袖子,双手平举到眼前交叠,俯身对两人行了一礼,“此战之功,并非仅仅是轩与明初两人之功。无论是那些浴血沙场奋勇牺牲的士兵,还是景初、子绪你二人,都应该共享这份荣耀。”   傅逸与俪玄闻弦歌而知雅意,俱认真回了一礼。   三人对视,含笑不语。   随后宋放又与两人见礼,行完这些虚礼后,宋放偏头望向宋轩,“兄长,稍后还有很多时间寒暄,我们先上马车,进城后再寒暄吧。”   “的确,时日颇长,安平先上马车歇息吧。”俪玄笑道。   “春寒料峭,逸今日穿得少了些,也打算先回马车了。”傅逸给了宋轩一个颇好的理由。   宋轩知道几人的担忧,不过一笑,却也没有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他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他与宋放没有回大将军府,而是回了衡玉的宅子。回到宅子后,宋轩小憩了半个时辰就起来了,一直窝在书房里提笔书写整理东西。   入夜。   “兄长。”宋放几乎想要跪在兄长面前,让他停下笔好好休息。   宋轩抬手,用手帕捂着嘴,压抑着低声咳了起来,随后轻描淡写抹去唇角血迹,继续凝心静神提笔写字,恍若没有听到宋放的声音。   “兄长!”宋放提高了声音。   宋轩抬头看他,目光冷清,神色平和。   被这样包容又温煦的目光望着,宋放几乎想要掉下泪来。   “放儿,轩的身体轩知道。如果再不把这些东西写下来,轩可能就没有写下来的机会了。”   宋放哽咽,“若是兄长所写乃机密之事,那让放来为兄长代笔吧,兄长说,放写。”   宋轩轻声叹息,对上宋放的眼神,找不出拒绝的话,默默把位置挪开给宋放,自己倚靠到软榻上休息。   “……待匈奴左单于死去之后,进攻其西部牧场,右单于素来……”   轻而缓的声音节奏不变,在室内响起。   明亮的烛火照耀下,持笔记录的人手不停颤抖,原本洒脱的字迹也失缺了风骨,变得异常潦草。   “玉儿什么时候能赶回来?”宋轩中断了阐述,出声问道。   宋放手一颤,一团墨迹滴到纸上,晕染成一大团墨迹。   宋轩瞥见了,柔声道:“日后你要多思多虑,莫要急躁,也不要总是惹父亲生气,父亲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是,放日后定会多思多虑,遇事沉稳,只是父亲那里,放怕是还要兄长为放从中周旋才是。”宋放连忙说道。   “开春了,匈奴与衍朝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你也该回洛阳了,那时候你与叶氏的女郎君就该成婚了,哪里还能处处依靠兄长和父亲?”   “放素来愚钝……”宋放有些说不下去了,偏过头沉默不作声,半晌,闷声道:“按时间算算,也就是这两三天的功夫。”   两三天啊……   “院子外的桃花已经开了,推开窗吧,轩想嗅一嗅桃花的清香。”宋轩轻笑着使唤宋放。   宋放一派沉默。   他的兄长素来是个喜欢亲力亲为之人,能自己动手就很少麻烦其他人。可如今却这般自然使唤他,只能说明兄长现在的悠闲轻松姿态全都只是表面伪装。   他默不作声走去窗边,将窗子支开。   有春风穿堂而入,带来淡淡的桃花清香。   骏马疾驰,踩踏雪水飞溅,高大的城墙逐渐倒映在瞳孔里,衡玉拉住马匹,缓缓放慢了速度。   两日前军队抵达容城后,左军就在容城暂时驻扎防备匈奴。衡玉把事情都交付给两位副将,一个人脱离了队伍,骑着一匹骏马赶回雍城。   翻身下马,黑色斗篷掀起飞扬的弧度,身穿玄色常服的衡玉牵着马匹,翻手向守门的士兵示出自己的令牌,很快就被迎进了雍城。   她没有停留,往自己的大宅赶去。   走入大门,越过大厅,穿过庭院,被下人领着来到了宋轩所住的院子。   刚刚靠近,衡玉就听到了一首熟悉的曲子。   时光更迭岁月变迁,这一首宋轩常抚的曲子却在时光的彼岸静止。   衡玉随手折下一支桃花,缓缓推开院门,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在廊下定格。   她脚步轻盈走了过去,将桃花摆在了宋轩手边,轻声笑道:“轩堂兄,玉回来了。”   宋轩琴曲已经终了,他两手抚在琴弦上,整个人苍白而瘦削,透着一种不健康的气色,唯有那双熟悉的眉眼依旧温和。   病痛可以摧残他的身体,却摧毁不了郎君眉眼间的矜贵自持与温和从容。   “欢迎凯旋。”宋轩回道。   “我们回去屋里说话吧。”衡玉已经上手去扶着宋轩了。   宋轩没有勉强自己,进入屋内后,他倚在软榻上,轻声与衡玉交谈,半晌,他脸上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怠,方才中止了闲谈,示意衡玉拿起桌案前摊开的那几张写满字迹的白纸。   “认真看看。”宋轩道。   衡玉垂眸,看清前两行后,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   “这是……轩堂兄为了一统天下而制定的谋略吗?”   宋轩轻笑道:“这是轩的一些想法,若是玉儿觉得有用,以后就采纳了吧。若是玉儿有更好的主意,那就算了。”   衡玉将手里的纸张塞进宽袖里,起身走过来,俯下身子握住宋轩搭在旁边的手,“轩堂兄希望的盛世是什么样的?”   宋轩没有迟疑,直接道:“再无战乱,再无动荡,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好。”她记下了。   听到这一声应好,宋轩彻底放下心来,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口劲也松了下来,脸上的衰败之色更浓了。   衡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拽紧了宋轩的手。   宋轩偏头,慢慢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衡玉为他盖好被子,走出房间。推开房门,与檐下站着的宋放目光撞上。   “放堂兄,你该宽心。”瞧出了宋放的憔悴与消沉,衡玉劝慰道。   “放知晓了。”   知晓又有何用,他还是没看开。   衡玉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去演武场直接把人胖揍了一顿。   对付这种说不通的人,她还是别用那么温和的态度对待比较好。   第二日,衡玉上门去寻洪远,与他交谈了好几个时辰,又去寻了俪玄与傅逸两人,向他们道谢。   之后的几日,衡玉都没有出门,而是和宋放一起陪着宋轩。   或是闲谈,或是让宋轩旁观他们下棋,或是为手上已经失了力气的宋轩抚琴。   在冬雪完全融化、院子桃花开到最盛的那一天,宋轩突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能自己坐起来,而且行走自如。   宋放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衡玉是医者,更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站在檐下,静看着推开门走出房间的那位郎君。   “去下一盘棋吧。”宋轩轻声道。   “请。”衡玉最先反应过来,做了个请的动作。   白玉棋盘上,黑子白子互相交锋,黑子棋势凌厉,白子也寸步不让。   这一盘棋厮杀了很久都没有结局,随着棋子一颗颗落下,宋轩的精神也越发好了。   衡玉落完手中的棋,久久没等到宋轩落棋,她抬眼望去。   宋轩唇角缓缓勾起,那双温和的眼里盈满了笑意,“轩曾问自己,这一生为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可有了答案?”宋放头死死垂着,颤着声音问道。   “轩这一生,到了最后时刻,终于可以说出一句不负家族不负朝廷不负天下,更不负自己。”   “抱歉,该属于轩的责任,以后好像就需要你们两个人去负担了。”   话音未落,坐在她对面的郎君,已经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怒放到极致的桃花瞬间盛极而败,被突然大作的狂风挂得落起一阵桃花雨来。有一瓣桃花被风吹着,吹到了宋轩的眉心处。   衡玉抬手,轻轻摘掉了眉心处的那瓣桃花。   两年前的一天,桃花初绽的庭院里,温润如玉的郎君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举到眼前,俯下身子与她见礼。   “轩,见过玉儿堂妹。”   一幅水墨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及至今日,这一幅足以让世间诸多人魂牵梦绕的画卷,在她眼前,缓缓落下尾篇。   衡玉抬手,颤抖着,覆上了宋轩的眼睛。   世有郎君,举世无双。 第202章 风流格调   桃花雨落在棺木之上, 春风萧索穿堂而过, 经过狭窄的空间时传来阵阵呜咽之声,恍若是天地间吹奏出的一曲悲歌。   车队自雍城起, 趁着天气还寒冷的时候出发赶赴陈平, 将宋轩的遗体送回陈平, 入土为安。   衡玉还没收到旨意, 作为左军的主将她暂时不能离开北境,傅逸与俪玄也不急着离开雍城,宋轩由仅宋放领着队伍护送回去。   相比起来时的热闹, 如今的别离分外萧索。   今日就是启程之日。   衡玉站在长亭内, 车队就在长亭外不远处停着,宋放沉默着负手站在衡玉对面。   仅仅过去了十几天的时间,往日年轻骄傲又张扬肆意的郎君憔悴了许多,只有细细端凝眉眼时才能看出那让不少洛阳女郎倾慕的容色。   长亭内的气氛安静得很, 片刻,衡玉转过身来面对宋放, 轻声问道:“放堂兄, 玉曾问过轩堂兄一个问题,今日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听到宋轩的名字,宋放眉眼间才多了几分鲜活, 他抬起眼, 等着衡玉的下文。   “你所期待的盛世,是什么模样的?为了这个世道达到你所期待的模样,你要怎么做?”   宋放沉默, 在衡玉冷静又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崩溃道:“放从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玉儿别问了。”   有兄长在,无论是家族还是宋放个人,对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期待,他所想只是平安富足潇洒一世。这段日子宋放一直在想,若是当初他能更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是不是兄长就不用一直拖着这样孱弱的身体为家族千百般谋划了,最后更是身丧雍城,死前除了他与衡玉,再无一位亲人在身畔。   现在衡玉这一句问话,就好像是将一切赤裸裸撕裂开,摊放到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   即使理智告诉他兄长做这一切已是求仁得仁并不遗憾,但他自己,却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衡玉没说话,静待片刻等宋放情绪冷静下来后,她再度开口道:“放堂兄,那我们先来说第一个问题。”   知道衡玉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宋放把手放回到腰间,沉声道:“太祖曾说过,所谓盛世,就是人人得温饱。”   衡玉轻声道:“太平之世也多有贫寒之人,乱世也多有富贵安稳一世之人。太祖说的盛世就是百姓想要的盛世,他们所想,的确只是顿顿温饱,可放堂兄自幼出身富贵,得权势与财富供养,是不是,能看得更远一些?”   “……轩兄长的回答是什么?”   “再无战乱,再无动荡,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宋放有些诧异,“这样的想法……这样的想法……”   怎么可能做到。   历史之上有多少圣贤之人改制革新,一路走来,就算是被史册所称盛世的那些时代,也都没办法达到这样的目标。   “是的,做不到。”衡玉点头,并不否认。   这样的目标啊,即使再过一千多年,也都还在奋斗之中,凭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及社会环境,是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   瞥见宋放脸上显出几分沉思,衡玉接着道:“可这依旧是轩堂兄的目标。明知不抵,明知力有不逮,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这么远的地方。我辈之人,拼尽全力也达不到如此目标,可若是你我苦苦坚持,是不是就能缩短抵达这样目标的时间。历史长河埋葬了多少英雄冢,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塑造着今日的时代。小到火的发现与运用,大到文明传承交流的语言,这些东西全都是先辈留于我们的财富。”   这样的情怀……这样的情怀……   宋放不得不承认,他钦佩于拥有这般情怀的人,但他怕是一辈子都没办法成为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是乱世中的理想家,为了自己所想的美好,砥砺前行,纯粹至极。   然而有几位走在时代最前列的“理想家”得到善终呢?   他们的末路即使是后人透过史册去看,也显得格外悲哀。   宋放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也带出来几分异样,衡玉瞧出来却不多言,只是道:“放堂兄且好好记下今日这番话,日后若你能成为玉话中这等人,此亦是我陈平宋氏之幸。”   多年之后,在宋放接过父亲手里的职责担起陈平宋氏重任时,时不时都会想起今日衡玉所言。   这一段话里,衡玉真正想透露的意思他琢磨多年才真正琢磨透。   ——她是在告诉他,该达到什么地步,才能肩负起陈平宋氏族长重任。   在此之前,他虽然没领悟,但衡玉的话依旧对他产生了很多影响,他慢慢的,慢慢的,终于成长,璞玉放光,最后变成了如同兄长那样的“理想家”。   车队终于出发启程离开,衡玉一直杵在原地目送,直到十里长亭再也眺望不到远去的队列,衡玉才回身与同样过来送别的傅逸、俪玄一道离开。   没过多久,洛阳就有钦差过来,宣读了帝王颁下的圣旨。   鉴于此战衡玉之功,她的官职再度往上跳了两级,现如今担任正二品武将,掌左军,宁卫军也由她统领。如今在这北境武将之中,只有一品大将军洪远的官职比她高。   不知道帝王有什么盘算,他还将傅逸越阶点为左军监军。   监军一职相当于帝王在军队的眼睛,为帝王监察军队,足以与军队主将平起平坐。   这一越阶提拔,即使是酬傅逸此战之功,也不可谓不恩重。   听完圣旨内容后,不少人的目光都在衡玉与傅逸两个人身上暗自打转计较。   衡玉倒是神色如常,接好圣旨后,起身与洪远说一声,就离开了议事厅。   三日后,衡玉与傅逸启程离开雍城赶赴容城。   即使刚刚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左军狂欢之后,依旧没有松懈。   衡玉回到容城,第二日就开始训练左军。傅逸职务在身,也经常去军队巡视。   他的身份,在左军其实很尴尬。左军上下早已对衡玉心服口服,而监军却是相当于在衡玉的脖子上悬一把利刃,虽然没有落下来的危险,但却扰人得很。所以左军众人对他态度都只是表面功夫,心底各有各的意见。   傅逸无所谓,衡玉却不能不管,她直接寻了个由头狠狠操练左军一番,私底下再将军队里的官员以及千户长全都寻过来冷冷训斥了一顿,这样的情况才算好转些。   训完之后,衡玉就让众人回去反省,她自己也出了中帐,她则从中帐回了自己休息的帐篷里。   “让我来吧。”素兰走到帐篷门口,在外面踌躇片刻,恰好衡玉的亲兵将她的饭菜端了过来,素兰伸手拦了下来,说道。   接过亲兵手里的饭菜,素兰瞥了门口守着的两个亲兵一眼,一人会意,掀开帘子进去通传,片刻后走出来,为素兰掀开了帘子。   素兰走了进去,默默将饭菜放在案几空地上,随后行礼。   衡玉正在摆弄案几上的书籍,瞥了一眼饭菜,抬头看她,“坐下说话。”把手里的书摆回原位。   素兰乖乖坐下。   “今日你一直神思不宁,现在过来,想要对我说什么?”衡玉低笑问道。   素兰既然进了帐篷,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女郎君,在解决掉狄戎后,您就应该回洛阳的。”   她唤的是女郎君,提及后面这件事,比起用左军副将的身份,还是用她宋家家生子的身份更合适。   “素兰,洛阳太小了。”   若她选择鲜衣怒马、纵情而歌,那洛阳富贵之地恰好合适。但她选择的是另一条路,洛阳这安逸之乡、权势聚集之处,就不合适她待着了。   “若素兰未猜错,女郞君此次能留在北境,其实还是您的意思。可您留在北境,是想要什么呢?”   衡玉点头,“继续说。”   素兰觉得自己的心正在飞快跳动,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慌张,“留在北境,说明女郎君有志于天下一统。”   “平狄戎,除鲜卑,灭匈奴,定衍朝。此后,的确是天下一统。”   “克羌人掌左军,如今再克狄戎,升至二品武将,等到您彻底除掉狄戎、鲜卑、匈奴、衍朝后,一品大将军甚至是公爵之位都不足酬。”素兰语速极快。   若官职、爵位不足酬,朝廷该如何封赏?   她家女郞君又会得到怎样的声望?   帝王又要如何容得下陈平宋氏、容得下她家女郎君?   一口气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素兰明显松了口气,她俯下身子行了一礼,“请将军早做打算。”   沉默,依旧是沉默。   “你先出去吧。”饭菜已经没有热气了,衡玉把饭菜端了过来,对素兰说道。   “是。”过犹不及,素兰退下。   用过不带热气的饭菜后,衡玉走出帐子在军营四处散步。   “明初。”傅逸正在营帐外散步,远远瞥见衡玉的身影,略提高声音道。   衡玉听到声音,转身走过来与他见礼。   傅逸眉眼含笑,满是风流,已是换好了一身玄色常服,“女郎君要不要陪逸进入容城内随意逛逛,毕竟在这容城,逸熟悉的友人也就明初一人了。”   傅逸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衡玉自然不好拒绝,反正接下来她也是没什么事情要忙。   “那景初就等玉先去换一身常服。”   “我们可以先骑马入容城回你的院子,你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曾着女装了吧。”傅逸轻声道。   衡玉目光望向傅逸,神色依旧如以往一般,傅逸却觉得眼前这位女郎君心如明镜,早已将他心中的所有盘算都看清楚了。   “好。”衡玉如此道。   她的女装,其实也是男装的改良版,宽袖素衣,披散了一头漂亮的青丝,只用一个木制簪子斜插着松松固定,陪着傅逸一道悠闲走在街头。   “这簪子……”傅逸目光落在这支簪子上。   衡玉抬手抚了抚雕刻成竹叶样式的这支簪子,“这是轩堂兄赠玉的生辰礼。”   袖子里揣着的亲手雕刻的簪子还是没有拿出来,傅逸只是笑着移开了话题,“极为别致。”指了一个卖糖人的小商贩,“去那里买两个糖人吧。”   “老板,照着我们的模样做两个糖人。”   “好嘞,两位请稍等。”商贩听到傅逸的话,随口应了一句。   糖人铺子围着好几个小孩子,极为热闹,商贩将刚捏出来的糖人递过去给几个小孩子,抬头瞥了衡玉与傅逸一眼,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就有些移不开了。   乖乖,他容城什么时候有这般出众的一对夫妻了。   “老板?”衡玉挑眉,出声道。   “噢噢,好嘞,客官请稍等。”商贩手脚利落开始摆弄,时不时还抬头瞥衡玉一眼,做好之后递了一个糖人给衡玉。   衡玉接过,咬了一口,味道倒是不错,就是甜味有些重了。她无可无不可地吃着,傅逸对于这样的甜味倒很喜欢,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愉快的情绪来。   衡玉偏头过去,恰好看到他这一小动作,脸上带出些许笑意,却没有多说,只是问道:“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景初打算如何庆贺?”   “往年生辰皆是与好友于山林漫步,或是闲暇抚琴吟唱,今年的生辰倒是有些冷清了,随意在家中吃一顿便饭就好。”傅逸无所谓。   他现在身处的地方既不是会稽也不是洛阳,而是边防前线容城,并不是个庆贺的好地方。   衡玉道:“那日子绪应该也会过来吧,我们三人到时吃上一顿便饭,也算是为你庆生。对了,前几日子绪刚和我念叨他家中为他与一位女郎君订婚了,景初你也快了吧。”   傅逸笑笑没说话。   两人又逛了片刻,去酒楼里吃过晚饭,傅逸便将衡玉送回大宅。   “景初。”衡玉站在台阶上,突然转过身与傅逸对视。   傅逸依旧是那副眉眼含笑的模样,“明初,什么都不必说。”   他是一个通透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刚刚衡玉将话题突然转移到他的生辰,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都是在说两人只是知交好友,仅此而已。   他傅逸心慕眼前的女郎君,敬她智慧,仰她手段,爱她潇洒,却并非一个死缠烂打之人。   “既然明初已经到家,那逸便先告辞了。”傅逸稳稳行了一礼,离开的步伐却是有些踉跄。   衡玉站在台阶上,目送着傅逸离开。   他是记忆中拨弄枝桠、漫步林间款款而来的温润郎君,更多时候却不是仅代表个人的利益。   她所求的,与会稽傅氏的利益完全相反,而家族与她,对傅逸来说,选择的过程也许很痛苦,但却又很好选。   所以,倒不如仅此而已。   【……零,家族的意志对你来说又意味着什么】系统突然出声。   “家族的意志吗?”衡玉轻笑,“对我来说,家族的意志从来不能代表我的意志,如果有相驳之处,我会让家族顺从我的意志。”   然而对傅逸来说,家族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   而这就是她与傅逸的差别。   傅逸其实,还是不够懂她。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年里,晋朝与周边没再挑起战端,羌人归顺,鲜卑、狄戎休养生息还来不及,更是不可能主动出击,至于匈奴与衍朝也像是约好了一般,一直没有做出什么大动作。   这三年来,北境军队也一直在休养生息。左军的训练风雨不歇,本就精悍的士兵当下更是有了以一敌几的底气在。宁卫军则在一年后被调回洛阳。   三年来她与宋放、宋祢的信一直没有断过。   当年宋轩的遗体被送回陈平后,宋祢因为朝廷事务没能亲自赶往陈平送长子最后一程,等宋放从陈平送母亲回到洛阳后,才发现父亲比起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连他都如此悲痛兄长的逝去,对兄长最寄予厚望的父亲又该是何等悲痛!   自那日后,宋放没有再外露过自己的悲痛,只是默默地做事,学着兄长曾经的模样,为父亲分担着家族的事务。   三年的时间,也足够宋放成长得更好了。   这三年时间除了练兵,衡玉也没闲着,她一直在按照宋轩留下的计策做着相关调动,想要趁狄戎与鲜卑虚弱之时将两个大草原纳入晋朝版图。   而如今,也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 第203章 风流格调(完)   洪远的身体越来越差, 这一次军事行动完全由衡玉主导, 远在洛阳的君宴几番挣扎,一开始还出了不同意出兵的昏招, 后来还想要派人摘衡玉的战果分衡玉的功, 但最后在外部的巨大压力下, 还是只能狠狠咬牙同意了衡玉出兵的请求。   同意之后, 又是无尽的恐慌。   陈平宋氏暴露出来的底牌竟然如此多,即使宋明初同取得战果后就要从北境返回洛阳,君宴也完全没有安全感。   出兵前一天, 傅逸过来寻衡玉。   那日的事未曾挑明, 两人依旧是交情不错的好友。   “明初,此际出兵,是不是一定要赢得战果才会回返?”   “这是自然,玉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你我的性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为此战牺牲的将士, 只有取下战果才是对英灵的最好宽慰。”   可取得胜利的后果, 明初你也该是懂得的。   为什么要挑拨一个帝王的神经呢?   “此战之后,玉会回洛阳。”衡玉道。   傅逸眼中有诧异划过,“好。”   筹备三载只为拿下早已内部崩溃的狄戎和鲜卑, 难度并不算很大。而狄戎与鲜卑之功, 本就是出自宋轩与衡玉之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份功绩落到他人头上的。   不过是短短一月有余,狄戎彻底归顺晋朝, 再过两月,鲜卑俯首称臣。   而衡玉就这样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战功,虽然仅领着一百亲兵班师回朝,并没有威震天下的一品将军架势,但她一路自容城到洛阳,早早吸引天下目光。   天子的寝宫,则又新换了一批装饰。   宋氏的情报已经由宋放亲自负责,他看着自宫里传过来的情报,面容冷厉。   他们这位陛下啊,还真是越来越浮躁了。   衡玉入洛阳那一日,洛阳自主城墙起,沿路都被前来观望欢迎衡玉的百姓围满,街道两旁的酒楼二楼包厢也都爆满,不少富贵人家都包了一间包厢出来看热闹。   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轻铠的青年将军一入洛阳,就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   “将军!”   “将军看这边。”   “将军,欢迎凯旋!!!”   洛阳的女郎们如同疯了一样,掀起她们能力范围内最高的分贝,宋放呲牙刚想吐槽,就被妻子一记眼刀飞了过来,怂得不敢再多说话。   行吧,谁叫他家媳妇是宁卫军出身呢,他这个亲亲相公的地位反正是比不过他家玉儿堂妹的。   衡玉眉眼含笑,长发高束,五官柔和,却因为眉间的几分凌厉而显得有些难辨雄雌。   掷果盈花就算了,洛阳女郎是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往衡玉身上扔,珍贵的玉佩首饰都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衡玉身上扔去,若不是她身手敏捷,早就要被砸出个好歹来。而原本落后她一个身位的素兰等人,早就吓得没敢跟得太紧,毕竟不是哪个女郎的准头都很好的,误伤的可能性太大太大。   洛阳街道可供四匹马车并行,却生生被狂欢的女郎堵得走不开,衡玉进一个城就花了一个多时辰,回到宋府时,天色都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多年以后,她骑着骏马入洛阳的盛景依旧被世人传唱,沦为一时佳话。   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天色还未亮衡玉就起了身。   用过早膳她就去了书房,宋放领着他的妻子叶平柔过来找衡玉时,衡玉正在把自己的一些感想整理成册。   “你在家中穿常服都是选男装款式吗?别人怕都要好奇我陈平宋氏什么时候多了一位郎君了。”宋放牵着叶平柔在衡玉对面坐下,打量她身上的男式装扮,无奈道。   “常服穿在身上本就是为了自在的,哪里管男装还是女装。”衡玉无所谓道。   没理宋放,衡玉与叶平柔轻声交谈起来。   宋放与叶平柔在大半年前才成婚,两人的感情一直不错,聊着聊着,话题又不免从家长里短聊到了时事上。   没有深谈,宋放夫妻离开她的院子不久,就有下人将近段时间刚整理好的情报全都送到了衡玉书房。   待到傍晚用过晚膳,衡玉才去宋祢的院子,下人通报过后,她掀开书房的珠帘,缓步走到宋祢对面跪坐下来,目光顺势落在了宋祢脸上。   宋祢正在练字,他手里的笔一直没有停过,“来啦。”   “伯父。”   “回来之后就先好好在洛阳待着。”   “是。”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宋祢将最后一笔勾完,搁下毛笔握起桃花纸,往上面吹了吹加速墨迹边干,“进退有度”四字铁画银钩,端的是气势凌然。   “明初,你身为陈平宋氏这一代最为出众的女郎君,自幼所学就是锋芒毕露,但自今日起,伯父要你学的就是纸上这四个字。”宋祢将写好的桃花纸递过去给衡玉,衡玉恭敬接过来,垂手道:“伯父放心,明初自有分寸。”   她已经出尽了风头,接下来的确是该低调一段时间了。   从宋祢书房出去的时候,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碎的春雨。   站在檐下的婢女为衡玉撑开伞,衡玉伸手接过,走进雨雾之中。一路脚步未停,穿过长廊来到庭院,再次撑开伞步入雨雾中,折了院子边上茂盛生长的紫箫竹上一片柔嫩的叶子,拭去叶片上的水迹,在这浓重的夜色里吹奏出一曲悲歌。   又是一年春雨时。   衡玉开始过起了足不出户的日子,就连何珈等人递上拜帖衡玉都没有见。   宋祢的身体没有以前康健了,与衡玉等人商量过后,不久就上书辞官,辞去了三公之位。三公九卿高位之上,再无一个陈平宋氏之人。   很多人都能感受到一种萦绕在洛阳上空的、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但谁都没做什么,晋朝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风调雨顺,百姓休养生息,而皇位上的帝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的原因,竟是越发荒淫无度起来,为宠妃修建一座座高楼,在朝会上公然责辱宁卫军主将何珈,无视江南水灾陈情,提拔宠妃族人担任高位……   朝堂上有清流言辞恳切,却被逼得撞了殿上的大梁,用血溅大殿还了自己的清白,此事根本压不下去,消息传出去后天下俱惊,世族则直接动怒,这位清流虽然只是出身三等世族,但他也是世族中人,陛下对他不满,是不是也是在借机表示着对世族的不满?   紧闭不开的宋府大门,也多了些徘徊的马车。   衡玉等人依旧没有理会过外界的纷扰。   因为宋祢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日。   室内围着的人很多,宋祢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被旁边的啜泣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声音对坐在床头边上的老妻叹道:“只是命数到了,别伤心,你身体也不好,可受不了这么日夜的哭。”   宋宁氏止住了啜泣声,小心握住宋祢的手,“我可不是要哭吗,三十年前我与族中姐妹踏青,看到的宋氏郎君俊美而风流,你看看你现在憔悴成什么样了。”   “都老啦,也不怕被孩子们笑话。”宋祢笑道,动作幅度大了些,不小心牵扯到气管,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他拍了拍宋宁氏的手,“你先带人出去吧,我还有话要交代。”他的目光落在了衡玉与宋放身上。   宋宁氏知道宋祢接下来是要交代家族的事情,默默拭了眼泪,带着屋内的医者还有宋祁等人都出去了。   宋放与衡玉两个人靠近床边,半蹲下来。   宋祢先说宋放,“待我头七之后,你就接任族长之位。”   “父亲……”宋放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哭腔。   宋祢这一生到如今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努力摆摆手让宋放消停,目光落在虚空处,慢慢挪着落到了衡玉身上,“玉儿,伯父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么看待皇权与世族?”   衡玉握住宋祢的手,沉声道:“无论皇权还是世家,都必将在时代裹挟下成为历史,只能神往,不可追逝。”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多么残酷,又多么……寻常。   世事本就瞬息万变。   “你想要这天下?”   “是。”她回答得平淡又坚定,就像在诉说着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宋祢觉得自己的力气恢复了很多,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宋放就在旁边,见到这幕鼻尖一酸。   宋祢没能感受到宋放跌宕的情绪,他沉声问衡玉,“当年你与轩儿就想要平定乱世天下,一统乱世江山,自那时起,你是不是就在思考这件事了?”   “轩堂兄想要天下安定,明初想要用他的遗计平定天下。平狄戎,除鲜卑,灭匈奴,定衍朝,即使是只完成其中一项,就能青史留名,更何况明初有将这四项都完成的能力。伯父,最开始是皇座上的那位容不下明初,而非明初早就想要夺取这天下。”衡玉不知为何,原本语气平淡,说到了最后却闭上了眼睛,方才平复心底翻涌的思绪。   她有才能,却再无一位帝王能完全任由她施展。   如今有人要辱她杀她,她便夺了这天下又如何?   漫漫青史,她曾经得到了多少赞誉,又曾经背负了多少骂名。   但终究,日后盛世的到来,会为她诉说着自己的功绩。   “明初啊,伯父最担心不过的就是你。你父亲在你幼年时就曾经来信告诉伯父,你自幼便光环加身。伯父这些年里竟是庆幸又是担忧,你会将家族带往哪里呢?”   “百年之后家族要如何走下去就看后人了,但只要明初在一日,陈平宋氏世家领袖的地位绝对无可动摇。”但,世家之势也必然要被压制。   衡玉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口,而宋祢也在她坚定有力的话中,含笑而逝。   当日,宋祢逝世的消息就传到了宫中,太后赐下恩典,君宴当时正在宠妃宫中嬉闹,得知消息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狂喜大笑三声,收敛好脸上的神色后,一脸沉痛走出宠妃宫中,坐着御撵前往御书房,寻来三公九卿,一脸沉痛将消息告知众人,并且亲自赐下丰厚的恩典。   衡玉已经换上了守孝用的衣服,灵堂是早就建好的,衡玉跪在灵堂前,听到下边人附耳告知的消息,面无表情。   宋祢一死,君宴的确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这些年里来自陈平宋氏的威胁一直高高悬在他的颈畔却没有落下来过,但这样将落不落的威胁更能把人逼到发疯,君宴早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了,现在宋祢的死就是一计最好的催化剂。   当天,各世族也都送来东西,宋祢头七之日,何珈也随着父亲过来哀悼。   她随着人流走到衡玉旁边,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何珈弧度微小点了点头。   随后,傅逸也过来了。   往时就风华无双的郎君经过世事的打磨,更是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他目光紧紧落在衡玉身上,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从对方的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这几年里,伯父那边一直想要安排他的婚事,傅逸在其他事情上都可以妥协,唯独在这件事上一拒又拒,但走到今日这步,傅逸才发现他是当真不了解这位女郎君。   他曾经仰她手段,但到了今日,他却也有些畏惧她的手段。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不想达到这样的地步,但他生平见多了顺势而为的人,却独独只见过这样一个要时势顺她之人。   当真是……光芒万丈。   两人对视一眼,傅逸与衡玉擦肩,心底的绮思彻底放下。   宋祢七七那日,南门御林军动,在宾客离开入夜之后,宋府被官兵团团围住。   宋府灯火通明,已经是陈平宋氏族长的宋放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下方一些人都急躁起来,但都维持着极好的风度。   突然,又有一阵快马声在暗夜里回响,宋放眉梢一动,提高声音对厅内众人道:“宁卫军来了,诸位可以放心了。”   而衡玉此时,正在皇宫里。   她手里握着早就效忠于她的内侍总管呈上来的密旨,看着上面写着“不计任何后果,今夜令身处洛阳的陈平宋氏族人全部伏诛”的密旨,衡玉将密旨揉成团握在手心里,在宫人毕恭毕敬的行礼下,缓缓走入帝王的寝宫乾清宫。   “成王败寇,朕布局五年,没想到还是输了。”高坐在主位的帝王难得清明,头戴冕旒身穿黑色礼服,端的是一国君主的气势。   “若是陛下这些年能如今夜一般骄傲清明,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今日这般下场。”殿门大开着,衡玉站在殿下仰头望向君宴。明明身处低位的是她,但衡玉的气势却要压了君宴一头。   君宴目光冰冷,“这天下,是我君家天下。”   “陛下错了,这天下,是世人的天下,也是皇权的天下,但它更是百姓的天下。”   “放肆!”何人敢说天子有错。   他的呵斥,完全是在强撑,没有任何底气。   衡玉一步步逼上前,“若你决定与我相争,兴许我还能高看你一筹。”一掌拍到君宴肩上,主位上的君宴身形踉跄,直接从主位上滑下,额头磕在了桌案上,脑子一片昏眩。   “来人,将陛下带去玄明宫好好休息。”昏迷之前,君宴只能听到站在他身旁的人如此说道。   傅府同样是灯火通明,傅逸正跪坐在燃着烛火的书房里,左右手互弈。   右手捻起一块白色棋子正要落下,却被突然响起的喧闹声惊得把棋子摔掉落地。   胜负已出,到底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将军,事情已经完全办妥。”何珈裹挟着深夜的冷意大步走入殿内,俯身对衡玉说道。   衡玉偏头望去,点头应了声好。   一夜之间,局势变化,洛阳已经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各地统领也早早归顺与她,至于洪远已经油尽灯枯接近弥留,北境十万兵马在狄戎、鲜卑归顺朝廷之后,明面上还在洪远手里,实际上早就落在她手里。   “回去休息吧,天也该亮了。”   第二日上朝,不少官员都有些提心吊胆。   昨夜洛阳城内的厮杀声与马蹄声响了整整一夜,但没有人敢出去打探消息,很多人心里都猜到了,宫中那位要对陈平宋氏动手了,而胜者是谁,就看今日是谁出现在朝堂上了。   衡玉依旧是昨夜那般一身轻甲的打扮,她立在朝堂上,神色自若应对着底下各方或是狐疑或是震惊或是狂喜的眼神。   自今日起,晋朝的权柄将由她执掌。 第204章 番外   君宴被幽禁于玄明宫中, 依旧保留着帝王的称谓, 但谁都知道,晋朝的权柄早就已经全都落到了宋明初手里。   她位不在三公九卿, 身上只有一品将军的品阶在, 但她在朝会时于帝王龙椅之畔设有座位, 代帝王聆听百官之言。   虽然君宴昏庸, 但晋朝的气数并没有全部消亡,衡玉不急着做什么,对于一些反对她的人上蹿下跳说的话, 衡玉全都当做耳旁风, 从不曾理会。因为她不理会的态度,那些人的气焰更强了,一些官员为了名声,甚至公然反对起她下达于天下的政令。   何珈过来寻她的时候, 衡玉正有闲情雅致地在湖里泛轻舟,躺在轻舟上懒洋洋晒着太阳。   轻舟泛过小桥底下, 何珈喊道:“给珈让个位置。”   衡玉抬手, 将盖在脸上挡太阳的大片荷叶移开,身手敏捷往轻舟尾部移去。何珈一只手撑着桥借力,略一用力就翻越了不高的桥, 直直跳到了轻舟中间, 惹得轻舟一阵摇晃。   何珈努力稳住身子无果,直接往衡玉身上扑去,借着底盘很稳的衡玉稳住自己的身形, 这才装作没事的样子松开手,拍一拍出现褶皱的长袍,依旧还是那个风姿出众的琅泽何氏女郎君。   “将军可当真有闲情雅致。”   衡玉将手上的荷叶反扣到脑袋上挡太阳,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嘴里咬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摘的青草,懒懒瞥了何珈一眼,没有回话。   何珈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放荡不羁的做派,上下打量几眼,有些想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握拳抵唇咳了咳,压下嘴角的笑意,在衡玉身侧坐了下来,“周城、平阳等地的县令全都公然反对将军下达的政令,还发表了一些不敬的话语,若是再这样下去,局面怕是会混乱许多。”   “无妨,过两日他们就蹦跶不下去了。公然反对朝廷政令,他们怕是忘了本将军出身自军队了。”衡玉把嘴里咬着的青草取下来,抛到湖里,看着它掀起一阵涟漪上下浮动。   军令如山,难道政令就不是如此吗。   何珈对政治敏感度不算很高,瞥了衡玉一眼也不多说了,默默转移了话题。   撑船的船夫拨开绿波,带着轻舟深入接天莲叶之中,衡玉与何珈的话题转到了宁卫军身上。   何珈道:“宁卫军中许多士兵都已经成婚,一些人怀了身孕,虽然珈觉得女子不该只困于后宅,但若是她们生下孩子,怕是母子之情连心,她们在战场上厮杀就有了顾虑。”   她说的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宁卫军中的士兵从普通士兵练到常胜之师,其实是花了足足五年有余的,如果是男子充作士兵,他们当兵的时限可以从十五六岁一直到四五十岁,但女子却没办法达到如此长的时限。当年太祖皇后之后为何宁卫军会没落,就是因为宁卫军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局面,而这样的局面,即使是太祖皇后也无法改变。   “提升女子的地位,难道就只能通过战争来达到吗?我们需要一支女子军,但这只是让天下人不敢小觑女子的一种手段罢了,以你我现在的地位,已经可以为女子寻到其他的出路了。宁卫军的建制依旧保留,若是想继续留在宁卫军的自然是欢迎,若是考虑家庭不愿意再留在宁卫军的,我们可以将她们安排到其他岗位上。别觉得我们的投资损失很大,让女子进入军队磨砺一遭,就算时间不长,对她们也绝对是有好处的。”   何珈想起宁卫军士兵的风姿来。   自信而有底气。   平羌人,克狄戎,这里面都有宁卫军的付出在,她们为这世道抛头颅洒热血,这就是她们的底气。   何珈眉眼柔和下来,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心又忍不住往上提了提,“你说,几十年后宁卫军还会存在吗?”   多年以后,何珈依旧记得衡玉说的那番话。   那位女郎君的容颜被荷叶挡住,若隐若现,恍若神仙中人,只有她温和有力地声音在这安静的气氛中清楚回响,“何珈,几十年后你我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后世之事又哪里担心得过来呢?昔日太祖皇后为宁卫军考虑过退路,但宁卫军在你我接手之前又是何等光景?”   “兴许还有人会说,天下大势久分必合,久合必分,既然终有天下分裂的日子,又为何要执着于天下一统?我辈难道因为畏惧将来,就不为当下付出吗?”   “你我推行的政令,也许会被后人更改;你我为天下一统做了很多牺牲,也许到了后来天下又重新分裂。但我辈之人所作所为,所言所语,皆在塑造着这个时代,也在影响着后世之人。”   “何珈,你在顾忌什么?”   何珈恍然,微笑,“臣没有顾忌了。”是她钻了牛角尖。   多少人连当下都没过好,她又何必为她看不到的将来所困扰呢。   几日之后,所有公然反抗政令的人都被以渎职罪贬职。   她的举动震慑了一些人,但反而引起更大的反弹,洛阳中的一些寒门士子在酒楼等公开场合疯狂发表言论。   衡玉听说之后,将自己私底下说的话传了出去,“玉可以容忍诸位不满于我,但对玉的不满不能牵连到政令的推行,诸位既是要考取功名的士子,日后也是有做官的打算,难道诸位日后也要做一个渎职的官员吗?他们在违抗政令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百姓?那些人不过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辈罢了。”直接把人定论为沽名钓誉、尸位素餐之辈。   随后,在更大的反弹出现前,衡玉直接宣布了一些有利于寒门士子出仕的政策。至于世族那里,衡玉的政令的确会损害他们的利益,但宋放在此前就邀请过很多世族之人前来宋府饮茶,席间反问,如果世族子弟还没有寒门子弟优秀,那这样的世族还有什么立身存世的资本?   有陈平宋氏的镇压,这样的政策也很快得到了推行。   于是天下人就发现了宋明初执政之后政令推行的迅速。   就这样花了三年的时候,衡玉彻底将朝政收拢,天下百姓只闻宋明初之名,不知如今帝王为何人。   时机已经成熟,衡玉直接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秋收过后派何珈领宁卫军出征北境,与北境的军马配合起来进攻匈奴,现在着令朝廷准备粮草、兵器等物。   与匈奴一战早有准备,衡玉将宋轩的计策小小修改一些细节后口述给何珈,命她按照上面的计策来执行任务。   在开春之前,军队班师回朝,匈奴俯首称臣。   三年之后,何珈、傅逸、俪玄三路领兵出征,衍朝不复,天下一统。   “请将军称帝。”朝堂上,衡玉嘉勉完何珈后,何珈半跪下谢恩,说出来的话却让朝堂大半人都受到了惊吓。   在所有人或是震惊或是迟疑的打量中,何珈跪得笔直。她所效忠之人本就光芒万丈,理应站到最前方,在即将到来的一切上铭刻下名字。   “请将军称帝。”已经担任三品武将的素兰跪下。   “请将军称帝。”林雅、俪静、宋放、傅逸、俪玄等人全都跪下。   “请将军称帝。”三公九卿跪下。   “请将军称帝。”满朝文武跪下。   九五之尊之位,她已是众望所归。   作者有话要说:  何珈番外很短就不放正文啦,爱你们——   何珈番外:   何珈一直很骄傲。   直到遇见宋明初。   她对宋明初最开始的印象是骄傲,那种沁入骨子里的强大自信让宋明初很容易就于人群中超脱出来。第二眼注意到的才是宋明初的容貌。   那般打动人心的容貌,在宋明初沁入骨子的骄傲面前,都沦为了陪衬。   有人白发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何珈在见到宋明初的第一眼,就想与她结交为好友。   再次碰面,就是为了宁卫军的事情。最开始她的确想过争权,她何珈两世为人,也曾领过兵上过战场,即使是让她颇为欣赏的宋明初,何珈也不可能就这样拱手俯就。   可是她没能开始争就输了。   一输再输,输到心甘情愿奉上忠诚。 第205章 番外   宋放幼年番外:   宋放幼年的时候其实是一个熊孩子, 而且特别讨厌只比他大了两岁的兄长宋轩。   无他,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宋轩长得又比他可爱, 学习又比他好, 身体又不算好, 占了这三样, 家长的注意力总是忍不住多往宋轩身上放的,那么到宋放身上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小宋放小时候有些胖乎乎的,一看就是一个虎头虎脑很有福气的孩子, 只不过看着就有些呆。   事实上也是这样, 但呆只是相对宋轩来说,毕竟他的表现和同龄人差不多,但是学走路晚于宋轩,学说话晚于宋轩, 后来启蒙也没有宋轩那股机灵劲,小宋轩六岁时, 与宋祢邀请来的客人清谈辩论, 自此大放光彩,而小宋放当时依旧是一个虎头虎脑还没开始启蒙的小屁孩。   宋放与宋轩关系改善,是在他五岁, 宋轩七岁那一年。   那天不记得是什么日子了, 宋放只记得家里人忙前忙后的,宋祢和宋宁氏更是要忙着祭祖等宗族内的事情,宋轩染了风寒, 好多天都没有出现在宋放面前了,连吃饭都只能自己在房间里吃,宋放觉得宋轩有点可怜,如果是他他才不要自己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待在房间吃饭呢,还要喝那黑漆漆苦兮兮的药。   还好他身体比宋轩好,不用喝那种药,咦,这样的话好像他也不用那么羡慕宋轩了。   宋放和宋轩因为年纪小的原因,都和父母住在一个院子里,只不过不在一间房里。小宋放不小心把房间里的墨水打撒了,看着那黑了大半的袖子扁扁嘴,思考片刻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于是他就趁着婢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小宋轩的房间里。   小宋轩还在睡觉,缩在床内侧,一张漂亮又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紧蹙,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小宋放观察一阵,爬上了床头摆着的凳子上,略踮起脚刚好能够爬上宋轩的床。   胖乎乎有一点不好就是行动有些不便,小宋放气喘吁吁往上爬,累个半死终于爬到了宋轩床上。他看着熟睡的宋轩,悄悄把自己染了墨迹的袖子往宋轩脸上伸去,想要糊他一个大花猫,这样父亲母亲就要连宋轩一起罚了。   “放弟。”小宋轩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睡觉的时候床榻一直在轻微摇晃,他的睡眠本来就浅,从昏沉中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小宋放的脸,他伸手将小宋放的爪子握住,吓得小宋放连忙把两只手都背到身后。   小宋轩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半睁半闭着眼睛,轻声道:“今天母亲有事要忙,你是不是找不到母亲他们就过来寻我了?”   小宋放心底哼哼,他才不会告诉宋轩他是想要把宋轩画成大花猫呢,谁叫别人总夸宋轩比他好看来着。   “饿了吗?”小宋轩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问道。   “不饿。”小宋放总算给面子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困了吗?”   不……额,好像还真是困了。他早上在院子里玩了一上午,午觉也没好好睡呢。   没听到说话声,小宋轩睁开了眼睛,笑着往里挪了挪,把一半被子让给小宋放,“先过来陪兄长睡一会儿,迟些用晚膳再起来。”   小宋放迟疑片刻,他可还在与单方面冷战呢,怎么能够示弱和宋轩一起睡呢,但是困虫毫无征兆爬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吧。”小宋轩柔声道。   好吧,这可是宋轩让他睡的,可不是他要求的。   不过这么看,宋轩也不是那么讨厌了嘛,那他就勉勉强强把宋轩当做是兄长好了,谁叫宋轩身体没有他好呢。   小宋放钻进被窝里,他的身体带着寒意,让小宋轩忍不住抖了抖,但还是笑着没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小宋放两只手垫着头,也高高兴兴睡了过去。   此时照顾宋放的婢女已经发现他不见了,把整个院子都找遍还是没能找到小宋放。宋宁氏刚好回来院子想要看一看宋轩的病情,听到婢女的禀报眉梢一横,责令婢女快些去寻人,宋放还小定然是不可能乱跑出府的。安排下去后,宋宁氏就走进了宋轩的房间里。   她靠近床榻,就看到一向与大儿子不亲近的小儿子双手双脚并用,死死抱着大儿子睡觉,口水流了大儿子一身。大儿子在睡梦中似乎被缠得有些不舒服,但好像安心了不少,眉头放松,漂亮的嘴唇上扬,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   虽然那天睡醒后,小宋放因为把墨水弄洒而被父亲骂了一顿,但他心情还是很好,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兄长也不是那么惹人讨厌,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嘛。   那他就勉强自己,多喜欢、再多喜欢他一点吧   宋轩番外:   宋轩做过一个梦。   荒诞的美梦。   说它荒诞,是因为他好像梦往一千多年后,在梦中得见历史。   说它是美梦,是因为梦中的景与人都如此真实,细节完整。在他的这一场梦中,百姓安康,山河永固,比他所梦想的最好盛世还要让人动容。   在梦中,宋轩发现自己附身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旁观着这个年轻人从高高的宿舍楼飞快疾跑出来,踩着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石地板一直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自行车”这些名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从未听说过,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路上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也正结伴往教学楼走去。到了教学楼后年轻人马上停下车锁好,飞快跑去教室。   “宋轩。”讲台上的老教授突然点名。   这具身体下意识回答,“到。”然后跑进教室在室友旁边坐好,再然后,这具身体就暂时由他接管了。   原来这具身体也叫宋轩啊,而且声音听着也与他相似。   不少女生听到“宋轩”的名字,都往宋轩看过来,目光打量,眼里带着赞叹或是倾慕之色。   这些人身上的穿着都很清凉,就连他自己也是,宋轩觉得有些古怪,安静垂下头,闭着眼睛回想,然后有一些零碎的片段突然全都涌到他的记忆里。   这些片段里,有壮观的山河之景,有辽阔的西北荒漠,也有欢笑的人家,还有非常大的像是盒子一样能容纳很多人行走的公交车……   他到底,来到了一个怎样的时代?   “好,点完名了,下面我们来上课。上一节课我们讲的是晋史,接下来就要到陈朝的历史了。”站在台上的教授推了推眼镜,沉声道。   陈朝?   晋朝应该就是他所生活的时代,陈朝是哪个朝代?是晋朝灭亡之后新建的朝代吗?   宋轩依旧低垂着头,但却在认真听着老教授的话。   “哇,讲到陈朝了。”   “喂喂喂,兄弟,今天是陈朝,别睡了。”   “靠,等了好几个星期,这节课终于到我男神女神了,还好我今天没逃课。”   原本安静的教室突然响起许多小小喧哗声,宋轩唇角不由轻轻勾起。   这样蓬勃有生命力的人,在他生活的时代还真是少见。   老教授已经习惯了。华夏古代史这种水课,工科学校的学生都拿来补作业或者抄实验报告了,也就只有在讲到陈太祖和期末考试那段时间他们才能比较认真一些。   “都打起精神没,精神了我就开始讲啦。”老教授笑道。   底下的学生都笑开了。   “好。”老教授认真起来,没有用ppt辅助,而是直接讲了起来,“陈太祖这个人,我想你们肯定不陌生的对吧。史学家对陈太祖褒贬不一,但在你们这些学生看来,怕是都把陈太祖当女神看了。”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女生大声道:“老师,她是我男神,还有宋轩也是。”   “哇,班长,是哪个宋轩啊。”有不嫌事多的男生喊道。   他们班里可也是有一个男生叫“宋轩”的。   话音刚落,叫嚣的男生就被女生狠狠刮了一眼。   又是一片笑闹声。   宋轩熟读史书,对于史书中的人物大都了解,却从未见过有女子称帝,如今听他们话中的意思,这个陈朝开国帝王竟然是个女子?而宋轩?   不知道为何,宋轩心提了起来,觉得接下来老师所要说的人与事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晋朝时期雅士风流,清谈论辩,在那个时代里世族势大,其中又以陈平宋氏最为矜贵雍容,历经几百载依旧站在世族顶峰统领世族。而在那个时代,陈平宋氏最为出众的两位人物就是宋氏玉郎宋轩,另一位就是陈太祖宋衡玉了。”   果然,他的感觉对了。如果这当真是历史,那玉儿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宋轩稍稍呆怔后,轻叹出声。   在谈宋衡玉之前,老教授先给大家讲起了宋轩。   自幼体弱,六岁清谈,琴棋书画俱通,十五岁时名动洛阳,史册称他有“玉人”之姿,因而有一个“宋氏玉郎”的美誉在。二十一岁那年与陈太祖定计平定羌人,二十二岁那一年强撑病体赶往雍城边境,用计四克鲜卑,捉拿鲜卑叶护,随后除鲜卑两万余军队,斩杀鲜卑可汗和叶护于阵前,更是名扬天下。   只可惜天不假年,他在二十三岁那一年病逝撒手而去,英年早逝令多少回顾史册之人为之叹息。   但他的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在临终前曾经为陈太祖留下遗计,陈太祖就是凭借着他留下的遗计平狄戎,除鲜卑,灭匈奴,定衍朝,一统乱世天下,后来更是开创了盛世。   “陈太祖与宋轩兄妹之情颇为感人,传闻说陈太祖本人就有定策之才,因为当年狄戎军队就是被陈太祖用计斩杀于狄卓山的,狄戎可汗也是被她用计杀掉的,但陈太祖本人却否定了这样的说法,她亲口所说,再重的名望她的兄长都受得起,而她开创了一场盛世,就是为了病逝的兄长。当然,这是野史所载,没有正史依据,我本人对这个说法也是持保守看法的,这应该是后人为了表现两人兄妹情深而写出来的。”老教授笑了笑。   历朝历代尤其是现下,有关陈太祖和宋轩兄妹情深的作品可不少。   老教授还打开ppt,给众人去看一份资料。   宋轩的心无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视线却觉得模糊起来,脑海里不断翻滚着这样两句话。   ——用一场盛世,悼你的辞世。世人若是回首盛世,便也同时在悼念你的名字。   “老师,我觉得这应该是真的,男神的字是安平,而陈太祖晚年为她所开创的盛世取名为安平,史称安平盛世不是吗?”底下有女生不赞同起来。   老教授笑道:“所以我说了自己持保守看法,这估计还要再等史料挖掘才能做论断。”   “反正我是信了。”宋轩的室友小声嘀咕道。   “是真的。”宋轩突然轻声道。   “嗯?”室友看了过来。   宋轩冲他笑了笑,又再次低下了头,有些长了的刘海垂下来,露出来的半边侧脸精致而美好。   “好了,我们接着来讲陈太祖。陈太祖的一生就要更为传奇了。她自幼出身陈平宋氏,同样是琴棋书画俱通,她在书画方面的造诣还要远高于宋轩,如今明初居士的真迹仅存有几幅于世,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真品,在座的倾家荡产都买不起那种。”老教授说话一向风趣,又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我们现在所喝的茶叶据说也是陈太祖最先炮制出来的,她还想出了用桃花酿酒的奇思,而且据说容貌也十分出众,当年她骑马入洛阳引得洛阳半城皆动,这可一直都是史册上的一番美谈。   “后来晋思帝还曾经称她与宋轩都是宋氏玉郎,两人合称宋氏双玉。到后来她执掌已经没落下去的宁卫军,哦,宁卫军你们应该也懂,历史上最有名的一支女子军了,几经起落虽然早就掩埋于历史之中,但曾经留下赫赫战绩,是一支非常传奇的军队。陈太祖算是马上帝王,在她担任主将后,宁卫军成长起来,后来羌人作乱,她就是靠着宁卫军作为踏板执掌左军,执掌左军期间又克狄戎。   “平狄戎,除鲜卑,灭匈奴,定衍朝,一统天下,开创盛世。史书上的这句总结十分凝练,她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这些,但除此之外,她还提高了女子的地位,鼓励女子走出家门从商从政,在她执政期间,大将军之位就是由何珈何将军担任,其中三公中的司徒林雅就是女性,此外还有宋素兰、俪静等人,全都是当时非常有名的将领官员。   “而且她还大力推广科举制度,任官唯贤,削弱世族地位,将权力收归朝廷,选官任官的权力也从世家手里彻底收回来。她推行的科举制度非常灵活,不同于后世死板的科举制度,在她的推行下,陈朝初年各行各业都涌现出了一大批人才……   老教授谈起陈太祖的功绩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啊。   终于,把能吹捧的都吹捧完之后,老教授端起一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总结道:“客观来说,史册之上对于陈太祖褒贬不一。毕竟她本是晋臣,最后却将晋思帝幽禁掌权,灭掉衍朝后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开创陈朝,不少史学家对于她这一点都是有些诟病的。但同学们,你们一定要注意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啊,当时可是晋思帝想要先杀了陈太祖的,你们说她反抗得对不对?!”   “对!”同学们大声笑道。   宋轩的室友凑过来,轻笑道:“学长学姐果然说的没错,我们这位康老师是陈太祖的脑残粉。没想到教授一把年纪了也追星啊。”   “陈太祖很优秀。”从他与她相交开始,就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   一统天下也好,开创盛世也好,他曾经设想的,她全都做到了。   “好了,铃响了,下课吧。”老教授挥手宣布道。   情绪有些激荡,突然,宋轩觉得脑子一阵剧烈疼痛,不知怎么的他的魂体被从身体里震了出来,一阵凉风吹来,一点点泯灭成光点。再睁开眼,宋轩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幼年之时。   又好像有点区别,比如他现在的身体比记忆中要健康许多,虽然还是虚弱,但并没有被批命撑不到十岁那一年。   宋轩难得有些茫然地站在人群之中,比记忆中年轻许多的母亲抿唇轻笑,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过去,柔声道:“轩儿,今日是玉儿妹妹的抓周礼,你昨日不是就说了想要好好看看妹妹吗?”   玉儿妹妹?   一惯淡然的宋轩不由睁大双眼,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趴在台上的小女婴。   小女婴似乎是感觉到他情绪的跌宕起伏,突然挣扎起来,把手往他这里努力伸。   宋祁怕女儿掉下来,连忙想要过去把女儿接住。   “玉儿。”宋轩突然松开母亲的手,抢先一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握住小女婴柔软白胖的手。   小女婴的手被小宋轩握住,突然就不挣扎了。   她乖巧地望着宋轩,露出一个非常非常大的笑容来。 第206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修)   一觉醒来, 衡玉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新的世界。   头有些涨疼, 衡玉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眼被收拾得很整齐但是狭窄昏暗的出租屋, 手撑着脑袋, 果断决定倒头再睡一觉。   这一觉睡醒后天色更暗了, 不过却感觉好受了不少, 衡玉摸索着床边的开关,把灯打开。   在骤然明亮的室内,衡玉闭着眼睛, 让系统将身体的记忆传送给自己。   原身的记忆涌入脑海里, 连同这个世界的剧情也一道传送过来。   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现代世界。   这个世界的剧情是小说里很常见的剧情,穷人家的女婴与豪富人家的女婴因为护士的疏忽在医院被抱错,本来天下地下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家庭就因此而出现了很多纠缠。   生活贫寒的原身从小就很努力,初三那一年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入市重点高中。而被抱错的另一个女生, 现在取名为齐思瑶,在高三那一年因为父亲生意重心转移的原因, 举家搬迁到h市。齐思瑶的成绩不错, 而且家里也有关系,她就这样被安排进了市一中,还插班到高三一班, 和原身在一个班级里。   原身长相出众, 但性格孤僻不爱说话,齐思瑶长相虽然没有原身出色,但她的长相走的是甜美系列, 气质出众性格温柔,家世又突出,很容易博取别人的好感,很快齐思瑶就在一班混得如鱼得水起来。   这样的两个人生活没有交集,在班上也没有任何交集,直到高三下学期市一模后的家长会。   齐思瑶的母亲成怀希过来出席齐思瑶的家长会,无意中碰见了站在教室外等父亲的原身,结果发现原身与齐思瑶的外婆年轻时候长得十分相像,当时就留了心。   成怀希的三弟成怀瑾素来风流,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任何子嗣,如果说当年他风流一夜不小心留下一个女儿也有可能,成怀希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但冥冥中还是有一种感觉在促使着她派人去调查原身。   最后一切真相大白。   成怀希与丈夫商量过后决定将原身认回来,反正齐家家大业大,完全娇养得起两个女儿。   知道一切的原身不愿意离开一直辛苦工作抚养他长大的父亲,但她心底也有心结在。   在齐家被教养着长大的齐思瑶落落大方,气质出众,一言一行都表现出了良好的教养。而她因为家里的贫穷和单身家庭等原因一直都有些隐隐自卑。   虽然原身对父亲感情深,但有的时候她还是会想,如果当年没有出现意外,现在这么落落大方气质出众的齐家大小姐是不是就应该是她了。   齐思瑶一开始也有些担心家人对自己的态度,在齐父齐母还有其他长辈的关怀开导下心态平缓了不少,偶尔也会去看望沈父,陪他吃饭,就只剩下原身一个人心结越来越深。尤其是她去齐家做客的时候,能敏锐感觉到齐父齐母对她的热情底下是不了解所造成的生疏,而与齐思瑶言谈之间却满是自然而然的亲昵。   这样的亲昵让原身意识到一件事——她没办法融入这个像是完整体的家庭,即使她才是齐父齐母的亲生女儿。   这样的落差让心结本就很大的原身更加看不开,没给原身太多调整思绪的时间,高考很快到来,齐思瑶发挥正常,她却严重发挥失常,从能考上a大的突出成绩滑到了勉强过了重点线。   齐父齐母想要靠手里的关系将原身送去好些的大学,原身却果断拒绝了他们,填了一个离齐家最远的大学,背着包和父亲一到离开了h市,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里扎根。   后来沈父生病,原身当时才大二,一直没有主动联系过齐父齐母的她打了齐父的电话,问他借了五十万给沈父当手术费。齐父在电话里直说这五十万是他给原身的生活费,不需要原身去还,原身却果断拒绝。   沉默片刻,原身就在电话里简单直接道:“如果说在最开始抱错就是一场错误,那么让我回到一个完全融不入的家庭就是第二个错误,还不如就让第一个错误一直延续下去。我对你们而言就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这五十万我会还你们的,你们也别来找我,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爸爸,你们和齐思瑶好好生活,也让齐思瑶别担心爸爸的身体。”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从生命最初,那就已经不是她的世界了,她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看破了其实也就这样罢了。   刚挂了电话,手机就有消息发过来,提示她卡里有五十万打了进来。   后面每一个月里,都会有一万块钱打入她的卡里,原身没有拒绝,她很清楚这些钱是谁给的,每一次卡里有钱打过来她都是把钱转到沈父的卡里,让沈父自己拿好。   此后一生,她的生活安稳平淡,有着爱她的父亲,有了爱她的丈夫,还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家大业大的齐家也只是一笑而过。   接受完剧情后,衡玉爬起来就着保温杯里的温水把退烧药吃下去。   很小的一面镜子就在她对面,衡玉抬起头,将长了不少的刘海往边上瞥了瞥,打量着镜中女孩子的面容,唇角微弯,即使她现在挺穷也不能阻止衡玉心情变好。   现在是高三上学期刚开学半个月。   衡玉从床上站起来,还觉得脑袋有些昏眩,她扶着墙缓了缓,好受许多后就去洗手间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服,拿上桌子抽屉里放着的几十块钱就要出门。   【零,你要去哪里】系统有些好奇。   “去网吧通宵。”衡玉捋了捋额前还有些湿的头发,脚步轻快走出出租屋。   市一中是不安排住宿的,家里比较近的学生就回家住或者由父母每日接送,家里比较远的学生只能在附近租房子住。市一中的高中部在老校区就读,学校附近一些老旧的小区环境很差,房租也低不到哪里去,每个月租房子对衡玉一家来说就是个不小的负担。   出租屋就在二楼,楼道的声控灯已经坏了,衡玉就着路灯的光走下楼,穿过拥挤的居民房,来到巷子里的网吧。   衡玉半个月前刚满十八,她开了通宵的机子,拿过身份证往里面走了进去。   这间网吧没有区分吸烟区和无烟区,一往里面走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场面,活生生像是舞台剧里放置有干冰。衡玉走到最里边寻到机子,把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扣紧,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原身没有电脑,衡玉打开网吧的电脑后,很快就下载了一个编程软件。   发家致富赚第一桶小钱钱从编写代码开始。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衡玉把编写好的代码往一个邮件发过去就不再理会。   距离机子到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衡玉点开股市研究起来,枯坐到早上六点半,她伸了伸懒腰离开网吧,在早餐店里买了两个烧麦一杯豆浆就往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快速用过早餐,把一直披散下来的头发全都绑起来,长又厚的刘海被衡玉夹了起来,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原身那有些粗苯的眼镜衡玉也没有戴,这具身体近似度数不高,现在坐在前排也是能看清黑板的。   收拾妥当,时间已经滑到了七点零五分,衡玉把搁在桌子上的书包背起来,走到楼下把自己有些破旧的自行车锁打开,踩着自行车往学校过去,正好踩着点进入市一中校门。   成怀希有些呆怔地望着校门口方向,齐绪成正坐在后面翻看着今早的报纸,发现成怀希突然不说话了,眼睛没离开报纸,出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没事,就觉得有些奇怪。”她刚刚目送着女儿进校园,余光刚好瞥见一个骑着自行车进入校园的女孩子背影,明明没有看清,但不知道为何,成怀希在那一瞬间心跳就是突然加快了许多。   “哪里奇怪了?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齐绪成手里报纸一合,有些关切地往成怀希看过来。   成怀希迟疑着点头,“应该是。”   “那今天你就别陪我出席上午的会议了,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补一觉。”   “也好。”   衡玉不知道她无意中与齐绪成夫妻碰上了,她踩着步子爬楼梯,刚好在铃响前走进教室。   班里的语文课代表站起身要招呼大家早读,瞥见有人从门口走进来,还以为是老师,一看之前直接吓了一跳。这是谁?   再一细看,更是吓了一跳。   之前他也知道沈衡玉长得好看,但人的容貌几分靠穿着几分靠气质,沈衡玉一直留着厚重的刘海戴着有些土气的眼镜,然后穿的衣服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件,气质又有些阴沉,再好的容貌都要打了折扣,现在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穿着,只是把刘海夹起来把眼镜取下来,语文课代表就觉得她变得好看了许多。   好看到……咳,语文课代表觉得自己得静静。   不少人也发现了衡玉的改变,互相拉扯交谈之下,教室大半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齐思瑶正在和同桌聊天,瞥到发生巨大转变的衡玉时不由一怔,她刚转学过来,班里的人还没认全,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衡玉。   这位同学长得……还真好看,是那种有些帅气的好看。   长相气质完全戳中她的点怎么办!!   衡玉直接无视了班上同学打量的目光,两天时间内顺利从阴沉低调学霸人设转换到了高冷学霸人设,即使变得比以前好看不少也都是生人勿近,很少有人主动上前与她交谈。   这样更合衡玉的心意,她乐得自在,每天早早刷完卷子后就是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两天后,衡玉去了趟银行查银行卡里的余额,发现卡上已经到账了一万五千块,她想了想,将卡里的两千块钱转到了沈父卡里,现在正好是傍晚休息吃晚饭的时间,衡玉就给沈父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松正坐在工地旁边搭建的移动平房外面吹风,吃着没有油水的晚饭,听到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把快餐盒往旁边一放,掏出老式手机接了电话,“玉儿啊,今天怎么给爸爸打电话了,是钱不够了吗?”   “爸,我钱够着呢,我是想和你说我最近编写了程序赚了些钱。”   沈松小时候家里穷,读完初中就出来跑工地了,没什么文化,但“编写程序”这个词还是听得懂的。没想到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他女儿也懂啊。   他没有怀疑女儿的话,衡玉学习的事情他都帮不上忙,只知道衡玉成绩在学校里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就是电视上说的什么“学霸”。   “赚了钱是好事啊,你就自己存着多吃点好吃的,明天爸爸发了工资就给你打钱。”   “爸。”衡玉在电话那头笑了笑,“我赚的钱还是挺多的。”   “多少啊。”沈松还是没在意,随口问道。   衡玉担心沈松一下子接受不过来,降低了钱数,“四千,我给你打了两千,剩下两千我拿来交房租和当生活费,你这个月记得吃好点,等我放月假就回去看你有没有长胖。”   “多……多少?”四千块钱已经够沈松大半个月工资了,他不敢置信地重复道。   “四千。”衡玉很有耐心重复道,“这只是第一桶金,很快我就能再多赚几笔然后给你打过去了。”   沈松有些晕晕乎乎地和衡玉挂了电话,都没心情再吃那快餐,快跑进房间取了银行卡就往工地外的工行跑去,一看卡里的余额整个人就更懵了。   沈松连忙给衡玉拨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被对面的人接了起来,“玉儿啊……你告诉爸爸,这会影响你学习吗,如果影响我们就暂时不写了,等高考完再写这个赚钱怎么样。”   沈松不怀疑自己女儿的话,他自己养出来的女儿他知道,虽然性格有些闷,但根本不可能碰什么坏事,这一笔钱肯定就是她自己写程序赚的。   “不影响啊,这一次我还能给你考个年级第一出来呢。”   这话沈松爱听,衡玉又说了其他事情,很快就让沈松笑得合不拢嘴地挂了电话。握着电话,沈松摸摸自己还有些饿的肚子,决定去大排档那里点一份炒粉加一个大鸡腿好好吃一顿。   这两千块钱可是女儿孝敬他的,玉儿说了让他吃好点养好身子,以后享她的福,沈松觉得自己今天没必要省那几块钱。   吃饱喝足回到工地里,坐在树底下乘凉的工友们瞧见沈松那欢喜的模样,一个人笑着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顺手抓起一把瓜子递给了沈松。   沈松接过来,搬了张小矮凳坐下,啃了两颗瓜子才笑呵呵道:“这不是我闺女赚了一些钱嘛,她就说要孝顺我,让我多吃点东西。孩子孝顺我当然开心。”   刚刚说话的那个工友不觉得一个高中生能赚多少钱,端起晾凉的白开水喝了两口,说道:“瞧你那得瑟样,不过你闺女是养得好啊,这么小就能赚钱了,哪里像我那儿子,嘿!”   另外一边,和沈松挂掉电话后,衡玉披了件外套,跑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两套新衣服和一台笔电,回到家里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第207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在市一中的生活逐渐平静下来, 对于重点高中尖子班的学生来说, 还真没太多闲心去关注学习之外的事情。   每个世界高中所学的知识总有不同,但学习技巧始终是不变的, 衡玉很快就把高中知识全都重新过了一遍, 悠闲考完摸底考最后一门理综, 就背着书包出校门, 回出租屋把电脑提起就去赶公车,坐着公车去寻沈松。   市一中每周末都放假,但衡玉一直都是一个月过来找沈松一次。沈松和以往一样, 接到衡玉发过来的短信后, 拍了拍手上的灰,和工头打了个招呼,“老陈,我闺女今天过来找我, 我今天早点休息哈。”   “好,去接你闺女吧, 也不差这几分钟了。”工头姓陈, 还是挺好说话的,低头搅着水泥,挥一挥手就让沈松离开。   沈松去水龙头那里把手和脸全都洗干净, 再急忙忙跑回板房那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到公车站的时候, 衡玉已经提着电脑、背着一个书包站在公交站牌旁边等着他了。   衡玉远远就看到沈松了,抬手冲他挥了挥,沈松一见到女儿, 那张还沾着些泥灰的脸上立马爬上了笑意,大力冲女儿挥手。只是他的目光慢慢就被衡玉手里提着的电脑包吸引住,一开始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习题,一上手才发现不对。   “玉儿,你这是……买电脑啦?”沈松震惊。   衡玉点头,“我这几天又写有编程赚钱了,把这次赚到的钱拿去买了一台电脑,以后就方便了。”   “哎,哎,有了电脑也方便。”沈松晕晕乎乎地被衡玉拉着去一家快餐店解决了晚餐,吃完晚餐沈松就带着衡玉回了他住的地方。   “哟,玉儿过来啦。”   “是啊,叔晚上好。”衡玉虽不认得人,但还是笑着和正坐在树底下抽烟的人打招呼。   沈松这些年操劳多了,身子骨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健朗,当年为了她母亲的病一直东奔西跑也没个固定的队伍跟着,现在的工作还是一个老乡帮介绍的,工资不高,勉强能糊口,毕竟现在的工作就是混个刚筋水泥,没太大技术含量,谁做都是可以的,工资自然上不去。   衡玉一路打着招呼走进板房。   板房不大,里面摆着两张小床,桌子上摆着一个已经跟不上潮流的笨重电视机,衣服全都装在了布质衣柜里,周围再摆些杂物,显得空间十分拥挤。   沈松找出保温瓶,混着矿泉水给衡玉倒了杯温水,“先喝口水。”   “谢谢爸。”衡玉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来,她暑假结束前几天从老家上来,基本都是在这张床睡觉的。   喝过水,衡玉手里握着纸杯,主动向沈松介绍自己正在做的编程的事情,再把现在的成绩告诉他,再三保证了绝对不会影响自己的成绩,沈松这才算是放下心。   在工地这边洗澡有些不方便,不过也还好,衡玉洗完澡后,松了松手指,把电脑打开正要开一局游戏。   “玉儿,你这是要开始敲编程了吗,正好让爸爸看一看。”沈松感兴趣道。   衡玉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手,鼠标从网游图标上一划而过,点开了编程软件。   她把自己之前敲好的两份代码打开,一一向沈松解释它们的功能。   “……很多软件的安全性能得不到保障,我这次做的补丁可以解决掉这个隐患。”衡玉说。沈松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很捧场地点头。   听自己不懂的东西实在催眠,衡玉瞥见沈松脸上的疲倦,笑着把电脑合上,“爸,你先去睡吧,我也准备睡了。”   沈松也没勉强,关了灯就睡了,衡玉等沈松那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将电脑重新打开,就着幽幽的光查看股票情况,她看着自己后台翻了一番的钱,松了松手指,切换到编程界面,继续敲着电脑。   与此同时齐氏集团很多办公室的灯都还亮着,就连董事长办公室的灯也亮着。齐绪成把眼镜取下来,两只手指揉着眉心,这才感觉自己好受一些。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齐绪成提高声音道:“进来。”   研发部门的负责人捧着一份资料快步走进来,“董事长,我们已经研究过那份补丁了,的确能够解决困扰我们多时的安全性能。”   齐氏集团原本是老牌的家电行业巨头,在电子行业新兴、家电行业没落后,齐氏集团上一任董事长,齐绪成的父亲当机立断决定转型,从而开启了齐氏集团的新篇章。   只是这些年科技高速发展,不少巨头科技公司同样崛起,齐氏集团在这方面略显疲态。为了扩充市场,齐氏集团这两三年开发了许多手机端应用,在这一块投入相当大。   这一次要推出的应用是采用了共享经济的概念,齐氏集团对这个项目前景非常看好,前前后后投入了不少钱,直到前段时间研发部门发现他们的应用里存在一个非常大的安全隐患,研发部门被这个隐患生生困扰了半个多月。   齐氏集团旗下的公司一直有开放专门的邮箱,接受各方对于他们旗下应用的意见,甚至公开表明接受各方编写的有用处的补丁。今天早上他们就发现一封邮件,里面编写的补丁恰好就和他们发现的这个隐患有关,花了许多时间核对之后,研发部门那边发现这个补丁是真的有效果。   齐绪成听到对方的话,眼前一亮,“对方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吗?”   齐氏集团现在野心勃勃,研发部门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各处网罗来的精英,但集他们之力花了半个多月都没能写出来的补丁,现在却被一个人写出来了,齐绪成心中已经动了招揽的念头。   负责人摇摇头,遗憾地叹了口气,“只留下了银行卡号,我联系了银行那边,只知道这是个海外的账号,没办法查到本人。”   “看来对方不想我们联系上他,也罢,你把钱往对方的卡里打吧。”齐绪成挥挥手,负责人就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衡玉自己在附近公园散步,就收到了齐氏集团打过来的钱。   看到上面五十万的金额,衡玉直接把钱都投到了股市里。   全市摸底考之后,衡玉各科成绩突出,直接挤掉常年稳坐年级第一的同学爬上了年级第一,同时也是本次摸底考全市第一。   成绩公布之后,衡玉发现她在高三一班人缘一下子好了许多。   问衡玉是怎么感受出来的?其实很简单。   比如说有人过来和她搭话,她依旧是之前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方在脑海里完成了一系列诸如“学霸都是高冷的——沈同学不是故意对我冷脸,可能只是被我的热情吓到了——她可能也想和我们亲近只是不好意思”的脑补,然后对着衡玉露出了更为和善的笑容。   衡玉:“……”   就连齐思瑶对她的态度也更加友好了,平常带了许多巧克力过来,也都会多分她一些。   分了巧克力之后,齐思瑶踌躇片刻,捧着刚刚考完的理综试卷,指着上面的一道题去问衡玉答案。   衡玉:“……”以前她考年级前二十的时候也没见齐思瑶来问她,现在只是考了一次年级第一而已,这帮孩子至于吗。   虽然心下难得有些无语,但衡玉还是给齐思瑶点拨了几句。   她的分析简洁明了,又有适度的扩展,很快就讲完了卷子。齐思瑶点头,又把卷子翻过一面,指着压轴的物理大题轻声道:“这一题最后一问,沈同学你做出来了吗?”   衡玉瞥了眼题目,把题目给齐思瑶讲了一遍,齐思瑶连连点头,很快又讲完了下一题。   对于高三学子来说,考试已经变得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摸底考的余热已经过去,很快就到了周测。   考完试后,齐思瑶也不等成绩出来了,把搁在抽屉里的进口巧克力一股脑都给了衡玉。   衡玉正在笔记本里画着股市折线图,被巧克力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吵到,偏头看向齐思瑶。   齐思瑶抿唇笑起来,“沈同学,你喜欢吃巧克力吗,我请你吃巧克力,麻烦你给我讲几道题好不好。”   衡玉:“……”   行吧,收下就收下,反正衡玉老师的讲题绝对值得起这个价格。   月底全省几所高校统考时,齐思瑶在班级的名次上升了七位,挤进了班级前十,在学校里的排名也前进了两百多位。衡玉则以远超第二名二十来分的成绩稳居第一。   成绩出来后,齐思瑶问衡玉问题更勤了,她出身在齐家,齐父齐母没有想过一定要她继承齐氏集团,但对于膝下唯一女儿的培养是很到位的,齐思瑶对于他人态度揣度十分到位。在这个班上,一些人因为她的家世下意识就亲近她,一些人则不把她当回事,沈衡玉对于这一切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这种无所谓态度有人会不喜欢,齐思瑶却觉得异常自在。   系统私底下一脸懵逼:【这是什么魔鬼发展节奏】   衡玉一本正经道:“大概是因为我太帅了。”说着,还用手指理了理刚刚剪短到半指长的头发。   【……】零什么都好,就是自恋这一点得改改。   不过齐思瑶的态度不重要,就算齐思瑶代替她当上了齐家大小姐那又怎么样?原著剧情里的原身都能将一切坦然视之,更何况是她。   这样的事情发生,被牵连进来的众人都是无辜者,没人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与其关心齐思瑶的态度,她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股市变化。   等到高三学生终于放寒假后,衡玉对着来出租屋帮她收拾东西,打算接她回乡下住的沈松说:“爸,我已经买好一套房子了。老家那也没什么人了,不如我们今年就在城里过年吧。”   沈松震惊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衡玉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话音未落,沈松就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买房了?”   “嗯。”   “我们家的?”   “对。”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沈松依旧恍惚。更让他恍惚的是,衡玉买的这一套房子还不是那种老旧的楼,而是新起的楼盘,三房一厅格局,除了位置偏了些没其他太大的缺点。   “玉儿,这儿的房价挺高吧。”   这套房子前户主已经装修过了,原本是拿来当婚房的,结果夫妻两因为工作原因搬到了外地,手里的钱不够,只能把这套房子卖了凑钱去工作的城市买房,刚好便宜了衡玉。   衡玉把紧闭的窗帘拉开,打开窗户透气,轻声向沈松解释。她没直说自己是全额买的房子,沈松自行脑补以为她只是敲代码赚了首付,瞬间平静了些。   等日后沈松意识到不对时,他心里也不会再惊讶了。毕竟在那个时候衡玉已经把自己的公司开得风生水起了。   比起开公司上市,全额买房什么的,似乎也都能接受了。 第208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过了一个短暂的年, 高三学生又要在书海里游泳了。   齐家祖宅就在帝都a市, 当年齐绪成与家族意见出现分歧,带着成怀希来到h市闯荡, 成怀希怀孕的时候正是齐绪成生意最困难的时候, 一直到生了孩子, 与家族那边关系和缓, 齐绪成的生意才算铺展开。   后来齐老爷子中风,身体越来越差,齐绪成本就是齐氏集团选定的继承人, 又有能力, 很快就从h市回去赶主持局面了。直到前段时间集团业务扩展,他才从a市赶来h市长住一段时间稳定局面。   齐思瑶原本还想在过年的时候邀请衡玉来齐家,但因为一家人要赶回帝都过年,只得作罢。   这天刚收假, 衡玉在飞快刷着寒假布置下来的试卷,齐思瑶就背着一个书包, 提着一大袋零食走进教室。   她给左右都分了一些零食, 给衡玉的则比较特殊,是一个包装严实的纯黑色礼盒。   礼盒比装手表的盒子还要小一些,盒子上写着一串很英文字母, 衡玉认出来这是海外很经典的一款服装牌子。   “衡玉, 你要不要打开来看看,前几天我和妈妈出国,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它。”   齐思瑶都这么说了, 衡玉将盒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款星空袖扣,正是这个服装牌子颇为经典畅销的一款袖扣样式。   星空袖扣的背景就是一片蔚蓝与漆黑并存的未知星系,间或点缀上一些星辰,稍稍露出地球的半边侧影,神秘与瑰丽并存。   “谢谢,很合适。”衡玉唇角微弯。   她素来很喜欢穿衬衫,这款袖扣又很配她的发型与气质,看得出来齐思瑶挑选得很用心。   “喜欢就好。”精心挑选的礼物被人肯定,齐思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状。   也难怪齐家长辈在得知她不是真正的齐家大小姐时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长相就很符合老一辈人的审美,性子温顺又落落大方,出去旅游连她都有了礼物,齐家其他人应当也都是有的。   过了几天,衡玉趁着齐思瑶迈入年纪前一百名大关时,挑了一款味道比较日常的香水回送给她。   百日宣誓之后很快就到了市一模。   考完一模后就是剧情里衡玉会与成怀希碰面的家长会了。   于是家长会这一天,齐思瑶原本还想把衡玉介绍给她家人认识,衡玉却直接不按套路出牌。   她现在稳居全市第一的宝座,在班主任那里特别好说话,直接就在一模成绩出来当晚过去找班主任,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向班主任请了今晚和明天的假,连着周末两天一共有三天假期,潇潇洒洒提着电脑背着书包跑回家里。   在没有超过齐家或是达到与齐家平等对话的地位之前,衡玉是不打算与齐成两家人碰面的。   至于以后如何……   避而不见不是她的风格,齐家成家都是家大业大,肯定有看财经报道的习惯,她若是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财经那边肯定会跟踪报道,她总不可能为了齐成两家人就一直不在公众面前。   就算被齐成两家人发现她的身世,她也绝不会与齐家有太大瓜葛。她的态度与原身差不多,如果双方相处还可以,那么偶尔吃顿饭也是有可能的,但她是绝不可能回齐家的。   既然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而且双方都无辜的情况下,一直错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做法。   一模之后是二模,高考前一个星期市一中彻底停课,让学生自由复习,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   衡玉自然背着包回到家,她到家的时候沈松还在外面工作。   最近在她的暗地牵线下,沈松和一个朋友牵头组了一支室内装修队,接一些小单子,工作比起以前混钢筋水泥轻松了许多,赚的钱也更多了,就是每天回来得比较晚。   高考还有几天,复习是不可能的,这几天都不可能的,只有在沈松回家时她才会装装样子。   “三带一。”   “飞机。”   “皇炸。”   沈松刚一进屋,就听到衡玉房间传来绝不陌生的游戏特效声音。   衡玉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打出去,完成了二十连胜的任务,就听到客厅的动静。   她立马把斗地主一关,悠闲晃出房间,自然而然冲沈松打招呼,“爸,你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   “今天的工作比较简单,大家手上动作就快些。”沈松顺口回了一句。上下瞥了衡玉一眼,调侃道:“斗地主还挺好玩。”   “是挺好玩,雅俗共赏嘛。”尴尬这种东西存在吗,衡玉一本正经捧起了斗地主。   沈松被她正经的神色逗笑,走了过去敲一记额头,“考完再玩。”   沈松被班主任打过好几次电话,都是在说衡玉的事情,虽然他知道衡玉成绩很稳定,但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是别分太多心为好。   衡玉点头。   二十连胜是寂寞的,她这几天肯定不会玩斗地主了。   玩起咬文嚼字,她可是行家。   考完高考当晚,齐思瑶就给衡玉来了电话。   父女两以前用的手机都是市面上一两百块钱的老式机子,之前过年的时候,衡玉不仅拉着沈松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还给两个人都各买了一台新手机。   电话里齐思瑶说话比在学校要活跃许多,听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成绩还是很看好的。   “这次物理压轴题正好能用你之前给我讲的一个方法求解,我觉得这回应该能超常发挥。”齐思瑶眉眼笑弯。   她知道衡玉的成绩进国内最好的大学a大肯定没问题,但她就很悬了,不过这一回超常发挥外加有竞赛的二十分加分,齐思瑶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也不知为什么,齐思瑶总觉得衡玉很神秘。有一些人的神秘会让别人心生惧意,有一些人的神秘却会让人心生好奇。衡玉对齐思瑶来说就是后者,她好像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又好像什么都了解,最初的记忆早已模糊,现在留存在她心中的衡玉的形象,自信而从容。   这种自信与从容,就和她父亲给她的感觉一样,来自于对自己实力的强大底气。   衡玉的长相特别符合齐思瑶的审美,家族培养出来的看人眼光让齐思瑶确信衡玉是一个十分值得结交的人,相处过程又愉悦自在,齐思瑶对衡玉的态度自然是越来越亲昵。   “对了玉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毕业旅行。”这才是她今天给衡玉打电话的最主要目的。   和衡玉一起参加毕业旅行啊,想想就开心。   “不了,我还有事情。”衡玉婉拒。   她最近正在统计教育类应用软件的大数据,将来她公司的第一款软件就打算在教育这一版块分一块蛋糕。   当下教育类应用软件充斥市场,但衡玉使用之后发现这些软件的实用性差了不少,网课公开课的形式风靡整个教育市场,里面却存在着很现实的一些问题——   很多学生看着简介和评论觉得适合自己就把这门课买了下来,买完之后又马上买了其他新课,结果手里的课程越堆越多,平常要兼顾学校的学习,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网课上,就造成了资源的浪费。   而且当下全国各地教材不统一,这也就导致视频里面的很多内容不具有普遍性,性价比相对来说并不高。   衡玉打算把书本的东西视频化,同时更加细化,让里面的内容更具有针对性。   这个工作量无疑非常大,但投入的钱不多,后续回报还高,若是做得好了,教育市场的蛋糕她一定能挖走很大一块。   当衡玉彻底完善好手头的计划后,就开始招兵买马从零开始。   这边,齐思瑶咬着吸管,百无聊赖看着窗外城市绚丽的夜景。   “怎么闷闷不乐的?”齐绪成把面前的甜点推到齐思瑶面前,往日齐思瑶最喜欢巧克力布丁,这一次却没什么胃口。   成怀希嗔笑,“真是个孩子,你那个同学没时间过来你也不能强求啊,而且你说她家境一般,让她跟着我们来伦敦不是让她不自在吗。”   齐思瑶咽下橙汁,“如果玉儿答应和我一起毕业旅行,我肯定会选国内的城市去旅游,妈,你女儿很聪明的,你别这么小看我。”   齐绪成笑,“一听这话就知道还是个孩子。”   齐思瑶吐舌,“谁叫我是你们的女儿呢,我再大在你们看来都是个孩子。”   “这话在理。”齐绪成给予肯定。   齐家三口人正其乐融融,另一边国内还是早上,衡玉正在与她寻来的员工敲定合同。   衡玉玩网游也不是白玩的,公司另外一个核心的程序员就是她在公会认识的。对方把学校里面的几个朋友一推荐,公司班底的雏形就形成了。   不久之后高考成绩出来,衡玉裸分加分都是毫无悬念的状元。   齐思瑶这一回果然超常发挥,有了竞赛加分之后a大没什么悬念了,只是想要去很好的专业还要看运气。   八月初齐思瑶就拿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她选的专业是历史系,衡玉则进了金融系,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衡玉就马上去了a市,她公司其他员工都已经在a市那边等她了。   由于她在沈松面前塑造的形象仅仅只是一个敲代码赚了几笔钱的乖女儿形象,衡玉暂时没有把自己组建公司的事情告诉沈松,提前去a市她说的也只是去帮一些公司发展编程业务。   沈松不了解行情,被衡玉一阵忽悠信以为真,就让衡玉去a市了。   另一边成怀希与齐绪成刚好也在聊着学习的事情。   成怀希问道:“思瑶如果考上a大,我们一家要不要搬回帝都?”   他们之前是因为生意的原因过来h市,女儿不想和他们分开,就从a市那边转学过来。现在生意已经稳定,如果女儿考上了a大,她和丈夫要怎么打算。   齐绪成摇头叹息,“公司最近打算在教育应用市场上插一脚,估计我还要在这边多呆两年。”   这个问题成怀希私下也是考虑过的,她点头道:“也好,思瑶在帝都那边有爸妈大哥他们照看,不会出什么事,我就留在这边陪你。” 第209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齐思瑶以为她和衡玉在同一所大学, 两个人肯定能经常在一起吃饭逛街。   虽然衡玉多半时候会拒绝就是了。   但是, 齐思瑶估计错了a大课程量,也估计错了衡玉的忙碌程度, 她每次找衡玉, 衡玉不是在上课, 就是在帮教授整理资料, 或者是在忙着创业。   偶尔碰上对方在咖啡厅,齐思瑶跑过去才发现,她一个大美女还没有平板里的股票线图好看……   明明两个人都是大学生, 衡玉的生活彻底排满, 她怎么就这么闲呢。   齐思瑶无意中和衡玉这么一感叹,第二天就收到了衡玉送给她的礼物——   她帮齐思瑶罗列了历史系学生需要研读的国内外著作,推荐了她几个社团,还把历史系两位教授推荐给齐思瑶, 让齐思瑶时不时去这两位教授的选修课上混脸熟,以后有机会跟着这两位教授做研究就最好了。   齐思瑶捧着衡玉打印出来给她的单子, 眼睛明亮异常, 感动过后,她看着密密麻麻的印刷字,突然又有些无语。   齐思瑶:“……玉儿, 你对历史系怎么这么了解?”   “历史类的著作我有研读过, 社团这个在学校论坛找一找就知道了,教授的事情可以在学校官网查。”衡玉给的解释非常官方。   不,她其实不是很想了解这个, 她只是很想感叹衡玉的效率。   “要我监督你吗?”衡玉体贴问道,“我看股票的时候你可以在旁边看书。”如果小弟有上进心,她这个老大还是挺欣慰的。   是拼一把好好学习然后可以陪着衡玉混还是要咸鱼,齐思瑶纠结之下,扁着嘴开启了自己的学霸之路。   把两位教授的生平与著作大致了解一番后,一天,齐思瑶激动道:“玉儿,我以后想考张震华教授的研究生。最近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系里一位学长告诉我张教授最近开展了一项有关古代朝代兴衰更迭的命题研究,除了研究生,他还想要找两个本科生参与进来。”   “不过……”齐思瑶话音一折,又有些沮丧,“这两个人选肯定是从大二大三里面选,我现在才大一下学期,根本没学到什么,张教授肯定不会选上我的。”   两人正在咖啡厅靠墙的角落,衡玉面前摆在一本很厚的股票分析类书籍,她侧耳听着齐思瑶的话,挑眉道:“你很想参与进去吗?要知道本科生在里面主要是打杂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要搭在里面,嗯,收获当然也会有。”   衡玉的评价很中肯。   齐思瑶一听这话,就觉得衡玉会有法子,她肯定点头,“很想很想。”   衡玉抽出被压在最底下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手上的笔由横转为竖直,在纸上画下长长的一条线。   “这是一条线。”   “……”齐思瑶沉默片刻,点头,“对。”   它的确是一条线。   衡玉无奈笑笑,在上面标了几点,“我用这条线类比我华夏上下五千年历史,在这条线上,无数人的悲喜与命运起伏其中,无数王朝的兴衰更迭也在其中。有王侯将相在这条线上起舞,为这条线延展出无限支路。”   她笔尖往上画出长长一道延展线,随后分出很多道树杈。   “什么是天下大势,也许有人会说,王侯将相的意志就是天下大势,但根源上,民心所指才是天下大势。百姓希冀天下太平,再纷乱的世道也有走向统一安稳的时候,百姓希冀朝代灭亡,王朝就走到了末路……”   衡玉在某一世曾经就读过历史系,而且她还曾经一次次创造历史,让后人为她而疯狂,她对历史的分析十分鞭辟入里,水平远远高于a大历史系的很多教授。   从一条线上延展出无数可能,一个小时里,衡玉给齐思瑶灌输了有关古代兴衰的基本框架。   如果说历史这样东西,此前对齐思瑶来说是蒙上了面纱起舞,现在她就已经初窥门径了。   “历史真奇妙。”齐思瑶感慨。   衡玉把笔记本合上,评价:“历史本就有让人为它疯狂的魔力在。”   随后几天里,短的时候讲上半个小时,久一点就是一个小时,在这方面衡玉并不吝惜自己的时间,偶尔还会提出一些具有启发性的问题引导齐思瑶思考。   十天之后,张震华教授从b市参加为期一周的学术交流会回来,就开始选助手。   报名的基本都是大二大三,齐思瑶算是大一独苗苗。   她的表现比起其他人并不算是最出色的,但她对历史框架的构建绝对比大二大三学生要好,即使她并没有把历史系的课本学完。   对张教授这样地位的学者来说,比起那些细碎的知识,他更看重的绝对是一门学科的地基。   高楼平地起,没有地基何谈高楼。   结果出来,齐思瑶喜得要抱住衡玉猛亲几口。   当然,图谋是不可能成功的。衡玉往后退一步就差点让齐思瑶狠摔一跤,关键时候还是身体平衡性起到作用。   齐思瑶也不管,她后面给爸妈爷爷奶奶还有堂兄堂弟他们都打电话说了一遍,齐爷爷对衡玉这样出色又与孙女交好的晚辈十分好奇,但衡玉还是在电话里拒绝了齐思瑶的邀请。   她现在是真的忙到分身乏术。   原因很简单,耗时大半年研发出来的“酷学”app已经进入内测阶段。   以“酷玩酷学”为口号的教育类应用软件,绝对只此一家。   衡玉非常大手笔,她手上资金不足,直接找上了风投,把从风投那拿来的大半钱都投入了广告宣传之中。   “老板,你这手笔也太大了。”研发部门部长感慨起来。   “酷学吸金的能力稍有不足,但它是挤占教育市场的一项利器。酷学完善之后,我们研究的其他学习软件也能顺势推出来。”衡玉解释了自己的用意。   这大半年里,除了酷学外,他们也研发出了其他的应用。   而且……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她的公司现在只是租了写字楼的一层楼,在这栋写字楼对面,高新区正在飞速发展,诸多科技产品在里面研发。   酷学只是增加公司公信力的第一步,当下市场中最赚钱的生意里,科技产品一定在其中。   在被流放到这些世界之前,她可是时空管理局研发部的负责人。   在时空管理局的记忆模糊得差不多了,不曾遗忘的,就是她所学到的知识。   将远超时代的技术简化之后,结合到现有技术上,必有无数人会为这样的技术而疯狂。   没有人能够抵挡科技的魅力。 第210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暑假很快到来。   衡玉最近还走不开, 沈松手里的工程也没有收尾, 要一直忙到八月份才能结束,衡玉给沈松打了个电话, 父女两沟通之后, 沈松决定八月中旬再来a市。   为了把戏做全套, 衡玉往家里搬了一堆与科技相关的书籍, 网罗了许多科学家的学术论文,还多修了一门工科学位。   以前衡玉与沈松通电话,最常给他灌输的话就是有关自己性格转变的原因。   比如, “爸,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长处只是学习,后来发现自己在编程方面很有天赋,就变得越来越自信了。”   这里该说一下父女两的关系。   沈松对女儿很亲,但女儿小时候一直在乡下和奶奶住, 他与妻子则到省城工地里干活,女儿十岁时, 妻子被诊出患有胃癌, 几乎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那段时间他一直在陪着妻子奔走各地治病,家里一贫如洗, 妻子也在原身十四岁那年撒手而去, 没过多久,在老家的母亲也病逝了。处理完两人的丧事,女儿又上了高中, 在市一中那里上学每个月才回来一次,沈松为了赚钱养家起早贪黑,父女两很少有机会沟通。   说起熟悉来,他并不够熟悉女儿。记忆中衡玉比较沉默,现在落落大方又充满自信,这样的变化过程在班上同学看来是一个快速的过程,但在沈松那里,却并非如此,而且女儿变得比以前开朗,变得与他更加亲近,沈松自然开心,完全就没有怀疑过其他事情。   上了大学后,衡玉在电话里提到的内容就变成了诸如“老师们都说我的科研天赋和对股票的敏感程度十分出众”“看书自学也挺好的,学校里什么想要的资料都有”“公司现在研发出来的主打应用酷学,它的概念就是我提出来的,具体设计那里我也出了很多力”……   不断洗脑之下,一年多的时间里,沈松的想法已经完成了过度,对“我的女儿越来越自信——我的女儿编程厉害,对股市敏感,还喜欢科研——我的女儿靠着编程和炒股赚的钱成为了公司的负责人”这一过程恍惚恍惚着就彻底接受了。   等沈松来到a市后,衡玉带他玩了几天,还带他去公司参观了一遍,沈松还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间很小的办公室,里面挤满了一些小员工,但实际上衡玉直接大手笔租了写字楼的一整层。   沈松咽了咽口水,“玉儿,这得不少钱吧。”   “爸,你别担心,我能应付。”衡玉笑着挽起沈松的手。   沈松细细打量衡玉,从五官再到一些面部细节,这就是他的女儿。   他握紧了衡玉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前进脚步太快太急,他看得眼花缭乱也看不过来,但这的确是他的闺女,是他的骄傲,无论是那个沉默内敛的孩子,还是现在这样神采飞扬的公司负责人,都是他的骄傲。   “想做什么就做吧,爸爸会一直祝福你,无论你做到什么地步,你都是爸爸的骄傲。”   成与败,是留给外人看的,他看到的,是女儿的付出与艰难,并为此而深深骄傲。   沈松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他要赶去完成下一笔任务。   等沈松走后,a大也开学了,衡玉闲暇时间都在忙着怎么与唐家搭上线。   帝都之中,齐成两家也算不错,但还当不得帝都中的一流企业,不然齐绪成一个公司董事长怎么也不可能离开a市前往h市坐镇,在那里发展集团业务了。   而衡玉想要设计的东西,其实是一款具有跨时代意义的手机,她希望能与一个很有实力的家族进行合作,而且这个家族的领导者必须不受家族其他人的制衡,如此才能保证他说话的分量。   所以衡玉选中的人是唐家。   唐家作为传承几十载的大家族,有其他家族难以匹及的地位,但也有着属于自己的辛酸历史。   唐家现在的家主唐继年膝下仅有一子一孙,妻子死得很早,儿子死于一次意外,孙子则死于先天性心脏病,如今七十岁的老人身边奉承的族中晚辈,大都是与唐家已经关系颇远的远方亲戚,而他们之中,多为私利,少有真心。老人家是国内电子购物领域的开拓者之一,当年曾经开创了一个时代,当时身边妻子尚在,儿孙亦在,晚景却有些落寞。   所以唐继年如今很少出现在媒体面前,只有发展越来越稳健的唐氏集团,依旧在书写着他的辉煌。   对于这样的老狐狸,感情牌可以适当打一打,但最重要的还是能拿出足够打动对方的计划,所以整理了很久,衡玉终于将计划整理完全,最后定稿时,她的笔尖停在了产品名字一列上。   “系统,我们穿了那么多个世界,我好像还没给你取过名字。”   【系统有编号】   “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系统假装死机。   “这么难以启齿?我记得你是第四代系统,你的编号……难道是4444?”   系统还是不说话,衡玉点头,“那我知道了。”   死机不成,系统保持咸鱼状,【嘤嘤嘤,当年管三告诉我我这个编号不好找主人,然后就把我扔来给你了,为了让你不嫌弃我,管三还让我不告诉你】然后衡玉一直没问过,它就更不可能主动提起来了。   衡玉:“……”   管三这个系统管家,她隐隐约约记得它最大的爱好就是修时空管理局的暖气……   虽然衡玉一直不明白管三为什么会添加有这种奇怪的设定。   没想到除了修暖气,它还喜欢教导新统这些事情……   “是我的错,我早就该给你取个名字的。”   系统激动,【零,我早就想过了,要给自己取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说完,系统可疑地顿了顿,扭捏道:【你觉得天霸怎么样】   衡玉直接秒杀,“你就叫zero,英文的零。”   【噢噢噢,感觉是比天霸有文化】它这个名字和零一样呢,而且还压了其他系统一头,美滋滋。   衡玉默默把系统拉小黑屋,然后在文件名字一列填了“zero”。   转了转手里的笔,衡玉将笔盖合上,打开电脑,编了一份邮件发送到唐继年个人邮箱里,里面提到了有关唐氏集团出现的弊端,邮件尾端,只有“zero”这一落款。   唐继年每晚用完晚饭散完步后,都会到书房坐两个小时处理公司的事务。他照例打开私人邮箱,在那些全部有备注的邮箱里,一封起名为“唐氏弊端”,发件人为陌生人的邮件让唐继年起了些兴致。   他点开来看,瞥了几眼,神色稍微端正些许,看完之后目光在“zero”上停顿片刻,便把邮件关掉了。   邮件里面的内容是不错,但也只是不错罢了,zero寻到他的私人邮箱一定有要事,最近他也没什么事情要忙,就等着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吧。   第二晚,邮件依旧在论述唐氏集团的弊端,只不过更加深化了。唐继年的兴趣稍稍被引起。   第三晚,第一句话对方就一针见血给出结论,“唐氏集团弊病极深,若是再不转型,五年时间会失去一流地位,十年时间则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   互联网时代,繁盛极快,衰落也如是。   话锋一转,邮件后面的内容就变成了介绍一款新概念手机。   所谓概念手机,其实是为了展示公司实力、吸引顾客注意力而特意设计出来的产品,实用性上没有太大的追求。   唐继年一开始以为这仅仅只是一款新概念手机,因为在介绍中提到,这款手机附带有芯片,实行的是一芯片一机主制,若是机主手机离身,对着芯片轻声念密码,芯片就会自动检测机主当前情况……   此外,娱乐至上的时代里,这款手机的智能系统智能程度远高于市面上比较呆板的语音输入系统……   当下,年轻人在城市里忙碌,对于养宠物陪伴自己这一行为变得热切起来,但养宠物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一些人会照顾不好宠物,云宠物的概念也由此出现。智能系统的功能与云宠物类似,但远比云宠物要强。它能陪伴孩子,为孩子过滤掉网络中不好的内容;它能陪伴成年人,当成年人最忠实的听众,并且能为成年人分析问题,在网上寻找一些相关的帖子;它能陪伴老人,在老人身体不适或者外出时做出适当提醒……   唐继年想,这种手机,是彻彻底底的概念手机,连研发出来都不可能吧。   但在邮件末端,zero留言道:“唐先生,要一起来创造奇迹吗?您当年最先拉开国内电子购物的帷幕,掀起了狂潮。有人说您老了,一个时代过去了,要不要陪我这个神秘的年轻人,再一起创造一个时代。”   唐继年慢慢坐直了身子,随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这款手机真的有实现的可能吗?   岁月刻下痕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意。不得不说,zero提出的手机以及这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很打动他。   他第一次回复了邮件,与对方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一个很平常的周三上午,衡玉来到她惯常坐的咖啡厅靠窗位置,对着已经提前到的老人打了个招呼,“抱歉,刚刚有些拖堂。”   如果不看背景而是单纯看脸,唐继年的长相很温和,就是一个慈眉善目的长者,他坐在a大校园的咖啡厅里,和学校里的老教授没什么区别。   唐继年看着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zero,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这样的年轻人,真的有可能研制出那款手机吗。   衡玉好像是完全看穿了对方的想法,神情自若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沓不算薄的资料,直接递到唐继年面前。   “您先看,我去点两杯饮料。咖啡厅面向学生,没什么太好的咖啡,也许您需要一杯橙汁?”   对方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依旧进退有度,唐继年又有些相信衡玉的能力了,“那就一杯橙汁吧,常温,无糖。”   衡玉点了一杯橙汁一杯咖啡,体贴地在吧台旁边站着。   现在是上午十点半,这个时间咖啡厅很少人,她点的东西很快就做好了,衡玉亲自把东西端过去,没有打扰唐继年,自己边喝着咖啡边处理事务。   两人各做各的,一直到十二点,衡玉把平板放好,含笑对唐继年道:“唐先生,已经到饭点了。您想吃什么?”   唐继年不挑食,“咖啡厅里应该有意大利面吧,我们现在这里解决午餐怎么样。”他晃着手里的资料,已经只剩下几页内容了。   点来意大利面,唐继年还是先把资料看完再解决意大利面。两人的用餐礼仪都很好,沉默着吃完面,唐继年推了推眼镜,感叹一句“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吗”,就自顾笑了笑,冲衡玉点头,“一起坐了那么久,还没有互相做过自我介绍。”   衡玉也不戳破。若是她的计划没有打动唐继年,唐继年是不可能听她做自我介绍的,现在两人做了自我介绍,已经可以说明她搞定唐继年了。   “a大金融系、电子工程系大二学生,沈衡玉,同时也是梦初公司的负责人,酷学这款教育类应用软件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产品。”衡玉伸出手。   唐继年回握她,“我很期待见到互联网新时代,也许今天的会面,不久之后会被媒体称为历史性的一次会面。”   两人松手,衡玉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第211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两人碰面两个多小时后, 话题方才真正转移到正事上。   唐继年就资料上一些内容提出疑问, 衡玉给予答复。   他翻开到资料第五页,资料上没有做有任何的标记, 唐继年却还记得自己刚刚看到的话, 他的指尖停在外接芯片造价估计边上, 抬头询问, “外接芯片这种东西在军工行业比较常见,没办法普及到民用行业,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它的造价极高, 不利于民用行业的市场推广。你给出的预算却很低, 是有进行相关改进吗?”   衡玉点头,“是,这款外接芯片依托于智能系统,这可以大大降低它的研发难度, 成本自然会降低。最难的其实就只是把智能系统研发出来,大半的经费也都是会花在这一点上。”   唐继年翻过一页, “你在策划书里说, 外接芯片可以放置在贴身物件上,可以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我设想的外接芯片是可以放置在贴身首饰上的,比如我手上戴的这条手链的珠子里。”衡玉把手抬起来, 隐在衬衫袖子后的玉石手链露了出来, “当然,像军工行业一样把芯片植入皮肤表层也是可以的,不过鉴于手机太过普遍, 这只会对一些特定人群这么做。”   身份特殊、有被绑架威胁的人,才需要把芯片植入得隐蔽,对普通人来说是不需要的。   唐继年意味深长的看了衡玉一眼。   衡玉不动声色地微笑。   这项技术,可以在手机上使用,也可以在其他行业推广,手机只是第一步。   衡玉继续道:“当然,在这方面这项技术还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也有不适用的地方,但这并不妨碍它的实用性。”   “还有一点,这款手机……”唐继年低下头瞥了一眼,“嗯,zero这款手机,最核心的内容其实就是它的智能系统,百分之八十的功能都依赖于系统来实现,你现在提出的只是一种理念,并没有取得实际成果,我怎么肯定你一定能做出来?”   “这就要看唐先生的眼光了。现在是我在寻求投资,若是您觉得这项计划还有可圈可点之处,便与我合伙建实验室,我会努力做出成果,若您觉得这只是一场空谈,无论我怎么解释您都会心底存疑的。”   唐继年盯着她,衡玉回望,两个人的目光不避不退,最后是唐继年先行移开了目光。他开口赞叹,“你很适合商场,也很有底气。”   “多谢夸奖。”衡玉照单全收。   唐继年突然朗声笑起来,七十岁的老爷子笑声里满是中气,“你的商业策划书写得很好,虽然年轻却已经到了火候,比那些家族倾力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也不遑多让,但在上层家族里,我似乎没听过沈这个姓。”   衡玉与唐继年对视,笑得锐利又从容,“资源被垄断在少数人手里,但也有很多人正在努力打破阶层。前二十年未闻沈氏之名,怎知往后几十年不是沈氏盛况。”   这样骄傲的孩子啊,唐继年喟叹,“我出的钱,一半是为了这项计划,另一半则是投资你。”   “无论是投资这项计划,还是投资我,您都绝不会失望。”   唐继年又笑了起来。   拿到投资,衡玉接下来的口吻直接变成资本家的口吻,“您刚刚同意投资,就是说明您同意了最后的股份分配,我可以这么理解对吧。”   唐继年重新瞥了一眼条款最后一页,笑,他投资这么多钱也只能拿到最多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对方实在是一个要众人顺她而为的人啊。   不过也只有这样坚定的人,才能成大事。   唐继年抽出挂在西装口袋上的钢笔,在条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意见统一。   “合作愉快。”衡玉站起来,伸出手。   “合作愉快。”唐继年也站起来,回握对方。   由唐家出资的实验室正在修建,酷学这款学习应用内测阶段取得良好反响,很快就顺势推出公测版。   与酷学绑定的其他几款教育类应用软件一道被推出来,短短一个月,酷学的下载次数就破了十万,常驻用户已经达到了上万人。   随着时间过去,口碑不断积攒酝酿,酷学的用户数还在继续暴涨。   酷学对衡玉来说,只是一档顺利进入市场的软件罢了,她把事情全都交接给负责人,自己私底下不断完善系统设计图,等着实验室建成正式去研究手机。   齐思瑶暑假也不得闲,经常要用假期的时间去帮教授整理资料,好不容易得了空,就过来咖啡厅找衡玉聊天。   “好累啊,不过忙活了两三个月,现在已经有些成果了,最近这几天我总算能好好休息了。”齐思瑶吸了口橙汁,托着腮感慨。   衡玉听她的吐槽,顺手把摆在桌面上的书翻过一页。   “玉儿,你最近忙的事情顺利吗?”   衡玉点头,“挺顺利的,拉到了一笔大投资。”   齐思瑶扁嘴,拿着吸管上下戳着橙汁,“你要投资怎么不找我,我可以帮你拉我爸还有外公那边的投资。”   “拉到的那个投资人会更加合适。”   “反正拉到就好。”齐思瑶倒也没纠结,她想了想,询问衡玉,“过两天在海盛大酒店会有一场聚会,里面有很多商业名流都会出席,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我三堂兄没有女伴,他原本不打算去,不过你去的话可以拜托他带你进去。”   衡玉抬头,停下翻页的动作,“海盛酒店,是唐老爷子七十大寿吗?”   “咦,好像是,玉儿你知道吗?”齐思瑶反问。   “我已经被邀请了。”唐老爷子亲自邀请她,让她作为晚辈,到时候跟着他一起出席。   有能力的人,对于其他有能力的人,要么是被挑起战意,要么是会加倍欣赏。唐老爷子已经不再年轻,看待她就像是看待一个非常欣赏、非常值得培养的晚辈,并不介意给她多几个机会。   对于像她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出现,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绽放光芒。   晚宴当日,周六。   齐思瑶、齐思乐两个女孩子用过早餐就和齐思铭一道出门去做造型了,等到下午把造型做完,车子没有直接开去酒店,而是开去了机场。   齐绪成把副驾驶的门打开,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西装,坐进了车子里。   齐思瑶眼前一亮,“爸爸,你怎么过来了。”   齐绪成理了理自己的领带,解释道:“爸爸与唐氏集团有一笔交易,交易临时出了些变故,刚好唐老爷子整寿,我在b市忙完谈判就从那飞过来了。”   “难怪铭哥哥一个人要带我们两个人去做造型,竟然也不早些和我说。”齐思瑶反应过来,不由得白了齐思铭一眼。   齐思铭眼睛直视前方,但也能猜到齐思瑶的反应,他笑道:“这样才有惊喜嘛。”   这个解释勉勉强强算过关,齐思瑶把齐思铭抛到脑后,凑到前面与齐绪成聊天。   “对了爸爸,我经常和你们提起的衡玉她今天也会出席酒席,到时候我把她带来给你看看。”齐思瑶突然想起来这件事,连忙说道。   女儿和自己视频,十句话里有四句话都离不开沈衡玉,齐绪成、成怀希对这位努力上进的晚辈十分有好感,一直期待着能与她碰面,只可惜没什么合适的机会。   “爸爸很期待,你每次都把那位沈同学夸来夸去,我和你妈妈早就想见一见那位同学了。”齐绪成对于女儿与沈衡玉结交非常支持。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齐绪成夫妻又不期待她继承家业,齐思瑶没有压力,上进心就稍显不足,现在在衡玉的带领下不知道多上进。   齐家的女孩子不上进也没什么,但能上进当然最好了。   车子开到海盛大酒店,停在门前,酒店守在门前的保镖过来为齐思瑶等人打开车门,齐思瑶踏着高跟鞋踩在红毯上,自然而然挽住齐绪成的手臂,一行四人走了进去。   在门口帮忙迎客的人是唐老爷子颇为倚重的公司副总。   齐绪成看到这一人选,眼睛闪了闪。这么大的日子,选来迎客的人不是自己的亲戚,而是一个倚重的外人,看来唐老爷子并不属意让他族中其他晚辈接替他的位置。   副总看到齐绪成,迎上前笑称“稀客”,互相寒暄几句,齐绪成等人走进酒店。   入场的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开始,晚宴正式开始的时间是晚上七点,进了宴会后,齐绪成就去找自己一些交情不错的生意伙伴聊天了,顺便把齐思瑶介绍给他们。   介绍了一圈后,齐思瑶寻了个借口走开,她要去找衡玉。   端了杯红酒,齐思瑶边走边望,时不时与一些朋友打声招呼,晃完一圈还是没见到衡玉的身影。   【玉儿你还没到吗?】齐思瑶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用社交软件很难及时联系到衡玉,齐思瑶与衡玉联系基本就是靠打电话与发短信。   她正等着回复,酒会各处明亮的白灯一瞬间全都灭掉,只有五彩的光还在交相辉映着。   在众人东张西望时,角落有钢琴声流淌而出,优美的琴声平复了宴会的一些小骚动。   二楼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是黄色昏暗的光,随后,光线渐渐变亮,一楼的灯也由黄色向白色过渡,五彩的灯光则是相反的进程,逐渐由亮转灭。   酒会又重新亮起来。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楼楼梯上。   唐继年西装革履,一头银发一丝不苟输到脑后,左手撑着一根拐杖,一位穿着灰色西装的年轻姑娘挽着他的右手,搀扶着他自二楼慢慢走下来,唇畔的笑婉约柔和。   缓步走下楼梯的年轻人齐思瑶熟悉得很,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不同以往打扮的衡玉,目光露出赞叹。   一瞬间联想到很多东西,难道玉儿的合作伙伴是唐氏集团吗?这也太厉害了。   齐绪成不知为何,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直到齐思瑶走过来,牵住他的手臂,努了努下巴示意齐绪成,“爸爸,那个人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来的衡玉。”   “爸爸看着她觉得有些面善。”齐绪成突然没头没脑说道。   齐思瑶一怔,随即抿唇笑,“可能是你爱屋及乌吧,经常听我提起她,就自然而然对她有了好感。”   不对,不是这样,但却没办法去解释那种感觉,齐绪成摇了摇头,把有些乱的思绪放下,目光移到了唐继年身上。   他今天来的目标是唐继年。   “那是谁?是唐家的小辈吗?”   “唐老爷子与唐家旁支关系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   “莫非这是沧海遗珠?”有些熟悉唐老爷子儿子风流程度的人猜测。   唐继年被衡玉扶着,穿过人群让出来的道路,踏着台阶,自己走到酒会正中央位置。   酒会里的灯光又渐渐暗了下来,调到合适的亮度,唐继年整了整话筒的高度,开始发言。   “今天很高兴大家能赏脸来我这个老头子的生日宴。”唐继年笑着道,底下一片掌声。   “我年轻的时候一事无成,步入中年开始创业,几经失败,四十八岁那年发现互联网的商机,开始试水这个行业。创业的艰辛还历历在目,现在我却已经七十岁了,想不服老都难啊。”   众人还以为他是要宣布退位什么的,但老爷子这段话只是因为与衡玉的交谈而有感而发罢了,说完之后,他就把话题一换,说起场面话。   “诸位好好玩,希望今天能给大家带来宾至如归的体验。”结束了发言。   唐继年走下台,一些关系亲近的合作伙伴凑过来,他领着衡玉,打算把她介绍给众人。   “这位是?”兴宁国际的董事长礼貌地看向衡玉。   “我最近投资了一个项目,这位是我的合伙人。”唐继年乐呵呵道,似乎并不知道他这句话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冲击。   “诸位前辈好,我是梦初公司的负责人沈衡玉。”衡玉顺势介绍起自己。   一些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梦初”这个公司没听说过,好像是一个小公司吧。   只有一位老总突然灵光一闪,“酷学这款应用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吧,我儿子在家一直用这款应用来学习。我了解过一些,觉得这个应用非常有想法,如果沈姑娘要进一步合作推广,可以与我私下好好交流一番。”他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衡玉。   衡玉接过,“这是我的荣幸。”   有人递了名片,虽然其他人不认得衡玉,但也不妨碍他们的判断,能被唐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还能让老爷子出钱投资,这样的年轻人结交一二也不吃亏。   这一圈子的人基本都是互联网大鳄,与唐继年关系匪浅,衡玉这么一露面,就顺利拿到几人的名片。   交谈一番后各自散去,衡玉瞥见齐思瑶与她旁边的齐绪成,没什么太大的想法,自然而然与唐继年打了声招呼,走过去,随手端起拜访在长条桌上的一杯红酒。   齐思瑶注意到衡玉迎面朝她走过来,冲她小弧度招手,“玉儿。”   “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过来与你打声招呼。”衡玉与齐思瑶打了声招呼,目光礼貌地落在齐绪成身上,“这位应该是齐叔叔吧,齐叔叔好。”   “衡玉你好,叔叔经常听思瑶提起你。”齐绪成含笑点头。   衡玉目光转而落到齐思瑶身上,冲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你和叔叔玩得开心,我先去忙了。”   说完,她从容离去。   齐绪成望着衡玉的背影,偏头问道:“你这位沈同学,是哪一家的千金?”   他经常要忙公司的事情,只是知道衡玉这么个人。没有问到,齐思瑶也不会刻意告知齐绪成有关衡玉的家世,所以他对她的家世没有成怀希那么清楚。   “爸,玉儿家境很普通。”   齐绪成有些惊讶,那样的气质与礼仪可不像是一个普通家庭能培养出来的。他在心底把对衡玉的评价往上提高了一个档次,“她非常厉害,唐老爷子眼光利得很,她得到唐老爷子的赏识就算是拿到了上流社会的拍门砖。”   说着,他揉了揉太阳穴,望着那被人团团围住的唐继年,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深感棘手。   齐思瑶白了他一眼,“你女儿就不好吗?”   齐绪成笑起来,“我女儿当然不错啊,她可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呢。”   这还差不多,齐思瑶轻轻哼了哼。   “对了,等你生日的时候,我和你妈会回来帮你过生日,到时候你让衡玉也一道过来玩吧,你妈一直想见她一面。”齐绪成建议道。   齐思瑶想了想,“不知道衡玉那时候有空吗,她的实验室在那时候应该就建好了。”   “实验室?就是她与唐老爷子合作的项目吗?”   “我也不知道,没有刻意问过。”齐思瑶摊手,这个话题也就揭过去了。   这里该提一下,齐思瑶的生日在一月底。   而衡玉在户口本上的出生月份是八月,比齐思瑶晚了半年。这和当年上户口有关系,那时候农村上户口还不严,阴差阳错之下户口本上写的就是八月,不过沈父沈母很少给衡玉过生日,衡玉自己也不在意就是了。   齐思瑶从身份证上看到了日期就以为八月是她的生日,衡玉也没刻意去解释。   工程队加紧施工的同时,衡玉也在忙着采购实验机器,一直到一月初,忙活了将近四个月,实验室才终于建好。   这四个月里,衡玉还招募到了一批实验人员,基本都是她亲自去拉拢过来的,一半人员是她挖了其他公司的墙角,另一半则是各大名校的毕业生。   说服他们的过程比说服唐继年还要难一些,但舍得花时间、足够有诚意、项目有前景,一切都是好谈的。   zero这个手机品牌的最初核心班底就此形成。   一月底,项目正式进入研究阶段,各有分工,衡玉领着小组主要是负责智能系统的搭建。   智能系统的细节构造衡玉都已经分解揣摩好了,众人几乎是按照她给出的图纸去做相关研究。她给的图纸整体框架没有问题,实际研究中出现的一些小差错也都是可以克服的,这个项目的研究比众人设想的还要顺利许多。   六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zero的宣传视频高调出现在全世界各大视频播放平台,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达到了上亿的点击量。   几乎所有在视频底下留言的人问的都是一个问题:真的研发出了这样一款手机吗,还是只是概念手机?   实在是因为zero的功能太过强大了,远超市场同类产品。   zero官方微博悄悄注册,但根本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等待着事态的酝酿。   三天之后,zero官方以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他们开启了预售通道,这款手机价格并不算贵,与当下流行的手机价格差不多,zero公司还承诺他们会努力降低研发成本。   随后,他们把专利证书公布出来,还流出了用户体验使用的视频。   zero官方之前选取了一千位用户赠送这款新型手机,唯一的要求是他们每天给官方反馈使用情况,一连反馈半个月。   当然,这些幸运者是签有保密协议的,他们要配合zero公司的宣传。   如今公司把使用者的反馈全都放上来,从零零碎碎的反馈中众人起码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zero公司所介绍的手机的功能,全都是可以达到并且实现的!   不少人为之疯狂。 第212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八月十五号, 这款手机首次预售三十万台, 距离预售通道刚刚开启不到两分钟,后台负责统计数据的人就告诉衡玉, 三十万台已经全部都卖出去了!   两分钟十万台!   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眼中的惊喜, 他们作为研发这款手机的人员, 自然很清楚这款手机的价值所在, 也知道这款手机肯定会风靡全球,却也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疯狂。   衡玉右手搭在椅子扶手, 左手端着早就备好的红酒, 坐在议事厅第一排中间位置,当大屏幕上的数据跳到三十万时,她站起身,与众人举杯。   今夜注定是属于zero的狂欢。   “老大帅气!”   “太帅了, 干杯干杯。”   “哈哈哈哈现在还是小菜,等第一批用户的反馈出来, 那时候zero才是真正的大火。”   今天是zero正式开启预售通道的日子, 唐继年作为公司除了衡玉外的最大股东,趁着唐氏集团空闲,也过来参加他们的庆功宴。   当然, 他更喜欢另外一个说法。   他这一次, 是来见证历史的。   衡玉等底下人欢喜过后她才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她首先看向营销部经理:“手机的更新换代是必然的,但不要太快了。这三十万台只是前奏,第二次预售时间改在明天, 数量不变,依旧是三十万台。”   营销部经理早就被衡玉的能力和手段折服了,听到衡玉的话直接应了下来,这就是他的工作所在。   衡玉又依次布置了安保部、研发部门这几个部门接下来的工作。   “明天就会有特殊需求的用户上门安置芯片,诸位今晚庆功不要太晚,明天我是不会延迟上班时间的。”她说笑了一句,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在众人的掌声中默默退出中间位置。   营销部经理、安保部经理、研发部经理等部门主要负责人也都悄悄离场,随着衡玉与唐老爷子一起走到议事厅外面。   办公室里众人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站在走廊外面的众人围成一圈,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衡玉最先打破沉寂,望向营销部经理,“张经理,你先来说说情况。”   营销部经理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来岁,长得很漂亮,能力十分出众,是衡玉特意从竞争公司花高薪挖过来的人才。她早就打好腹稿,沉声道:“zero的技术含量至少领先了当下手机研发技术近二十年,据我了解到的消息,其他几大手机品牌公司的高层近日举行过视频会议,似乎想要联合起来抵抗zero对市场的冲击。”   “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等几大公司当真开始对我们造成冲击时,我们再执行下一步计划。”衡玉说道,目光从营销部部长身上移到了市场部经理身上。   市场部经理下意识推了推眼镜,“已经准备妥当了,明天那些客户上门来,我们会专门为他们植入一些更为隐蔽的芯片。”   zero的相关预告一出后,一些富商和官方都找上了zero公司,想要制定性能更为隐蔽的芯片。平常一些的芯片可以由用户自行组装,特殊的芯片则要到zero这一边才能装好,明天与zero约好上门的人超过近千人。   衡玉听完,直接表示,“手机刚上市第一个月会很忙,公司每个人都会有一笔奖金,大家好好干。”   几位部长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唐老爷子只是旁听他们的简单议会,脸上也不由浮现笑意。   员工最喜欢的领导者,大抵都是那些有能力有决断又足够大方的领导者,他虽然不知道沈衡玉是怎么把一些人从别的公司拉过来的,但从今日的议会也可以推知一二了。   还是老了,老到对这样的年轻人生不起竞争之意,只有想要帮扶一把的爱才之心。   后续的工作早就已经安排好了,但在手机刚上市之际,衡玉等人为了慎重,还是重新把工作强调了一番,再按照实际情况做一些小小调整。   沟通过后,等衡玉再转过身,发现唐老爷子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她也不在意,与几位经理一起走进议事厅加入员工的狂欢中。   衡玉已经一连旷了好几天的课,狂欢完的第二天,她没在公司坐镇,让司机开着车把她先送回家洗漱一番,然后再把她送回学校。   公司一众部长员工望着那远去的车子背影,都忍不住笑了又笑。   市场部经理站出来,挥挥手示意众人往他这边看过来,“咳咳,好了,大家快去洗漱洗漱,用过早餐就该开始工作了,等忙完这短时间我们再好好开一次庆功宴,这一次的庆功宴简单了些。”   一本正经说了一通,等员工都散去后,市场部经理扶着研发部经理的肩膀,笑得差点岔气,“顶头上司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按理我该自愧不如的,但为什么我这么想笑呢?”   这就好像老大昨晚还是个狂拽酷炫的霸道总裁,今天摇身一变就变成了苦兮兮还要上学的乖乖学生,画面太具有冲突感。   衡玉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狠笑了一通,上午的课上完后下午就没课了,她刚打算回去公司,齐思瑶就给她打来了电话,“玉儿,明天是我爷爷的生日,你的工作完成得怎么样,能不能过来。”   说到这一点齐思瑶就想吐槽,也不知道衡玉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她以为自己跟着张教授做项目做研究已经够忙了,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她每次想邀请衡玉,要么是家里人凑不齐,要么是衡玉没空,她也是很无奈了。   衡玉想了想明天的工作安排,点头道:“可以,明晚我能空出时间来。”   她现在已经上大三,zero手机也上市了,一些媒体已经在接洽她想要对她进行采访,成怀希与齐绪成也已从h市回到a市常住,随便一个宴会就能碰到她。   她与齐成两家,没有感情也没有恩怨,既然足够坦荡,亲去齐家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若是被认出来,那就被认出来吧,这件事情迟早要来,她现在实力足够,也不愿意再拖下去了。 第213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齐老爷子今年不是整寿, 就没有大办生日宴, 只是把家里人全都找回来热闹热闹。   衡玉向齐思瑶打听了齐老爷子的爱好,得知对方很喜欢收藏名家字画, 干脆也不另外备礼物了, 自己亲自写了一幅狂草, 撇捺之间尽显洒脱肆意, 又没有彻底失了形意,当得起上上之作。   她送去装裱起来,装裱那边倒也快, 第二天开车去齐家别墅的时候, 衡玉顺路就拿了。   系统特意为衡玉留意了她的出场打扮。   正在开着的跑车是有名的豪车,身上的衣服是奢侈品牌子,手腕戴着的玉手链材质通透,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想想真假千金一类型的小说里, 真千金被认出来时都是一身落魄,可谁规定真千金自己就不能靠自己来逆袭了, 看看它家宿主, 浑身上下哪里和落魄沾得上边。   “系统你在想什么?”系统一直缩在角落里低低念叨,还时不时用那机械音发出抽搐般的笑声,衡玉想忽略对方都难。   【我在想后面的打脸场面】它已经脑补好了一切。   “……谁告诉你听我要打脸?做客罢了, 齐家与我没有恩怨, 我又何必好像非常介怀被抱错的事情一样,为此而耿耿于怀。”   有关会不会被齐家认出来的事情上,衡玉其实考虑过齐思瑶的想法。她从不是个冷情的人, 只是很少去主动亲近一个人,但若是被她认可的人,她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好好考虑妥当。   齐成两家于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血脉之缘对她而言敌不过养育之恩,而齐思瑶在她眼里就是个迷妹小弟,适当范围内多些照顾也无妨。   方向盘打了一个弯,衡玉加踩油门,按照最高限速行驶,半个小时后就到了a市有名的一处别墅区里。   门卫处那里齐家已经打过了招呼,核对过衡玉的身份后,她就把车开了进去,按照之前齐思瑶告诉她的方位开上高坡去找齐家的别墅。   马路两侧各有两栋别墅,车子开到第三排别墅,往左一转,在最里面那栋别墅门前停下车子。   齐思铭、齐思瑶几个小辈正在二楼那里玩牌,三堂兄齐思哲注意到下面有车子停靠,认真多看了几眼,挑眉道:“喔,这款跑车不是限量版吗,我想买都抢不到,是哪位客人过来了。”   齐思乐听到他的话,俏生生翻了个白眼,“还用说,肯定是爷爷的朋友。”   “是个漂亮妹子好吧。”齐思哲吹了声口哨,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我还没见过这位姑娘。”   齐思哲话音未落,齐思瑶就把手里的牌都丢到桌面上,直接往房门外跑。   “跑那么快干嘛。”齐思哲莫名其妙,脑海里灵光一闪,也跟着丢牌冲了下去。那估计就是思瑶堂妹口中的大美人同学了,他该跟着去看看热闹才好。   齐思铭是年轻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人,也是齐家属意的齐氏集团下一任继承人,他揉了揉太阳穴,把牌都丢下,对着房间里剩下几个小辈说道:“走吧,我们也跟着出去看看热闹。”   衡玉手里持着墨宝,站在门口按了门铃,打扫庭院的女佣听到声音小跑过来给她开门。   “玉儿。”门刚被打开,齐思瑶就露面了,她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挽住衡玉的手,看到她右手握着的已经装裱好的字画时,不由好奇道:“这是你送的礼物吗,也太破费了。”   她还以为衡玉是去网罗了名家字画过来给她爷爷当生日礼物。   “就算你现在赚钱了也不能这么挥霍啊,你开的公司不是还在上升阶段吗,这些钱就该好好拿着,反正我们是晚辈,送的礼物表达心意就好了,不需要太过破费。”齐思瑶皱了皱鼻子,反而数落起了衡玉。   齐思哲随后也跟着跑了出来,往外面的豪车多瞥了几眼,向齐思瑶翻了个白眼,又上上下下打量衡玉,凑过去小声对齐思瑶道:“你之前不是说你闺蜜家境一般吗,大小姐,她那款跑车限量版的,且不说价格,没点身份地位根本买不到好吧。而且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高定,一般家境的人能买高定?”   齐思瑶与她凑得这么近,衡玉把齐思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过一笑了之。   听到这话,齐思瑶回头瞥了豪车一眼,小声问衡玉,“这是你买的车吗?”   “是,前几天刚买的,买来兜风。”衡玉说道。   齐思哲冲衡玉竖大拇指,“衡玉妹妹牛逼。对了,我听思瑶说玉儿妹妹你正在开公司,你那里资金周转怎么样,要不要哥哥来投资一二。”   这么会赚钱的小姐姐,他投资一二肯定亏不了啊。生在这样的家庭,齐思哲虽然有些不求上进,但也不是个傻子。   “挺好的,公司的产品已经上市了。”   “是什么产品啊,我之前和思瑶打听过一遍,她还说没有问你。”   齐思瑶翻了齐思哲一眼,她这不是担心衡玉那里还没把产品研发出来压力大,所以不敢特意问嘛,反正该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衡玉淡定道:“zero。”   “啊?”二重奏懵逼。   “zero是我带队研发的,也是我的产业。”衡玉淡定重复。   “……”齐思瑶已经恍惚了,她她她,她虽然知道玉儿从唐老爷子那拉到了投资,也绝对想不到会是zero啊。   zero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手机产业的新一代变革,极具开创性,被行家预言这款手机至少能推进手机行业近二十年的发展。   换句话说,zero这一部手机的科技,远超了时代发展近二十年。   之前她爷爷、爸爸、伯伯他们都在猜zero幕后之人,谁知道这个幕后之人她竟然认得,还这么熟。   “你们怎么还在门口站着,有这么迎客的吗?”齐思铭下楼之后一直没见齐思瑶他们把客人迎进来,往门口一瞧,就看到三个人正在门外面聊起来了,不由出声道。   “好嘞。”齐思瑶觉得自己要缓缓,她在前面带路,带着衡玉走进别墅,边走还在边恍惚。   齐思哲大摇大摆跟在后面,衡玉他们已经进门了,齐思哲勾住齐思铭的肩膀,凑过去小声道:“哥,你一定想不到,zero负责人在那。”冲衡玉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齐思铭一怔,“zero?”   “是啊,梦初集团的负责人。”   齐思铭想起齐氏集团最近在教育应用软件这一块市场上利润变少,就是因为受到了梦初集团的冲击,没想到他今天竟然会在爷爷的生日宴上见到了那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瓜分蛋糕的梦初董事长。   意外的年轻。   齐老爷子的生日,齐家小辈能赶回来的都赶回来了,成家是齐家的姻亲,成老爷子与齐老爷子也是多年的朋友,他也领着成家几个小辈一起过来给老朋友庆祝生日。   客厅里众人正坐成一团聊天,成怀希与齐绪成没有坐着,正站在一个青花瓷大花瓶摆件旁边。   成怀希冲齐绪成笑道:“刚刚思瑶还兴冲冲跑下楼说要去接衡玉,怎么这么久都没人进来?”   “估计是他们在门口聊开了吧,我还看到思哲也出去了。”齐绪成笑笑。   成怀希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人,正要转回头,就注意到一个长相熟悉、比记忆中年轻近二十岁的女生与她的女儿相携进来。   成怀希不由抬手捂住了嘴,心头有股莫名的情绪弥漫开,让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了?”齐绪成察觉到异样,往成怀希那里看去,成怀希却始终呆愣愣望着前方,齐绪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和之前在宴会上碰到衡玉时一样的情绪再次在他心间弥漫开。   这个孩子……   为什么他两次看到她,都会觉得胸口发闷呢?   衡玉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眼睛微眯,往两人这边投注目光,瞥到成怀希、齐绪成两人时,心底有些了然,脸上眉梢却是一扬,含笑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好。”   齐思瑶也注意到了她爸妈,她把衡玉轻轻往前一推,“妈,这就是我一直和你提起的衡玉,爸之前也见过了。”说完这番话,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爸妈脸上的异样,有些迟疑道,“怎么了吗?”   齐绪成摇头笑着说,“没什么。”成怀希却像是没听到齐思瑶的话,走过去拍了拍成老爷子的肩膀,有些失礼的打断他与齐老爷子的谈话,“爸,你看看那边。”   衡玉与齐思瑶几人已经从门口走来了客厅,成老爷子本来还有些不满,觉得闺女有些失礼,但当他的目光落到衡玉身上,整个人也如同成怀希刚刚一样彻底呆滞。   衡玉没有理两个人的失态,她将手里的书法作品递到齐老爷子面前,“齐爷爷,我是沈衡玉,思瑶一直希望我过来齐家与你们见上一面,很抱歉之前一直在忙事情,现在才有空过来拜访。”   “你是思瑶的朋友,过来做客就做客,怎么还带了礼物呢?”齐老爷子摆手笑道,脸上满是和煦。   衡玉坚持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己写的字,知道您喜欢字画,就在您这个行家面前班门弄斧一番,您不嫌弃就好。”   齐老爷子笑呵呵道:“不嫌弃不嫌弃,原来是你自己写的,爷爷能现在打开看一看吗?”他有些好奇这位姑娘的水平。   衡玉点头,“无妨,若是能搏您一笑最好。”   这姑娘会说场面话,齐老爷子对于大孙女的交友水平颇为满意,他手上动作极轻将字画打开,刚看到最开始的“不患”两个字,就忍不住在心底喝了一声彩。   这幅书法颇有大家风采。   行家啊。   当他想起手上的字画是这么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写的时,对这幅字画更添了几分喜爱。   字画完全展开,狂草所书乃孔子所说的一句话——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怕自己得不到合适的地位,而是要看自己有没有合适的才能;不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而是要看自己的才能是否能够让大家知道。   到了齐老爷子这个年岁,这句话的意思也可以看做“才能得展,地位得匹,他人知己”,这番吹捧比那些明显的吹捧更让齐老爷子笑意满面。   “字妙,选的话妙,人更妙。”齐老爷子深谙商业互吹。   “多谢齐爷爷夸奖。”   齐老爷子正要继续说话,一直在旁边发愣的成老爷子突然拍了拍三儿子成怀瑾的胳膊,把正在打游戏的成怀瑾直接疼到从沙发上弹起来,“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敢瞒着你爸我。”   成怀瑾一脸莫名其妙,“爸,不是,我瞒着你什么了我。”   他最近好像没惹什么事情吧,老头子年级上来了脾气就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成老爷子把人拉过来,小声咬牙问道:“你当年在外面是不是有个女儿不好意思带回来?”   成怀瑾:“……”   他在这里安安分分打游戏,锅都能从天上降下来。   “爸,我绝对没有。”成怀瑾大声否认,又被老爷子猛地一掌拍出个好歹,“你这么大声干嘛,还敢吼你老子,吼你老子就算了,事到临头还敢撒谎。”   说着“这么大声干嘛”,然而成老爷子声音更大,直接把客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我真……”成怀瑾矢口否认,他的目光下意识往外一瓢,落到衡玉身上时,就和见鬼一般,后面的辩驳再也没办法说出口。   这个年轻女生,怎么和他去世的妈长得这么像,就好像是记忆最后时刻的他妈年轻了二十岁站在他面前。   这下子成怀瑾算是知道为什么他会被成老爷子怀疑了,然而,然而……他真没这么大的女儿啊。   成三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怪只能怪他玩世不恭的形象深入人心,短时间内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把锅扣到了他脑门上。   “爸,这肯定是巧合。”成怀瑾说道,虽然这话虚得他都有点不相信。   难不成……他真啥时候有了个女儿?是哪个情人给他生的,丽儿?雪儿?   如果不是顶着他爸那杀人一般的目光,成怀瑾都想要掏出手机给他一些已经断了联系的红颜知己打电话了。   “巧合是吧,我让你巧合。”成老爷子就想站起来打人。   成怀瑾已经怂得直接抱头了,成老爷子却被齐家人给拦住了,齐老爷子也有些无奈道:“成兄,你们这是怎么了,今天好歹是我的生日宴,你要教训儿子也该换个时候吧,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说到后面,话里也带出了几分不满。   成家人是过来给他祝寿的,现在却在他齐家这里闹了一场,还好现在客人还没到齐,只有齐成两家人在,不然岂不是让其他人看了齐成两家的笑话了。   成老爷子喘着粗气,往衡玉那里瞟了一眼,发现那个女孩子正茫然无措(?)站在人群之外,似乎不懂自己该怎么做。   也对,人家姑娘是来齐家做客的,他在齐家闹起来齐家不好看,小姑娘作为客人肯定也不自在。   成老爷子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心底柔和了一些,冲衡玉招了招手,“小姑娘,我这里还有空位,你就过来我这里坐吧。”同时狠狠踹了成怀瑾一脚,成怀瑾立马知情知趣地滚了,把位置给让出来。   齐老爷子熟悉老友,猜到他的不对劲大概和思瑶的朋友有关系了,他不由望向自己的大儿媳成怀希,就发现成怀希的目光也正落在衡玉身上,脸上的表情有些怔忪。   沈衡玉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齐老爷子暗自思量起来。   “思瑶也别傻站着,快带你朋友过来好好坐着。”齐老爷子指着与衡玉相邻的一个空位,齐思瑶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坐下来。   “小姑娘你是哪里人?”成老爷子轻声问衡玉。   衡玉也不隐瞒,“h市人。”   “h市啊,你现在在a市读书吗?”   “是,而且我的公司也在a市。”   成老爷子惊讶道:“你不是和思瑶同岁吗,现在就开了公司了?”   “是,刚好有一些想法,就开了个公司研发一些东西。”   “你开的公司叫什么名字?”成氏集团家大业大,帮上一把拉些好生意是完全可以的。   “梦初。”   “噢噢梦初,这名字起得好啊,梦开始的地方吗,很文艺。”成老爷子笑了几声,突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他与齐老爷子对望一眼,如同见鬼一般,“是那个zero手机的公司?”   衡玉肯定道:“是,zero是我手底下的牌子。”   在场大部分人脸色突变。   成老爷子脸色也有些不好了,成氏集团手底下有手机产业的,zero横空出世,打击了所有的老牌手机市场,可以说手机市场在不久之后,有一大半都将被zero给占据,而其他手机公司却无能为力。   但再一想,如果这当真是他的孙女,那他们成家其实也不亏吧。   成老爷子脸色又缓和了。   衡玉察觉到成老爷子冲成怀希使了个眼色,而成怀希会意,接过佣人端过来的红茶,亲自端给衡玉,同时顺手往她肩膀上拍了拍,“衡玉,你是思瑶的朋友,把齐家当自己家就好了,别太拘谨。”顺手抽走她掉落在肩膀上的一根头发。   衡玉没有阻止,如果成家人当真想要查明她的身份,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她阻止了这一次,难道下一次也能避免吗,倒不如遂了成家的意,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齐思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很快找了另外的话题聊起来,后来又带着衡玉去了她的房间,还拉着衡玉与其他人凑了桌麻将,一直到用完晚餐,衡玉没有多呆,开车离开了。   “成兄,那个叫沈衡玉的姑娘有什么问题吗?”衡玉走后,齐老爷子顺口问道。   也不怪他不记得,成老爷子的夫人在二十年前因为癌症去世,时光过去那么久,他一个外人哪里还记得住成老夫人年轻时候的长相。   成老爷子唏嘘道:“她和我妻子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几个儿女都长得更像我,没想到今天却看到一个和我妻子这么像的孩子,你也知道老三一向风流,那孩子也许就是我的孙女。”   额,齐老爷子觉得这未免太巧了些,“你不如去找思瑶问问看。思瑶比较了解那孩子的情况,而且亲子鉴定也要去做一做,你今天的反应有些太夸张了。”   成老爷子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轻叹口气,道:“怀希已经派人送去做亲子鉴定了,我现在先等结果吧,就算那孩子不是我们成家的孩子,就冲她那长相,我也想收她当干孙女。”   齐老爷子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那可是zero的董事长,和你我一个层次的,收作干孙女的事情你愿意她也不一定愿意。”   本来在商场地位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但如果被成老爷子认作孙女,沈衡玉与他们就要差了两个辈分,这么年轻就取得如此大成就的孩子也许不会愿意呢。   “先等亲子鉴定出来吧。”成老爷子也不再多说了。   “也是,走吧,去我书房喝茶,我特意网罗来的好茶,只得到了一点点。”   “哎,什么茶,等会分我一些。”   “极品雨前龙井,有钱也难买到啊,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也买不到。”   “那正好,一会儿分我一半,我两什么交情啊你说。”   “我两没什么交情。”齐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分走他一半的雨前龙井,想得美!   衡玉开车回到了公司,跟进数据后,去自己的办公室洗了个澡,就继续处理早上没有处理完的公务。   今天又预售了三十万台手机,数据比昨天还要夸张一些,一分钟出头就全部售空,而他们邮寄出去的手机,明后两天估计就能陆陆续续到用户手里。   只要等他们用过手机,zero方才能真正在全球掀起浪潮。   再过几天,后面的计划就要启动了。衡玉把日历拿到眼前,就看到这个月月底那一天被她圈了起来,上面特意标注了“商谈”两字。   智能系统带给手机的,是进步二十年的科技,而它其实还算是低配版的系统。   除了这个低配版系统,她在闲暇时其实还研发了另一款更高明的系统,而这一款系统完全能投入到军工行业去使用。   zero太过惹眼了,有政府那边保驾护航,她才能好好做生意赚钱。 第214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齐成两家那边的动作比衡玉想象得要慢上三四天, 距离她去齐家给齐老爷子庆寿回来, 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接到了齐绪成的电话。   “喂,是衡玉吗, 我是齐叔叔, 思瑶的爸爸。我和, 和你成阿姨想私底下见你一面。”   “好。”衡玉说道, “就现在吧,a大咖啡厅,我正好在这里处理事情。”   “好好好, 我们刚好在a大。”齐绪成连忙应道。   “那我先挂了。”衡玉这边果断挂了电话, 齐绪成把手机收起来,扶着消瘦了许多的成怀希,拍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这不是造孽吗, 怎么就出了这些事情。”成怀希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   她千娇百宠把女儿养大,付出了那么多感情之后, 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说, 那不是她的女儿,当年在医院被抱错啦,在家里的是假千金, 真千金以前一直在受苦受累。   “谁也不想的。”齐绪成干巴巴道, “我们之前不是已经与爸爸他们商量过了吗,思瑶与我们亲,衡玉又是我们的亲闺女, 就当是我们家有两个女儿,把她们一起养着就行了。而且衡玉不是与思瑶关系很好吗,这都是缘分啊。”   成怀希用纸巾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深吸一口气,成怀希掏出镜子补了补妆,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没有这么糟糕,“我们走吧,别让衡玉久等了。”   咖啡厅这一边,衡玉过去吧台为两人各点了橙汁,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老板,出什么事情了吗?”平板正亮着,视频那头的人问道。   “没事,你继续吧。”衡玉戴上耳机,继续听着对方汇报的数据,手里的笔不停记录下一些关键数据。   齐绪成和成怀希到咖啡厅的时候,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正坐在窗边、半边身子融入暖阳里的衡玉。   两人对视一眼就走了过去,衡玉瞥见他们,把耳朵上挂着的耳机摘掉,站起身道:“叔叔阿姨。”   “衡玉啊,你好。”齐绪成说着。   成怀希望着那张和母亲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脸,眼泪又差点忍不住要往下流了。   齐绪成怕衡玉会不自在,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让她坐进里面,自己则在衡玉对面坐了下来。   “我听思瑶说你最近很忙?也对,zero刚刚上市,颇为受到追捧,你是负责人,肯定每天都要跟进相关工作。这种时候你还在上课,我看你比上次见到瘦了些。”齐绪成没话找话,试图先寒暄起来。   成怀希也勉强笑道:“对,我也觉得你瘦了些,你要不要喝老鸡汤,我给思瑶做一份,刚好还能捎带一份给你,也不费什么功夫。”   摆在桌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优美的钢琴声在三人中间响起,衡玉拒接电话,顺便瞥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对成怀希两人道:“我这边还有些事,叔叔阿姨可以直奔主题。”   齐绪成与成怀希两人对望一眼,都有些尴尬,他们是想过今天要和衡玉摊牌,但肯定是慢慢聊天,等衡玉对他们没那么排斥之后再摊牌。   衡玉也不催,自顾自喝起咖啡来。   半杯咖啡喝完,她的手机又打进来两通电话,全都被衡玉挂掉,而齐绪成和成怀希还在做着心里建设。衡玉搭在桌面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扣了扣桌面,轻声道:“叔叔阿姨是没什么急事吗,如果没什么急事,我就先离开了。”   如果两人还不打算摊牌,那她就先离开去处理公务了。   “衡玉等等。”眼见衡玉要站起身,成怀希连忙出声喊道。   衡玉重新坐好,目光落到成怀希身上。   “衡玉,你有没有看过真假千金一类的小说?就比如说两个孩子被护士抱错,很多年后父母才发现这件事?”成怀希试探衡玉的反应。   衡玉轻笑,反问,“这类小说啊,最后被抱错的两个孩子命运越差越大,假千金融入富裕家庭融入得很好,真千金却怎么都融不进去,最后沦为恶毒女配,是这样的剧情吗?”   齐绪成连忙摆手,“那只是小说,真实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小说都是为了表达戏剧性,没有冲突哪里来的剧情。”   “可在我看来,现实往往比小说还要精彩一些。至少小说对于很多事情敢写大圆满,现实中却难得圆满。”   齐绪成与成怀希都有些尴尬,互相对视一眼,齐绪成咳了一声,补充道:“可是如果真千金很有能力呢?”   “那真千金为什么还一定要融入这个陌生的家庭,她与这个家庭,只有血脉之缘,没有生养之恩。陪同亲生父母偶尔吃顿饭、为他们养老送终这也够了,于情于理都站得住脚。”   齐绪成与成怀希又再度失声。   衡玉端起杯子,继续悠闲喝咖啡,等着听他们的下文。   “衡玉,你知道叔叔和阿姨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齐绪成说不下去了,他想了想,决定把主动权交换到自己手里,这样才能与衡玉好好说话。   衡玉笑起来,“叔叔,我是你的晚辈,而不是你商场上的对手,你不必拿这种商场上对敌的技术来对付我,不然我们今天的对话就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齐绪成再度尴尬。   成怀希瞪了齐绪成一眼,她为自己做好心理预设,如同之前和齐成两家长辈沟通好的那样,轻声道:“衡玉,我们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的。”   她说着,就往包里掏出亲子鉴定书,翻开到鉴定结果的那一页,把亲子鉴定书推到衡玉面前,柔声道:“我们是你的亲身父母,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看这个亲子鉴定书。”   衡玉瞥了一眼结果,脸上冷色更重。她抬起手,按住亲子鉴定书,目光直视成怀希,“阿姨,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成怀希一怔,顺着衡玉的话轻声问道:“什么事情。”   “这一件事思瑶应该还不清楚吧。”   “是。”   “那为什么你们要先对我这个陌生人摊牌?”衡玉逼视对方,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   成怀希失声。   “在你们心中,早就分清远近亲疏了不是吗?你们想把我认回去,是因为我是你们血脉上的女儿,但被你们寄予更多感情的,是齐思瑶不是吗?”   两人无法反驳。   衡玉继续,“可我为什么要被你们认回去?论起恩情来,沈家抚养我近二十年,虽然给不了我大富大贵,但为人父母所能给的,他们都给我了;论起亲情来,我有疼爱我的父亲,我为什么要回到一个自己融不入的家庭里;论起地位富贵来,zero在一年内必定挤占大量手机市场,现在我足以说,我能和成老爷子、齐老爷子平等对话,又为什么一定要回去当一个继承不了家族的小辈?”   她一句接着一句,气势惊人,对方目光微颤,纷纷避开她的视线。   “也许等你们想清楚我的这些话,我们再来进行第二次谈话比较好。”衡玉站起身,捞起正在响着铃声的手机,接通了电话,边与电话那头的人说话边离开了咖啡厅。   而成怀希与齐绪成两个人,只能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彻底失了声音。两人在外人眼中风光无比,今日在这个孩子面前,却十分狼狈,几度失声,尤其是自己那些隐秘的小心思暴露之后,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衡玉。   片刻,成怀希用两只手捂住脸,颤着声音道:“也许,那个孩子是对的。绪成,我们先回去吧。”   齐绪成没说话,起身扶住妻子,两人一道走出咖啡厅,背影显得格外有些落寞。 第215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   当晚, 齐绪成与成怀希回去之后, 齐绪成把衡玉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齐成两家的长辈们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骂这个孩子说错了吗, 可她说的话合情合理, 若是代入她的立场好像没有半点儿不妥。   “再来商量商量吧, 不管怎么样,这个孩子都是我们齐成两家的血脉,不应该流落在外面。”成老爷子上下敲了敲拐杖, 沉声道。   成怀瑾瞥了瞥周围的人, 垂下头嘀咕道:“要我说啊,你们就该先把事情和思瑶说清楚。”   成老爷子一听这混账话,就想要把拐杖硬戳到成怀瑾身上。   成怀瑾身手利落,往旁边跳开, 为自己喊冤,“我也没说错啊, 你们自己想想, 思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又与衡玉是朋友,你们就该先告诉思瑶, 反正姐姐、姐夫也决定一直把思瑶当女儿看待, 那有什么不能让思瑶知道的。等思瑶接受这件事后,还能让思瑶帮我们一起劝衡玉,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吗?”   室内又沉默下来, 这件事暴露出来,思瑶受到的伤害也很大,很多人一开始想着衡玉是zero的掌舵人,那可是zero啊,她的心态比思瑶好多了,所以最开始众人都默认了先告知衡玉、再让衡玉帮忙劝说思瑶的做法。   但,一个人看似无坚不摧,不代表别人就能肆意伤害。   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足够强大,所以你就下意识偏袒在你心中的弱者,这对那个没有得到偏袒的人是不公平的。   人的确有远近亲疏,若是他们选择了更亲近的一方,也不能怪衡玉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   成怀瑾一句话下去,发现室内都安静了下来,他生怕一会儿老头子反应过来就要找他算账,连忙寻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成老爷子发现自己小儿子畏畏缩缩跑出去,就更气了,这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养的,一点正经事不做,就专门会气他老子。   “咳咳,明天把思瑶找回来吧,也该告知思瑶这件事。。”齐老爷子咳了咳,他作为家族的大家长,看得远比很多人要理智些,至于成老爷子,他和亡妻感情深,现在整个人状态都有些不好了。   “爸。”齐绪成不知为何,突然喊道。   齐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还说,若不是你当年与我闹,跑去h市自己创业,忙得连怀希生孩子都没能好好照看,会出现今天这种事情吗。”   这也不是他想的。齐绪成轻叹口气,沉默下来。   第二天中午,齐思瑶被齐老爷子一通电话喊回家里。她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齐成两家人到得特别齐,不由有些疑惑,“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来,思瑶你坐到爷爷身边。”齐老爷子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把齐思瑶引了过来,等齐思瑶坐好后,他脸色柔和问道,“思瑶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才回来的,爷爷你们有什么事情吗。”齐思瑶被客厅里的气氛影响,坐得笔直。   “是这样的,最近爷爷和你爸妈他们发现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和你有关,就想把你找回来和你聊聊。”   “什么事情?”   齐老爷子叹了口气,试探道:“思瑶看过真假千金这类型的小说吗?”   齐思瑶点头,“看过。”随后身子猛地一僵,敏锐地察觉到不妥,不可置信道,“爷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望向齐老爷子,扫过齐绪成、成怀希、成老爷子等人,他们下意识都避开了齐思瑶的目光。   这么逃避的态度,所以,她的猜想是真的吗?   齐思瑶身子彻底僵住,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眼泪差点就要流了出来,她勉强忍住,目光落在齐老爷子身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爷爷,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吧,我受得住。”   “……”客厅里面沉默片刻,齐老爷子的声音才缓缓在客厅响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你爸妈在h市创业,你与衡玉恰好是同一天生日,两人的保温箱就靠在一起,然后沈家那边的人急着离开,护士就把孩子抱错了……”   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直到前段时间衡玉过来家里,你外公和你妈他们发现衡玉的长相与你外婆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当然,思瑶你还是爷爷的乖孙女,就当我们齐家有两个孙女,成家有两个外孙女,对待你和衡玉是不分彼此的。”   齐思瑶没太听清齐老爷子后面的话,她只听到了中间半截。难怪……难怪她看着衡玉一直觉得有些面善,可不是嘛,她小时候是见过外婆年轻时候的相片的。   齐思瑶沉默片刻,颤着声音问道:“你们昨天是不是去找过衡玉了?”   成怀希愣住,试探着问道:“思瑶,是衡玉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她什么都没有说,我猜出来的。”被衡玉与学术研究培养出来的沉稳让齐思瑶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她出声反问道,“爸妈,你们能告诉我,当时你们和衡玉说了什么吗?”   成怀希有些尴尬,成怀瑾咳了咳,“我来复述吧。”   在得知这些事情的第一时间,只有成怀瑾对他们的做法表示了质疑,这个时候齐成两家的长辈都有些尴尬,他却能够很坦然地把事情说出来。   好吧,毕竟衡玉话中嘲讽的人没有他,他没有了对号入座的烦恼自然不觉得尴尬。   听完成怀瑾的复述,齐思瑶微笑起来,“这样啊,这还真像她能说出来的话。”   齐思瑶抬头,目光落在成怀希和齐绪成身上,艰难的勾唇笑起来,眉间的几分郁气还是泄露了她真实的心境。对这种事情,无论是谁都不能马上接受吧。   “爸妈,你们还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我很开心。衡玉那边我虽然不能说很了解她,但她一向是一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如果她明确说了她不想回来,那她就是真的不想回来,任凭你们怎么说也没用。”   “那……”   “她的态度已经表示清楚了,偶尔在一起吃餐饭是有可能的,但也仅此而已。”   “胡闹!”成老爷子蹙起眉来。   她与衡玉交好,还是很清楚衡玉对此会有什么态度的,齐思瑶轻叹,“为什么不能慢慢来,如果你们真的亲近她,把她当成一家人,那么名义上她是姓什么、认不认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与齐成两家就是陌生人,衡玉是一个成年人,而且是一个取得很大成就的成年人,你们不觉得这样的成年人轻而易举就接受并且认同了这件事才奇怪吗?”   说到后面,齐思瑶发现自己的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埋怨,也许对于现在的场景,她也是手足无措的。   她不想在客厅里久待,这个时候他们每一个人都该好好冷静下来思考,冷静之后才能让自己不会一时冲动说出什么伤人的气话。   齐思瑶突兀站起身,低低垂着头道:“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一觉。”   她第一次没有等长辈们发话,而是自己急匆匆走出挡路的沙发,往二楼房间走出。   快步走上楼梯走进房间,齐思瑶反手把门反锁起来,她整个人扑到床上,用被子盖过自己,闭着眼什么都没想,眼泪却像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下掉。   情绪跌宕之后总会格外的累,齐思瑶干脆先睡了一觉,把所有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   这一觉就睡到了入夜。   齐思瑶掀开被子,先去给自己洗了把脸。她把冷水扑到脸上,望着镜中的倒影,想哭的冲动又漫了上来。   突然,放在裤子口袋的手机颤动起来。齐思瑶拍了拍脸,压制住自己的眼泪,她轻轻吸了鼻子,这才把手机拿出来,一看上面跳动的备注,发现是衡玉的电话。   “玉儿,怎么了吗?”   衡玉在开车,耳边满是呼啸的风声,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她和对面的人说:“之前帮你上了历史课,现在就还回来吧,要麻烦你帮我好好查清楚中东各国党派争纷以及国民普遍受教育程度之类的数据。”   原本高高提着的心在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被放下了一半,齐思瑶不知不觉眉眼都舒展了些,“好,放心吧,我努力弄好,你是要投资中东地区的教育吗?”   “有这方面的想法。”   真的好厉害。   她与家人为真假千金的事情担心纠结时,衡玉的目光已经放在中东地区的教育上了。   “玉儿,沈叔……沈爸爸那边,他身体怎么样,之前他过来a市的时候好像说自己肺部那里不太舒服?”齐思瑶纠结片刻,还是喊出了“沈爸爸”这个称呼。   去年沈松过来a市呆了有两三个月,时常会去a大,齐思瑶在a大的时候见过沈松几次,两个人当时聊得还是很开心的。   衡玉答道:“检查过了,调养大半年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   “那就好。”齐思瑶呼了口气,又说,“你打算把事情告诉,告诉沈爸爸听吗?”   “这件事情爸爸该知道的,等过段时间我把他接来a市常住再告诉他。”   “那行。”   齐思瑶收好电话,又重新洗漱一番,收拾好自己走下一楼,脚步踏着楼梯的动静让沙发上坐着的成怀希扭头看过来。看到齐思瑶走下来,她憔悴的脸上浮起几分笑容来,柔声问齐思瑶:“思瑶你饿了吗?”   齐思瑶抿了抿唇,摇头道:“不饿,我想去学校图书馆查资料。”   “有车送你吗?”   “我自己开车过去就好了。”   “也行,路上注意安全。”   “好。”齐思瑶往门口走去,她刚刚蹲下身换好鞋子,手扶在门把手上。   “思瑶对不起。”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齐思瑶拧动门把手的动作一僵。   “衡玉有一句话妈妈很认同,她与我们,只有血脉之缘,没有生养之恩,生恩没有养恩恩重,这些年里,是思瑶你寄托了爸爸妈妈所有的感情,希望你不会怪我们,我与你爸爸还有爷爷他们是真心疼爱你的。”   成怀希扭头看向楼梯,抑制着摇摇欲坠的眼泪,“也帮爸爸妈妈和衡玉说声对不起。是我们太急了,只考虑自己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   齐思瑶的手扶在门把手上,却许久没有把门打开。愣在原地几秒,齐思瑶缓缓转身,“妈妈,别难过了。”她快步走过去,抱住成怀希。   成怀希没有哭,她反抱住齐思瑶。   母女两依偎片刻,成怀希把齐思瑶松开,推了推她笑道:“去吧,在学校记得好好吃饭。”   “好。”齐思瑶点头,背着斜挎包就出门了。   等齐思瑶离开后,齐绪成端着刚热好的牛奶从厨房里出来,把手里的牛奶递给成怀希。   “两个孩子都这么说,看来我们的处理真的有问题。”成怀希接过牛奶,不急着喝。   齐绪成在她身边坐下,两只手交叉握着搭在膝盖上,“衡玉那边先暂时放一段时间吧,我们先照顾好思瑶的心态吧,总不能把两个女儿都给伤了。”   “也许就是思瑶所说的那样,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本来就不能绑在我们身边,以后有机会放假过节过来一起吃个饭也就差不多了,改不改姓、喊不喊我们做爸妈这种事情勉强不来,先相处有感情再说吧。”   成怀希点头,然后偏头看向他,“爸爸他们那边……”   “我来说服他们吧,你先好好休息,这几天你又瘦了。”   成怀希苦笑,“我心里有些不好受。”   齐绪成安慰她,“这种事情出来谁能好受,但生活始终是要过下去的。”   是啊,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   齐思瑶坐在驾驶座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缓和自己的情绪,半晌,她启动车子,往a大开去。   与此同时,梦初集团总部。   衡玉坐在办公室里,两条长腿交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才抬头望向站在她对面的酷学软件负责人,“说吧,新款软件完善到什么程度了?”   “与预期报告一样,现在部门那边已经在准备推出来了。”   衡玉低头翻看文件,随手在这份文件末端签上自己的名字,同时问道:“最近教育软件那里有推出什么比较有意思的软件吗?”   酷学负责人推了推眼镜,沉声道:“齐氏集团和成氏集团在教育软件板块投入精力极大,想要借此趁机扩大企业影响力,他们共同合作,耗时一年多研发出来的软件与我们的软件有些相似之处。”   听到这里,衡玉才算有些兴趣,她抬起头来,“那很遗憾,他们的企图与一年多时间的精力、资金付出,都只能付诸东流了。”   负责人微笑,肯定道:“是的,我也对此表示遗憾。”齐成两个集团野心勃勃想要发展,却正好撞在了他们的枪口上,他实在是很遗憾。   谁让商场如战场,能单赢的时候没有人会选择和你双赢。现实注定要残酷许多。   “依照计划,半个月后推出我们的酷学升级版。”衡玉吩咐下去。   “是。”负责人退下去,顺手带上了门。   半个月后,酷学2.0顺利更新,吸取了智能系统一些相关软件的酷学2.0直接横扫当下诸多同类型教育软件,一经更新,酷学这款软件的下载量又开始猛涨。   夜晚,齐氏集团顶层灯火通明。   齐绪成、齐思铭、成怀年以及齐成两个集团的重要工作人员都在顶楼会议室开会,“优学”这款软件的负责人正在做汇报,把酷学2.0与优学相近的地方全部都列举出来一一进行对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优学没有一项能超过酷学2.0。   投资了如此多资金和人力,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却让人非常沮丧。   “接下来该怎么办?”齐氏集团一位董事把问题抛出来。   齐思铭沉吟片刻,还是有些沮丧道:“放弃这个项目,把后续投入全部停止。”   “荒唐,仅仅优学一款软件不算什么,但优学只是第一步,我们两个集团的目的是为了扩大教育软件的版图,如果放弃这个项目,至少要放弃几亿的投资,市场也会对我们公司产生不信任。”成氏集团一位董事说道。   齐绪成和成怀年两位当家人都没有说话,不断权衡着利弊。   齐思铭继续道:“诸位不要忘了,酷学背后的技术支持是zero,比智能开发程度,当下有哪个公司能比得过zero。是,我们在优学这些软件上走出了两步三步,但酷学呢,直接走出了百步开外,我看不到任何赢的可能。”   其他董事虽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都不愿意平白亏损这么多,全都沉默。   不欢而散。   顶着巨大压力,紧接着优学后齐氏集团又推出了一款软件,梦初集团没过两天也推出一款软件,在功能上又与齐氏集团的软件有些重合之处。   齐绪成当下脸色就不好了,他们的计划布置一定与梦初集团有重合之处,只是不知道到底会重合到哪一步。   赌还是不赌?   齐绪成、成怀年还想再赌一把,一些公司董事却不跟他们玩了。   一位董事选择撤资,把手里齐氏集团百分之九的股份全部抛售,有财经媒体过来采访,董事的话有些不客气,“齐氏集团、成氏集团是老牌公司,但这些年的经营情况越来越不给力,我很担心决策者的投资眼光。”   一句话,火上浇油。   这一期的财经媒体出来后,又有几位董事接连抛售手里的股份选择撤资,连带着股市出现了不小的波动,齐氏、成氏这一次信任危机严重到两位已经彻底不问事务的老爷子都出山来坐镇。   这些后续的事情衡玉都没想到,但并不妨碍她看戏,而齐成两家也没有傻到打电话让她手下留情,衡玉对这一点还是很满意的。   商场如战场,在商场上经营,一步踏错就很有可能满盘皆输,齐成两家还是别把她看得仁慈为好。   稍微关注了一下后续,衡玉就把所有精力都花在升级版智能系统上了。   升级版的智能系统智能程度要远远高于zero手机里的智能系统。就简单一点就是它的数据库非常庞大,但它能够自行将繁琐的东西归纳总结。   衡玉饶有兴致的站在操作平板前,与升级版的智能系统进行对话。   【零,那是盗版系统!!!】缩在衡玉脑海里的系统不满的嚷嚷。   这个破智能系统连它千分之一的优秀都没有。   “实用就好,接下来就让它慢慢升级吧,我总不能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做了。”   这样的知识远超时代,也该慢慢消化才行。   虽然听不大懂,但听到衡玉的解释,担心小破系统争宠的系统傲娇地哼了哼,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窝着。 第216章 被抱错的大小姐(完)   临近年底, 沈松才被衡玉接到了a市, 他在h市的工程队已经解散,打算在a市定居。   衡玉是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把事情告知沈松的, 沈松沉默几分钟, 突然哑声问衡玉:“玉儿怎么想?”   衡玉平静道:“就是我告诉爸的那样, 我只有你这个亲人。齐成两家那边不必刻意理会。”   沈松点头, 又问衡玉:“那思瑶那孩子呢?”   “她也是这样打算,偶尔会过来陪你吃顿饭,以后还会为你养老。”   “这就好了。”沈松点头, 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闺女有一句话是对的, 既然在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倒不如一错就错。   如果衡玉过得不好,也许沈松会让衡玉多接触齐家,齐家能给他很多不能给的, 但衡玉过得这么精彩,顺遂了心意就好。   真假千金的事情, 看似让人纠结, 但对衡玉来说,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她的精力主要还是放在了公司事业上。   半年之后, 新型手机已经瓜分了大半手机市场。又因为核心技术牢牢把握在zero公司手中, zero公司实现了垄断,不过他们并没有因为垄断而趁机抬高价格。   在新型手机引起的热潮刚刚消下去一些后,zero公司创始人沈衡玉接收采访的一段视频再次将zero公司推到大众视线中。   只因为视频里的她问了句——“新型手机的更新换代已经完成了, 诸如电脑、汽车这些领域的更新换代还会远吗?”   媒体俱动,吃瓜群众们也疯狂了。   唐老爷子最近越来越欣赏衡玉,他今天就是过去梦初集团和衡玉商量后续投资的问题。车子里开着电台,当他从电台里听到这句话时,眉心微蹙。   树大招风这个道理很简单,看来衡玉还是年轻缺少了些锻炼。不过以她的年岁和成就来看,就算自傲一些也是正常的,虽然这一次导致的后果有些严重。   不过唐老爷子的这些想法在看到衡玉之后就完全消失了。   因为在衡玉的举手投足间,他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自傲与急躁。   她一如既往的沉浸于研究中,甚至是说话的语调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衡玉当时正在研发中心跟进度,秘书通知她唐老爷子来了,她让唐老爷子稍等,自己换了身衣服才过去见唐老爷子。   “您过来怎么没提前和我说。”衡玉在沙发另一边坐下,秘书把一杯茶端进来给她后就离开了。   唐老爷子把端在手上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你前段时间说的那段话太容易树敌了。zero横空出世完全抢占了手机市场,不知道有多少传统手机企业因为这件事利益大跌。之前没人对你做出什么是因为这一切始料未及,但现在你放话出去,那些利益受损的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电脑领域、汽车领域,这些领域利润也极大,zero想要挤占这些市场,无异于是在割那些人的肉,肯定会有人坐不住了。   他做生意的底线是不会去触碰那些灰色地带,但这不代表他不清楚商业背后的一些手段。   总有些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铤而走险不择手段。   衡玉点头,“已经有一些人在暗地里做手脚了。”   “公司总部的安保系统必须提升,除此之外你还要找一些贴身保镖随身跟着你,我怕有一些人会狗急跳墙。”唐老爷子不介意多提醒她几句。   虽然觉得这样做也不一定能挡得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但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衡玉站起来,走到自己办公桌,从桌子右边最上面的抽屉里抽出一份东西递到唐老爷子面前,“您看一下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唐老爷子接过,结果在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就怔住了。他飞快翻页,把不算厚的文件过了一遍,合上去递给衡玉,心里有些震惊与恍惚,又带着三分赞叹与欣赏,这样的手段啊。   “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唐老爷子没再多留,也婉拒了衡玉请他吃饭的邀请,把时间留给衡玉好好处理后续的事情。   衡玉给唐父看的文件,是她前几天刚与军方签署的合作协议。她这边会给军方和国家科研提供高精尖的技术支持。而军方那边也很清楚她会面临的处境,很痛快的派了一队人过来贴身保护她。   军方派过来的人实力很强,但最重要的是来自军方的表态。就算有人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但对上军方到底值不值这件事也需要多多权衡了。   没有让人等太久,时隔大半年zero再次推出一款新的产品。   这一次的新产品是新型智能电脑,根本不用公司多做宣传,zero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一种标志,具有强大的号召力。   在产品发布期间,跟着衡玉的那队军队派出来的人马经常有动作,衡玉也没去过问,军方派来的人总不至于处理不了这些小动作。   等到狠赚了一笔钱后,衡玉才选择将智能系统的一些关键科技面向全世界公开,呼吁全世界一起研究智能的发展。   那些科技公司一个个气得很,却又不得不采用zero那边公布的科技,还要给zero交一笔不菲的专利费,zero怎么样都亏不了。   事实上衡玉也清楚,她可以暂时把这项科技垄断,但这项技术太过重要,个人是很难一直垄断的,而且还不利于科技的进一步发展。所以在大赚一笔,等到时机差不多了,衡玉这才顺势把科技公布出来。   梦初集团在她的手下不断发展壮大,仅仅几年的时间就开始涉足手机、软件应用、电脑、汽车等近十个行业之中,发展成为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   二十五岁这一年,衡玉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宣布她要隐退。   不理会外界的声音,衡玉非常果断的把子公司一位总裁提到她的位置。这位总裁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衡玉在决定引退之后就一直在考察人选,定下来之后最近的半年一直在锻炼他,而他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用很快的方式就成长起来。   衡玉手里还握有zero的绝对股份,反正她这辈子就算再怎么挥霍都用不完这些钱的。于是她在自己引退的时候,选择了去投身公益事业,最关注的则是教育事业。   她建立了一个专门的公益机构,把资金投进里面,这些钱将用于贫困地区和山区孩子的学校建设。当国内的公益机构踏上正轨后,衡玉开始转向了国际。   她的公益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目光局限在国内。相比起来,国内的教育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衡玉更关心的是那些战乱国家的教育事业。为了更了解情况,她还不惧战火,动身前往一些国家去亲自探查情况。   战乱国家开展教育事业,最难办的不是钱的事情,而是要怎么去保障学生的安全。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想要在战乱国家建立学校推行教育的想法很难实现。   衡玉就此在中东那边常驻下来,她不断撒钱,进行着一次次谈判,与各方势力进行扯皮,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令各方势力同意划出一个安全区,学校就在安全区内,各方势力在进入安全区后不允许进行枪械打斗等威胁到安全区安全稳定的行为。   这个国家刚刚谈判结束,衡玉拉了一批人过来负责学校的事情,她自己则是跑去另一个国家开始了新一轮的撒钱与谈判……   一所所学校在战乱国家建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希望,这些年里,那些建起了学校的国家犯罪率不断降低,生活在国家中的人民也不再如以往一般惶恐无依,笑容渐渐出现在他们脸上。   一直积压在国家上方的阴霾,好像已经开始消散了,渐渐投进温暖而热烈的希望。   衡玉三十岁的时候拿到了世界和平组织颁发给她的和平大使称号,再之后,她更是获得了世界和平奖。这些奖项衡玉从来没有亲自去拿过,颁奖的时候她还在那些国家里进行谈判。   但和平奖组委会却决定打破规定把奖项颁给她。   组委会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面对镜头道:“她拿这个奖项实至名归,她是真正具有高度人道主义精神的人,如果我们墨守成规不把这个奖项颁给她,那从今往后和平奖这一奖项怕是有些名不副实了。”   知道这件事还是和沈父视频的时候沈父告诉她的。衡玉对此不过一笑而过。   视频最后,沈松有些迟疑地开口问她是不是该定下来了。   衡玉有能力有想法,看她一人打拼下这偌大事业沈松就知道他的女儿不是一般人,所以即使知道在战乱国家推行教育事业很威胁,他担心之余也没有劝阻。   但衡玉已经不小了,齐思瑶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她现在还不打算安定下来吗?   衡玉对于结婚什么的并没有太大的想法,不过她现在很忙,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最后态度很坚定的拒绝了。   最后不知道沈松那边是怎么想开的,后面就一直没有过问过这件事,衡玉也乐得自在,沈父不提她更不会主动去提,这件事就这样含糊过去了。   沈松现在一个人住在小区里,衡玉常年在外,每年也就回国几次看望他顺便处理国内的事务,所以沈松不愿意搬进别墅,在小区里反而更热闹些,偶尔已经成家的齐思瑶会带着丈夫还有孩子过来看他。   衡玉这几年没有踏足过齐成两家,成老爷子一开始还有些意见,但时光慢慢过去,那真假千金的事情好像就被埋葬在了时光里,很少有人主动谈论起这件事情。   衡玉四十岁那年,因病离世,她死的时候,整个蓝星大半国家为她降了半旗哀悼。   世界和平组织的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哀痛道:“她的付出,让人类和平事业加快了至少二十年进程。而她的离去,则是世界和平史的重大损失。”   而衡玉本人早就感知到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早已留下了遗嘱,除了沈父的赡养费外,她将自己身后的一半遗产都捐献给了她名下的慈善机构,让他们用于发展教育事业。另外一半遗产,她则都捐给了国家的科研机构用于发展科研事业。   至于沈父,他有齐思瑶奉养,晚年自在与安宁。 第217章 帝落   上古历四十五万年, 浩劫临世, 上古诸神应劫,消散于天地间, 史称帝落时代。   万年之后, 仙魔割据, 妖界化为魔界附属, 人界受仙界统辖,鬼道超然,神道凋零。   上古历终结, 自此以后古历为纪年方式。   如今已到后古一万五千载。   今日正是仙界天后举办的天池盛会。   天池盛会乃仙界盛会, 千年举办一次。早在月余前天庭已向各方发出请柬,各方仙人都前往参加天后所组织的天池盛会。   天界一处云雾缥缈的地方,上空时不时有光芒掠过,不少仙人正急忙忙腾云驾雾赶往天庭。   云雾缭绕之处矗立着一块古朴的石头, 可惜没有人入这云雾一探,所以不知道在这云雾之中有这么一块铭刻着上古符文的古石。   不知过了多久, 石头轻轻颤动起来, 有一条裂缝突兀地出现在石头外面。由点及面,这一条裂缝飞快蔓延,随后整个石头都爆开。   衡玉狼狈地从石头里爬出来, 她的周围都是碎石, 但没有一丝尘埃沾染到她的身上。在她的身侧还有混沌之气在萦绕着,随着她的吐纳,混沌之气彻底被吸收, 她这具身体才有了力气,能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云雾之处?”衡玉环顾四周,仔细感受,没有发现什么危险之后盘腿坐下,接受这具身体的记忆。   刚一接受,庞大的记忆立马涌过来。   四十五万年的记忆,一位自混沌中孕育的上神的一生。   很简单又极不简单的记忆——幼时刚孕育出来时在盘古身边嬉戏,与火神等人追逐斗法,与花神一道游畅花间、漫步林间,与月神一起旁观潮起潮落,与上古诸神共饮甘露……   直到上古历四十四万年,诸神浩劫临世,无数熟悉的上古神祗应劫,以神魂神躯抵挡劫难,护住浩浩苍生。   原身是上古诸神中法力最低微者,不掌四季枯荣,不掌月升月落,更不司生死,什么任务都没有。   盘古诸神应劫之前,盘古以混沌之气化母石将她封印,其余诸神死前一缕混沌气亦没入母石之中供养她,但这依旧不能保证她活下来。   历经两万多载,吸收完母石中的所有混沌之气,母石破裂,本应陨落的上神因为衡玉的到来重获新生。   ——所以,她是帝落之后,天地间仅剩的唯一上神。   接受完庞大的记忆,衡玉闭上眼睛,抬起手覆住了自己的眼。   那种举族覆灭、茫茫神界仅存活一人的孤寂……   待到心头的情绪渐渐平静消散,衡玉才站起来,缓缓迈步走出云雾之中。   一步踏出,云雾辟出大道,大道之上金莲多多,随着她的步伐渐次盛开,步步生莲。   直到走完这条大道,她身上那股古朴沧桑之意才完全没入身体里,变得平淡。   云雾之处往日都很寂静,这算是仙界有名的寂静之地之一,方圆十万里内没有一丝灵力,没有一棵植株能够在这里生长,所有的灵气都被母石吸收了。不过如今母石碎开,些许混沌之气漫出,足以回馈天地,待到几万年后,此处必会成为仙界有名的福地。   今日的云雾之地却有些热闹,从云雾之地赶往天池会快上不少,而且也没有凶险,所以不少仙人都选择从这里赶路。   衡玉出了云雾,站在铭刻着“云雾之地”四字的巨大石碑旁边,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墨陵上仙带着自家仙童赶往天池,突然眉梢一动,止住了身形,回头望去。   衡玉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去,眼中不由划过几分赞叹。   立于云端那位上仙好像采集了天地之间所有秀丽美景一般,衣诀飘飘立于上方,已是有了夺人心魄之风采容颜。   稍微欣赏欣赏,衡玉就低下了头。她的体质被混沌气改造过,已经比从前更适合练习神术,但如今体内神力全无,她这段时间还是低调些为好。   墨陵立于云端,目光一直落在那个小仙童身上,发现对方竟然不受他周身场域影响,不由起了几分兴趣。   他出声对跟在身后的小仙童道:“去看看那位小仙需要帮助吗?”   “是,上仙。”小仙童行了一礼,驾着云雾往衡玉飞去。   待靠近了衡玉,那个穿着道袍,眉目精致的小仙童问道:“你是哪家的仙童,怎么呆呆站在这里。”   也不怪别人认错,衡玉现在的身体只有凡人十岁大小,又长得眉目如画。她这具躯体自天地混沌气中孕育诞生,天然有亲和力,跟着墨陵的小仙童没等到衡玉的回答,还以为对方有些紧张,把声音放得更低了,“我是跟随在墨陵上仙座下修炼的仙童青鸾,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与我说。”   青鸾?   衡玉凝神去看,突然觉得眉心一热,然后不远处站着的仙童在她的视线里就变成了一只青色鸾鸟。   看破虚妄直达本相,这就是神眼吗?   衡玉没有抬手去摸自己的眉心,她认真想了想,系统在给她传输记忆时并没有给她有关帝落时代之后的记忆,但按照仙侠小说来看,一般都有仙界,上仙在仙界应该还挺厉害吧。   “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就出现在这里了。”衡玉光棍道。   但她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好,以至于明明是如此光棍惹人怀疑的话,这个叫青鸾的小仙童也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青鸾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你难道是刚化形的?也不对啊,你怎么会没有记忆?难道是天地孕育?可这云雾之地根本没有生灵存在。算了,不然你和我去找找墨陵上仙吧,我求求他帮你。”   “谢谢你。”衡玉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你会腾云驾雾吗?”   衡玉摇头,“不会。”她的记忆里有各种法术的口诀,但现在没有神力,一切都是白搭。   “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找上仙。”青鸾说着,然后就急忙忙飞过去了,不知道他和墨陵说了什么,很快,墨陵就带着青鸾一道过来。   他站在半空俯瞰着她,眼里尽是漠然,一张秀雅如画的脸如同千年玄冰,没有一丝温度。   衡玉回望着他,在对方扫视的目光下,展露出大大的笑容。   墨陵微怔,顺势把自己的探视收回来,“身上带着丝纯粹之气,应该是刚刚诞生的小仙,你可入我迎云阁受我庇护,在我座下修炼,待一两万年后也许仙法大成,那时便可自行脱离迎云阁。”   一两万年……这纪年时间可真有些久了。衡玉不知该如何行礼,只能口头道谢,“多谢上仙。”   “无妨。”   顿了顿,墨陵又道:“你若没有名讳,我便亲为你起名。”   上古有神名衡玉,这个名字她暂时不能用了,那她的名字便暂时用——   “上仙以为明初如何?”   “你今后便唤明初吧。”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墨陵望向她的眼神柔和了些,“为何想唤明初?”   没等衡玉回答,他突然笑了笑,一刹那,冰雪初融,“不改道心何其难得,汝今后,便唤明初吧。”   只是眨眼一瞬,墨陵又恢复了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他一挥袖子,衡玉立马腾空来到青鸾身边,随后三人再度起行,往天池飞去。   “你运气真好,墨陵上仙可是一直不喜欢收仙童的,不知道有多少仙人想要让小辈拜在他门下都无果。”青鸾说道。   衡玉顺着青鸾的话,好奇问道:“那你呢?”   青鸾得意,“你猜猜看。”他估计是很少和其他人说话,拉着衡玉聊天,十分自来熟。   衡玉目光悠悠望向背对着她的挺拔身影,那一刻,好似万丈光芒刺来,一头青色的鸾鸟自火焰中浴火而来,历经劫难浴火为凰,随后受尽雷劫,于九天封上仙。   墨陵突然回头,瞥了她一眼。   衡玉回以莞尔一笑。 第218章 帝落   神界凋零后曾有万年混乱。   当时其余五界都在神界的管理之下, 神界不复存在后, 仙魔开始大战,鬼道独立在外冷眼旁观, 上神留下的坐骑神兽等开始聚集起来统领一些小仙, 最后逐渐成为一方势力——天庭。   随后天庭建立, 五界势力分割始成。   而当今天后, 曾经是火凰座下的神兽,当今天帝为神龙座下的坐骑,衡玉和青鸾一道跟随在墨陵身后, 越过“天庭门”, 往东北飞去,逐渐靠近蟠桃园——每一次的天池盛会都是在蟠桃园举办。   墨陵在仙界的地位应该很高,他的气息弥漫时,其余仙人根本不敢靠近他, 纷纷远离了方位飞行。   只有偶尔一两位女仙飞过来与他打招呼,面容含羞。但没能说几句话, 这几位女仙就被墨陵的冷淡逼退了。   待靠近了蟠桃园, 墨陵没有再腾空飞行,在门口被两位仙童恭恭敬敬迎了进去,而他的位置则安排在天帝天后略下一些的位置。   衡玉看出了端倪, 墨陵在仙界应该属于非常强的人, 他的座位只比天帝天后矮上一头,而且刚刚进来时也没对天帝天后行礼。   不过……衡玉目光扫过坐在上首威严肃穆的天帝天后,觉得有些讽刺。   昔日上神的坐骑神兽今日在这六界内威震八方, 而神族却已经凋零不复存在,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感慨。   鼻端突然嗅到桃花的香味,带着几分醉意。衡玉偏头看去,只见有一众仙子盈盈挪步走过来,将一坛用玉瓶装好的蟠桃酒摆在墨陵面前,再看其他人,嗯,基本都是用杯子装的,这么看来墨陵面子还是挺大的。   蟠桃酒取刚好成熟的蟠桃酿制,配上诸多珍稀仙草,要酿制千载才成佳酿,衡玉看墨陵和青鸾都没有喝酒的动作,干脆不再掩饰,目光直勾勾望着那两坛蟠桃酒。   墨陵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扭头看她。   衡玉抬眼直勾勾看着墨陵,声音软糯,“上仙,我想喝酒。”   她对美酒虽然没有过分偏爱,但如果有美酒摆在面前,她也是挺想尝一尝的。   墨陵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对视,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袖袍微动,摆在桌案上的一坛酒就到了衡玉和青鸾共用的小桌案上。   “莫要多饮。”墨陵叮嘱了一句,又扭过头,端正坐在上首,接受底下仙人或是打量或是崇敬的目光。   天池盛会说是盛会,但其实很无聊。即使是超脱世俗的仙界,也免不了人间的吹捧与虚伪。   反倒是各色仙果佳酿更为吸引人。   似乎是因为取名的事情,墨陵对她态度颇好,下边人呈上来的佳酿全都给了衡玉,至于蟠桃果和其余仙果则全都一分为二,她与青鸾一人一半,墨陵自己一样未动。   歌功颂德半天,终于谈到正事。   天帝长相儒雅,是与墨陵完全不同的味道,他朗声笑了笑,举起酒杯,下方各仙人都举杯,只有墨陵没有。   他的杯里没有酒。   天帝好像是看不见一般,他出声道:“我敬诸位一杯。”   一口饮尽杯中的蟠桃酒。   众仙都给面子,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天帝才转而道:“今日乃天池盛会,诸位仙人共赴盛宴,乃一大幸事,但每逢盛会临近,魔族为了打击仙界总会闹出一些事端。近几日混元谷的魔族破魔界而出,击杀了八位下仙,几十位地仙,死去的小仙有五百余个,我天界当出兵镇压混远谷的魔族。”   青鸾听到这番话,突然撇了撇嘴。   衡玉注意到,她偏头望去,只见原本懒懒坐着的墨陵突然动了动。而随着他的动作,下方各位仙人包括上首端坐着的天帝天后也下意识动了些许。   墨陵抬手,握住了面前的玉杯,拇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下意识紧张起来的众人这才放松下来。   墨陵是什么人,这些仙人,甚至是天帝天后为何如此忌惮?   在众人的视线下,墨陵悠然把玩玉杯,片刻他才将玉杯重新放回到桌面上,随着他的动作,玉杯一点点泯灭成灰,在灰烬被风吹散原地只剩一片残影的时候,墨陵起身,目光直直望向天帝,“此次,墨陵请战。”   天帝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答案,缓缓微笑起来,“本帝会派遣三千天兵天将随墨陵上仙而去,祝墨陵上仙此战凯旋。”   “三日后出发吧,墨陵且先将座下两位仙童送回迎云殿再回天庭。”说罢,冲上首的天帝天后一颔首,袖子一拂,已是带着衡玉、青鸾二人离开原地。   天后坐在上首依旧笑得温雅端庄,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略一用力。   天帝突然拂袖,握住了天后另一只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天后偏头看他,天帝冲她安抚性的笑了笑。   此时,墨陵一行三人已是离开了天庭范围。   墨陵依旧是在前头,衡玉与青鸾跟在后面,衡玉突然凑过去,向青鸾八卦,“上仙在天庭地位很高吗?”   青鸾挺了挺胸膛,自豪道:“上仙是天庭的战神,他的名声可是实打实战出来的,整个仙界不知道有多少女仙爱慕我们上仙。”   “那为何,我觉得天帝天后好像很忌惮上仙?”衡玉蹙起眉来,总不可能是因为功高震主吧。   墨陵突然回头瞥她一眼,衡玉连忙笑笑,重新站好,没有再和青鸾凑在一起聊天。   一位上仙全力赶路,从天庭赶到迎云殿也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我此次外出预计要十年才能归来。”墨陵望向青鸾,“青鸾,迎云殿里的注意事项由你告知明初。”   青鸾应是,两人目送着墨陵破出结界,离开迎云殿。   “走吧明初,我带你逛逛迎云殿,顺便带你去你的住处。”青鸾喊道。   衡玉应了声好。   迎云殿里常年覆雪,目光眺望而去尽是一片雪白,料峭端穆,就和它的主人一般。池边有剔透雪莲盛开,路畔也种有几株树点缀,但看起来还是太荒凉了些。   两人穿过庭院,绕过壮观的主殿来到藏经阁,站在藏经阁前,青鸾似模似样叮嘱道:“藏经阁里的书籍典故都是墨陵上仙收集来的,你平时可以随便过来,一些写着神术的典籍如果感兴趣也可以拿来看。但神术有灵,如果它选不中你也不得强求。”   绕过藏经阁,很快就到了居住的后殿,青鸾指着最大的院子,“那是上仙住着的院子。”   衡玉顺着青鸾的动作看过去,只见院落间有一株高挺的青柏,终日常青,   青鸾又指向一个栽种有梧桐树的院子,挠了挠头笑道:“那是我的院子。”   除了这两间院子还剩下另外两间,青鸾让衡玉挑选,衡玉选了院中栽满紫箫竹的院子。   “好了,那你先回去吧,如果你想要修练仙法可以找我,基本的内容上仙都教过我了,平时你也可以去藏经阁看里面的典籍学习仙法。”   “麻烦青鸾了。”衡玉行了一礼。   “没事,迎云殿太清静了,我巴不得有人来陪我,可墨陵上仙不喜欢太过吵闹,一直没有挑选过其余仙童。”青鸾向衡玉吐槽道。   衡玉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好奇问道:“那上仙怎么会选中你?”   青鸾挠挠头,“我是被上仙从玉屏仙境带回来的,无父无母,又恰好与上仙同出一族,上仙就把我留在迎云殿了。在我来这里之前,这万年冰雪的迎云殿只有上仙一人住着。”   “大道寂寞,上仙耐得住孤寂,这大概就是他用五千载就能成就上仙之尊的原因吧。”   “我的资质不算出众,每回被上仙指导都有些胆颤心惊。”   “为何,墨陵上仙应该不会骂人吧。”   很难想象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祗会有这样的情绪,他看着就像云端漂浮的云,高高在上,孤傲清冷。   “我宁愿上仙骂我,他什么都不说就是看我一眼,然后第二天就把我丢进藏经阁读书,要么就是把我丢进千年玄冰里磨练肉身强度。”青鸾欲哭无泪道。   衡玉不由莞尔。   两人在衡玉院门前分离,衡玉推门而入,刚一踏入其中,就感受到院子里的古朴沧桑之意。   雪色弥漫,风呼啸而过,紫箫竹颤动,发出呜咽之声。 第219章 帝落   在迎云阁的日子很悠闲。   偶尔去藏经阁读典籍, 从上古时期的典籍读到后古时期。   偶尔和青鸾去爬树摘仙果, 衡玉还怂恿青鸾和她去偷迎云阁所在山畔的猴子们酿的猴儿酒,最后青鸾喝得半醉迷迷糊糊打碎一坛猴儿酒, 两人被发现然后被一群猴儿硬生生撵走, 跑进迎云阁缩着再奉上宝物当酒钱才算揭过此事。   偶尔摘一枝紫箫竹舞剑, 或是取一片紫箫竹叶吹曲。   偶尔还兴起拉着青鸾, 两人用自己的法术搬挪迎云阁外的植株入迎云阁内,给这没什么美景的迎云阁做装饰点缀。   她没有学过园林,但这么多年下来, 大大小小的园林见得多了, 审美眼界有了之后自己随手布置起来也并不难。   不过几个月时间,相比衡玉刚来的时候,迎云阁已经彻底大变样了。   此外,衡玉还做了很多可以用来玩的东西, 比如秋千等物。更丧心病狂的是,她还在仙侠世界里把纸牌给做出来了, 无聊没事做就教青鸾下围棋、五子棋。   “明初, 你怎么懂这么多啊。”青鸾啃着仙果,有一搭没一搭和衡玉对话。   “多多思考啊,为了摆脱无聊, 你也能想到很多好方法的。”   “上仙在迎云阁的时候都不和我说话, 他说我该好好修炼,我平常都没花时间在玩上。”   衡玉好奇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一千两百岁了。”   “别听上仙的,你寿命这么长, 花些时间在玩上没什么问题。”   虽然和青鸾这么说着,但玩了几个月,把吸收的仙气努力转化为体内的神力,感觉到自己的神力恢复一些后,衡玉也开始着手修炼了。   比起受人庇护,她更喜欢自己庇护自己。   一旦修炼起来,时日就恍若沙漏一般,沙子流完再睁开眼时,十年时间已经过去。   她在这十年里长高了一些,从外表上看就像是人类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这一天,衡玉没有像往日一样修炼,而是前往藏经阁阅读典籍。   藏经阁非常大,比一个宫殿还要大一些,里面有一半空间放置着巨大的书架,另外半边则悬浮着几十个光团,里面记载的全都是神术。   当衡玉反手把藏经阁的门关上时,那些光团就好像受到吸引一般,纷纷往衡玉飞来,把她上下团团围住,在她面前扭来扭去。   衡玉轻笑道:“我今日来不看神术。”   光团都好像听懂了一样,颤巍巍似乎很沮丧一般又飞回原地。   衡玉摇头,这年头连神术都成精了。   神术的威力比起仙术要大上许多,但对现在的她来说,仙术已经够用了,而且她记忆里就有很多神术,暂时还不需要了解新的。   她绕过光团,往沉寂矗立一旁的书架走出,一一走过摆放着典籍的几列书册,最后停下脚步,随手抽出一本摆放在角落的书籍,翻开第一页。   “仙魔之子?”   衡玉摩挲着这四个字,缓缓往下看。   ——仙魔相爱,天地不容。   读到这一行话,衡玉立马把书合上,“无稽之谈。”   祖神创造世间的时候虽区分了种族,但何曾定下过这样的规矩?   顿了顿,衡玉直接把手上这本书册翻开到最后几页。   “堕仙?这本书的记载倒是有些意思,都是些偏门的内容。”   堕仙的说法明显是在帝落之后才出现的,就和仙魔之子一般,衡玉往下看了看有关堕仙的介绍。   ——堕仙者,虽有仙骨,但背弃仙道,执念太深,不在仙魔妖鬼一列,不入五行,不为六道所容。   又是不为所容,这天庭破规矩还挺多。   衡玉把书合上,没有再看。   她走出藏经阁,刚要往院子里走,就瞥见一道姿容出尘的身影,驻足往下方望去,墨陵负手而立站在百级台阶之下与她对视。   依旧是初见时的白衣打扮,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刚从外厮杀征战回来。   这样的人就像是凡间最出尘的公子,站在晨光中,就恍若置身于温山软水之间。   思绪只跑了一瞬,衡玉立马飞快跑下台阶,一步迈一级台阶,很快就到了墨陵面前,“上仙,欢迎凯旋。”   墨陵一怔,他这迎云阁冷清久了,每次凯旋他都视为平常,有时候他回来了一段时间青鸾才发现他归来,从未有过人突然这样兴冲冲跑到他面前,和他说上一句“欢迎凯旋”。   “我回来了。”墨陵突然弯下身子,对她说道。   “那我们回去吧,在这没什么好站的。”   手被人牵住,有温热的触感自手心手背蔓延上来,墨陵有些怔仲,怔仲得久了就没能立马挣脱,只能让衡玉把他往前拽,墨陵下意识抬步跟在她身后。   “这些植株是你从外面挪过来的?”墨陵刚回到迎云阁就发现了,迎云阁已经发生了大变样,之前白雪皑皑,一望过去天地之间净是雪色,现在却是在雪色中多了许多其他点缀,这些点缀使得迎云阁万年冰封也多了几分人烟味。   说实话,墨陵并不排斥这些变化。   “我拉着青鸾和我一起去的。”衡玉回道。   两人走到了后殿,青鸾搬着书卷出来,瞥见墨陵的身影时眼前一亮,立马站直身子喊道:“上仙。”   他再定眼一看,连忙小跑过去把衡玉拽过来,“明初,你怎么能拽着上仙的手呢,这是对上仙的不敬。”   “上仙手太冰了,我在替他暖手。”衡玉一本正经忽悠青鸾,难道还要她承认自己是在调戏墨陵?   然而她找的借口太过不走心,青鸾搔搔头有些不解,“是吗,可上仙有仙气互体,体温不会低啊。”   “我想回院子休息了。”衡玉戳了戳青鸾的肩膀,青鸾这才把她放开,“快回去吧。”   衡玉又对墨陵挥一挥手,“上仙再见。”   墨陵揉了揉眉心,一时之间竟然拿不准他当初把这么个小凤凰捡回来自己的迎云阁里养着是好还是坏。   尤其是这个小凤凰身份特殊。   纯血凤凰一族基本是出自天后所在的火凰一族,而现在这个小凤凰却是凭空出现在云雾之地,无父无母,就好像是自混沌中孕育诞生一般。   混沌?   墨陵一顿,但想了想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天地间唯有神祗是自混沌中孕育而生,由天地赐名,如今这个纪元应当已再无神祗才对。   墨陵回来第二天,就开始检查衡玉与青鸾的修炼进度。   青鸾的修炼进度比较正常,衡玉的进度就算是妖孽了,明明之前体内一丝仙力也无,现在竟然已经可以自如运用起“仙力”来,甚至当墨陵体内的仙力探入她的经脉去试探时,还反而被衡玉经脉里的“仙力”所隐隐压制。   她的身份似乎更加神秘了。   可他墨陵,最不怕的大概就是麻烦了吧。   “你喜欢什么武器。”   “剑。”   “我那有柄用千年玄火炼制出来的玄火剑,你可以拿来用一用。”玄火剑里的千年玄火与她的本体正好相合,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衡玉道了声谢,又觉得有些有趣。看似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墨陵上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样外冷内热的人比起外热内冷的人来说要好相处多了,反正比起那当真是高高在上、外表一团和气的天帝天后来说,墨陵不知道甩他们多少。   拿到了墨陵送她的玄火剑,衡玉就不再糟蹋院子里的紫箫竹,每天都是用玄火剑练剑。   她的剑法,飘渺或是鬼魅,厚重或是轻灵,变化多端。这些年里种种所学皆相融相通,她早就已经有了一套最合适自己使用的剑法。当然,更多时候她根本没必要使用剑法,最简单的横劈斜挑就已经足够来碾压大多数敌人。   千年的时间用于修炼,几乎只是转眼一瞬。   已长成人类十六岁模样的衡玉在莲池畔舞剑,手中的玄火剑时而诡异时而堂堂正正,变幻多端,即使是比她多修炼上一千多年的青鸾也不敢与她正面交锋。   两人再战片刻,青鸾摆摆手退开,主动认输道:“明初,我不来了。”   明初已为地仙,他距离地仙还有几步之遥,也就是两人都没有动用仙力才会力战这么久了。   衡玉收剑,剑身背在她身后,“青鸾,你该加强身法了,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刚刚有七处地方避不过去。”   “七处?不可能吧,我只注意到四处。”   衡玉解释道:“所以你注意到的四处只会让你受伤,但没有注意到的那三处却会命中你的致命处。”   青鸾赞同点头,他的战斗意识越来越好,都是被衡玉培养出来的。墨陵虽为战神,但他似乎并不想让青鸾在魔渊与魔族厮杀,只教青鸾修行功法,却不教青鸾厮杀技能。后来还是青鸾主动问衡玉的,而对于青鸾向衡玉请教,墨陵也没有阻止。   两人正在说话,迎云阁外的结界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两人偏头看过去,就见一道有着隐隐凰纹的金光在结界外闪现。   “凤凰图腾,那是天后旨意?”青鸾想了想,“原来是天池盛会将近。”   青鸾挥了挥袖子,那束金光落入他的手里,化为一张请柬的模样,“该给上仙送去。”   “我去吧,我恰好有事寻上仙。”衡玉说道。   青鸾顺手把请柬递给衡玉。衡玉接过请柬,往前走两步将玄冰剑特制的剑鞘拿起,将剑入鞘握在手里,衡玉便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墨陵正坐在院子石凳上翻看典籍,院子里摘种的柏树万年常青,此外尽是一片雪白。   “上仙。”衡玉的声音从院门外透进来,随后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衡玉踩着满地的雪行到墨陵面前,两手举着请柬递给墨陵,“这是天后送来的请柬。”   “天庭没有人亲自来送。”这句显然是陈述句,迎云阁是墨陵的地盘,如果他想知道什么,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应当是天后的自作主张。”衡玉淡淡道。   墨陵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看她。   “天帝的手段比起天后要高明许多,会用这些小手段下人面子的,定是天后无疑,她素来目光短浅。”衡玉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她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不说天后连瑶曾经是火凰座下仙童,而她乃与天同寿的上神,就说天后与她本同出一族,属于她的后辈,她就完全有资格这么评价天后。   墨陵瞥她一眼,倒是没觉得她说得出格,只是额外叮嘱了一句,“在迎云阁内说说也就罢了,莫要在外面传这些话。”   衡玉应了声好,她又不傻。   “一月后的天池盛会,明初不愿随上仙一道前往,而是想要外出随意走一趟。”衡玉把她今日的来意说出来。   墨陵没问为何,只说了声好。   他正在看书,手里捧着摊开的书卷,从衡玉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堕仙”二字,略微思考,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初在这本书卷上看到的那一行字。   ——堕仙者,虽有仙骨,但背弃仙位,执念太深,不在仙魔妖鬼一列,不入五行,不为六道所容。   墨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出声问道:“你时常去藏经阁翻阅典籍,可曾看过这本书?”   “看过,只是觉得颇多无稽之谈。”衡玉依旧是和之前一般的评价。   墨陵原本漫不经心的脸上添了几分异色,他下意识坐得更直,目光湛然望向她,“此语何解?”   “且说仙魔结合天道不容此语,祖神创世后六界皆为神族所统辖,彼此之间交集极少,所以并未出现通婚之举,到后古纪元开始,人仙结合、仙魔结合皆为世所不容,不过是荒谬。祖神都没给过这样的话,小小一个天庭倒是敢做这样的规定了。”   小小一个天庭。   墨陵望着衡玉,那双如千年玄冰一般平静无波的眼里突然染上了一点点笑意,随后笑意自他的唇畔晕开,明明只是眨眼而逝,却在绽放的那一瞬间让人忍不住惊叹与动容。   “上仙应该多笑笑。”衡玉大大方方笑道。   倒是墨陵,下意识手握成拳抵唇咳了咳,“那你以为,堕仙的评价又是如何?”   “心不入魔不成魔,执念放下便为仙。所谓堕仙,不过是执念太深罢了,强行因为眉心出现的堕仙印而认为堕仙不属于三界六道之列,未免有失偏颇。”   不知为何,她眉心神眼突然发烫,隐隐约约好像看到墨陵的眉心有一朵红色烈焰在灼灼燃烧,原本出尘的仙人也因为这抹红色而变成恍若堕入九幽的魔魅。   她选择上前,突兀抬手,用自己温热的手覆住墨陵莫名带着些凉意的手,“上仙何必自扰。”   是啊,何必自扰。   问得,实在是极好。   他竟还没有明初看得透彻。 第220章 帝落   《大荒西经》有云:西北海外, 大荒之隅,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山乃西北胜景, 十几万年前突然降下雷劫, 雷劫将山顶拦腰劈断, 随后此山便名不周, 意味其有缺也。   西北之地乃灵气匮乏之地,少有出名的仙人洞府在这里。   衡玉带着墨陵送给她的几件法宝离开迎云阁,刚往西北之地飞去时, 还能经常碰到赶往天庭参加天池盛会的仙人, 等接近西北之地时,就只能看到千万里荒芜,周身的空气因为气温颇高而有些扭曲起来。   西北之地深处是不周山,最深处便是鬼仙居住的鬼域。但可惜的是, 自从后古历开启以来,鬼域在仙界就逐渐失去了踪迹。   西北之地最特殊的地方在于, 它是一座天然囚笼, 在这里关押着仙界许多犯下大罪之人。   最有名的当属仙界上一任战神独韶上仙,罪名正是因为仙魔相恋,而且与她相恋的人身份还颇高——魔界四界主之一的冥渊。   这算是仙界的丑闻, 这样的消息一直被瞒得死死的, 衡玉还是无意中得知。而她这次前来西北之地,是为了寻找鬼域的踪迹,拿回一样东西。   鬼道之主魅上神与她乃至交, 在她被封印三千年后,魅以身殉道。在实力逐渐恢复后,衡玉在冥冥中一直有一种感应,魅在死前曾经留下一样东西给她,现在正留在鬼域内。这样的感应对一位上神而言,与预言无异了,因而就有了这次出行。   逐渐进入西北之地深处,衡玉抬手,戴上黑色斗篷的帽子,只有精致白皙的下巴露了出来。   不周山就在西北之地最深处,距离冥河不过几里之地。衡玉停在不周山附近,刚要闭上眼细细感受鬼域的波动,突然感觉到有一股探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衡玉猛地睁开眼往自己左手边方向看去。   更深处有一座高高的山,山峰之畔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女人很漂亮,也很厉害,周身都是仙力波动,眉心有一朵血色并蒂莲灼灼盛放。   衡玉手藏在袖子里,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那个女人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周山是多久没有来过客人了,仙子可要过来一谈?”   不周山?   衡玉抬头望向女人所在的山峰,只见那隐在云雾后的山顶有一部分被凌空切断,切口整齐平滑,确实是不周山无疑。   那这个女人……衡玉瞥见她腰间隐隐约约的金色光环,原还以为这是装饰,现在想来这应该是囚禁这个女人的锁链了。   “原来是仙界战神独韶,久仰大名。”衡玉把斗篷帽子掀开,露出自己的脸。   “仙界已无独韶此人,独韶堕了仙道,被抽了仙骨,怎还是仙界中人。”独韶漫不经心笑道。   这样的姿态让衡玉不由对独韶肃然起敬。   抽去仙骨之痛都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过往那些纠葛与苦痛在这万年间似乎都被她当做了过眼云烟,释然之后洒脱。   “如今你已经释然曾经的执念,又何必以堕仙自居?独韶上仙之赫赫战名,是战出来的,再多的流言都不能抹灭你的功勋。”衡玉说道,话音落下,人已经来到独韶身边。   衡玉在独韶身边盘腿坐下,独韶看她坦然,也跟着坐了下来,“你虽道行不深,但心性透彻,难怪进展如此快。”   已是看出她的修为。   “人活着,当洒脱则洒脱。凡间如此多人汲汲成仙便是为长生,但于我而言,凡人百年已悟生死,仙人万载方得大道,若是求仙之路不得洒脱,倒不如百载逍遥且去也。”   独韶眉梢含笑,唇角笑意同样晕开,加深了她的绝色,“你与一故人颇像。”   她素来都喜欢这样逍遥自在之人,只可惜天庭拘束颇多,难求自在,反倒是抽去仙骨之后,于这不周山处觅得逍遥。   衡玉也不问故人是谁,求逍遥罢了,世间求逍遥的人多了,但举世只有一个她。   独韶也只是顺口一提,她没有再开口,衡玉也安静下来陪她静坐,半晌,独韶笑道:“仙子所来不周山,应该是有要事吧,可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   若是没有事,应当很少有人会来西北这荒凉之地。   衡玉点头,“独韶上仙可知道鬼域入口?”   她以前来鬼域都是魅带着她来的,现在鬼域启动了结界,还得用些特殊手段才能进入鬼域。   独韶眉梢一扬,有些意外,但还是答道:“鬼域乃鬼仙住处,如果外人想要进去,必须要得到鬼域的认可。”   鬼域的认可……   衡玉唇畔染上笑意,她弯唇而笑,“我已懂了,上仙再会,明初且先告辞,待自鬼域出来再来陪上仙畅聊。”   与独韶行了一礼,起身腾云而去。   独韶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衡玉的背影微笑,“明初吗?这名字取得当真好。”   不周山再过几里,天色一瞬间好像暗了下来一般,再往前看,眼前突兀出现一条河。   这条河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远看什么都看不到,只有走近了才能看清。   河水漆黑,没有掀起半点波澜,仿佛是一潭死水。在不周山时偶尔还能听到零星的动静,在这里却静谧到死寂,她落下的脚步声被这样的静谧渲染得十分清晰。   衡玉往前再走几步,就走到了河岸边,她蹲下身子拨了拨水,但只有自己面前的水在动,完全没有形成一圈圈涟漪扩散开。   这是冥河,河里的水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仿若无根之萍。   传说通往鬼域的大门就在冥河深处。   衡玉维持着拨弄河水的动作,缓缓闭上眼睛去感受,恍惚中好像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高空俯瞰自己。   她睁开眼睛,冲刚刚感知到的方向微笑,“鬼域门使?”   鬼域门使是祖神创造出来守护鬼域入口的,自鬼域出现,它就一直在冥河待着,只有魂体,不算是六界生灵。   “汝,乃何人?吾为何在汝身上感知到了神明的气息。”有一股古老的神念传音道。   衡玉抬手,手心里一朵红色业莲跳跃盛放,神力的波动隐没在盛开的业莲间,没有扩散出去。   “业莲之火,您!您是哪位上神!”那道神念的波动直接乱了起来。   帝落之后已过两万六千载岁月,竟然还有神明存活于世。   衡玉没有直接表露自己的身份,她只是道:“我此行,是为取回自己的东西。”   她不愿去天池盛会,甚至很少走出迎云阁,就是因为暂时不想被人认出她来。   衡玉上神即使不如其他上神那般经常露面,但也有很多从帝落时代遗留下来的仙人认得她的,不说别的,天帝、天后就一定认得她。   现在六道格局已定,仙魔两界肯定不愿重新恢复到受神明统领的年代,若是一位上神存活于世的消息被传出去,定然有很多人想要她的性命。   上神的身份在帝落之前是种尊贵,在现在反倒暂时有了些麻烦。   唯独对着鬼域之人,她敢表明自己的身份。   魅统领鬼域时,鬼域人杰辈出,而且对魅忠心耿耿。如今的鬼域之主是魅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与她也有些许师徒之情。后来仙魔大战,此举被鬼域之主认为是对诸位上神的背叛,因而生怒,开启魅留在鬼域的结界,自此与世隔绝。   一位存活于世的上神,还言明要来取回自己的东西……鬼域门使认真多看几眼,果然自那遥远岁月深处回想起了那位曾陪着魅主一道来鬼域的上神容貌。   “衡玉上神。”鬼域门使恭敬道。   顿了顿,它又有些激动道:“若是衡玉上神仍然存活于世,那不知魅主她……”声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衡玉沉默,门使已经从衡玉的表现猜出了答案,轻叹出声,却也能够接受。   上古时期已经过去许久了,衡玉上神能活下来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的,魅主实力高强,以她之骄傲,定然不会在浩劫面前避退。   冥河之水突然动了起来,自动在衡玉面前分成两半,留出一条没入黑暗深处的道路。   “上神请。” 第221章 帝落   衡玉以往都是直接进入鬼域, 这还是第一次走冥河之路。在她刻意催动神力之下, 黑色斗篷之外逐渐出现一袭铭刻着繁琐符文的白色祭袍。   传闻行走于冥河之路的人可见往生,但亲自走一趟, 衡玉却觉得这里只有渗入骨子的孤寂, 就好像有万载时光于眼前掠过。   逐渐深入, 道路两边开始出现连绵不绝的彼岸花, 有花无叶,怒放于这幽冥之域。   衡玉一脚踏上彼岸花海,一瞬间, 原本直直怒放的彼岸花全都折了腰匍匐向她示意臣服。   行到彼岸花海深处, 衡玉突然停下了脚步,唇畔含笑望着前方黑压压一大片人影。   最前方,万丈雷霆化作宝座,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懒懒倚在宝座之上, 在他身后,无数鬼仙静静匍匐于地, 屏息而待。   男子容貌精致不弱于墨陵, 只是比起墨陵的圣洁端凝,他的容貌俊美到显出几分邪肆来,唯有眼中流露出的沧桑跌宕, 似乎正在诉说着岁月的流替。   他身前平举着一柄剑——象征着鬼域之主身份的死神之刃。   瞥见衡玉的身影, 坐在宝座上的男子突兀起身,往前走几步,从高空行到衡玉面前, 一改刚刚的漫不经心,垂首恭敬行了一礼,“寂,率十万鬼仙,恭迎衡玉上神。”   “恭迎衡玉上神。”十万鬼仙的声音响彻整个幽冥河畔。   “寂,数万载未见,你的实力又有精进了。”   寂直起身来,眼底流露出几分激动,“衡玉上神可是感知到了魅主留给你的讯息。”   “的确如此,之前冥冥中就有些感应,直到我晋升为地仙那日,才清楚感知到魅留下给我的讯息。我今日来,便是为取魅留给我的东西。”   寂唇畔含笑,原本蛊惑的容颜因为这纯粹发自内心的笑而显露出几分柔和。他解释道:“衡玉上神的武器已经随着帝落而消失,魅主担心您初醒没有实力护住自己,特意为衡玉上神留下了一柄兵器。”   衡玉眉梢微扬望向寂,从寂的话中,她隐隐约约猜到了魅留下给她的东西。   这样东西,的确情重。   象征着鬼域之主身份的死神之刃被寂恭敬递了过来,原本平静像极了一柄普通长剑的死神之刃在靠近衡玉时,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自寂的手心飞起,降落到衡玉手心。   衡玉温柔抚摸着它的剑身,抬头望向寂,沉吟道:“鬼域之主的位置……”   寂沉声说道:“鬼域因魅主的嘱托而自封一界之地,寂这两万多载亦只是代为管理鬼域,唯有衡玉上神接任鬼域之主的位置才是名正言顺,还请上神莫要推辞。”   “请上神莫要推辞。”身后十万鬼仙重复道。   衡玉目光直直落在寂脸上,突然手腕一转,将剑身对准自己的手腕,用力一划,“以上神之名,为诸位赐福。”   当衡玉话音刚落,众鬼仙就觉得自己耳边好像有一道自上古而来的诵经声响起,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听完之后他们的境界却多了几分益进。   几滴神血滴落,没入彼岸花海,彼岸花一瞬间暴涨,在眨眼之间完成了一次花落花开。   以神之名,为尔赐福。   此乃上神法旨,言出,即法。   衡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力有些紊乱,以她现在的实力动用上神法旨实在勉强了些,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必须展示自己的能力。   即使是魅拱手将鬼域之主的位置奉上给她,寂也没有任何异议,但那十万鬼仙难道个个都愿意臣服于她这个只有地仙实力的上神吗?她必须展露一些手段震慑他们。   在各方打量中,衡玉轻缓而坚定地抬步往宝座上方走去。   寂往旁边退开两步,随着衡玉的走动,原本那由雷霆化作的宝座泯灭开,天地间突然又有万丈雷霆凝聚降落,形成一个更巨大、蕴含着浩浩气息的神座。   衡玉转身,衣摆翻飞,于神座落座,目光俯瞰下方众人,神色无喜无悲。   “拜见上神。”鬼仙半跪于地,神情狂热。   不周山外,冥河瞬间暴动。   独韶正靠着石柱闭目养神,突然睁开眼往冥河方向眺望,目光凌厉。   在鬼域待了足足半月有余,这天衡玉在寂过来拜访时,突然道:“寂,明日我就要离开鬼域了,这鬼域依旧交由你打理。”   落一怔,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可是下面人有了怠慢?上神……”   衡玉摆手,“我乃鬼域之主,何人敢怠慢于我。只是我暂时打算回归仙界,等到实力恢复后再临鬼域,令十万鬼仙真正臣服于我。”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镇住升起的异心。   “谨遵上神之意。”寂没再劝,俯身行了一礼就退出殿内。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寂命人将鬼域的十二护法寻来。   他坐在上首,神色漠然望着跪于地的十二护法,“这鬼域又有不安分的存在了,你们手底下蹦跶得比较欢快的人,就自己解决了吧,莫要碍了我的眼,也别让我脏了手。”   十二护法跪在地上,一时没有人说话。   沉默片刻,十二护法中排行第五的幽护法咬着牙出声道:“寂主……”   寂指尖一抬,幽护法抬手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只有对鬼域之主最忠诚之人才能位居十二护法,若是诸位不想要这个位置可以明说。”   众人噤若寒蝉,这话中的威胁实在太过浅白了,没人敢在这时候触寂的霉头。   寂俯瞰众人,片刻,挥袖让人退下。   空旷的殿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寂高坐于殿上,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那时在神之境桂花林内,他跪在那位上神身后,掩下神色间的爱慕,等待她的吩咐。   “昨日我为鬼域起过一卦,将来鬼域若为衡玉厮杀征战,必有福报。”背对着寂的上神终于转过身来,桂花雨下容颜倾世,“我知你无意鬼域之主之位,但我希望你能守着鬼域,等待衡玉归来。”   “这是您的期待吗?”   “不。”魅话音一顿,“这是我的请求。”   寂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悲楚。片刻,他重新垂下了头,闭着眼说道:“若这是魅主的期待,寂必竭尽所有,为魅主实现期许。”   魅微笑摇头,却没再说什么。她偏头望着那已经溶解半个神之境的黑洞,挥一挥袖袍,“你先退下吧。”   寂指尖微颤,但还是依言起身退下。   他的余光,只能看到那位绝世又骄傲的神祗迤逦着长长的裙摆,缓缓往那黑洞走去,神色无喜无悲,为这四海八荒从容赴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魅主。   第二日,寂与十万鬼仙亲送衡玉离开,寂还为衡玉准备了好几样保命的法宝。   “待上神归来鬼域之日,必是光芒万丈,到那时寂会与十万鬼仙在鬼域恭候上神尊驾。”   衡玉冲寂摆手转身离去,大步流星走在冥河开辟出的道路上,随着她心念一动,她身上那件祭袍消散开,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重新露出来。   走了许久,眼前突然明亮起来,衡玉往四周一打量,发现冥河已在与她一里开外的地方,不周山就在她前方。   闭上眼睛感受一番,不周山除了独韶的仙力波动外,还有一股熟悉的仙力波动。衡玉睁开眼,目光向不周山望去。   墨陵上仙怎么来了不周山?   墨陵原本正在侧耳听着独韶说话,突然察觉到衡玉的气息,目光往冥河方向眺望。   “怎么了?”独韶注意到墨陵的异样,不由问道。   “殿内仙童告知我要外出游历,没想到她竟是来了这西北之地。”墨陵收回目光,回道。   独韶问道:“你说的是可是一位叫明初的女仙?她向我询问了该如何进入鬼域。”   墨陵脸上出现一些异色,还没来得及说话,衡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不周山上,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墨陵与独韶面前。   “上仙怎么也来了西北之境?”衡玉先行开口问起来,眉眼笑弯。   墨陵一噎,这本是他打算问出口的话,现在倒是被抢先了,他上下打量衡玉一眼,“怎么穿了黑色斗篷?殿中应该为你备了许多衣裙。”   衡玉把黑色斗篷脱去,露出里面那件杏色长裙,仰头冲墨陵笑。   墨陵无奈,抬手揉了揉眉心。   独韶看得好笑,墨陵对明初未免太过上心了些,用情而不自知,方会陷得越来越深啊。   她也不做提醒,出声插话道:“难怪觉得明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原来是墨陵曾经与我谈起过你。”   衡玉轻笑,“没想到仙界前后两位战神竟然还是至交好友。”   独韶被困不周山万载,仙界新一任战神出现,她的名字早就被很多小仙忘记了,如果不是两人相识,墨陵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不周山。   独韶笑笑没说话,倒是墨陵瞥了衡玉一眼,想起她曾经对仙魔相恋、对堕仙的评价,突然开口,“独韶是我母亲。”   衡玉微怔。   独韶与魔界之人相恋,若墨陵乃独韶之子,那他便是仙魔混血,难怪墨陵当日听到她对仙魔相恋、对堕仙的评价后会有那般表现。   如果她没猜错,那日墨陵眉心隐约有红色烈焰出现,是已有了堕仙的倾向。   “上仙若是困扰,就想想我当日所言。”   当日她说什么来着。   除了那两段评价之外,还有——   上仙该多笑笑。   上仙何必自扰。   于是墨陵眉眼舒展起来,唇畔隐隐约约勾起一些弧度,声音柔和道:“如你所言,何必自扰。” 第222章 帝落   在得知墨陵与独韶的关系时, 衡玉有些许惊讶, 但就如同她所表现出来的坦然态度一般,自然而然地, 这件事在她心上就翻篇揭过去了。   独韶和衡玉的性格十分契合, 墨陵本就寡言, 到后来完全是站在旁边听着衡玉与独韶谈天论地。   两天之后, 墨陵和衡玉返回迎云阁。   “上仙参加完天池盛会后不需要前往魔渊镇压异动的魔族吗?”两人不急着赶路,倒也悠闲,衡玉盘腿坐在云雾上, 嘴里还衔着一根仙草。   衔着的仙草长得青翠, 随着衡玉说话而上下颤动,墨陵的视线不自觉被它吸引,晃了晃神才回道:“魔族近些年安分不少,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衡玉眉梢一扬, 取下仙草夹在指尖把玩,“仙魔势同水火, 能给仙界添堵魔界一定很乐意, 如今安分必然是为了制造更大的事端。”   “放心吧,天庭已派了五千天兵天将镇守于魔渊边境,若是魔族大举跨界而来, 天庭也能及早做出应对。”墨陵递了一颗红彤彤的仙果给衡玉, “仙魔之战,非下仙不能入局,你如今方才是地仙, 莫要忧虑此事,早些提升实力比较重要。”   明明只是地仙实力,怎么就这般骄傲。当日初见,她望向他的眼里全无畏惧,如果说最开始是因为不知身份尊卑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那在得知天帝天后的权势实力后,依旧对两人做出不客气的评价又要作何解?   傲骨也是需要实力来维持的,他可以一直庇护她,但以明初的性格,定然更希望自己庇护自己,所以墨陵方才有此言。   衡玉点头,认同墨陵的话。   仙界有十万天兵天将,这十万仙人里修为最低的就是地仙,下仙方才是精锐。至于上仙,高高在上,多数是在自己的洞天福地里窝着。   仙侠世界不同于凡间,在现代或是朝堂或是江湖这些地方她都能靠手段活得精彩,但仙侠世界强者为尊,她空有尊贵的身份,却没有能让人忌惮尊敬她的实力也是不成的。   赶了几天路终于回到迎云阁,衡玉与青鸾打过招呼,第二日就直接开启阵法,闭关提升实力。   紫箫院内,衡玉盘腿坐在床榻上,神念一动,死神之刃渐渐在她眼前显出原形,神器之威散开,笼罩在院子上空的阵法轻微摇晃起来,随着神器逐渐收敛威压,阵法才重新恢复稳定。   墨陵正在藏经阁里翻阅经书,察觉到衡玉院子里的异样,停下手上翻页的动作,长翘的睫毛微微垂下。   明初在鬼域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东西。   院子里,衡玉右手两指一并,往自己眉心一划,一滴眉间血被吸力牵引,没入死神之刃。原本通体银色的长剑瞬间笼罩起了一团血色。   衡玉闭上眼,等待着自己与死神之刃真正建立联系。   死神之刃乃神器,衡玉足足耗费两载才和死神之刃达到初步心意相通的水平。随后的千载时间,衡玉一边忙着祭炼死神之刃,一边在提高自己的修为。   千载时间过去,正在闭关冲击下仙境界的衡玉突然眉心一蹙,猛地睁开眼,扶着床榻边缘吐出一口黑血来。   她抬手,两指合并在肩上一划,道袍被撕裂成两半,露出道袍下的肩膀。   原本雪白的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的诡异纹路,肌肤的颜色雪白到呈现出有些透明的状态。体内原本游走自如的神力在流通到左肩膀的时候,隐隐出现滞凝。   “系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衡玉盯着凭空出现的黑色纹路,她觉得这条黑色纹路给她的感觉非常诡异。   系统那边正在检测,片刻,它有些惊讶道:【好像是一种诅咒?】   “诅咒?”衡玉抿了抿唇角,“还能检测出什么吗?”   【不能了。】   没能得到更多的信息,衡玉走下床榻,换了身干净的道袍,倚在房间门口望着院中的一草一木。   帝落背后,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那让诸位神祗从容赴死的浩劫又是怎么出现的?   系统安静等着衡玉思考,等衡玉回过神来,它轻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天道?以前修真世界的末法时代不就是天道引起的吗?】   “也许是,在这个时代能引动一场灭世浩劫的,就只有天道了。”   【但天道为什么要怎么做。】   “也许是因为这天地不需要神族了,神族被天道……放弃了。”   神明为了这世界付出了多少心血,等这天地真正成型,天道就觉得神明阻碍了这世界,于是出现浩劫,还是以天地毁灭为威胁,让神明甘愿为这天地从容赴死。   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如果真相当真是这样,当年了解真相依旧从容赴死的上神们到底会做何感想。   顿了顿,系统又问道:【零,那你身上为什么也出现了诅咒?】   “上古时代终结,在典籍中,那场浩劫又有一个极美极美的名字,叫做帝落。诸神陨落,方称帝落,天道好像发现我还活着了。”   什么叫帝落时代,衡玉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体会到帝落时代的残忍,但到了现在,她好像才足够明白“帝落”二字的沉重。   神祗以身殉世,世间无神,六道分离,这方才是天道冥冥中的法则。而她这个躲过浩劫的神祗,本应该是不存在的才对。   【这个世界的天道难道也产生意识了?】   “没有,不然等着我的就不会只是诅咒,而应该是滔天雷霆。”衡玉笑了笑,抬手伸了个懒腰,把竹门合上,转身回了床榻上盘腿坐好。   “如果对手是天道的话,那还挺有意思。”   【这可相当于地狱难度的副本。】   “所以我也要快些提高实力了。”衡玉嘲讽地勾了勾唇角,闭上眼重新进入坐定状态。   又是千载时间过去,笼罩在紫箫院的阵法逐渐化为一阵光芒,穿着道袍的衡玉推开院门,走到墨陵与青鸾面前,含笑道:“此次出关,已迈入下仙境界。”   青鸾如今已经长成了二十来岁男子模样,长相俊美,他听到衡玉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明初,我才刚刚晋入地仙境界,你怎么就到下仙了,墨陵上仙当年也花了五千余载才步入下仙境界,他已经是仙界有史以来资质最高的仙人了。”   衡玉斜睨青鸾一眼,更深层次打击他,“那现在资质最高的就是我了。青鸾你得上仙亲自教导,理应青出于蓝才对,怎么如今方才是地仙实力。”   青鸾更憔悴了,衡玉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不由笑出声来。   “以你的资质和道心,再过四五千载应当就能位列上仙之位了。”自衡玉从院子里走出来,墨陵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衡玉身上,直到她与青鸾已经插科打诨起来,墨陵才回过神,出声说道。   “多谢上仙夸奖。”衡玉一笑,顿了顿又道,“此次闭关两千余载,明日我欲往妖界走上一趟,随后再回迎云阁闭关冲击上仙境界。”   墨陵瞥了她一眼,没问她为何要去妖界走一趟,只是问道:“为何如此急着冲击上仙境界?”   衡玉笑道:“待冲击上仙境界成功,这天下之大,明初何处都去得,何人都得罪得起。”   青鸾嘴里重复两遍这句话,眼睛一亮,“明初说得有理,待我冲击下仙境界成功,起码在这仙界之内,可以随意游玩四海之地。”   这番话忽悠得了青鸾却忽悠不了墨陵。这也许是一个重要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这个,否则明初为何要先去一趟妖界再回来闭关冲击上仙境界。   依她的说法,她应当先冲击上仙境界才去妖界。   “妖界之地……”   “上仙。”墨陵刚说了几个字,衡玉就开口打断了他,“妖界我还是去得的。”   墨陵便咽下了与她一道前往妖界的话,那双幽深如墨玉的眼睛静静与她对视,依旧如以往那般最先移开了目光,“好,此去多注意些,近来魔界有些大动静,妖界那边应当也不平静。”   衡玉与妖界之主游的关系其实非常一般,一个潇洒而恪守原则,一个潇洒却不守规矩,两人的性格冲突非常大,每次见面都要冷嘲热讽上几句,魅等人举办聚会从来都是把两人的坐席安排得极远。   但当年在衡玉要被盘古封印的前一天,游突然过来寻她,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妖界好像出了大问题,我没时间去解决了,若你当真能在浩劫之后活着,希望你能帮帮妖界”。   游的话结合起现在的情况,衡玉就发现妖界自己是非去不可了。   除神界外的五界中,人界实力最弱,其余四界实力相当,但在仙魔相争时,妖族竟然衰败到沦为魔族附庸的地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导致了妖族的衰落,这才让魔族捡了天大的便宜。   衡玉把黑色长袍的帽子戴上,避开守在妖界、仙界边境的一千天兵天将,来到妖族之渊跟前。   业莲之火被她催动,在掌心跳跃,逐渐靠近妖族之渊巨大的结界。   火苗触碰到结界,结界立马被溶出一个小洞,慢慢往外扩散,逐渐形成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衡玉从容迈过去。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结界外,就有一位巡视的天兵天将路过她原来站着的地方。   “咦。”天兵天将揉了揉眼,再定眼一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另一位天兵天将巡视完自己负责的地盘,飞过去招呼道:“走吧,还在这站着干嘛。”   “刚刚我好像看到结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你眼花了吧,妖族之渊的结界是突然出现的,妖族要跨界来仙界都只能从魔族那里借道,仙界之人也破不开结界,如今怎么可能出现洞口。”   “那你说我们在这还守个劲。”   “魔族最近太猖獗了,连杀几十位下仙,天庭担心妖族这也出现问题,这才临时把我们调过来。”   “不说了,走吧走吧。”以为自己眼花的天兵天将挥了挥手,与同伴一道离开妖族之渊。   此时,妖界内。   衡玉踩着满地白骨和烂泥,顶着疯狂向她劈斩下来的雷霆,飞快离开结界边缘。   连着飞了一个多时辰,衡玉才彻底离开雷霆范围。她隐蔽好身形,攀到了一棵树顶上,远目眺望。   妖界之主游素来风流,他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命手底下的人好好布置自己的地盘,所以在六界中,除去神界外景致最美的地方就是妖界。   但衡玉如今站在高高的树上眺望,却只能看到满目疮痍和满地白骨,毫无生气。   衡玉压下心底的喟叹,打算继续往北方飞去。   耳边突然有极轻的一道“咻”的声音响起,衡玉脚步一错险险避开,目光凌厉往自己左手方向望去。   不远处站着一位同样身穿黑袍的人,看不清面容,而他周身还有仙气在波动,很显然刚刚对衡玉出手的人就是他。   “妖族之渊非寻常仙人能够开启,汝乃仙界何人?”黑袍神秘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听在衡玉耳里却觉得有几分熟悉。   衡玉没说话,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神秘人,想要从自己尘封许久的记忆里寻找出对他的印象,同时手心里紧捏着墨陵赠她的一道护身符,随时做好逃走的准备。   “你不说话?”黑袍神秘人抬手,一道黑色烈焰猛地爆射而出,气势磅礴,与刚刚那小小的试探性攻击完全不能比。   衡玉右手一抬,勉强挡住这一击,冷笑了下,“怕是我说了,这位妖仙不认得我。”   “咦。”黑袍神秘人有些惊讶,“倒也有趣,你明明只有初入下仙境界,竟能挡得住我五成实力的攻击,你是仙界哪位上仙座下弟子?”   他能判断出衡玉年岁不大,下意识就认为她是仙界某位上仙的弟子。   “没有师承,至于来处……”衡玉猛地抬手,掀开遮挡住自己面容的帽子,精致的面容完全暴露出来,“你可以好好看看。”   这么说着的时候,衡玉又拽进了手里的护身符,如果对面的神秘人不认得她,那么她就只能暂时遁走,如果认得她,也许她还能从神秘人那里获得帮助。   妖界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四海八荒里,也许只有她一人有能力去解决了。   神秘人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衡玉的面容,从那遥远的记忆深处慢慢回忆,越看越觉得眼前之人的容貌有些熟悉。   “世有上神名衡玉,擅业莲之火,身穿祭袍法衣……”神秘人低声呢喃两句,一把将帽子掀开,一张刻满风霜的脸完全暴露出来,他突然参跪而下,披风震出烈烈风声,“游主座下大弟子涅,拜见衡玉上神。”   涅!?   “你与记忆中颇为不似,这万年来,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业莲之火在衡玉掌心盛开,符文祭袍替代了黑色长袍,她站在满地白骨之中,无端显出几分圣洁来。   涅余光扫到衡玉身上,依旧行参跪大礼,“涅求上神,救救妖界。”   衡玉手腕一翻,业莲之火灭掉,她踏着满地白骨行到涅面前,手搭在他头顶上,一股神力涌动,涅满头银色转眼全都变为黑色,整个人年轻了许多,那张脸上隐约显出记忆中的模样。   “你体内也有诅咒。”   衡玉往后退开一步,涅站起身哽着声音道:“是,妖界但凡达到上仙以上修为之人体内全都有诅咒,诅咒让我们……让我们无法动用超越下仙境界的实力,以至于被魔族乘虚而入,我诺大妖族沦为魔族附庸。”   他乃游主一手教导出来的大弟子,曾被游主寄予厚望,在游主殉世前选定的妖界下一任继承人就是他,但在他手里,妖界的实力不但没有增加,反倒沦为了魔族的附庸,何其可笑与讽刺。   这些年来魔族之人想要除掉他,而他迫于体内诅咒到处东躲西藏,只能眼睁睁看着妖界的实力不断减小……这样的挣扎与折磨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心安。   衡玉听出了涅话中的哽咽,她低头望着地上的累累白骨,轻声道:“当年在这里,曾经爆发过很大的战役吧。”   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将所有的悲愤沉压下来,淡淡陈述着过往的历史,“战后,这里方圆万里失去生机,唯余白骨。我妖族所有中坚力量,或死或被囚禁,当然,也有些妖仙背叛族群,选择效忠魔族。” 第223章 帝落   衡玉没对此做出什么评价, 她喟叹道:“游在殉世前可曾留下什么话吗。”   “游主曾为妖族卜了一挂, 我妖族……前路茫茫。”涅顿了顿,猛地抬头直视衡玉, 再行参跪之礼, “游主当年说过, 若您能在浩劫之后活下来, 也许能带给我妖族一丝生机。若上神能救我妖界,涅愿誓死追随效忠上神,永世不背。”   衡玉没应他的话, 沉默片刻, 方道:“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   “还请上神随我去白云狱一观,那里是诅咒的源头。”涅重新将长袍帽子戴起来,衡玉也跟着用宽大的帽子挡住自己半张脸。   “源头那里有什么?”   “那里诅咒太浓了,除非有业莲之火护体, 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到达源头,在半路就会被诅咒严重影响。”   衡玉点头, 换了个问题问道:“那妖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诅咒?”   “三万年前游主就察觉到妖界出了些问题, 但诅咒是在两万年前爆发,用了五千年时间,彻底弥漫到妖界全境。”   衡玉没再问下去, 涅心思动荡, 也没了谈话的心情,只一路小心避开人多的地方,往白云狱赶去。   如果说妖仙之渊是因为白骨累累而导致的死寂, 那白云狱就是因为它遮天蔽日的黑暗。   这样的黑暗沉甸甸的落在心上,极易让人窒息。   刚深入数十里,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衡玉察觉到他体内仙力暴动,挥手止住他前进的步伐,“你且在这里等我。”   “上神……”   “无妨,我有业莲之火护体,虽会受到诅咒影响,但还撑得住。”衡玉又是一挥手,涅不再多说,盘腿坐下调息,衡玉则继续往白云狱深处而去。   越往里走仙气越发黑暗粘稠,飞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衡玉终于来到一堵墙附近。   这堵墙与以往见过的其他墙并不一样,它非常长,从衡玉所在的地方为开始,一路绵延到视线尽头。   待更近了些,衡玉才终于看清那堵墙上铭刻着的字迹——   神叹之墙。   这字迹太熟悉了,熟悉到记忆弥漫上来,眼眶有些温热。   那是祖神的字迹。   衡玉从天上降下来,脚步匆匆往神叹之墙走去,她在“神叹之墙”那四个大字最底下,看到了其他同样熟悉的字迹。   ——神界之主祖神   ——逐日者夸父   ——鬼域之主魅   ——妖界之主游   ……   每一个名字,都曾经代表着一段辉煌的历史。   衡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她顺着墙走过去,一一观看起刻在神叹之墙上的壁画。   祖神最先自混沌醒来,创造六界;随后夸父逐日;其余五界之主自混沌中孕育而生;其余上神自混沌中醒来。   衡玉还在壁画上看到了自己。   祖神亲自教导神术,昙握住她的手教她习字,魅带她游历四海八荒……   她明明在众神中实力最弱,但最后举世间,只有她还存活于世。   走到中段,神叹之墙上铭刻的内容画风突然变了,因为浩劫出现了。   衡玉看到自己被封印,看到一位又一位上神从容赴死,看到祖神在死前为了留下神族的历史,用大神力造就这堵永世不毁的神叹之墙,在神叹之墙上与众位神祗留下壁画,铭记辉煌。   到了最后一段路,上面已经没有了壁画,只有一行行冰冷的字迹。   一行行字迹背后,象征着一位又一位上神的陨落。   ——上古历四十五万年两千三百五十二年,鬼域之主魅以身殉世。   ——上古历四十五万年两千三百九十七年,妖界之主游以身殉世。   ……   ——上古历四十五万年三千三百二十年,神叹之后,再无辉煌,上神昙绝笔。   衡玉静默,半晌突然蹲下身子,双指一并,神力涌动到指尖,在昙底下的空位上一笔一划刻字于其上。   ——上古历后两万余载时光,上神衡玉自混沌苏醒,我神族辉煌,永远铭刻于世。上神衡玉留。   留字的最后一笔被她写得有些凌乱,与以往酣畅淋漓的字迹有极大差距。   自此,神叹之墙已经接近终点。   衡玉沉默着站起身,想要继续往后看去,却发现自己体内的诅咒突然猛烈暴动,即使是业莲之火都有些压制不住体内的异常。   衡玉连忙调动神力催动业莲之火,这才觉得好受许多。她继续往后面走去,却发现有诅咒自最后几面墙上蔓延出来,一点点腐蚀墙面,同时也在逐渐向外扩散。   “诅咒……”   原来这就是诅咒的源头吗?   铭刻下神族辉煌的一堵墙,怎么会变成诅咒的源头?   涅还在盘腿调息,听到有破空声传来,缓缓睁开眼,从地上站起来向衡玉行了一礼,“上神可到了源头?”   他的眼里有几分急切,衡玉在他面前站定,轻叹,“我看到了一堵铭刻着神族辉煌历史的墙,其名为神叹之墙。”   “神叹之墙!”涅瞳孔一缩,“原来神叹之墙竟是移动到了白云狱。”   “你知道神叹之墙。”衡玉望向涅。   涅点头,“在上神被封印之前,游主曾经感知到妖界仙气浓度在削减。后来随着诸位上神殉世,还活下来的一些上神提议修建一道神叹之墙铭刻下神族辉煌,而在神叹之墙最后,诸位神祗还留下了他们的神术与一道分神,留待有缘人学习。”   “游主力争将神叹之墙建在妖界,利用神叹之墙庇护妖界。”   “神叹之墙就此被安放在妖界内,行踪不定,随机出现。这两万多年来我一直不曾见过神叹之墙,还以为它已经随着帝落逝去了。”   “神叹之墙……”衡玉轻叹,“就是诅咒的源头。”   涅瞳孔一缩。   “诅咒毁掉了神叹之墙最后几面墙,把诸位上神留下的分神和传承都侵蚀掉了。”衡玉低声道。   涅下意识退了半步才稳下心神,他满含期待望向衡玉,“上神,不知道诅咒能否被除去。”   “……能。”   “那上神……”   衡玉转身离开,重新往神叹之墙处走去,“好,我需要数百载光阴。”   “涅会与妖族其余幸存的强者,会在这里静候上神的归来。”涅行参拜大礼,久久没有起身。   要如何毁掉诅咒,刚刚系统已经告诉她了。   ——用业莲之火毁掉神叹之墙。   业莲之火在衡玉掌心跳动,逐渐燃上“神叹之墙”四个字,这四个字一点点泯灭成灰。   随后,祖神的名字、夸父的名字、魅的名字、游的名字……一一被业莲之火化作尘烟。   再随后,祖神开天辟地,夸父追逐太阳,魅统御鬼域,游君临妖界……一一被业莲之火化作尘烟。   再随后,诸位神祗从容赴死的壁画,一一被业莲之火化作尘烟。   ……   五百载时间过去,外界已经连成一团,在这神叹之墙面前,衡玉手心里的业莲之火依旧在盛放燃烧。   “上古历四十五万年三千一百二十年,神叹之后,再无辉煌,上神昙绝笔”,这一句话化为尘烟。   “上古历后两万余载时光,上神衡玉自混沌苏醒,我神族辉煌,永远铭刻于世。上神衡玉留”,这一句话也化为尘烟。   心中的火越燃越旺,烧了五百载,衡玉闭上眼,掌心的业莲之火不断变大,缓缓落到诅咒源头上。   随着诅咒被烧掉,她身上的气势也越发磅礴。   五十载时间匆匆过去,诅咒源头烧尽,笼罩在妖界上空的诅咒没了源头,慢慢就会虚弱衰减。   而此时,衡玉距离上仙境界只有临门一脚。   她俯下身子,捧起神叹之墙化成的灰烬。   “我神族辉煌,必将永远铭刻于世。”   “天道不容神叹之墙留存下来又如何,终有一日,我要让这六道生灵越发铭记神族辉煌,而非在岁月更迭中逐渐忘却。”   “此言,以上神之尊,立誓。”   狂风大作,神明之语,已成天地誓言。   白色祭袍在狂风中翻卷,衡玉缓缓闭上眼,眉心突兀出现一只袖珍版的凤凰,于烈火之中涅槃,展翅九天。   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万丈雷电劈下,衡玉猛地睁开眼,手里业莲之火暴涨而上,稳稳护住她。   上仙境已破! 第224章 帝落   涅与妖族幸存的三位上仙在白云狱等了五百余载, 这一日, 涅正在修炼调息,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原本运转凝滞的仙力也变得顺畅了一些。   他睁开眼, 随后, 与他同样盘腿修炼的另外三位妖族上仙也猛地睁开眼。   彼此对视一眼, 一位苍老的妖族上仙激动道:“成功了。”   “太好了。”涅仰头望天,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一刻他竟然觉得笼罩在妖界上空的阴霾变淡了不少。   还没等涅再定眼细看, 一瞬间, 白云狱内竟然狂风大作,随后电闪雷鸣,有万丈雷光在酝酿。   “那是九九天劫?”   “方向是从白云狱深处传来的,难道上神晋升到了上仙之位?”   “这般资质, 果然不愧是神族。”   在涅他们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只浑身燃满火焰的凤凰傲立于半空中, 向这天上的雷霆挑衅鸣叫。   雷霆不断劈下, 凤凰被劈得身上的火焰有些暗淡,随后抖了抖身体,烈焰燃得比刚刚还要浓烈, 仰天鸣叫, 挡下下一道雷劫。   九九天劫劈斩完,天上却没有出现祥云庆贺,涅他们在等着祥瑞出现, 但先等到的却是飞快赶到他们面前的衡玉。   “拜见上神。”四位妖族上仙行礼。   衡玉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我已经将诅咒源头毁掉,你们先躲藏一段时间将诅咒炼化。没有源头的诅咒就是无根之萍,只需花费个一两百载,你们就能恢复到以往的实力了。”   “多谢上神。”涅起身轻笑,突然又再拜而下,“涅以妖界之主的身份,向衡玉上神献上忠诚,许诺我妖界永世不背上神。有违此誓,涅必将万劫不复,魂灭魄散。”   他乃游主亲封的妖界之主,但因为诅咒,却空让妖族沦陷,他这个妖界之主也变得名不副实,日日躲避魔族的追杀。   若是在衡玉上神的带领下妖族能再现荣光,那么臣服献上忠诚又如何。   一束霞光在涅眼前凝聚,被视为妖界之主象征的妖神之印渐渐显出原型,亮起璀璨的光芒,一股凝重苍莽的气息在白云狱弥漫开,有股让天地臣服的威压。   涅闭上眼,仙力涌动,自主切断他与妖神之印的联系。   妖神之印剧烈颤抖起来,神器之光反噬,涅唇角渐渐有血迹溢出。他抬手把唇角的血迹拂去,恭敬垂首等着衡玉的下一步举动。   衡玉这回很直接,她抬手,妖神之印敛尽光芒,安静落于她的掌心。   “你们恢复实力的事情暂时不要透露出去,先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届时我会让妖界彻底摆脱魔族的控制。”   “谨遵上神之令。”   待涅等人起身,衡玉才继续问道:“近来仙魔二界可有何大事发生?”   涅几人对望一眼,最后一个到来白云狱的妖仙想了想,开口道:“我当时收到涅传讯之时正身处魔界,听闻魔界起兵赶往西北之地杀了仙界上一任战神独韶,然后与闻讯赶来的仙界之人大战,魔界四界主之一的冥被墨陵斩杀,随后仙界那位战神好像……传闻他变成了堕仙。”   魔界四界主之一的冥正是与独韶相恋的魔族,也就是说……冥是墨陵的父亲。   衡玉沉声道:“我要暂时离开妖界。”   “上神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涅恭敬问道。   衡玉摇头 ,“诸位且先好好恢复实力,待有需要,我会再临妖族,号令众妖随我出征。好了,暂时别过吧。”   “恭送上神。”   在四位妖仙的恭送声中,衡玉以最快的速度往妖仙之渊赶去,破壁而出,飞快从妖仙之渊赶回迎云阁。   迎云阁外,天帝天后、天庭另外两位上仙以及五千天兵天将把迎云阁团团围住。   墨陵站在结界内,负手而立与遥遥站在上方的天帝天后对视。   他依旧是与往日相同的白衣打扮,却因为眉心出现的殷红堕仙印,在冷淡圣洁的气质中又夹杂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蛊惑。   天后连瑶身上弥漫着淡淡的威压,目光冷厉望向墨陵,那张精致的容貌也因为眉间的凌厉多了几分威严。   但右手袖子上沾染的几抹血迹硬生生破坏了她的冷厉。   她负伤了。   天帝凌旭握住天后的手,轻声道:“你且先好好休息,墨陵的实力在这仙界排在前三之列,让本帝亲自与他一战。”   安抚了天后,天帝的目光转向墨陵,沉声道:“墨陵上仙应当知道天庭对待堕仙者的态度,墨陵上仙乃仙界战神,曾为我仙界立下赫赫战功,定然也不会希望天庭的规矩因你而被破坏的。”   随口就是一顶大帽子给墨陵戴过去。   墨陵没有说话,只是一抬手用行动说话。   裹挟着浓浓烈焰的赤火枪在他身前凝实,墨陵将其一把握住。   “无需多言,战吧。这仙界并不值得我再为之征战、为之遵守规矩。”   眨眼之间,墨陵的身影便闪出结界外,青鸾缩在结界内,目光紧紧跟随着墨陵的身影,十分紧张担忧。   他家上仙战斗力是强,但现在是四大上仙围困他家上仙,其中还有天帝这个天庭实力最强者,青鸾也忍不住为墨陵提一把心。   赤火枪裹挟着浓浓烈焰,直接朝天帝天后两人中间暴射而出,天后身形一动,手腕一抬,依靠着手腕上戴着的护身法器险险避开。赤火枪来势不减,朝着天帝飞去。   天帝抬手,面前出现一道小型结界。原本气势凝重锐不可当的赤火枪被这么一挡,顿时凝滞下来,难以寸进。   墨陵两手一并,结了一个法印,赤火枪的气势再度暴涨,猛地将结界撕裂,直直往天帝脸上射去,最后被天帝险险限制住。   天帝神色一冷,显然没想到墨陵的实力竟然又有突破,如此与他的实力已经相差无几。   墨陵也不与天帝过多纠缠,他隐在袖袍下的右手一动,炙火枪调转了一个头,往另外两位上仙暴射而去。   这一过程看似缓慢,但其实只在一瞬之间完成,许多境界低的天兵天将没能看清具体的动作,只能看到墨陵以一柄长枪力战四位上仙而隐隐占据上风。   天后等人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天后也没再恪守规则,趁着墨陵与另外两位上仙力战时,突然将自己的武器镇魂琴召出,拨弄琴弦协助两位上仙攻击。   “天庭就只会以多欺少吗。”青鸾正为墨陵喝彩,一看到天后那举动,顿时怒不可遏。   天后眉眼一竖,冷冷偏头望向青鸾,“墨陵乃上仙,与本后实力相当,你这小仙不过地仙修为,也敢对本后无礼。”   镇魂琴连拨弄两下,一道锐利的声波刺透结界,直接往青鸾身上打去。   墨陵注意到天后这里的动作,手腕一抬就要为青鸾挡住天后的攻击,那两位上仙却突然爆发,天帝也在隐隐掠阵,墨陵一时之间完全找不到机会出手。   完了完了,这天后真是见鬼了,看似端丽大气,但是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就要对他下杀手,这老巫婆心真黑啊。青鸾眼睁睁看着一位上仙对他施行含怒一击,根本没办法避开,只能狠狠闭上眼。   咦?没感觉到有攻击落到自己身上,青鸾悄悄睁开左眼,就看到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仙背对着他,身穿古朴祭袍,就挡在他面前,为他挡去天后的含怒一击。   这背影,似乎有点熟悉。   “连瑶,数万载未见,你怎么还是如以往一般小性。”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在这天地间响起。   青鸾的瞳孔猛地睁大,这声音他可一点儿都不陌生啊。   连瑶就好像是见了鬼一般,连连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她望着脚踩业莲、手心有业莲盛开、身穿祭袍的衡玉,唇角微动,半晌才不可置信地惊声道:“衡玉上神?!”   什么!   正在对打的墨陵以及天帝还有另外两位上仙全都停下了手,目光汇聚到衡玉身上。   “难为天后还记得我。”衡玉淡淡道。   天后连瑶脸色有些苍白,她唇角微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无措,可想而知衡玉还活在世上到底带给她多大的冲击。   天帝凌旭几步上前,走到连瑶身边握住她的手,目光望向衡玉,恭敬却也带着矜持,没有堕了自己仙界天帝的身份,“天帝凌旭,拜见衡玉上神。”   衡玉调侃笑问:“凌旭,你乃神龙座下坐骑,我乃与天同寿的上神,难道你觉得如今自己贵为天帝,就不必向我行礼了吗?”   她的辈分与上神之尊可是足够压死这六道任何人的。凌旭自持身份,她便让凌旭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数万年前,凌旭与连瑶可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放肆。   天帝脸上神色一僵,很快恢复自然,他松开握着连瑶的手,瞥了连瑶一眼,垂头行了一礼,“天帝凌旭,拜见衡玉上神。”   连瑶脸色有些发僵,待凌旭行完礼,她才动作僵硬地跟着行了一礼,“天后连瑶,拜见衡玉上神。”   衡玉一拂袖子,身形出现在了结界之外,她随意道:“我初醒时实力尚弱,幸得墨陵上仙庇护,因果循环,如今我也会庇护于他,诸位就退去吧,莫要扰了迎云阁的清静。”   天帝突然轻笑起来,“本帝敬上神之尊,可如今上神是在我仙界,理应要守我仙界的规矩。”   这么多年,连瑶虽没长进,凌旭倒是长进了不少。   衡玉抿唇而笑,“你是说所谓堕仙之事?祖神都没规定过堕仙不容于六道,小小仙界倒是猖狂。”   “凌旭,你敢质疑祖神的言行,对祖神不敬吗?”   这话实在重了,即使听出了衡玉话中对天庭的不屑,天帝还是得冲衡玉再行一礼,“祖神身负开天辟地之大功德,本帝不敢对祖神不敬,但也希望衡玉上神能不干涉此事,本帝不欲与上神动手。”   虽则行礼谦卑,但他话中分毫不退,显得十分强硬。   衡玉与天帝对视一眼,悠悠移开目光,“凌旭,我刚觉得你长进不少,现在看来倒是未必。以前与你说话倒也顺心,现在你说话却喜欢话中有话,含糊不清。”   她轻笑,一点儿面子都没给天帝留,“凌旭,你怎么不把威胁摆在明面上,就直说若上神不退,唯一战尔。”   话音一落,死神之刃在衡玉眼前凝聚,她抬手一握,死神之刃裹挟着浩大的威压往凌旭压去。   象征着鬼域之主身份死神之刃怎么会在衡玉上神身上?!   凌旭蹙眉,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天后连瑶早就在旁边等着,一见衡玉召唤出兵器,下意识把纤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   墨陵身形一动,站在了衡玉身边,要与她并肩一战。   衡玉偏头冲墨陵笑了笑,“上仙,好久不见。”   墨陵与她对望一眼,抿唇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气氛顿时有些剑弩拔张起来。   天庭另外两位上仙对视一眼,都动了起来,站在天帝天后身旁,掌心隐隐有光芒闪动。   与此同时,跟随天帝天后而来的五千天兵天将也开始动了。   衡玉瞥见,挑眉调侃,“凌旭,你们这是要以多欺少吗。”   天庭众人都不说话。   衡玉的目光冷下来,手腕控制死神之刃狠狠往虚空之处一划,同时念起一道古朴的咒语。   虚空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裂开,投影出一道孤高寂冷的宫殿虚影。   在那高高的宫殿之上,寂高坐于王座之上,目光冷淡与天帝对望。   寂的声音自虚空传来,“天帝凌旭,你我已有两万载不见了吧。”   “鬼域之主,寂。”天帝抿了下唇,显然没想到墨陵背后会牵扯出一位上神,上神背后又牵扯出鬼域之主。   他不惧墨陵,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得罪衡玉上神,毕竟现在衡玉上神只是身份尊贵,论起战力并不比他强,神族又已经覆灭于浩浩劫难。   但寂背后有十万鬼仙,他不能同时与鬼域、魔界开战。   寂的目光移向衡玉,他突兀从王座上起身,往前走两步半跪而下行参跪大礼,“不知上神有何吩咐,但凡上神有所需,寂与十万鬼仙可出鬼域,为上神征战四海八荒。 ”   衡玉拂袖示意他起来,“寂,无需行此大礼。”   寂顺势站起来,他的目光落到天帝身上,玩味道:“天帝天后,你二人这是领着天兵天将来陛见上神吗?我瞧着怎么只有几千天兵天将,你莫忘了,你天庭当有十万天兵天将才对。”   “再者,死神之刃已是上神佩剑,天帝日后还是莫要认错了鬼域之主为好,不然岂不是让人笑话?” 第225章 帝落   “鬼域在何时效忠于衡玉上神?”天后连瑶把天庭众人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鬼域自始自终都效忠于诸位上神。”寂的语气看似平淡, 却带着淡淡的嘲讽。   天帝不欲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他深深凝望了墨陵一眼,方才将目光悠悠转到衡玉身上, 再向她行了一礼, 道:“来时未知上神自混沌中苏醒, 待日后有机会, 本帝定会于这四海八荒好好庆贺此事。”   “无需如此麻烦,我素喜清净,只要在这迎云阁方圆千里之内不出现仙界中人, 就算是仙界贺我字混沌中苏醒的心意了。”   天帝身形顿了顿, 随后从容笑道:“既是上神的意愿,本帝自然不会违背,但墨陵已是堕仙,按理已不再是仙界中人, 从今往后我仙界所有区域都不容许墨陵踏入,上神可能接受这一点?”   事到如今, 他也只能退一步了。   衡玉没回话, 只是把目光转向墨陵。   墨陵神色依旧冷情,唯独望向衡玉时多了几分温度,“无妨。”   衡玉移开目光, 偏头望向天帝, “那天庭众人便退去吧。”   几人目送着天庭众人,待他们的气息消失在迎云阁方圆百里之内,寂便朝着衡玉行了一礼, 拱手道:“寂还未庆贺上神迈入上仙境界。”   衡玉摆手,“无需多礼。”   “如今既然已经没有用到寂的地方,那寂便暂时告退了。”   待衡玉应了声好,寂那边便切断了联系,衡玉同时抬手,把死神之刃收回体内。   之前出现的那道虚空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我们也回去吧。”墨陵说道。   两人进了结界内,青鸾一把扑过来,抓着衡玉上上下下打量几眼,突然想起眼前这人的上神身份,又下意识把手松开。   “青鸾,我已破上仙境,你怎么还在地仙境界内?”衡玉一开口就打破了青鸾在心底升起的那几分隔阂。   他抓了抓脸,“难怪你进展如此迅速。上神自混沌中诞生,身体经由混沌之气改造,资质自然是上上等的。”   衡玉又与青鸾随意聊了几句,这才偏头望向墨陵,邀请他与自己一道走回后院。   两行脚印印在雪地里,莲池里的雪莲正开得热烈,梧桐逆乱时节,这时候依旧繁荣,为这有些雪白的世界增添了几分鲜艳。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段路,直到逐渐接近藏经阁,墨陵才开口道:“我活了万余载光阴,最初因为仙魔之子,在族中不受待见,后来实力大进,反倒喜欢上了孤身一人的冷清。四千年前我一举浴火成凰,晋升上仙之位,以为这世间诸多事我已经可以左右,但在这五百年里我清楚意识到一件事。”   “个人的战力再强,也敌不过活生生的算计。”   明明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在说这些话时,墨陵还是觉得自己心口有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在弥漫。   仙界以独韶的性命算计于他,他怒而杀入魔界阵中,亲手杀死魔界四界主之一冥,那人也是他的父亲。他因此成为堕仙,随后又被仙界所弃……   这几十载,他看透了仙界的算计,却还是一步步被逼到围困迎云阁。   若不是衡玉到来,兴许他早就已经重蹈独韶的命运,为仙界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在势大时被天庭所弃,于西北之地困守一世。   手背突然有温热弥漫开,衡玉说话的语气明明极轻,不知为何却重重砸在他的心间,“仙魔二族痛恨仙魔混血,可明明有些人的内心才是最肮脏的。”   墨陵沉默半晌,突然唇畔微弯,他偏头望向衡玉,“用这迎云阁及其方圆千里之地作为你的道场可好?”   “这天下仙魔鬼妖人,若想朝拜于你,都可往迎云阁来。”   衡玉原本还想另外寻个地方作为自己的道场,但听墨陵这么一说,沉吟片刻还是点了头。   两人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直到衡玉远远看到自己院子里已经长成一片的紫箫竹,她方才再度开口。   “上仙,你听闻过神叹之墙吗?”   “未曾听闻。”   衡玉翻掌朝上,手心的业莲之火在跳动燃烧,“神叹之墙乃祖神以大神力造就,其上铭记着我神族辉煌历史。自开天辟地到孕育六界,再到六界繁荣,神族为了这六界付出了无数心血,但最后为了妖族为了除掉我身上的诅咒……”   她的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冷静自持,墨陵却觉得好像有一股火正在她心间燃烧。   那种被触及逆鳞的、无言的、终有一日要这世间顺她心意的怒火,正在她心底燃烧着。   衡玉续道:“我只能选择用业莲之火,将魅、游他们刻于墙上的壁画字迹全都烧毁,让神叹之墙彻底泯灭成灰。”   “我神族有通天彻地之能,被天道算计,若是技不如人我虽心有不甘也认了。但问题是它的算计太过浅显,我的族人在得知真相却依旧要从容赴死时,他们是何等心情?”   甚至到了最后,连记载神族辉煌的墙壁都没能被留存下来……   “随着时日的过去,我神族辉煌也许只会在史册中占据寥寥数笔,但如今我偏要逆了这规律,偏要这世间诸人一直记得神族的辉煌与功勋。”   衡玉的声音在这片天地间回响。   隐隐地,结界外云雾之中,似乎有万丈雷霆正在凝聚。   这般言语,已让天道感知到了她对天道的不屑与挑衅。   衡玉抬手,右手虚握,一道凤凰虚影凝聚。   骄傲的凤凰,浑身燃烧着烈焰,拖着漂亮的凤尾,直直飞出结界,飞上九天,猛地长大一张嘴,一口将尚未成型的劫云吞到肚子里。   满足地打了个饱隔后,凤凰虚影方才拖着明显变大了几号的肚子,摇摇晃晃飞回来,身形逐渐缩小,落到衡玉手心里,慢慢没入她的身体。   衡玉手没有收回,她催动神力,召唤出妖神之印和死神之刃。   “我已为鬼域之主,妖界之主涅也起誓追随于我,接下来,就到仙界和魔界了。”   “天庭虚伪,魔界也好不到哪去。帝落之后不过两万多载,难道所有仙魔都忘却了诸位上神的教导吗?”   “这世间定然还有不少仙魔始终铭记着诸位上神。”   衡玉右手两指一并,往心口处一划,生生逼出几滴心头血。   她以心头血为墨,以空中弥漫的仙气为纸,书写起一道上神法旨。   【帝落之后,上神衡玉自混沌苏醒,仙魔二界凡效忠于我神界之仙魔,即日起可入迎云阁朝拜,与我一道,再现神族荣光。——上神衡玉留】   神力注入,天地法旨生成,雷霆再度凝聚。   衡玉一掌拍去,天地法旨暴射而出,狠狠撞上劫云,生生将劫云打散。随后化成无数道光束,飞往四海八荒,于四海八荒内一遍遍回响。   再随后,原本面积不大的迎云阁生生拔地而起,衡玉以移山倒海之大神通生生造出一座高耸入云端的山峰来,迎云阁就在这山峰最顶端。   “凡入我迎云阁朝拜者,必须徒步而上。”一字一顿。   话落,这些字化成一道金光没入山体形成禁锢,任何往来朝拜者都无法在这座山上御空而行。 第226章 帝落   自上神法旨传于四海八荒, 传入魔界后, 近一个月来,迎云阁所在方圆千里之内由原本的安宁清幽变得多了几分人气。   在迎云阁旁边还另外多起了几座高耸入云端的山峰, 只不过要比迎云阁矮了些许。   那是前来投奔衡玉的十二位上仙的住处。   这十二位上仙里, 有八位魔族, 四位仙族, 他们普遍是诸位上神教导的弟子或座下仙童,深受教导。自帝落后便一直隐世不出,直到衡玉的上神法旨传遍四海八荒, 他们紧闭近万载的洞府才重新见了天光。   两个月后, 迎云阁人来人往的盛况才算减弱一些。   这时候拱卫着迎云阁的山峰已达四十四座,这说明除墨陵之外,已有四十四位上仙选择效忠于她。   这样的数量已经很多了。   上仙之位难成,即便是资质被视为仙界第一人的墨陵, 当年也是历尽九天雷劫方才脱胎洗髓踏入上仙境界。   衡玉的时间不能拿来参考,她本就有上神的传承记忆在。帝落之前, 她虽被视为上神中实力最弱者, 但实力也达到了上仙境界,所以如今一路走来才会走得如此顺畅。   在迎云阁实力暴涨后,仙魔二界近来的交战频率都少了许多去, 纷纷把自己关注的目光往迎云阁投去。   面对仙魔二界的打量试探, 迎云阁那边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静静敞开道场。   不过因为上仙赶路的速度极快,这时候想过来的上仙都已经到了, 所以随后的日子里迎云阁的上仙数量没有再增加,仙魔二界也没有在明面上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只是暗地里有不少小动作。   这百载里,衡玉只在最开始露面,随后便经常闭关巩固自己的境界,墨陵则花了百载时间重新打磨自己的根基,迎云阁的日常事务全都交给了青鸾打理。   百载之后,衡玉突然睁开眼,她心念一动,召出正在剧烈颤抖的妖神之印。   衡玉抬手覆在妖神之印上,眼前出现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涅与幸存下来的三位妖仙被魔族四界主中的吞、雷二人领着十二位魔族上仙、数千魔族下仙追杀。百年过去,四人已经可以动用上仙境的力量,但也只是初入上仙境的水平,逃亡多日如今暂时避退到白云狱内,涅依靠着自己与妖神之印的些许联系匆匆向衡玉发来求救讯息。   接受完这短短讯息后,妖神之印又重新暗了下去,衡玉收起妖神之印站起身来。   从魔界手中收复妖界的时候到了。   袖袍一翻,衡玉的身影出现在迎云阁上空。   “迎云阁凡达到下仙境界者,随我出征妖界。”她的声音在神力的加持下传遍迎云阁方圆百里。   不少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的仙魔都一一睁开眼,握着手里的武器闪现出身形,对着上方身着祭祀长袍的衡玉俯身行礼。   “谨遵上神法旨。”声音有些零碎。   “谨遵上神法旨。”声音在仙力的加持下在这方圆千里之地不断回响。   以墨陵为首的四十五位上仙全都站在衡玉身后,微微俯下身子表示他们的恭敬。   衡玉抬手,死神之刃与妖神之印在她手心不断转动。   神族为何能开天辟地,为何能一统六界,为何会被天道算计以至于举族覆灭……因为神族太得天独厚了,资质自不必说,身体被混沌之气改造,天生就是最适合修炼的体质。此外,神族还可逆乱时序、斩断空间、扭转阴阳……   衡玉如今已经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的实力,她操控着两件神器,在她的操控下,两件神器不断旋转缩小,逐渐变成一个阴阳八卦模样印在她的手心里。   一道古朴的咒语自她口中念出来,声音低沉而沙哑,一字一顿,带着种抑扬顿挫的节奏感。随着音节的起落,她眼前的空间也在不断扭曲崩塌又重新汇聚融合,大约过了一刻钟,终于形成一道巨大的大门模样。   门上雕刻着的内容正是祖神当年开天辟地之景——手握吞天斧,一斩而下天地分,一斩而下日升日落,一斩而下潮起潮落,一斩而下阴阳混沌分,那是何等豪迈。   衡玉的目光在门上雕刻停留片刻,随后垂下眼逼出一道心头血。   心头血溅在大门上,足以跨域仙妖两界的域门在近万仙魔的注视下一点点打开。   “以上神之尊,为诸位赐福。”衡玉再道出一句上神法旨。   底下近万仙魔周身顿时出现一道淡淡的晕光,这道晕光能让这些仙魔的实力得到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发挥。   法旨念完,底下众人还在感慨神族之威,墨陵却瞥到衡玉的身形在一瞬间有些摇晃,很快就被稳住没有露出异样。   一声轻叹淹没在空气中,墨陵不着痕迹地上前,虚虚扶住了她。   “莫要逞能。”   衡玉摇头轻笑,“不过是该做之事罢了,不算逞能。”   一位领袖应该具有什么人格魅力,或是身先士卒,或是运筹帷幄,或是能带领信任自己的人一次又一次走向胜利。   这都是她该做的,既然她该做也能做到,便就做了。   墨陵没再说什么,却也没有退开,而是在略靠后她半步的地方,站在她身侧,手里的炙火枪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   “诸位,随我出征吧。”衡玉开口,同时一步踏出,穿过界门。   在她之后,诸位上仙跟着一道走过去,随后是近万仙魔,在青鸾的组织下也都有序跨过域门,前往妖界征战。   白云狱。   神叹之墙被毁灭后,诅咒失去了源头,现在的白云狱已经没有之前那种暗沉沉直压得人心头发闷的难受感了,但它作为妖界有名的危险之地,也是一处极合适的避险之处。   涅与三位妖仙东奔西跑,好不容易逃窜开休息一段时间恢复体内仙力,追兵又赶到了。   一位脸上有紫色印记的妖族道:“不管了,我们可是上仙,这样东奔西跑处处躲藏,岂不是惹人笑话了。”   一位显得比较老成的妖仙瞪了他一眼,脸色十分不好,“铿,莫要冲动。你我实力还未恢复全盛时期,如今出去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涅闭着眼抓紧时间调息,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突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变得滚烫起来,涅猛地睁开眼,“上神过来了。”   脸有印记的妖仙锵对于涅把希望寄托在衡玉身上有些不满,他说道:“上神能带多少人来。近段时间以来妖界不少中坚实力都在我们的带领下反抗魔族的统治,这里有数十万魔族,若是上神孤身而来,怕也只能让我们几人逃离。如丧家之犬般离开妖界绝非我所愿。”   涅蹙眉,顿了顿,他脸上突然出现淡淡的笑意,“感知到了吗?”   白云狱外围,有浓重的威压弥漫,这股威压至少是三四十位上仙聚在一起才能造成的。而且在这股浓重的威压之下,还有极小股的威压在弥漫,有仙的气息也有魔的气息,很显然是一支仙魔军队。   能组建出一支仙魔军队的,除了衡玉上神还有何人。   其他三人的神色明显也放松下来,“不愧是上神,短时间内便在身边召集了如此多位上仙。”   “我们也该出去了,吞、雷二人追赶我们如此久,还是别让他们太得意为好。”涅站起身,懒懒伸了个腰,他的面容舒展,那张原本憔悴的脸因为诅咒的炼化而重新显出其惊心动魄的容貌来。   “我早就想战了,当年神界还在时,吞、雷二人碰到我可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倒是我们沦为丧家之犬了。若是不将他们留在妖界,我妖界死去诸妖何以瞑目。”脸有印记的那位妖仙笑了笑,脸上带出几分狰狞。   “这么一说,吞、雷二人还非死不可了。”   “你我的实力还未恢复,那便拜托上神为我们斩杀那二人吧,以这二人的性命收服妖界众人之忠诚,这笔买卖我想上神应该还是很感兴趣的。”   涅身上的气势猛地暴涨,在他不顾体内诅咒强行爆发实力之后,他如今的实力已经恢复到了巅峰时期的八九成,“出征一战吧,冤死的族人只有用魔族之血才能祭奠。”   他身上溢出几道紫气,随后有几道令牌自他手心暴射而出,不过多时,魔族界主吞、雷二人飞快往这边赶来,而妖族依旧忠心于涅的妖仙们也不再东躲西藏,纷纷爆发出自己的气势,一些妖仙自四面八方赶来白云狱,另外一些妖仙则聚集起来,前去攻打魔族军队。   衡玉率领而来的近万仙魔也已经列队好,感知到东北方向的气息,衡玉望向站立一旁的诸位上仙,“还请诸位先行一步,为妖族几位妖仙助阵。”   四十多位上仙纷纷行了一礼,然后腾云驾雾快速赶去。墨陵没走,他在名义上是这些军队的统帅,还需要由他去整理军队。   等墨陵整顿好军队,青鸾便自觉上前,领着这些仙魔往东北方向赶去,至于墨陵与衡玉,有意无意留在了靠后的地方。   两人安静赶了一会儿路,墨陵突然道:“发生了何事?刚苏醒那三千年里,你虽然也想要得到实力,但你所作所为都很按部就班,一直在惬意地享受生活,但自你从妖界回来后,你就把自己的节奏加快了。”   明明循序渐进才是最好,但明初在一踏入上仙境界就马上把她的身份昭告天下,并且建立道场,如今更是出征想要收复妖界打击魔族……   明初,你到底在急什么?帝落之后诸神陨落只有你存活下来,是不是……你也出了什么事?   “啊,我的时间不多了。”衡玉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墨陵的心却无法抑制地高高提起。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看到神叹之墙开始。”她可以与天道一争,但举族大运就连身负开天辟地大功德的祖神都无法逆转,凭她一人也无法逆转。   所以自从看到神叹之墙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寿命进入了倒计时。   “那……到什么时候为止。”   “还有千载岁月。”衡玉说得随意。   死生之于她,早已看破。   只是……衡玉偏头望了眼墨陵,轻叹道:“上仙,命数罢了,祖神用自己的大功德为我改天换命,让我夺来两万载生命,比起我的族人,我已经幸运许多。”   墨陵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动了情的。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早在当年眼前这女子以这样云淡风轻的姿态,淡然而从容地评论仙魔、堕仙这些寻常仙人之事时,那颗冰封万年的心,就在一瞬间活了起来。   因她而蹙眉,因她而紧张,因她而欢愉,甚至……因她而悲痛。   墨陵抬手,突兀握住衡玉的手,衡玉一怔,没有挣脱,扬起漂亮的眉尾无声询问他。   “若只得千载相伴,那便得千载欢愉。仙有数十万载生命,墨陵此生前万载一片虚无,自遇到上神后方才出现瑰丽之景,不愿错过。”   “此战之后,上神可愿与我在这四海八荒走走看看?而墨陵也愿倾尽所有,助上神一统六界,圆上神心中执念。”   衡玉笑了笑,没有回话。   “墨陵愿以仙魔妖三界之地做上神的聘礼。”   “那我等着。”   下方已成战场,墨陵得到衡玉的答复,原本冷淡的眉眼染上柔和的笑意,“那墨陵便下去为上神征战。”   汝剑之所指,吾意之所向,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动人的情话了。   场面早已彻底混乱,但还是能看出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魔族之人原本占着人数优势将涅他们逼得狼狈,现在反倒是魔族之人狼狈起来,吞、雷两位界主各自被五六位顶尖实力的上仙交战,狼狈不堪。   墨陵被称为战神,能杀死同样是魔界四界主之一的冥,他的实力自然不用怀疑,在墨陵加入战场后,吞已经彻底坚持不住了,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虚弱。   到后来,雷被彻底缠住不得脱身,墨陵与吞另外开辟了战场一对一决战。   魔的血液不断自天上滚落而下,间或带着凄凉的哀鸣,吞的气息终于在墨陵的最后一剑里彻底泯灭,而他的魔魂也被墨陵一剑劈碎,斩草除根。   雷瞳孔一缩,猛地爆发想要逃离此地,一直没有加入战场只是在旁边掠阵的衡玉动了动死神之刃,雷倒退几步,被赶过来的墨陵止住了去路。   此战历时近一个月,魔族两位界主、九位上仙、数千军队,全都埋骨白云狱。   后面陆陆续续又爆发了好几场战役,衡玉领来的人负责掠阵,只在魔族有大军队来袭时出动,完全把主战场让给妖族。   妖族的土地上再次埋满白骨溅满鲜血,与万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这些白骨与鲜血象征的是战绩,象征的是妖族逝去又将被重新捡起的荣光。   历时近两个月,妖族地域内压迫妖族多年的魔族军队全都被妖族剩余力量所反杀,   魔族一些势力还想再出兵,但很快他们就自顾不暇了。   魔族四位界主各自不合,冥死去后他手下势力被其余三位界主瓜分,他们还没消化好这些势力,吞、雷又再次出了事。魔族与妖族、鬼域不同,他们是最为崇敬强者为尊的一族,在三位界主死后,他们的下属纷纷想要趁机上位,魔族仅余的一位界主暂时还压制不了底下人蠢蠢欲动的野心,魔界一时混乱起来。   如果衡玉不插手,他们的斗争过些日子就会平息,魔界又会有四位界主出现,但衡玉是绝不可能坐视机会错失的。   在涅等人重新整顿妖界之余,衡玉寻来效忠于她的一位名为雅的魔族上仙。   等雅来到宫殿寻她之后,衡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雅,那你可想要魔族界主之位?”   魔族纷乱多争,所以其余几界都是只有一位界主,只有魔界出现四界主。雅是魔界之主、上神珂的亲传弟子,最得珂的喜爱,雅不贪恋权势,但魔界纷乱至此,她身为珂的弟子,也许心中还有些其他想法也不一定。   毕竟人心总是在变的。   雅显然早就猜到衡玉寻她来所为何事,她垂头沉思片刻,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珂主为魔界耗费苦心,他所开辟的洞天福地是为了增加魔族的实力,而不是为了引起魔族之人纷争的。初衷被负,以珂主的性情定然是要恼怒的。”   “雅素来不喜欢麻烦,对权势也看得极淡,但现在的魔界并非雅心中的魔界了。”雅轻笑了下,“这一界主之位,若是上神暂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那便让雅来夺吧。”   衡玉眉眼微弯,“你此去,我迎云阁、妖界、鬼域都会成为你的助力,此外我再赠你一份礼物,增添你的分量。”   她两手指尖互抵,结了个法阵,一个虚空逐渐在两人面前出现,一股熟悉的威压也正自虚空中传来。   雅瞳孔猛地睁大,脸上浮现出几丝痛苦来。这股威压她太熟悉了,是珂主的气息。   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模样自虚空中投影而出。   衡玉的声音也在殿内响起,“我自虚空中寻到了珂的宫殿,在那里也许你能寻到象征着魔界之主的魔主之印,凭着魔主之印,定然有不少人会追随与你。”   雅一怔,她连忙行礼道:“死神之刃、妖神之印都在上神手中,这魔主之印怎能留在雅的手里。”   “你先暂时拿着吧,魔界尚且混乱,不必去过分计较这些事情。”   “是。”雅行了一礼,“那雅便入内了。”   衡玉点头后,雅便催动自己体内的仙力,进入宫殿内。   虚空逐渐闭合,刚刚投影出来的宫殿消散,衡玉的身影也逐渐消散在殿内。   妖族已定,魔族纷乱,接下来就轮到仙界了。   只不知道以天帝天后的定性,会是她先出手,还是对方按捺不住要先出手了。 第227章 帝落   天后连瑶来得比衡玉想象中要快。   衡玉高坐于迎云阁主殿神座之上, 两腿交叠, 右手支着头,懒懒倚着神座俯视连瑶。   天后一身金色长裙, 尽显雍容华贵, 她站在殿下向衡玉行礼, 心底带着几分别扭。   多少年了, 只有她坐在上首垂询他人,已经很久无人这么俯视她了。   帝落已经过去,上首坐着的那人怎么还存活着?怎么……没有随着帝落一同化为历史的尘埃。若是他们都被埋葬在时光深处, 那她就是这六界最尊贵的女人了。   但天后还是沉住了气, 她恭敬俯身行了一礼,待衡玉懒懒的免礼声传来后,天后才重新站直。   “还未恭贺上神自妖界凯旋。”   “不算凯旋,不过是受涅之邀前去妖族, 顺手帮上一帮罢了。”衡玉随口道。   顺手帮一帮?   将整个妖界收归到自己手里,这顺手可真是有够顺的。   不想再听连瑶那些虚无的客套话, 衡玉换了个姿势, 稍稍坐直身子,一只手撑在神座扶手上,“俗话说得好, 无事不登三宝殿, 连瑶你今日所来何事就直说吧,我想你也没和我寒暄的心情。”   又是这样。   天后心底泛起一阵难堪。   帝落之前每次在火凰的宫里看到她,衡玉对待火凰座下其他仙童态度都不错, 却独独对她有意见。   这样不客气的话,她听过几次了。   还好衡玉懒得去猜连瑶心中所想,不然定然要继续嘲讽了。   当年的她贵为上神,何必要和一个小小仙童过不去。实在是连瑶的行为举止有些小家子气,她私底下提过一两句。   若是其他仙童被她这么一提,早早就改了,毕竟她说的也是公道话。只有连瑶,一直在心里憋着气,看不上她这个上神,听不进她这些话。   “连瑶,你在想什么?”半晌没得到下首之人的回应,衡玉低下头悠悠望了对方一眼,天后连忙把自己的思绪收回来,勉强镇定住。   “启禀上神,本后此次前来是希望请上神前去东海一观。据东海龙王所言,如今东海出现了一道黑色裂缝,隐隐扩大,似乎……有灭世浩劫的气息在。本后与天帝担心浩劫再次卷土重来,特请上神随我一道前去东海探查。”   衡玉微怔,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连瑶身上,打量片刻,衡玉起身从容笑道:“那本上神便随你一道前去东海。”   连灭世浩劫都拿出来了,她倒要看看天帝天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东海之畔怒浪滔滔。   衡玉站在海岸边,光着脚踩在沙子上,她如今换下了那一身严肃端丽的祭袍,穿上了一件浅色的长裙。   天后连瑶与东海龙王站在她身侧,静静等待。   衡玉动用神力催动神眼,一些肉眼看不到的景象也逐渐显现出来。   在东海上空有一道几人大的黑色裂缝。裂缝好像有生命气息一般,随着它的吐纳,不断有黑色物质吐纳出来,流淌入东海内。   随着黑色物质流入东海,东海内弥漫的仙气浓度似乎削弱了一些,但黑色物质沉入东海内,又有一丝不朽气息在东海内弥漫开。   这股波动的确有些灭世浩劫的气息,只不过比起以前那遮天蔽日的灭世浩劫,这小小黑色裂缝完全不够看。   “龙族这黑色裂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衡玉抬手一抹神眼,神眼隐去,她身上散发着的金光也渐渐淡去。   “一千六百年前,黑色裂缝里不断涌出一些奇怪的物质,严重影响了龙族年轻一辈的修炼进程。”   一千六百年前……   衡玉轻笑,不留半分情面道:“灭世浩劫出现之前我就曾经见过这道裂缝。”   东海龙王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   衡玉也没再狠狠剥龙王的面皮,她淡淡道:“只是我还以为这道裂缝随着浩劫一道消失了,没想到它又重新显出行迹来 。”   “无论如何,这道裂缝的确影响了龙族的修炼,对龙族危害极大,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天后曼妙柔和的声音突然在此地响起,衡玉偏头望过去,只能看到连瑶微垂着头,目光下垂,十分恭敬。   “难道龙族没有因此收获什么好处吗?”衡玉似笑非笑地瞥了眼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讪笑,没有说话。   灭世浩劫对神族是一场灾难,对其他种族就未必了。浩劫中的不朽物质流淌而出,不少仙人因此得福突破门槛,东海龙王当年就是依靠这些不朽物质突破到上仙境巅峰的。   “除了东海,仙界可还有其他地方出现这种裂缝?”衡玉摆正神色去问天后。   天后显然是有备而来,“除了东海之外,人界还有两处地方也出现这道裂缝。”   天后自然不会说有好几位凡人因此得福飞升到仙界,她只是沉声道:“本后以为应当是浩劫没有被彻底覆灭,现在又有一点迹象隐隐出现。”   衡玉似笑非笑望着天后,等着她的后话。   没能得到衡玉的应声,天后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本后请衡玉上神前来东海一观,其实是想请衡玉上神为六界生灵谋划。”   衡玉的眼睛很漂亮,目光剔透而锐利,她的目光落在天后身上,不知为何,天后竟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揪住一般,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般狠狠向她袭来。   “为何你不直白一些,就直说请衡玉上神,为六界赴死呢?”   天后连忙垂下头,恭声道:“本后不敢。”   “你话里话外之意,难道不都是如此吗?”衡玉微笑,再度逼视,“你是不敢,以前在火凰座下修炼时你就是如此。在火凰座下诸多仙童中,我最不喜欢你。”   这样的不屑,这样的骄傲。   天后感觉到自己垂在腰侧的手轻轻颤抖。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衡玉上神的实力明明不比她强,却总是因为上神的身份而轻蔑于她。   天后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思绪,冷淡而矜持道:“也许本后有私心,但事关六界存亡,本后自认在这一点上并没有瞒着上神。”   “是啊,你没瞒着我,你只是希望我早些赴死,以免天庭也重蹈了魔族的覆辙。”   “你我同为凤凰一族,火凰乃凰族族长,我乃凰族大长老,你是凰族圣女,被火凰压着你服,被我压着你就非常不甘心了。”   “你一直觉得我空有上神尊位,实力不比你高强,对这六界的贡献也不比你高。可我的贡献为何一定要告知你?”   她实在想不明白,连瑶是哪里来的自信看不起她。   若是连瑶觉得她没有对这天地做过贡献,难道连瑶自己又曾经为这天地做过什么吗?   帝落之前,连瑶可是经常参加宴会,把时间都花在各种聚会之中啊。   衡玉以前是懒得与连瑶计较,现在却不介意多说几句。   “祖神为何待我如此亲近?当年我即将诞世,我将自己的神髓送于祖神制作开天斧,所以我的神魂才会比其他神祗虚弱。我虽不司四季不掌轮回,但我规定了花开时序轮回有道……你坐享诸位上神的付出,享受他们的庇护,却不甘地位低下。”   “连瑶你空享尊荣不做付出,你的脸面呢?你自视甚高对我不敬,你的礼仪呢?你自认为是这四海八荒最尊贵的女子,你为这浩浩生灵做出过什么?你可曾为他们提供庇护?”   “凌旭为天帝,他担起了守护仙界的重任,你为他道侣,你又可曾担起过守护仙界的重任?”   天后眉眼冷了下来,她想要开口说自己为这天地付出过许多,但一张口却又有些卡词,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连瑶,一个人的傲骨不是这样撑起来的。”衡玉轻叹,“连瑶啊连瑶,你活了近十万载,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呢?”   衡玉轻抬脚步,往天后逼近,天后下意识踉跄后退两步,这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我若命绝于千载后,原因只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再留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能逼我赴死。就算是天道算计于我,它最多也只能决定我的末路,而决定不了我潇洒离去的过程。”   “连瑶,这才是傲骨,我希望你记住我今天为你上的这一课。若你能从中学到些什么自然最好,若你领悟不到什么也无妨,你的悟性素来一般。”   说罢,衡玉对着早就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东海龙王一挥袖子,从容腾云驾雾远离东海,赶回迎云阁。   天后望着衡玉悠然离去的背影,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随后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恐惧。   衡玉上神已经插手了妖、魔、鬼三界,接下来她会对仙界做什么?   衡玉待在迎云阁里悠闲观花赏雪,没过几日迎云阁又迎来了一位贵客。   这两万年,天后半点长进也无,天帝却是长进了不少。   衡玉望着那缓缓走入殿内俯身向她行礼之人,唇畔含笑,“凌旭,你此来所为何事?”   凌旭站直身子,“凌旭想从上神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上神想要做什么?”   “我希望神族辉煌永远不灭。”   “帝落已经过去近三万载,上神太过执着了。”天帝淡淡评价。   “但是很可惜,我有执着的本钱,所以我能享受到胜利。”   “但是您的寿元已经即将燃尽,您在一日,神族便辉煌一日,您逝去后又有谁能为您守住这六界?”   衡玉心下了然天帝的来意,不过是谈判罢了。   她没回话,而是让天帝自己一个人述说来意,“本帝愿以一界之主的身份起誓,天庭在一日,神界的辉煌便在一日,以此誓言换上神不对我仙界征伐,上神以为如何。”   “凌旭,这等誓言太过单薄了,我信不过你和连瑶二人。”衡玉自神座上站起身,“而且你错了,我怎会对仙界征伐。”   “既然今日你过来了,我们就来算一些总账吧。”   衡玉的身影直接出现在天帝身边,妖神之印猛地大涨,将天帝的身影禁锢在神印之下。   仙帝冕旒下意识爆发出一阵灿烂的光与妖神之印敌对,两者都是仙器,实力相当,一时之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衡玉手中的死神之刃随后飞出,稳稳将天帝镇压于光幕形成的囚笼里。   “上神此举何意?”天帝身上仙力涌动,却奈何不了死神之刃的控制,他脸上的温和尽数褪去,满是漠然。   “神龙乃仙界之主,他选定的继承人是金龙浩,而非你凌旭。象征着仙界之主身份的仙帝冕旒怎么会在你手上,浩怎么会突然失踪,这些事还要我问你吗?”   天帝淡淡说道:“上神可有凭证?莫要随口污蔑本帝陷害同门,陷本帝于不义之境。”   衡玉手腕一抬,一条金色的项链出现在他手里。   “浩的实力比你高强,最后虽被你所杀,但他将自己死前的记忆全都输入到项链里。这条项链现在落到我的手里。”   “身为仙界之主,也理应要遵守一些规矩吧,比如你自己定下的——同门相残,受九天雷劫,夺仙骨。” 第228章 帝落(完)   天帝脸色猛地一变, 再没有刚刚的淡定从容。   衡玉晃着手中的金色项链, 雕刻着一条金色小龙的项链在她的动作下逐渐苏醒,猛地绽放出夺目的金光。   一束金光刺透迎云阁上空, 在四海八荒内浮现。   当金光铺满天际, 但凡有人抬头, 都能看到一幕被史册所尘封多年的真相。   ——神殿之内, 即将接任仙界界主之位的浩,被自己所信任的师弟埋伏重伤,当时两人激烈打斗, 彼时还未与天帝皆为道侣的连瑶出现在神殿外寻浩, 目睹到了这一幕,但她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浩被算计而死。   再随后发生的事情不在浩的记忆里,但凡是熟悉天帝天后两人事迹的仙人, 都脑补完了后续的事情。   连瑶很快接受了凌旭的表白,两人结为道侣, 一道组建天庭, 是这仙界里极为有名的神仙眷侣。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神仙眷侣啊。   里面有多少是算计,有多少是天后得知天帝将会达到的高度后为自己的谋划,剩余的有多少才是所谓情深。   天后正端坐于天庭之上等着天帝回来, 当她瞥到那投影在天际的虚像时, 感觉一切都要完了。   尘封那么久的真相,怎么还会被挖了出来。   那凌旭呢,凌旭现在在哪里?   天后急忙起身, 想要往迎云阁赶去,天边又再次有一束金光出现,随后一道卷轴不断放大,迎空而展,正是上神法旨。   “仙界之主凌旭,于两万余年前残害同门,依其所定下的天庭律历,当受九天雷劫,夺仙骨。”   上神的声音随着上神法旨传召四海八荒,除了那些闭死关的仙人,其余仙人都知道了此事。   天后脸色一变,整个人猛地踉跄几步,险些跌下台阶,她身后伺候的两位女仙想要上前搀扶,互相对望一眼,又有些迟疑。   大势已去。   凌旭此去本是为了谈判,怎么就这样满盘皆输了?   天后的手微微颤抖,她的尊贵她的地位,是不是也随此而去了。到了这个时候,她所动的第一个念头仅是如此。   迎云阁内,凌旭逐渐承受不住死神之刃、妖神之印、衡玉三者的攻击,眼睛紧闭,缓缓靠着殿上的一处柱子座下,依旧在做顽固抵抗。   “浩不仅是你同门,更是神龙留下的子嗣,你不顾同门之义,不顾神龙教导之恩。凌旭,人心易变竟是到了这般地步。”妖族涅请示之后步入殿内,他的目光落在凌旭身上,难掩厌恶。   他与浩乃至交好友,在浩突然陨落、凌旭登上仙界界主之位时,涅就觉得有些奇怪,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后来妖族出了事情,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直到他无意中寻得浩留下来的金色项链,这才让好友不至于冤死。   权势真是考验人心啊。   凌旭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无喜无悲,只是说道:“既是证据确凿,凌旭对自己所做之事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希望能在上九天受雷劫之前再见连瑶一面。”   顿了顿,凌旭接着道:“伏击浩之事,尽是凌旭一人所为,还请涅转告上神,此事莫要牵连了连瑶。”   涅瞥了凌旭一眼,嘲讽道:“你倒是深情,只可惜错付了对象。连瑶素来自私,为了这么个女人值得吗?”   凌旭目光锐利,狠狠落在涅身上。   “我会将你的要求转告连瑶,你就慢慢等着吧,看你堕入幽冥囚禁万载之前连瑶会不会露面见你一面。”   而答案,已经由时间给出。   九天之上,雷劫浩大,凌旭仙骨被夺,堕入幽冥囚禁万载方得入轮回道轮回。   结界内,随着雷霆大作,凌旭身上的仙气越来越稀薄,逐渐维持不住自己的人性状态,而是化成了一条盘旋着的金色巨龙,龙头不断撞击结界发出悲鸣。   结界外,围满了仙魔二界的仙人,一些人看笑话,一些人看一代枭雄的末路,同样也是众生百态。   涅没有去围观凌旭的末路,而是再次去了天庭。   以往的天庭人来人往,仙人的欢笑声萦绕各处,此时天庭却彻底冷清下来。虽然景色还是雕梁画栋十分美好,但缺少了人气的滋养,这诺大天庭也显得衰败了。   涅身形不停,直接往天庭中殿飞去。   连瑶坐于宝座之上,依旧一身繁琐端丽的服饰,冷淡而矜贵于涅对视。   “凌旭正在九天受刑罚,他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你倒好,依旧舍不得这高高在上的天后之位。”涅一步踏出,身上仙气流转,狠狠打在连瑶身上,连瑶抬手反击,却只能阻拦片刻,被仙气击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涅手中仙气再度涌动,连瑶座下宝座泯灭成灰,她倒在满地灰尘之中,尽是狼狈。   “涅!”连瑶尖声道,这样的声音彻底破坏了她身上的美感,倒是衬得她面目狰狞了些。   “连瑶,你坐视浩身死,虽非罪魁祸首,但你亦逃脱不了罪责。你不是喜欢高高在上吗,若你不再是天后,若你不再是凰族族长,若你不再是上仙修为,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高高在上到何时。”   “这就是对你这种人最大的惩罚。”   连瑶脸色剧变,她踉跄着起身,掐了法印就要逃离此地。   涅抬手结印将她禁锢,随后再结繁琐法印,消耗自身心头血刻下一道禁制,直接印在了连瑶身上。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些什么,上神高高在上不屑于你,但我不同。”涅狠狠一脚踩在连瑶的手掌上,“好好享受吧,没有实力、容颜老去、被人抛弃的滋味,你该好好尝着,然后于孤寂中死去。”   不到千载,实力仅有地仙修为、容貌老去、孤苦无依的连瑶便因无法承受落差,自绝于一处孤寂之地。   当然,此乃后话。   两日后,涅回到迎云阁拜见衡玉。   衡玉正拉着墨陵下棋,墨陵见到涅,亲自出声询问涅是如何处置连瑶。   涅把情况简单一说,墨陵点头,挺好。”   他与凌旭、连瑶二人之间,可还隔着独韶的性命,自然是不会对两人留情。   失去高高在上的地位活着,对这两人而言比死亡更可怕。   两百载时光就这样一晃而过。   待六界全都初步安定下来后,衡玉把妖神之印交还给涅,死神之刃交还给寂,自己开始琢磨着怎么在六界把神族的辉煌传承下去。   衡玉亲自刻写神族典籍于六界散播,尤其是生命力最为顽强的人族,衡玉留在那里的典籍全都呈现到书面上,也许无数载时光过去,沧海桑田,神魔枯朽,后世不再有人记得神仙魔鬼妖,把这些神魔的事迹全都当做神话,但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不朽。   神族的辉煌会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以及各种影视作品小说里继续流传下去。   又过了一百载,仙界之主的位置正式交由墨陵担任,魔界之主的位置由雅担任,鬼域之主的位置由寂担任,妖界之主的位置由涅担任,衡玉则完全袖手旁观,闲暇时她独自一人在这六界盛景间游走,偷得浮生半日闲来。   又是六百载时间缓缓而过,六界终于彻底安定,衡玉的身体已经出现了透明的迹象。   迎云阁内,衡玉拨起一束紫藤花,绕过缠绕的花架,来到一个凉亭里,以花瓣为材料,神力为针线,编制成一套精致的茶具,采天地露水泡起茶来。   墨陵虽已贵为仙界之主,但他的道场距离迎云阁非常近,只是在迎云阁附近开辟了另一座主峰作为道场。   自衡玉衰弱到境界跌落下仙境界后,墨陵便将手头上的事务全都推给青鸾,终日在迎云阁内陪伴衡玉。   清冷的仙人踏雪缓缓向她走来,在她身边坐下,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陪着她一道品茶。   彼时阳光恰好,一壶茶水饮尽,衡玉轻声对系统道:“我们该离开了。”   她现在的实力已经衰弱到地仙境界,再过几日就要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墨陵好像有感应一般,他手里的茶杯缓缓泯灭成灰,他偏过头,神色间带着几分仓惶,“你……要离开了吗?”   “千载已过,这天地已容不下我。”衡玉笑道。   “这四千余载,我颁下过诸多法旨,似乎从不曾为你祝福过什么。”衡玉反握住墨陵的手,“我以上神之名,赐你尊荣,愿你欢愉,望你得四海八荒崇敬。”   墨陵目光落在她身上,温柔而缱绻,他脸上的仓惶逐渐消退,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自然是我神族辉煌,永垂青史。”   墨陵沉默,半晌,突然搂住她,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墨陵,谨遵上神法旨。”   衡玉起身,拂开墨陵的手,走到庭院中间,隔空取来一支紫箫竹舞起剑舞来。   一支剑舞舞罢,衡玉弃剑,负手立于天地间。   “衡玉此去,潇洒从容,绝非因为命数且去。”   骄傲的上神眉梢微扬,在暖阳微风之中,逐渐化为一束束微光,缓缓幻化为尘烟。   墨陵望着那一束束柔和的微光,不知为何,竟是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刺得生疼,心口如同被剐了一刀般。   天边有凤凰虚影啼血,六界突兀降下连绵大雨,东海和人族出现的两道黑色裂缝在微光中逐渐消失,神明的气息消逝于天地之间。   六界同悲。 第229章 造星运动   “十五号喻衡玉。 ”   衡玉刚睁开眼, 就听到一个通过扩音器扩大的男声正在喊她的名字。   定一定神, 记忆因为并不复杂很快就接收完毕,衡玉在对方第二次念她的名字之前跨上四级台阶, 走到昏黄灯光打亮的舞台中央。   节目组的助理小跑上来, 俯下身子把话筒递给她。   没错, 现在她这具身体只有九岁, 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卡通的粉色团子挂饰,活脱脱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   衡玉接过话筒, 冲助理小姐姐仰脸甜甜一笑, 助理顿时被这一笑萌到了。   星娱传媒是老牌娱乐公司,近些年在其他新兴的娱乐公司打击下,已经不复当年的光景。   公司高层考虑之后,决定引进国外培养艺人的模式, 从九到十二岁的孩子中挑选出有潜质的孩子进行培养,这一计划被星娱传媒称之为——造星运动。   造星运动, 顾名思义, 造就从小一路星光璀璨直到站到娱乐之巅的明星。   这一次小明星造星运动里,男孩女孩加在一起一共有三十四位备选的对象,这些对象或是家长带着报名或是娱乐公司从一些儿童节目中发掘出来的, 今天是这些小孩子们第一次来到娱乐公司参加海选。   助理也见过很多童星了, 刚刚在后台也见了不少这一次的小明星候选人,还没见过比十五号喻衡玉长得还要精致的,精致到就像是小时候把玩的芭比公主。   “开始唱吧。”坐在下方的评选人友好地对着衡玉笑了笑。   第一次选拔主要是考察他们的音色, 所以一律是采用清唱。   空灵而又温柔的歌声在不大不小、有些嘈杂的录制棚里回响。   “你还在寻觅着什么星光”   “你看看星光就倒映在你的眼里”   “回身望一望吧”   “月色下草丛里还有你的梦里”   脚步轻盈随着歌声一起舞动,站在台上的小女孩就像个误入凡尘的精灵一般,星光倒映在她的瞳孔里,一时之间录制棚的嘈杂声都彻底平静下来了。   有些人的嗓子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原身的嗓子就是这样的类型。衡玉把话筒搁到身前,对着台下众人鞠躬。   待她直起身子,评选人才从出神状态缓过来,“表现不错。”   衡玉露出原身招牌性的微笑,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十分刷好感度。   评选人低头在衡玉表格上方“音色”一栏打了个大大的十分,对她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下去好好休息吧。”   衡玉走下楼梯,奶奶苏红梅已经在舞台边上等着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和蔼温柔,“衡玉今天表现真棒。”顺手摸了摸衡玉束起的双马尾。   “衡玉饿了吗?”   “还没有,我们在这里看看其他人的表现吧。”衡玉握着苏红梅的手,柔声说道。   苏红梅也不反对,她是音乐大学的教授,自孙女小时候在唱跳方面的天赋暴露之后,苏红梅就一直有意识地培养衡玉在音乐以及舞蹈方面的兴趣,前段时间圈内好友把星娱传媒要私下举办一场造星运动的事透露给苏红梅后,苏红梅立马带着衡玉过来报名了。   前面十四位竞争对手的歌苏红梅也都听了,以她的专业眼光来看,衡玉的音色无疑是最出众的。   舞蹈方面衡玉虽然没有唱歌天赋高,但在同龄人里也属于佼佼者了,苏红梅倒是不担心衡玉会被刷下去。   而且……衡玉的脸实在太能刷好感度了。   把三十四个人的表演全都看完,苏红梅和衡玉这才离开录制棚。   晚饭是在外面解决的,洗过澡后衡玉同往常一样正在巩固舞蹈基本功,待到十点,这具身体感觉到困意,衡玉就去洗漱了。   抱着毛绒鸭子,衡玉坐在床上,托着腮思考起现在的情形来。   喻家算是音乐世家,从原身的爷爷奶奶再到爸爸几人都是玩音乐的。   玩音乐的人浪漫而又有些随性,原身的父亲喻泉路对待音乐更是到了痴迷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会冷落了家庭。   原身三岁那一年,原身母亲柴潇终于忍受不了这段婚姻,提出离婚。   最开始她喜欢上的是喻泉路的洒脱随性,到了现在,却还是败给了她曾经最喜欢他的一点。   而且让柴潇难以忍受的,还有喻家清贫的家境。   音乐世家说得虽好,但柴潇的花销稍微大一些,喻泉路根本供应不上来,在柴潇的坚持下,夫妻离婚,孩子归喻泉路,不久之后柴潇在家人的安排下开始相亲,不到半年就重新嫁人。   喻泉路在衡玉四岁那一年出车祸去世,只留下衡玉和苏红梅相依为命,后来苏红梅发现衡玉在唱跳方面的天赋,这就开始好好培养她。   “造星运动吗?这个名字听起来唬头倒是很大。”   挑选一些九到十二岁的孩子参加造星运动,淘汰之后留下的人余下成长都将生活在镁光灯下。   在镁光灯下,可能会接受到赞美,也可能会受到很多质疑。   如果最后没有成长到符合观众的期待,也许还会被批评“伤仲永”。   对她来说,这还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一大早,衡玉就被苏红梅送去星娱传媒,上午的时候三十四人都被一一测试过舞蹈方面的才能,下午这三十四人就只剩下了二十七人,分了两个小组进行唱跳方面的训练。   衡玉这具身体的嗓音得天独厚,舞蹈方面虽然逊色些,但也只是相对嗓音而言。   比起还有些懵懂的其他选手,衡玉的目标太明确了。   她要么不做,要么就要站在最星光璀璨的娱乐巅峰。   她某一世似乎已经站到过娱乐之巅,但那并非她本人所争取到的,倒是少了不少体验感。   不过短短四天时间,衡玉就从二十七人里脱颖而出了。   “我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一个巨星在冉冉升起。”负责这一次造星运动的评选人对自己的助理赞叹道。   衡玉此时正在舞蹈室一处角落压腿,十七号选手也在旁边压腿,十七号选手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衡玉回了一句,眉眼笑弯成月牙状。   蜻蜓点水,纯粹柔和。   让他们这些大人看来,突然有种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冲动。   如果我以后的女儿长这样,生个孩子似乎也不错。助理脑海里突然浮起这么个念头。   “原本还想从中选拔出一个男团一个女团,现在看来也许她以个人出道更好。”   一个团队里总是会有更加耀眼的人,但有些人光芒太盛,没有人能掠走她的光芒。   “公司已经做下决定了吗?”旁边有人出声问道。   “先走走流程,再观察观察她的心性和其他方面的能力。” 第230章 造星运动   一个月后, 暑假过去, 小学开学。   混完了无聊的五天,周六一大早衡玉就被苏红梅送去公司继续参加培训。两人到的时候, 舞蹈室里只到了寥寥几人, 都在练着基本功。   二十七人里最出众的几位, 基本都在这间舞蹈室了。   衡玉刚热了身, 造星运动的评选人,也是这一次活动的引进策划者何宇走进来,把衡玉喊到隔壁办公室里。   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 向衡玉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一个月的训练里, 衡玉的进度超前他们太多,他们的年纪虽然只有九到十二岁,但这一次造星运动意味着什么,明星意味着什么, 这些人都有个大概认知的。   原本都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现在有一个人进度超前太多, 反倒是激起了不少孩子不服输的劲头。   对此, 节目组非常乐见其成。教声乐的老师和教舞蹈的老师时不时还会把衡玉拎出来夸奖。   在隔壁办公室坐好,何宇翻看着衡玉的成绩单,突然开口用英语和衡玉对话, “听说你四岁就开始学英语了?”   衡玉用流利的英语回道:“是的, 我经常被奶奶带去英语角练习口语。”   “我看了你的成绩,你的成绩很优秀,语文和数学都是满分。但你在我们的选拔里表现非常优秀, 如果你成功通过选拔出道,你觉得还能保持自己的成绩吗?”   “可以。这才是真正的造星运动不是吗?”   星娱的野心很大,他们希望造就一位全民巨星。怎样的明星才真正担得起全民巨星,优秀到让同龄人向往,成为榜样,这就是星娱的期待。   何宇眼中划过几分诧异,但他目光落到衡玉纯净的脸庞上,又觉得这样的分析应该是家长告知她的。   “好,这个学期好好加油。”   又是四个月时间过去,参加完期末考试,何宇拿到苏红梅拍给他的成绩单,英语满分,语文满分,数学有一道超纲的数学题,总分是一百一十分。   何宇刚要把手机关掉,对话框再次跳动亮了起来。   苏红梅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何宇点开,发现是一幅蝶戏花的水墨画。笔墨不多,但意境十足,即使是隔着屏幕,具有一定鉴赏能力的何宇还是感受到了这一幅水墨画的灵气。   水墨画的落款,是“喻衡玉”三字。   何宇合上手机,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仰头大笑了几声。   时机已要成熟。   近来娱乐圈形势有些低迷,星娱传媒已经在为衡玉和一个由五人组成的男团造势,打算先将他们推到台前。   但在星娱传媒有动静之前,苏红梅倒是凭借自己的人脉为衡玉寻来了一个机会。   “周天王的演唱会需要一个女孩子串场,奶奶的朋友听过你的歌声,也见过你的照片,他可以推荐你过去试一试,玉儿有没有兴趣。”苏红梅柔声问衡玉。   许是相依为命还有觉得衡玉早熟,苏红梅做安排的时候总会问一问衡玉的意见。   周天王周平声是华夏歌坛的一棵常青树,为人低调,出道近三十载,一路走过来路人粉、死忠粉无数,如果能搭上周平声的顺风车露面,衡玉的路人缘会好上不少。   而且周平声的性格在歌坛也是出了名的,他最看重实力,十分惜才,如果你有实力,他并不会吝啬给予机会。   这一次需要找的女孩子年纪与衡玉相仿,这首歌的歌词是周平声年轻时候所写,编曲也由他一人独立完成。   这首歌被歌坛誉为周平声封神之作,是写给与他相依为命,没能好好多看几眼这个世界就被冰冷的疾病带走的妹妹。   歌里的女孩星星纯真无邪,赤脚踩在人世间,舞动于人世间,最后发现人间不适合她,笑着对众人温柔道上一句别,转身奔跑向暖阳。   人设是非常圈粉的一类人设。   至于公司那边对这样的机会自然不会拒绝。   周天王演唱会的特邀嘉宾,这唬头可不小了,这种机会星娱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排得了的。   这周六下午,衡玉第一次缺席训练,苏红梅带着她去见了老朋友——周平声巡回演唱会的声乐负责人。   h市巡回演唱会的地点定在能容纳下数万人的市体育馆里,苏红梅先去寻老朋友,衡玉待在后台,周平声的助理给她倒了杯温水。   今天衡玉特意换了一身白色雪纺裙,柔软的长发被梳好绑成两个团子,用蓝色的发带绑起来。发带的长度恰到好处飘在她的两颊。   “谢谢姐姐。”衡玉伸手接过,两颊因为笑意而浮现出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眼睛纯净温柔。   明亮的白炽灯光打在她身上,白净的女孩子恍若要融入这一片暖光之中。   助理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要随着光芒一起离开了,一时间竟然有种伸手把她抓住的感觉。   “星星!”助理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啪。”水杯落地的声音。   衡玉偏头望过去,只见已经年过五十的周平声周天王正站在门口呆愣愣望着她,两人视线对上,周平声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手有些颤抖抚摸到她的脸上。   周平声闭了闭眼,缓和了情绪。再睁开眼时,他往后退了一步,让两人隔出些距离。   周平声俯下身子,那双被粉丝称为“落满星光”的眸子正含笑望向衡玉,“这是哪位误入凡尘的小天使。”   “平声哥哥下午好。”衡玉眨眨眼,声音软糯。   周平声保养极好,明明已经入了五十多,看着才有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魅力的时候。   “你就是衡玉吧,你真的很像星星,看过你的照片我就觉得你很合适,没想到本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周平声感慨一声,对着赶过来的苏红梅点了点头,又看向自己的经纪人,“我们试一试音吧,如果唱歌方面没问题,就定下衡玉了。”   “我可以清唱试试吗。”衡玉扯了扯周平声的袖子。   “好。衡玉听过《星星》这首歌吗?”   “听过,我很喜欢。”   “那衡玉就唱这首歌吧。”周平声说完,对着周围人打了个手势,周围人都下意识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你还在寻觅着什么星光”   “你看看星光就倒映在你的眼里”   “回身望一望吧”   “月色下草丛里还有你的梦里”   三月十八日,周平声h市站巡回演唱会。   能容纳数万人的体育馆各处都有呐喊声响起,荧光棒挥舞,星星点点照亮馆内,站在舞台上的周平声正穿着一身合体修身的衣服在用温柔的嗓音唱着自己的代表作之一。   一曲终了,周平声稍稍调整呼吸,“接下来的这首歌是什么,告诉我。”   话筒朝向外,粉丝尖叫狂呼,“《星星》!”   周平声撸了撸自己额前的碎发,轻笑道:“出道十周年的时候推出《星星》这首歌,我一直没有拍过这首歌的mv,童声合唱部分因为没有非常心仪的人选,最后选择了找一群小女孩合唱。”   “这些年开了好几次巡回演唱会,在舞台上唱《星星》的时候我一直很遗憾没找到一个能陪我一起合唱的星星。”   “很幸运,在半个月之前,我见到了星星。”   “凡尘留不住星星,但我希望岁月更温柔一些,能为你我留住这么一位天使。”   话音刚落,音乐前奏响起。   “寒风吹起你温柔的碎发”   “你的眼里还含着笑”   一束灯光在上空打亮,一个由树枝鲜花缠绕而成的秋千自高空缓缓落下。   等秋千下降到一定高度,粉丝才发现在秋千上坐着一个身穿雪白公主裙、身边放着一个毛绒小熊的女孩子。   “秋千上摇晃的女孩”   “你身边的小熊和你眼里的星光”   秋千一点点降落,周平声上前几步伸出手,将坐在秋千上疑惑望着人间的女孩子抱到人间。   他的目光落到衡玉脸上,衡玉抬眸看他一眼,启唇柔声开唱。   “你还在寻觅着什么星光”   “你看看星光就倒映在你的眼里”   “低头望一望吧”   “月色下草丛里还有你的梦里”   周平声将秋千上放着的小熊取下递到她的怀里,衡玉抱住小熊,对着镜头弯唇一笑,眼睛笑成月牙状,唇边的酒窝越发清晰。   分布在整个体育馆的屏幕正在播放着她的这个笑容,底下的粉丝猛地被这一笑击中,狠狠尖叫起来。   周平声又唱完了自己的部分,衡玉这一次的歌声不再如第一次般轻快明媚,而是带上了淡淡的沉重与悲哀。   唱完之后,她不再像刚落地时那样让周平声将她抱下秋千,而是丢下她怀里的小熊,踉跄跑向秋千。   秋千距离她有些遥远,奔跑的过程中漂亮的鞋子被蹬掉,原本整齐的发型也凌乱了些,就这样,她终于靠近了秋千。   “星星,星星!”底下的粉丝突然尖叫起来,熟悉《星星》这首歌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衡玉挣扎着爬上秋千,而周平声的歌声也转向了彻底的低沉,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与遗憾。   秋千逐渐升高,逐渐消失在光亮中的女孩子突然抬头说了一句话。   耳麦扩散声音,音乐走向低沉,满场片刻寂静。   只有那一句话在回荡。   “要好好道别。”   镜头再次对准衡玉,她的身后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就在即将走向黑暗之前,冲着人间再次绽放笑容。   《星星》落幕,观众离场。   退场的时候还有粉丝时不时回头望向空旷的舞台,只是灯光暗淡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人影。   “那个扮演星星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的歌声好好听,太治愈了。”   “她的笑容也很治愈,明明是很温柔的笑容,但想想星星的结局,我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衡玉只露面两分钟,但已经成为不少观众嘴里的话题。   所有观众退场完毕后,#周平声演唱会星星#已经攀上了热搜,热度还在不断上涨,从热搜尾巴一路爬到前十,看趋势还有继续往上爬的可能性。   当晚,周平声在自己的微博发布了一条微博:【演唱会很开心寻到了星星,这一次一定要让岁月都善待于你喻衡玉】底下附了衡玉坐在秋千上的一则动图。   许多有幸观看了演唱会的粉丝以及不少路人顺着周平声的微博爬到衡玉的微博底下。   刚注册不久的微博下有着微博官方认证——星娱传媒签约艺人。   而发博数量只有寥寥三条,第一条微博是拍了一张正在压腿的照片;第二条是她清唱一首童谣,嗓音还有些稚嫩,但歌曲欢快,一字一句敲打在听众心里;第三条是演唱会最后一幕中定格的笑颜,身处黑暗,心向光明。 第231章 造星运动   衡玉小火了。   星娱传媒计划之中, 意料之外。   他们安排的一系列活动还没有公布出来, 衡玉的微博关注人数就从寥寥几百人暴涨到了九十多万。   周平声微博关注人数六千万,有关衡玉那一条微博转发数量破一百万, 回复数破一百万。   转发人数破百万, 说明至少有上百万人点开过周平声发的有关衡玉的动图。   再加上许多粉丝在演唱会录下的有关《星星》的视频, 衡玉的热度一下就上来了。   星娱传媒趁着衡玉现在热度高, 紧急将计划一个月后才拍摄的综艺节目《造星运动》提上日程。   造星运动淘汰之后剩下的十个人,衡玉、男团五人、女团四人将会一起参加这一档的综艺节目。   这档综艺节目的用意就是为了展示这十位选手的日常生活,提高他们的人气, 为他们正式出道做宣传。   为了推出这档综艺, 星娱传媒将之前训练录制的视频剪辑成一个半小时时长的视频花絮,因为衡玉在十人中最有知名度,一个半小时视频里她的个人秀就超过了半个小时,其他九人加在一起个人秀才不过半个小时, 剩下半个小时属于集体内容。   视频加紧剪辑出来,在星娱传媒官博、衡玉个人微博放出来, 周平声既然夸了衡玉, 这时候也不吝于多给衡玉一些机会,在视频推出来不久就转发了这个微博,还加了两个“爱心”的表情。   随着新一轮的转发高潮出现, #造星运动#这个名词顺利爬上热搜, 星娱传媒稍一运作,这条热搜就爬上了热搜头条。   “衡玉太可爱了吧,呜呜呜被圈粉了。”   “真是个天使, 突然想生个像衡玉这样的女儿了。”   “上辈子喻爸喻妈是拯救了银河系才生了这么个可爱的女儿吧。”   “唱歌跳舞,能和外教流利对话,还画得一手好国画,毛笔字也写得这么好,求问我十岁的时候在干嘛呜呜呜呜。”   这些评论里有一部分是公司请来的水军,有一部分则是路人粉的留言,还有不少人在看完视频之后都表示自己期待起《造星运动》这档节目。   既然是一档围观小明星成长的节目,那更适合的节目方式便是边拍边播形式,星娱传媒这边每周六早上八点开始直播,一直到周日晚上八点,在第二周周五晚上会将剪辑好的内容在电视上播出。   这周六,早上八点。   直播间准时开启。   衡玉正在角落吃早餐,腮帮子有些鼓,镜头第一下对准她。   慢条斯理咽下嘴里的食物,衡玉用纸巾擦了擦唇角,才对着镜头露出温软的笑意来,“大家早上好,你们吃早餐了吗?”   【啊啊啊啊衡玉好有礼貌】   【衡玉的家教一看就很好】   【正准备吃,陪星星一起吃早餐】   弹幕的内容被系统告知衡玉,衡玉把豆浆杯和袋子扔进垃圾桶,镜头不能一直留在衡玉身上,很快就转移到其他九个人身上,让他们在镜头面前混个眼熟。   把一圈人照完,作为这一档运动策划者同时也是综艺节目主持人的何宇推门走了进来,把众人招呼过来围坐在一起,然后让大家用自己的方式来向镜头前的观众打招呼。   有些人的介绍很中规中矩,有些边介绍边唱歌跳舞,衡玉偶尔抬头,大多数时候是捧着画板在画东西,镜头有对准过她怀里的画板,但因为画没有成型,一时间也没办法判断出她到底画了什么。   “到衡玉了。”一圈介绍下来,何宇望向衡玉道。   衡玉把自己反扣在身边的画板展示在镜头前。   画板上,一个q版的黑卷发小姑娘仰头望着镜头,上身穿着白色米奇卫衣,下身穿着牛仔裤子和小白鞋,左脸颊贴着一个红色的爱心。   恰巧的是,衡玉今天的头发就有些微微发卷,还有些凉意的天气里她穿着一件白色米奇卫衣,下身是牛仔裤子和小白鞋,笑容的弧度与画板上的女孩子都恰好一样。   画板右下角,“喻衡玉”三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太厉害了,这是什么手速呜呜呜学过画画的我枯了】   【我要当衡玉一辈子的亲妈粉,我们家女儿怎么这么厉害】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喻衡玉,大家也可以称呼我为星星。”衡玉对着镜头俏皮地眨了眨右眼。   星星这个外号还是经纪人给她取的,主要是为了蹭《星星》这首歌的热度。   衡玉的话不多,自我介绍很简单,但一直旁观的何宇却暗暗心惊。   这样的表现太出众了一些,如果说这档十人综艺最后会沦为衡玉一人的秀场,这样的结局何宇也不意外。   实在是,这种近乎与生俱来的才能,太出众了。   天才与鬼才的差距,同样遥远得很啊。   “好了,相信镜头前的大家对于我们的十位小选手也有一定的了解了,我们下面也不耽搁小选手的训练时间,大家该去练习声乐了。”   练习环节有些枯燥,不少人都退出了直播间,九个人凑在一起按照进度练习声乐,衡玉一个人被拎出来单独练习。   【星星怎么被单独拎出来了???】   【刚刚听了一耳朵,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能判断出来星星的专业水平比其他九个人要好上不少】   【亲闺女你咋这么优秀呢】   练了一个半小时,众人开始休息,吃过午饭后众人凑在一起领取任务。   “我们的小选手已经经过大半年的专业训练,今天为了提高大家的胆量,节目组特意为大家准备了一项任务——街头表演。”何宇宣布比赛规则,“为了比赛的公平,我们会将大家打乱,一男一女搭配在街头进行表演,赚到的钱最多的小组将享受到非常美味的晚餐。”   “好了,接下来大家随意分组吧。”   镜头再度对准十位选手,节目组想要看看他们会怎么分组,尤其是想看看哪位男生会主动去和衡玉组成小组。   一个团体里总是会有相对更加出众的人,有衡玉在的小组赢面无疑会更大,想要多些镜头的男生去寻衡玉做搭档会很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节目组有些小瞧了这些孩子的傲气,女团其他四个人都组好了队,衡玉一个人呆在角落玩连连看,玩完一局这才朝落单的夏清辉走过去,“那我们就是队友了。”   她朝夏清辉温柔一笑。   夏清辉感觉自己有些紧张。   他们虽然在一起训练大半年,但衡玉从不刻意去和别人交好,一直有些独来独往,进度又比他们快很多,夏清辉等人和她其实很少有接触。   不过夏清辉也知道衡玉性格很好,他之前跳舞没跟上,私下自己一个人在舞蹈室下苦工的时候,衡玉推门进来拿东西的时候多瞥了几眼,发现他舞步出了错,离开之前出声纠正夏清辉的舞步,还花了些时间告诉他这段舞蹈的技巧。   夏清辉是五人团队里舞蹈基础最弱的,但那段舞蹈他是小组里完成度最高的。   “好,要麻烦你了。”   节目组派出五辆车,将五队人马分散开送到h市人流量比较大的五处街头。   “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直接去唱歌吗?”夏清辉自告奋勇接过一会儿需要用到的纸箱子还有布,不自觉就向衡玉询问起意见来。   “节目组不是给了我们二十块起步资金吗,我们去买些东西。”衡玉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二十块钱纸币,招呼夏清辉和她去寻小店铺。   【哈哈哈哈哈明明闺女长着一张温温柔柔的脸,但在做事方面好干脆利落啊,喜欢】   【带衡玉上街不用担心被拐带系列】   衡玉很有目的性,她想买一柄竹笛。   杂货铺里的竹笛材质很粗糙,但价格比二十要贵上一些,衡玉握着竹笛,笑得甜美,然后开始杀价,硬是让绝不讲价的老板娘给她便宜了几块钱。   晃着手里的竹笛,衡玉招呼夏清辉,“走吧,我们该去寻个地方表演了。”   夏清辉跟在衡玉身后,挠了挠头,“你买竹笛做什么?”   很快,夏清辉就知道衡玉要干嘛了。   音响播放着伴奏,夏清辉手里握着话筒开始轻声哼唱起《造星运动》这档节目的主题曲,衡玉用了个简单的手段固定话筒,开始吹着竹笛给夏清辉伴奏。   夏清辉的嗓音很干净,竹笛声也很干净,交织在一起,随着话筒扩大声音传播出去。   “哎,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慢慢地,两人周围停下了好几个人。   从众心理,不少人都跟着停了下来,衡玉与夏清辉周围逐渐围了一圈人。   “那不是星星吗?”   “星星是谁?”女孩子身边的同伴问道。   “你忘记《星星》这首歌了吗?”   “啊,是那个星星啊。天啊,本人比那张动图还要好看,那她现在是在录制什么节目吗?”   另一边,几位妈妈级别的阿姨提着购物袋,凑在一起望着衡玉和夏清辉。   “这两个娃娃表演得真好。”   “是小明星吗,那个女娃娃长得好可爱。”   h市娱乐氛围不错,在市区街头经常能碰到一些采外景的节目组,市民看到纸箱子都很懂,不少带了现金的人都掏出钱包往里面扔钱。   一曲终了,衡玉放下笛子。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一位怀着孩子的年轻孕妇手搭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出声问衡玉。   衡玉仰头与她对视,眼神明亮,“喻衡玉,外号是星星。”   顿了顿,衡玉又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肚子吗?”   “可以。”孕妇有些惊喜,“希望我能生下一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天使。”   “你的孩子对你而言,就是世界上最宝贝的小天使。”衡玉将手轻轻搭在孕妇的肚子上,停顿一瞬就移开。   她的话语很普通,但神情真挚。   小孩子的祝福有时候比大人的祝福更加动人,孕妇感动得又往箱子里塞里一百块钱。   夏清辉看得一脸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似乎也太套路了些。   这么做真的不犯规吗。 第232章 造星运动   当然, 孕妇只是一段小插曲。   两人还是老老实实按照节目组的要求进行唱跳表演。   最开始衡玉还用笛子做辅助, 后面夏清辉唱累了,衡玉就放弃了笛子, 换了耳麦和夏清辉边唱边跳。   原本夏清辉还有些放不开, 但衡玉表现得太自若, 夏清辉觉得自己比衡玉大一些, 又是一个男孩子,实在不好意思比衡玉还忸怩。   于是他也慢慢放开了,歌声从一开始还有些发颤变得稳下来, 极好的音色与唱功也展露无疑。   坚持了大概一个多小时, 夏清辉累得够呛,衡玉觉得两人赚的钱数应该差不多了,就招呼夏清辉整理整理,衡玉从箱子里取出两百块钱, 把纸箱子交给节目组的人保管,自己带着夏清辉跑进商场去玩。   “真的没问题吗?”趁着镜头被两人甩在后面, 夏清辉凑过去小声问衡玉。   “既然是综艺, 就不要表现得太中规中矩。”   节目组喜欢选手表现出格一些,观众也会喜欢选手意料之外的举动。   不过是双赢罢了。   这才是造星运动。   综艺价值,唱跳价值, 广告价值, 甚至可能要加上演技价值,不得不说,这些都是衡量一位明星的标准。   衡玉带着夏清辉去了花店, 特意挑了一种极适合拿来吹奏的植物叶片,将植物买下来后,取了两片叶子擦拭干净,衡玉开始教夏清辉如何用叶子吹奏歌曲。   不过大半个小时,夏清辉也学得有模有样的了。   【求喻爸喻妈出没告知我是如何培养出衡玉这样的女儿的,会吹笛子还会用叶子来吹主题曲】   【小朋友的友谊也很真挚啊呜呜呜衡玉好暖】   【冲这一点我粉上两个小朋友了,光荣晋升为亲妈粉】   衡玉两人再次摆摊,开始表演用叶子吹奏曲子。   表演了大概半个小时,花枝上的叶子都被他们摧残得差不多后,衡玉折了枝头开得正艳的花朵,送给一直在对着他们拍照录像的一位小姐姐。   小姐姐捧着脸,一脸惊喜接过花,“这是送给我的吗?”   得到衡玉肯定的答复后,小姐姐又问了衡玉他们的名字,将身上的几十块零钱都投进纸箱,方才心满意足离开。   衡玉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表,招呼夏清辉,“走吧,我们去吃冰淇淋。”   夏清辉开开心心跟在身后,和衡玉一起去甜品站买了两根甜筒。   何宇坐在车子里,时不时关注直播间的动静,每到衡玉与夏清辉的镜头,直播间的评论总是最多的。   “令人惊艳的才能。”他评价道。   而类似的话语,他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   把甜筒吃完,没过多久节目组就把衡玉还有夏清辉接走了。   钱数正在统计,五个小组汇合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有激动的,也有一些表情比较生硬的。   何宇拿到数据,低头看了几眼,轻咳了咳宣布比赛结果。   衡玉他们这一组赚了将近三千元,第二名才赚了八百多。   很大的差距。   “那我们的第一名就很明显了,就是衡玉还有清辉小组。”何宇出声宣布比赛结果,按照流程走下去,两人吃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   当然,因为其他选手的年纪都不大,节目组给他们准备的伙食也都是不错的。   用过晚饭,十人在拍摄用的别墅客厅玩听歌识曲。   一直玩到九点,直播结束,众人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洗漱休息。   第二天一早上,众人按照自己的进度练舞蹈,节目组的任务照常是在用过午饭后宣布。   每个选手都有四个小时的时间,在这四个小时里,选手要自行选择歌曲,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录制视频,周一晚上节目组会把视频公布到网上让观众投票,在周六晚上的时候公布票数最高的三个节目。   听完活动规则后,衡玉出声细细询问其他要点,何宇都做了补充。   把自己想要知道的都问清楚了,衡玉离开舞蹈室,回到自己房间思考着视频形式。   单纯唱歌的确可以,而且比较省事,但也单调了些不够出彩,她还是更倾向于让视频出现一个故事线。   那么……该借助手里的工具,选择哪一首歌曲呢。   衡玉房间的窗帘大开着,阳光投进室内,温柔打在她的身上。她站起身,靠在窗边往下看。   春光这么明媚,还是选一首应景的歌更好。   她笑了笑,把窗帘拉好,随手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了太阳伞和遮阳帽,出门的时候把房间门带上。   “你说你想要自己拍摄一些内容吗?”何宇听到衡玉的要求时有些诧异。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可以参与视频剪辑。”   规矩并没有说可以自己剪辑视频,但相应的,也没有规定不能自己剪辑。   何宇惊讶道:“你学过剪辑视频?”她才十岁啊。   衡玉默认下来。   何宇想了想,强调道:“那行,你可以自己剪,但你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剪辑的时间也要算在里面。”   【???会唱歌会跳舞会画画会吹笛子,现在连视频剪辑都会了,妹妹你还不会什么】   【别人家的女儿呜呜呜呜呜】   【圈粉了圈粉了,别说十岁了,我现在二十岁都没会做这么多事】   院子里,午后的阳光醉人得很,摄影师开始拍摄视频,长镜头从衡玉一步步走下台阶,开始唱起一首很流行的《春光》起拍摄。   撑起伞,遇秋千,将伞折好放在旁边,戴上手里的遮阳帽爬上秋千。   秋千在风中摆动,女孩子的裙摆被微风拂起,歌声与满园春色融在一起。   巧合的是,恰好有一瓣桃花被风吹过来,轻轻吻到女孩子纯净的侧脸上。   镜头底下的女孩子闭上眼,微笑着拂开那瓣桃花以及吹乱的碎发。   春光恰好,笑容也正好,歌声更是温柔到极致,美得就像春日的一首赞歌。   不多时,衡玉走下秋千,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相机,对准别墅四周的春光捕捉镜头,嘴里的歌声也没有停,就好像是对着春日的低声细语,温柔诉说。   一首歌唱完,衡玉没有了镜头的束缚,拍摄更是随心所欲,很快就把自己要的素材都拍摄完成。   此时是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截止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衡玉问节目组找来电脑,再把素材都拿到手。   声音后期她没有处理,只是将视频镜头处理了,在视频中间加入她拍的照片,再用色彩的对比饱和度去处理视频。   原本明亮的视频稍稍变成暖色调,更有春日的气息。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经指向四点四十。   程向燕是某知名大学的大二学生,素来标榜自己为资深颜控。   这一天她难得刷起微博,点开热搜往下滑寻找自己感兴趣的新闻。   同桌听课听得无聊,随手转着手里的笔,偏头往程向燕的手机屏幕望过来。   “哎哎,这个热搜是什么内容。”   #造星运动 春光#这个标题还挺吸引眼球的,同桌眼看程向燕手快要滑过去,连忙出声制止道。   “嗯?”程向燕没注意,顺着同桌的手指看过去,也起了些兴趣,“造星运动?这名字听着噱头很大啊。”   把热搜点开。   热搜第一条就是一个视频。   程向燕好心分了同桌一半耳机。   视频只有短短三分半钟,视频最开始捕捉到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音乐声在院子里响起,女孩一脚一脚踩着伴奏拍子,脚步轻盈撑着伞,满脸笑意。   秋千近在眼前,她开心放弃遮阳伞,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遮阳帽戴上,荡着秋千在春风中轻哼着歌曲。   她唱得欢快,唱得轻松,这样的轻松也感染了视频另一头的程向燕。   似乎是玩腻了秋千,又或是被满园春色吸引了目光,女孩不知道从哪寻来照相机,对着院子捕捉起春意。   她拍下的照片配合视频一一出现在程向燕眼前。   以程向燕还算不错的眼光看去,只觉得每张照片选的角度都很合适,拍得非常好看。   视频最后,女孩突然长开双手,对着空气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伴奏停下,歌声停下,她欢快而清脆的笑声在程向燕耳畔回响。   女孩的身影消失,视频最后五秒,只有黑色以及一行白色的字迹——“造星运动喻衡玉”。   程向燕捂住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像是被击中一般,“我的天,我要被圈粉了,这是什么小天使,她笑起来也太好看了吧。”   缓了缓才把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   已经自称为姐姐粉的程向燕开始在微博上搜索起“造星运动”来,很快就把这个综艺节目的大致情况了解清楚。   先用自己的大号小号都投了票,程向燕看着《春光》这个视频遥遥领先的四十多万票,勉强满意。   退出投票界面,程向燕开始搜索起“喻衡玉”。   短短两天时间内,衡玉的粉丝再度上涨到一百六十多万。   又是大半节课过去,程向燕把衡玉的大致情况都了解了一遍,捂着自己的心口重新找到《春光》这个视频。   她对视频剪辑很感兴趣,自产粮久了在圈子里也有些名气,微博关注人数超过四千人。   程向燕将《春光》这一个视频转发,并且写道:【始于颜值,陷于才华】   微博刚转发不到一分钟,就有粉丝在她这条微博底下点赞回复:【今天因为发现自己惨遭劈腿特别丧,无意中刷到《春光》这个视频,结果被镜头里星星的笑容治愈了。花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把星星相关的视频补完,现在已经彻底恢复了,我们家星星可真是个天使】 第233章 造星运动   周一下午, 衡玉背着书包走出学校, 一路走过去,总有一些小孩子凑在一起偷偷看她, 嘴里偶尔能听到“星星”的字节。   【零, 你这算是成功踏出第一步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 系统默默把喷子的一些诸如【哗众取宠】【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台本, 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懂这么多事情】之类的评论压下去,不让衡玉有机会看到。   网络可是它的世界,这些烦人的评论它不删除, 但把热度压下不让它们出现在零面前还是能做到的。   哼哼, 它也是很靠谱的。   系统的这一系列心理活动衡玉并不知道,她走向前来接她的苏红梅,牵住苏红梅的手和她往家里走去,开口商量道:“奶奶, 我以后可以不天天来学校吗?”   这件事星娱传媒那边已经在考虑了,也向苏红梅透露了口风, 但苏红梅还没告诉过衡玉, 一听衡玉这话,她还以为衡玉在学校出现被人围堵的情况,不动声色问道:“玉儿今天在学校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衡玉晃着自己的书包带子, “这学期要学的内容我在学校已经自学完了, 而且在学校里总有人围着我喊星星。”   “好,那奶奶明天早上过来学校一趟,你就先自己在家学习, 等需要考试的时候奶奶再把你送去学校。”   第二天一早上,苏红梅就去了衡玉就读的国际小学与校方沟通,而衡玉正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   这个世界神级游戏挺多的。   她得好好玩一圈。   这一打就打到了周五晚上,《造星运动》在青芒台播出的时间。   苏红梅早早洗好切好水果,和衡玉坐在沙发上观看综艺。   星娱传媒不愧是老牌娱乐公司,剪辑人员还是很能get到观众喜点的。最开始的自我介绍阶段被剪了很多,每个人只有一分钟左右的镜头。   练声乐练舞蹈部分都只是穿插剪辑,主要的剪辑内容还是有关两次活动的内容。   在直播里,衡玉占据了多数镜头,但在综艺剪辑里,衡玉的镜头只是稍微多了一些,不过她在节目中的亮点都有被剪进去。   ——星娱隐隐已经有了力捧她的打算。   何宇的强烈推荐,她自身的素质,她好到爆炸的路人缘,这些都是促使星娱做下决定的因素。   第二期直播,毫无疑问,投票数最多的视频是《春光》。   一百六十万投票量,足以远远甩下第二名的二十五万票。   青芒台是地方大台,粉丝众多,《造星运动》第一期综艺播出后,第二期节目的直播观看人数由原来的两万多人迈过二十万大关。   衡玉在这一期的表现依旧出色,该低调时从不刻意抢镜头,却总是能让镜头偏爱于她,也总是能让观众偏爱于她。   不争不抢,却在团队遇到问题时提出中肯的建议。   手臂不小心被划伤一道口子,明明疼得有些难受,反而细声安慰起不小心把她弄伤的同伴。   五人合作跳舞时,衡玉的进度是最快的,但为了陪队友磨合,她一遍又一遍陪着队友重跳,不耐烦地为他们解说。   在团队闹矛盾时,她对着队友们微笑,细声缓和情绪。   在有活动时,她想出来的点子总是最新颖最特别的。   ……   【这是什么小天使,要哭了,小天使好暖好懂事】   【彻底粉上了,以后要带着我的宝贝一起粉星星,希望我家闺女也能长成星星这模样】   【呜呜呜作为姐姐粉我太骄傲了,看到妹妹比自己还懂事莫名有些羞愧怎么办】   【星星也太正能量了】   【昨天刷到一条微博热评——偶像就是对理想人生的最好诠释,希望能陪着星星一起长大,看着她长大成人】   【她的笑容,干净到直击灵魂深处。希望凡尘留住她,又希望她永不降落到凡尘】   造星运动在电视上播出到第五期时,衡玉受邀参加国内一档常青树级别的综艺节目。   一首由衡玉独唱的《星星》在节目舞台上响起。   而下方观众挥舞的应援标志里,有关“星星”的旗帜也占了小半个角落。   “你还在寻觅着什么星光”   “你看看星光就倒映在你的眼里”   耳熟能详的歌曲在舞台上回响,镁光灯汇聚下的女孩身影清晰倒映在下方观众眼里。   不少观众,好像都从那道身影里看到了星光,看到了璀璨光芒。   一首歌的时间,她就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主持人宁平等人两两站在旁边,把衡玉围在中间。   “衡玉的小名叫星星对吧,这有什么来源吗?”宁平找了个观众感兴趣的话题询问。   衡玉握着话筒,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干净的白色与她脸上纯粹的笑容交杂在一起,虎牙稍稍露出些许,酒窝若隐若现,镜头与观众的视线都忍不住对她偏爱了几分。   “以前是没有小名的,后来和平声哥哥配合演唱《星星》这首歌时,大家都喜欢叫我星星,慢慢的就变成小名了。”   同样是台柱之一的女主持人钟梦笑道:“周天王来我们节目的时候可是很高冷的,但我听说他现在经常在微博和你互动,自称是你的哥哥粉,有这么个大歌星当粉丝有没有觉得压力很大。”   “粉丝对我来说都一样重要。不管是哪位粉丝,我都会努力成长,肩负起他们的期待。”衡玉对着舞台底下正疯狂喊着星星的几位女粉丝招手,露出笑容。   后来她在节目中所说的这一句话被粉丝截出来制作成应援视频,在她成人礼那一天播出。   八年成长,不负初心,不负期待。   “星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唱歌跳舞的?哎,其实我一直有关注《造星运动》这档节目,在节目里可以看出星星的唱跳功底很好。”   衡玉老实回答几句,主持人们又寻了些常规问题询问,这才把话题引到最后一个问题上。   “星星还年轻啊,不过我很想知道在星星看来,偶像对粉丝来说意味着什么。”宁平问道。   这一个问题经纪人早就把台本都告诉她了,官方给的答案的确十分官方,衡玉当时扫了一眼就不打算采用。   她握着话筒,对着镜头从容而温柔道:“我参加造星运动,是为了成长得更加优秀,只是我的成长摆在了镁光灯下,会在你们的注视中完成成长的过程。”   “有人喜欢春风,有人喜欢夏雨,有人喜欢秋凉,有人喜欢冬雪。”   “我当然不是春风,不是夏雨,不是秋凉,不是冬雪,但如果你们恰好喜欢我,我会努力成为一束光,陪你们一起走下去。”   “无论你是我的同龄人,或是我的姐姐粉哥哥粉爸爸粉妈妈粉,希望你们对我抱有期待,希望我永远不会辜负你们的期待。”   “粉丝是偶像的动力,偶像也会成为粉丝的动力,彼此是陪伴者、是朋友、是知己,即使你我素昧谋面,但如果你恰好粉上我,那真是太好了。”   不卑不亢,真挚又足够动人的一番话。   为她赢来满场掌声。   衡玉在节目中的这一段话被粉丝认为是“偶像”与“粉丝”关系的最好诠释。   凭借着这一段视频,她再次成功圈了一波粉。   近来曝光度有些高,接下来的日子里,衡玉基本都在忙着练习新歌。在这个圈子里,还是要拿出实力才能真正站稳脚跟的,这个道理对谁都不例外。   衡玉没有表现妖孽到自己作词作曲,而是采用了公司那边专门找人帮她写的歌。   歌词很青春活泼,曲调也很欢快,非常适合她这个年纪。   衡玉哼唱了一段时间找感觉,在周六直播的时候,十位选手被领去录音棚,其他九人参观录音棚,顺便当嘉宾参演mv,而衡玉要在这里开始录制她的第一首新歌。   《少年》,讲述一位女孩子与同伴的八年之约。   “少年时我穿着蓬松裙子”   “你嘴里哼唱着什么歌”   “那是少年的曲调”   戴着耳麦,女孩两手交握,闭着眼录制歌曲。   “你我也曾是少年”   “八年之后我穿着碎花裙子”   “嘴里还在哼唱着年少的歌”   “你我依旧年少”   声音时而婉转时而放轻,像是个揽尽美好的女孩子欢快地在你耳边低声诉说欢喜。   年少的欢喜那么浓烈。   浓烈到八年之后,嘴里的歌依旧是年少哼唱的那一首。   从蓬松的公主裙到漂亮的碎花裙子,少女在成长,却又好像一直活在年少。   曲子高潮落下,衡玉突然睁开眼,对着镜头伸手,随后拥抱。   《少年》一在音乐平台推出,顿时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各大榜单。   走在街头巷尾,总能时不时听到《少年》熟悉的曲调,一些人的嘴里总在无意识哼唱着这首歌简单又明快的旋律。   这实在是首很简单的歌,也实在是一首太美好的歌。   【潇然一梦:八年前我还在少年,如今我已不再年少。喜欢的女孩永远留在八年前,喜欢的口味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喜欢的歌手直到今天还是同一人,我把很多东西留在了八年前,也有很多东西陪我走到了八年后】   这是某个音乐平台里点赞数最高的一个评论。   八年太长,长到足以潜移默化改变很多东西,但它又不算多长,总有那么多熟悉的东西是自少年就一直在坚持的。   七月十七日,衡玉生日当天。   在半个月前正式组建的喻衡玉全球粉丝应援会也在微博对衡玉隔空喊话,许下八年之约。   【善变的世间,希望爱你这件事先坚持八年待你长大成人再回首。】   【这一腔除你无处安放的柔软,也必将伴你以从容成长,优雅老去】 第234章 造星运动   十二个星期, 十二期直播, 《造星运动》这一档综艺节目就此划下句号。   这一档综艺,衡玉受到的关注度无疑是最高的, 但除了她之外, 男团女团中的一些小选手也都有了一定的关注度。   节目之中, 既有个人的展示, 也有团队的合作,能被星娱看重的孩子虽然年纪还小,但都各有各的特质, 至少放在同龄人里全都是极为出众的, 能被很多人粉上并不奇怪。   衡玉已经出道,接下来星娱传媒打算推出的就是男团,女团的出道则要稍稍往后压两个月。   在为男团造势期间,衡玉的第二首单曲再次在音乐平台推出。   与《少年》是同一种曲风, 明媚欢快,诉说的却是一个有关寻觅的悲伤故事。   只是用童话为悲伤覆上了一层面纱。   这一首歌和《少年》一般, 迅速席卷各大歌曲榜单, 而歌曲的mv更是快速在网上走红。   国内知名导演巩超近来一直在为自己新的剧本找女主角。   巩超的电影已经走出国内,在国际上享受盛名,属于国宝级的电影导演, 他所拍摄的电影已经不需要去迎合市场, 他的名字就是国内电影的风向标,目前已上了年纪的他正在为冲击国际知名奖项做努力。   国内的电影很少有以小孩子为主角的,这一次巩超打算拍摄一部以十岁左右小女孩为主角的, 有关治愈与陪伴的电影。   剧本倒是简单,与他合作搭档多年的金牌编剧许寒早已把剧本写了出来,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剧本一直搁置在手里。   他素来是那种只选合适不肯将就的性格,既然没有合适的童星,那他就等着,这样的性格也成就了他。   这天,巩超午睡醒来后坐在花园里泡茶喝,许寒突然给他打了通电话,电话里一直催促巩超打开平板看两段视频。   许寒在电话那头笑道:“昨晚和周平声在宴会上碰到,听说他找到了《星星》mv的女主角,有为《星星》拍一部mv的打算。”   “你应该知道,那剧本最开始的灵感,就是《星星》这首歌。你如果看到那两个视频,你会惊喜的。”   巩超打开平板。   许寒所说的两部视频,是《春光》以及新歌《初夏》的mv。   两段视频都不长,加在一起只有七分钟时间。   看完之后,平板搁在巩超膝盖上,他一时间有些沉默。   许寒以一种赞叹的口吻说道:“她就是我们要找的温娆。”   巩超低头看着定格在平板屏幕上,衡玉在周平声演唱会时被镜头捕捉到的那张笑脸,无比肯定道:“是的,她就是我们要找的温娆。”   巩超联系上衡玉时,她正在筹备自己的第三首单曲。   如果是其他导演,负责衡玉的经纪人可能还要再考虑考虑。   衡玉身上有大红的潜质,星娱也不至于对自己看好的艺人小气,分配给她的经纪人是业内有名的金牌经纪人。   在深入了解衡玉之后,经纪人早早就为衡玉制定了发展路线,在她十五岁之前好好往唱跳方面发展,等她长开之后再考虑要不要踏足娱乐圈拍戏。   毕竟衡玉现在还年轻,在歌手这条路都没有走踏实,贸然走演技道路也有些快了。   但得到了巩超导演的亲自邀约,经纪人果断把之前辛辛苦苦定下的发展计划全部推翻。   巩超导演的眼光一直放在国外奖项上,如果衡玉能参演她的电影搭上他的顺风车,以后绝对好处多多。   更别说衡玉要演的还是女主角了。   衡玉本人更是没意见,且不说她以前某一世曾经穿成过演员,就说经历过那么多个世界,演技这种东西早就磨砺出来了。   很快,双方就达成了协议。   衡玉把自己的第三首单曲录制完没几天就进组拍戏了。   戏里的女孩温娆是个弃婴,在一个大雨天被抛弃在孤儿院门口,被院长妈妈发现,接到孤儿院里抚养长大……   电影里的故事,围绕着温娆发生,用她纯净的眼睛带着一层滤镜去看待孤儿院里外有些冰冷的世界。   巩超对演员的要求极高,并没有因为衡玉的年龄而放松对她的要求。   这部戏的绝对主角就是衡玉所饰演的温娆,拿到剧本之后衡玉好好揣摩了一段时间。   正式进组开拍后,巩超坐在镜头之后,看着衡玉缓缓出现在镜头里,就好像看到温娆从剧本中走出来,真真切切站在他的面前。   可怕的表演张力。   巩超望着镜头里的女孩子,脑子疯狂转动,他觉得衡玉能担得起更大的要求。   巩超点了根烟,吞云吐雾抽完,这才舍得把视线从镜头挪开。他将烟头掐灭,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许寒正坐在角落里,和衡玉一起揣摩温娆这个角色隐含的矛盾点。   巩超走过来,拍了拍许寒的肩膀,对衡玉友好一笑,这才开口道:“上午拍的那两场戏感觉难吗?”   “还可以应付。”   “那我们之前删掉的那两场戏全部加回来。”巩超笑着对许寒说道。   雨中狂奔戏,以及一场长达三分钟,从爆发到压抑再到情绪平缓的哭戏。   雨中狂奔那一幕戏要求演员将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至于哭戏,素来都是很考验演技的戏份,尤其是情绪在三分钟里要经过三次转变。   许寒蹙起眉,他自己写的剧本他还是很清楚其中难度的,“你确定?”   衡玉没见过删减前的剧本,但这并不妨碍她说,“也许可以试一试。”   电影不需要加什么特效,后期制作比较简单,为了赶上金影奖最佳外语片的评选,二月份电影就彻底制作完成送去国外参加评选。   电影的主题曲最后敲定由衡玉本人演唱。   歌曲的名字就叫做《静悄悄的花》,曲风和歌名很像。   成长是静悄悄的,对这世界的温柔与喜爱也是静悄悄的……   四月份,一则令国人欢喜的消息传回国内,《静悄悄》这部由巩超导演的电影获得了金影奖最佳外语片的提名,现在正在与其他几部优秀的外语片电影角逐最后的奖项。   可惜的是,《静悄悄》在最后关头还是棋差一着输给了另一部电影。但金影奖最佳外语片的评选人之一威廉尼尔在自己的影评里一点儿也不吝啬对《静悄悄》的夸奖。   在他的影评中,他将衡玉面对镜头的最后一笑称为“世纪性的一笑”,惊呼她的嗓子与笑容曾被上帝亲吻赐福过。   《静悄悄》在国内排挡到七月上映,现在已经到了五月底,巩超这边虽然有些遗憾没能获奖,但他本人对这部电影也是非常满意的,早早就推出了宣传片去宣传电影,还把威廉尼尔等人的权威评论转载到国内几大电影论坛里。   这部电影的宣传片一出,再配上《静悄悄》获得的国外影评人的赞誉、金影奖最佳外语片提名的噱头等,瞬间在国内刷爆存在感。   衡玉的粉丝名称是星辰,早在她入组拍摄《静悄悄》时,星辰们就一直在期待宣传这部电影,现在临近播出,《静悄悄》又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星辰们宣传得更不予余力。   七月十七日,《静悄悄》在各大影院上映。   整部电影的节奏放得很慢,但尖锐的矛盾也蕴含在变化很慢的节奏中,反倒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巩超秀起了自己高超的镜头把控能力,电影每一帧内容都美得像画一样,那些痛苦与悲伤隐匿在镜头底下,最后悉数被女孩柔和明媚的笑声所消融。   悲而不伤,哀而不痛,间或又明媚如春天。这就是整部电影所营造的一种氛围。   “阳光那么温暖,冰淇淋那么好吃,夏天那么美好。”   最后的镜头里,一直背对镜头,迎着暖阳走在花坛台阶上,手里握着冰淇淋正在吃着的女孩子突然发出软糯的声音。   “我想多爱爱这个世界。”   女孩子突然回头转身,蓬松的公主裙扬起漂亮的裙摆。   眼睛笑成月牙状,阳光斑驳在她的脸上,恰好是夏日最好的模样。   《静悄悄》首播当日是七月十七日,不知是巧合还是特意安排,这一日恰好也是衡玉的生日。   星辰们在国内几大一线城市最大的广场承包了整整一天的大荧幕,在那里循环播放有关《静悄悄》的宣传视频以及幕后花絮。   筹钱做公益、为她贡献一张又一张电影票,为她包下影院排片播放《静悄悄》……   系统把这些消息告诉她时,衡玉正站在巩超导演身边,准备和他一起接受媒体的采访。   当晚,衡玉发了一条微博,感激粉丝为她做的一切。   喻衡玉全球粉丝后援会转发了她的微博,并且配上文字——   【我喜欢春风,喜欢夏雨,喜欢秋凉,喜欢冬雪,而你在我们眼里就是最温柔的春风,最轻柔的夏雨,最柔和的秋凉,最不凛冽却壮阔的冬雪。我怎么能不喜欢这样的美好。祝喻衡玉十一岁生快,星辰等你长大】 第235章 造星运动   《静悄悄》首映完第二天, 衡玉在忙碌了足足一年时间后, 终于有了一个假期回家。   苏红梅许久没见到衡玉,不舍地摩挲着衡玉光滑的小脸, “瘦了。”   “是因为长高了。”比起去年, 她现在又高了好几厘米。   “玉儿太厉害了。”苏红梅轻笑道。   以前领着衡玉去参加兴趣班时, 苏红梅偶尔还会想着如果有一天衡玉真的出名了, 那么不知道那个抛夫弃女、嫌贫爱富的柴潇会不会后悔,但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一瞬,现在苏红梅对衡玉只有心疼。   “玉儿走得太快啦, 奶奶担心你累着。”   拍电影、出新歌, 此外还要参加综艺节目,而且声乐和舞蹈的基本功也不能落下训练。   别的同龄人还在玩耍,她家玉儿的童年却花在了充实自己上。   这样的生活不是不好,只是作为家长, 难免有几分心疼。   “奶奶,我自己感觉还好。”   苏红梅叹了口气, 没多说什么。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 苏红梅也不可能让衡玉中途退下来,就算衡玉愿意,星娱传媒也不愿意啊。再给衡玉几年时间, 她肯定能成为星娱传媒的招牌之一。   因此这样的话, 偶尔说一次也就罢了,苏红梅不能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衡玉。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奶奶给玉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土豆炖排骨, 我们去吃午餐吧。”苏红梅移开了话题,把衡玉拖着的小皮箱放到过道边上,牵着衡玉往餐桌走去。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衡玉又投入到工作中,筹备起自己的第一张专辑来。   一直关注着衡玉的星辰们最近幸福感特别浓烈。   从衡玉出道到如今已经过了一年时间。   在这一年里,她一共发布了五首单曲,这五首单曲全都横扫了不少歌曲榜单,在年底的时候还收揽了音乐方面的好几大年度奖项,虽然这些奖项被一些黑粉怼“名不副实”,但奖项已经到手,星辰们就当黑粉在嫉妒好了。   此外,衡玉的成绩单早早被po到了微博上,忙忙碌碌很长时间,她的成绩在国际小学里依旧稳居年级第一,语数英三科全是满分。   衡玉的国画水平同样极高,今年三月的时候画了一幅山光水色图参加国内中小学生组国画比赛,经过几轮评选,以无可争议的成绩赢得了第一名。   现在,衡玉不仅唱跳出众,综艺才能出众,在演技方面同样出众,主演的电影竟然获得了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提名。   关注了衡玉一年多的粉丝在得知这些消息时都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们粉的明星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做得那么那么好。   好到那些总是上蹿下跳的黑粉都短时间在微博上销声匿迹起来。   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她会肩负着大家的期待,一路星光璀璨走下去。   而在衡玉出道二周年那一天,她的第一张专辑正式推出。   之前发的五首单曲都囊括在专辑里,此外还有八首全新的歌曲要和粉丝见面。   为了宣传她的新专辑,告别综艺一段时间的衡玉又再次接了不少综艺的通告。   此外,还有产品代言广告需要拍摄。   早在《造星运动》这档综艺还在播出时,衡玉的人气就一直在直线上升,《造星运动》十二期播完后,衡玉微博关注人数以令人震惊的速度迈入千万大关。   后续她又出了不少单曲,参加了几个综艺节目狠狠刷了一波路人粉,再加上参演《静悄悄》,她的微博关注人数早已迈入两千万大关,而各类产品广告通告都催她青睐有加。   经纪人挑选之后,最先选了一个国际知名的童装牌子。   至于食品类的广告全都被经纪人直接pass掉。   拍完童装广告后,衡玉这边又接了片约要拍戏,彻底忙成陀螺。   不少一路关注衡玉成长的粉丝注意到这些事情,纷纷隔空喊话让星星注意休息。   衡玉正靠着沙发翻看剧本,听到系统告诉她这些事情,衡玉把电脑打开,去和经纪人沟通了一番。   第二天,衡玉发了一条新微博。   微博上po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她堆满了一个角落的益智游戏,诸如数独之类的书本全都被整整齐齐摆放着。   第二张则是一张游戏截图。这款游戏是当下很火爆的一款手游,玩家名字被涂掉,但等级却完全暴露出来,是在玩家中属于极高端的段位。   微博正文则是一行很短的字,【这就是所谓的劳逸结合了】   微博发布出来不过一分钟,转发数量破万,回复破万。   【闺女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比不过比不过,太社会了,这游戏等级也太高了】   【看到闺女有好好劳逸结合就好,如果是我儿子敢这么玩我肯定掐他耳朵,但闺女嘛……好好玩,咱一定要好好放松】   夏清辉所在的男团fivebe下午有场通告要赶,他正坐在沙发角落里摆弄手机。   当他看到衡玉发的这两条消息时,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忙得分身乏术,她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去玩游戏呢,还玩得那么厉害。   “清辉,别玩手机了,一会儿就要到我们上场了。”队长站起身,摸了摸喷过定型水的头发,率先站起身来。   “好。”夏清辉站起身,把手机递给助理,跟在队友身后走出去。   他们五个人在舞台上露面,底下围坐的粉丝发出疯狂的尖叫,挥舞着手中的应援物。   夏清辉等人今天是来参加一档综艺节目,主持人一一问过他们好几个问题,论到夏清辉时,主持人好奇道:“听说清辉有个很崇拜的偶像,粉丝们一直很好奇,今天在这里,清辉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对方的身份吗?”   fivebe中,论起舞蹈功底,团队内最好的人是他们的队长,唱功最好的则是夏清辉,而且他的气质非常干净温柔,像极了邻家男孩,这让他在团队内的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因此,粉丝一直都有些好奇夏清辉会喜欢什么样的明星。   夏清辉想了想,握着话筒柔声道:“是衡玉,其实我也是星辰。”   主持人有些惊讶,很快恢复了自若,笑道:“没想到会是衡玉,其实我也是个星辰。”   夏清辉握着话筒,继续道:“最开始参加《造星运动》时,我觉得训练很辛苦,后来我发现队伍里有一个比我小的女孩子接受的训练强度比我还高,那时候我就觉得她特别了不起。”   “现在看来,她更加了不起了。”   此时,衡玉也正好在接受采访。   记者从耳麦里得知隔壁直播间发生的事情,向衡玉复述出夏清辉的原话,询问衡玉有什么感想。   “fivebe和我属于同期出道的,又恰好是一起参加过《造星运动》,我和夏清辉关系不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是我的粉丝。”   “如果知道他是我的粉丝,我以前才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签名送给他,吃亏吃大了。”   衡玉轻描淡写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记者笑了笑,这才把采访纠回原来的轨道,“那衡玉未来一段时间的重心会放在哪里呢?”   “希望第二张专辑能早些和大家见面,当然,如果有好的剧本我也会接下来,不论在舞台还是在剧里,都希望能让大家看到我的突破。” 第236章 造星运动   第二张专辑筹备期中, 衡玉从系统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柴潇再婚的丈夫公司出现经营不善的情况, 他们一家人前两个月已经从国外搬回国内,现在已经沦落到变卖名下房产。   衡玉慢悠悠喝了口温水, “柴潇, 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系统无语道:【我发现她突然在私人微博缅怀起前夫和女儿, 而且po上了她的照片。利用了一些手段, 现在你的不少粉丝发现她和你长得有些像了】   衡玉的家庭情况并不难知道,母亲离婚另外组建家庭,父亲出车祸早逝, 只和奶奶一人相依为命。   “那她应该准备要联系上我了。”衡玉把水杯搁下, 继续哼唱着手里的曲谱,没怎么把柴潇放在心上。   什么都不付出,就想从她身上谋求利益,想得还挺美。   柴潇选的时机非常好。   在衡玉受邀为她代言的童装品牌站台时, 柴潇带着她和现任丈夫生下的,仅有六岁的儿子“恰好”也出现在现场, 还“恰好”认出了衡玉, 更“恰好”避开了几个保镖的阻拦,兴冲冲出现到舞台上。   已经年过三十五的柴潇保养得当,身姿曼妙, 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玉儿, 是你吗玉儿。”   柴潇泪眼婆娑望着已经逐渐长开,和她的五官带着几分相似的女儿。   “妈妈,这就是姐姐吗?”一个看着只有五六岁大小、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眨着大大的眼睛, 站在柴潇身边,紧紧拉着她的衣摆,看一看衡玉又看一看柴潇,显得十分单纯可爱。   柴潇用手捂着嘴,眼里的泪要掉不掉。   听到男孩的问题,她猛地点了两下头,眼里的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台下的记者望风而动,镜头对准衡玉和柴潇等人,不停按动闪光灯。   男孩似乎有些害怕这阵势,往柴潇身边缩了缩。   柴潇也像是有些受惊,她抱着儿子往后退了两步,颤着声音道:“玉儿,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穿着ytwo这一季主打牛仔套装的衡玉站在舞台中央,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礼貌又疏离。   她一直静静看着柴潇的作态,她的冷静观望,衬得柴潇和她怀里男孩的演技过分浮夸。   衡玉只用了一句话就秒杀了柴潇。   她好奇问道:“这位阿姨,请问您是?”   柴潇还在维持着自己要哭不哭的表情,闻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是了,她一冲上台就兴冲冲对着衡玉表现出一副伤感想念的表情,想用一些似是非是的话来激起舆论的同情。   台下的人听着她这些话,大概都能猜出她的身份。   但衡玉就当自己没猜出来,就是问得大大方方,反而一时间把柴潇的后招瓦解了。   柴潇还在思考怎么补救,待在衡玉身边的经纪人已经恢复过来。   她暗暗瞪了眼那些明显被收买的保镖,走上前两步,礼貌笑道:“这位女士,无论您是谁,在这时候打扰到活动都是不应该吧,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私底下联系我们,星星的微博下方留有我们的邮箱账号。”   经纪人强硬地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柴潇的行为本就失礼,如果再坚持着不下台,那么她接下来的打算都实施不下去了。   柴潇那张与衡玉有三四分相似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一脸落寞牵着男孩走下台阶。   突然,在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柴潇高跟鞋一崴,眼看着身形就要不稳摔下台阶。   经纪人早就防着她这一手,早早站在了台阶边缘,一看柴潇身子轻晃,同样踩着高跟鞋的经纪人一把上前稳稳扶住柴潇。   这时候再摔下去就显得很假了,柴潇只能稳住身形站好,冲经纪人勉强露出感激的笑容。   经纪人略一提高声音道:“这位女士,带着孩子出门还是别穿高跟鞋比较好。”   是啊,柴潇这打扮这穿着可不像是带着孩子逛商场的。   想要在镜头前更光线些,但在明眼人看来,打扮得实在有些刻意了。   一时间,一些站在旁边的星辰都察觉到不对起来,凑在一起小声私语交流。   衡玉目送着柴潇走下台,这才当做没事人一样继续刚刚的活动。   十分钟后站台活动结束,衡玉和星辰们挥手,被护送着一路走下台。   回到专门准备好的休息室,经纪人先和主办方道了歉,这才让闲杂人等全都退出休息室。   助理给衡玉倒杯温水的功夫,经纪人那边已经将请来的几个保镖全都解雇了。   她利落坐下,两手抱胸,对助理笑道:“那就是柴潇吧,她今天还特意带着儿子一起出来,怎么,是想踩着星星的名气往上走啊。”   到了她这地位,素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今天倒好,还有人想算计她。   衡玉没说话,以她表露出来的人设和现在的年龄,并不适合掺和到这个话题。   好在经纪人也只是随口嘲讽了一句,看到衡玉还在旁边,她生生将后续的话咽了下去,只在心里盘算。   经纪人站起身揉了揉衡玉的头发,“我刚刚已经联系你奶奶了,下午没有通告,等会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休息一天。”   顿了顿,经纪人还是问道:“星星有想过妈妈吗?”   “我想奶奶了。”衡玉只是抱紧手边的公仔,没有正面回应经纪人的话。   还是个孩子啊。   经纪人伸手把衡玉从沙发上牵起来,“我们走吧。”   柴潇那女人抛夫弃女,现在还想踩着女儿的名气使些小手段,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另一边,柴潇牵着儿子纪魏到了商场一处人流比较少的门口,打了个电话,很快,她现任丈夫纪容就开着车出现在道路旁边。   柴潇和纪魏上了车,纪容从后视镜看过去,发现柴潇脸上的神色不是多好看。   “怎么了,没有成功吗?”   柴潇咬牙,深恨经纪人那几句话,如果不是经纪人说了那几句话,她今天的作态效果会更加好,“被她的经纪人搅和了,不过还行,你找好水军了吗?”   “放心吧,我还是有些路子的。等到时候让我们儿子也去当童星,比喻衡玉那丫头还要火。”纪容露出自得的笑容。   虽然他现在资金有些周转不灵,但是如果他儿子火了,拍一支广告上千万广告费,这不比他和别人鞠躬敬酒累得死去活来赚钱简单?   想到他们对儿子的培养和投入,柴潇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她温柔地抚摸着纪魏柔软的头发,“魏儿,你觉得像今天那个姐姐一样站在舞台上,享受别人的追捧好不好玩。”   纪魏点头,眼里流露出纯粹的向往来。   活动结束后,不少来现场的粉丝都发了微博,记者们也把柴潇的事情了解了大概。   总的来说是离婚再嫁,还是在喻爸出车祸前离婚的。   不了解的人肯定不知道柴潇离婚真正的原因,就当是夫妻感情不合。   柴潇也是抓住了这一点,在这件事里她没什么能让媒体抓住的黑点。   于是,有报道客观分析了这些事情,但也有不少记者为了博取阅读量,写作的角度一个比一个猎奇。   甚至还有记者牵连到当时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的衡玉,说她冷漠,亲生母亲认出她之后那么激动,她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状况之外的表现。   而柴潇、纪容夫妻两请的水军也开始搅这一趟浑水。   【这就是国民看着长大的偶像,对亲生母亲都能那么冷漠】   【这一回出了事情,喻衡玉温柔可爱的人设可以崩了吧,果然还是这种意外情况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   【啧啧啧在娱乐圈里就算是个小女孩也不能小觑啊】   黑完了衡玉,再带一带节奏夸纪魏。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喻衡玉的弟弟?我觉得他长得比喻衡玉还可爱】   【我查了一下,发现那个小男孩唱跳天赋非常高】   星辰们自然也在努力维护衡玉的声誉。   【黑粉们没仔细看视频吗,星星都说了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一个在星星三四岁就离开她,这么多年没回国见她一面的女人,星星这样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经纪人的话也很对啊,我觉得柴潇那女人就是想碰瓷的,说不定是看星星现在火了,想从她身上谋取什么利益呢】   【不知道那些捧着柴潇和她儿子的人是什么心态,是柴潇请来的水军吧】   几种不同声音同时发出,牵扯到的人又是当下热度最高的童星喻衡玉,粉丝、黑粉、路人、水军迅速战成一团,微博彻底被攻陷。   #喻衡玉站台闹剧#的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第一,愈演愈烈。 第237章 造星运动   明明置身在风暴中央, 衡玉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待在家里吃着苏红梅煮的营养晚餐,还看起了没什么营养和逻辑的动画片。   苏红梅早就从经纪人那里得知了柴潇的所作所为, 心里不免堵着气。   但孩子对母亲大多都有着孺慕之情, 在衡玉小的时候还问过她妈妈在哪里, 苏红梅总不可能告诉孩子听, 你的母亲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吧。   没有这么教孩子的啊。   也就是衡玉懂事,再长大一些后就没有问过她妈妈的事情。   如果柴潇一辈子都没有出现在苏红梅和衡玉面前,也许苏红梅就把那些事都忘了, 可柴潇现在重新出现, 而且动机不明,衡玉目前又是火遍全国的大明星,苏红梅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干看着什么都不做。   衡玉亲身母亲这个身份,可是一柄威力极大的利刃, 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衡玉。   “玉儿现在知道今天出现在站台的人是谁了吗?”苏红梅试探性问道。   衡玉正在喝着温热的海带汤,闻言眉心微微蹙起, “奶奶, 她就是妈妈吗?”   苏红梅点头,衡玉的眉心蹙得更深,“我不喜欢她, 她今天非常没有礼貌, 而且她还抛弃了我和爸爸。”   苏红梅眼眶一热,已经长了皱纹的手抚上衡玉的背脊,“怎么有人舍得抛弃我们家玉儿呢。”   “奶奶你别担心我, 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她伤害到我的。”衡玉俏皮地冲苏红梅眨巴眼睛,苏红梅一笑,顿了顿,轻叹道:“在玉儿心中,妈妈是什么形象呢?”   “奶奶,不是每个人的妈妈都是好妈妈。您不用担心我会觉得幻灭,我一直没有期待过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模样,当年她抛弃我和爸爸离开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柴潇和喻泉路爆发婚姻危机的时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原身当时已经有三岁,是记事的年纪了。   对于两人离婚的具体经过,原身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这并不妨碍她潜意识里的一个认知——当初是柴潇抛弃她和喻泉路的。   把苏红梅安抚下来,衡玉就静静等着柴潇的后招。   柴潇的后招很普通很常见——买热搜头条,买水军制造对她不利的舆论,同时联系上一些趁机想要博取关注度的媒体和节目,在流言愈演愈烈的时候带着她现在年仅六岁的儿子纪魏参加节目。   “您知道衡玉在国内爆红的事情吗?”节目里,主持人问道。   柴潇今天画了个淡妆,口红色号偏淡,整个人流露出几分憔悴的美感,“我这几年和丈夫还有儿子一直住在国外,当个家庭主妇。魏儿年纪还小,处处都需要我,就很少关注国内的新闻。”   “我和衡玉爸爸没有了感情,当年闹得有点僵,我家和喻家就没了来往。但我对唯一的女儿十分挂念,只可惜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回国,只能从她外婆等人嘴里听到她的近况,偶尔再看看玉儿照片。”   “说实话,我一个多月前回国,忙了很长时间才安定下来,前两天陪着魏儿去商场买衣服,正好看到衡玉的广告牌,我就注意到这个孩子和我有几分相似,当时就有着血脉连心的感觉,直到看到她的名字,我才真正确定,那是我念了那么多年的孩子。”   “我当时兴奋震惊又有些担忧,这个孩子在我不在的时候成长得这么优秀,我好想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这些年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照顾她。”   说着说着,柴潇就很动情地流下了眼泪。而且她很拿捏得住其中分寸,只默默流了两滴泪就忍住了,就好像是一个难掩悲痛却依旧故作坚强的母亲。   这样达到的效果比失声痛哭要好上许多。   “所以,所以当我在站台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是上天眷顾我。我当时,我当时都懵了,就想着冲到台上摸一摸抱一抱那个孩子。”   主持人摆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动情道:“星星一向明事理,是国人心中的好闺女典范,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天大一顶帽子扣下来。   衡玉看着这档综艺节目,听着柴潇动情又不失逻辑的一番解释,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奶黄包,彻底把东柠台拉到黑名单里。   这个电视台的格调也太低了,连柴潇这样的人都能请到节目去采访,她就不信台里没有明眼人嗅出其中的阴谋。   按照主持人的逻辑,是不是她拒绝接纳柴潇,怪罪柴潇抛弃她和喻泉路,她就是不孝?   这种所谓逻辑啊。   以后凡是和这个电视台相关的节目,她是一定不会参加的。   手里的奶黄包解决掉,衡玉正要再拿起一个,经纪人的电话就拨过来了。   经纪人也已经知道东柠台的采访了,她心底暗气,但人家现在在直播,她一通电话过去用人情让直播中断,那更是要给衡玉惹麻烦。   东柠台的事情暂且要靠后,经纪人已经从苏红梅那里得知了衡玉对柴潇的态度,倒是放心了不少,只是她还要叮嘱道:“玉儿,你要不要也上一两个采访?”   说这话的时候,经纪人也有些迟疑,她一时间有些没弄懂柴潇这么做的用意。   说是拿捏衡玉吧,你应该来接触衡玉本人才对,现在舆论对衡玉不利,衡玉的通告就会少,那柴潇能从中获利的地方也就少了啊。   摸不透用意,就不知道该如何打击对手。   衡玉在电话另一端给了经纪人提示,“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上节目总是带着纪魏。”   电光石火间,经纪人想起了她在微博上看到水军说的一句话——纪魏从小就学唱歌跳舞,唱跳底子很好,而且长得粉雕玉琢。   好啊,这已经不仅仅是想从衡玉身上谋利了,这是想踩着衡玉上位呢。   踩着衡玉上位和踩着她上位有什么区别?   经纪人在电话那头冷笑,又叮嘱了衡玉两句,这才挂断电话。   给经纪人提了个醒,衡玉这边也没耽搁。   她擦干净手,趁着现在苏红梅在音乐学院讲课,摸进了她的房间打开电脑。   衡玉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很快,电脑屏幕彻底变黑,随后变蓝,一段音频播放时间轴出现在屏幕上。   “怎么了,没有成功吗?”这是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   “被她的经纪人搅和了,不过还行,你找好水军了吗?”这个声音不陌生,正是柴潇的声音。   “放心吧……”   这一段音频将那天站台事件后,柴潇和现任丈夫纪容在车里的对话完整录了下来。   而这段对话里蕴含的信息量,足够摧毁柴潇的所有算盘。   既然知道柴潇要回国要搞事,衡玉自然不会没有准备,她早就让系统防着柴潇了。   录音完整拨了一遍,衡玉点了暂停键,用鼠标操作两下,弄了个虚拟账户把音频给经纪人发过去。   星娱传媒。   毫无疑问,衡玉是星娱传媒的摇钱树之一。   对于衡玉,星娱投入了许多精力和资源,和她同期出道的男团女团现在都还只是小火,她却在国际上都打开了一个局面,星娱自然不会吝啬投入。   衡玉的经纪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正考虑着该怎么阻挠柴潇的盘算,突然听到一道提示音响起来。   经纪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视线往电脑屏幕移去,发现自己的私人邮箱有一封新邮件发过来。   她这个私人邮箱知道的人比较少,经纪人不耽搁,直接挪动鼠标把邮件点开。   三分钟后,经纪人把邮件关掉,右手懒懒托着腮,左手上下晃着自己的手机。   也不知道是谁为她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不过是谁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录音的份量。   片刻,经纪人给一个熟人打了个电话,“听说东柠台要推出《妈妈宝贝去旅行》第二季是吗?”   《妈妈宝贝去旅行》是东柠台正火的综艺之一,第一季邀请了四组明星妈妈和素人宝宝参加节目,妈妈和宝宝们一起去旅行,在旅行的过程发生了不少啼笑皆非的笑话和动人的故事,很受观众喜爱。   第一季的热度还在,最近有风声传出东柠台要趁热打铁推出第二季。这件事经纪人也是听说了一些的。   电话那头的人应了是。   “我手上有一段音频,能彻底揭露柴潇那女人的真面目。”经纪人把玩着手边的杯子,“东柠台那边想要踩着我们衡玉的名声和青芒台打擂台,那我只能为他们添把火了。”   两人又说了两分钟,这才把电话挂掉。   柴潇不是想她现在的儿子火吗,她就要先让柴潇感受感受成功的喜悦,再让她彻底摔下来掉到谷底。   一栋靠近市郊区的别墅房里。   柴潇正半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纪魏正在房间里跟着她请来的老师学钢琴。   半个小时后教钢琴的老师走出房间,纪魏眼里含着泪水亦步亦趋跟在老师身后。   柴潇把脸上的面膜取下,好声好气送走老师,刚把别墅大门关上,柴潇的脸色顿时一变。   她瞪了纪魏一眼,“刚刚老师说你闹脾气,是怎么回事?”   纪魏扁扁嘴有点想哭,“妈妈,我不想学钢琴了,手指好疼。”   柴潇神色一冷,“你怎么不想学了,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爸爸妈妈花那么多钱请老师上门教你学钢琴,是希望你以后不比别人弱,是希望你成为大明星,你不是说想成为明星吗?”   “可是,可是……”   “没有可是,你必须好好学!”柴潇吼了他一句。   纪魏扁着嘴小声抽泣起来。   以前妈妈不是这样的,以前妈妈最疼他了,他要什么都可以,想学跳舞就学,不想学就请假在家玩,自从妈妈想要让他当大明星以来,妈妈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柴潇正要继续板着脸教训,她放在茶几桌面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略微调整好语气,柴潇把手机拿起来,避开正在小声抽泣的纪魏往厨房方向走去,同时接起电话,“你好。”   “对对,我是柴潇,星星的妈妈。”   “是这样吗,要邀请我去拍摄《妈妈宝贝去旅行》第二季?太好了。”柴潇有些惊喜,她的布局终于有成效了,只要在综艺上崭露头角,圈一波粉丝,魏儿想要红就简单了。   “是是,我有关注过你们节目,你们需要的孩子应该都是四到七岁吧。”   柴潇试探问道:“星星的年纪好像不符合了,而且她好像对我还存在一些成见。”   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   “邀请我们家魏儿上节目吗?当然可以!”   挂了电话,柴潇从餐桌这块区域跑去客厅,一把抱住纪魏揉他的头发,这才注意到纪魏眼泪流了满脸,满腔的兴奋都减了一半。   “别哭了。”她有些不耐烦道,“上了节目可不能随便哭,要表现得可爱些,这样妈妈才会更爱你,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才会更喜欢你。”   纪魏这才止住眼泪,但因为刚刚哭得有些久,他打了两个哭嗝,这才向柴潇保证,“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娱乐圈的事情总是来得快过去得也快,观众的关注点总是不容易集中在一件事上。   很快,柴潇和衡玉的事情还没酝酿几天,一个消息就迅速在网上流传开了——   由衡玉主演的《静悄悄》在年度电影节评选中狂揽国内几大奖项,衡玉本人则获得了年度最佳新人奖和最佳人气奖。   此外《静悄悄》在国际电影单元竞选中也有斩获,揽下了最佳导演奖、最佳配音奖。   这几则消息一传出来,在星娱的运作,迅速挤占了微博头条,而有关柴潇的话题在系统的小动作下,不知何时就在微博上销声匿迹了。   即使纪容和柴潇请了水军买了热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钱打了水花,什么作用都没有。   观众都是健忘的。   很快衡玉受邀参加跨年晚会,在跨年晚会上和周平声一起合唱《星星》,再度引爆粉丝的追捧,之前的小小舆论根本影响不了她的狂大人气。   随后,《妈妈宝贝去旅行》第二季正式开拍的消息传了出来。   官博还顺势公布了四对妈妈宝宝人选,有三位妈妈都是圈内的明星,唯独柴潇是个素人妈妈,但因为她之前的热度,观众们对她也不算陌生。   就在《妈妈宝贝去旅行》第一期节目要赶赴国外拍摄前,一则音频突然流到网上。   “……等到时候让我们儿子也去当童星,比喻衡玉那丫头还要火……”   音频中柴潇的话,自得又炫耀,狠狠打了不少站队柴潇的路人的脸。   音频在系统的操纵之下,疯狂在微博上流传开,柴潇还在收拾着她和纪魏去拍摄节目的行李,这一边纪容突然黑着脸推开房门走进来,手里狠狠握着手机。   “亲爱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家?”   纪容冷着脸将录音点开,柴潇刚听了前面一句话,脸色就彻底苍白下来。   她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身子撞到衣柜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综艺节目不会有了,明星妈妈的美梦也没有了。 第238章 造星运动   负面消息一出来, 东柠台最先坐不住了。   按照节目组和柴潇签订的协议, 若是在节目拍摄期间出现负面新闻,那么节目组有权解除协议, 柴潇那边还需要垫付大笔违约金。   节目组自然不可能让有这么大污点的人参加节目拍摄的。   很快, 柴潇那边雪上加霜, 《妈妈宝贝去旅行》节目组一个电话通知柴潇, 随后在微博上宣布柴潇纪魏母子不再参与拍摄《妈妈宝贝去旅行》第二季,节目组将另外挑选一对明星妈妈和宝宝参加节目。   【节目组撇清关系撇清得真快】   【接受采访的时候柴潇是怎么说来着,觉得是上天眷顾她让她再见到星星。要我说我们家小天使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胎到你肚子里, 亏我以前还经常羡慕星星的爸妈到底是积了什么福气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来来来, 给大家上图,这是东柠台主持人说的话。“星星一向明事理,是国人心中的好闺女,我相信她一定不会怪你的”, 这顶帽子真是大啊,星星都要被当作垫脚石狠狠踩上几脚了, 为了保持主持人口中明事理的人设, 还不能怪柴潇是吧啧啧啧,东柠台的人真是又当又立】   系统看戏看得津津有味,还打扰了正在练舞的衡玉。   “各大卫视之间都有竞争, 根本不知道是谁落井下石。”衡玉喝了口温水, 把鬓角的汗擦了擦,又继续练舞。   “对了,柴潇纪容名下的房产和资金还有多少, 你帮我查一查。”   不多不少,赔完违约金还能剩下一些。   不过两人在国外也有两套房产,倒不至于落入太窘迫的地步,但那些富足的生活就还是别想了。   系统暗戳戳问道:【零,我们不需要做些什么吗?】   “柴潇那种人会甘于清贫的生活吗?还是说能配合柴潇昏招的纪容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就让他们两个人自作自受吧。”   衡玉已经把柴潇抛到脑后了,倒是柴潇还不甘于此,跑去喻家蹲点,想要和衡玉见上一面。   结果还没蹲点到衡玉,第四天柴潇就被小区保安抓住遣送到派出所了。   柴潇在派出所做笔录,为她做笔录的是个年轻的男警察。   男警察抓着笔按照套路询问,“你去小区蹲点是为了什么。”   柴潇努力挤出微笑,“都是误会。”   男警察:“是吗,小区监控视频显示你已经在小区里进进出出好几天了,每一回都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小区不少居民都对你有印象。”   老式小区的好处就是邻里都熟悉了,平常出现个陌生人都会被小区里的爷爷奶奶盯着。柴潇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还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戴上鸭舌帽和墨镜,但这样的打扮反倒更是让人怀疑。   大妈们觉得柴潇没安什么好心,这不,今天就有正义感爆棚的广场舞大妈把事情告诉保安了。   柴潇嘴硬:“我只是有些私事。”   柴潇在被保安逮住后就把帽子和墨镜都取下来了,男警察还是有刷微博习惯的,直接就把柴潇认了出来。   听到柴潇的答案,男警察暗暗瞥了下嘴,“有什么私事不能找当事人说,偏要鬼鬼祟祟。怕是也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吧。”   柴潇这些年养尊处优,偏偏从回国后一直流年不利,网上的人逮着她就是一顿骂,她在纪容那里现在也讨不到好,现在还被一个她看不起的警察挤兑,直接拍桌站起来,“你……”   “女士,这里是警察局,还请你配合警察的工作。”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察正在整理卷宗,面无表情提醒了柴潇一句,又暗暗瞪了年轻警察一眼。   年轻警察这才收敛,公事公办把笔录做好。   等柴潇从警察局离开,她戴上帽子和墨镜,打了个出租车回家。   她刚进门,劈头盖脸就是纪容的质问,“怎么样,你堵到喻衡玉了吗?”   柴潇心里也是一肚子气,她猛地朝纪容吼道:“你就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你现在不应该忙着让公司恢复景气吗?天天待在家里干嘛。”   纪容眼睛一瞪,“现在市场不景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当年看上了我的钱,现在我没钱了你就想反了?我告诉你,没门!当初踩着喻衡玉让我们儿子当大明星的主意还是你出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哪里需要支付那么一大笔赔偿金,把我的老本都快赔完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纪容和柴潇还没到落魄的地步呢,夫妻俩就已经隐隐有反目的趋势了。   纪魏右手抱着个兔子公仔,站在沙发角落看着争吵的两人,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流,无声哭泣。   以前爸爸妈妈都不是这样的,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局的事情不知道被谁曝到网上,又引来一顿对柴潇的冷嘲热讽。   柴潇已经不再上网了,她现在在国内是一刻也待不住,很快就订好了机票,和纪容、纪魏像是逃难一样灰头土脸离开国内。   正巧衡玉在参加一个综艺访谈,采访的问题都有台本,但主持人却偏偏突然问了个台本上没有的问题,“在发生这些事后,星星对待柴潇是什么态度?”   经纪人正在台下和导演聊天,听到主持人这个问题脸色立马有些变了,对着导演笑了笑,“王导,这样不太好吧。”   被称作王导的中年男人有些尴尬,他勉强笑了笑,就听到台上的衡玉露出了她招牌性的微笑,“祝她好运。”   以柴潇的性格,她祝一句好运又如何。   对方依旧会把生活过得越来越糟。   听到衡玉的答案,经纪人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唇畔染上一抹笑意,“王导手底下的人是该好好管教了。”   衡玉的态度太过坦然,媒体几次想要从她嘴里听到另类的答案,她的回答来来回回都是“祝她好运”。   年纪虽小,在媒体面前却表现得滴水不漏。   没有了后续的劲爆消息做支撑,柴潇的事情就这样成了老黄历,彻底翻了过去。   而衡玉就像她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的一样,正在筹备自己的第二张专辑,暂时将重心都放在了唱歌上,偶尔抽出时间代言拍广告。   她极具挑选眼光,对时尚有着敏锐的触觉,偶尔一次参加访谈,穿的衣服款式会迅速在全球脱销。她用过的发卡头饰,也迅速在某宝出现各色同款。   而她所代言的童装、首饰,甚至是印有她照片的饮料、周边,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脱销。在这一过程中,她展示了自己在广告方面强大的号召力,不少国内国际知名牌子挥舞着合同想要寻她当代言人。   很快,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娱乐圈年度盘点中,衡玉揽活好几大奖项,颇难界定的“最具商业价值奖”同样被她揽入怀中。   一直到她三十岁宣布退圈,国内娱乐圈年度盘点中,“最具商业价值奖”这一奖项都没有旁落过。   随后的两年时间里,衡玉都比较低调,减少了自己参加活动的次数,对外则宣称要好好充实自己。   【其实你只是想偷懒吧】系统一句话暴露真相。   衡玉把手机对准摊开在桌子上的初一数学书,拍了一张照片放到网上,并且配上文字:【备战期末,要复习的星辰们陪我一起自习吧】   系统眼睁睁看着她摆拍完毕之后,随手把数学书合上塞回书架上,暗暗唾弃,【零,你现在竟然还学会了摆拍】   “其实主要还是为了糊弄我奶奶和经纪人。”   这不,还没过两分钟,苏红梅和经纪人就纷纷给她的微博点了赞,经纪人还非常体贴地让她这段时间好好复习,争取继续考个年级第一,让学霸人设永不崩塌。   而让衡玉哭笑不得的是,星辰们认真为她整理了专属的初中复习宝典,特意发到经纪人的邮箱给她。   初中几门课程全都有相应的文档,衡玉点开看过,分门别类每一份都整理得很到位。就算她身上没有外挂,单纯按照粉丝整理的文档去复习,也能取得一个非常好的分数。   衡玉回到文档最上方,把粉丝的名字全都记了下来。   “这个世界,我很喜欢。”她对系统说道。   在以前的世界里,素来都是别人下意识依靠她,把她当做信仰去追逐仰望,但在这个世界里,有那么多人在关注她,陪伴着她成长。   他们有的人是想要从她身上看到另一种理想生活,有的人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光明勇往直前,有的人将她视为榜样,但更多的人,是无条件把他们的一腔温柔,都倾注到了她身上,陪伴她长跑成长。   即使她不需要。   但这种感觉也真不赖。   【因为你从不会让人失望】   从不会让粉丝失望的衡玉,在期末考后再次呈上一份满分的答卷。   期末考后不久就到了衡玉出道三周年纪念日。   为了庆贺衡玉出道三周年,经纪公司这边推出了专属的纪念画册,画册最后四页内容,全都是衡玉手写的粉丝的名字。   这些粉丝,或是为她整理过复习文档,或是为她管理粉丝后援会,或是为她管理贴吧,或是为她准备过诸多惊喜。   名字太多,还有许多没有罗列完,在最后一页尾部,衡玉用端丽的字迹写下“未来可期”四字。   ——我的未来可期,你的未来可期,你我之间的未来可期。   出道三周年纪念日当天凌晨十二点,公司准备了十万本画册以及十万盒专门定制的明信片,开售不过一分钟,全部售罄。   随后两年,衡玉依旧保持着一年一张专辑、一部高质量电影、两部电视剧、两支广告的频率产出作品。   十五岁这一年,参加中考的衡玉用接近满分的成绩再次火爆微博。   随后,她推出自己的第五张专辑,也正式开启自己的霸屏之路。   她在影院有三部电影要上映,这三部电影她只担任了配角,但露面的短短几分钟,就成就了一部电影最出彩的时间。   十六岁这一年,衡玉受邀参演国外一个非常有名的系列电影,在里面扮演一个杀手。   她在里面的戏份不多,但也就此顺利打开了她参演国外的路径。   接受外媒采访时,衡玉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言辞平和温柔却又不掩骄傲。采访被热心粉丝从国外搬回到国内,顿时让星辰们感到了深深的满足。   而更让人激动的还在后面。   衡玉受邀参演国际知名导演乔恩培治的电影《舞鞋》,在里面担任双女主之一,与国际知名童星安娜合作拍摄电影。   电影全程没有路透传出来,相关剧情更是被严防死守。接近拍摄尾声时,乔恩培治接受媒体采访,大谈两位女主角的表现。   素来不喜欢夸人的乔恩导演在媒体面前毫不吝惜自己的口舌,将衡玉捧为自己的缪斯女神,“星总能给我很多灵感,她在镜头前的艺术表现太有张力了,是那种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张力。”   【星星越来越优秀了】   【真好,陪着闺女从十岁走到十七岁,现在就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能喜欢上这么一个偶像,陪着她一起成长实在太棒了!】   《舞鞋》拍摄结束之后,衡玉暂时停下她在海外的通告,回到国内去筹备自己的第六张专辑。   直到上了飞机,经纪人依旧有些纠结,“你现在在国外星途坦荡,正应该多刷刷存在感。”   衡玉把眼罩取下,懒懒瞥了经纪人一眼,笑道:“一部《舞鞋》就够了。”   经纪人回想起自己在片场看到的,那种被震撼到毛骨悚然的感觉,终于把自己的心彻底摆正。   随后,《舞鞋》参加电影节评选,揽活几项大奖。只可惜因为双女主的原因,《舞鞋》并没有参加最佳女主演的单元评选。   去年十月《舞鞋》拍摄结束后星辰们就一直在期待,翘首以盼到七月,《舞鞋》终于在国内上映。   【呜呜呜呜太可怕了,星星放弃芭蕾那一段剧情直接让我爆哭】   【没什么想说的了,带我爸妈过来三刷四刷还不够说明我对这部电影的喜爱吗】   【突然想起星星写下的那一句“未来可期”,这可不是未来可期吗,简直不能更加期待】 第239章 造星运动(完)   《舞鞋》讲的是有关芭蕾舞的故事, 主角是两个女孩子。   由衡玉所饰演的在芭蕾舞方面有着惊人天赋的克里希, 由安娜所饰演的天赋普通的爱玛。   克里希和爱玛住在同一条街道里,两家人是邻居。爱玛的父亲是律师, 母亲是家庭教师, 她是独生女, 一家人相处的气氛温馨而和睦。与她隔着一条巷子住着的克里希境遇则与爱玛完全相反, 父亲是酒鬼,母亲是舞女,上的学校混乱而糟糕, 身上的裙子从来都是脏兮兮的, 和爱玛身上漂亮精致的小裙子形成鲜明对比。   爱玛从小就被送去学习舞蹈,她对芭蕾舞有着执着的热情,但很可惜的是,早在她很小的时候, 教导她舞蹈的老师就告诉过她,以她的身体资质, 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没办法成为一名出色的芭蕾舞者。   “这一行, 努力与天赋缺一不可。没有天赋的人凭着努力可以超越大多数人,但那些顶尖的天才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松懈的。”隔着玻璃门, 爱玛在地上压腿, 听着室内老师用一种惋惜的语调与她的同事感慨。   她闭上眼,继续压着腿,心里却升起了迟疑。   舞蹈课下课, 爱玛背着漂亮的粉色书包往自己的家里走去,拐过一个弯,就进入了她家所在的巷子里。   “喂,好学生。”一个懒洋洋的腔调突然开口。   镜头从阳光灿烂的地方缓缓转入阴暗的小道里,象征着两个女主演截然不同的出身和境遇。   出现在镜头前的女孩子看着不大,五官精致,身材却很瘦削,衣服很破旧,牛仔长裤洗得发白。她指尖夹着烟,烟头在有些昏暗的巷子里闪着红红的星光。   爱玛认出了对面的人,毕竟是邻居,偶尔也是打过照面的。   “克里希。”爱玛打了声招呼,就要继续往自己家走去。   克里希像是没有看出来她对自己的抵触,熟练吐了个烟圈,“听说你学芭蕾学了很多年?”   “是。”良好的娇养让爱玛停下脚步,回头向克里希点头。   “可以教我吗。”明明是求人的语句,却因为她态度的坦然而显得平常。   爱玛扭头,认认真真打量克里希一眼,“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把我的老师……”   克里希笑得薄凉,“你觉得以我的家境,能学得起芭蕾吗?”   爱玛微怔。   克里希将烟头掐灭,勾唇自嘲一笑,转身从容离开。   第二天,爱玛学完芭蕾舞回来,她又看到了克里希。   克里希靠在昨天那面墙壁上大口喘气,脸上有着很明显的淤青,格外狼狈。她瞥见了踏着夕阳回家的爱玛,突然抬手,漫不经心擦拭掉唇角的血迹,向昨天一样转身离开。   “等等。”爱玛喊了她一声,“你……需要药吗?”   克里希顿住脚步,依旧是那样懒洋洋的语调,“我想我不太需要。”   “那你要来和我学芭蕾吗?”   克里希猛地回头,目光落到爱玛脸上。爱玛下意识露出微笑。   两个处于不同世界的女孩子就这样相识。等爱玛开始教克里希习舞时,爱玛才发现,原来老师所说的天才,是真的存在的。   即使起步晚了那么久,但克里希的身体素质依旧适合跳舞。她举手,抬腿,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动作,被她所做出来,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优雅意味。   “克里希,你该系统学芭蕾,也许你会成为非常优秀的芭蕾舞者。”爱玛羡慕克里希的资质,却更希望自己这个朋友能够找到一条出路——摆脱原身家庭的出路。   夕阳投下,把克里希的影子拉得纤长。克里希抬手,地上的影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抬手。   我是热爱芭蕾的。克里希想。   两个女孩在露天的场地里练着舞,爱玛离开之后,克里希无时无刻不在练着舞,弥补她错失的那些岁月。   时间慢慢就滑到了一年后。   爱玛加入的芭蕾舞团要排练一支《天鹅湖》在市里的大剧院出演,临近表演开始时,舞团里的一位女生却因为不小心在楼梯上踩空崴到了脚,短时间内没办法再上台跳舞。   不知为何,爱玛的心跳得剧烈,她想到了一直在那狭窄的巷子里练舞的克里希。于是她也顺着自己的意思,去找舞团老师推荐了克里希。   克里希就这样一舞成名,她超高的舞蹈天赋使得芭蕾舞团向她递出橄榄枝。   在最合适的环境中,克里希彻底蜕变,荣光加身。而爱玛,却依旧受限于自己的天赋,在舞团中的位置不上不下。   这一天练完舞,爱玛发现自己的手机丢在了舞蹈室没拿回来,她折身回去拿时,发现了正靠在地上擦拭脚趾间血迹的克里希。   “爱玛,天才不过是一个光环,如果你想更出色,你就得对自己更加残忍。”说这话的时候,克里希脸上神色肃穆而冷漠,对比着漂亮的芭蕾舞鞋上的猩红血迹,更是显出她的坚韧来。   “……我应该怎么做?”爱玛的心剧烈跳动着。   随后,爱玛就和克里希一样疯狂,“如果什么都舍弃不了,那你也就什么都得不到”,克里希的话历历在目。   然而……热爱敌不过变故。   原生家庭的矛盾让克里希原本变得平和下来的性格越发尖锐起来,已经出演节目赚到一些钱的克里希死死把钱握在手里,拒绝了酒鬼父亲要钱的要求。然后……她被浑身酒味的酒鬼失手从二楼推了下来,脚严重骨折。   就此失去了她赖以为生并引以为傲的天赋。   原本慢慢展露光彩的黑天鹅被重新打落尘埃,并且失去了以前的桀骜,只剩下完完全全的漠然。   与她境遇完全相反的是爱玛。在日日夜夜的苦练中,爱玛终于脱颖而出。   原本亲密的两个女孩子因为巨大的落差彻底割据,克里希拒绝见到爱玛,爱玛则因为通告越来越多,逐渐忽略了这个昔日要好的朋友。   两年之后,爱玛刚结束巡演,从舞团回家。不知为何,她没有把车开进巷子里,而是停在了巷子外,随后她一步一步踩着夕阳往自己家走去,就像少女时一样。   然后她看到了懒懒依靠在墙壁上的克里希。   克里希冷漠地与她对望一眼,直起身就要离开。爱玛却叫住了她,“克里希,你现在已经可以站起来了,要不要努力复健重新站在舞台上?”   复健?她可没那么多钱。   克里希冲爱玛摇手,“我已经不爱芭蕾了。”   丢下这句话,克里希没有从阴暗的巷子离开,而是走向夕阳,迎面朝着夕阳走回家。她回到家里,将自己床底下的大箱子搬出来。在大箱子里全都是被她穿坏的舞鞋,这些舞鞋见证了她曾经为此的付出。   “爱玛走上了她梦寐以求的路,克里希也该重新去寻找她所热爱的东西了。”在爱玛面前尖锐又冷漠的克里希用一种极致温柔的眼神望着她手里的舞鞋,缓缓将舞鞋放回箱子里,并从床上站起来,把紧闭的窗户推开。   夜里星光璀璨。   《舞鞋》里讲的故事并不复杂,但两个主演都饰演得很好,尤其是衡玉,她所饰演的克里希这个角色的人设无疑非常出彩。   最开始出场时桀骜不逊,得知自己在芭蕾上的天赋后骄傲又矜持,舞蹈梦想破灭后流露出刻骨恨意,放弃芭蕾时明明未流一滴眼泪,仅仅是靠在墙上死死盯着自己的舞鞋,就能把身上绝望的情绪传递给观众,到了最后她则彻底释然,窗外的星光就象征着希望。   在这一部电影里,衡玉展示了她强大的镜头控制力,只要她出现的每一帧镜头,观众都无法把他们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舞鞋》的类型本是叫好不叫座的类型,但在国内,票房却彻底碾压了同期的特效商业大片,星辰也好,路人粉也好,都纷纷为这部电影贡献票房。   衡玉回国休息了一个月,在《舞鞋》的热潮刚刚下去一些后,经纪人问衡玉是否要考虑接综艺。   综艺对她来说和放松差不多,衡玉从中挑了自己比较感兴趣的一档真人秀综艺。   这一档真人秀综艺当下在国内大火,每一期会邀请四位特邀嘉宾,和常驻的四位嘉宾一起在一个小村子里生活一个星期,把明星的日常展示给观众,可以说颇受观众喜爱。   这档综艺第三季还没有开拍之前,观众投票“你最希望被邀请参演节目的嘉宾”,衡玉的票数高居第一。   而现在,久不在综艺露面的衡玉竟然真的接受了节目组的邀请!   星辰们都疯了,周六晚上早早坐在电视前或是点开了视频播放器,   衡玉参加综艺很有自己的风格,话不多,但绝对是行动派,被安排去抓鸡也都能兴致勃勃一抓一个准,端的是凶残。   不过到了下厨的时候就难了。   “请衡玉和清辉为我们准备午餐。”主持人把任务卡上的任务说出来。   衡玉起身,和同样被邀请来当嘉宾的夏清辉一起走进厨房。镜头跟着两人,只见衡玉特别娴熟地擦洗砧板,并且指挥着夏清辉去削土豆洗菜,衡玉则把削干净的土豆拿来切块。   切土豆时,衡玉强迫症一样,把土豆切得大小几乎一样,展示了自己良好的刀工。   作为常驻嘉宾的王晨瑶进来厨房围观,惊叹道:“星星,你连刀工都会,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衡玉:“……”   不,她刀工好是因为习剑砍人多了,这两者的理论勉勉强强还是可以相通的。   洗好菜后,夏清辉一脸期待地看着衡玉,等着她下厨。   然而衡玉已经洗好手抱胸盯着他,嘴里提醒道:“夏清辉,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夏清辉:“……???”   最后出来的午餐……不提也罢。   面对着嘉宾的调侃,衡玉特别坦然,“我什么都会的话哪里还有男嘉宾表现的余地。”   夏清辉抬手蹭了蹭鼻子,尴尬地笑了笑。他……也不会下厨啊。   【啊啊啊啊啊衡玉总攻】   【太帅了,老公不会下厨没有关系,,我爱你不食人间烟火的盛世美颜】   【情敌们拔菜刀和我一战吧】   录完这一期综艺,衡玉接了禁烟大使等三个公益广告的代言,顺便准备起了她十八岁成人礼的生贺演唱会。   十八岁生日当天,衡玉在自己的生贺演唱会中穿上碎花裙子,唱着十岁那年哼唱的《少年》。   “少年时我穿着蓬松裙子”   “你嘴里哼唱着什么歌”   “那是少年的曲调”   “八年之后我穿着碎花裙子”   “嘴里还在哼唱着年少的歌”   “你我依旧年少”   喻衡玉全球粉丝应援会转发了在衡玉十岁生日当天,他们发布的微博,并且配上文字:【在这善变的世间已陪你走过八年光阴,感谢十八年前你曾降落到这个世间】   十八岁之后,衡玉的重心慢慢从歌唱正式转到拍摄电影电视剧上。只要有好的剧本,无论是电视剧还是大荧幕衡玉都会挑喜欢的接,国外的导演也时常向她抛来橄榄枝。   三十岁这一年,在其他女明星事业上升期的年纪。   已经达到娱乐浪潮巅峰的衡玉宣布转型拍摄纪录片,此外会把一部分精力放到公益活动上。   “我想,我是时候做些其他事情了。”她对着镜头说道。   镜头聚焦的地方总是时事热点。   相比起历史性的纪录片,衡玉本人更喜欢拍摄一些具有争议性的纪录片——当代亲情聚焦,校园暴力、家庭暴力、性侵等热点问题。   衡玉在国内外都有庞大粉丝,就连不少路人都对她充满好感。   站在镁光灯下成长得越来越优秀,甚至比粉丝所期待的还要好上许多。这样一个足够励志的年轻明星,即使没有粉上,也很难心生恶感。   就连不少以前的黑粉在关注衡玉的过程中都完成了由黑转粉的一系列过程。   本人拥有如此大的热度,也会影响着她所拍摄的纪录片的热度。   每当衡玉聚焦在一个热点问题,揭露一些被掩埋的事情真相,都会引起网上的一次争议。   在争议的裹挟之下,有一些问题得到小小改善,有一些问题依旧根深蒂固。   “我不奢求一部纪录片能改变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但总要有人站出来替大家多看看,或者拍出来给大家看。这看似残忍,但它就一直扎根在社会之中,是属于我们社会转型的阵痛。”   “地狱空荡荡这句话,如果可以少看到一次,那就要努力让网友少发出一次这样的感慨。”   纪录片最后,黑底白字跃然于屏幕之上。   番外:   退圈十年,在喻衡玉生日这一天,为她庆生的话题依旧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冲上了热搜榜单第一。   论坛里,有网友发了一个新的帖子,#为何你会喜欢上喻衡玉#   一楼的位置毫无疑问被楼主霸占了。   1l:星星出道的时候我十五岁,在上高一。当时国内还没有引进这种少年偶像练习生模式的综艺节目,我看着还挺新奇的,结果看着看着,就发现星星非常有才华。   你们懂吗,最开始只是付出了小小的关注,最后那个人还给你超级大的惊喜的感受。   2l:呜呜呜lz世另我。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很优秀,后来发现她笑起来像个天使,最后发现她其实是个正能量满满的人,跟着她一起自学复习,跟着她一起练习英语练习舞蹈,被她的光芒照耀着,我慢慢地也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学霸。   3l:ls出生得比较晚,没有随着女神一路成长,但我本人是看着女神的影视作品长大的,后来上了高中,开始接触女神拍的纪录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拍的是那么沉重的纪录片,却总是在纪录片最后温柔地告诉我们,真正的成长是在看清这个世界后依旧对它充满热爱。   我曾经因为生活在象牙塔里热爱世界,后来女神的纪录片让我睁眼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却因为她选择依旧热爱这个世界。   4l:一年一张专辑,歌声总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在抑郁难受的夜晚,都是靠着听星星的歌入睡。   5l:喜欢上她太简单了,那天是我妈祭日,我在上班没办法赶回家陪我爸,自己一个人午休的时候在商场晃悠,恰巧在大荧幕上瞥到她的笑脸,然后就被治愈了。   6l:肤浅如我,毫不遮掩的告诉大家,我就是爱上了女神的盛世美颜!!!妈妈总是问我为什么要跪着舔屏幕.jpg   7l:会唱歌会跳舞,演技十级,口才流利到脱稿在联合国发言,国画、毛笔字都是书法大家水平,会下围棋会抚七弦琴,名校毕业,成绩从小到大吊打各路学霸……列举不过来了,别说会那么多了,我身边的女孩子会个两三项就能被其他人称为女神了。   ……   49l:怎么都没人提她在影视方面的成就?明明是歌手出身,却拿下了国内三大影后大满贯,国际导演将她视为东方公主,但凡有适合的角色,总想要邀请她参演电影。   据统计,但凡有衡玉参演的海外电影,亚洲票房总是能碾压诸多同期,她在亚洲早就已经被视为国宝级演员了。   72l:虚弱笑,大家能感受到那种,我身边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全都是星辰的感受吗。   被这么个环境影响,我想不喜欢女神都难,只要我敢说女神哪里不好,肯定要成为全家公敌你们懂吗。我追星都追得极度舒适,只要家里有一个人想要去现场听演唱会,就要把其他人的票都给一起买了,不然就要爆发家庭战争了。   73l:哈哈哈哈哈楼上的哥们,你家简直就是我家的翻版。星星宣布退圈不再拍电影唱新歌时,我那钢铁直男,号称只流汗不流泪的老爸,抱着我老妈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而且我老爸为了星星还专门开了个微博,里面全都是和星星有关的微博转发,在里面各种狂吹星星。   74l:明明广告费已经到了天价,成年后却很少接商业广告,倒是经常在公寓广告上看到衡玉。而且比起很多明星,她太有勇气太正能量了。出道二十年,退圈十年,一直没有爆出过任何黑料,在环境混乱的娱乐圈里走得自在随心。   75l:无限同意lz的话,最开始我付出了一捧水,只想收获一朵花,最后那个人还给我漫山春色。你会不为这样的惊喜动容吗?   ……   224l:爬楼爬了好久,发现还没有人和我一样。我也是看着星星出道的,但不同的是,我最开始是她的黑粉来着。   一开始关注《造星运动》,我觉得综艺取这个名字有些哗众取宠了。抱着这种先入为主的心态,我觉得在节目里的星星太厉害了,高情商什么的都好像只是个人设,一个小女孩能做到这种地步肯定是因为节目组给了她台本。   我一路关注她一路黑她,到后来有一天,突然和闺蜜感慨,星星越长越好看了,她的画技比我们这两个专业生还要出色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我早就粉上了这个一直被我黑的女孩子。最开始我抱着极大的恶意去揣测她的表现,后来却在她越来越优秀的表现中溃不成军,献上我的偏爱   ……   298l:最理想化的偶像,最理想化的国民闺女,最理想化的朋友……   299l:就说个厉害些的,现在当红偶像中,十个人里八个人的女神是衡玉。国民偶像夏清辉不就一直在采访里说自己是衡玉一辈子的脑残粉吗。   300l:我出生得晚,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拍完了代表作之一的《舞鞋》。当时和母上大人一起看她的成人礼演唱会直播,在直播最后,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将这些年为她付出过很多的粉丝id都念了一遍,那一瞬间我就发现,这个明星太值得我倾尽所有热情去喜爱了。   ……   1000l:她是一个时代,在她的光芒之下,再无众星璀璨。 第240章 误佛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个故事名为【误佛】,但并非一个攻略向的故事,我们的目标依旧是星辰大海   无定宗, 后山秘境。   湖心, 雾气缭绕,莲花平台矗立于湖心, 远远望去竟分不出真与幻。   透过缭绕的雾气, 站在湖边的人隐隐约约能看到平台上盘腿坐着一个气质出尘的和尚。   双手合十, 眼睛紧闭, 眉心平和慈悲,五官柔和,眉间的朱砂在他出尘的气质之下都显得平和, 衬得他恍若神仙中人。   他的嘴唇微动, 有诵经声在天地间响起,湖里游着的鱼类全都往他身边游来,秩序井然,霸占好一个位置后就一动不动, 仿佛正在认真听他的诵经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鱼群中间突然隐隐出现骚动。   顺着引起骚动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条金色的鱼身上的金色光芒越发耀眼。   和尚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番异样, 诵经声逐渐加快,那条鱼身上的金光越发浓厚,渐渐地, 金光化为一道拱门, 诵经声在鱼的身上加持形成护甲。那条鱼用力一跃,努力往拱门上跳去,原本的鱼须渐渐变短, 鱼头也发生了变化。   在这条鱼恰好跳入拱门那一刻,整个湖心亮起金光,一道巨龙虚影隐隐约约显现出来。   无定宗后山,盘腿高坐于上首的掌座缓缓睁开眼睛,抬手掐指一算,对着下首同样睁开眼的另外几个无定宗长老说道:“渡鱼跃龙门,了悟已经破洞虚境,迈入洞玄之境。”   突然,掌座眉心一蹙,再度掐指算起来。   “掌教,发生了何事?”眼见掌座神情越发凝重,手指不断掐成诀算着什么,底下一位长老出声问道。   “佛子破境入洞玄后皆要历一番劫难,贫僧未料到了悟的劫难竟会是情劫。”掌座睁开眼,双手合十,轻声叹道。   湖心莲花座之上,闭目感悟生之道许久的了悟缓缓睁开眼睛,似乎是听到了掌座的话,了悟又缓缓把眼睛合上。   “我佛慈悲。”他拨弄着念珠,脸上一派慈悲。   与此同时,合欢宗内门,一处洞府内。   衡玉正在接受原身的记忆。   她这一次来到了异世大陆,这里主修的天地元气乃玄气,前四个境界分别为初境、洞念、洞虚、洞玄境。   这片大陆名为凤舞大陆,宗门势力为正道八大门派,邪道五大门派,正邪之间互相敌对,偶尔又有合作,关系颇为复杂,只看利益是否一致。   原身所处的门派正是邪教五大门派之一的合欢宗。   这个门派所修的功法种类,从门派名字就大概能猜出来了,主修的是双修类的功法。而合欢宗的功法诡异之处在于所修习功法之人的进阶契机,必须靠夺取他人的倾慕值才能办到。   这么做的好处在于合欢宗门人进阶遇到的瓶颈会小一些,坏处在于若是夺不到倾慕值,等级寸进也会相应地变难。   而且倾慕值还等同于门派贡献值,可以用来在门派内兑换物资功法。如果是勾引到正派弟子动心,倾慕值更是可以翻倍,地位高的正派弟子提供的倾慕值更加高。   原身的身份是合欢宗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内门十大少主之一,如今处于洞虚巅峰,因为原身姓洛,因而被门派中人尊称一声“洛主”。   接受完原身的记忆,衡玉睁开眼,翻手将自己腰间挂着的玉牌取下,放到眼前观察。   玉牌很普通,四四方方,握在手里刚刚好。在玉牌周围刻着许多精致诡秘的纹路,衡玉将玉牌翻到背面,就看到背面中间的地方刻着一个六角星芒的阵法。   体内的玄力被衡玉催动涌入阵法内,原本平凡无奇的玉牌逐渐发出温和的光芒。衡玉再翻到正面,只见原本没有任何图案的玉牌之上缓缓浮现出几个数字来。   1412。   这是她现在所拥有的倾慕值。   “这个世界倒是有些奇妙的东西。”   她有些好奇玉牌是如何能探知他人对自己的倾慕值的,这倾慕值与佛门的信仰值有些相通之处,想必当初创立合欢宗的祖师定然是个绝代之人。   无论实力,还是容貌。   衡玉晃了晃玉牌,又将玉牌戴回到腰间,从床榻上站起来,环视一眼满是素雅装饰的洞府,用玄力幻化出一道水镜来。   记忆中的原身因为修炼功法的原因,气质清冷,眉间却时常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妩媚。但现在因为壳子里换了一个人,原本眉间的妩媚彻底不见,只剩下圣洁与清冷。   原身身上的衣服很有合欢宗风采,缥缈轻柔,勉强把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虽则好看,却和衡玉的审美不大相符。衡玉在储物戒指里挑选一番,取出最素雅的一条长裙换上。   【零,你要叛出师门吗?】系统兴致勃勃问道。   听到系统的话,衡玉挑眉,“我为何要叛出师门?”   她现在才洞虚后境,这个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的一批,但在整个合欢宗根本不够看。师门可不是这么好叛出去的,而且在合欢宗不是很有趣吗。   【这可是合欢宗啊!修炼双修功法的地方啊!】系统激动道。   “那又如何?我修炼的功法乃玄心诀,不需要与人双修同样能够进阶。”衡玉懒洋洋问道,难得有些没跟上系统的思路。   【可你进阶是需要倾慕值的吧,难道这个世界你要走攻略路线!?】系统还在一惊一乍。   衡玉扬眉笑了笑,又重新盘腿坐回到床上,调用起身上的玄力陷入修炼。   系统得不到答案,挠心挠肺好奇得紧,却不敢打扰入定的衡玉。   入定四天,衡玉逐渐熟悉了玄力的运用,这才把洞府外的结界撤掉。   “玉儿。”结界刚撤掉,她的师父、合欢宗大长老游云的传音就在耳边响起,“你来梧落院寻我。”   “是,师父。”衡玉俯身行了一礼,将搁在石桌上的长剑握在手里,动用身法往游云居住的梧落院赶去。   游云的院子里虽名为梧落院,但院子里摘种的却是木棉树。正值花季,木棉盛开如火,石桌摆在木棉林间,游云一袭红衣坐在石凳上,恍若融入这片天地之间。   他听到身后脚踩落叶响起的簌簌声,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这才笑道:“这一次闭关,你还是没能迈入洞玄境界。”   原身此次闭关半载,正是为了破洞虚巅峰迈入洞玄境界,但很可惜的是她看到了门槛,却迟迟没能迈出最后一步。   “是,在门前徘徊,却一直窥不见路。”衡玉向游云行了一礼,这才在游云对面落座。   “你的倾慕值太低了,为师当年在你这个境界,倾慕值早已过了十万。如今的内门十大少主里,也只有你的倾慕值低于一万,连很多外门弟子都不如。”游云把手边的茶杯搁下,冲衡玉摇摇头。   衡玉这具身体只有十九岁,自入合欢宗以来就一直在宗门内修炼,她的修为进展极快,但因为一直没有攻略过其他人,所以倾慕值很少。现在的一千多倾慕者还是门派内一些弟子对她的崇拜爱慕所贡献的。   是的,崇拜也可以转化为倾慕值,但崇拜这种情绪太过缥缈,不如情爱浓烈,几百人的崇拜贡献的倾慕值还不如一人的爱慕贡献得多,因此合欢宗弟子都不会费心从崇拜入手,基本都走的攻略路线。   对于游云的话,衡玉只能应是。   游云摇摇头,目光落在衡玉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眉心微动,“看来这半年里你倒也有所收获,修炼玄冰诀之人,眉间是没有媚意流露的,以前你总走了弯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过若是想要踏入洞玄境,你还需要提高倾慕值才是。”游云想了想,“一月后内门弟子就要开始执行强制性的内门任务,以你的实力等级,领取到的内门任务至少为a级,这也许会是一个很好的晋级契机。”   内门任务吗?   她也有些好奇自己会接到怎样的内门任务。   从游云那里离开,衡玉去了练剑台练剑。   合欢宗内处处摘种着有助兴作用的合欢花,练剑台周边满是盛放的合欢花,练剑的内门弟子中不少人边练剑边眉目传情。   衡玉练了一遍玄冰诀,再没了练剑的心思,寻了一株高大的木棉树,动用身法往树干上飞去,坐在树干上晃着腿看下方的同门眉目调情。   “合欢宗真是个热情开放的宗门。”衡玉摸着下巴,十分正经地对系统点评道。   一个被正道门派认为是淫乱的邪教,在衡玉看来却是热情开放。   互相都想通过双修的方式晋级,你情我愿罢了。   系统默默擦汗,不予评价。   在一人一统闲聊的时候,已经有男女看对了眼,从练剑台离开,不知飞往了何处。   衡玉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位同门练着缠绵的剑法,又向系统感慨,“这剑法,和所谓的情意绵绵剑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洛主倒是好兴致。”在衡玉兴致勃勃看戏时,下方突然传来一道调侃的声音。衡玉低头瞥了一眼,淡淡点头,“原来是迟主。”   站在树下的男子眉目卓绝,气质清冷孤高,恍若月中霜华落下,任谁都无法想到这样一位圣洁至极恍若光明代言人的男子,竟会是合欢宗掌教座下亲传弟子,内门十大少主之一的迟。   迟显然习惯了衡玉的态度,他身形一动,就坐到了衡玉旁边,只需抬一抬左手,就能将衡玉揽入怀中。   合欢宗掌教弟子,可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圣洁。他是如今内门弟子中,唯一一位倾慕值破十万之人,这个数值连很多长老都没达到。   迟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听闻洛主闭关破洞玄境界失败了。”   衡玉无所谓道:“的确如此。”   “那实在可惜了,洛主天赋出众,没想到还是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我对玄冰诀也有些自己的见解,这个功法虽然前期进展快速,但后期对倾慕值的依赖倒是有些高。洛主也该对倾慕值多上些心才是。”   说着说着,迟搭在树干上的左手就往后挪去。   突然,衡玉将右手握着的长剑一抬,恰好格挡住迟的手。   “破境罢了,此事实在不需迟主为我担忧。”   迟从容一笑,收回手,恍若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洛主够自信。”   “既然迟主担忧我的境界,我也要提醒迟主一句,倾慕值能让破镜变得简单一些,但迟主为何还未能进入洞玄境?”   “捷径虽好,迟主的根基也该打好才是,莫要只顾着双修。十万倾慕值,不还是与我这一千倾慕值的人一样未破洞虚巅峰入洞玄吗?”衡玉用剑尖点了点迟的手臂,丢下一句嘲讽,身形一动,人已经从树干上跳了下去。   紧闭在剑鞘里的剑飞出,带着衡玉御剑离开练剑台。 第241章 误佛   内门任务发布期将近, 近些日子闭关的内门弟子纷纷出关, 外出的内门弟子能赶回来的也都纷纷赶了回来。   衡玉没有再陷入闭关,而是在好好思考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   这个世界纳入体内的是玄气, 但在衡玉看来, 万物皆可相通。   在修真世界里她曾经修炼过灵气, 并且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 灵气在体内的运转早已深深记住。   一个人体内的经脉是固定的,衡玉夜间入定就一直在尝试着一些比较特殊的玄气运转方法,慢慢地也摸出了一些门道。   这些天, 衡玉白日都会去练剑台修炼剑法。   原身以前虽用剑, 剑法却不精妙,只是用剑来当武器,但对衡玉来说,剑这武器她玩了那么多世, 早已融会贯通。   精妙的剑法,诡异而缥缈, 配合玄气, 更是杀伤力惊人。   比如现在。   衡玉长剑凌厉,步步逼去,明明是同样的境界, 迟却觉得那剑光袭来时几乎化作无形, 他根本辨清不了方向。   剑招舞毕,衡玉长剑一挑,将迟手中的长剑挑飞。   “迟主承让。”   迟偏头瞥了眼断成两截的长剑, 眸光闪了闪。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来平静的模样。   他抽出折扇摇了摇,眸光含笑,“半载未切磋,洛主的剑术竟变得如此玄妙。”   衡玉含笑,正要开口,突然她察觉到自己耳边有极轻极轻的破空声响起,衡玉手腕一动,长剑直接飞出剑鞘,挡在她的左身侧。   “嗤啦”一声异响,短剑被长剑阻挡,倒在了地上。   衡玉俯身,将短剑捡起来把玩,“这是哪位师妹的武器?暗中伤人,但水平不如人被发现,这可就不太好了。”   手腕一转,玄力加持,衡玉手中的短剑暴射而出,直直往她右手边一位长相娇俏柔和的女子袭去。   “啊!”   女子尖叫着催动玄力来挡,但两人境界差距极大,玄力化成的屏障被划破,短剑从女子左颊划过,留下淡淡的血痕。   “迟主,若有机会下次你我二人再切磋一番,只是对于这些爱慕你的女子,迟主也该管管才是,不然旁人还以为迟主输不起。”   衡玉抬手别了别鬓角碎发,对着迟勾唇一笑。   清冷孤高的美人突然一笑,连流连花丛惯了的迟一瞬间都被惊艳了。   “迟自然输得起,只是人心多变,洛主还是莫要把被偷袭之事怪罪到迟身上为好,迟与这位师妹并不熟。”迟笑得温雅柔和,话语却薄凉。   脸上被划伤的女子一怔,泫然欲泣,目光落在迟身上,仓惶倒退两步。   合欢宗内,只有薄情之人才是赢家。   认不清这番道理之人,并不适合在合欢宗内生存。   衡玉将长剑收入剑鞘,颇觉无趣,干脆转身离开。   “洛主稍等,我那里有上好的道茶,可与洛主一品。”迟从容跟在衡玉身后。   “迟主是把我当做猎物了吗?”衡玉驻步,瞥了迟一眼。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迟唇角微抿,眼神专注而热烈地注视着衡玉,恍若眼前之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浓烈爱着的女子。   两人边聊边御剑往大长老所在的洞府方向飞去,到了衡玉的洞府上空,衡玉手一挥,结界破开,她一步踏出进了洞府,迟刚要随后进入,却被迅速闭合的结界阻隔在外面。   “内门任务在即,我还要修炼,今日就不招待迟主了。”衡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迟唇角的几分笑意彻底凝滞。   半月后,无数道光束自藏经阁而起,飞往内院各处洞府。   衡玉正盘腿坐在床上修炼,洞府外的结界突然一阵颤动。   衡玉抬手,手腕戴着的铃铛手链摇动,“叮铃”声响起,一个纸鹤破结界而入,落到衡玉手里。   “内门任务将开始分配,请内门弟子前往藏经阁前领取任务。”一道虚幻的声音传入衡玉耳里,不辨男女。   合欢宗内门弟子每十年都需要强制完成一次内门任务,完成内门任务的弟子方才能继续留在内门,否则就需要接受一些额外的惩罚。   内门任务由镇守在藏经阁的器魂自主分配。   器魂乃是合欢宗第一任宗主耗尽诸多珍稀宝物炼制而成,乃合欢宗圣物之一,伴随着合欢宗历经数万载风云诡变至今。开启一次器魂所耗甚巨,所以器魂经常陷入沉睡,只有在合欢宗遇到较大的危难以及每十年内门弟子任务分配时器魂才会被唤醒。   衡玉翻手,手中的纸鹤化为流光消散,她人几步走出,结界破开又合上,再看时,衡玉已经御剑往藏经阁方向飞去。   合欢宗各峰都有流光在天际出现,衡玉飞到藏经阁千级台阶之下,因器魂苏醒,她没有再御剑往上飞去,而是打算一步步踏着台阶走上藏经阁。   在她的前方,已经有许多样貌出众的男子、女子踏上台阶往藏经阁上方走去。   “洛主。”台阶下方的平台上站着好几人,瞥见御剑而来的衡玉,纷纷冲她行了一礼。   原身本就是个性格冷清之人,在修炼完玄冰诀后,气质更是变得拒人如千里之外,衡玉维持着原身的人设,淡淡回了一礼。   “洛主先请。”一位长相娇俏的女子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衡玉先行。   衡玉点头,抬步走去。等她到能容纳近万人的藏经阁前方空地时,上面已经站了许多姿色出众的内门弟子,或是站在一起交头接耳,或是孤身站在一旁。   藏经阁最前方,一道虚幻的身影悬浮在上空,那道虚幻身影下方,合欢宗内门几位长老站在下首,偶尔瞥向那道虚幻身影的眼神中也都带着敬畏。   那道虚影正是守护合欢宗万载光阴的器魂。   衡玉的目光在器魂身上一划而过,一瞬间竟然觉得眼睛有些刺疼,只觉得对方的身形并不高大,却像是一座山一般矗立在那里。   实力还是差距太大了。   衡玉将打量的目光收回来,挑了一处少人的空地,盘腿席地而坐静静等待。   大概又过去了一刻钟,一个俊秀雅致若清风明月的男子摇着折扇来到藏经阁前,正是迟。   迟踏上平台那一刻,周围娇俏的女声一瞬间变得极轻,许多道充满爱慕的目光向迟撇来。   迟恍若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彩涟涟的目光,左右打量一圈,便看到了正懒懒盘腿坐在地上擦拭手中长剑的衡玉。   “洛主当真潇洒。”迟将折扇合上,用扇身敲着左手虎口,缓缓走到衡玉面前。   衡玉颔首,没有说话。   迟倒也不在意,他挑了衡玉对面的地方盘腿坐下,右手撑在大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目光专注望着衡玉擦拭长剑的动作。   【太套路了吧】系统嗷嗷叫道,【难怪这狗男人倾慕值能破十万,长得一副欺骗性的好皮囊,又懂得缠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其他仙子沉迷修炼,哪里抵得过他这架势】   衡玉擦拭着长剑的手微顿,手腕一转,剑尖往前递去,恰好停在迟的下巴前方。   【零?】系统有些懵。   迟倒是从容,他头歪了歪,有些疑惑地盯着衡玉,眼神宠溺柔和,对她的突然举动十分包容。   衡玉长剑再送,特意被玄气包裹着的剑尖少了锐利,将迟的下巴挑起。   “眼睛很漂亮。”衡玉夸了一声。   她的剑尖缓缓下移,停在迟半拢不拢的衣襟上。剑尖一动,迟的大半胸膛便露了出来。   圣洁温雅的脸庞,裸露的大片肌肤,莫名带出几分靡丽的美感。   周围的内门弟子都被吸引了目光,一些人甚至屏住呼吸,想要看看两人的发展。   “身材也很好。”衡玉微微弯起唇角,笑得若蜻蜓掠过水面,眨眼即逝。   收剑,入鞘,起身。   有些呆愣在原地的迟眨巴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现了什么。   他刚刚,是被自己想要攻略的对象反调戏了吗?   清冷孤高的仙子,原来也会这么调戏人吗?   “看到了吗?这才叫套路。”衡玉理了理披散的长发,对系统说道。   衡玉另外寻了一处空地走过去,她刚刚坐下,就听到有一个人出声调侃她,“哟,洛主不得了啊,竟然反撩了迟主一把。”   一位长相妩媚、身材高挑火爆的红衣女子懒懒倚在巨石上,衣着暴露,轻纱披在身上,雪白肌肤若隐若现。   又是一个熟人,执法长老的亲传弟子,被称为“媚主”的舞媚。   衡玉点头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说什么。   舞媚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就换了个话题,“洛主可知道今年的内门任务难度估计要比以往难上许多。”   “我师父告知我,无定宗佛子了悟已经进入洞玄境,我听闻他要渡的劫难是情劫。”舞媚压低声音,说完之后她捂着嘴娇笑起来,“想想那克己禁欲、孤高向佛的佛子终有一日动情,欲火焚身的模样,洛主难道不激动吗。我还真是希望这个任务能落到我手里啊。”   舞媚抿了抿唇,眼中流露出几分难掩的热烈与兴奋。   无定宗每千年会挑选四位佛子,这四位佛子乃无定宗天下行走,代替佛门在天下传道。   而且无定宗每一任掌教都是从佛子中挑选出来,了悟则是四位佛子中佛法最精通者,也是无定宗下一任掌教呼声最高的人选。   若是代表无定宗在天下传道的佛子动了情,失了佛道,这事一传出去,整个凤舞大陆都会陷入震惊吧。   而能让佛子动情的合欢宗妖女,也必将因此而名扬凤舞大陆。   合欢宗竟然敢玩这么大?连修佛的佛子都赶勾引吗?   但转念一想,衡玉便压下了泛起的几分惊讶,淡淡道:“断人大道如毁人根基,媚主若是想走这样的攻略路线,怕是无定宗不会轻易放过你。”   舞媚偏头娇笑,不以为意问道:“那我倒是有些好奇,若是洛主接受了这项任务,洛主会怎么攻略那位佛子?”   “我会成全他的佛道。”   舞媚摆正神色,问道:“若是动情,便会心有执念。心有痴念,何以立地成佛?”   既然成全了对方的佛道,那不就等同于自动放弃了这个任务吗?   衡玉反问:“心无痴念,何以传道解惑?”   慈悲普渡,本也算是一种执念吧,只不过这番执念是对他人而非自己。   “合欢宗乃邪教,我们这些正道眼中的妖女为何要去成全一个和尚的佛道呢?”舞媚笑得花枝乱颤。   “既然如此,那我倒想要祝洛主能接到这个任务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骄傲高高在上的洛主,是如何第一次出手攻略然后惨败而归接受惩罚了。”   舞媚捂嘴娇笑一番,翩然而去,原地只留下一阵奢靡甜腻的香味。 第242章 误佛   衡玉目送舞媚离开, 盘腿坐下调息等待。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一阵铃铛声突然在这片天地间响起, 执法长老的声音在玄力的加持下在这片天地间扩散开来,“所有内门弟子请入藏经阁领取你们的任务牌。”   这具身体现在才十九岁, 还未领取过任何一次内门任务, 衡玉便不急着进去, 依旧靠在巨石上等着其他人走入藏经阁。   在执法长老话音落下后, 已经有几位内门弟子按捺不住走入藏经阁内,大概过了不到半刻钟,一名女子最先走出来。   【乔嫣然, 洞念后境, 内门任务:攻略缥缈宗任意一位内门弟子,时限一年,d级任务】   这一行字浮现在藏经阁上空,十个吐纳之后缓缓消散。   又有一名长相俊秀的男子从藏经阁内走出来。   【萧云, 洞虚初境,内门任务:攻略剑宗内门弟子何柔柔, 时限一年, c级任务】   衡玉看了两个任务,算是知道合欢宗为什么会被列为邪教了。   就冲着强制性的内门任务基本都是去攻略正道内门弟子,这样的门派不被列为邪教才奇怪吧。   观察片刻, 内门中实力偏高的一些人方才动身往藏经阁内走去。   衡玉稍微落后几步才动身往藏经阁走去。   她刚走到藏经阁台阶下方, 迟刚好从藏经阁内走出来,他依旧是那副圣洁温雅的模样,唇角含笑与衡玉点头示意。   【迟, 洞虚后境,内门任务:攻略缥缈宗圣女路芙,时限两年,s级任务】   合欢宗建宗万年来,s级任务不过只出现过十几次。   衡玉瞥了一眼,眉梢微扬。   缥缈宗圣女主修太上洞玄诀,这个功法一旦大成,修炼者必会绝情断爱。若是功法还未大成便先动情,也许会出现道心不稳的情况。   “竟是s级任务,不愧是迟主。”   “迟主可是达到十万倾慕值成就的人,等迟主踏入洞玄境界,应该就能脱离弟子身份晋升为长老了吧。”   “洛主的倾慕值还没你我高,但你敢轻视洛主吗?”   身后传来一些内门弟子窃窃私语声。   迟显然对自己的任务内容了然于心,他的目光清冷温和,与衡玉对望一眼,“洛主资质出众,迟倒是有些好奇洛主的任务会是什么等级。”   衡玉颔首轻笑,“我本人也有些好奇。”与迟擦肩而去,踏入藏经阁内。   一步迈出,眼前瞬间变暗,随后又缓缓变亮起来。   器魂的分神出现在虚空上空,虚空之中有一股沧桑而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器魂的身形被黑雾缭绕,衡玉看不清它的长相,只能察觉到它那无悲无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洛衡玉,洞虚后境,内门任务:攻略无定宗佛子了悟,令其动情,破其佛法金身。”器魂悠远而沧桑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时限两年,ss级任务。”   攻略佛子……吗?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个任务,而且这个任务还落到了她身上。   衡玉对着器魂分神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时,虚空已经破开,器魂分神已经消失在她眼前。   衡玉转身,一步迈出藏经阁,同时,藏经阁上方出现一行字迹,介绍起衡玉的内门任务来。   轰。   藏经阁平台上,数千内门弟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内门几位少主的任务是内门众人、包括几位长老都一直关注着的,现在一看,不仅s级任务出现了,竟连万年难遇的ss级任务也出现了。   而且攻略的人还是无定宗的佛子。   念及此,不少内门弟子的目光都落到衡玉身上,就连下方站着的几位长老都因为万年难遇的ss级任务而向衡玉投来关注的目光。   “那是洛主吧,据我所知洛主的倾慕值极低,应当没有尝试攻略过男子才对。”   “是啊,没想到现在第一个任务就这么棘手。ss级任务,这在合欢宗建宗以来应该只出现过三次吧。”   “不过还真刺激,高高在上的佛子若是动了情,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看了无定宗的笑话?”   “这个任务感觉还是媚主更加合适啊,禁欲的佛子和妩媚的妖女,配在一起感觉更加刺激。”   “你凡间话本看多了吧,难道那位高高在上的佛子还想普渡了我们合欢宗的妖女不成?”   男子的议论声、女子的娇笑声在四周响起。   【舞媚,洞虚后境,内门任务:攻略音宗掌教弟子余夏,时限一年,a级任务】   舞媚正好在衡玉后面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衡玉的任务还没有消失,舞媚抬头刚好瞥到,她抿了抿唇,上前两步走到衡玉身边,“没想到这个任务还真落到洛主身上了。”   “那就可以让媚主拭目以待了。”衡玉说道。她对着台阶下首站着的几位长老行了一礼,直接迈步离开。   舞媚瞥了眼衡玉从容离去的背影,再看看上首自己的任务,有些愤愤地跺了跺脚,对着自己的师父、合欢宗执法长老撒娇道:“师父,我竟才接到了a级任务。”   执法长老有些无奈,但也理解自家弟子的好胜心理,本来她与迟、衡玉两人在合欢宗的地位等同,现在在内门任务上却被压了一头,这就好像她不如衡玉二人一样。   “你已经准备妥当,那就早些离开合欢宗,成为内门最早完成任务归来合欢宗之人。”依照自家弟子好胜的心理,执法长老说道。   果然,执法长老这么一提,舞媚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好转,她撩了撩长发,对执法长老行礼,“师父所言甚是,那徒儿便先行告退了。”   另一边,在自己洞府里悠闲喝茶的游云也得知了衡玉接到的任务。   他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惊愕,上上下下打量衡玉几眼,“玉儿,你是需要为师传授你几个媚功心法,还是需要为师利用职权,帮你把任务失败后的惩罚难度调低一些。”   衡玉就坐在游云对面,听到他的话顿觉无语,干脆低下头喝茶不回应。   游云想了想,又自己推翻了刚刚的话,“修佛道的人心中拥有信仰,最不易受媚功影响。若是其他正道门派冠冕堂皇的弟子还好,修佛的佛子怕是难办了。”   “而且不是师父打击你,你估计没什么勾引男人的经验。你我师徒十余载,你怎么就没从为师身上学到些技巧呢。”游云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摸着下巴感慨道。   也是,合欢宗的首席大长老,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实力服众,估计在攻略正道门派那些仙子时也是非常给力的。   “玉儿,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眼见自己嘀咕半天,衡玉一直在低头饮茶,游云扬眉望向她。   被美人师父凉凉瞥了一眼,衡玉这才把茶杯放下,诚恳道:“有点想法。”   “什么想法。”   “佛渡众生,无论正邪佛子应当都会愿意普渡的是吧。”   游云颔首。   无定宗的确如此,合欢宗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内门弟子接到任务去勾引无定宗弟子的,有勾引成功的,也有反而被普渡叛离合欢宗的。   “你想让佛子普渡你,从而增进两人的交流机会吗?这倒是行得通。”游云对衡玉的攻略思路表示认可,“第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掌握他的行踪,然后跟紧他。”   嗯,没毛病,对待这种禁欲的佛修,就是要好好贴身跟着。   结果衡玉说了这么一句就消声了。游云没等到下文,抬头追问道:“然后呢?”   衡玉低头做沉思状,半晌,抬头望向游云,诚恳而又认真道:“然后见机行事。” 第243章 误佛   忽悠师父的后果就是, 原本在认认真真为徒弟出主意的游云直接一挥袖就把衡玉赶出了院子, 并且勒令她三日内必须离开合欢宗前去执行任务。   行吧,衡玉表示自己无所谓, 在第二天强行从游云那里坑来一堆护身法宝和稀有材料之后, 就潇潇洒洒离开了合欢宗。   合欢宗依山而建, 风景秀美至极, 若是有凡人误入,兴许会以为是寻觅到了桃源。   而且因为合欢宗修炼的乃双修功法,并非那些会随意残害他人的邪功功法, 在合欢宗势力范围内有不少城镇, 合欢宗山脚下就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镇子。   衡玉从合欢宗走下来,第一个目的地就是山脚下这个小镇子。   她去买了几套款式简单的成衣,当然,黑色斗篷等掩护身份的衣服也绝对是少不了的。   离开小镇子后, 衡玉将玄力注入到从游云那里坑来的飞毯,盘腿坐在上面吃着糖葫芦, 顺便控制着飞毯往东北方向飞去。   【零, 我们要去哪里?】系统好奇问道。   “了悟刚踏入洞玄境界,短时间内绝不会再闭关。他身为佛子,经常要在各国间游走传道, 我们先去无定宗势力范围内寻他。”   把糖葫芦吃完, 衡玉用手帕洗了洗手,便将已经被她扔进储物空间里的玉牌拿出来。   玄力注入,倾慕值便浮现在玉牌上。   2321。   比起前段时间要涨了将近一千倾慕值。   衡玉摸摸下巴, 猜想这应该和自己这段时间在合欢宗内大出风头有关系。   这段时间她在练剑台击败迟,又接到了极为罕见的内门任务,存在感刷得还是比较高的,比以前只闻其名不知其人好多了。   倾慕强者,这个道理在玄幻世界被贯彻得更为彻底。   衡玉把玩一番玉牌,将玄力撤回来,玉牌上的光芒收敛,倾慕值消失。她再注入玄力,倾慕值又浮现出来。   “系统,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玄幻世界很有意思。”   【你指的是哪方面】   “我这段时间把凤舞大陆的大陆简史翻看了一遍。我发现在合欢宗建宗之前,这个世界是没有字母体系的,但在合欢宗之后,abcds这些字母就经常被用来划分等级,尤其是在合欢宗内。”   系统有些明白衡玉的意思了,【你是觉得合欢宗祖师是个穿越者。】   “是的。”衡玉垂下眼。   以她被流放的身份,原本是绝对不会来到这种有逆乱者的世界的,但现在却经常来到这些世界。看来时空管理局是越来越乱了,乱到对很多小世界的监控都失了力度。   还真是有意思,只可惜自己是没办法欣赏那些高层的狼狈模样了。   时空管理局发生的事情源于她当初计划失败后留下的一个后招,在这些世界穿梭那么久,衡玉早就把自己对时空管理局的几分不满彻底遗忘了,但偶尔遇到逆乱者时,她还是会想起来。   闭眼把时空管理局的事情抛到脑后,衡玉换了个话题,“你不觉得我手中的玉牌也很有意思吗。”   系统懵逼脸。   衡玉笑了笑,把玉牌上下抛起接住,“人心这么复杂,这块玉牌却能将人心的情感转化成为一个具体的数值记录下来。这个东西完全不像玄幻世界的产物,而更像是科技世界的文明。”   “时空管理局攻略部,那里的任务者所配备的系统有一个基础功能,就是自动检测被攻略者对任务者的好感度。好感度的概念和倾慕值的概念不是很像吗。”   被衡玉这么一分析,系统发现还真是如此。   “所以……”衡玉下了总结,询问系统,“在玄幻世界玩科技发明,并且用这些黑科技为我收割倾慕值,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棒。”   【???科技发明???我们不是要走星辰大海路线吗】   衡玉扬眉,“这还不够星辰大海吗,你想想,凤舞大陆亿万生灵,其中有修炼天赋的不过千万,能破初境的人不过百万,层层淘汰下去,站在巅峰的人能有多少。在各种境界中,要想神识传音至少要达到洞玄境,然而我制造出一个类似手机的东西就能做到了,这够厉害吧。”   系统沉默,它总觉得某些地方非常奇怪,科技进步和玄幻世界完全不搭好吧。   它想了半天,这才灵光一闪问道:【零,你现在有设计思路了吗?】   “没有。”她这段时间根本没时间研究,“但只要这个世界的体系允许黑科技的存在,那我就有信心把它研究出来。虽然过去了那么久,但你也不要忘了我的本行。”   她虽不是时空管理局创建的元老,但时空管理局当初能发展成为庞然大物,她的贡献是任何人都不能磨灭的。   衡玉翻手将玉牌收好,继续操控着飞毯往东北方向飞去。   “洛主。”突然,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从衡玉后方传过来。   话音刚刚落下,迟就已经御着长剑飞到了衡玉旁边。   他瞥了眼衡玉的飞毯,温雅笑道:“缥缈宗与无定宗都在大陆东北之地,我与洛主有一段路程重叠,又恰巧碰上了,不如便结伴而行,也算有个照应。洛主以为如何。”   衡玉没说话,迟就当她默认了,收了长剑便坐上飞毯。   “原本还想传讯让洛主等我,没想到洛主第二日就从合欢宗离开了。”迟寻着话题。   衡玉对迟并没有恶感,说实话,在合欢宗待了一个月时间,衡玉本人是非常喜欢合欢宗氛围的,不然她也不能每天都在合欢宗各处闲逛。   合欢宗虽被外人称为邪教,但他们的双修功法是对两人都有益处,绝非是采阴补阳一类的邪术。看对了眼就在一起春风一度,不看对眼就重新寻觅猎物,并非世俗观念的好人,但绝对坏得够潇洒。   “迟主想好怎么攻略缥缈宗圣女了吗?”衡玉没有回应上面的话题,转而另起了一个话题。   “缥缈宗圣女修炼的功法,最高境界会绝情断爱,但动情也不算什么,洛主无需挂念我。”迟摇着折扇,衡玉随口一问到他嘴里就变成了“挂念”。   “倒是洛主那里不太好办,无定宗之人心有信仰,最难受美人计的困扰,绝不像我一般,洛主冲我一笑我便愿为美人赴汤蹈火。”   随口几句话都在调情,衡玉不得不感慨迟在这方面的天赋。   “看来迟主的确无需担忧,至于我这里也不必迟主挂念了。”   衡玉没接他的话茬,迟也无所谓,他唇角含笑,像极了一位翩翩而来的神仙中人,“合欢宗在西边,以飞毯的速度赶往无定宗大概要一个月时间,路途遥远,不如……”   “路途遥远,不如迟主回答我一些事情可好。”衡玉夺了对方的折扇,将折扇“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半掩着脸,对着对面的迟扬眉勾唇。   迟一怔。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他在撩对方,对方无动于衷。而冰山美人突然勾唇一笑,他却有种心中一颤的感觉。   这样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有些危险啊。   缓了缓迟才反应过来,他也没伸手抢回折扇,而是问道:“不知洛主想要问什么。”   “听闻迟主曾经把关过门派玉牌的制作过程,我想知道玉牌所用的材料有什么。”   这个问题虽机密,但对方是游云的亲传弟子,内门十大弟子之一,告知对方也无妨。   迟回想一番,答道:“玄机石,游铁水,机锦石……”   迟一口气道出了十二种材料,在这些材料中,类似玄机石这种材料虽然珍贵,但还算常见,倒是机锦石这种奇宝有些难得。   衡玉上下打量迟一眼,目光在他手上戴着的储物戒指上游离,“这十二种材料里,我只有十种,机锦石、玄水珍贵了些,我并没有常备着。”   迟:“……”   他素来七巧玲珑心,想要说自己并没有察觉出来衡玉的目的都不行。   沉吟几秒,迟还是决定大方一些,“虽不知洛主有何打算,但洛主既然已经询问,我对洛主自然要大方些的。”果断从储物戒指里取了大半机锦石和玄水出来。   衡玉并不占迟便宜,她估算着机锦石和玄水的价值,从储物戒指里寻了一件护身法宝递给迟。   迟接过护身的手环把玩,“这算是洛主赠予我的信物吗?”   “迟主开心就好。”   对方爱自作多情就自作多情吧,脑补是病。   得到了炼制玉牌的材料,衡玉又细细向迟打听起玉牌的炼制过程。   玉牌的炼制过程乃机密,可以回答的迟都回答了。   衡玉也没追问到底,按照迟的描述过程,她心中已经有了些模糊的研究方向。   只要大概方向把握住没有出错,细节方面她完全可以慢慢钻研。   与此同时,无定宗。   了悟彻底巩固洞玄境后,这两天才出了自己的院子。   他刚将院子上空的结界去掉,无定宗掌教的传讯纸鹤就出现在院子里。   “师父。”了悟接到传讯,便赶去参拜殿内拜见掌教。   “了悟,你应当已知晓自己此次要渡的是劫是情劫。”掌教站在佛像前,紧闭双眼,手中念珠不断拨动,他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了悟已知晓。”   “无定宗历任佛子,有渡生死劫者,却几乎没有渡情劫者,你可要入俗世历劫?”   “历劫方能使了悟佛心更加圆满。”   “你佛心坚定,我并不忧虑你动情。那这一次情劫就当做是磨砺吧,你也趁此机会多多历练。”   “弟子会自龙渊国樊城起,一路南下向世人讲述佛经,为我无定宗收拢信仰。”了悟双手合十,眉间的朱砂在缭绕着烟雾的殿内若隐若现。 第244章 误佛   在飞毯上, 迟还想着能和衡玉好好交流一番, 结果衡玉一直在研究十二种材料的性质。   她不断把玄力注入材料之中,试探每种材料的最佳承受能力。她还在尝试着将两三种材料融合起来, 感受材料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迟曾经旁观过玉牌的制作过程, 他一开始觉得衡玉的研究颇为无趣, 等到后面神色却彻底端正起来。   曾经旁观过玉牌炼制过程的迟实在很清楚, 衡玉如今的研制过程逐渐接近了玉牌的研制过程。   “洛主曾经接触过这些吗?”明知道不可能,迟还是忍不住问道。   “自然没有。”手中的材料又再度报废,衡玉望着库存越来越少的材料, 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同时回答迟的问题。   “洛主的研究方向,和玉牌的制作过程十分相近。”迟沉默片刻,还是给出了这个结论。   衡玉并不意外。   她发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和科技时代完全不同, 在这个玄幻世界里,这些用来炼制法宝的材料相融之后竟然能产生微弱的联系。   如果将这样的联系加强并且铺展开, 有没有可能在短距离内, 两个人能进行沟通交流?   只是她手里的材料太少了,有机会还得多去找寻其他材料,从中挑选出更加适合的材料才行。   “如果方便, 洛主可以告知我, 你打算研究什么东西吗?”迟脸上露出笑意,同时手一挥,一小堆珍稀拆料铺开在飞毯上。   衡玉的目光在材料上停留一瞬, “我想要做出一种工具,这种工具能够让持有它的人互相进行远距离聊天,不会受到境界的限制。”   迟瞳孔一缩,远距离传讯只有洞玄境的人才能办到,若是做出这么一个工具,岂不是说连普通弟子都能远距离传讯了。   难得地,迟有些急迫问道:“可有了头绪?”   衡玉抬手,把飞毯上的所有珍稀材料全都收走,“事情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些材料就当做是为迟主解惑的谢礼。”   迟觉得有些好笑,却没像之前一样缠着衡玉聊天,而是静静盘腿坐在旁边看着她研究材料。   时间逐渐过去。   一个月后,衡玉率先到了无定宗势力范围内。   她把飞毯送给迟,当做是这些天从他那里坑来一堆珍稀材料的谢礼,她本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戴了斗篷进了城镇,在茶楼里打听消息。   “小二,我想知道最近有哪位圣僧要在龙渊国内讲解佛经吗?”衡玉把一块下品玄石递到店小二手里,摩挲着粗糙劣质的茶杯杯沿,懒懒问道。   店小二将下品玄石小心收好,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真诚,“仙子是慕名而来龙渊国的吗,那还真是巧了,无定宗佛子了悟圣僧近日出关,过两日就要在樊城开坛讲法。”   “樊城?那是哪座城池?”   “仙子没有听说过也正常,樊城在我国极北之地,那里环境恶劣,与边境其他两个国家更是经常爆发战争,然而佛子慈悲,这才决定将自己开坛讲法的第一个地方定在樊城,同时普渡那些死去的亡灵。”   店小二说到佛子的时候眼睛十分明亮,看得出来他本人是信仰佛教的。   知道能在哪里寻到了悟,衡玉便换了另外一个关心的话题,“我若是想买些炼器材料炼制法宝,该往哪里去寻集市?”   “仙子可去城镇东边集市寻一寻。”   衡玉又打听了一些其他消息,就让店小二先下去了。   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衡玉便离开了茶楼。   买完材料之后,衡玉清点一番自己的物件,才发现她手中的上品玄石已经不多了。   身为游云座下亲传弟子,衡玉的手头从来都很松,游云在她离开合欢宗前还特意给了她一千上品玄石,但大多数材料价格都很昂贵,她就算只是每样只买一些也花了不少钱。   最好的办法还是找人来支持她做研究。   说实话,合欢宗就是最合适的,但她有任务在身,总不能就直接宣布任务失败跑回合欢宗缩着做研究吧。   在龙渊国这段时间,怎么样才能找到人资助她做研究呢。   衡玉御剑往樊城方向飞去,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最佳人选。   龙渊国皇室效忠于无定宗,不知道了悟佛子眼光如何,会不会有兴趣与她合作一番。   樊城。   多战之地。   酒楼前搭建出来的平台上,一身袈裟的青年和尚盘腿坐在上面,轻声讲解佛法。   他的神情温和如水,气质淡然慈悲,声音温润从容,再配上眉间的那抹朱砂,当真像是一位圣佛端坐在那里传道讲法。   佛法高深,被他娓娓道来,深入浅出。   平台周围的百姓全都坐在蒲团上,人数越来越多,蒲团的数量不够了,剩下的人都自发站在后面,不发一言侧耳聆听。   衡玉入城之后,几乎不需要问路,跟着人流就抵达了悟讲解佛法的地方。   她左右环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了悟正对面的那株木棉树上。   木棉花正是花季,开得灼灼如火,与她身上这一身红色衣裙恰好相配。   合欢宗的妖女,出场方式自然应该要与众不同一些才是。   衡玉脚步轻点,便爬上了树,坐在这株数百载生命的木棉树上,裙摆被风卷起,随着木棉一道摇晃。   了悟察觉到远处的动静,抬眸往前方瞥了一眼。   衡玉莞尔,折了一枝木棉搁在鼻尖,轻嗅木棉,同时与了悟对视一眼。   那位女施主,是为他而来。了悟一瞬间在心底得出判断。   就算如此,又如何?   了悟收回目光,心中无波无澜,依旧维持着刚刚的语调述说佛法。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了悟将佛经中一些经典内容讲解完,这才双手合十,轻声询问道:“不知诸位施主对此次讲解可有何疑问,诸位尽可一一提出,贫僧会给诸位施主做一番解答。”   “大师,在你的讲解中说我佛慈悲,但我与家人信奉佛祖那么久,为何我的丈夫与儿子上了战场,依旧没有得到佛祖的保佑平安归来?”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出声问道。   了悟望向她,目光温和。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妇人在他那慈悲而又平和怜悯的眼神注视下,眼泪一点点从眼眶里冒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知生死皆有命,即使是佛祖,也不能庇护信徒生死。信仰我佛,是为心灵得到寄托,有信仰之人在这俗世中才不容易迷失自我。”了悟收回目光,出声解惑道。   在他那空灵又平和的声音中,老妇人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   “圣僧,如何才算是皈依?”衡玉的声音在玄力的加持下传遍有些喧闹的集市。   不少百姓顺着声音来源望向衡玉,对她的出场方式窃窃私语起来。   衡玉目光落在了悟身上,了悟抬眸与她对视,打量她一番,这才回道:“女施主心无信仰,归于自己便算皈依。”   “你如何看出我没有信仰?”衡玉追问。   “女施主眼神中并无敬畏。”   衡玉直接与了悟辩论起来,“那按你的说法,有信仰之人在这俗世中才不容易迷失自己。心无敬畏之人岂不是极容易做出些伤天害理之事?”   “心无敬畏并没有不妥,没有底线之人才容易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了悟体内玄力运转,动用心法将玄力加持在眼睛上,想要看一看衡玉身上的功德金光。   耀目刺眼,金色而温煦的光芒铺满视野。   如此功德……   了悟心中泛起微微讶意,默然片刻他才继续道:“女施主眉目平和,功德之光乃贫僧生平仅见,自然不会轻易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若我想试着皈依佛门,圣僧可能渡我?”   “若女施主有皈依的想法,可以通读一番佛经典故,兴许会有许多意外收获。”   “圣僧不厚道,我是在问圣僧你可能渡我?”衡玉可不打算让了悟偷换概念含糊掉。   了悟垂眸微笑道:“贫僧自入佛门起,便立下宏愿渡天下之人,若女施主心有困惑尽可提出,能解惑的贫僧都会尽力为女施主解惑。”   “地藏王菩萨曾说过,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也因此,他一直没有成佛,始终位列菩萨之位。和尚,你心有执念。”衡玉说完,不给了悟辩驳的机会,直接挥了挥袖子,眨眼间人已经消失。   了悟收回目光,神色依旧平和。   倒是跟随了悟一道出来的师弟了念忍不住蹙起眉来,被了悟淡淡瞥了一眼,匆忙低下头做双手合十状。   了念只有十四岁,如今方才是洞念境界的修为,但他是无定宗掌教的亲传弟子,这一次了悟出来传道,了念也跟了出来在一旁学习。   待佛法讲解结束,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了悟拄着青色的竹杖,与了念一道踏着夕阳返回他们投宿的寺庙。   “师兄,今日那位女施主分明是在强词夺理,你为何还要认真与她论道?”了念不解道。   了悟回想起今日所见那刺目至极的功德金光,垂眸叹道:“了念,佛门弟子传道论法,岂能择人传道?这天下众人,都有可能皈依我佛。”   了悟先是点了一句,这才续道:“下次遇到那位女施主,你可以用法眼去看一看那位女施主的功德金光。”   了念被告诫了一番,连忙应了声是,不敢多言,以至于他没有察觉出了悟话中的奇怪之处。   比如……了悟为何肯定他们下一次还会遇到衡玉。 第245章 误佛   第二次碰面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衡玉换下了那身灼灼的红裙, 穿上一身素色的长裙, 正站在青竹寺门前。   青竹寺乃樊城最大的寺庙,可以在里面借宿, 衡玉多给了些香火之后, 提出借宿的请求, 就很干脆被安排住在了一处环境清幽的厢房里。   青竹寺香火十分鼎盛, 因此在寺庙门外逐渐有很多小贩扛着货物过来卖,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还挺热闹的小集市。   这个季节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集市里有卖小玩意的人, 也有卖插花的小贩。   衡玉掏出碎银子买了两瓶插好的桃花, 将两瓶桃花抱着转身时,恰好瞥见了正拄着拐杖往青竹寺走来的了悟与了念。   她原本要离开的步子微移,便站到了悟与了念必经的路上。   了念没把那个在木棉树上身穿灼灼如火红裙的妖女和如今手捧鲜花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了悟目光瞥过来, 衡玉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大大方方露出微笑。   “小和尚, 这瓶桃花送给你和这个大和尚。”在了念走到衡玉身边即将擦肩过去时, 衡玉伸手将左手捧着的花瓶递了过去。   了念一惊,下意识抬头望向衡玉,这才把人认了出来, 连忙摆手拒绝这个麻烦, “女施主客气了,这桃花开得正艳,还是女施主拿回去欣赏吧。”   “我又不是送给你的, 你拒绝这么快干嘛?”衡玉调侃道。   涉世未深的了念耳朵一红,双手合十讪讪不语。   衡玉便将手里的花瓶换了个方向,递到了悟面前,“了悟师兄,你可以拒绝,但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接受为止。”   按理来说,两人虽不是同门,但都为同辈,衡玉称了悟为“师兄”也是可以的。   了悟没对她的称呼发表任何看法,目光停在花瓶几秒,又移开了目光。   “阿弥陀佛。”他念了声佛号,自然而然抬手接过,就像是在接受一位普通信徒的普通礼物一般。   了悟继续往前走,衡玉干脆顶替了念的位置,走在了悟身边。   了念瞪眼,突然想起了悟的话,连忙催动玄力想要探查衡玉的功德金光。   “啊!”短促的尖叫声在身后响起。   了念抬手捂着自己差点被照瞎的眼睛。那个女施主是谁,怎么可能有人达到如此浓重的功德,怕是要拯救了一个纪元亿万生灵才能得到这样滔天的功德吧。   这么一想着,了念先入为主对衡玉的几分不满就消散了。   在单纯的了念看来,有如此恐怖功德加身的女施主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坏人的。   “了悟师兄不厚道,让你师弟探查我的功德之前也不提醒他一句。”衡玉换了个称呼,笑道。   了悟道:“了念天资极高,只是性情略显浮躁,能借此事让他长长记性也不错。”   两人说话间,已经行到了青竹寺门前。   衡玉在台阶下停下来,叫住了已经踏上台阶的了悟,“了悟师兄。”   了悟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平和中带着些许询问。   衡玉两手合十,学着了悟的动作行了一礼,“还未与师兄做过自我介绍。合欢宗大长老游云座下弟子洛衡玉,见过无定宗了悟师兄。”   了悟恍若没有意识到什么一样,自然回了一礼,“原来是合欢宗洛主。”   “师兄客气了,称呼我为衡玉师妹便好。”   了念在一旁听着,突然睁大了瞳孔。   合欢宗?那不就是邪教妖女吗?她身上的功德金光为什么会如此浓烈?   不对,这不是最重要的。了念还记得自己临行前曾经被师父找去过,师父当时向他透露过了悟要渡情劫的事情。   情劫,合欢宗,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容不得了悟不多想。   难道这合欢宗的女子是来勾引他师兄的!!!   了念还在震惊的时候,衡玉已经与了悟擦肩而去,抱着她的桃花回了自己客居的厢房。   厢房布置十分清幽,而且因为是寺庙的原因,厢房里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衡玉把桃花放在窗边,有轻柔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窗外的桃花香味也随之吹进来,厢房里桃花的淡香与檀香混杂在一起。   走廊外面有竹杖扣在青石地板的声音传来,衡玉抬头望去,恰好看到抱着桃花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的了悟,了念则紧跟在他身后。   了念注意到她,眼睛微微睁大,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匆忙把视线挪开。   衡玉看着有趣,倚窗笑了笑,就把大开的窗户合上了。   喝了杯茶水,衡玉盘腿坐回到床上,把手头上仅剩的一些材料继续注入玄力做研究。   慢慢地就入了夜,衡玉伸了个懒腰,又把一种材料排除,她随手拿起能增加武器强度的混元石,往里面注入玄力。   “咦。”   衡玉停止输入玄力,把混元石举到眼前。   她刚将自己三成的玄力注入混元石中,结果混元石里面竟然产生了一股吸力,她注入的玄力恍若陷入了泥潭一样,眨眼之间就被完全吸收。   衡玉再加大输出,五成,七成,混元石依旧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她却下意识坐得更直一些。   也许,她找到了最合适的材料。   衡玉把十成玄力注入混元石,想要试一试它的承受程度。   “轰!”   素来清雅的青竹寺,头一次在夜间发出巨大的轰炸声。   不少正在诵经做功课的僧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厢房去看发生了何事。   盘腿坐在床上的了悟睁开眼,抬手握住身边的竹杖,催动玄力,身形便消失在了厢房内。   了悟刚到爆炸声传来的地方,就看到一个身穿浅色长裙的女子有些狼狈地从厢房里走出来。   是洛衡玉。   混元石炸开的那一瞬间,衡玉手腕戴着的护身法宝自动激发护住了她,所以她没有受伤,就是裙摆蹭到了些灰色的印记。   厢房被炸毁,肯定是不能再住人了,衡玉从厢房走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悟。   “惊扰了师兄,实在抱歉。”衡玉翩翩行了一礼,就她此刻的表现,任谁也无法把她和上午那位有些胡搅蛮缠的妖女联系在一起。   了悟立掌在身前,俯身回礼。   既然没出什么事,了悟便不打算多呆了,就要转身离开。   “师兄请留步。”衡玉出声说道。   了悟抬头望向她,那双透彻的眼里流露出几分询问的意味。   “师兄乃无定宗掌教高徒,想来手中定然会有许多珍稀材料,我此次外出准备不够妥当,手中欠缺了许多材料,因而想要与师兄做笔交易,不知师兄意下?”衡玉诚恳道。   月下疏影摇曳,了悟的袈裟被风吹得轻微摇动,他站在月色下,似乎是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回答道:“若是洛主有需要,我身上有的可以换给洛主,没有的也可以传讯回无定宗为洛主寻来。”   衡玉眼睛一亮,大发好人卡,“了悟师兄不局限于正邪之别,果然不愧为无定宗佛子。”   月色下,了悟似乎笑了笑,他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柔声询问道:“师妹所需何物?”   既然了悟这么好说话,衡玉就能更加厚脸皮了。   她想了想,往了悟方向多走了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说得十分坦然,“了悟师兄,还有一事,我所需的材料兴许会有些多,若是无定宗方便,不知道可否派人直接去合欢宗寻我师父帮我还债。”   “……”   了悟难得沉默了一下。   匆匆赶过来的了念恰好听到了衡玉这句话,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   遥远的合欢宗,行走在木棉花林间的游云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哪个倒霉家伙惦记着他呢。 第246章 误佛   穷啊。   也不知道合欢宗洛主这个名头顶不顶用, 师父游云的信用够不够好。   了悟沉默片刻, 轻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洛主若是需要的数量比较少, 贫僧可做主赠送洛主一些。但若是需求有些大, 洛主可方便告知原因?”   两人说话间, 青竹寺的主持、和尚、小沙弥们基本都跑过来了。   了悟瞥了眼呆愣在原地的了念,“了念师弟,你去与主持他们解释一声, 顺便为洛主更换一间厢房, 赔偿就由我们代出了。”   了念不知了悟为何处处安排妥当,他在心中想着,师兄,这可是合欢宗妖女啊, 这可是特意为勾引你而来的女人啊,你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妖女欠了我们的人情更欠了我们一堆材料, 这不是会增加她与我们接触的机会吗。   心下纠结片刻,师兄的话还是不能反驳,了念只好应了声是, 快步往主持等人走去。   衡玉说道:“多谢了悟师兄, 相关缘由我会告知师兄的。”   了念微微颔首,那平和的目光落到衡玉身上,“今日天色已晚, 洛主且先好好歇息,明日我要在青竹寺开坛讲法,待讲法结束我再来寻洛主。”   衡玉立掌回礼,“师兄请回。”   站在原地目送他与了悟离开,这才由青竹寺主持派过来的小沙弥领路去了新的厢房住下。   新安排的厢房就在一片竹林边上,衡玉想起那些年被自己摧残过的竹子,突然有种练剑的冲动。   待小沙弥离开,衡玉从厢房走出来,随手折了一根竹子挥舞。   月色清辉照耀下来,竹子的影子投到地上,衡玉手中舞剑的动作由快变慢下来。   科技世界做出类似于手机电脑一类的产品,她需要建立一个载体。合欢宗的玉牌能够将人心变动转化成具体的数值,就类似于系统的一部分功能,只是这个系统没有任何智能存在。   以现在的条件,肯定没办法做出屏幕,她是不是应该把载体当做是玄力的容器,如果使用者往载体内注入玄力,那么就会激发一个场域,这个场域就会迅速与其他载体的场域联系起来,然后就能实现上网聊天等功能了。   如果这么一想,那研究思路就应该是星际世界的光脑了。   衡玉眼前一亮,她停下动作坐到石凳上,从储物戒指里掏东西放到石桌上。   玄机石,游铁水,混元石……   足足八种材料。   这都是她这些天试验出来的能够作为炼制载体的材料。   其中除了机锦石颇为难得外,混元石等七种材料都有专门的矿区挖采。   接下来她就该试验,从中找出融合的最佳比例了。   当然,在此之前她还得去购买炼器的异火……   然而她现在有点穷。   不知不觉,衡玉默默把目光往青竹寺东北角的厢房投去。既然了悟如此大方,那炼器需要用到的异火,也由他帮忙寻找了吧。   【零,我刚刚看完时空管理局攻略部部长亲笔所写的《攻略心计》,我现在懂了,你这个操作是为了增加自己与了悟的接触机会对吧,由陌生人变为债主和欠债人的关系,这就让你们两个有了瓜葛,在还债的过程中你就有理由紧跟他了,毕竟合欢宗是邪道门派,也许真会出现欠债不还的情况】   衡玉把目光收回来,微微讶然,“合欢宗真会出现欠债不还的情况?不可能吧,我师父应该没这么无耻,好歹也是凤舞大陆顶尖强者之一,他在大陆行走不要面子的吗。”   【……是攻略部部长写的《攻略心计》不好用,还是你不懂套路】   “无所谓啦,就算是为了有个移动材料库,我也不可能让了悟甩掉我的。而且,了悟也不会刻意甩掉我。”   衡玉似乎是话中有话,系统听得迷糊,【为什么不会刻意甩掉你?对啊,话说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难道说佛子都这么博爱吗?】   衡玉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悠远。   “你别忘了,了悟要渡劫使自己佛心圆满。”   她要夺取他的倾慕值完成内门任务,他也想要借她渡劫使佛心圆满。   系统那边沉思几秒,没想透,但这并不妨碍它继续向衡玉安利,【零,你需不需要看《攻略心计》,我导出来给你】   “……”衡玉沉默两秒,问道,“写得有趣吗?”   【有趣,里面每个技巧都配上了相应的攻略小故事,攻略部的任务者都太会玩套路了】   “那你导出来给我当小说看打发时间吧。”衡玉伸了个懒腰,走回厢房,慢悠悠接受着系统传过来的数据。   第二日。   青竹寺的和尚们做完早课,都纷纷跑去了讲经堂。   虽然说是讲经堂,但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空地,只是在空地中央的位置筑起一个高台方便讲经,高台旁边摆满了蒲团。   这一场讲经只针对寺里的和尚,寺里的和尚把蒲团都坐满了,剩下的一些和尚只能站在外围。   了悟依旧是一副慈悲从容的模样,他踏着台阶走上高台,盘腿坐下。当他出现时,底下众人已经纷纷安静下来,了悟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这才开始今日的讲经。   讲经刚开始不久,灰蒙蒙的天突然开始飘起细雨,众人却像是没感受到雨打落在身上一样,依旧认真听着无定宗佛子讲经。   无定宗乃佛门圣地,不同其他门派,佛门信徒遍布整个大陆,却只有其中佛根深厚、修炼资质出众之人才能入无定宗,因而无定宗出来的和尚在世俗间地位都很高。   尤其此人还是无定宗佛子。   衡玉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悠悠踏着春雨走入讲经堂,站在了悟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认真听着了悟讲解佛法。   了悟把佛经一段内容讲完,稍微停顿下来让底下的和尚们思考。   旁边有人递了水壶给他,了悟还以为是了念递过来的,抬手去接却发现了异常。   握住水壶的那双手纤细修长,完全是女子的手。   了悟顺着手把视线往上抬,递给他水壶的人果然是衡玉。   “洛主。”了悟自然而然地把手收回来,合十打了个招呼。   “这是新买的水壶,了悟师兄不必担忧。”衡玉依旧维持着往前递的动作。   “那便多谢洛主了。”了悟这才将水壶接过,饮了几口水润过喉,冲衡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讲解起佛法来。   了念就站在衡玉旁边,有些气鼓鼓地看着衡玉。   衡玉瞥了他一眼,把自己手中的油纸伞侧了半边过去,为两人一道挡雨。   了念一怔,脸上的表情就摆不下去了。   “小和尚,你很讨厌我吗?”衡玉笑眯眯问道。   被当事人这么一指出来,了念还涉世未深,顿时有些讪讪。   “你昨日不是见过我身上的功德金光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衡玉一说,了念又想起昨日所见的那铺天盖地的场景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有这样庞大的功德加身,凤舞大陆没有出现过任何灾难,她走的也不是功德成道之路,但那一身功德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了念当时视线里全都是金光,除了金光就再也没见到其他东西了。   “你是怎么得到如此多功德的?”了念还是没忍住好奇。   “也许我是天道的亲闺女呢,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功德。”衡玉调戏了念。   功德金光不同其他,功德金光存在于神魂之中,她的神魂穿梭于这么多个世界,在修真世界末法纪元里,她就拯救了一个纪元的末路;此外还有在古代朝堂担任君主担任权臣,曾为天下百姓做过许多实事,百姓的感念就此化为功德。   了念眨巴两下眼睛,“可合欢宗是邪教。”   “为什么你会对所谓正邪抱有如此偏见。就你所知,合欢宗之人可曾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双修功法与功德成圣又怎么有贵贱之分,都不过是成道的手段罢了。”   了念倒没有被忽悠彻底,“我无定宗有几位师兄就曾被合欢宗的女子勾引,抛弃了他们的佛道。”   “心志不坚罢了。”衡玉唇角微微上扬,“合欢宗之人难道就不值得无定宗之人普渡吗,普渡的过程中反而被双修道渡了,仅此而已。渡一人与渡天下不冲突,爱一人与爱天下也不冲突,既然天下人都能包容都能感怀,那为何不能对一人动情包容?”   衡玉转身,望向不知何时走下高台的了悟,眉眼含笑,“了悟师兄以为我对佛法的解读如何?”   了悟身上穿着的僧衣被细雨打湿了大半,但他的神情依旧温和,听到衡玉的询问,他只是淡淡立掌于身前回道:“洛主好辩才。”   了念思考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什么“被双修道渡”,佛道与双修道虽然无分贵贱,但在了念这信佛者看来,衡玉这番话完全是在诡辩。   刚刚对对方升起的几分好感瞬间刷刷掉了下去,了念气鼓鼓地望着衡玉,扶住了悟的手,从衡玉的伞底下走出来,“师兄,我们也该回去了。”   “了悟师兄还未用过东西吧,我去为师兄和了念师弟取午膳,一道用过午膳后我会与师兄详细解释材料一事。”   就这样,在认识第二天,即使清楚她的目的不纯,了念还是没办法阻止这妖女和他还有师兄一道用饭。   合欢宗妖女也太胡搅蛮缠了。了念心底气呼呼道。   衡玉咽下嘴里的饭,饮了一口茶水润喉,反而批评起了念来,“了念师弟,你心中修佛,资质极佳,心性却不够沉稳,你师父让你与了悟师兄一道前来传道,难道你没察觉出来你师父的用意吗。”   了念瞥了对方一眼,有些狐疑,又望望了悟。   了悟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他回望了念的视线,冲他轻点了头,证明衡玉所言不虚。   “你看,我在了悟师兄论道的时候胡搅蛮缠、赠了悟师兄桃花,甚至是向了悟师兄赊材料,了悟师兄全程心绪平淡,你的定力还是差了许多。”   然而了念对于衡玉这一番话只有一个想法,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胡搅蛮缠啊……   好吧,这不是重点,了念被衡玉一番批判,最后衡玉总结“你该出去看看外面的春色美景,感悟道法自然,磨砺自己的心性”,于是了念就被忽悠着从厢房里走出来了。   了念刚迈出门槛,还没从檐下走出外面,衡玉指尖一动,厢房的门顿时被关了起来。   “……”   了念看着紧闭的厢房,顿时回过神来。   啊啊啊啊他怎么被忽悠了,现在只有师兄和妖女待在一个厢房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对,他师兄是洞玄境,妖女才是洞虚境,妖女肯定打不过他师兄。   他怎么就被忽悠了呢,对了,刚刚他被忽悠的时候师兄也没说什么,看来师兄的意思也挺明显的了。   了念挠了挠自己的大光头,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房门,便把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拿起来,自己一个人走去欣赏春色感悟道法自然了。   厢房内,衡玉神色端正,第一时间没有说话,而是把自己在储物戒指里的八种材料全都取出来,在桌子上一一铺开。   “我会将自己的玄力同时注入八种材料里,师兄可放出自己的神识感受一番。”   了悟见她神色郑重,默默点头。   玄力被主人操控着,分成八股分别注入八种材料里,莫名地,了悟似乎是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场域在他周身形成。   “师兄还请闭眼,放出神识。”   了悟闭上眼,把自己的神识放出来。   神识一放出来,了悟就“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光幕。   【师兄眉间的朱砂很漂亮】   光幕上突然浮现出这么一行字迹。   了悟一惊,猛地收回神识睁开眼。   衡玉就好像刚刚没有在调戏了悟一般,自然而然与他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无辜而纯粹的笑容,“师兄看到了吗?”   也不知道她问的是光幕还是光幕上那一行字。   “那片光幕是什么?似乎是一种很奇怪的场域。”   “这八种材料叠加在一起能够形成一种特殊的场域,我想要做的研究是用异火将这些材料融合起来,研制出一种载体,拥有载体的人放出神识,就可以在场域里进行对话。”衡玉解释道。   了悟想了想,理解了衡玉的意思,“洛主好构思,我听闻合欢宗有一种玉牌,师妹的想法可是借鉴了那种玉牌?”   衡玉把玉牌从储物袋里取出来,注入玄力,倾慕值浮现。她摩挲着玉牌边缘,沉吟片刻,回道:“若是有朝一日正邪各宗的弟子都可以通过载体远距离聊天,这不是一种盛事吗?”   “若是再把此物推广出去,连普通人都能拥有此物,师兄还可以通过此物传道,那么传道一事就能被简化了。”   也许前者对了悟的吸引力不够大,但传道的吸引力绝对是足够大的。   了悟与衡玉对视,沉吟片刻终于道:“洛主所需的材料我可以做主提供,只是……”了悟声音里不由带了几分笑意,“还请洛主用神识写下一封信,无定宗会派人将信送到合欢宗大长老手里。”   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游云气急败坏的模样,衡玉很没良心地为游云默哀片刻,用神魂在玉简里写下一封信记录前因后果,最后还嘴贱道:【师父,徒儿囊中羞涩,只能向无定宗借材料,恰好能趁这机会与了悟多些接触机会,还债的事就要麻烦高贵可爱冷艳英俊潇洒的师父了】   畅想了一番游云收到玉简后的表现,衡玉非常干脆地把玉简递给了悟,“师兄且送去吧,我师父会理解我的。”   了悟盯着玉简两秒,还是伸手接过。   衡玉看出了悟心下有些无语,趁热打铁调侃:“如果我师父不理解我也没关系,天才总是寂寞的,无定宗的人只需要让我师父认账就好。我估计我师父应该也不会面皮厚到赖账的。”   了悟终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窗户没有合上,桌边的桃花随着吹入厢房的风摇曳,了悟眉间的朱砂在颜色浅淡的桃花映衬下,越发红艳。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和谐静谧,衡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了悟眉间的朱砂上,“我听闻佛经里记载有一个传说,眉间生而有朱砂之人,曾被漫天神佛赐福过。”   “阿弥陀佛,了悟不过是凡夫俗子,谈何被漫天神佛赐福过。”了悟双掌合十,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内敛温和的模样,“倒是洛主身上的功德金光,我无定宗以功德成道,功德金光最厚重之人,在洛主面前都成了萤火之光。”   衡玉将玉瓶里的桃花抽出来,递到鼻尖轻嗅,“所以若了悟师兄渡我皈依佛门,便可得到巨大的回报。”   凡人皈依都能回馈给了悟很多功德金光,更何况是她这功德金光闪瞎人眼的呢。   “洛主对神佛并不敬畏。”   衡玉语速极快回道:“你可以试着让我相信,让我敬畏。”   了悟拨着手中的念珠,一时之间,室内只有念珠拨动的声音在回响。   他昨日曾对了念说过:佛门弟子传道论法,岂能择人传道。这天下众人,都有可能皈依我佛。   他的确有渡她皈依佛门的打算。   “你想渡我,我也想渡你,难道不是如此吗?”衡玉站起身,懒懒伸了个腰,眉眼染上笑意,“师兄,我知道你在看到我身上的功德金光时就有了渡我皈依佛门的想法。而我也想渡你,渡你成就你的佛道。”   原本静静注视前方的了悟抬眸,将视线投注到衡玉身上。   衡玉不掩来意,回望了悟的打量,“佛子就不会动情吗?佛子就没有贪嗔痴念吗?”   她绕过桌子,走到了悟面前,俯下身子逼近他,“了悟师兄,心给我,佛道归你,这很公平。” 第247章 误佛   心给我, 佛道归你, 这很公平。   了悟闭上眼,手指拨弄着念珠, 满室寂静。   “了悟师兄, 既然已经无事, 那我便先告辞了。”女子柔媚温婉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随后是轻缓的脚步声,推门关门的声音。   “阿弥陀佛。”了悟缓缓睁开眼睛,念了一句佛号。   从厢房离开, 衡玉心情显然很好。细雨依旧在斜飘着, 衡玉撑着伞慢悠悠走在石子路上。石子路尽头是一处凉亭,了念手里握着已经收起来的伞,自己站在凉亭里,目光一直落在斜飘的雨上。   “小和尚, 你观雨许久,可有什么感悟?”衡玉走过去, 出声询问。   了念瞥她一眼, 挠了挠头说道:“观雨心静。”   衡玉收起伞在他身边站定,“是问你感悟,你怎么这么笨。”   了念小声哼了哼, 不理她。   陪着默不作声的小和尚观了一场雨, 衡玉就顺着原路回了自己的厢房。   随后两天,了悟又在樊城几个地方开坛论法,每一场论法衡玉都会过去旁听, 但她不喜欢坐在蒲团上当一个安静倾听的信徒,反倒做足了邪教妖女的做派,常常在了悟正对面的树上坐着,晃着脚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懒洋洋侧着头望向他。   偶尔了悟的视线望过来时,她就扬起笑容,一点儿也没有在合欢宗弟子面前冷冰冰的模样。   五日后,无定宗有人携带着衡玉所需的材料来到青竹寺。   这段时日樊城一直在下着细雨,衡玉撑着伞从厢房走出来,想要去了悟讲解佛法的地方旁听,却正好在青竹寺门前遇到一个和尚。   在青竹寺遇到和尚不奇怪,但她遇到的这个和尚十分特别。   了悟身上的僧衣从来都是穿得整整齐齐,配上他那慈悲平和的眉眼,禁欲之感扑面而来。对面站着的那个和尚,僧衣有些松垮挂在身上,嘴边挂着几分笑意,整个人的气质显得邪肆不拘。   衡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了,站在青竹寺前的和尚自然就注意到她。   “洛主。”年轻和尚好像认识她一般,脸上挂在熟稔柔和的笑,双掌合十与她打了声招呼。   “想来这应该是无定宗的师兄。”衡玉回了一礼。   “在下无定宗佛子了缘,特奉掌教之命前来为了悟师兄送材料与异火。”了缘三言两语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此来的目的。   “了悟师兄如今在城北讲解佛法,我正要过去旁听,了缘师兄可要一道同行?”   了缘眉眼里含着几分笑意,“那就麻烦洛主了。”   两人一道往城北走去。   “贫僧听说合欢宗十年一度的内门任务已经分配好了,不知洛主接到的任务是什么?”了缘好像两人很熟一般,随口就要套衡玉的话。   衡玉抬手,用指尖勾着披散下来的长发,“自然是与了悟师兄有关。”   了缘瞥了衡玉一眼,惋惜道:“可惜要渡情劫的不是我而是了悟师兄,了悟师兄不解风情,洛主怕是难以攻略。”   无定宗之人,虽都是修佛,但佛法分支极多,了悟所修的佛法最为中正,了缘所修的佛法走的不是常规路子,他修的乃是欢喜佛。   贪嗔痴念于他,是修佛的养料。   衡玉不由轻笑起来,“这么一想,实在是可惜了些。不过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了缘笑道:“洛主请讲。”   “了悟师兄禁欲克己,万物不动于心,他这样的人啊,最容易让人升起征服欲望。禁欲的佛子,不动贪嗔痴念,我却偏生想要看他为我动情的模样。”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动用玄力赶路,衡玉话音刚落,两人便已经到了了悟开坛讲法的地方。   那番话衡玉刻意用玄力加持,送入了悟耳里。   了悟听到了她的话,却依旧端正坐在高台上讲座,眼角眉梢都没动过一寸,衡玉嘴角的笑意却逐渐加深。   了缘偏头看看衡玉,又打量一番了悟,随后脸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两人到的时候,了悟的讲座已经接近尾声,很快了悟就领着了念过来寻衡玉与了缘。   几人互相打了个招呼,了悟这才道:“先回青竹寺吧。”   了悟打头走在最前面,衡玉快步上前与了悟并肩走着,了缘摸着下巴,将意图上前的了念一把按住,不让他走到前面去凑合。   “了缘师兄!”了念气呼呼喊道。   “了念啊,了悟师兄渡情劫呢,你上去凑合干嘛。”了缘语重心长道。   了念眼睛一瞪,“师兄,那合欢宗妖女意图不轨啊。”   了缘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大大咧咧道:“意图不轨怕什么,正好让了悟师兄练练心。你阻止他们接触,万一了悟师兄的情劫渡不过去怎么办。”   还有这种道理的吗,了念抬手挠挠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了缘。   前头,衡玉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心里暗赞了缘一句,试图找着话题,“师兄在樊城已经待了七日,接下来可要换个地方继续讲解佛经?”   了悟淡淡道:“再做一场祭祀超度亡灵,贫僧便会南下前往甘城。”   “甘城风景秀美,恰是踏青的好去处,正合我意。不知我可否与了悟师兄一道同行?”衡玉找着拙劣至极的借口,完全不怕了悟拆穿她。   了悟抬眸瞥她一眼,点头道:“洛主请自便。”   四人行到青竹寺门口,了缘出声叫住了悟,“师兄,这是你要的材料,异火也用特殊手法封存好放在里面了。”抛了个储物戒指到了悟怀里。   “本来给你送材料的应该是其他师弟,但我如今寻不到踏入洞玄境的契机,正打算在大陆四处随意走走,也就领了这个差事过来,刚好能见一见慕名已久的合欢宗洛主。”了缘瞥了衡玉一眼,笑道。   “冰肌玉骨,倩影佳人,师兄且好好享受着美人的撩拨吧。”说着,了缘僧袍一挥,转身大步离开,身形逐渐远去,只有他的大笑声还在天地间回响。   了悟仿佛没有听到了缘说的话一般,把怀里的储物戒指递给衡玉,“洛主拿去研究吧,若是还有其他需要可告知贫僧。”   说完,他对了念点头示意,想要带着了念回厢房歇息。   “师兄留步。”衡玉没伸出手去接,而是手腕一动,一道气刃飞往路边桃树,斩下枝头开得最艳的桃花。   气刃将那支桃花裹挟着送回衡玉手里,衡玉把它往前一递,“这支桃花开得正艳,师兄厢房里的桃花有些不新鲜了,刚好能把它换掉。”   了悟这一次却没有像第一次一样干脆伸手,而是轻声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桃花开在枝头可供路人观赏,居于厢房却只有贫僧一人见到,实在可惜了些。”   “即使是一支桃花,了悟师兄也会对它心生怜惜吗?”了悟不接,衡玉便自己把玩着手里的桃花。   “是。”   “那我呢,了悟师兄会对我心生怜惜吗?”   指尖一松,桃花掉落到衡玉脚边,她上前一步拉近与了悟的距离,微微踮起脚把自己的脸往了悟面前送去。   了悟下意识退开一步,眉心微微蹙起,不再是平时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站在台阶下的了念下意识睁大双眼,他他他他,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   “师兄,桃花于枝头盛放,你怜惜它被采摘。我在你面前盛放,你怎么就不怜惜我呢?”衡玉往后退开一步,笑吟吟道。   意料之中的沉默。   衡玉绕开了悟先行进入青云寺里,边走边笑出声来。   了悟垂在身侧的手微动,静默片刻,他抬起手双掌合十,静静注视着前方,“阿弥陀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系统在衡玉脑海里发出疯狂的狼嚎声,【零,你太撩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撩人,啊啊啊啊啊你刚刚说的话简直引起极度舒适】   衡玉笑了笑,任由系统在她脑海里打滚狼嚎。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抬手拍了拍额头,“我忘记从了悟手里拿储物戒指了。”   只得又转身往门口方向走去。   绕过石子路,从桃林间走出来,衡玉目光尽头恰能看到青竹寺门口的情景。   了悟站在原地静默片刻,突然弯下腰把掉落到地上的桃花拾起来,手掌玄力涌动,原本沾了尘土的桃花重新焕发出生机,比起在枝头盛放时还要娇艳许多。   做完这一切,了悟握住桃花,偏头对了念道:“回去吧。”   悠悠转身要往居住的厢房走去,视线却正好与衡玉撞在了一起。   了悟身形微滞。   衡玉俯下身子行了一礼,从容离开,放下问了悟要储物戒指的念头。   “洛主留步。”了悟出声,声音经过玄力加持传过来,绝对不存在听不到的说法。   衡玉却偏偏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快步离开,就要消失在了悟视线之中。   了悟只得催动玄力,眨眼之间便来到衡玉面前,将储物戒指递给她,“这是你所需的材料和异火。”   “多谢师兄。”衡玉抬手收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悟温热的手心。   不知怎么的,了悟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她动用玄力催动玉牌,他瞥见的玉牌上的倾慕数值。   2321。   相比起她在门派中的地位和实力,这倾慕值实在有些低了。 第248章 误佛   了悟做祭祀超度亡灵这一天, 衡玉没有过去旁观, 她已经在自己的厢房里研究了一整天的材料融合比例。   比起从有到超越,这种无中生有的过程更难一些, 衡玉熬了一整晚, 眼睛却越来越明亮。   异火被特殊阵法封存好装在丹炉里, 衡玉把丹炉放到厢房地板中央, 探出玄力催动阵法,阵法中间顿时有异火喷出。   随着衡玉玄力输出大小的变化,异火的燃烧旺盛程度也在变化。   她凭着手感把材料往丹炉投进去, 系统在自己的系统面板上为衡玉记录材料比例。   此时系统面板密密麻麻记下了近三十种材料比例, 很多记录只到第三第四个材料就中断了。   混元石作为主料,加入的量最大,待混元石彻底融化,衡玉把神识稍稍探入, 判断好合适的时机后将玄机石投入,随后是游铁水, 玄水……   玄水刚一加入, 融成一团的材料顿时发生剧烈变化,气泡不断冒出,轰鸣之声在丹炉内响起, 只是被阵法阻隔, 没有余波扩散出来。   又失败了。   衡玉让系统记下这一次的比例,自己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托腮总结刚刚的变化。   “玄水性阴, 其余三者混合之后本来很稳定,但加入玄水就失败了,我是不是该找些材料与玄水中和?”   没有人回应她,厢房内只有衡玉的声音在回响,然后沉寂下去,因此那在院子外由竹杖敲到青石地板回响起来的声音就被捕捉得十分清晰。   由远及近。   是了悟。   衡玉起身,理了理裙摆,将厢房门打开。   房门前站着的了悟抬起右手,摆出要扣门的动作,结果衡玉先把门打开了。他与衡玉对视两眼,把手收了回来,合十在身前,“洛主。”   “了悟师兄可有要事?”衡玉往旁边退开一步,想要请了悟进去。   “不必了,贫僧已超度完亡灵,待用过午膳便会离开樊城,特此来告知洛主。”了悟解释道。   衡玉手扶在门边,点头轻笑,“好,我知道了。”   了悟点头,再与衡玉行一礼,转身离开。   “了悟师兄。”衡玉突然提高声音叫住了悟,了悟止住脚步,头偏了偏,却没有回头。   “这件事你可以让了念来告诉我,并不需要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所以师兄,你是不是习惯了我每日都去听你讲解佛经,今日没有见到我就感到有些不适应了。”   女子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了悟拨动着念珠,轻笑了笑,抬步离开。   “师兄,你自幼就在无定宗长大,一心向佛,但你的师门长辈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当你过分关注一件事、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一步棋。”   势均力敌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开始输第一步棋。   因为那个时候,极容易一输再输,满盘溃败。   “洛主也说过,贫僧自幼在无定宗长大,一心向佛。贪嗔痴念这种东西,贫僧虽未经历过,却随着师父普渡过许多信徒,已然历遍其中真谛。”了悟再度停下脚步,拨动着念珠与她辩驳。   院子里摘种的竹子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衡玉迈过门槛,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在了悟身后响起,逐渐靠近他。   “师兄,你并不解情爱滋味,否则你就不必渡情劫了。”衡玉在了悟一步之外的距离站定,“你要回头看看我吗?”   了悟没有动,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院子里只有风声在作响。   “红粉骷髅罢了。”衡玉说道。   了悟便转过身,与她对视。   慈悲平和的眉眼,似乎第一次染上了些许无奈。   衡玉轻笑着往后退开一步,“师兄且去用膳吧,待你与了念离开青竹寺时,我会去寻你们。”她行了一礼,走回厢房。   了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待厢房门合上,了悟只觉得额头一凉。   有雨落到了他的身上。   原来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来。   对修行者来说,从樊城赶到甘城所需的时间很短,在入夜之前,了悟三人便入住到甘城的寺庙里。   也许是因为衡玉与了悟同行,寺庙主持把衡玉住的厢房安排在了悟、了念的对面。   安排好厢房后,三人去用素食,衡玉吃了几口垫肚子就赶回厢房继续研究材料了。   第二日一大早,了悟阅读完佛经走出厢房时,他对面的厢房正好被推开,身穿一袭红裙的衡玉懒懒伸了个腰,自然地与了悟打了声招呼,“了悟师兄早安。”   “洛主早。”了悟回应她。   “师兄今日可要开坛讲法?”   “明日才开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警惕的了念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把自己厢房的门推开,挠着头与了悟还有衡玉打了个招呼。   衡玉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把了念的心思猜了个十足十,但这并不妨碍衡玉继续与了悟找着话题,“听闻了悟师兄当日一朝渡鱼跃龙门,随后迈过洞玄境界。”   说话的时候,衡玉的目光一直落在斜飘的细雨上。她如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洞虚巅峰,距离洞玄境界只有一线之差,但却一直没有窥到破入的门槛。   了悟当日渡鱼跃龙门,从中窥到生之道,那她又该如何迈入洞玄境界?   “洛主在想什么?”   衡玉偏头望向了悟,轻笑道:“在想如何才能让了悟师兄对我动情。”   了悟还没什么反应,了念就先涨红了脸,“你,你无耻!”   听听,这是对待一个修佛之人所说的话吗!尤其这人还是他们无定宗的佛子,高高在上普渡众生,何曾被人这般觊觎调戏过!   若是有其他信徒听到这番话,怕是把这妖女生吞了的心都有吧,她自己倒好,说得那么坦然,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   衡玉悠悠看向了念,无所谓道:“小和尚,大人说话没你什么事情,难道你小小年纪就也想渡情劫了?”   “洛主莫要调侃了念。”了悟轻轻摇头,不赞同道。   “那我可以调侃师兄你吗?”   隔着雨雾,衡玉有些看不清楚了悟的表情,她只能听到那人慈悲中带着温和的声音透过雨雾传过来。   “阿弥陀佛。”   衡玉便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在这清晨的院子里回响。   雨溅落到青石地板上,溅起一些细碎的水花,打在了悟干燥的僧衣上。他闭上眼,在她的笑声之中拨弄着念珠。   没过多久,三人用过早膳后,了悟被寺庙主持邀请前去论道,只剩下了念和衡玉一道往厢房走回去。   衡玉知道了念最听不得什么,但她现在可是合欢宗妖女啊,了念最不喜欢听什么她就偏生要去好好逗他,“小和尚,我调戏你师兄的时候你不要在旁边煞风景好不好。”   了念气得脸庞微微发鼓,“你你你……”   “你们佛门众人不是经常要辩难吗,你的口才怎这般差劲?”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念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这样吧,你哪方面的才能最出色?”   “记忆力,我的记忆力极佳,诸位师兄都不如我。”了念还是忍不住炫耀起来。   “那我们寻一本经书同时翻看,看谁先把它记下来如何?”   了念瞥她一眼,哼道:“若是我赢了你,你就不能缠着了悟师兄。”   衡玉笑得欢畅,“若是你输了,半个月时间内,了悟师兄去讲解佛法的时候你就别跟着了,我陪了悟师兄过去。”   两人回了厢房,了念不知从哪寻来两本有些陈久的佛经,与了悟面对面坐着翻看起来。   刚坐下一会儿,了念就忍不住向衡玉投来疑惑的目光。   她看得太快了,手中翻页的动作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好像只是扫了一眼就把内容都给记下来了。了念还在认真看第一页的时候,衡玉就已经把十页内容翻看完了。   察觉到了念的目光,衡玉抖了抖手上的佛经,“小和尚,我已经记住前十页内容了。”随口就背诵起来。   了念:“……”这妖女好强。   “愿赌服输。”衡玉把佛经递回给了念,起身回了自己的厢房。她还有一堆材料要去试验呢,实在是做研究做得累了才会调戏了悟和了念转移注意力。   第二日天气难得放晴。   衡玉换上一身素色长裙,为了悟提着他要派发给信徒的佛经。   了悟已经从了念那里得知了两人的赌约,倒是没有就此发表任何看法,只是让衡玉默默跟在他身后。   佛法的讲述基本是换汤不换药,随后就到了为信徒解惑的环节。   一些人求平安,一些人怀疑信仰,一些人迷茫无措,了悟认真倾听对方的述说,随后用他那平和又带着些安抚人心意味的声音为普通百姓解惑。   衡玉将玄力注入到眼睛,她能看到有淡淡的功德金光没入了悟的体内,金光笼罩之下,那盘腿坐着、眉间一点朱砂的佛子越发圣洁慈悲。   就好像一尊得道的佛降落尘世普渡众生。   了悟讲解完佛经走下台时,发现衡玉正靠着粗粝的墙壁擦拭着手上的长剑。   “回去吧。”他走过去,轻声道。   “了悟师兄。”衡玉仰头望向他,“你的佛道一定会走得很远。”   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只想成全他的佛道,而不是想成为他在修佛道路上的心魔。   了悟微微驻步,与她对视,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下。   不是以往那种淡得只是嘴角微微勾起的笑,而是连眉眼都舒展起来、柔和到了极致的笑。   他再度说道:“回去吧。” 第249章 误佛   入夜, 了悟翻阅完手上的佛经, 把佛经搁回到桌子上,他抬手想要将烛火扑灭, 脑海里却突然回响起衡玉今日对他说的一番话。   “师兄有想过整理一些笔记吗?并非是佛经, 而是与佛经相关的小故事。”   “事实上周游诸国开坛讲解佛法的效率不高, 若是师兄将你这些年遇到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事例整理出来, 再在文章最后用佛经的内容加以点评,这是不是更利于普通百姓了解并且接受佛经呢?”   佛经里面很多内容都太过高深拗口了,如果不是那种专门研读过佛经的人, 根本没办法了解佛经里面的具体内容。   衡玉所说的方法其实很好理解, 就是把高深的佛经故事化具体化,让百姓更容易接受,这种形式也更容易传播开。   这个方法其实很简单,但玄幻世界的人哪里从这方面设想过。   他们都把道看得太重太高, 以至于无定宗根本没人想过用这种方法传道。   第二日,衡玉又熬了大半晚研究材料比例, 她勉强爬起来陪了悟去讲解佛法。   路上, 衡玉问道:“师兄考虑得如何?若是师兄将这本书整理出来,一定能收获到很多功德。”   “这个想法颇有巧思。”了悟客观评价。   更巧妙的方法还有,不过倒是不急, 衡玉轻笑道:“我知道师兄一定不擅长此事, 闲着也是闲着,我可以为师兄整理小故事,你主要负责把高深的佛经口语化, 拿来点评这些小故事里的主人公就好了。”   “好。”   “师兄可遇到过比较典型的事情?”衡玉向了悟打听起素材来。   了悟双掌合十,边走边与衡玉讲起自己以前传道遇到过的人和事,便于衡玉从中挑选事例。   【零,你和了悟现在能聊的话题是越来越多了】待了悟开始向百姓讲解佛法,系统这边才慢悠悠冒泡,【果然,找准他感兴趣的话题,再闷骚的男人都有话可说】   “……系统,你还挺懂。”系统最近是看什么书了吗,总是把一切事情都往套路上找对应。   【我又重温了《攻略心计》,并且为你整理出了比较实用的二十条,而且还罗列了详细的笔记,你要看看吗?】系统激动道。   衡玉沉默片刻,认真道:“来,我考察考察你的笔记做得如何。”   看了半天,衡玉默默把系统拉黑。   她就不该相信一个智能系统的情商。   等了悟从高台上走下来,两人一道走回寺庙,用过晚膳后衡玉回了厢房。相比起昨日,她现在还多了整理故事这一件事情。   时间就这样慢悠悠过去了两个月。   两个月里,衡玉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头绪,佛经故事也差不多整理出来了。   她把自己的手写稿子交到了悟手里,了悟握住稿子一端,衡玉却没有顺势松手,而是倚着桌子懒懒笑道:“了悟师兄,我的材料又不够了,这一次我用这些手稿和你交换材料如何?”   了悟低头瞥了一眼稿子。   手稿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端的是行云流水。一整沓手稿被了悟握着,非常厚。   “那这一次便不派人去合欢宗讨债了。”了悟一本正经回道。   衡玉眨了两下眼睛,把手松开,“所以无定宗的人前去找我师父讨债,我师父有什么反应吗?”   她把信交给了悟后就一直没有关注过后续,所以是真的不知道游云对此做何感想。   “贫僧也不知。”了悟淡淡回道。   衡玉结合自己对游云的了解,估摸道:“大概就是气急败坏加破口大骂我是孽徒吧,不过骂完之后肯定还是得风度翩翩捏着鼻子认账。”   这句描述实在有画面感,了悟想了想,竟然也能把场景想象出来。   “且不说这个,接下来师兄你就在原稿上增添佛经相关内容吧,我有事先离开一趟。”衡玉摆弄着指尖夹着的纸鹤。   干净的纸鹤上有着淡淡的金色,仔细打量方才能发现在纸鹤两只翅膀上绘制有极小的阵法。这种纸鹤乃大能者方能炼制而成,可跨越方圆千里传音。   若不是有急事,一向很少有人会用这种纸鹤,毕竟这种可破除秘境结界、跨越方圆千里传音的纸鹤还是很珍贵的。   了悟的目光落在纸鹤上,也把纸鹤认了出来,“可是有急事?”   衡玉扬了扬眉,直白道:“迟主接到内门任务要去勾引缥缈宗圣女,现在阴沟里翻船被缥缈宗圣女困在秘境里了。”   想想迟刚接到任务时那一幅自信从容、天下我有的模样,再联系到现在被困的处境,衡玉实在很难不升起幸灾乐祸的心情。   了悟拨弄着念珠,没对衡玉的话作何评价,只是为她解释起来,“方圆千里之内,这里唯一的秘境乃转轮秘境。转轮秘境蕴含浓烈的生之气息,缥缈宗圣女应该是想要借助里面的生之气息破境。”   “转轮秘境里面应该很危险吧?”若不是如此,以迟的狡诈程度,想来不会轻易被缥缈宗圣女困住。   “阴阳相对又相辅相成,生之气息与死之气息一同存在于秘境之中,只是死之气息没有这么浓厚,但在一些地方,生死之息会出现融合,若是有人不小心误入,那么很容易被困在里面。此外里面还有一些隐藏的阵法,都是前人所留。”   衡玉想了想,“转轮秘境吗,那看来我是得走上一趟了。”   了悟沉吟片刻,突然将一道令牌递给她,“转轮秘境里没有天财地宝,因而算不上珍贵,偶尔只有洞虚巅峰的人才会进入其中。但它也是一处秘境,平日里入口会由缥缈宗与无定宗的弟子驻守,你把我的令牌递给他们就能进入里面了。”   衡玉也不客套,抬手接下,“多谢了悟师兄。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衡玉站起身,走到厢房门边把伞撑开,踏着一场暮春的雨,伴着满院的桃花走出院子,缓缓消失在了悟的视线尽头。   了悟复又低下头,握着毛笔在衡玉的手稿上增添内容。   严谨端正的字横插在行云流水又龙飞凤舞的字迹中,丝毫不显得突兀。   要锁定转轮秘境的位置并不难。   赶了半日路,衡玉就来到了转轮秘境所在的城镇周围。   刚一落到地上,她就察觉到了这座城镇的异样。   这里蕴含的生之气息非常浓郁,平凡无奇的梧桐树、木棉树在这些生之气息的加持下,早早就长成了苍天巨树。   衡玉抬步上前,把手抚到一株木棉树的树干上,探出玄力。   玄力在树里游走,衡玉闭上眼细细感受着木棉树的生机。   生机浓郁。   她突然抬剑,在木棉树粗壮的树干上斩下一剑。随后细细观察起树干的愈合情况。   浓郁的生之气息迅速在树干伤口处凝聚,树干虽没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但这道口子顶多再过一日就能完全愈合。   衡玉伸手在伤口周围摸了摸,并且动用天眼去探查树干。   突然,她注意到一道极淡的黑色雾气在伤口周围凝聚,很快被生之气息冲散,然后又在其他地方重新聚合起来。   那是什么?   衡玉探出神识,神识在触及到黑雾时有股淡淡的刺痛传来,这是……死之气息?   生中窥死,死里含生,生死之间本来就是相互矛盾又相互印证的一种东西。若要窥见生之道,是否也要同时了悟死之道?   眼前的路逐渐清晰起来,只差临门一脚衡玉就能迈过去,正式进入洞玄境界。   她把搭在树干上的手收回来,打算先赶去秘境找迟,顺便观摩秘境里的生死之气尝试突破洞玄境。   秘境所在的地方很容易找,顺着生之气息最浓的方向走过去,逐渐地,衡玉就看到了身穿僧衣和身穿缥缈宗内门弟子服饰的几个弟子。   几位弟子瞥了衡玉一眼,衡玉冲几人点头,并将了悟给她的令牌递出去。   一位洞虚境界的无定宗弟子伸手接过,翻看两眼又把令牌给衡玉递了回来,“原来是了悟师兄的朋友,姑娘请进。”   衡玉朝说话的人回了一礼,把令牌塞到腰间,抬步就要往秘境入口走去。   “等等。”突然,一柄长剑的剑柄从斜里伸出,格挡住了衡玉的去路。   “圣女有令,这段时间内进入转轮秘境的人全都要小心探查身份,这位师姐虽有佛子玉牌,但还是告知一番自己的身份为好。”   衡玉的目光顺着长剑往上移,就瞥到一副娇俏艳丽的女子模样。   “合欢宗,洛衡玉。”   缥缈宗的三个弟子一惊,下意识移动身形挡在了衡玉面前。   衡玉把手搁在腰间,抚摸着自己的剑柄,“我有佛子令牌,缥缈宗之人却因为我的身份不允许我进入,不知是要置无定宗与佛子于何地?无视无定宗佛子身份令牌这一项罪名,怕是就连你们的圣女都不愿意担待吧。”   三人中很明显是以刚刚拦下衡玉的女子为首,女子听到衡玉的话脸上有些尴尬,握着剑身的手紧了紧。   她强自辩道:“你乃合欢宗之人,无定宗佛子岂会与你有所纠缠。”   “我手中的令牌难道是偷来的?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小觑了佛子。”衡玉说的话轻缓柔和,却言辞如刀,站一旁的无定宗三人望向女子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再说了,缥缈宗与无定宗虽然派人镇守转轮秘境,但据我所知此处秘境乃无主之地,缥缈宗现在还要如此张狂拦下我吗?”   女子的脸青红交织。   她乃圣女坚定的追随者,圣女的命令在她心中排了第一位,以至于一时之间忘了考虑其他事情。   现在这时候如果退,岂不是更加打脸……   无定宗三个和尚对视一眼,最先与衡玉说话的那个和尚上前一步,想要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衡玉却先动了。   对方不退没关系,她前进就好了。   磅礴的玄力被注入腰间长剑,剑气被激荡而出,在衡玉身前交织成密密麻麻的剑网。她往前走一步,只有洞玄后期的女子被玄力震得后退一步。   衡玉再度前进一步,缥缈宗女子再退。   两人擦肩而去,衡玉身形一动便到了秘境入口之前,只需要稍稍迈出一步就能进入秘境。   她一步踏出,身形逐渐消失在外面,但那淡然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强者为尊,缥缈宗的这位师妹决心冲撞我之前,还是先掂量掂量清楚你我之间的差距吧。” 第250章 误佛   转轮秘境里处处可见参天巨树, 一些很普通的树种和植物全都发生了异变, 长成了在外面绝对不可能有的巨大模样。   衡玉从储物戒指里翻找出自己的玉牌,往里面注入玄力。   玉牌上的倾慕值依旧没有变化, 衡玉摩挲了两下玉牌上的数值, 倒也不算意外。   道心坚定如了悟, 当然不会轻易就为她贡献倾慕值。   合欢宗内门弟子的玉牌之间是有联系的, 衡玉用神识去感应捕捉,大概半刻钟后,她在秘境的东北方向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与她手中玉牌一样的波动。   长剑腾空, 衡玉踩在剑身上, 纵剑往东北方向飞去。   转轮秘境非常诡异,这里有着极其浓郁的生之气息,但却只有植物能在这里存活,几乎没有出现过妖兽的踪迹, 整片天地间只有偶尔有风吹过时响起的簌簌声音,此外便是死寂。   路芙和迟全都被困在了阵法里, 唯一的区别在于迟被困在阵法最深处, 路芙的位置稍微出来一些。   但也很糟糕,他们两人已经被困在这里七日了。   最开始只有迟一人被困在阵法里,可迟从来不是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大亏的人, 使了些小手段就把路芙也给坑进来了。   路芙进来后, 气不过之下两人隔空斗法,结果两人越陷越深,传讯的纸鹤等手段全都失去了效果, 现在两人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等洛衡玉赶来寻他们,二是外面的无定宗缥缈宗弟子察觉到不对。   又是格外的死寂。   在这种死寂氛围下,路芙走动时衣襟摩擦的声音都被捕捉得十分清晰。一贯以柔和圣洁模样示人的圣女,这时候眉间不由染上了几分烦躁。   “唉。”阵法深处似乎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是迟温雅的声音从阵法深处传来,“圣女若是无聊,迟便为你抚琴如何?”   路芙冷笑,“就不麻烦迟主了。”   迟无奈地笑了笑,将长琴从储物戒指里掏出来,直接摆在膝盖上,手指拨弄着琴弦,音色极佳的琴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逐渐连成一曲静谧温雅的曲调。   不知怎么的,明明知道自己落得这般处境与对方脱不了干系,但在听到对方的琴音,天地间重新恢复了声音时,心底的几分烦躁也逐渐消退了。   一曲终了又换一曲,迟抚了许久的琴,路芙在他的琴音中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竟慢慢靠着山墙熟睡了过去。   待路芙醒过来时,鼻尖满是烤肉的香味,她轻嗅了嗅,很久没有吃过肉的肚子可疑地响了响,路芙捂着肚子,从储物戒指里把干粮取出来,就要开始吃干粮填肚子。   “圣女。”迟的声音从阵法深处传出来,随后有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路芙下意识抬手,正好接住了迟抛投过来的烤肉。   “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反正烤多了我也吃不完,还是别浪费比较好。”   迟烤肉的手艺是连吃惯山珍海味的衡玉都极为认可的,更何况是素来粗茶淡饭这时候又饿极了的路芙。   她小幅度咽了咽嘴里的口水,还是没有志气地咬了一小口烤肉。   “你们合欢宗的弟子还会学习做菜吗?”   一向拒绝与他沟通的圣女此时竟然主动出声询问起他问题来,迟脸上露出猎物入勾的神色,声音却依旧是温雅平和,“这倒不是,只是个人爱好罢了,毕竟我时常要外出游历,学好了厨艺就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   路芙问了一句又消声了,这时候倒是迟不屈不挠起来,随意找着话题与路芙搭话,或无聊或有趣,路芙不知在想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想,只是顺着迟的一些话题和他聊了起来。   又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路芙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迟今日无事可做,便取出长琴抚琴,路芙竟也取出笛子与他一道吹奏。   突然,抚琴的手微滞,打破了配合默契的琴箫之音。   路芙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原本感觉还不明确,现在我可以肯定合欢宗弟子玉牌的气息就在我们附近,应该是洛主赶来救我了。”   不知为何,路芙心底有些别扭起来。   合欢宗洛主嘛,那个资质曾经名动凤舞大陆,十五岁便踏入洞虚境界的女子。   一时半会衡玉是没办法寻到这处阵法的,迟也不急,把长琴收好,有一搭没一搭找路芙聊天。但原本与他熟稔许多的路芙现在却不是很有谈性。   熟悉套路的迟脸上露出猎物上钩的微笑,但他仿佛没有察觉到路芙的别扭态度一样,依旧热情去寻着话题。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长剑劈斩山石、山石坠落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之声,懒洋洋靠着山壁的迟不由直起身子来,“洛主。”   他的声音在玄力加持下透出阵法,手握长剑的衡玉隐隐约约听到了声音,继续顺着这条隐蔽的山路走进来。   又走了一小段路,一个巨大的阵法出现在衡玉面前。   没有身处于阵法中的她可以清晰看到迟正身处于阵法中央,而一位长相绝色清冷的女子身处于阵法边上,距离迟不过几步距离,两人却像没办法看到对方一样。   “系统,解析阵法。”   过了一会儿,系统说道:【这个阵法只是困人的,暂时没什么巨大的威胁】   “你能解析出破解的方法吗?”   系统那里又是一阵沉默,随后说道:【不能】   衡玉本人并没有特别研究过阵法,但这么多个世界走下来,高深的阵法虽然没有过特殊研究,但基础阵法她还是了解过的。   再高深的阵法也是在基础阵法的演变下形成的,总归逃不掉相应的规律。   衡玉干脆盘膝坐下来,试着用玄力加持声音,“迟主,你可能听到我的声音。”   “洛主。”迟含着笑意的声音透过阵法传出来。   “这个阵法乃大能者勾画而成,又有生之气息加持,以我的实力没办法一力破万法,你们且在里面多等等,我现在好好研究一番阵法。”   迟嘴角的笑意微僵,“现场研究阵法吗?洛主,你可知晓我传讯给你的原因?”   衡玉微微挑眉。   迟无奈扶额,“无定宗佛子了悟乃阵法大家,我当时其实是存着让你把他拐带过来的想法,你怎么就这么不给力呢。”   衡玉冷笑了两声,瞥了瞥盘膝静坐的路芙,压下了对迟的吐槽。   “所以你要不要我救你,不要我就走了,这里生之气息浓郁,既然过来了我就需要好好研究一番,兴许能寻到突破洞玄境的契机。”   迟连忙不敢作声。   衡玉这才开始探出神识细细研究其阵法的构造来。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路芙闭着眼睛,有些难以忍受这样的寂静。而且不知为何,自从衡玉出现后路芙的心就有些焦虑烦乱起来,完全就不似平时那个高贵清冷的圣女。   “圣女莫怕,洛主的天赋极高,定然能研究出阵法将我们带出去的。”迟好像察觉到她的烦躁一样,突然出声安抚。   不知为何,听完迟的话,路芙更加烦躁了,但她不好表示,只好闷闷应了声好。   山壁内又再度安静下来,半晌,迟苦笑道:“若是从阵法里出去,我与圣女怕是又要兵戎相见了。”   路芙抿了抿唇,“我不会杀你,如你之前所说,合欢宗弟子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简单以正道邪道划分好人恶人,这实在太过笼统。”   衡玉正在研究阵法,系统倒是把这一切听了,在衡玉的研究暂时告一段落时,绘声绘色向衡玉复述了一切,【零,这也太套路了,明明迟被困在阵法里需要我们解救,现在倒好,反而方便他撩妹了】   想想迟的进度,再想想他家宿主的进度,系统都有点想替零默哀。   不过零本人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   衡玉继续研究着阵法,任由系统在那里围观迟撩妹。大概过了四个时辰,衡玉突然将腰间长剑抽出来,一剑斩在了一处阵眼上。   被困在阵中的迟和路芙只觉得周身一阵天旋地转,但勉强稳住身形后,他们便能清晰感受出来,困住他们的阵法威力似乎下降了一些。   衡玉原本是顺时针走着,把这个阵法从头到尾研究了一圈。如今她提着剑逆时针走着,时不时在一些标注好的点上挥斩出一剑。   这个世界的阵法不算多高明,以衡玉在以前世界打下的基础,倒是很快破解出来。不过这个阵法也有值得称道的地方,比如这个阵法是顺时针布阵,但却要逆时针破坏阵眼,否则就会开启这个阵法的自毁装置。   若是一个莽撞一些的人,可能就选择边研究阵法边破阵了,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衡玉一共挥斩出七剑,第八剑还没挥出,威力大减的阵法已经困不住两位洞虚巅峰的强者,迟与路芙自己就破阵走了出来。   路芙刚一脱身,就忍不住把自己的目光投注到衡玉身上。   清冷孤高,气质上与她有些重合,但不同于她的克己端庄,女子的穿着有些随意,长发散乱披在脑后。但这样的随意,反倒衬出女子的随性风雅。   如月如辉。   不知怎么的,路芙脑海里就浮现了这四个字。   她下意识把目光移到迟脸上,迟偏头与她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宠溺而又温柔的微笑。   衡玉双手抱胸,看够了戏,把长剑往腰间一收,“迟主,飘渺宗圣女。”   “多谢洛主救命之恩。”迟从容行了一礼,语气温和道。   “多谢洛主救命之恩。”路芙暗暗吸了口气,随后行礼。   衡玉摩挲着挂在剑柄的红色剑穗,语气戏谑道:“救命之恩嘛,恩情有些太大了,未免两位与我有太多因果纠缠,不如我们就用一些小小钱财把因果买断了吧。”   迟唇角笑意微滞,路芙漂亮的嘴也下意识微微张大。   衡玉迎着路芙震惊的目光,笑得十分从容温和。   毕竟她最近很穷。 第251章 误佛   路芙自然不缺钱, 对方义正言辞用钱财买断因果, 路芙还真没办法无视。   只是……合欢宗洛主的性格与她所想,相差实在大得很。   迟看到路芙掏了材料,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无奈道:“洛主, 你莫要欺负圣女。”   衡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迟主,在圣女面前,烦请你表现得大方一些, 我最近真的很穷。”   能这么坦然地把穷挂在嘴边, 那肯定是饿不死。   当然,一宗少主,洞虚境巅峰修士,想饿死也颇有难度。   迟把折扇打开, 随意扇了扇,想起衡玉的研究, 也知道对方最近的花销很大。所以十分爽快抛了一枚储物戒指到衡玉怀里。   将储物戒指收好, 衡玉说道:“接下来我还要去秘境深处感悟生之气,二位是要与我一道,还是先行离开。”   迟礼貌看向路芙, 眼神里带着询问意味。   “我会另外寻个地方领悟生之气, 就不与洛主、迟主一道了。”   “我的进度与圣女差不多,我陪你离开吧。”   说完,不等路芙说什么, 直接御剑腾空而起。   衡玉目送两人离开,懒懒伸了个腰,干脆重新盘腿坐下来研究阵法。   已经半毁的阵法还残存着玄力波动,衡玉闭上眼探出神识去慢慢摸索感受。   又过了几个时辰。   衡玉突然睁眼,抬手,玄力在她掌心涌动,慢慢交织成型,隐隐约约有重现眼前这道阵法的感觉。   只不过因为阵法已经不完整,最后衡玉只重现了大概八成。   她对阵法研究不深,主要靠的是模仿,阵法残缺的部分就没办法仿造出来了。   抽回玄力,掌心的小阵法逐渐消散,衡玉站起身,握住剑柄离开洞穴。   她走后不久,阵法残存的最后玄力终于消散,没有玄力支撑的洞穴轰然一声倒下,将入口彻底封埋。   寻了个方向,衡玉就继续往秘境深处飞去,一路走走停停,不断感悟生之气。   一个月后。   路芙从秘境里走出来,迟随后踏步而出,视线左右游离,并没有看到衡玉的身影。   他刚要出声询问,只听见身后有剑气肆虐的声音,狠狠撞击在秘境入口处。   秘境入口剧烈颤抖起来,玄力紊乱,迟毫无防备,被扩散的剑气撵得往后退了一步才止住身形。   “洛主出来了。”   路芙已经转身,视线却没有落在秘境入口,而是望向了迟的背影。   这个男人怀着目的而来,她却好像越来越在乎他了。   衡玉一步迈出,对上迟的视线,颔首打了个招呼。   三人此行都没有踏入洞玄境,只是又往洞玄境多迈出了一步。其中以衡玉身上的玄力波动最为厚重。   衡玉抚了抚起褶皱的袖子,“此行事情已了,二位告辞。”   “洛主留步。”迟翩翩摇着折扇,“来时游云大长老曾托我协助你完成任务,如今生之气已经感悟完毕,我便先随洛主走上一遭吧。”   不知迟是怎么打算的,但看着路芙脸上有些黯然,衡玉一点儿也不想为迟做助攻。   她的任务进度条还在初始位置停着,迟这都快要完了,不妥,不妥。   衡玉刚要开口拒绝,余光便瞥见迟在袖口里晃了晃一枚储物戒指。   于是衡玉唇角顺势扬起淡淡的微笑,“既是师父所托,我便不与迟主客套了。”   “无须客套,我与迟主乃同门,本就该互帮互助。”迟上前两步,借着袖子的阻拦把袖子里的储物戒指递给衡玉。   衡玉伸手接过,神识探入储物戒指,对迟的出手大方非常满意。   在路芙的角度看来,衡玉与迟的行为举止有些过分亲密了,她脸色有些冷,与飘渺宗弟子、迟、衡玉几人打了声招呼,直接就御剑离开了。   衡玉与迟随后离开。   坐到飞毯上没有闲着,衡玉继续开启自己的研究大业来。   挥霍着储物戒指里的材料,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衡玉把头抬起来,只见迟正把玩着他手里的玉牌。   察觉到衡玉的视线,迟随意笑了笑,将玄力注入玉牌,并将玉牌正面对准衡玉。   玉牌正面显示出来的倾慕值是102000。   但在玄力注入下,玉牌逐渐泛起白光,其上的数字开始剧烈跳动。   最终定格在142000。   攻略缥缈宗圣女任务,完成。   迟还没得瑟多久,衡玉在他旁边已经凉凉开口,“既然迟主已经完成攻略缥缈宗圣女的任务,是否可以离开了?”   “我说了要帮洛主做助攻,自然会说到做到。”   衡玉嗤笑,“迟主只是想去看热闹吧。”   “主要是为你与那和尚做助攻。”看戏才不是重点。迟冲衡玉甩了个媚眼。   “那迟主最好别帮了倒忙。”衡玉抚着腰间的剑,无动于衷,“否则我就把迟主的储物戒指都抢了。”   迟:“……”   抢他的储物戒指,洛主是穷疯了吗。   迟突然有点担心,这女人会不会颠倒黑白,故意说他帮了倒忙好抢走储物戒指。   赶去时衡玉御剑而去,花的时间较短,回来时两人不急着赶路,在飞毯上慢悠悠飞着返回甘城。   等衡玉回到甘城时,了悟的传道已经告一段落,只是近日甘城下了好几场大雨,了悟与了念暂时还逗留在甘城。   衡玉与迟各自撑着一把伞走进寺庙,往衡玉居住的院子走去。   “了悟师兄。”   了悟不知为何正站在梯子上替换厢房上的瓦片。   玄气萦绕在他身侧,使得他身上的僧衣没有被雨水打湿,即使是做着这么一件粗事,他本人也显得出尘风雅。   了悟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扶着梯子转过头。   隔着雨雾,与衡玉对视。余光瞥了迟一眼,点了个头又转过身继续换着瓦片。   “迟主先自便。”衡玉对迟点头,撑着伞往后厨方向走去。   迟摸着下巴目送衡玉离开,待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迟这才认真打量起了悟来。   冒雨站在梯子上的和尚背对着他,僧衣被打湿,虽没认真看清容貌,却能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温和。这样的人单是看着,都觉得心灵受到了宽慰。   气质禁欲克己,不过身材也是真的好,刚刚一撇之下容貌也不弱于他,原来洛主喜欢这种类型的人啊。   “你是合欢宗之人?”了念站在屋檐下,发现那和妖女一道过来的男人眼神一直游离在他师兄身上,而且眼神极为怪异,不由蹙眉出声道。   “我名迟,这位师弟该如何称呼?”迟淡淡笑道。   以他的长相气质心计,若是想要获得一个人的好感,实在是简单不过。   果然,了念心下的抵触稍微收敛,倒是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依旧端着,“原来是合欢宗迟主。我乃无定宗掌教座下弟子了念。”   迟点头,干脆把伞收起来,走到檐下避雨,只是放在了悟身上的打量视线一直没有收回来。   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佛子,实在有些棘手啊,也不知道洛主进度如何了。   了悟能察觉到迟打量的视线,但对方打量得坦荡,他便只默默替换那几块坏掉的瓦片。   将最后一片瓦放好,了悟从梯子上走下来,帮忙扶着梯子的小沙弥忙将梯子收走。   了悟正要转身回厢房换一身僧衣,就瞥见在院门口有一道婀娜的身影撑着伞迈过院门,往他这里走过来。   衡玉把手里温热的粥递给了悟。手上的伞倾斜,脚尖微微踮起为了悟打伞。   了悟想避开,但他手中已经端好了粥,走出伞外粥就要落入雨水了,一时之间动作有些僵。   “喝一口吗,我端过来的。”   嗯,不是她煮的,但这是她从厨房端过来的啊。   了悟听出她弦外之音,莫名有些想笑,把粥端起来喝了一口。   里面放了些去风寒的药材,但并不难喝。   衡玉往走廊下走去,了悟跟着她的步伐,见她走得艰难,突然念了声佛号。   衡玉偏头看去,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握住了她上方的伞柄,撑伞送她到檐下,随后把伞递回给她。   两人擦肩而过,衡玉握着还有些滴水的伞,径自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游云大长老还担心洛主进度不佳,依我看来,是他低估了洛主。”   衡玉走进厢房门,迟正要抬步跟上,“啪”地一声,厢房门被合上,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迟抬手蹭了蹭鼻尖,正要出声调侃衡玉是在恼羞成怒,只见厢房门再度被打开,衡玉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在她手中上下晃动,却完全对准了他的几大要害处。   “我欲雨中证道,不如迟主与我打上一场助我一臂之力?”   迟嘴角泛苦,还没出声拒绝,衡玉的剑已经裹挟着庞大的玄力向他袭来。   好强,比几个月前更强了。   即使是洞玄初境,依靠她手中的长剑,洛主应当也有一战之力。   迟心底起了胜负之欲,手掌打到腰间别着的剑鞘上,长剑弹出被他握住。   他正要挥剑,衡玉已经快步逼上,迟且战且退,很快就退到了院子中间。   了悟听到对面的动静,推开厢房的窗,站在厢房里观望两人的对招。   了念站在他身边,眼睛瞪大旁观。   衡玉的剑诡异又灵动,但诡异的是剑招,她本人的剑势乃堂堂正正、大气凛然。这两种气质矛盾又统一的结合在一起,反而比寻常的剑要厉害上几分。   迟比剑法比不过衡玉,干脆就用功法与衡玉对招。   两人你来我往对招上百个回合,迟败象稍露,但还在苦苦支撑。   “渡鱼跃龙门,破的是自己的境界,成全的是鱼的命运。”   了悟的声音突然在院中响起,在玄力的加持下,像是诵经声一般在衡玉与迟耳边响起。   “生气蕴死意,死意含生气,生死之间可窥大道,此之谓,洞玄境。”   破镜的道路在哪里?   生死之间可窥大道。   所谓生死危机,不一定是要在危险中觅道,而是一种抽象的感悟。   衡玉突然收剑,身上所有玄力被调动,她抬剑,最强的剑招猛地朝了悟劈斩而去。   了悟抬手,洞玄初境的玄力涌出,抵抗着袭来的剑招。另一只手凝聚玄力,打在衡玉的剑上。   两股玄力纠缠,衡玉闭上眼感受洞玄境的实力。   随后,她手中的长剑再度抬起,劈斩而下。   所过之处,风雨避让,一瞬间万籁无声。   眨眼之后,世界重归喧嚣。   洞玄境,破。   狂风大作,本就落了满地的桃花更是被风吹得纷纷落下,随着玄气的涌动在衡玉身侧飘动着,勾勒出一幅极美的画卷。   了悟望着那持剑闭眼,站在风雨中证道的女子,突然也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衡玉腰间的玉牌一瞬间有些发亮,上面的数字不断颤抖,似乎想要跳动,又好像还是差了一线,没能冲破临界值往上跳动。   “阿弥陀佛。”   一道恍若是轻叹的念佛声从了悟唇畔吐出,泯没于这天地间。 第252章 误佛   玉牌出现异样的事情衡玉并不清楚。   她只是很敏锐地感知到了悟对她态度的变化。   佛道宣扬众生平等, 了悟对每个人每件事都很有耐心, 态度慈悲又平和,没有人会是特殊的。所以面对她的调戏与冒犯, 了念道行偏浅会怒会嗔, 了悟却只是淡淡一笑。   但现在, 面对她的时候, 他念佛号次数好像更加频繁了。   他心乱了吗。   入夜,衡玉坐在长廊下,抚着清雅柔和的琴曲, 目光落到了悟所在的厢房烛光透照而下, 在纸窗户上形成的半道剪影上。   一人素手抚琴弦,一人手捧经书阅读。   了念捧着经书跳下床榻,把木门推开,望见此情此景, 一时之间竟有些怔忪,心底浮现起的第一念头是平和, 而非往日的恼怒。   他抓了抓头, 又默默把门合上。   甘城一连下了半月小雨,今天终于放晴,一大清早了悟四人就离开甘城, 一路南下。   迟近来深受刺激, 虽然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在修炼上更上心了。   合欢宗弟子倾慕值越高,破境时难度相对越低, 迟以为自己完成s级任务后能顺利破境,没想到还是卡在了这个门槛上。   倒是衡玉的倾慕值还是少得可怜,但却成功迈过了那道门槛。   “洛主破境之时在想什么?”午饭时间,四人坐下歇息,迟又跑到衡玉旁边坐下,拿着已经问烂的问题反反复复问她。   衡玉把玩着手心里的材料,“如果一定要执着于想些什么的话,不如什么都不想。迟主,你最近有些浮躁了,看来我提前破境对你的刺激还挺大的。”   迟摊手,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也不好矢口否认,“我辈之人,渴望实力不是很正常吗。”   肚子有些饿了,迟站起身,询问衡玉,“附近山林野味不少,洛主在寺庙住着不碰油腻,要不要我一展身手做个烤肉给你吃。”洛主可是很欣赏他的手艺的。   了念默默啃着有些干冷的烧饼,闻言抬头瞥了迟一眼,又默默把头低下。   了悟依旧低头慢慢咀嚼着手中的干粮,似乎不曾听到两人的对话。   “不必了,你吃完就顺着大路过来寻我们吧。”衡玉摆摆手。   迟“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衡玉翻出储物戒指里的干粮默默吃了几口,了悟擦了擦唇角,突然抬头问她:“吃得惯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衡玉闻言抬头笑了笑,“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伴此一生。了悟师兄受得了礼佛的清幽,我不过是吃上一段时间的素食罢了,又有什么受不住的。”   青灯古佛,粗茶淡饭,这是他的选择,她却可以不这么选。   “阿弥陀佛。”了悟拨弄着手心里的念珠,又念了一句佛号。   衡玉就着被她加热的水咽下干粮,“念佛号会让人心静吗?”   “是。”   “那了悟师兄念佛号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叩问自己向佛之心。”   “你的向佛之心还不够坚定吗?”   “从未动摇。”   “那师兄为何还要叩问?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你不得心静了吗?”   了悟淡淡一笑,“没想到洛主于辩难一途也颇有天赋。”   对方避开了她的话题,衡玉也没有过多纠缠,她顺势转移话题,“是了悟师兄不够了解我,我不仅修炼资质极佳,口才一流,脸皮也是极厚的。”   哪有女子会把脸皮极厚这种话挂在嘴边,一直有些不安的了念抬头气鼓鼓的瞪了衡玉一眼。   倒是了悟,眼角眉梢好像都因为她这句话而染上了笑意。   用过干粮,三人再度启程赶路,为了等迟,三人赶路速度倒不算快。不久迟就赶上了三人,但除了迟之外,衡玉还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缥缈宗圣女路芙。   “了悟师兄。”路芙先是与了悟问好,再向衡玉、了念问好。   衡玉瞥了迟一眼,目光中流露出问询之意。   迟理了理锦袍袖子,唇角泛起几丝苦笑,面上神色还算从容。   看来没出什么事,衡玉没多问,与路芙回了一礼。   “此行我打算隐去身份,在凡俗世间历练一番找寻破境的契机,若是师兄觉得方便,路芙想要与师兄几人同行,也算有个照应。”问好过后,路芙开门见山说道。   路芙问的人是了悟,他瞥了衡玉与迟一眼,两人脸上没露出什么反对之意,便顺势应承下来,“师妹请自便。”   “多谢师兄。”   五人便开始赶路。   迟把飞毯召唤出来,衡玉盘腿坐在飞毯上啃着灵果,神情惬意。   “啧啧啧,洛主,你这副做派让宗门里倾慕于你的弟子看到,他们的春心怕是要破碎了。”迟打开折扇,用折扇挡住唇畔,感慨道。   衡玉斜睨迟一眼,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灵果,抛到迟怀里。   迟:“……”   不吃白不吃,随手擦了擦就拿到嘴边啃了一口。   人类的本质啊。   衡玉又取出三个灵果,给路芙、了念都递了过去,剩下的一个她引水洗了洗方才递去给了悟。   了悟神色平静,伸手接过。   “洛主不地道,我们这就只有五个人,你竟然还区别对待。”迟调侃道。   “千金难买我乐意。”衡玉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学着迟的动作,扬眉笑道。   吃完灵果,飞毯也差不多飞到临城了,等五人寻到寺庙住下,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衡玉照例是在厢房里融合材料,失败了几个月,现在她已经寻到了七种材料的最佳融合比例。再多试几天,应该就能把成果做出来了。   月上枝梢,衡玉把阵法关掉,爬上床榻准备歇息,这时候安分了很长时间的系统突然又跳了出来,还用它那机械音来了一曲黄梅戏。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平板直白的机械音硬是让系统唱出了狰狞之感,衡玉无奈扶额,就想把系统拉黑去睡觉。   【零,你不觉得这段黄梅戏很有感觉吗?】《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么凄美的爱情故事,零就没点触动吗。   衡玉眉梢扬了扬,突然坐直身子,摸着下巴道:“这段唱词啊,有机会我会说给了悟师兄听。”   直接回避了系统的问题。   衡玉醒来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习惯,换了身素色的衣服,打算去旁听了悟为寺庙里的和尚讲解佛法。   她刚推开厢房门,就听到路芙娇俏温婉的声音,“了悟师兄佛法高深,路芙既然恰好赶上,自然要好好听几场师兄的佛法讲解。”   “路师妹请自便。”了悟回道。   【零,这套路我熟,你快退回来反手关上厢房门,不去听了悟讲解佛法了】系统在衡玉脑海里嗷嗷叫道。   同时,迟压低声音近距离传讯道:“洛主,落落大方表现够了,现在该来娇蛮了。你不如就呆在厢房里研究一天的材料?”   衡玉扬眉,倒没有拒绝,顺势退了一步,把厢房门关上,开启炉鼎里的阵法,悠闲练起了材料。   了悟听到厢房门被开启又合上的细微动静,偏头瞥了衡玉所在的厢房一眼。   “阿弥陀佛。”他又念了句佛号,与路芙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人往讲解佛法的地方走去。   迟懒懒倚在厢房门边,目送着三人离开,眼里流露出看好戏的意思。   中午,衡玉感觉到有些饿了,把一堆废弃的材料收好,推开厢房门打算去寻些吃的。   “据说城西的桂花糕很好吃。”了悟把手里包装好的桂花糕递到衡玉面前。   衡玉没有抬手去接,只是仰头望向了悟,“可我更想吃糖葫芦。”   “明日讲解佛法的时候会路过集市,你若是喜欢便去买来吃。”见她没伸手过来接,了悟就要把手收回来。   衡玉连忙伸手,一把抓住桂花糕,带着凉意的指尖与了悟温热的手掌触碰到。她好像没注意到一般,仰着脸问了悟,“师兄明日陪我去吗?”   “你我本就同路。”   衡玉收回手,把包装拆开,捻起桂花糕吃了一口,专业点评道:“有些甜了。”   把桂花糕递过去,“师兄要试一试吗?”   了悟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点头道:“很甜。”   甜到咽下去后,舌尖莫名有些泛苦。 第253章 误佛   最后衡玉还是没有吃上糖葫芦。   秋季多雨, 从深夜就一直下到午后, 即使衡玉有闲情撑伞前去集市,卖糖葫芦的人也是不在的。   了悟坐在半开的窗边, 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手里还握着半开的经书。   迟吃到的糖葫芦, 还是昨日应许时的那种心情吗。   衡玉得知没办法出去后, 干脆就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炼化材料上。在这段时间的努力之下,她现在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前前后后无定宗之人给她送过三次材料,每次的材料数目都很巨大, 可想而知这样的研究若是没有宗门的支撑, 寻常人根本负担不起。而耗费了那么多天材地宝后,终于也见了成效。   厢房里,衡玉将最后一块材料投入阵法里,静静等着或是成功或是失败的结果。   炉鼎内, 异火不断焚烧炼化着材料,衡玉闭上眼放出神识感受着周身场域的变化, 隐隐约约, 她好像能“看”到了悟厢房里的动静,能“看”到院子里迟与路芙在对话。   “轰”!   一声巨响在炉鼎里响起,衡玉猛地睁眼, 玄力自掌心一涌而出, 涌入炉鼎,将逐渐融成一团的材料重新塑形。   同时,衡玉往里面疯狂注入神识, 将神识加诸材料上,想要用神识控制材料场域的变化。   厢房里的动静闹得太大,迟等人全都被惊动。   “难道……成功了?”迟瞳孔微缩,震惊道。   了悟将经书放下,他能察觉到自己周身场域变得复杂起来,波动十分剧烈。   厢房里的动静维持了整整三天三夜。   第三日午后,艳阳高照的天气,了悟与了念传授完经文回到寺庙内,正要往自己的厢房走去,只见原本放晴的天际突然变暗,有风迎面吹来,逐渐变大,最后竟然成了一阵狂风,寺庙上方的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和寺庙不远处的艳阳高照形成鲜明对比。   雷劫将至。   了悟身形一动,领着了悟直接往厢房赶去。   “洛主是研发出了什么逆天之物?竟然引来了雷劫?”路芙看一眼天上越来越浓厚的劫云,又看一眼衡玉所在的厢房,震惊道。   迟沉默片刻,嗓音有些干涩道:“能让实力低下之人,也远距离传讯的一种东西。”   “不。”顿了顿,迟想起衡玉当时话中有话的介绍,又推翻了自己刚刚的说辞,“也许比那还令人震惊。”   一贯以清冷形象示人的路芙抬手捂住嘴,眸中异彩涟涟。   能突破境界的限制远距离传讯,这已经算是逆天之举了吧,若是比那还震惊……   此时,厢房内。   衡玉手里握着被系统命名为“光脑”的成果,听着外界的动静,微微扬起眉梢。   【零,科技成品既然能被研究出来,为何还会触发天劫?】   “我猜是因为合欢宗祖师的存在,使得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漏洞。”   合欢宗祖师可是个穿越女,她穿越到异世大陆,使得这个大陆的法则不够完整也是有可能的。   衡玉盘腿坐在床榻上等着天劫落下,半晌,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天劫,消散了。”   酝酿了将近整整一个时辰的天劫,旁观的迟等人与衡玉都在猜会落下一个厉害的雷劫,可到头来它却戏剧化地消散了。   虽然不用渡雷劫挺好,但衡玉还是有些无语。   看来合欢宗祖师带来的漏洞是挺大的,大到雷劫都无法确切判定该不该落下,最后演变成轰轰烈烈的来,悄悄摸摸的去。   从床榻上站起身,衡玉握着研制出来的五台光脑,缓缓推开厢房门,迎上迟等人的打量,笑道:“虽然耗费了诸多材料,但所幸我的研究成功了。”   她走上前,把手中的光脑一一派发给了悟等人。   光脑大小刚好能握在手上,形状与手机有些类似,背后有个凹槽。   了悟前后翻看几遍,心底泛起了些兴趣,迟已经迫不及待开口,“洛主,这东西要如何使用。”   “这个光脑是绑定制的,诸位注入神识,再用心头血炼化,每次使用时注入一块上品玄石作为能量供应即可,玄石里的能量耗费完,光脑就会自动关闭。”衡玉三言两语解释用法,至于里面的内容,还是让他们自己亲眼去看一看更为震撼。   “一块上品玄石?”了悟轻声道。   这个花销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大多数人还是挺高的。   衡玉晃了晃手上握着的血色玉牌,“每使用一块上品玄石,这块玉牌上的数字都会增加1,每10个数字里凝聚的能量能化作一块上品玄石。这就算是我研制出光脑的报酬。”   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专利意识不要紧,她有。最开始想要研究这个东西多半出于兴趣,但有钱不赚是不可能的,她可没忘记自己为了研发这东西变得有多穷。   迟略挑一挑眉,若是这个光脑能推广……   “一块上品玄石最多能用多久?”迟打听道。   “若是只登陆进去什么都不做,十个时辰,若是上网,勉强四个时辰。”衡玉摸着下巴说道,原本有些流氓的动作,被她做来却显得颇为风流写意。   路芙好奇重复道:“上网?”   “亲自去看一看如何?”衡玉冲路芙眨了眨眼睛,保持神秘。   其实她在设计光脑时,基本上照搬了手机的设计思路。当然,搜索引擎是没有的,但她设计了一个论坛——   集齐各种八卦、修炼、闲聊、咨询、交易功能的论坛。   迟在衡玉说话时已经把光脑炼化完成,原本是实物落在手心里的光脑化为一道虚光,在他的右手手腕处留下一道小长方形形状的虚像。   衡玉在旁边配上解说,“每次使用时把神识注入虚像,光脑就会显形。为了避免充值麻烦,可以一次性往光脑里充值多个玄石,以保证光脑的续航能力。”   续航能力?   又是奇奇怪怪不能理解的名词。   迟望向衡玉,眼里的兴致更浓。   此时,了悟等人也已经炼化完毕,纷纷往里面充了几块玄石。等他们再次将神识探入光脑时,他们发现自己的眼前有些暗了下来,而正前方有一个类似屏幕的东西在亮着盈盈蓝光。   蓝光上还有几个奇怪的图标,一贯平和心境不起波澜的了悟也难免升起一丝好奇。他抬手触摸第一个图标,图标打开,再点开,音乐声突然响起。   唱歌的声音并不陌生。   了悟把投放到屏幕上的注意力收回,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衡玉一眼。   衡玉负手立在旁边,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他的视线,微微抿唇笑了笑。   “这首歌只有师兄的光脑有,是送给你的。”   不知为何,他心底的第一反应却是抬手,切换了另一个音频。   另一个音频刚响起,了悟就怔住了。   那里面是他讲解佛法的声音。   了悟定眼去看屏幕,只见屏幕上除了第一首歌备注是“为你唱的歌”外,其他五段音频都是“佛经讲解”。   “哇。”迟那边突然发出惊叹声,“这有一个界面里全都是佛经,你这光脑还自带洗脑功能吗。”   “我乐意啊,不服就别用。”衡玉挑眉笑道。   她是研发者,稍微夹带一些了悟的私货怎么了。   “是是是,反正是你研发出来的,你想要趁机撩人我也奈何不了你。”迟啧啧感慨一声,又继续沉迷光脑了。   了悟把音频关掉,没有再研究光脑的功能,而是直接把光脑关掉,在旁边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一刻钟后,路芙最先关掉光脑,她的目光有些惊叹,“那个论坛……真的能用来论道发,发帖子吗?”路芙说这个陌生的名词时有些磕磕绊绊的,这还是她翻看论坛功能介绍时现学的词汇。   “这需要光脑在各门派间推广开,无论正邪都可以在里面交流心得。当然,交流心得版块还有交易板块这几大版块需要分等级,大能与普通修行者的版块不能共用。”   毕竟两者差距太大,还是各有各的阵地更好。   了念也慢悠悠关掉光脑,惊叹的目光在衡玉身上流连。   迟听到旁边几人的交谈声,把光脑关掉,望向衡玉,笑道:“这个光脑是只有你能打造还是像我们合欢宗玉牌一样有特殊途径?”   衡玉神秘一笑,“自然有特殊途径打造。卖给其他宗门,一部光脑一百上品玄石,所得利润我与宗门二八分,如何?”   迟听出了衡玉弦外之音,他白了衡玉一眼,“洛主,小心游云大长老教训你。”   “徒弟赚的钱自然要孝敬师父的。”她师父别的还好,就一个破毛病,享受赚钱的快感。所以他是一定会为了徒弟的利益与宗门据理力争的。   “啧啧,那行吧,看来我得提前回合欢宗一趟了。”   一旁站着的路芙突然紧了紧手指,眉梢微动。   “卖给无定宗的光脑八十上品玄石,我的利润可以不要。”衡玉补充,“毕竟这段时间的研发材料还是靠无定宗慷慨解囊的。”   迟打开折扇挡在嘴边,似笑非笑地斜睨衡玉与了悟一眼。   衡玉回望,扬眉冷笑。   迟轻声咳了咳,正色道:“那我多呆几日,你多制作出几台光脑,我带回去给师父他们看。”   事情谈妥,几人就没有在院中多呆,各自回了厢房。   衡玉又在厢房里赶了几天,多做出来十台光脑。迟把光脑和记载有研发核心的玉牌拿走,御剑赶回无定宗。   又过了两天,在了悟打算离开这座城池继续南下时,路芙过来向衡玉与了悟辞行。   路芙说道:“这些天旁听了悟师兄讲解佛经,再深入凡俗走一走,颇有感悟,此次我应该会回缥缈宗去闭关突破洞玄境。”   顿了顿,她的目光在了悟和衡玉身上游移,突然望向衡玉,“我想要借一步与洛主交谈,不知洛主可否方便?”   其实衡玉大概能猜到路芙想说什么,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院门边上,站在桂花树底下,鼻尖能嗅到桂花的清香。   路芙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问衡玉,“洛主拿到的内门任务,是攻略了悟师兄吧。”   这答案太明显了,衡玉点头,“是。”   “了悟师兄一心向佛,洛主……”   路芙沉默下去,衡玉便自己为她把话续上,“他若一心向佛,我便成全他的佛道。”   “洛主?”路芙有些惊讶。   “了悟渡的是情劫,而我要完成内门任务,从头到尾,我所想都只是互相成全。”   “但是……”路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音,“若是动情,何谈相忘?”   “为何一定要强求相忘?若是相识的过程不算难堪,为何要否认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为何不敢面对?”   衡玉踏着小径走上长廊,了悟还站在廊上,目光落在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了悟。”衡玉迈着轻巧的步伐从他身后一直走到他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你给我讲了很多歌故事,这一次要不要换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了悟出声附和。   衡玉靠着长廊扶手,懒懒倚着柱子,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娓娓道来。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说到这里,衡玉反问一直站在那里静静倾听的了悟,“了悟师兄,你知道梁山伯为何不敢再看观音吗?”   了悟沉默。   衡玉耐心等着。   半晌,了悟突然抬头轻叹,“梁山伯问心有愧。”   但凡看一眼观音,他做文章不专心。   前程尚且未定,他已然动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柔和,“贫僧自问,无愧于道。”   “那便好。” 第254章 误佛   贫僧自问, 无愧于道。   那……可曾有负于心。   这个问题, 于她于了悟,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迟离开之后, 了悟依旧坚持着之前的打算, 一路南下传道, 了念与衡玉陪着他南下。   没了需要研究的东西, 衡玉便开始着手著书,同时结合了悟的表述,编写出一些脍炙人口的佛经小故事, 每路过一个城镇, 就托人给那些说书人送去,让他们在酒楼里讲述。   经过加工的佛经小故事并不枯燥,依旧保留着点醒世人的通透,而其中的暗讽与反转, 总是能让听众会心一笑。   衡玉坐在木棉树上,摇晃着长腿听着盘腿坐在讲经台上的了悟讲解佛法, 玄力涌动到眼前去查看了悟的功德。   ——他的功德之光越来越浓厚了。   端正坐在那里, 慈悲闭上双眼拨弄念珠,真真像是一尊得道的佛。   这个和尚,一定会成为无定宗历史上最出众的一任佛子。   未来更将成为佛门之光。   了悟口述完佛经, 缓缓睁开眼, 不知为何突然眺望了衡玉一眼。   两人对视,衡玉轻笑着挥动长袖,身形消失在原地。   半年时间就此过去, 由合欢宗最先掀起的“光脑”热潮开始席卷正道八大宗邪道五大派。   为了降低成本,衡玉后续有更改材料,努力尝试更便宜的材料。因此光脑的成本不算很高,售卖一百上品玄石,合欢宗简直大赚特赚,所以掌教对门内弟子十分慷慨,无论外门还是内门,只要是宗门正式弟子都能得到一台光脑。   只不过合欢宗弟子得到的光脑有些特殊,是掌教亲自传讯让衡玉做过修改的。   ——合欢宗弟子所用的光脑只能靠倾慕值来启动。   所以啊,合欢宗弟子若是想当个沉迷网络的人,还得先好好赚倾慕值。   其他宗门的人就没这种特殊待遇了。   都是竞争对手,其他宗门的弟子若是沉迷玩论坛,合欢宗管他死活。   他们可没忘了自己是邪道。   营销方面的计划由衡玉给出,具体如下——合欢宗先免费将光脑送给各宗高层,然后在论坛里搞事,充分调动了各宗高层的兴趣。待他们感受到其中的实用性与趣味性后,各宗都派人来接洽合欢宗,为门下的内门弟子购买光脑。   至于外门弟子暂时是别想了。   一块上品玄石的使用价格,连内门弟子都吃不消,更何况是外门弟子。   光脑刚推出不过一个月,就风靡了各大宗门,邪道一些门派的弟子甚至都消去了内心的浮躁,开始沉迷网络了。尤其是论坛采用匿名制,各宗各派谁没点八卦,十三个宗门的弟子随便谁开个帖子,都是一堆的瓜。   大家沉迷吃瓜吃得欢快,以至于搞事的心情都没什么了。   一时之间,凤舞大陆平静到了极点。   衡玉趁机把她编写的各种佛经小故事上传到论坛里,还借用了悟的形象画了个卡通版的小和尚,用漫画的形式推广佛经故事。   她在帖子里连载佛经故事,异世大陆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形式的东西,纷纷开始追起连载。   这些人也许不会信仰佛道,但加深他们对佛道的了解,让他们对佛道产生好的印象,这本身也是一种功德。   而且身为修炼者,他们能贡献的功德要比凡人高了太多。   了悟偶尔做完功课,会坐在她身边看她低头作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看着。   了念有时觉得别扭,有时又觉得他们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的画面很和谐。   和谐到,莫名觉得两人自成一方岁月静好,以至于他兜不忍心去掺和破坏。   若是这样的女子,或喜或嗔,在他面前怒放,也许他也会动情吧。甚至无关渡劫与否。   这个念头一出,了念自己就被吓了一跳。   连无定宗掌教得知衡玉为佛道传播所做的一切后,都只是淡淡叹了口气,念了声佛号由了悟自行定夺。   那个合欢宗的女子,是真心在成全他弟子的佛道。   河边杨柳垂岸,春日正好。   船夫撑着竹筏停靠在岸边,笑着对缓缓走过来的衡玉与了悟、了念三人招呼道:“两位大师,姑娘,你们可要坐船?”   其实以他们的修为,完全是可以直接过去的,但这未免少了些乐趣。   衡玉抬手别了别碎发,观望着两岸的风光,对船夫招一招手,“坐。”   “好嘞。”船夫应了一声,将竹筏撑到岸边停好,等衡玉三人上了竹筏,他才慢悠悠拨弄着竹竿往对岸划去。   衡玉在竹筏边缘坐下,脱去鞋袜,将光洁的脚放入河水里随意拨弄着。   冬雪初融的河水还带着些寒意,了悟瞥她一眼,念了声佛号,“洛主莫闹,你该用玄力护体才是。”   衡玉两只手都撑在竹筏上,突然把靠近了悟一侧的左手抬起来,递到他面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他笑。   了悟一怔,目光落在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半晌,突然抬起手虚握住她的手,玄力涌出为她温暖身体。   春光正好,了念惬意地盘腿坐在两人身后欣赏春色,突然瞥到此情此景,第一反应是回头看那个默默低头泛着轻舟的船夫,发现对方没注意到后,连忙挪了挪身子站起来,挡住船夫的视线。   两年匆匆,他已经入了十六岁,早高过衡玉。   是啊,两年了。   了悟与衡玉两人,一人从未避讳自己要渡情劫,一人从未避讳自己的内门任务,因此了念知道,这妖女要离开的时间近了,而他师兄,也快要渡过情劫了。   念及此,了念自欺欺人地转过身,当做自己没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被刻意放轻的声音。   “了悟。”衡玉偏头,目光落在了悟虚握的手上。   右手虚握着,恰好能将她的大半手掌拢住,却没碰到她分毫。   “距离任务截止期限还有两个月,我该回合欢宗了。正好,你也在一百零二个城镇讲解佛法传道,目标已宛城,也该返回无定宗了。”   了悟淡淡点头。   又是沉默。   其实他们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对方都知晓。   大概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吧。   竹筏虽然速度不快,但河本身就不宽,很快就要到对面了。衡玉把湿淋淋的脚收回来,正要催动玄力将水迹弄干穿上鞋袜,静静盘坐在一旁的了悟突然出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来吧。”   他换了个姿势,抬手贴近她的脚踝,涌动玄力为她把脚烘干,然后亲手,为眼前的女子套上鞋袜。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缓缓起身,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岸边,“到了。”   竹筏停靠,他率先走下竹筏。   了念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他刚刚没听到后面传来动静,就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然后就吓得连忙扭回头了……   衡玉没理会暗自纠结的了念,径自与他擦肩,跟随在了悟身后走下竹筏。   从郊外河岸到城门的这一段路很长。   单纯靠走,需要耗时两个多时辰。   明明可以直接赶路过去,但了悟还是选择步行。   衡玉走在最前方,了悟稍稍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两个多时辰里,两人一言不发,而了念被这样的氛围所影响,总是欲言又止。   城门已经落到视线里,衡玉快步走过去,裙摆飞扬起一个凌厉漂亮的弧度,待临近城下,她突兀转身,对着了悟招一招手,“走啦。”   了悟上下打量她一眼,眉眼露出柔和笑意,“好。”   衡玉转身离去。   了悟排队入城。   自此分道扬镳。   一生难见。   搁在腰间的玉牌被衡玉身上激荡的玄力所影响,突然发出微微亮光。   2321。   数字浮现。   然后,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暴涨,迅速冲破一万大关,并且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继续往上攀升。   最后定格在102321。   攻略无定宗佛子任务,完成。   了悟正在排队等着进城,他的眉心微微发烫,眉间朱砂不知为何突然变淡,直到最后没有了痕迹。   无欲无求的佛子动了情欲,朱砂染尘,佛法金身破除。   但仅在下一刻,了悟身上的功德金光越发璀璨起来。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满脸慈悲。   境界直接从洞玄境破到了后面一个境界。   了念站在他身后,只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一尊真正的佛。   佛道,大成。 第255章 误佛(完)   【洛衡玉, 洞玄初境, 内门任务:攻略无定宗佛子了悟,令其动情, 破其佛法金身】   【任务状态:完成】   这两行字迹浮现出来, 合欢宗藏经阁前, 万籁无声。   合欢宗藏经阁前有一块巨大的石碑, 上面会实时记载倾慕值在前一千名之列的弟子名字,衡玉任务完成的消息早在她的倾慕值往上猛增,直接位列第二, 仅次于迟后, 就传遍了整个合欢宗。   但合欢宗众人还是惊叹的。   无他,连同这一次,合欢宗历史上总共出现过四次ss级任务,但只有衡玉这一次能完成, 直接将十万倾慕值拿到手。   他们静静看着那一袭素色长裙的女子从藏经阁前缓缓离开,消失在视线之中, 这一方天地才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样, 窃窃私语声传遍各处。   佛子动情的消息经由论坛,很快传遍凤舞大陆。   有人啧啧称奇,有人感慨合欢宗洛主的能力, 有人语带嘲讽……   合欢宗内最常见的树当属合欢树, 经由各种滋养,枝繁叶茂,若是有人躺在粗壮的树枝上, 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从外面看几乎是要看不清人的。   游云正往自己的院子负手走过去,突然察觉到不对,抬手一弹指,拨弄开遮掩的枝叶,便看到那懒洋洋躺在合欢树枝上的衡玉。   “师父。”衡玉瞥见来人,不紧不慢换了个姿势,改躺为坐。   “你又在干嘛,删帖子评论呢?”游云磕着魔葵子走过来,明明是仙风道骨般的神仙人物,但这动作做出来实在有够流氓。   “是啊,还真是看着碍眼。”   ……   【动情的佛子啊,无定宗不都是满门清心寡欲吗哈哈哈哈哈哈,我记得这个佛子修的不是欢喜佛吧,啧啧啧无定宗的声誉都被毁了吧,这人难道还能继续当佛子?】   【有些好奇佛子与合欢宗妖女进展到哪一步了,破戒的佛还能得证佛道吗嘻嘻嘻】   ……   她最近无聊得很,总是习惯刷论坛找乐子,看到这些不顺眼的评论,随手也就给删了。   要知道她可是给自己留了权限的。不仅能删评论,她还能透过马甲知道对方的身份。   就是和这样的人计较没什么意思。   “既然知道碍眼你还看?”游云嫌弃。   衡玉冷冷笑道:“师父,你的论坛等级应该是最早一批过十级的吧,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呢?”   游云抽出折扇,在虎口处敲了敲,懒得仰头看衡玉,干脆闪身腾空,在她隔壁的树枝上坐下。   “师父如今的修为进入一个瓶颈,日日夜夜在论坛里与道友们证道,这一不小心就把经验水上去了。”   “那师父你还挺厉害。”衡玉非常不走心夸道。   证道!   吃瓜群众里跳得最欢的就是他。   游云懒懒白了衡玉一眼,突然道:“为师通知你一个消息,器魂想要见你。”   衡玉好像不意外一般,“那我过去啦。”   “好,去吧。”游云懒懒躺了下来,别说,躺在树上午憩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衡玉到藏经阁的时候,藏经阁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一些内门弟子与她擦肩而过时,纷纷恭敬行礼。   他们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好奇的神色,若不是衡玉与内门诸位弟子都不熟,又素来给人一种高冷如天山雪莲的感觉,怕是都要有很多人拦下她,试图八一八她与了悟的事情了。   但普通内门弟子不敢八,同身为内门十大少主之一的舞媚敢。   “洛主。”一袭红裙嚣张又艳丽的舞媚倚在巨石边上,瞥见那踏着台阶走上藏经阁的倩影,提高声音喊道。   “媚主。”衡玉平静点头。   “这些时日里我在论坛时常能看到八你与了悟的帖子,不知洛主可能给我提供什么第一手资料?”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的任务完成,他的佛道大成。数十百年后,我依旧是合欢宗的传说,而他也终证最终大道,位列神佛。仅此而已。”   “你可曾用过什么勾引的手段?”舞媚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她没直白去说,但衡玉也能听出来舞媚话中含义。   对舞媚来说,普通的言语暗示都算不得勾引,那些露骨的,牵扯到欲望的,才算是勾引。   “自然不曾。”   舞媚眉梢含情,听着衡玉这平平淡淡的话,有些想笑,但笑意还没跃上眼角眉梢,不知为何又有些笑不出了。   一时无话。   “器魂想要见我,我就先告辞了。”衡玉冲舞媚点点头,继续抬步往藏经阁里走去。   多走了几步,身形顿时隐去,进入了器魂的场域里。   虚空之上,一个身穿白袍的俊美男子笔直站在上方,目光落到她脸上,神色有些复杂。   衡玉便知道,这一回见她的不再只是一道分神,而是器魂真身。   “那么多年了,看到你,我似是看到故人踏着岁月归来。”   衡玉笑而不语。   “她当年炼制出玉牌,已经让世人惊叹构思巧妙,你则更进一步,那所谓光脑,简直像是另外虚构了一个空间。”   “的确是这样的原理。”   如果要用异世大陆的语言去描述,那器魂的说法其实是说得通的。   “当年我的主人爱上了无定宗当时的佛子,那时他已经被选定为无定宗下一任掌教。我的主人天资惊才绝艳,敢爱敢恨,却是因为情欲而苦苦挣扎,求而不得。”器魂淡淡道,那有些沧桑带着岁月痕迹的声音,似叹似忧。   “后来她在对方正式成佛之际,一夜白发,随后创立合欢宗,并且定下了及时行乐的门派宗旨。”   “因此攻略佛子的任务,虽说我的评定只是ss级,但事实上,这已经算是sss级难度的任务了。”   器魂找衡玉也没什么事,完全是在通过她去追忆故人。   衡玉侧耳听着,摇了摇头道:“这个任务并不算难。祖师会失败,是因为她太过于强求一个结果了。”   可很多事,本来就没有结果。   或者说,很多人,本就是注定要错过的。   “你年纪轻轻,不仅资质高悟性佳,心性竟还这般通透。”器魂感慨, “这番道理,是在主人陨落之前才真正悟透的。”   也许她不是悟不透,而是一直不愿承认自己输了。直到尘归尘之前,终于勘破。   故人已逝,谁又能说得清呢。   衡玉见过器魂之后不久,合欢宗高层宣布了一个消息——   光脑的研发者,就是八卦新闻中的那个妖女,我们合欢宗的洛主洛衡玉。而且了悟佛子还慷慨资助过洛主材料让她研究光脑,现在洛主正在努力研发新一代光脑,大家敬请期待更好的光脑与你我碰面吧~   这个消息一在论坛公布出来,有关了悟和衡玉的新帖子就开始人间蒸发没有出现过了。   大家都是惜命的。   内部人员到这种程度,瓜又不是只有一个,何必紧咬着不放呢啧啧啧。   大家都是俊杰嘛,反正绝对够识时务。   而在消息公布之后,衡玉玉牌上的倾慕值,正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攀升着。   还没到半个月就顺利迈入了三十万大关。待消息进一步传到凤舞大陆各修仙者耳里,这数值起码得突破一百万大关。   对比一下,合欢宗目前倾慕值最高者游云,倾慕值还没破五十万。   八年就此匆匆。   衡玉已经没了再去做一次内门任务的心情,和迟、舞媚几人一起,脱离十大少主位列,晋升为门派长老。   虽然自己不用做内门任务了,但有关内门任务的消息,衡玉闲暇时还是有过关注的。   “这回出了个还算有意思的a级任务,宗门里新晋的少主赵妙要去攻略无定宗掌教弟子了念。那个和尚你认识吗?”舞媚闲着没事做,跑过来衡玉这边嗑瓜子。   了念。   这个小和尚原来也到了被合欢宗妖女惦记的年纪了。   衡玉抿唇笑了笑,“挺正直有趣的一个和尚。”   “那你猜赵妙能完成任务吗?她可和当年的我一样,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起码得是个s级任务呢。还公然在同门面前表态要努力超越你呢。”   “小朋友们年少轻狂,放心吧,事实会教他们做人的哦。”衡玉冲舞媚眨了眨眼睛。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事要拜托那个小姑娘。”顿了顿,衡玉摸着下巴说道。   舞媚斜睨对方一眼,“你……要给那个和尚送东西?”   “我突然记起,他许下过一个承诺,那是他唯一没有给我兑现的承诺。”   “是什么……”   “他说要请我吃糖葫芦啊,既然他忘了请,那就我请他吧。”   舞媚托腮,“详细说说?”   衡玉便说了。   “切,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故意留着这么一个承诺没兑现的?”舞媚不信眼前这么通透的人会看不破这些事。   她以前争强好胜,现在与迟之间还总是保持着竞争关系,对衡玉却是真的心服了。   “那就更得兑现了。”   不然等到头来,也许他佛心有缺。   “你图什么呢?若是我,必要他记我念我一辈子,至死不忘。”   衡玉便笑了,“可他必记我念我一辈子,至死不忘。所以圆他佛心,不过顺手而为。”   舞媚就沉默了。   洛衡玉是真洒脱。   进退皆已由心。   “不聊了,我先去挑一根好看的糖葫芦了。”衡玉挥了挥袖子,便消失在石凳上。   宗门底下的集市里,衡玉买了两根糖葫芦,一根自己请自己吃,另一根装在能保鲜的玉盒里,用玄力封存好。   她直接出现在赵妙面前时,嘴里还叼着根糖葫芦。   彼时赵妙正和同门讨论着攻略的方法,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她错愕抬头,眼前的女子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手掌上正托着一个玉盒。   “小姑娘,麻烦把这个玉盒交给了念。”衡玉冲赵妙眨了眨眼,玉盒浮空落到赵妙身边。   赵妙下意识将视线挪到玉盒上,等她再将视线移回衡玉身上时,面前已经没有了那道窈窕的倩影。   “那就是洛主吧?”好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对方刚刚明明没说什么没做什么,但她就是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她们进宗门的时候,衡玉、舞媚等人都很少露面了,大多都是闭关修炼或者外出,因此好友和赵妙都没有见过衡玉本人。   赵妙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正因为猜到,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那就是名动天下的洛衡玉啊。   还真是……不负盛名。   埋头修炼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等衡玉闭关告一段落后,已经是过去了两年,迟与舞媚得知她出关的消息,结伴过来寻她。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边,啃着衡玉友情提供的魔葵子。   舞媚道:“赵妙的任务失败了。”   赵妙……衡玉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么个人,她点点头,并不算意外,“了念那小和尚,的确有些不好下手。”   舞媚好奇道:“真的?你之前怎么没提过?”   “连对我这么潇洒友好的人都特别有意见,你说能好下手吗。”衡玉淡定回道。   迟与舞媚纷纷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予理会。   “你不打算见一见那个小姑娘吗,也许那个和尚托她给你带了什么礼物。”舞媚并不了解了悟,因此想要出声搞事。   迟跟着衡玉他们走过一段时间,明智地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看舞媚胡闹。   “何必呢。”衡玉伸了伸懒腰,“有那闲工夫白跑一趟,还不如陪你们在这啃魔葵子。”   但衡玉后面还是见到了赵妙。   确切地说,是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的人,跑来寻一个成功者询问自己失败的原因。   彼时衡玉正懒懒躺在树上,察觉到一道陌生的脚步声在她院子外响起。衡玉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便看到一道娇俏的女子身影。   她摸着下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衡玉手腕微抬,结界破开,她的声音传出去,“进来吧。”   赵妙听到声音,恭敬地走进来。   “洛长老。”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衡玉直接伸手,摘了灵树上结的果子,随意擦了擦就递到嘴边咬了一口。   “听说洛主认识了念,我想得知自己失败的原因。”赵妙坦然道。   “坦白来说,我也不知道。天底下其实无不可打动之人,只看你能不能顺着他所求去打动他。”   “了念没有情劫要渡,他完全可以避你不理你,你没有找到切入点只一味勾引,肯定会失败。”   衡玉点到为止。   她不了解现在的了念,也不了解赵妙,所说只是一些推测。   但从赵妙的反应来看,她大概是切中要点了。   半晌,赵妙苦笑,“我大概懂了。是我太自傲了。”   她过往皆无往不利,因此也没太将一个a级任务放在心上。   没想到现在栽了那么一个大跤。   “所以洛长老当初……对佛教抱着信仰尊崇的态度吗?”   “不。”衡玉坐直,晃了晃腿,“我不信神佛。对佛经典故,只作平常,更不会有什么尊崇的态度。”   “那你……”   赵妙了解过对方的一些攻略过程,毕竟对方是合欢宗的传说,又牵扯到无定宗佛子,久了之后一些事情被扒出来也是正常的。   难道她不是爱对方所爱吗?   “我只是理解他的道,仅此而已。”   而理解,恰恰是极难的。 第256章 番外   在了念十四岁时, 他开始随着师兄了悟周游列国传道讲解佛法, 普渡众生。   他自幼就入无定宗,在佛前修习佛法近十载, 佛法之于他, 就像是一缕风一滴水, 平常而细微。在出发之前, 了念也以为自己的传道生活会和在无定宗一样,平静而单调的。   但他遇到了一个合欢宗的妖女。   更确切一些,那个合欢宗妖女是为他师兄而来, 她就是师兄要渡的情劫。   无定宗里没有女弟子, 了念自幼就很少出过无定宗,偶尔随着师兄们外出,也是去为信徒解惑。   在那些信佛的信徒眼里,他们这些无定宗弟子都是一心向佛、普渡众生的和尚, 哪里可能会有女子打扮妖娆、风姿绰约来见他们。   因此,第一次看到那个一袭红裙、坐在树上晃着腿的女子时, 了念其实是震惊而羞恼的。   后来, 那个女子陪着他与师兄一起在各国各城镇游走,陪着他师兄传道。   或嗔或笑,在他师兄面前绽放。   而他那个平和慈悲到恍若一尊神佛的师兄, 在那个女子面前, 似乎也多了几分温度。   了念只是个旁观者,他从什么都不懂,再到理解悲哀, 用了两年时间。   后来,那个女子赶回合欢宗,他与师兄回归无定宗。渡过情劫的师兄于佛法一途越发高深,他眉间朱砂脱落,但整个人却比两年之前更庄严肃穆。   再后来,师兄得到无定宗诸位长老的认可,诸位长老特意为师兄开启神佛之境,送师兄入神佛之境历练修佛。   而他,则在佛前侍奉着,修习研读佛经,把那两年发生的事情都压在了心底。   直到八年之后,他佛法有成,困在洞虚后境没有寸进,师父为他掐指算过,算出他的机缘在外界,便命他外出诸国游历传授佛法。   那天他正坐在寺庙菩提树下翻阅佛经,鼻端突然嗅到一股奢靡甜腻的香味。抬眼看去,就看到了一个长相娇俏、身姿妖娆的女子正懒懒倚在另一株树旁笑望他。   她问:“和尚,你在看什么?”   这是……合欢宗来人。   了念合上佛经,手撑着地站起身,戴上斗笠就要绕开女子离开。   女子有些气急败坏,他却心情平和,任由女子言语挑逗,也没有给予任何一个眼神的回应。   就这样僵持了好几日,女子实在受不住,有一日突然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个玉盒递到了念面前,“这是洛长老托我带给你的。”   “洛长老”,这个名字已被淡忘很久,再度被人提起来,了念竟恍惚了片刻。   “多谢女施主。”他伸出手接过玉盒,小心收好。   “你果然认识洛长老?那你可知她当年如何勾引到你师兄的。”赵妙有些好奇道。   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洛衡玉为他师兄所做所想,他方才会对赵妙不管不问。   曾经有一名负尽盛名的女子在他师兄面前盛放,为他师兄铸就无上佛心,助他师兄传播佛法典故。他曾有幸见过那样的女子,见过她与师兄相处的场景,便再无法将赵妙这样粗浅露骨的手段放在眼里。   两年时间,赵妙对他执念更深,了念却从容抽身离去,回到无定宗。   他刚踏入无定宗,便望见无定宗后山深处有漫天金光映照在天际,耳边隐约能听到神佛在轻声念诵着无上佛经。   “阿弥陀佛。”了念右掌立到身前,念了句佛号——了悟师兄出关了。   休整了几日,了念寻了个做完早课的时候去见了悟。   他过去到了悟院子时,了悟正盘腿坐在菩提树下,双眼紧闭,一身袈裟披在他身上,了念竟隐约从了悟身后望到了无上佛光。   看来师兄这十年获益极深,佛法再度精进了。   念及此,了念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玉盒就有些棘手了。若是师兄已经把过往彻底放下,那他给这个玉盒,是否会影响到师兄的心绪。   “了念。”还没等了念悄悄退下,了悟已经缓缓睁开了眼,平和的视线落到了念身上,“你所来寻我有何要事?”   话音未落,了悟的视线便已经先一步移到了玉盒上。   他在玉盒上感应到了一丝熟悉的玄力波动。   故人一别,原来已过去了十年之久。   “师兄。”了念讪讪开口。   “给我吧。”了悟缓缓起身,走到了念面前,抬起自己的右手。   待了念离开,了悟方才试探出玄力,将玉盒开启。   一根依旧保持着刚入盒模样的糖葫芦正静静躺在里面。   一阵风刮过,菩提树被风摇动簌簌作响,泛黄的叶子在这样的风势下随风飘落。   已是入了深秋。   许久,那道静静矗立的身影才抬起手,将糖葫芦拿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甜的,酸的,然后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了悟闭着眼,慢慢将糖葫芦吃完。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了悟体内的玄力也在飞速调动,原本卡在瓶颈期的修为再度往前踏出一大步。   佛心无缺。   糖葫芦的味道原来是如此的。   也不知道那位姑娘为何惦记着。   实在难吃得很。   了悟体内玄力泛起,将手中玉盒与木棍碾得粉碎,被风刮得无影无踪。   出关不久,了悟向掌教请辞,重新选了条与当年不同的方向,于诸国游历讲解佛法。   这一次传道,无定宗佛子了悟的大名彻底在各门各派间传播开,不少门派的长老都已经认定他会成为佛门之光,还极有可能成为无定宗史上用最短时间得证佛道之人。   一日,了悟口述完佛经,从高台上走下来。   “大师请留步。”有一个老妇人突然拦在了悟面前。   “女施主有礼。”了悟行了一礼,落在老妇人身上的目光温和慈悲。   老妇人道:“了悟大师,十年之前我曾有幸在龙渊国柳城那里听过您的几场佛法讲解。”   了悟淡淡笑道:“这是我与女施主的机缘。”   “当年陪着了悟大师一同传道的另一个大师呢?”   “师弟了念最近正在宗门里深造佛法。”   老妇人嘴唇动了几动,有些迟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问出口。   “施主有话不烦直说,若是我能为施主解惑,自当尽力而为。”   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不知与大师同路的那位仙子可还安好。仙子曾救过我儿一命,只可惜当时家里乱糟糟的,老妇没能好好向她道谢,这些年也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了悟沉默下来,半晌,他开口道:“她若是知道施主一直记挂着她,定然会开心的。”   声音放轻,像是一声长长的喟叹。   后来老妇人又说了些话,了悟微笑着倾听,待他回到寄宿的寺庙用过晚膳做完功课,突然升起了研墨作画的念头。   笔随心动,寥寥几笔,一个女子的剪影落在画纸上。   了悟的目光落在画纸上,深沉而又柔和。   这一次论道所需的时间比起十年前要长了许多,待了悟回归无定宗,已是五年过去。随后他又陷入了长久的闭关。   悟道三十余载,了悟的眼睛终于睁开。   他伸出手掌,虚光在掌心凝聚,逐渐化成一个金色的小人。但这个小人的心脏部分却是黑色的,还没有出现金化的迹象。   佛身塑造还是差了一步,而且是最为关键的一步。   了悟将手虚握成拳,金色小人化为虚光消散,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推开紧闭许久的房门。   随后十年,了悟一直徘徊在那道门前,却始终窥不见踏入的途径。   这些事情讲究机缘,也许一个机缘出现,了悟就能直接迈过去,若是机缘迟迟不出现,那他也只能一直在门外徘徊了。寻不得机缘,了悟也不心急,继续等待着。   又是大半年过去。   这日,了悟正盘腿坐在蒲团上为门派内众内门弟子讲解佛法。他的修为已经精进,佛法更是高深,如今已成为无定宗讲经人。   为诸位内门弟子解完惑后,了悟站起身,就要离开。   “哇,这个帖子热度好高。”有弟子惊叫道。   “咦,合欢宗洛衡玉?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这不就是光脑的研发者吗?”   “什么情况,洛主怎么了?”   “……听说好像是陨落了。”   “我看到正文了——合欢宗史上最年轻的执法长老洛衡玉,进入玉虚秘境后失踪,直到玉虚秘境关闭,洛衡玉依旧不见踪迹,而她在宗门里的名字已经彻底黯淡下来。合欢宗方面已经确认洛衡玉陨落了。”有个刚入内门不久的小和尚还处于爱表现的年纪,大声把帖子主楼的内容复述出来。   “了悟师兄?”一道更大的惊叫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了悟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他缓缓闭上眼,在他身后,一道金色虚像凝结化实。原本呈黑色的心脏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金色所替代。   “了悟师兄习遍佛经,自当知道世间并无双全法。”   “……”   “若无双全之法,我要你成佛,我要你铸无上金身,修无上佛法,得无上大道。”   “……洛主想要什么?”   “逍遥自在,进退由心。”   “今后在佛前念诵时,我会时常为洛主祈祷。”   “祈祷我得偿所愿吗?和尚,不必了。”   “……”你本就足够逍遥自在,进退由心。我所能祈祷,是你一世平安喜乐,最好再觅得一位与你相配的道侣。   ……可他明明日夜祈祷,故人怎就突然杳无音信。   漫天佛光自云端降下,祥云仙乐出现,仙鹤虚像在了悟周身游走缭绕。   身后的金色虚像彻底成型。   他终证佛道。 第257章 谋臣篇   “孽徒祁衡玉, 袭杀同门, 触犯门规,今日在全宗门弟子面前, 为师将你逐出师门, 并废你内力武功, 今后你不可再以玄道宗弟子自居, 也不可再使用我玄道宗招式,若有违背,我玄道宗之人定让你于江湖中没有容身之处。”   孤高冷傲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一道狠厉的内力狠狠袭向衡玉的丹田。   她还迷迷糊糊着, 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倒飞出去撞在柱子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心血逆流,衡玉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咽下到嘴边的血迹, 感受着原身残留在胸腔的那一股悲愤。   痛楚也刺激着意识回笼,衡玉勉强睁开眼睛, 目光冷厉望向上首, 将那个袭击她的人的容貌深深记下,随后目光一转,落在两个要上前将她扣压送出去的年轻男子身上。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 那两个年轻男子被她的目光震慑, 一时之间踌躇不前。   “就不劳烦了,我还可以走。”虽然没有接收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出来周围人对她的恶意。   衡玉平复一番体内翻涌的气血, 抬手擦拭唇边的血迹,另一只手握着长剑支撑在地上。   她依靠这股力量站起身,没有多望周围那些或是怜悯或是流露出不屑眼神的人,直接转身离开大殿。   “祁师姐。”一道柔和温婉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衡玉本不想过多理会,但原身残留在胸腔的的那股悲愤竟变得越发浓烈,她下意识出口道:“闭嘴。”语气厌烦。   “祁衡玉,你已被逐出师门,还敢在这里嚣张。若不是小师妹为你求情,就凭你杀了大师兄这一点,即使我玄道宗杀了你,江湖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上前一步挡在戴青青身前,冷声斥责道,语气里满是不耐。   衡玉右手拇指摩挲着剑柄,回身望了眼那个男子,从容踏出殿门,逆光而去。   明明已经被废了内力、逐出师门,但这时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骄傲。   待出了玄道宗势力范围,来到一处罕有人迹的树林里,衡玉直接靠在一株树上,身体没有借力,直接滑坐到地上。   衡玉身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身体又虚,干脆闭着眼睛睡过去。   一觉睡醒,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衡玉将自己从周边农户那里买来的烧饼取出来,就着水壶里的冷水将干硬噎嗓子的烧饼咽下去。   等身体恢复力气后,衡玉才开始接受原身的记忆。   这一次她来到了一个正邪并立的武侠世界。   原身名为祁衡玉,是三十年前新兴势力,祁家庄庄主的爱女。十年前祁家庄庄主暗疾爆发,深感自己天不假年,所以将膝下年仅六岁的爱女送入玄道宗习武,同时也是希望为爱女寻求庇护。   祈衡玉本身根骨不错,又有祈庄主的面子在,很快她就被玄道宗宗主柳云收入门下。   在祈衡玉逐渐适应玄道宗的生活后,祁庄主撒手而去。父亲死去,祁衡玉虽然伤感,但她当时年纪还小还不太懂生死之事。她在柳云诸弟子中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在宗门里极为受宠,慢慢地就淡忘了失去父亲的悲痛。   这样顺风顺水的生活到十二岁那一年,一切都变了。   在那一年,柳云外出参加武林大会,回程时带回了一个名叫戴青青的女孩,并将她收为自己膝下弟子。   戴青青和祁衡玉同岁,但祁衡玉还没有太长开,戴青青却已经隐约可见日后的绝色。再加上她的资质也比原身要好上很多。   宗门里原身一直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这时候来了个年纪比她小上两个月的师妹,原身十分高兴,并且表达了自己的亲近之意。但戴青青却一直没给她好脸色。   原身也是被宠着长大的,就算父亲逝世那段时间,也有诸位师兄师姐安慰开解她。既然戴青青不亲近她,原身便也不打算热脸贴着冷屁股。   谁知几日后,柳云却是派人来寻原身。原身欢喜而去,没想到刚走进师父的院子,素来待她如亲父的柳云这一回却是劈头盖脸就一顿训斥,还让她要顾念同门之谊,莫要孤立自己的同门。   同门……   柳云没有明说,但原身能孤立的同门还能有谁,她暗暗咬牙,颇觉不服与委屈,出声辩驳了两句,便被柳云以为是不知悔改,罚了禁足七日。   在山崖禁足七日,除了日日来给她送饭的大师兄外,其他素来疼爱她的师兄师姐们都没有来看望过她。等大师兄把她从山崖带下去,原身只觉得师兄师姐们都变了……   他们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就像师父那样直接给她定了罪,认为是她欺负孤立了戴青青。而戴青青一脸委屈地站在旁边,泫然欲泣,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怯生生多看了她几眼。   原身当时还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但在后面几年日子里,戴青青越来越被师兄师姐捧到手心里,她在宗门里越来越像个透明人,除了大师兄会关心她的修炼进度,就连师父都很少亲自教导她习武。   柳云五十大寿时,年仅十五岁的戴青青在江湖人面前露面,“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不胫而走,各宗各派都有她的爱慕者。   而同样长相不错的原身,却因为“性格孤僻”,根本没有在柳云的寿宴上露面。   半个月前,魔教之人在平安镇附近显露迹象。平安镇是玄道宗势力范围,柳云当下点了几个弟子前去探查情况。   戴青青、原身也都在。   玄道宗来了七人,四位师兄师姐两两一起行动,大师兄则带着戴青青和原身一道行动。   当时三人一道走着,戴青青一直在大师兄身边献殷勤,原身听着心烦,不知不觉就掉了队,等她慌忙去寻大师兄和戴青青时,只见大师兄正和一个黑衣人在缠斗,戴青青傻乎乎提着剑站在旁边。   原身气得要死,心想戴青青平日天资极佳,怎么关键时刻一直在掉链子。不过看情况是大师兄占了上风,那个黑衣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渐渐就有些不支。   原身正要冲出去为大师兄掠阵,却突然错愕地在原地顿住脚步。   戴青青终于出剑,一剑刺在大师兄的腿上,顺利阻碍了大师兄的冲势。然后,大师兄没有避开黑衣人的剑,被一剑封喉,狠狠倒在了地上。   鲜血自他脖颈处流出,没入石子地里,化为一团黑色。   原身惊得倒退两步,血红色的眼神狠狠钉在戴青青和黑衣人身上。   她这里闹出来的动静有些大,原身举剑想要迎战黑衣人,没过几招就被击倒在地失去意识。等她醒来,一切事实都被扭曲——暗害大师兄的人变成了她,无辜的人反倒成了戴青青。   原身想要解释,但在这玄道宗里,她说的话还有人相信吗?   再之后,因着戴青青求情,原身保住了性命,但柳云却决定废除她的内力,并且将她逐出师门……   从十二岁以来,原身就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素来宠她爱她的师父师兄师姐们,会在短短时间内被戴青青蛊惑?她明明比戴青青努力,比戴青青更早出现在玄道宗……   她到底输在哪里?   ……   衡玉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用长剑支撑自己的身体站起来。   “那个戴青青,就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吧。”衡玉淡淡道。   原身输在哪里,很可惜,因为她不是气运之女,然后,她挡了气运之女的路。   “没关系,能被人抢走的,本来就不够好。”衡玉笑了笑,自语道。   路过玄道宗下的平安镇时,衡玉没有进城,只是在周边农户那换了些吃食,随后便加快步伐离开。   她现在还弄不清楚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清楚戴青青与黑衣人的关系,若是她在平安镇显露身份,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出了平安镇,专挑僻静的路走。又走了两天进入一处小树林,衡玉捧起溪水饮了几口润喉,便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坐在溪边,等着体力恢复。   太阳照在脸上,原本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暖。   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时候盘腿坐着,衡玉差点倒头睡了过去。直到耳边听到隐约的马蹄声,衡玉连忙睁开眼抱住剑。   溪边都是空地,躲无可躲,衡玉干脆站起身捡起一根树枝,把尖端削尖走到溪边叉鱼。   溪流很清澈,许是人烟稀少的原因,溪里的鱼都很肥美。   衡玉正把裤脚挽起来走到水里,便有两人骑着马到了溪边。   一男一女,男孩还很小,看着只有十岁出头,女子看着上了年岁,似乎是受了极重的伤,虽然是穿着一身黑衣,但衡玉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看到衡玉时,男孩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警惕。那个女子左右打量衡玉几眼,像是判断出她没有威胁,一口硬提着的气终于松懈,整个人支撑不住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苏姑姑!”男孩连忙翻身下马把女子扶住。   “没事。”被称为姑姑的女人捂着腰间的伤口,喘着气道:“凌儿,你先坐下休息。”   齐凌连忙坐下,小心扶着女人,借她些力。女人吸着冷气取出袖子里的金疮药,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衡玉已经叉好三条肥美的鱼上岸,自己去捡了柴火过来,把鱼处理好就开始点火烤鱼。   唉,那么多个世界过去,她也就烤鱼味道还可以。   果然人无完人。   两方人明明只隔了五六米,但都在各做各的,互不干涉。   三条鱼终于烤好,衡玉手上没有现成的调料,但她学过医,从溪边采了些植株挤出青汁做调料,刚好能把鱼的腥味去掉,入口的味道勉勉强强还行。   齐凌和女人坐的地方刚好在风的下端,烤鱼的香味全都扑到他们鼻端,齐凌看着应该是养尊处优惯了,肚子咕咕响了几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   女人带着歉意地瞥了他一眼,但受了重伤的身体让她不能轻易动弹。   “吃吗。”脚步声响起,然后是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   衡玉把三条烤鱼拿过来,递了两条烤鱼到齐凌面前,“用两条烤鱼,和你们换一些消息。”   齐凌望了她一眼,脸上流露出些许警惕。他这个年纪,还不能太好的掩饰自己的想法。   黑衣女人沉默两秒,提着一口气点头,“好,多谢。”   衡玉打量她几秒,“你受了致命伤,还驾马奔逃,已经支撑不过明日上午。”   黑衣女人苦笑了一声,齐凌眼底流露出几分惶恐,但他背脊依旧听着笔直,维持着良好的姿态。   越看越不像一般人。   这样的气度于她并不陌生,唯有贵胄之家用权势和财富才能堆积培养出来。   “你们先吃些东西恢复力气吧。”衡玉说完,自己也盘腿坐下,自顾自吃起烤鱼来。   齐凌很饿了,但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黑衣女人也是勉强自己吞咽恢复力气。   吃完手里的鱼后,黑衣女人突然出声道:“虽不知姑娘是何人,但为表示诚意,我先与姑娘道明自己的身份吧。”   “我乃明月教左护法苏红念。”   明月教?   “魔教?”   苏红念冷笑一声,“我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之时,正道要么对朝廷奉承,要么被朝廷势力渗入,姑娘,你说说,何为正,何为魔?”   衡玉无所谓点点头,这具身体幼年在祁家庄长大,后来在玄道宗生活,一直不问朝政世俗,衡玉也没办法判断清楚时事政局。   “祁衡玉,玄道宗弃徒。”衡玉介绍一番,没等苏红念和齐凌惊讶,她已经先一步凑近苏红念,在苏红念几处穴道上点了点,原本虚弱无力的苏红念竟然觉得自己体内的力气恢复了些。   “我如今内力被废,打算在这座山深处隐居一段时间恢复内力。你们应该是在逃避追杀吧,我先带你们去避一避。”   “姑娘不是要问问题吗?”   衡玉长剑一转,搭在男孩脖颈间,随手把玩着剑柄绑着的剑穗,“他很重要不是吗?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那让我想想,也许他的身份很特殊,可以成为你们推翻朝廷暴政的最佳理由?”   衡玉玩味道:“皇室之人?也许是比龙椅上那位有着更名正言顺理由继承大统的皇嗣?”   苏红念和齐凌都是浑身一僵。   他们无法想到,明明只是“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对方为何会推出如此多东西……而且与事实完全一致。   “我喜欢你们的身份,所以我决定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无论是玄道宗还是戴青青、黑衣人都很有问题,也许她可以考虑先去魔教混个护法、长老当当?   衡玉率先翻身上马,伸手将苏红念拉上马匹坐在她身前,男孩则自己一个人勉强爬上了马。   两匹马往树林深处跑,待到树木变得茂盛,衡玉把两匹马绑在树上,自己扶着苏红念、带着男孩往里面走去。等到入夜,三人终于寻到一处洞穴。   “你先把周围收拾收拾,我去寻些草药。”丢下一句话,衡玉便走出洞穴。   “殿下。”经过这一番折腾,本来就情况不太好的苏红念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靠着粗粝的山壁,紧紧拽着男孩的手臂,“殿下,那个祁衡玉并非常人,但应该是个好人。我死之后只能暂时把您托付给她了。我会给您留下暗器,若是她对您不利您便杀了她,然后自己小心,往明月教去。我明月教……会护住您的。”   说完这一长串话,再把手里的暗匣递过去,苏红念猛烈喘息起来,好像要缓不过气了。   齐凌瞪大眼睛,将暗匣藏进怀里,却对苏红念的情况束手无策。   寻到自己想要的草药,衡玉赶回来,一看苏红念这情况,把她周身几大穴位点了一遍,再把手中的草药叶片取下,递到苏红念嘴边,“吃一些下去,虽对你的伤势没帮助,但能让你恢复些力气,有什么需要交代的都可以交代。”   苏红念自己嚼了叶片,咽下青汁。   直到感觉舒服了些,苏红念那双带着沧桑与锐利的眼睛直直望向衡玉,“祁姑娘,你想要什么?”   衡玉笑了笑,“我被玄道宗逐出师门,应该会先恢复实力,然后去你明月教暂且混个护法或是长老当当。”   内力被废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但祁衡玉是个聪明人,这就够了。   “我信姑娘。姑娘将他送回明月教,我明月教会满足你的要求。”说着,苏红念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这是我的明月令,凭此令牌姑娘可取信教主。”   “这笔买卖你不亏,放心吧。”衡玉伸手接过明月令,苏红念像是终于放下自己的心事一般,再望了眼齐凌,终于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齐凌眼睛瞪大,怔怔抬手抓着虚空出神。   衡玉见惯生死,对于陌生人的生与死,她没必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她只是淡淡俯身与齐凌对视,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今天教你一课,那就是怎么在野外活着。”   带着齐凌往外走去寻晚餐。   “苏姑姑刚死,她刚死,我不吃,我什么都吃不下。”齐凌呆怔片刻,突然大声喊道。   教小孩子还真是麻烦啊。   不过也算有了经验,衡玉大概猜到齐凌一定遭遇了些变故才会被明月教的人救出来,对他倒是耐心,淡淡问道:“你和我发脾气有什么用?把你的恨、你的悲伤都埋藏在心里,拼命成长起来,等着终有一日,亲自去手刃了你的敌人。”   齐凌只是抱着头没说话。   “小朋友,你想要什么?你如果回答得合我心意,我可以多帮帮你。”衡玉也是无聊,蹲下身子托着腮无聊问道。   “我想要复仇。”   啊,这个答案真是不能让人满意。   衡玉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想要这天下。”   衡玉的步伐迈得小了些,勉勉强强,但太空泛了。   见自己还没有打动对方,齐凌不知为何想起父皇当日的教导——“凌儿,对待那些厉害有才华的人,你要把话落到实处,一些话太空太泛,听着好听,但那是没办法打动他们的。”   “我……”齐凌突然大喊道,“我想要当个明君,苏姑姑说她希望天下承平,那我也希望天下承平,百姓安康,像我父亲教导的那样,为这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要当明君可是很困难的啊。”衡玉转过身。   齐凌站起身,目光直视衡玉,“你想要什么,如果你能帮我……日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尽力帮你实现。”   他什么都没有了,眼前唯一能抓住的,他必须死死抓住。   对面的女人似乎是眯着眼睛想了想,才缓声道:“可是你能给的,我都能自己拿到。”   齐凌有些挫败,他咬了咬唇,刚想重新组织语言,就听到对面的女子说:“这样吧,我最近有点儿喜欢佛教,若你得到天下,便将佛教立为国教,在天下范围传播佛教,可好?”   好像是峰回路转一般,齐凌眼前一亮,“好。” 第258章 谋臣篇   衡玉原本想教齐凌怎么在野外生存, 但看了看天色, 实在没那力气闹腾,干脆就自己去采了些野果将就。   齐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透着明亮温和的月色去看衡玉的一举一动。   判断出这种野果可以吃后, 衡玉把它们全都摘下来, 回头一看齐凌正蹲在不远处盯着她的动作, 倒也算满意,把野果递了过去,“记下来, 这可能是你未来一段时间的主要口粮。”   【零, 你为何要教齐凌这些事?】   衡玉继续去掰扯其他野果,“第一自然是因为我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总不能每天养伤修炼完还为他准备吃食。”   “第二,打天下我倒是打过几回, 但还没当过谋士为别人夺取天下。这个世界,我干脆走个谋士能臣路线好了, 而齐凌的身份正好合适。”   她正好借此考察考察齐凌的心性, 如果不是可造之材,那就把齐凌送回明月教就好。   乱世别的不多,有野心的人可不少, 她完全可以慢慢考察。要是真没满意的人, 她就自己揭竿而起。   又找了一种野果,衡玉领着齐凌沿着山脚走,绕过一个弯道, 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条溪流。洗过野果,衡玉接过一个吃起来。   酸酸甜甜,味道还行。   “介绍一下你的身份吧。”衡玉盘腿坐在溪边。   齐凌也没讲究,多日的奔逃生活已经把他的矜贵自持打磨得差不多了。   好像一直在等着衡玉问出这句话一般,齐凌轻轻吸了口气,将早就组织好的语言说出口,“我父皇是已经驾崩的先帝,而我是先帝亲封的东梁朝太子齐凌,当今天子是我亲叔叔。”   若是她没记错,先帝驾崩已有三载。   先帝是个性情宽厚的帝王,在位期间勤勉朝政,东梁朝气数虽绝,在他的执政下倒是多了几分喘息的机会。   但三年前先帝无故驾崩,留下的遗诏却是说太子年幼,皇位由他的亲弟弟端亲王继承。   当今天子即位后,荒淫无道,天下怨声载道。对齐凌和太后也不客气。   “与我所料没太大区别。”衡玉咽下最后一口果肉,拍拍手站起来。   齐凌:“……”   这是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吗?   “先帝驾崩时你年纪尚幼,端亲王早有谋逆之心,定是早早收买了朝中重臣,再加上他伪造的遗诏,足以登上皇位。留下碍眼的你三年,他现在越来越荒淫无道,突发奇想要把碍眼的你除掉,你父亲留下护着你的人联系上明月教,最后牺牲了很多人才助你逃出帝都。至于太后,应该也出了意外吧。”   月色下,衡玉静静站在溪边,月华自她身后披洒而下,恍若镀了一层柔和的薄纱。   齐凌咽了咽口水,“没错。”   其实并不难猜,但仅凭三言两语就猜到所有事情,眼前的人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齐凌站起身来,认真拍了拍衣摆,理齐自己的衣襟,“先生请教我。”   衡玉一本正经道,“你还在长身体,人当惜身,尤其是做大事的人。先回去休息吧。”   她困了。   齐凌觉得有些懵,但还是跟着衡玉离开了。   两人换了另外一个洞穴休息。第二日天刚亮齐凌就醒了,他一睁开眼睛立马惊坐起来——洞穴里只有他一个人。   心底渐渐漫上惶恐不安,齐凌的手有些抖了起来。   洞穴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衡玉身上带了些清晨的寒露,踏着初升的朝阳走进洞穴里。   瞥见正望着她的齐凌,点头道:“我已为苏红念挖好安葬之处了,你可要去送她一程?”   “好。”齐凌的嗓音有些干涩,但心情却落到了原地。   他觉得自己真是脆弱得很,这么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却因为相依为命的缘故,他竟然会因一时间看不到对方而深感惶恐。   将苏红念的事情处理好,衡玉就开始采集药材调理自己的伤势了。   自从内力被废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日,衡玉一直没有很好处理过自己的伤势,其实与苏红念、齐凌等人说话的每时每刻,她体内都有经脉逆行的痛楚传来。   尤其是这具身体娇养惯了,承受不住太大的痛楚,更是把痛感放大了许多。   只是处境陌生,又是在陌生人面前,衡玉表现得淡定,齐凌等人根本无法从她的外表看出她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一抽一抽的痛楚。   之前的两匹马已经被衡玉拉去集市卖了,换的钱就拿去买吃食、衣物还有药材。   洞穴里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齐凌蹲在旁边添火,衡玉采了草药回来,正坐在洞穴口炮制草药。   齐凌纠结一个问题纠结了好几天,他沉吟片刻,还是出声问道:“我曾听我父皇提过,世上有一个地方名曰缥缈峰,隐于世间。每逢动荡之年,缥缈峰必有一人行走天下,辅佐选定的圣主争夺天下,登上皇位。”   祁衡玉虽说自己是玄道宗弃徒,但她对局势判断如此清楚,也许……玄道宗弃徒只是她的表面身份,她其实就是缥缈峰之人呢?   当年他父皇会提及,是因为他们东梁朝的开国帝王,就是被缥缈峰弟子选中辅佐的人。   在得到辅佐之后,太祖凡战必胜,最终夺得天下。   就在太祖筹赏功臣时,缥缈峰之人留下书信辞别。太祖询问对方想要什么时,对方便将缥缈峰的宗旨告知,随后飘然而去。   衡玉正在低头研磨草药,闻言抬起头,笑瞥齐凌一眼,“那我是否该掐指一算,算算你身上可有帝王紫气,算算紫薇星象是否应在你身上。”   齐凌脸上流露出几分期待,难道他身上当真有帝王紫气?紫薇星象就应在他身上?   察觉到对方的期待,衡玉摊手,“很可惜的是,我不会卜卦。”   “啊……”   衡玉继续低头炮制草药。   “若是缥缈峰当真存在,缥缈峰之人却没有为我所用,我会是天命所归吗?”齐凌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话里却带着没有掩饰的野心。   比起没有野心,对权势有着向往之人更合衡玉心意。   她停下手中动作,抬头想了想,勾唇笑道:“是不是天命所归又如何?”衡玉拍了拍手,把手上的草药碎屑拍下来,站起身理了理裙摆,“我辅佐何人,这天下就会落入何人手里。”   “缥缈峰之人?注定的手下败将罢了。若是他也选择效忠于我选中的人倒正好,若是他选择效忠其他人,那就让他缥缈峰的传说就此终结好了。”   轻描淡写,意气风发。   齐凌不知眼前女子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但无可否认,她这样骄傲又睥睨的模样,实在太能让人忍不住去信服了。   “祁姑娘……你会辅佐我吗?”对这样的人,他的用词是“辅佐”而非“臣服”。   这样的人,你很难想到她会臣服于某一个人。更何况现在的齐凌很有自知之明,他并没有让人臣服于他的资本。甚至于他曾经高高在上的身份,也都成了老黄历了。   衡玉偏头瞥他一眼,突然收敛起唇边的笑,认真而又严肃道:“在你问我这句话之前,麻烦先帮我把药熬好,火要灭了。”   “啊?啊!”齐凌连忙低头加柴火,等他再抬起头,对方已经走出洞穴不知去做什么了。   罢了罢了,还有下次机会,若是祁姑娘当真有她说的那么厉害,那么他肯定得表现出吸引对方的特质才能赢来效忠。   慢慢来吧。   经历过那么多事情,尤其是身份处境的一遭颠倒,齐凌也早早被磨砺得成熟。   五月天,帝都。   马车慢悠悠碾过城外的青石板路,往帝都城门方向驶去。车夫不知出示了什么令牌,马车很快就进了帝都城。   傅致靠着马车车壁,刚受过重伤的身体没得到好好调养,原本漂亮的嘴唇因为虚弱而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但即使虚弱,傅致依旧坐得笔直,眼睛明亮地望着对面的人。   “果如先生布局一般,如今江湖人都以为玄道宗那里出没的人乃明月教的人,各大门派都正在暗地里行动想要对明月教出手。”   傅致,武威侯世子。年且二十,正是英气勃发、姿容俊秀的年纪。   坐在傅致对面的人看着很年轻,却有一头白色长发,让人有些难以猜测他的具体年龄。身上披着一件宽松道袍,长相很普通,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他静静坐在那里,身上却好像笼罩着许多谜团。   “但还是出了些纰漏,没想到世子会受重伤。”魏道子淡淡道。   傅致摆摆手,“是我太过不小心了。与先生四载未见,先生的容貌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倒是更为神秘了。”   四年前先帝还在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东梁天下乱象已定。   四年前傅致只有十六岁,一日外出打猎突逢大雨,他与侍从进入一个破旧道观里避雨,在里面碰到了一身道袍打扮的魏道子。   当时魏道子盘腿坐在角落,听到动静抬起头,认真打量傅致几眼,突然出声道:“我等世子许久。”   然后,他直言傅致身上有帝王紫气,东梁天下一乱,就是他乘势而起的时候。   再然后,魏道子为傅致提出一个建议,让武威侯府派遣忠心之人打入江湖各门派,挑起江湖争端,将江湖势力把控在自己手里。   江湖势大,且奇能异士多,若是将他们握在手里,就能有一支奇兵。   提出这个建议,魏道子再建议傅致韬光养晦静待五年,随后翩然而去,在傅致连声追问下只留下了自己的名字——魏道子。   这几年,傅致琢磨着,结合自己翻阅过的记载,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缥缈峰来人。   天命果然在他这边。   说起来这只是傅致和魏道子第二次见面,但魏道子这个人太过神秘,以至于傅致再与对方重逢,立刻将对方认了出来。   “先生此次出现,可会待久些再离去?”担心会引起对方不适,傅致这话问得颇为小心翼翼。   “若是世子不弃,贫道打算在世子身边多留一段时间。”   傅致大喜,“这实在是极好极好,待到了武威侯府,我定会为先生安排一处僻静之地作为住处。”   “有劳了。”   四年前魏道子曾批算过东梁气数还有五年,也就是说距离天下豪杰并起,群雄割据混战,还有一年时间。   傅致为此已准备四载有余,此时的衡玉却还在悠闲熬着药恢复体内的伤势。   喝了一月有余草药,再配合上针灸,这一天,衡玉盘腿坐在溪边,闭着眼将经脉里乱窜的内力梳理,并且引导它们往丹田处游走。   内力越靠近丹田,越是压迫神经。刚被安抚的丹田因为突如其来的内力再次传出撕裂的痛楚。   衡玉面上虽没什么表情,额上却是渗出了汗水。但这个过程极为关键,衡玉闭着眼忍受着痛楚,继续加大力度将内力引导入丹田。   内力贯通丹田那一刻,喉间泛上一丝猩甜,被衡玉默默咽下。   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她盘腿调息,一个时辰后,衡玉缓缓睁开了眼。   齐凌无事可做,捧着衡玉特意寻来给他的《左传》翻阅,但注意力一直没办法集中,时不时就要往衡玉那看几眼。   衡玉一睁开眼,就看到开小差的齐凌。   “你的内力恢复了吗?”齐凌挠挠头,出声问道。   衡玉虽然盘腿坐了快两个时辰,但一直都很平静,没什么异常的动静,齐凌也判断不出来她是成功还是失败。   衡玉没说话,只是抬手,往不远处的溪流轰出一掌。   “轰”!   一道震天的声音响起,溪水四溅升腾而起,形成一道壮观的水幕。有些水迹溅到她身上,直接被内力外溢的烘干。   衡玉忍受丹田被废的痛楚已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内力一直在她的经脉里乱窜,带来痛苦的时候也在扩宽着她体内的经脉。她这具身体资质本就不错,如今破茧重生,丹田重新贯通,资质已经当得起一个“极佳”。   衡玉站起身,“我们明日就可以启程前往明月教了。”   丢下一句话,衡玉将长剑握起,往空旷之处走去。   齐凌看出她是打算练剑,连忙跟上。   他虽不了解江湖,但也知道一些常识——一个丹田被废的人本应该成为废人,但祁衡玉不仅无恙,还能重铸丹田,他实在好奇祁衡玉的实力。   长剑出鞘,迎着阳光折射出几道细碎的光。   长剑前挑,往前一刺,简单而凌厉。   明明只是几招简单的剑招,但不知为何,齐凌就是觉得那柄剑很晃眼夺目,杀机敛于平凡的表象下。   几息后,衡玉收剑。   齐凌迟疑片刻,上前问衡玉,“如果我想要学武功,这个年纪学是不是晚了?”   衡玉将剑收入剑鞘,扭头,“为何突然想学武功?”   “在这个世道,有武功方能更好地护住自己。”   “汉高祖曾说过一句话: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顿了顿,衡玉继续道:“你本身的资质并不出众,若想要把手头的很多事做好,本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你虽有习武资质,一则现在起步有些晚了,二则要习得绝世武功需要日夜苦修,你同样要它付出大量时间。你哪里来这么多精力和时间。”   “所以,你再考虑看看,你想要成为谁?”   丢下这么一句话,衡玉擦肩而去。   齐凌静静站在原地思考。   汉高祖那句话的意思齐凌自然知道,祁姑娘想说的,其实是在问他对自己的定位吧。   祁姑娘样样皆通,他这些天看着,对自己的反思也更多,就忍不住想要学更多的东西,可有很多东西,是他不一定要学的吧。   齐凌转身,小步往衡玉跑去。   “祁姑娘。”齐凌喊道。   衡玉停下脚步,侧了半边身子看他。   “你……”齐凌深深吸了口气,“你可以教我吗?”   衡玉没说话,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齐凌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打动对方。   他努力思考,组织语言,“我想要拜祁姑娘为师。”   衡玉眉梢微扬,有些意外。虽然她这一个月来对齐凌多有指点,但她也没想到齐凌愿意拜她为师。   古代的师生之情可是重如亲情,齐凌以前被视作皇储培养,教导他启蒙的老师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这时候他想要拜她为师,是走投无路,还是真的想要从她身上学得东西?   “你想学什么?”   “帝王之术。”   衡玉冲齐凌微抬下巴,示意对方继续。   “祁姑娘会效忠于我吗?或者,你会效忠于未来天子吗?”   “很遗憾,不会。”衡玉淡淡道。   “祁姑娘想要传播佛教,我会将佛教列为国教并且尊崇它。祁姑娘日后若是想在朝为官,我可将你奉为太傅,奉为丞相,奉为……你所想要,我所能给的尊荣。”   对方无动于衷。   齐凌咽了咽口水,“……虽然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前路,但若是祁姑娘辅佐于我,我必将你视为自己的师长,自己的亲姐。”   如果承诺权势无法打动对方,那对这种人打感情牌呢?   “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承诺的,但这是此时的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齐凌一口气说完,没听到对方或是拒绝或是同意的话语,于是他轻轻抬起双手置于身前,俯身行了一礼,“老师。”   从头到尾,一礼揖到地。   对方没有出声阻止。   拜师之礼成。 第259章 谋臣篇   当今天子登基后, 取国号为“康乐”, 但自他登基以来,天下从未见康乐。   康乐三年, 世道乱象越深。   这两年灾害频发, 朝廷贪污成风, 皇帝昏聩而耽于享乐, 国库空虚无力赈灾,各地皆有走投无路的百姓发生小规模暴动,不少百姓更是因此落草为寇。甚至有江湖人士堕落, 混入贼寇之中打劫过路的人。   齐凌将贴身的一枚玉佩典当, 得来的钱财换了两匹马,衡玉与他骑着马往西边断青山赶去。   一路上,衡玉练着她在某个世界搜刮来的顶尖功法。以她的资质悟性,换个功法重修速度也是极快的。   这具身体原本的内力在江湖上勉强能有三四流水平, 实力只算能看,但衡玉本人的实力根本不能只简单从纸面判断。   这才是她敢只身带着齐凌前往明月教的底气。   这一天, 太阳高高挂在上空, 灼烧着大地,齐凌被这火辣的太阳照得头晕,但看衡玉还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只得继续跟着。   “累了吗?”衡玉突然拉了马缰缓下马匹的速度, 扭头问落后她两个身位的齐凌。   齐凌嗓子干,只点了点头。   “那就速战速决。”衡玉握剑出鞘,不知是在对哪里喊话, “出来吧,跟了我们这么久,也该动手了。”   “姑娘好胆量。”一个脸黑身壮,脸上有颗痣的男人从草丛里跳出来,朗声笑道。   随后另两个人也从草丛中跳出来。   尖耳猴腮的男人握着手里的剑,淫秽的目光在衡玉身上打量,“姑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陪在你身边,怕是不能满足你吧,你看我兄弟三人如何?”说着,他还舔了舔嘴唇。   齐凌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气得身体有些发抖。   衡玉抚着剑身,“还请三位大哥让个路,你我还能好好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第三个男人仰头笑道,“旅途寂寞,姑娘不如先留下来陪陪我们?至于你身后那个小子,只要留下他身上的财物就好了。”   他们可是看到了,这一男一女在城镇里出手还是很大方的。   是条肥羊,又是小孩和年轻女子的组合,被他们兄弟三个盯上是很正常的。   “不退的话,我手里的剑可是不留情的。”衡玉随手挽了个剑花,剑法娴熟,但这在那三个男子看来,就像是她在虚张声势一般。   “我们兄弟三人听过不少人说过类似的狠话,现在不还是好好站在这里?姑娘,我张三可是很怜香惜玉的,你莫要挣扎了,不然你这细皮嫩肉的,若是伤到了,我们兄弟三人可是很心疼的。”脸上有颗大痣的男人淫笑道。   张三……听这名字就很炮灰。   就连武功也很炮灰。   衡玉一剑一挑,内力伴随着剑势往三人脖颈处袭去。眨眼之间,齐凌还在瞪大眼睛等着结果时,衡玉已经拍了拍身下的马匹,对齐凌道:“该走了。”   率先纵马而去。   齐凌连忙跟上,等他再扭过头去看时,那三个强盗的尸身这才缓缓倒了下来,脖颈处有一道极细的血线,正有淡淡的血迹从血线处喷涌而出。   皇室有很多剑客供奉,齐凌小时候也接触过很多厉害的剑客,他虽不知衡玉如今的内力水平,但从她轻描淡写的出剑来看,齐凌只觉得她身上已经有了顶尖剑客的绝世风采。   出招,无悔。   一剑,一步,一杀。   容城这一带已经连续两年旱灾,落草为寇的人不少,先时遇到的只是开胃菜,要穿过这个地方怕是还会遇到更多的阻拦。   绕过这个地方无疑是更明智的,虽然路程会长一些,但能省不少麻烦事。   接近容城周边时,原本还能看到的一些青绿已经被枯黄所替代,满目望去只觉得有些荒凉之感。   衡玉勒停马匹,“我们先吃些东西休息会儿吧。”   两人翻身下马,齐凌埋头吃着干粮,正放空脑袋发呆之际,坐在他对面的衡玉突然出声说道:“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绕过容城,取道汉城、甘城再去断青山,第二种选择是直接从容城穿过。但容城里落草为寇的人不少,也许会遇到很多麻烦事。你选一条路吧。”   落草为寇的不过是普通百姓,以他老师的实力,想要直接杀过去是很简单的事情吧,虽然会多些麻烦,但比起绕路还是能节省下不少时间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齐凌下意识就想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他却觉出了不对——若是选择当真如此简单,老师就不会刻意提出来问他了。   这种一想就能想到的答案,说明它在老师心中一定不是个多好的答案。   齐凌没滋没味嚼着手中的烧饼,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落草为寇的是普通百姓”——齐凌心中突然划过这句话。   “老师更倾向于往容城走对吧。”齐凌试探道。   见衡玉点头,齐凌便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分析,“之前老师会杀人,是因为那三人一看就是作恶多端者。若是从容城走,面对那些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的百姓,老师定不会轻易拔剑。”   衡玉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剑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但剑客作为持剑人,若是想要不被武器所惑,必须时时明白手中握剑的意义。就像帝王,手中握着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势的帝王之剑时,他的剑该指向何处。”   握剑的意义?   不,老师会这么问,应该是想让他代入帝王的位置思考。   若是他手里握着一柄帝王之剑,他要挥向百姓吗?   可帝王存在,不就是为治理天下吗?往小里说,他该治理他疆域内的百姓。   “若是不能杀了他们,我应该怎么做?”   “让他们为你所用。”   “为我所用?”齐凌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直接去明月教,倚仗明月教的人做事、打下江山,日后必然要受他们制衡。他们需要你的身份,但若是仅此而已你就只会成为一个傀儡,有用则用,无用,则弃之。”衡玉依旧在引导齐凌思考。   比起直接给一个答案,启蒙式的教学更能让人成长,而且齐凌的悟性并不差。   有用则用,无用,则弃之。   就是这么残酷。   “所以老师是希望我能收复容城里的贼寇,让他们效忠于我,这样我在明月教里才会更有话语权。”   齐凌得出了结论,但他依旧有疑问——比如说,他该如何才能收复容城里的贼寇?   求助的目光下意识移到衡玉身上,衡玉站起身,抖了抖裙摆,“最简单的驭人之术你肯定知道。”说话间,衡玉已经走到马匹旁边,翻身上马。   父皇的教导虽已有些久远,但齐凌还是努力回忆起来了——   对于天底下奇才而言,想要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必须多听多器重,付出自己的信任。但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人而言,只要以利驱之,给出他们想要的筹码,就能谈妥一切。   容城现在最缺什么——是粮食。   可他又要从哪里寻来粮食……   齐凌坐在马背上,驾着马疾驰起来,风往脸吹过来,有些砂砾打在他的脸上,带来隐约痛感。   虽然还有困惑,虽然还没想到答案,但此刻齐凌却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在父皇逝世后那么多年里,他第一次体会到安心。   即使他现在还在逃亡,还没有处于一个安稳的环境,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他能感觉到——   在老师的教导下,终有一日,他能真正把控住自己的命运。   五日后,位居容城隔壁的汉城官道上。   长长一列官差队伍正在拉运着收缴上来的粮食,要将它们押送到京城。   天气炎热,太阳正毒辣的高悬上方,衙役们虽然正围着长长的运粮车走着,但一个个垂头呆脑,无精打采。   一个衙役实在受不了了,小跑着到队伍最前列,谄媚地冲着押运官笑,“大人,这天气实在毒辣得很,您看是不是先让弟兄们歇息歇息,再继续赶路?”   押运官脸色有些难看,劈头盖脸就骂道:“歇息!才刚走了那么几里路就和我说歇息,你也是汉城本地人,会不知道这附近的地形容易被埋伏吗。”   这……谁这么大胆敢打劫官粮,这么多年哪里出过事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衙役也知道说出来定然要被骂,只能讪讪一笑,缩着脑袋,就想灰溜溜跑回队列。   这时,在押运官旁边骑着马抱着剑,正闭目假寐的中年男人睁开眼,“大人,无须担心。有我和陈老二人,还有这一千多名训练有素的官兵在,乌合之众根本不可能打得赢我们,就让他们停下休息会儿吧,等天凉快些了再继续赶路。”   他旁边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老人也睁开眼,对着押运官点头。   押运官有些迟疑,若是其他衙役说话,那他完全可以直接喷回去,但这两位可是连他们太守都很尊敬的供奉,武功在江湖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轻易根本不会出手。   这一次太守也是为了万无一失才把这两人派过来跟着运粮队伍的。   “那行,就如何先生所言。”押运官拱了拱手,然后扭头对身后大喊道,“众人听令,在这附近整队休息一段时间。”   此话一处,便以极快的速度传到队伍后头,很快整个队伍都停止了行进,衙役们纷纷靠着运粮车坐下来,懒懒用袖子扇着风。   “不是,在这官道上大咧咧坐下来,还不是被太阳晒得正着,该晕还是晕。”后头,一个衙役对他旁边的兄弟抱怨道。   他旁边的兄弟机灵些,眼睛四处提溜一转,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树荫,“那不是有树荫吗,你我兄弟二人偷偷溜去那歇会儿,等要整队了再赶回来。”   “这……”对方有些迟疑。   “走吧走吧,反正也就是几步路的距离,真有什么问题我们很快就能赶回来的。”   对方就被说服了,于是两人就悄悄往树荫走去。而像他们一样想法的人可不少,等押运官扭头一看时,才发现衙役们基本都聚集在树荫底下乘凉,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待在运粮车旁边守着。   押运官眉心一蹙,虽然有些不满,但也能理解。   但等他再细看时却发现了不对——管道两边的树木,好像刻意被人清理过。   不好!   这个念头在押运官心底一划而过,他猛地大喊道:“注意有敌袭!快给我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好像是要为押运官的吼声做伴奏一般,在他大吼的同时,一阵猛烈的箭雨从小坡上方飞射而下,因为衙役坐的位置比较密集,虽然贼寇的射箭技术有待权衡,但也可以误伤很多人了。   衙役们纷纷慌乱起身,一些人被箭射中倒在地上哀嚎,另外还完好的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又是接连两轮箭雨,直接又解决掉一百来个衙役。   “杀啊!”一道嘶哑的吼声之后,几百个身穿粗布服饰的贼寇从小坡上冲下来。   押运官神色一变,连忙吼道:“整队整队,快些回到运粮车边守着。”   这押运官也勉强算个人才,但他的指令下得太晚了。   虽然只是十几步路的距离,但那些衙役已经被冲下来的贼寇团团围住,另一侧的山坡上也冲下来两三百号人,正与运粮车旁边的衙役激战。   押运官神色已经稳不住了,他身边两个武林中人握着手中的刀站起身,轻功一用,腾空而起直接往运粮车飞去,想要将那两三百个没有武功的贼寇都解决掉。   寒芒一闪。   姓何的那个中年男人察觉到危机再避让时,已经有些晚了,手臂被狠狠刺中一剑。   剑一进一出,鲜血飞溅,中年男人痛得大吼一声。   衡玉顺着撞击的力道往后一跃,轻巧落在运粮车顶端上。   “两位,你们的对手是我,可别认错人了。”   她年级极轻,本不被两人放在眼里,但她手中正在滴血的剑和中年男人手臂上的剑伤,让她的话显得说服力十足。   “老何,她年纪尚轻,内力不足。我来对付这臭娘们,你去把那些杂鱼干掉。”那个身材瘦小些的老者上前一步,挡在衡玉面前。   他能看出来,刚刚衡玉那一剑是取了巧,真要单打独斗,她的内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中年男人点头,正要往旁边溜走,衡玉的剑已经裹挟着内力往他斩来。   “臭娘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中年男人脸色一黑,目光狠厉落在衡玉身上,举刀朝衡玉狠狠斩去。   衡玉懒得废话,知道这一招没法奏效,顺势一转往老者斩去,用行动给出自己的答案。   老者冷笑道:“呵,看来是想一挑二。老何,他们这个队伍肯定只有她一个武功还行,你我合作快些拿下她再去杀了其他人就好。”   两人袭来。他们的武功路数都偏向于阴诡,但比起他们神出鬼没的招式,对方的剑招好像要更没有规律一些,时不时就从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虽然只对了几招,但老者和中年男人身上都负了伤,内力远不如两人的衡玉依旧显得很轻松。   “这女人有些诡异。”中年男人蹙眉道。   她的内力是不高,但剑招非常精妙,完全是在凭借着精妙的剑招在与他们两人对招。   老者眼里闪过一丝贪婪,明显动了贪念。   衡玉眸光一瞥,猜到两人的想法,剑尖顺势一挑,往老者逼去。同时脚尖一劈,踩在中年男人肩膀上借力,顺势加快了速度。   老者没想到她来势这么快,刀刚举到胸前,剑就已经狠狠没入他的心口,溅出几滴猩红的鲜血来。下一刻,中年男人还没回过神时,染血的剑就已经袭到他的眼前,步步紧逼。   体内磅礴的内力好像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中年男人只能且战且退,同时寻找衡玉的破绽。   然而在打斗方面,这么多个世界磨砺下来,一个江湖上的二流强者想要看穿衡玉的破绽,未免有些太高看自己了。   步法加持着衡玉的移动,中年男人终于被这样的高速移动弄晕,分神一刹那,一柄剑就夺了他的性命。   收剑跃上一处高地,衡玉左右眺望。   左侧的战斗还在僵持着,衙役毕竟训练有素,经过最开始的慌乱后已经稳了下来,贼寇们逐渐有些不支。   再看右侧,运粮车已经被运走大半了。   衡玉一抬手,比了个手势。一直趴在山坡上被好几人护着的齐凌时刻盯着衡玉,眼见她摆出这个手势,连忙高声喊道:“退回来!快退回来!”   贼寇们显然早有准备,退得不慌不忙,再有衡玉的掩护,很快就潇洒离去。原地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伤惨重的衙役们。   青玉寨。   寨子位于一处山里,这座山易守难攻,选的位置极好,衡玉当时没有让齐凌随便整合小波贼寇,而是直接挑了青玉寨过来,就是因为她看出了青玉寨里有能人。   聪明人擅于权衡利弊,和聪明人谈判交易会更容易一些。而且青玉寨的实力极高,若是想要劫持粮草车,也就这些大贼寇才能吃得下。   今天青玉寨非常热闹,虽然这次行动死去了不少兄弟,还有很多人负伤回来,但看着那摆满了整个巨大空地的运粮车,饿了许多天的贼寇们从生理到心理上都得到了巨大满足。   “祁姑娘,齐公子。”青玉寨的寨主庞龙和军师韩江端着酒走过来。   衡玉正坐在木屋前的台阶上,低头擦拭长剑,齐凌则坐在衡玉旁边,苦逼翻阅着《左传》,还要高声把自己的理解复述给衡玉。   直到瞥见庞龙和韩江,齐凌这才好好坐直,目视前方维持着自己良好的姿态。   五天前,齐凌和衡玉出现在青云寨,齐凌一个人被衡玉丢进青云寨和庞龙、韩江谈判。   庞龙还记得他当时兴起问衡玉,“这位姑娘不怕我们谈崩然后我杀了他吗?”   而那个女子只是站在那里抚着长剑,迎着暖阳微笑,美好得恍若玉中仙子,说出来的话却狠厉异常,“他若受了伤,我便要你为他陪葬。他若死在青云寨,那便让青云寨众人为他陪葬。这么多人为他陪葬,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   明明像是巧言令色的威胁,却因为她的轻描淡写,而让周围听着的人都忍不住提了一颗心。   最后,齐凌成功说服了庞龙和韩江等人,庞龙将齐凌送出来时,那个女子俯下身子将齐凌上下打量几眼,抬头含笑瞥了庞龙一眼,“庞寨主果然是信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庞龙觉得自己好像从里面听出了些遗憾。自那之后,反正他和韩江对齐凌是尊敬,对衡玉则是敬畏。   偷袭抢劫官府粮食的行动是衡玉敲定的,这些粮食送去京城也就是被京城权贵挥霍,倒不如他们直接抢了。   而这一次行动,在衡玉的率领安排下,顺利得简直有如神助。   庞龙和韩江都知道,如果当真有如神助,那便是眼前那位神秘的祁姑娘了。   “这批粮食数量非常多,即使是供养四五个青云寨也绰绰有余。”衡玉将长剑收入剑鞘,出声说道。   军师韩江试探道:“姑娘的意思是?”   却是齐凌接了他的话。齐凌挺直脊背,目光正视韩江和庞龙,明明脸庞还稚嫩得很,但此时的他却在努力撑起威严的气势,“很简单,收买人心。”   庞龙原本散漫的眼神立刻变得认真起来,倒是韩江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   “天下乱象已生,两位率领着青云寨上千人马,我知道两位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好好活着。但大势谁能抵挡,青云寨最后定然免除不了一个被招安的下场。我们合作这一次,让你们看清了我们的诚意,也看清了我们的实力,只是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为我们所驱使?”齐凌将早已打好的腹稿说出来。   在衡玉身边的这段时间,衡玉很少会出声指点他什么,偶尔兴致来了就会点拨他。齐凌的悟性不错,慢慢也能融会贯通。   至少这一番唬人的话由他说出来,气势还是很足的。   庞龙微怔,打量的目光落在衡玉和齐凌身上。   他能看出来这两人中衡玉才是主事者,但在谈判和这时候出面说话的人都是齐凌。一个是年轻女子,一个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说实话庞龙也不知道他们两人中有野心的到底是谁。   “祁姑娘是我的老师。”齐凌温声道。   庞龙眼中划过了然,可是……   这两个人虽智谋极高,祁姑娘的武功还很好,但那条路看着青云,要达到目标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此而付出鲜血的代价。   “明月教会祝我一臂之力。而我的身份也是一柄极有利的武器,我乃先帝册立的太子齐凌。”齐凌坦然道。   先帝不同于当今天子,先帝在位时体恤民生,不少百姓都感念他的恩德,而他所册立的太子,其实从身份上来说比当今天子要更为正统。   正统是什么?   东汉虽乱,诸侯割据,刘备多次失败依旧能重新起来,而且得到诸多士人和世族的效忠支持,能说这其中没有他的身份作为助力吗?   ——虽然这世道已乱,但追求正统效忠正统,依旧是不少士人的第一选择。他们更多人还在做着换个宗室人做皇帝,也许这世道就会变好的美梦。   而这个美梦,也会成为齐凌的助力。 第260章 谋臣篇   齐凌底气十足与庞龙对话, 但这事实在危险, 完全是用命去搏富贵青云路,最后庞龙还是表示自己要考虑一段时间。   回到自己住的木屋里, 庞龙端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猛喝了几大口酒后, 庞龙把酒坛砸回到桌子上, 随手抹了把嘴, “二弟,你比我有见识,你怎么看。”   韩江静静坐在庞龙对面, 低着头思考, 一时间没说话。   庞龙也不急,就坐在他对面等着。   韩江这人和庞龙不同,庞龙当年当过兵,后来伤了腿就退伍回了家。因为朝廷一直没有给容城镇过灾, 庞龙望着饿得越发瘦弱的邻里和妻儿,怒而带领全村人落草为寇, 后来又聚集了周边其他村子的百姓, 逐渐形成了势力庞大的青云寨。   而韩江这个人出生在一家普通富户,一路科举到秀才,按理来说他已有秀才功名, 不会落得如此处境。   但因为县令觊觎他的妻子美貌, 最后用莫须有的罪名把他和他的父母都抓进牢里,韩江也是机缘巧合才逃了出来,在路过容城时被庞龙抓住。   因为韩江本人有几分心计和智谋, 就这样在青云寨定居,还和庞龙结拜为兄弟,成为寨子的二当家和军师。   两人境遇的不同,导致一人对权势并不热衷,只想着安稳度日,另一人却很清楚权势的重要。   沉默片刻,韩江往喉咙里倒了几口酒后,抬头道:“大哥,我们……和他们干吧。”   “齐凌那个孩子智谋颇高,又有一个很好的身份,但最让我在意的是祁姑娘……那个人不简单。”   庞龙呲牙,“我当然知道祁姑娘不简单,但她不过是个女人,再不简单又能到哪一步。”   “那再等等吧,祁姑娘不是说她会为我们收好尾,定然不会让朝廷发现是青云寨截了粮草吗?若是她真有这能耐瞒了朝廷,你我不如搏一把,也好过就这样当个贼寇浑浑噩噩过去。”   当个贼寇浑浑噩噩……   若是有别的出路,谁想当这个贼寇呢!   “……”庞龙又喝了几口酒,一把发狠把酒坛摔在地上,浑浊的酒渗入粗糙的地里,“好,如果祁姑娘真有这本事,老子就带着整个寨子的人,和她干了!”   另一边,庞龙和韩江离开后,在他们面前表现得淡定从容的齐凌在衡玉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齐凌忍不住站起身绕了两圈,凑到衡玉面前,“老师,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衡玉往剑上吹了吹,瞥了他一眼,“自己评价一下。”   齐凌认真回想,“唬得住人。”   说完,他自己忍不住松了口气。   衡玉唇边染上几抹笑意,“这就很好,身为领袖,即使你再急再胆怯,在别人面前都莫要摆出一副失了底气的样子。再紧张你也要告诉自己,天下第一你老二,懂了吗?”   她最满意的不是齐凌刚刚在庞龙和韩江面前的表现,而是他会在那两人面前摆出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在她面前却愿意露出自己的惶恐。   这样就很好。   齐凌抬手搔了搔头,望了衡玉几眼,迟疑道:“那老师你……”   剑身被阳光折射出细碎的光,衡玉眯着眼,将剑扔进剑鞘里,站起身拍拍手就离开了。   急切与胆怯,这两种情绪之于她,早已被漫长岁月消磨掉。   韩江和庞龙提着心等了三天。   这三天里朝廷方面一直在调查抢劫官粮的事情是何人所为,但青云寨依旧安然无恙,根本没有他们担心的被朝廷士兵围剿的情况出现。   三天后,庞龙和韩江主动去寻找衡玉和齐凌,透露了他们的效忠之意。   等两人走后,齐凌坐在衡玉对面,挑着青菜没滋没味吃着。   等衡玉停下筷子,齐凌也连忙把筷子放下,“老师,我们可还要启程去明月教?”   听这话中的意思,齐凌好像不是很想去明月教了。   衡玉大概猜出了齐凌心中的顾虑,但她还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在明月教里,我们必然要受制于人。现在青云寨之人已经效忠于我,我们完全能以青云寨为据点,将容城的人马收拢,不用很久手下便能有至少上万人马,这不是比去明月教更好吗?”齐凌将自己这几日的盘算说出来,眼里带着疑惑与询问。   他等了几天,老师都没有改口说不去明月教。齐凌觉得老师不至于看不清待在青云寨的好处,但她还是没有改口……   以齐凌对老师的了解,他更相信是自己的考虑还有欠妥的地方。   这几日衡玉一直有让青云寨的人去收集外界的情报,虽然只是寥寥介绍,衡玉也能借此拼凑出很多信息了。   “东梁的气数,也就在这一年内了。”   齐凌心中咯噔一跳,呼吸突然紧促起来。   这话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已经对此下了定论。   “这话,我可以说。那你觉得,天下的聪明人有多少?”   “……老师是说,有很多人都能看出这一点。甚至在更早之前就有人看出来了。”   如果有很多人能看出这一点,那么他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有人选择力挽狂澜,想要延续东梁朝的气数;也有人野心勃勃,妄图取而代之。   各地太守执掌一地军政,各地世家把控着人脉和钱粮,若是他们之中有人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以齐凌如今的实力,的确没办法与他们抗衡。   齐凌抿了抿唇,有些猜到衡玉的想法了,“老师是想要借助明月教的势力吗?”   “你还记得有关缥缈峰的传说吗?齐凌,你觉得缥缈峰之人有没有可能把宝压在你身上?”衡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问起了缥缈峰的事情。   齐凌沉默,他已不是当初那个惶恐不安又天真的少年了。   这两个月里齐凌学了很多事情,他已经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缥缈峰的人决不会辅佐他——因为他的年龄不对。   这两个月里齐凌已经到了十一岁,虚岁十二,但在天下动乱到来后,他的年纪还太小,没人会把宝压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个时候,帝王紫气和紫薇星象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他比他未来的对手,要少了太多积累。   “明月教反抗朝廷暴政已经有两三年时间,他们有奇人异士,有军队,甚至里面很多人有野心。”衡玉一只手托着腮,眼睛微眯,有些懒洋洋的模样,“这样一个明月教,你不想要吗?”   这样一个明月教,你不想要吗?   这句话,就像一个沙漠行走的人突逢佳酿,齐凌听着这句话,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有一双手紧紧拽住他的心脏。   有奇人异士,有军队,若是得到明月教,他的底气将会更加充足。   他……怎么会不想要。   齐凌的眼里爆发出明亮的光,“老师,我们去明月教。”   这一句话,简单,坚定,有力。   这才有一位未来雄主的风姿。   衡玉抬手,两指往反方向一打将折扇打开,摇动扇风,驱散秋日的酷热。   她想要培养的,可不是一位遇到大事都要依靠她给予信心的普通领袖,而是一位未来天下霸主啊——   有着气吞山河的无畏勇气,有着承担一切错误的底气,有着最豪迈的气魄和常人难以匹及的阔达……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入她的眼,为她的弟子。   康乐三年八月,衡玉和齐凌动身,穿过容城,继续往断青山方向走去。   断青山其实不是一座单独山峰的名字,而是一整个连绵不断的山脉,而明月教总坛就设在山脉最深处。   骑马赶了半个多月的路,衡玉两人终于进入断青山范围内。   一入断青山,路就变得难走起来。又骑着马多跑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弃马,下马牵着马缰往山脉里走去。   八月的阳光十分充足,投射到满是树木的断青山里,带出斑驳的虚影。   整片林子里十分寂静,连鸟鸣的声音都很少,两人能听到的最大动静就是脚踩过枯枝枯叶时发出的“咔吱”声。   “老师,我总觉得这附近有些奇怪。”齐凌倒不会被这样的诡异吓到,只是培养出来的警惕让他觉得此时碰到的情况不正常。   衡玉扬起唇角笑了笑,“是吗,我觉得环境挺好的。”   话音刚落,衡玉握着马缰的手马上松开,她脚下已经用内力加持步法挪到齐凌左侧,腰间长剑出鞘,折射出一片寒芒。   “是个杀人的好地方。”衡玉补齐后一句话。   话音未落,她的剑已经与一个小匕首撞击在一起,凌厉袭来的匕首被剑斩成两段,掉落到地上。   齐凌一看衡玉的动作就知道出事了。   在这断青山里遇到埋伏,唯一的可能就是明月教的人出手了。   齐凌没有失去冷静,而是冷声喝道:“我还以为明月教虽被称为魔教,但教中之人都是光明磊落之辈。没想到明月教的人也会做这些藏头露尾的偷袭之事。”   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一道阴诡低沉的声音冷笑回道:“你这小辈倒是会说……啊!”隐在暗处的人肩膀已是被一个东西狠狠击中。   那个东西虽然不是武器,但有一个尖角突出,快速袭来,又击在那人的穴位上,那个人只觉得自己的肩膀已经麻了一片,一时之间难以动弹。   “五哥。”一个女子惊呼道,随后,她的目光移到掉落在前方的那个“暗器”上,再次惊呼,“是明月令!”   “明月令……难道是苏护法的明月令?”那个被称为“五哥”的男人沉默片刻,突然高声道。   对方既然认出了明月令,那就省却了不少麻烦,衡玉自报身份,“祁衡玉,携先帝册立的太子齐凌,特意上明月教拜访明月教教主。”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在山谷半坡处,一男一女从两棵极粗壮的树后走出来,轻功腾空而下,落到与衡玉齐凌十步之外的距离。   男人说话虽然有些阴沉,但他的脸十分年轻,容貌俊美。倒是女子声音柔媚,左脸上却有一道从左眼贯穿到左脸颊的狰狞疤痕,这道疤痕完全破坏了她身上的美感。   衡玉打量两人片刻,从他们的特征认出身份来,“原来是明月教西坛坛主左五和副坛主。”   左五,也就是那个男人,目光在衡玉身上打转片刻,沉声问道:“姑娘是何人?我竟不知江湖何时出了你这号人物?”   “江湖无名之人。”   无名之人……   左五余光瞥向自己还在隐隐发麻的左肩,若当真是个无名之人就能听声辨位、并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用明月令击伤他,那他这个西坛坛主早就该退位让贤了。   似乎是猜到了左五的顾虑,衡玉轻笑着补充道:“日后天下俱知之人。”   “哈哈哈哈哈。”左五放声笑起来,“姑娘有胆魄,难怪敢孤身上我明月教。”   衡玉抬手,将长剑收入剑鞘中,表明自己没有威胁。   左五感受到对方的诚意,站姿也稍微调整了一些,换成一个更加放松的姿态。   “西坛坛主深受教主信任,这两年很少在总坛露面,而是常驻西方领导农民反抗朝廷暴政。如今天下局势越发严峻,西坛坛主和副坛主却回了总坛,还守在断青山边缘地带拦击进入断青山的人……”衡玉话音稍顿,偏头望向齐凌,“齐凌,你猜其中发生了何事?”   左五和他身后的副坛主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变了。   齐凌知道衡玉是在考他,也是想借此给左五两人一些压力。他垂眸沉吟片刻,“一定是明月教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这件事严重到可以让西坛坛主和副坛主丢下起义军队,赶回断青山守着。”   齐凌望着脸色已经大变的左五和副坛主,道出结论,“……在明月教中能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也就是明月教教主了。”   风声刮过山林,发出诡异的呜咽之声。   两方对峙的四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左五最先拱手道:“机敏如此,不愧是先帝培养的继承人。”   衡玉眉梢微扬,似笑非笑瞥了左五一眼,左五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凌咳了咳,拱手道:“祁姑娘是我老师。”   父皇驾崩的时候他才七岁,刚启蒙的年纪,不是他对父皇不敬,而是父皇根本没教过他什么啊。   左五也咳了咳,目光移到衡玉身上,“教主如今不方便见外客,太子殿下可以入总坛,祁姑娘……”   “是不方便见外客,还是教主已经身遭不测?”衡玉出声打断左五的话。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联系在一起了。   比如……突然被带回玄道宗的戴青青,玄道宗外的黑衣人,袭击明月教教主的人……   有人针对江湖,下了很大一盘棋,想要将江湖收归到自己手里。   衡玉抬手摸摸下巴,原本有些流氓的动作,被她做来却而显得风流写意。   袭击明月教教主,是想把明月教掌控在自己手里吗?   那就难办了,明月教可是她为齐凌看上的。既然对方也想要,那就只能提前砍了对方伸出来的过长的爪子。   “祁姑娘慎言!”左五的话有些重了。   “左坛主,明月教教主乃江湖顶尖高手,又是在自己的老窝里身遭不测,我猜想定是教中他极信任的人所为。你应该是效忠于教主的,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带着副坛主赶回来……”衡玉放缓了声音,柔声道,“留着这么一个危险人物在总坛里,左坛主不怕吗?”   “……”   衡玉看出了对方的动摇,继续出声蛊惑道:“我受苏护法所托带着前太子来到断青山,与明月教没有利益瓜葛,若是左坛主想要找出真凶,也许会需要我的帮忙。”   对面沉默了片刻,左五终于往旁边侧了半步,“教主的确已身遭不测,此时的明月教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右护法、东坛主、南坛主、北坛主几人的眼睛都放在教主之位上,祁姑娘可敢在这种情况带着太子殿下入明月教?”   衡玉没说话,偏头瞥了齐凌一眼。   齐凌抬腿往前踏了一步,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答案。   龙潭虎穴又如何?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想要明月教,就要有直面危险的勇气。   这时候入明月教的确会很危险,但若是能将明月教的危机摆平,也许就能掌控明月教了。   这笔买卖,实在划算。   这也是老师教他的——利益大于风险,就值得放手一搏。   况且,有老师在。   齐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信任衡玉,信任到将自己的生命安全也托付在她的手里。   也许是因为……你面对这样的人,实在无法不交托自己的信任。   她坚定又温和,强大又无畏,明明没比他大几岁,却已有了泰山压顶而不改颜色的底气。   衡玉握着齐凌的肩膀,驾着轻功跟在左五和副坛主身后。   辗转移动将近半个时辰,四人终于进入断青山脉深处,也看到了其他的人影。   左五在一处被切割得整整齐齐的平台上停下,两个穿着统一打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握着剑从暗处走出来,对着左五抱拳行了一礼,“左坛主。”   “我带了教主的两位朋友过来。”左五随口说了一句,就要越过两人往里面走去。   一个男子闻言退了下去,另一个身材略矮些的男子迟疑片刻,还是抬剑挡住了左五的去路,为难道:“左坛主,这有些不合规矩……”   “规矩?”左五挑眉,冷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规矩?”   “右护法说了,如今正是明月教戒备森严的时候,这两个不明身份的人放进教内,是否……”   男子话未说完,已经有一道磅礴的内力狠狠袭向他。   他承受不住这样的内力,连连倒退几步,狠狠撞在凹凸不平的山壁上,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是该戒备森严。但戒备到我头上,右护法是这么吩咐你的吗?”左五冷声喝问。   教主尸骨未寒,教内就开始了争权夺势。薛帆还不是教主呢,他手底下的人就敢光明正大拦下他带回来的人,简直欺人太甚!   副坛主眼中寒芒涌动,同样神色不善。   “左兄别气,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懂事。”一道爽朗的笑声从空中传来,随后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   薛帆驭着轻功落到左五面前,朗声一笑,拱手赔礼道:“手下人不懂事,竟然连左兄带回来的人都拦,左兄教训得好。”   左五冷冷一笑,并不搭腔。   薛帆也不在意,他一身白色长袍,比起气质有些阴柔诡异的左五,薛帆天庭饱满,十分具有亲和力。   “不过这时候的确是非常时刻,左兄带回的人我自然信得过,但还是要细细盘问过身份才好。”薛帆说道。   齐凌往前踏出一步,“皇室,齐凌。受苏姑姑所救逃出帝都,前往明月教拜访明月教教主。”   薛帆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但不过眨眼之间就恢复了平静,“原来是太子殿下。”   “不敢当。”齐凌点头,又默默退回到衡玉身边。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待在老师身边才能带给他安全感。   这时候午时刚过不久,还是艳阳高照的时候,衡玉用折扇挡住唇畔逸出的笑意——这个右护法的反应很有意思。 第261章 谋臣篇   “那这位姑娘是?”薛帆目光一转, 落到衡玉身上。   衡玉抱拳道:“祁衡玉, 目前暂时充任太子殿下的暗卫。”   此话一出,齐凌和左五、副坛主三人纷纷扭头看向她, 倒是衡玉已经恢复了刚刚懒洋洋的站姿, 摇着折扇对着几人笑。   虽然不知老师为何突然改口, 但齐凌知道她自有主张, 帮腔点头道:“多亏我身边的暗卫忠心护主,我才能逃出帝都来到明月教。”   薛帆的目光在衡玉身上游走,他看出了这个女子的内力并不高, 但苏红念都被暗算死了, 她却能好好活着,想必也有些独到之处。   不过内力不高,其他方面再独到又有什么用?   薛帆盯着她望了一会儿,心底虽有忌惮, 但忌惮并不算高。   “薛护法,我现在可以带着教主的客人进明月教了吗?”左五冷声问道。   薛帆轻叹, “教主虽然不幸蒙难, 但他的客人就是明月教的客人,两位请。”往旁边退开两步把位置让出来。   平台后面是一处暗道,绕过这几十米的暗道重见天日, 明月教总坛的整体样貌才进入衡玉和齐凌的视线——   最壮观的宫殿傍山而建, 有四个偏小一些的宫殿围绕在它四个方位拱卫,密密麻麻的小木屋则在山壁间修建,暗处同样有许多洞穴。   这样的布局十分有利于警戒, 若是敌人误入明月教却不知晓内部的布局,即使敌人武功高强,怕也要是有来无回。   左五明显按照很高的规格招待齐凌、衡玉,一路带着两人往主殿所在的高峰走去。从侧门进入,绕过几条长廊,左五指着一个小院的门口对两人道:“殿下,祁姑娘,你们就在这里暂且歇息吧,一会儿我会派人过来伺候你们。”   “麻烦左坛主和副坛主了。”衡玉抱拳道。   左五点头,四人进入小院里,左五弹指用内力将院门合上,警惕感知一番周围,确认没有人在旁边偷听后,左五这才缓缓道:“我先为祁姑娘介绍明月教如今的局势。”   “明月教中,教主最信任的人是左护法和我。右护法和另外三位坛主虽然臣服于教主,但彼此都有摩擦,平日里谁都不服谁,全靠教主震着。所以在教主突然遇难后,明月教内部才会出现混乱。”   三个月前,在明月教教主命令左护法苏红念率领明月教众人前往京城,将太子殿下解救出来不久,他便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有了精进,于是他决定闭关突破境界。   教主闭关的地方在后山洞穴里,那里常年有人把守,戒备森严,当时左五在宝城率领百姓反抗朝廷的军队,等得知教主被暗杀在闭关之处的消息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随后左五便急忙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下去,自己则带着副坛主赶回总坛,调查教主被暗杀之事。   只可惜他回来得有些晚了,关键性的证据很可能已经被贼人处理掉了,反正他是一项都没有找到……   左五这番话也就是解释了前因后果,根本没提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也没指望衡玉能借此分析什么,说完之后就打算起身告辞离开。   “左坛主一直在领导农民起义,应该知道天下将乱。”衡玉突然开口,而她的话暂时打消了左五离开的念头。   “明月教奇人异士多,教众中有擅长奇门遁甲之术者,有擅长调兵遣将者,有武功高强者,更是掌控着很多小股农民起义军。”   “我之前了解过明月教教主,他为人义薄云天,虽然仗义并且反抗朝廷暴政,但他本人没有野心。明月教四大坛都在领导起义,但始终整合不成一股庞大的势力,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教主本人没有整合的想法。”   乱世之中,有实力却无野心者,总是难免要落得个被觊觎被吞并的命运。   ——难有例外。   左五沉默片刻,眼睛微微眯起,直视衡玉。“祁姑娘的意思是?”   衡玉道:“在做出判断之前,我想再向左坛主确认一件事,几个月前玄道宗之人曾经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发现了明月教的踪迹,我想问可有此事?”   若没有此事,那当日在玄道宗出现的人,以及杀了大师兄的黑衣人,应该是朝廷中人。   而且是对江湖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朝廷中人。   从左五的表情里衡玉已经确认了答案。   衡玉这才给了一个结论,“有人在觊觎明月教的势力,而且明月教里有人和他里应外合。谁对教主之位虎视眈眈,又最有可能接触到朝廷中人的,就是嫌疑最大者。”   “薛!帆!难道当真是他!?”左五咬牙一字一顿说道。   左五眼中流露出几分恨意,明月教教主于他恩重如山,谁杀了教主,谁就是他天大的仇人。   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副坛主却没有完全被衡玉的话牵着鼻子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衡玉脸上,“有人在觊觎明月教的势力,难道姑娘就不觊觎吗?”   “我当然觊觎。”衡玉回复得极为坦然,“但我不屑于用阴诡手段。”   副坛主嗤笑,“右护法、三位坛主虽然都有伤害教主的嫌疑,但他们对明月教多有功劳,若是他们做教主,至少教众心服口服。祁姑娘想做教主,怎么让教众心服口服。”   衡玉突然发出一声轻叹,语出惊人,“我想做教主,也是义父的遗愿。”   义父?!   左五和副坛主对望一眼,眼里惊疑不定。   “教主……是我义父。义父与我父亲曾肝胆相照,结拜为兄弟。因义父膝下空虚,便认了我为义女,在得知我的习武天赋后,坦言称要培养我当明月教少教主。”   “只可惜后来我父亲病逝得早,明月教又被正道斥为魔教……造化弄人。”   衡玉掐头去尾,感慨几句,让左五和副坛主自行脑补剩下的内容。   人嘛,有时候不一定相信别人亲口道出的话,对于自己脑补出来的很多东西倒是深信不疑。   坐在一旁旁听的齐凌已经恍惚了……   现在这是什么神展开。   至于左五和副坛主,也被这一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祁姑娘可有什么凭证?”半晌,左五抬眼紧盯着衡玉。   “我有一套绝世剑法,那是义父特意寻来给我的。”话音未落,衡玉腰间配剑已经出鞘,她脚尖轻点,身子腾空跃到高空,剑舞动之余,美中含煞。   只展示了小半套剑法,衡玉便停了下来,走到左五身边,“自我父亲逝世后,我在这天下便只剩义父一位亲人。在我被玄道宗逐出师门后,我便打算来明月教投奔义父,没想到中途碰上了苏护法和太子殿下,现在义父又发生了这些事情……”   “左坛主要我拿出证据,我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实自己的话,但我手中有一块义父赠给我的天下难寻的墨玉。”   衡玉将怀中一块刻着“湛”的墨玉取出来,轻轻递到左五手里。   从她那轻柔的动作和贴身放置墨玉的行为,倒是表现出了她对墨玉的珍视。   然而听到这里,齐凌已经可以确认他老师是在忽悠人了——因为那款墨玉,是他的。   墨玉上刻着的“湛”字,是他的小名。   而很凑巧的是,明月教教主名字里也有一个“湛”字。   左五神色一震,不知脑补了什么,连忙起身,对着衡玉拱手道:“竟不知是少教主归来。”   这么爽快就认了她的身份?   衡玉眉梢一扬,脸上浮现出几分疑惑之色,“难道义父曾向左坛主提起过我?”   “教主虽不曾提起过祁姑娘,但他曾早早透露过,他已选定了明月教下一任教主。”   衡玉眨了眨眼,若她所料不错,明月教教主所说的下一任教主人选,应该是教中之人,但左五被她这么一误导,下意识就觉得说的人是她。   脑补果然要不得。   当晚,齐凌用过晚膳后,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了几圈,还是跑去敲衡玉房间的门。   他进了房间,才发现衡玉正在伏案作画。   画纸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眉目间和衡玉本人有几分相像,但比起此时的她要稚嫩了些——画的应该是十三四岁时候的她。   老师这是……   衡玉落下最后一笔,换了一支毛笔,蘸墨在画卷右下方写下“爱女衡玉”四字。   放下毛笔,衡玉将已经晾干的画卷拿起来,随后让齐凌将香炉里的熏香全部取出来,把桌子上摆着的不知名细碎杂草丢进香炉里。   不过片刻,有味道呛鼻的烟冒出来,衡玉和齐凌两人各拿着画卷一端,把画卷放在香炉上烤着。   接触到味道呛鼻的熏烟后,原本崭新洁白的画卷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黄。   衡玉估摸着差不多后,自己取走画卷,让齐凌把香炉里的东西清理掉。等齐凌再走回桌子时,只见光滑平整的画卷上还多了一些经常抚摸留下的痕迹。   明明是刚画出来的画,但如果不是齐凌知道事情真相,他定然会以为这幅画卷至少已经成画两三年,而且必定经常被人拿出来抚摸观看。   “老师这是……”   “我今日说的话破绽还是太大了,只能暂时唬一唬人,只要细想就站不住脚了。而这就是给明月教教众看的证据。”衡玉将画卷卷起来,小心捆好,随意晃了晃,“我且去去就回。”   衡玉推开房门,踏着月色走出房间,等齐凌小跑到门口时,夜色里已经没有了衡玉的身影。   齐凌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他当然明白老师称自己是明月教教主义女的原因——   门派排外性极强,若是她没有能让明月教教众接受的身份,即使她把杀害教主的人找了出来,明月教的人也绝不会坐视她接掌明月教。   时间明明只过去了一小会儿,齐凌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站得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了。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一袭黑色长裙的衡玉踏着月色慢悠悠再次出现在齐凌视线里,表情闲适得好像刚从外面散步归来。   “回去睡吧。”衡玉冲他摆摆手,让他快些回去。   “老师……”齐凌挠挠头,“你把画卷塞到哪里去了。”   “这有什么值得好奇的,过程不重要,等着看结果就好。”不过是个足够隐蔽、平日里绝不会有人去翻,唯独在这种要证明一些事情的时候才会去翻动的角落。   这样的角落不多,但也并非没有。   齐凌脸色耷拢下来,他还是好奇,但老师懒得讲,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   于是齐凌只得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零,调戏小朋友很好玩吗?】   衡玉懒懒伸了个腰,把房间门关上,“这事能惯着吗。”   一些诡秘的小手段齐凌并不需要了解,更不需要去学习。   他只需要学习帝王之道。   帝王之道,当是堂堂正正,煌煌直行。 第262章 谋臣篇   “左坛主, 你在开什么玩笑, 在这种节骨眼上冒出个教主的义女?还是那个陪着太子殿下而来的女子?”东坛主一只眼睛曾被暗器所伤,左眼戴着眼罩, 此时他那张气质阴诡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讥讽。   “如此重要之事, 我左某人会与诸位开玩笑吗。祁姑娘的确拿出了信物。”左五蹙眉道。   他自己也有点怀疑, 但东坛主以什么身份这么和他说话, 他们在教中的地位当是平起平坐。   “左坛主,你说的是那个玉佩吗?不过是个刻着湛字的墨玉罢了,若是没有其他的证据, 叫教众如何信服?”   一直沉默的薛帆旁听片刻, 突然出声插话,“那我们去教主的房间看看吧。”   明月教教主遇害后,他的私人物品只是被教中人封存上锁好,并没有翻动过。   薛帆继续道:“若是能从里面寻出和那个祁姑娘有关的东西, 我便信她的说辞,否则就不能怪我将她视为觊觎明月教的贼人了。说不得教主之死还和她有些关系。”   不得不说在几人中, 薛帆的眼界是最出众的。   至少他看问题看到了本质上——在齐凌出现后, 薛帆大概猜到了他也是有所准备的。   “……那就走吧。”左五最先站起来。   明月教教主苏湛的院子早就落了锁,各处窗户和大门也都被锁死。几人用钥匙将大门打开,一一走进去。   许久没有打扫过的房间已经落了灰, 薛帆阴鸷的眼神环视整间房间, 确认没有什么外人破入的痕迹,这才把心放下。   就算祈衡玉和齐凌有所准备,他们也不可能进入苏湛的房间做布置。   江湖中人本就不拘小节, 苏湛的私人物品极少,书卷一类的东西都已被教众收整好塞进箱子里,用锁锁起来摆放在角落里。   薛帆上前一步,用钥匙将三个大箱子打开。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左五最先迈出一步道:“我来搜寻吧,你们几人在旁边看着,也免得说我与祁姑娘同流合污。”   北坛主笑道:“你左五是什么人,兄弟我还是知道的,别废话了,快搜吧。”   左五从最左边的大箱子开始搜查,一路翻找,箱子里基本都是教主的一些私人物品,一直翻到最后一个大箱子,在箱子底层,左五发现了一幅画卷。   画卷看着像是时常被人翻看的样子,卷纸尾端有些泛黄,好像已经有了些年头。   薛帆看着左五手里的那幅画卷,眉心突然猛地一跳。   左五站起身,轻轻将画卷展开。   画中人是一个身穿嫩黄色长裙的年轻姑娘,东坛主三人没有见过衡玉,但薛帆和左五还是认出了画中的姑娘——是更年轻些的祁衡玉。   而画卷上的字迹薛帆等人也不陌生,的确是教主苏湛的字迹。   薛帆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已经布局到了这番地步,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教主义女?   以苏湛的声望,他的义女若是想要得到教众的认可也是有可能的……   那个女人。   薛帆眼里闪过杀机,但等他调整好思绪再抬头时,却发现左五不知从何时开始,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里一派深沉。   “凭这幅画卷,我想诸位应该能相信祁姑娘的说辞了。”左五收回自己的目光,指着画卷右下角的“爱女衡玉”四字,对薛帆四人说道。   几人沉默没回话。   在他们争夺教主之位的紧要关头出现这么个女子,谁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左五冷笑道:“事不宜迟,我想教主若是泉下有知,发现祁姑娘入了明月教定然也会欣慰的。明日我们就向总坛内的教众宣布此事吧。”   “左五你……”北坛主微微蹙起眉,下意识想要反对。   但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去反驳。   倒是薛帆蹙眉道:“我觉得不妥。教主义女如今在守着太子,她定是向着太子的,我们明月教难道就决定要帮太子夺下天下了吗?”   “薛帆,教主本就打算帮助太子渡过难关。别忘了,皇座上那位名不正言不顺,太子殿下才是正统。”左五冷哼,带着画卷率先拂袖而去。   局面甚至比衡玉设想的还要顺利。   左五对薛帆和三大坛主的不满已经积累到了极点,昨夜五人僵持不下,左五猜到他们几人定会阻挠衡玉入教,干脆连夜就动用手里的人脉把衡玉是教主义女的消息传开。   三大坛主的势力主要在分坛,薛帆虽然是右护法,但总坛教众的心自然会更向着教主,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教众间传开了。   等薛帆等人知道此事时,明月教其他长老已经过来寻他和几位坛主,询问何时让教主义女归入明月教中。   薛帆脸色再度阴沉,明明那个祁衡玉只是刚来明月教,但自从她出现后,薛帆就觉得自己事事都不顺起来。   从西坛副坛主嘴里听到这些消息时,衡玉正在慢悠悠喝着小米粥。   她的脸色并没有副坛主所想的那般喜庆,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   搁下羹勺,衡玉轻叹道:“比起入明月教,我更希望义父能活着。”   副坛主沉默,他们那位教主能得到教众的拥护,能统辖诺大明月教和农民起义军,个人的魅力自然是十分出众的,出众到一众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都甘愿受他驱使。   如果教主还在,他们明月教哪里会混乱到开始争权夺势。   惋惜了片刻,副坛主抬头道:“祁姑娘,无论是何人要入我明月教都需要遵守相应的规矩。以你的身份,直接当个长老并无问题,但你要做到那个位置上,还需要有相应的实力,如此才能服众。”   “明白。”   院子外突然传出扣门声,衡玉起身握住放在石桌上的长剑,“副坛主,走吧。”从容推开院门走出去。   西坛副坛主抱着剑望着衡玉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竟好像从祁衡玉的背影里看到了和教主一样的风采。   ——自信从容,无畏英勇。   明月教山巅,近千教众将山巅周围围满,山巅临崖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火炬图案,那是明月教的明月令图案。   山巅中心的地面上铺满了烧得正红热的炭火,炭火最中央的位置摆着一个加大版的石桌,那个石桌足有五米长宽,作为比试场地勉强够大。   “祁姑娘,入教仪式举行的地方在山巅。”领着衡玉到山腰的一位教众指着山巅的位置,向衡玉解释道。   这是在考察她的轻功吗。   衡玉将周围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山壁突起的地方,选定借力的落脚点后,衡玉内力一动,身形已经潇洒腾空而起,右手还抓着齐凌的肩膀,带着他一起用轻功往山巅飞去。   几次落在凸起的山石上借力,身穿黑色长裙的女子领着一个少年,就这样自半空缓缓落到山巅,落在薛帆等人面前的空地上。   刚一落地,衡玉将齐凌一推推到左五身边,她自己已经身形一扭落在了中央石桌平台上,目光在四周火炭上一扫而过。   “祁姑娘好轻功。”左五给面子捧场道。   一些教众也纷纷鼓起掌来。   以她的年纪来说,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不知第二关为何?”衡玉出声问道,目光环绕一圈落在薛帆身上。   “以祁姑娘的地位,若是入教,自然是长老之位更加合适。但长老之位要求实力,若是祁姑娘能与我教中某位长老对招百招不落败,并且不掉到火炭上,便算祁姑娘过关。”薛帆解释道。   衡玉目光在诸位长老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薛帆身上,“还请右护法赐教。”   “轰”!   窃窃私语声顿时在教众里炸开,他们没想到教主的义女竟然一上来就选了教中实力极高的右护法。   薛帆神情不变,“祁姑娘此话当真?我建议姑娘还是重新选个对手为好,我是绝不会因为对手的性别和年龄而放水的。”   衡玉对着薛帆拱手,“我也不会堕了义父的威名。我虽不在义父身边长大,但剑法和内功秘籍都是义父特意为我寻来的,这么多年勤学苦练,我也想借右护法检验自己的武功进度。”   薛帆似乎是低头沉吟了几秒,这才抬起头,“薛某痴长祁姑娘些年岁,便先让祁姑娘三招。”   就祁衡玉那个内力,她真要自不量力也不能怪他下手重了。   薛帆眼底划过几分阴毒。   说完,薛帆用轻功飞到平台上,与衡玉各站一方对峙起来。   衡玉抬剑,步法加持移动,剑尖往前一送,薛帆正要潇洒避开,突然神色一变,内力下意识就涌出挡了衡玉这一剑。   这一剑实在古怪。   “薛护法不是说要让我三招吗?”衡玉说了一句,也不在意,节奏不变继续往薛帆袭来,倒是薛帆因为对方那句淡淡像嘲讽又不像嘲讽的话而乱了片刻心绪。   第二剑、第三剑薛帆都没有使用内力,只是依靠身法避开,但每次都十分凶险。   她的内力明明不高,但剑法实在古怪。而且每次出剑都能恰好瞧准他极难做出反应的那一个角度出招,对招经验甚至比他这个老江湖还要老辣。   薛帆心底升起警惕,第四招已经送到他面前,薛帆抬手,内力加持在手掌上,直接猛劈在衡玉的剑身上。   衡玉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持剑,左手结了个掌印。   她的动作太快,薛帆只能看到她的手藏在袖子里动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被一道凌厉的内力劈中,狼狈地踉跄几步,差点掉到火炭上。   衡玉根本不给薛帆反应调整的时候,步步逼近,再次用剑袭来。她的剑缥缈没有固定的轨迹,薛帆几乎只能在她出剑后才捕捉剑的轨迹,这就慢了好几拍。   底下教众们围观着两人凌厉的对招,呼吸不由下意识屏住。   只是几息的功夫,两人你来我往就已经对了二十多招。   一连僵持了五十多招,薛帆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整场比试的节奏完全在祁衡玉的掌控之下。   虽然以祁衡玉的内力,根本坚持不到拿下他,但现在呈现出来的局面就是他被压制、他落于下风。   若是就这样结束了比试,教中众人必然会高看祁衡玉很多。   该死,他想要挫对方的锐气,如今却可能成为对方的垫脚石。   薛帆心底发狠,心思集中,正要速战速决抢回节奏将衡玉拿下,另一边衡玉已经从容退到最边缘的地方。   “一百招已完,薛护法内力果然高深,我不如薛护法,愿自行认输。”衡玉这句话说得坦坦荡荡,虽然这一局输了,但她既没有输了阵势也没有输了气势。   这样的表现让不少教众都喝起采来。   薛帆面色有些发黑,他极想重新与祁衡玉再对照一次,但对方都已经坦荡表示不如他了,他若是主动邀请她来比试,倒像是以大欺小一般。   “祁姑娘剑法高深,不愧是教主义女。”薛帆心计也是有的,他缓了口气,对衡玉拱手,随后轻功一踏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站好。   衡玉落回到齐凌身边。   薛帆袖袍一展,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身前,提醒衡玉道:“祁姑娘向着明月令道出我明月教宗旨,便可入我明月教。”   明月令前,衡玉缓缓俯身。   “圣火昭昭,佑我明月。我祁衡玉,今日自愿加入明月教,若是有朝一日背弃宗门,天诛地灭……”   加入明月教后,明月教收集到的很多资料都对衡玉开放,她花了好几日的功夫熟悉天下局势。明月教整理出来的各地太守、执掌军权的将门、世家的相关资料衡玉也都翻看了一遍。   “傅致,武威侯世子,年且二十……”衡玉在傅致的资料上做了印记,随后把它放到身畔。   几日后,依旧在自学《左传》的齐凌拿到了衡玉特意整理出来的一小沓资料。   衡玉端起茶杯抿了口水,这才解说道:“这些资料的内容都要熟练背下来,然后告诉我,你觉得哪些人可能成为你的对手,哪些人可能成为你的助力,哪些人根本逃脱不了时代大势,不过光芒一闪就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   齐凌从头到尾翻看一遍。   这沓一只手勉强能握住的资料里,有三分之一在介绍各地世家背景,有三分之一在介绍各地太守以及各地形式,有三分之一在介绍一些值得注意的人,这些人包括权贵,也包括江湖中人。   齐凌点头,记下衡玉的要求,将资料拿回房间放好,片刻他又从房间走出来,沉吟片刻,齐凌压低声音说道:“老师,我觉得明月教近日的气氛十分平和。”   “平和不好吗?”   “总觉得……”齐凌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各地局势越来越严峻;您义父刚被人暗害,到现在还没有找出凶手;教主之位如今空设,右护法和三大坛主虎视眈眈。这种情况下,实不该如此平和。”   这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前奏一般,气氛平和而又压抑,比起风暴直接来临还要让人觉得不适难受。   “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平静对我们更有利。越是平静,一些人越无法浑水摸鱼,越容易露出破绽。”   齐凌瞳孔微微张大,“所以这是老师的手笔?”   他明明经常与老师待在一起,竟然不知老师在何时做了手脚。   “我只是添了一把火罢了。”   比如捏造一些证据把明月教教主被害的线索指向三大坛主,同时伪造了薛帆和朝廷某地太守的飞鸽传书,再把它们藏在一个隐蔽而又能让人发现的地方。   她伪造的东西不足以当直接线索,但能让人对三大坛主和薛帆起疑,再加上明月教高层的自行脑补,现在左五一直在狠狠盯着三大坛主,想要找出直接线索。明月教那些长老们则在狠盯着薛帆,想要找到他和朝廷命官联系的直接证据。   那几个人被这么盯着,可不是一点儿小动作都不敢有了。没人闹事,气氛自然就平和了。   衡玉说得轻描淡写,齐凌却觉得这一把火烧得肯定不简单。   不过他也知道衡玉肯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他。   衡玉个人并不介意用些阴谋诡计达成目的,因为她现在身处的位置不是决策者,而是变成了一个辅助者。   但齐凌要走的是煌煌大路,要学的是阳谋,要成为的是一个磊落富有人格魅力的决策者。   齐凌挠了挠头,“所以还要等吗?”   衡玉抬手,用折扇敲了敲齐凌的额头,“年轻人,耐心点。”   想赢到最后的人,这么浮躁可不行。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   半个月的时间,即使是明月教总坛的普通教徒,也都能感觉到总坛内弥漫着的压抑气氛。   这半个月里,如果说东南北三大坛主对被盯梢这件事感到奇怪又震怒,那薛帆就是奇怪中带着些惊惧了。   他明明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为什么还是会被怀疑。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但看那些人只是盯着他却没有出手对他做什么,薛帆大概能猜到教中那些人对他只是怀疑,却没有足够多的证据能扳倒他。   那么……他手里留下来的那些足以致命的证据,该毁掉了。   院子里,齐凌正在画着各大世家的关系图,整理自己刚背下来的内容。   衡玉坐在桂树底下安静饮茶,过了许久她突然站起身,对齐凌道:“现在明月教的气氛是不是越来越压抑了。”   “好像是。”齐凌回答得很不走心,他这些天一直待在院子里背东西,根本没怎么踏出过院门。   “猎物该动了,猎人也要去守株待兔了。”按照左五和几位长老向她透露的消息,衡玉推测薛帆的忍耐应该就到今天了。   “老师,我也去。”别看齐凌刚刚回答得很不走心,这时候耳朵倒是灵得很。   薛帆住的院子里。   他的院门紧闭,入了十月,天气已经有些转凉,却还远不到烧炭火的时候,但薛帆的房间里就是燃着一盆炭。   此时炭火已经燃烧得极旺,薛帆正要往里面丢东西,他的房门突然被狠狠踹了一脚,房门直接被踹开。   “谁?”薛帆瞳孔微缩,暴喝回头。   房门这时候还在咯吱摇晃着,一道身影摇着折扇,最先迈过门槛走进来。   衡玉眉梢微扬,笑问道:“薛护法,现在的天气还远不到要烧炭的时候吧。不知你是想要烧掉什么东西?”   在她身后,东西南北四大护法、总坛十二位长老、齐凌等人纷纷走进房间,与薛帆摆出对峙的阵势。 第263章 谋臣篇   对于这一突发情况, 薛帆心下一惊。   但薛帆不缺心计, 也知在这种情况下越慌乱越是会出现问题,当下稳住心神负手而立, 目光冷冷落在众人身上, 先发制人问道:“不知诸位为何不告而入?难道是欺我薛帆在这教中没有地位吗。若是如此, 我定要与诸位在教众面前分辩分辩。”   左五现在已经肯定薛帆就是暗害教主的凶手了, 此时见他依旧摆出一副无辜的恶心面孔,上前一步怒喝道:“薛帆,事到临头你还想辩驳。与朝廷勾结, 残害教主的人, 到底是不是你。”   “笑话,我薛帆顶天立地,乃明月教右护法,怎么可能背叛宗门效忠狗朝廷。”薛帆嗤笑, 语气不屑又傲然。   这样的态度一出来,几位与薛帆关系不错的长老互相对视一眼, 心底又升起一些迟疑。   衡玉摇着折扇上前一步, “右护法的确不会效忠朝廷,但有可能效忠某一个有野心的人,并与那人图谋明月教许久。”   薛帆神色一凛, 目光慢悠悠转到衡玉身上, “就是祁姑娘怂恿他们过来搜查我的房间?”   衡玉笑着不说话。   她可没什么义务为反派解惑。   再说了,在没寻到薛帆与朝廷联系并且残害教主的证据之前,薛帆还是有翻盘的可能性的。   衡玉目光落在薛帆身上, 盯紧了他的动作。   左五冷笑道:“薛帆,人在做,天在看,你当知道……”   在左五说话的间隙,薛帆突然动了起来,而衡玉却比他更快,看准薛帆的目标后,衡玉身形一动已经到了薛帆身边,抬手与他对了一招,因为内力吃亏而被击退了一步,但已经成功将薛帆要抢走的那两封信拿到了手里。   薛帆脸色微变,身形一动往衡玉逼来。在狭窄的空间内,衡玉直接以折扇为剑,折扇猛地往薛帆右臂袭去,用一个诡异的角度击中薛帆的手肘。   同时,她的肩膀被薛帆击中,借着这股冲力衡玉顺势往后退开几步,与薛帆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   “老师!”齐凌眼睁睁看着衡玉肩膀中了一掌,下意识惊叫起来,就要往衡玉站着的地方扑过来。   衡玉抬手拦下齐凌的动作,明明在刚刚的对招中是衡玉落了下风,但她依旧笑得从容雅致。   倒是薛帆,目光阴沉落在衡玉手里的信上,眼中的阴毒几乎要将衡玉千刀万剐。   在薛帆虎视眈眈的注视下,衡玉摇晃着信封,“让我猜猜,这两封信是否能作为右护法与朝廷中人勾结的证据?”   薛帆脸色难看起来。   衡玉打量他片刻,摆出一副要把信封撕开的动作。薛帆身子微微前倾保持着自己的攻击性,似乎随时都准备出手将衡玉手里的东西抢回来。   突然,衡玉左手握着的折扇以一个凌厉的速度往薛帆袭去。   薛帆不防之下直接被击退两步,等他稳住身形时衡玉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抬手一扬,白色的粉直接往薛帆脸上扔,有一大半落到薛帆的眼睛里。   趁着薛帆的视线被阻拦,衡玉长剑剑柄狠狠一砸,砸在薛帆的额头上,薛帆直接被敲得脑子发晕。同时,衡玉抬脚往薛帆膝盖一踢,反手一剪,直接把人扣到了地上。再扯出怀里塞着的粗壮链子,直接把薛帆的手用死结捆了起来。   动作一气喝成。   以至于完全把明月教几位坛主和长老衬托成前来看戏的。   做好这一切,衡玉缓缓站直身子,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白色粉末,对着脸上满是白色粉末、眼睛已经睁不开的薛帆笑道:“此乃溶骨散,无色无味,吸入它后会立刻脖颈发痒,两个时辰后身上接触到它的肉会开始慢慢腐烂,不到一天就会在腐烂之中哀嚎痛苦死去,还请右护法好好享受。”   此话一出,还在挣扎的薛帆下意识停住动作,而几位坛主和长老也忍不住朝衡玉侧目——   能弄出这么个毒药,这女人简直比他们这些所谓的魔教中人还要狠。   不愧是教主亲自教导出来的义女啊!   全场唯有齐凌知道真相。   因为在今天中午的时候,齐凌曾亲眼目睹衡玉去厨房溜达了一圈,把厨房那边刚磨好的面粉装了一小袋塞进自己的荷包里……   会脖颈发痒大概是因为粉末掉进衣服里难受的,至于溶骨什么的,就纯粹是胡扯威胁,降低薛帆心理防线的。   果然人生如戏啊。   如果他不是早早知道真相,怕是也要被蒙蔽了。   现在看着周围一脸懵逼的人,齐凌有种深深的自豪感,同时也为自己树立起了新的阶段性目标——   他一定要努力向老师学习!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衡玉左右瞥了几眼,齐凌上道地小跑上前,拖了凳子到衡玉身边,“老师坐。”   衡玉潇洒坐到凳子上,两条腿交叠,随意摆弄着手里的两封信,“右护法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猜我手里这两封信,是你对他人的栽赃陷害。”   “我想想,也许你伪造了信的内容,如果被我们发现就可以辩解说这是你发现的他人勾结朝廷的罪证,结果在你揭发对方之前,反而被对方先反咬一口?”   “这太明显了。”衡玉晃了晃手里的信,扭头对明月教一众前来“吃瓜”的长老、坛主解释道。   吃瓜众人:“……”   这样的吗。   衡玉把信撕开,飞快扫了几眼,视线在落款名字上停留,“右护法想要栽赃的人原来是东坛主啊。”把信纸抖平,衡玉随手把信纸递给东坛主。   东坛主接过来看了几眼,脸色涨得通红,凶狠的眼神落在薛帆身上,“薛帆,老夫没你无耻,我虽觊觎教主之位,但我想凭的是堂堂正正的实力,而不是像你一样使些阴谋诡计。”若不是祁姑娘先行戳破了薛帆的计谋,他到时候岂不是百口难辩?   薛帆眼睛被粉末糊住,两只眼睛一直在流泪,根本没凝神去听东坛主的话。   “右护法想要解药吗?”衡玉俯下身子,眉梢微扬笑问道。   薛帆听到耳边那柔媚的女子声音,勉强稳下了心神哼笑道:“我薛帆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自问对明月教的贡献不差于任何人。连我这样对明月教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都会被怀疑,诸位,难道你们不害怕这位祁姑娘的手段吗。也许她根本不是教主的义女,我们找到的画卷也是她弄出来的东西。”   齐凌心下不由猛跳,目光下意识移到衡玉身上。   衡玉坦然笑道:“右护法,死到临头还要挑拨离间,你的确无愧枭雄名头,但那有用吗?还是你成竹在胸觉得我寻不到你与朝廷中人联系的直接证据?”   说完这番话,衡玉站起身,在薛帆的房间来回走了两圈。   薛帆会这么有恃无恐,显然是因为他觉得衡玉等人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勾结了朝廷。   这就说明最重要的东西,肯定还藏在最隐蔽的地方。   衡玉对五行机关之术有所涉猎,她目光落在几个隐晦的角落,逐渐在心底还原出机关的阵图。   又绕了一圈,在明月教众人的注视下,衡玉轻飘飘抬手,在墙壁几个地方拍了一下,还挪动了几个摆件的位置。   “轰隆隆”,一处摆放着书架的墙壁后,有一个小暗门轻轻抬起。   薛帆已经勉强可以睁开眼睛,听到声音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直接就变了,“你!”   “左坛主,你去取吧。”   衡玉没有上前,而是望向左五,免得薛帆还要强词夺理说她偷龙转凤。   左五点头,从暗门里取出几封写着“密”的信,还在信最底端发现了一个刻着“傅”字的令牌。   他将第一封信拆开,刚看完前几行字,脸色就猛地铁青,抬手一道内力毫无保留袭来,狠狠打在薛帆心口,把薛帆击得猛地吐出几口血来。   “薛帆你狼子野心,你可对得起教主对你的栽培之恩!”左五阴毒的目光落到薛帆身上,在心中已经将这狼子野心之人千刀万剐。   薛帆唇边带着点血沫,刚刚左五的攻击让他身上受了暗伤。   既然已经被找到直接的证据,又觉得自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薛帆干脆也不再惺惺作态。   他直接撕破脸皮冷笑道:“栽培之恩?呵,我为这明月教付出过汗马功劳,但苏湛却更信任苏红念和你,他一边重用我一边怀疑我,我自谋出路有什么错。”   左五冷笑出声,“你像条毒蛇一样抱着极大的恶意揣测教主,凭什么让教主对你付出极大的信任。薛帆,在要求别人之前,还是先要求要求自己为好!”   说白了,就是自己狼子野心,偏偏还想要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傅?你效忠之人,可是武威侯世子傅致?”衡玉把玩着左五递给她的令牌,突然问道。   薛帆脸色一变。   “看来是了。”想要收拢江湖势力的人,应当就是傅致。   如此说来,缥缈宗选定的未来天下之主,应该也是傅致。   的确是个挺不错的敌人。   帝都,武威侯府。   养了两个月的伤,傅致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   他按照往常的习惯在演武场练武,最后一剑挥完,傅致接过下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角流下的汗,扭头问大管事,“魏先生现在在哪里?”   “回世子,先生应该在书房翻看典籍。”   傅致点了点头,就要先回院子里换身衣服再过去寻魏道子。   突然,演武场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神情有些急迫的侍卫小跑过来,凑到傅致耳边道:“世子,薛帆那里失败了。”   傅致脸色微变,眉心下意识蹙起,“怎么回事?”   侍卫俯下身子,将手举高。   傅致伸手接过信,撕开后快速扫视几眼,脸色微微发沉,“前太子齐凌和明月教教主义女祁衡玉?齐凌出现在明月教我能理解,但那个苏湛的义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的情报里没有提到过苏湛还有这么个义女。”   “此事是属下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不,此事应有蹊跷,再去查。”傅致吩咐下去,侍卫又行色匆匆离开了。   傅致走回院子换衣服,他表面看着冷静,但心下不知为何却有些烦躁,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一般。   他在各大门派的布局都很顺利,明月教那里有薛帆在,以薛帆在教中的声望,傅致原本还以为此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齐凌和祁衡玉来,还让薛帆彻底翻了船。   傅致微微呼了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换好衣服后前往魏道子所在的院子里。   魏道子正坐在书房里翻看奇门遁甲一类的书籍,听到门外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缓步走近来的傅致。   “世子殿下。”魏道子点了点头。   “先生。”傅致走到魏道子面前,“我刚刚接到情报,我在明月教的布局失败了,而且前太子齐凌也出现在明月教中。”傅致把情报递给魏道子。   魏道子将情报看完,细想了想,他平静道:“东梁气数已尽,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老者姿态,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推翻。前太子如今安稳出现在明月教是他的运气,世子不必因他的身份过分挂怀。”   傅致点头,“我并不担忧前太子,他也不过是空有一个身份罢了。但先生,祁衡玉此人我觉得有些蹊跷。”   说到这里,傅致话音一顿,心上浮起几分疑惑: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祁衡玉这个名字。   魏道子想了想,“若是世子心中存疑,那我且起一挂吧。我也有些好奇那个叫祁衡玉的人。”   魏道子从袖子里取出几个龟甲和铜板,将他们收拢到手心里,嘴唇微蠕,轻声道出一些奇怪的咒语。   过了片刻,魏道子双手一松,龟甲和铜板掉落到桌案上,呈现出一个奇怪的形状。   魏道子缓缓睁开眼,等他看清龟甲、铜板的布局时,脸上露出些许讶然之色。   魏道子抬起手,掐指算起来,指尖移动的速度极快,嘴里的话也连成一串,仔细去听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半晌之后,魏道子抬眼。傅致细细打量魏道子的神色,才发现对方原本儒雅温和的脸庞似乎一瞬间衰败憔悴了不少。   “先生可安好?”   魏道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东边天机被隐蔽,我没办法窥破星象布局。不过世子不必担忧,整体卦象还是显现吉。”   傅致得了魏道子的卦象保证,心中大定,正要告辞离开,这时魏道子却突然抬手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先生!”   窥视天机者,天机反噬。   可以他的道行,本不会因为这样简单的起卦而遭到反噬。   ……被隐蔽的天机里,到底藏着什么? 第264章 谋臣篇   等薛帆被抓拿下去后, 左五迟疑片刻, 还是问起溶骨散的事情。   “诸位纵横武林,乃当世豪侠, 应当也不曾听说过世间有此等毒药。这不过是我在吓唬右护法罢了。”   左五等人面面相觑, 目送着衡玉和齐凌离开。   “祁长老此人, 实在狠啊。”一片沉默中, 突然有人轻声感慨起来。   “狠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有与之相配的手段。”左五轻叹道。   单纯凶狠的人可能会让人感到畏惧,但那样的人, 一旦一时走错一步, 就可能狠狠摔下来。只有将心狠与手段融在一起,才能让人又敬又畏。   暂时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左五等人开始搜查薛帆的院子,在里面寻出许多密讯, 借着密讯铲除了薛帆在教内的很多心腹。   三日后,在教中不少人察觉到左五等人的动作时, 四大坛主一同站出来宣布薛帆的罪行。   总坛众人俱惊。   薛帆乃明月教右护法, 曾为明月教立下汗马功劳,深得教中众人信任,谁曾想他竟然勾结朝廷中人出卖明月教的行动布局, 害得明月教几次行动都被朝廷识破, 损失惨重。   他立下的许多功劳,也是他效忠的朝廷中人故意送到他面前的,所为不过是铲除异己之余让薛帆在明月教中节节高升。   最让明月教众人震怒的是——教主被暗杀一事, 也是薛帆一手策划和执行。   入夜,明月教地牢里只燃着微弱的火光,勉强能映照出在牢笼里缩着一团人影。   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轻功惊人,几番跳跃都恰好能避开明月教巡逻人员的注意,很快就靠近了地牢。   地牢这一块地方夜晚并没有人把守,黑衣男子轻松就进入地牢,一路脚步不停往地牢最深处跑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瞥见里面缩成一团的人影,黑衣人用手里的铁丝将囚牢大锁开启,往里面走去,“薛护法,主公命我前来接你出……”   话未说完,一道凌厉的剑气直接往黑衣人脸上袭来。   黑衣人根本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击中左脸,“啊”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倒退两步。   衡玉手里持着长剑,快步贴上来,膝盖一提狠狠踢在男人的肚子上,直接把他撞倒在地,反手一剪将人制服。   黑衣人想要继续挣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力气好像流失了大半一般。   “你做了什么?”黑衣人有些惊恐道。   衡玉学的医术可不是只会治人。   她的医术,杀人治人,皆在一念之间,如今不过是做了个类似于软骨散之类的药粉抹在剑上罢了。   见药效起作用了,衡玉松手站起来,拍了拍手掌。   原本昏暗的地牢突然敞亮起来,左五等明月教核心人物持着几个火把匆匆走进地牢,照亮了地牢深处。   “果然不出祁姑娘所料。”左五勾唇笑道。   “祁姑娘智谋果然出众。”北坛主同样拱手夸道。   跟在左五身后的副坛主走上前,伸手将黑衣人脸上的布扯下来。   黑衣人的脸暴露在火光之中 ,东坛主脸色一变,“陈副坛主?果然是你。”此人正是他的得力助手,东坛副坛主。   陈副坛主脸色十分难看,阴鸷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祁衡玉是吧,你们识破了主公的计谋又如何?明月教不能为主公所用,迟早有一日要消散在历史云烟中。”   “成王败寇,我倒是觉得你们那主公不久之后就要下去见你了。”北坛主冷笑道。   左五道:“你若是向我们交代你那个主公的事情,兴许我们还能饶你一命。”   陈副坛主嗤笑一声,咽下舌尖藏着的毒药,缓缓绝了气。   东坛主望着熟悉的人缓缓倒下去,眼睛一闭,缓了缓情绪后对衡玉拱手道:“果然如祁姑娘所料,在下佩服。明月教教主的位置,我林老三愿赌服输,自愿退位让贤,支持祁姑娘登上教主之位。”   他身为一坛坛主,虽然对祁衡玉不是很感冒,但愿赌服输还是能做到的。   此话一出,南坛主、北坛主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件事还要追溯到三天之前。   薛帆的真实身份被戳破,衡玉和齐凌回了他们居住的院子。坐在凉亭底下,齐凌抱着一碗刚从井里取出来的绿豆沙慢慢喝着,“老师,杀害您义父的凶手已经找到,不久之后教中就要选举教主了吧。以你在教中的声望,怕是竞争不过那几位坛主。”   衡玉抿了口绿豆沙,借着绿豆沙的凉意驱散炎热,“你觉得在这明月教中,是坛主和长老的话有作用,还是底层教众的话更有用。”   “当然是坛主和长老。”   “那目前对我来说声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几位坛主和长老的选择。”   齐凌还没追问下去,左五就派人过来寻衡玉过去商议事情。   衡玉在商议事情时表示肯定会有人出手救薛帆出去。   “那祁姑娘以为会是何人出手救薛帆?”东坛主当时问道。他对于这么一位横空出世的教主义女可不是很感冒,对方虽然能力出众,但在明月教中仅有能力是绝对还不够的。   “很显然,绝不可能在我们之中。但他的地位也绝对不低,至少薛帆出事的消息是瞒不住他的。”   “所以……”   “所以,我猜人选定是几位副坛主之一,而在四位副坛主中,西坛副坛主的嫌疑可以排除。现在只要看其他三坛中哪一坛的副坛主突然回总坛,那他就是嫌疑最大者。”   “简直不知所谓!你虽是教主义女,如今我明月教长老,但随意怀疑一坛副坛主,也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东坛主蹙眉冷声喝道。   “那东坛主可愿与我打个赌?输的人自愿退出教主竞选之位,还要支持另一人登上教主。”对待东坛主这般桀骜刚愎之人,衡玉很干脆用了激将法,而东坛主顺理成章答应下来。   两日后,东坛副坛主没有提前告知东坛主,而是自己突然回到总坛向东坛主交代这段时间的事情。   从东坛副坛主突然回到总坛那时候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全被众人盯紧了,失败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解决了东坛副坛主,衡玉等人离开地牢,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左五迎着月色走了一段时间,突然顿住脚步,偏头问他身侧的副坛主,“六娘,你觉得祁姑娘为人如何?”   副坛主听出了左五话中的认真,也不敢敷衍,低下头沉吟片刻,“祁姑娘智谋极为出众,为人光明磊落,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以六娘的眼光来看,她如今的武功虽然欠缺了些,但论起为人风采,并不输教主生前。”   左五认真听着,半晌轻叹,“苏教主武功盖世一代豪侠,但他只让我明月教众人领兵起义,却没告诉我们反抗之后又该做什么……我明月教看似风光,但世道乱象已现,我明月教现在缺少一位带领我们寻找出路的教主。”   而他在祁衡玉身上,看到了希望。   “若是效忠于祁姑娘,六娘并无异议。”   左五点头,“我与东坛主都支持她,不知十二位长老中支持她的有几人?”   这个问题,齐凌也在问衡玉。   而衡玉的回答是还要继续等。   “等什么?”   “等傅致会不会出手,又或者,等到皇座上那位驾崩。”   依照明月教收集到的情报,皇座上那位帝王已经缠绵病榻多日,若是熬不过去,日子兴许也就是这几天了。   齐凌神色一凛,脸上原本还有的一些轻松全部被凝重所替代。   若是如此,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对手早他准备多年,他却连个明月教都没拿下来。   这么想着,齐凌脸上就多了几分浮躁。   “别急。”衡玉抬手,温热的手抚在齐凌的手背上。   齐凌的心因为自手背一路蔓延至心底的温度,又重新落回到了原处。   他本来就一无所有,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他没什么输不起的。 第265章 谋臣篇   康乐三年十一月, 冬, 帝都。   国丧的钟声在深夜敲响,整个洛阳城为之俱惊, 傅致被钟声惊醒,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帝王崩, 皇储未定, 时机已至。   帝都千里之外的明月教,也在五日后得知了这一消息。   齐凌听完了这个消息,眼中似悲似叹, 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又有些不知该做什么的迷惘。   “乱世要开启了。”衡玉放下手中的信件,抬眸望向诸位坛主、长老,不再隐瞒,而是把自己的企图直接说出口, “在这个时候,我希望诸位能支持我继承教主一位。”   十二位长老还没什么反应, 南坛主就先冷笑道:“祁姑娘倒是想得挺好, 以资历以武功论,这教主之位怎么都轮不到你身上。”   “但以时局论,这教主之位只有落到我身上, 明月教方才能得一个善终。”衡玉起身, 语气冷而坚定。   “我明月教虽被正道称为魔教,但你我都知道其中原因,只不过是道不同罢了。从薛帆之事诸位应该都知晓, 早就有朝廷中人把明月教视为他囊中之物了。南坛主、北坛主武功盖世英雄气概,但论起智谋,这怕不是你们擅长的吧。”   衡玉所言,意在打动十二位长老。   南坛主冷笑,“祁姑娘计谋是出众,但你想要教主之位,不过是想要帮你身后那个黄口小儿罢了。效忠你已让我不服,更何况是效忠你护着的那个小鬼。他年纪不大,能力不好,想法倒是挺美。”   殿中诸人皆把目光聚集在齐凌身上。   齐凌神色不变,从位置上缓缓站起来,“南坛主是在顾虑我吗?是,我年岁不大,又失去了太子的尊位,如今东梁天下不稳定,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若是看重我宗室的身份,寻那些成年的宗室弟子更合适。诸位不信服于我,我很理解。”   “可我想问,南坛主有野心吗,若是有野心又有多大。天下要乱了,明月教手里握有军队,只能继续往前走,要么被人吞并,要么在某人的带领下走向一条风险极大却也富贵至极的路。”   南坛主沉默下来。   这几日左五其实一直有找南北两坛主、十二长老沟通过,也把明月教如今面临的局势完完全全摊开来告知他们了。   南坛主很清楚自己就是个莽夫,眼睛始终在江湖那一亩三分地里,根本没有放眼天下的豪情。那教主之位一开始他当然想要,但他若是真的要了,那个位置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   但直接把位置拱手让给一个刚入教不到一个月的女子?   那个女子还想用教中的势力辅佐一个黄口小儿?   即使他没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让南坛主眼睁睁看着教主之位落到祁衡玉怀中,他能心服才怪。   而他的想法,也是在座很多人的想法。   最后,南坛主冷声哼道:“那你便用自己的口才说服我们在座之人。”   齐凌征求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待衡玉点头,齐凌才继续道:“我并非如诸位所想毫无根基,如今容城县令已经倒戈效忠于我。”   在明月教这一个月里,齐凌也并非毫无所获,至少容城县令在衡玉与齐凌的一番运作下,如今已经效忠于齐凌。青云寨更是吞并了不少贼寇势力,官兵和民兵加在一起,他手中至少有两万军队了。   他的身份,用得好的确会成为很大的助力。   此话一出,明月教众人倒是对齐凌有些侧目。无论他是用什么手段拿下诺大容城,结果就是拿下了,这已经高过众人对他的预期。   “我年纪尚小,现在诸位让我拿出东西证明自己,我拿不出来,只能向诸位描述未来——”   “现在来看,势头比较好的人有禹城太守、舟城太守、武威侯世子等人,但他们势力已成,得到明月教的势力只是锦上添花。若是明月教当真效忠于他们,那么明月教诸位坛主和长老在教中的势力一定会被限制削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若是我得到诸位的效忠,手上无人的我定会好好用诸位。绝不会埋没了诸位,更不会为了将明月教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让诸位死得不明不白。”   这就是手段不是吗?效忠于他,为他所用,明月教这些高层才能安稳,才能继续位居高位。若是效忠于其他人,在座诸人中一定会有人成为弃子。   若是他们想不明白,那就让他亲口一一把利弊告诉他们。   他思考了那么久,看了那么久,期待了这么久,等的不就是这个时候吗。   沉吟片刻,一直端坐着的北坛主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在衡玉和齐凌身上游走,“我问二位一事,我明月教若是由祁姑娘担任教主,我们该效忠的是祁姑娘,还是太子殿下。”   这话倒像是诛心之论了,即使是齐凌,一时之间也有些愣住了。   对于他现在的根基来说,明月教是效忠于他还是老师都没有差别,但若是他势大起来,若是他对老师心生顾虑了呢……   那时候,他还能心无芥蒂去用明月教吗?   北坛主看他愣住了,忍不住嗤笑一声,正要继续说话,就听到齐凌用他那还没有开始变声的声音道:“效忠于老师,同样也是效忠于我。明月教即使是只效忠于老师,我也敢用。”   说得轻而坚定,声音落在这大殿里,掷地有声。   北坛主冷笑,“殿下太天真了,须知人心易变,还是莫要如此坚定为好。”   当初薛帆立誓的时候还说自己有朝一日背弃宗门便天诛地灭呢,可该背叛的人还不是背叛了。   一个黄口小儿,现在性子未定,手里没人只能依靠祁衡玉,等他自己成势可能他就要嫌弃祁衡玉碍眼了。   多少英雄豪情,因帝王猜忌,悲惨落幕。   “祁姑娘现在是在赌吗?赌一个人的良心,这赌局可不好。若是你自己想要这天下,我翁奇风别无二话,直接支持姑娘登上教主之位。”北坛主话音一转,竟然直接怂恿衡玉踹了齐凌自己夺天下。   衡玉忍不住拊掌笑起来,问齐凌,“怕吗?”   衡玉神态轻松闲适,齐凌可不敢像她一样,正色说道:“老师虽为女子,却有先贤遗风,君子方正。”   “这话我不认同,我可不喜欢当个君子。为人君子,易被人欺之以方。”衡玉也不解释,反而顺着北坛主的话火上浇油。   齐凌无奈笑笑,也不再纠结君子不君子了,“北坛主的问题,在我见识到老师的手段后其实也有好好思考过。老师为何要选择辅佐我,在我看来,若是让她自己来扯一伙人马,以她的智谋,同样有机会夺得这乱世天下,她并非一定要借助我的身份。”   他轻轻吸了口气,神色里带了些轻松与庆幸,与衡玉对视,“其实老师是因缘际会吧。恰好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你,恰好那个时候你没有对这天下升起野心,恰好我是这么个身份,恰好……我当时俯下身子向你执了弟子礼。”   当时他请求她辅佐他,请求她教他,而她当时对这乱世天下并无野心,又觉得他的身份不错,便顺口应下他的请求,没有阻止他的拜师之礼。   齐凌对此,十分庆幸。   甚至往后多年,很多年,一直到他弥留之际,望着那浩浩江山,齐凌也始终在庆幸自己的运气。   他一生气运,大半都在当年那一记弟子礼上。   “所以北坛主可以放心了吗?若老师想要这天下,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去取,以她的手段与性情,现在她对这天下没野心,以后也不会对这天下有野心。”   “而我齐凌,以列祖列宗、皇天后土为誓,齐凌待老师之信任,坚如磐石,愿与我师,共享权势。”   北坛主沉默片刻,突然微微俯下身子,对着衡玉与齐凌两人行了一礼。   南坛主目光既惊且疑,神情几番变化,最后还是一咬牙,俯下身子,捏着鼻子对衡玉道:“拜见教主。”   东坛主、左坛主俯身,“拜见教主。”   十二位长老彼此对视,纷纷俯下身子,“拜见教主。”   齐凌脸上的严肃全都不翼而飞,他带着笑意向衡玉拱手道:“恭喜老师。”   衡玉抬步,裙摆在空中划出抹凌厉的弧度。她大步迈到主位上,缓缓落座。   不过是个门派罢了,天下她都不知拿了几次,有什么好恭喜的。   她还是更满意齐凌那番话。   她不在意自己辅佐齐凌夺取天下的过程中付出了多少,她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付出有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天下之于她,不过一局棋。   帝王之位,天下权势,人间富贵,早已看淡。   有时候她的确更看重人心。   衡玉对系统道:“你看,这就是我教导出来的未来天下共主,坦坦荡荡,不失磊落。虽然比我还是差了许多,但已有了明君之象。”   系统:【……你不说最后一句话效果会更好】 第266章 谋臣篇   帝都还在纠结皇帝国丧之时, 千里之外的明月教已经正式完成了权力交接, 并且在总坛教众面前宣布了衡玉接任明月教教主一事。   自主峰半山腰起,沿着开辟而来的山路, 身穿黑色教服的明月教教众沿途俯身站立, 望着那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一步步迈着台阶走上主峰山巅接受教众膜拜。   黑色斗篷底端绣有明月令图案, 那是明月教教主区别于教众的标志之一。脚下穿的鞋子颜色为黑色, 其上却掺杂着红色丝线勾勒而成的火焰图案,威严中又透着几分矜贵。   “恭迎教主。”台阶旁站着的人全都俯下身子出声。   衡玉终于登顶。   山顶上同样站满了明月教之人,但他们的身份比起在山腰那些人要高上不少, 基本都是从各地赶回来的明月教中流砥柱。   衡玉袖子微摆, 身形一动,整个人轻飘飘落到座前,转过身子缓缓落座。   她的轻功潇洒从容,至少从轻功来说, 已经不弱于当下一流强者。   随着衡玉落座那一刻,她身后矗立的十二柄火把竟然凭空燃了起来。   圣火昭昭。   “诸位免礼。”衡玉拂袖, 出声示意众人免礼。   左五本就站在衡玉身侧, 这时他往前踏出一步,对着下首众人冷声道:“我想诸位已经认得教主。我明教现任教主乃前任教主义女祁衡玉,月余前归来明月教。在这一个月里, 教主先是以自己不俗的武功入主长老之位, 后又将薛帆的阴谋诡计戳破,智取薛帆,使我明月教没有遭受到重大损失。”   “前任教主曾有言称待他死后, 教主之位由其义女接替。奈何前任教主惨死,没能安排好此事,幸而最后教主还是顺利回到明月教,并且接任我教教主之位。”   “我西坛坛主左五,誓死效忠新教主,愿为教主驱使,共谋我明月教大计!”左五直楞楞跪倒在地,将象征着教主身份的特制明月令高举过头,递到衡玉面前。   说完,左五站起身,再次向衡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方才退下。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是西坛坛主,一些有心人不由将目光落到其他坛主、长老身上。显而易见,教主更为依仗的是西坛坛主,不知道下一个站出来示意自己臣服的又是何人。   在左五之后,三位坛主不分前后,纷纷跪下行礼,随后是诸位长老,以及特意赶回来的几位副坛主和教中高手。   在众人退下去后,衡玉突然从宝座上站起来,抬手握住自己手里的剑。   “我明月教自前任教主起,一直以反抗朝廷暴政,恢复社稷河山为重任,奔走多载,有诸多同辈为此付出生命。”   “江湖人称我辈为魔教,唯我辈自己心知肚明,谁人是那虚假小人,谁人才是坦坦君子。”   衡玉手腕一转,长剑被她一挥而动。一道凌厉至极的剑气瞬间蔓延而出,直指临近悬崖生长的一棵苍天巨树。   剑气化芒,摧枯拉朽,在众人震惊的视线注视下,猛地劈斩到那棵巨树上。   剑气化为实芒,此等手段怕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没想到今日他们竟然有幸目睹了这一切。   摧枯拉朽一般,巨树凭空被拦腰一斩,在粗壮的树身上留下道惨烈的剑痕。   “诸位在此之前是当真心服我,还是明面上口服,都无妨。”   “江湖中人,自然该以实力让诸位心服。如今,诸位还有异议吗?”   不大的声音在内力加持下,响彻这个山巅。   这位新任教主的内力勉强只有江湖二流水平,但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让她有了直面顶尖高手的底气。而且……教主的年纪还很年轻。未满二十就有了这般剑术,便有了与二流强者比肩的内力,若是五年,十年?   “拜见教主!”未经引导却又整齐划一的声音,再次在明月教山巅响起,久久在山谷里回荡。   自衡玉那日立威之后,她在总坛的威望暂时建立起来。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少人都在等着他们的新教主登上教主之位后第一次大动作。但很可惜的是,连着等了好几日,他们的新教主始终不动声色,只是命令教中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秩序运转。而她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让齐凌将教中众人的名录全都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   名录基本将中上层教众的生平履历都大概写了一遍,但寥寥数言还是不能将一个人的性格了解透彻,衡玉将四位坛主和一些长老轮番请来,让他们为齐凌介绍一些重要人物的性情。   十日就此过去。   “这些人里,你觉得哪些人比较可用,适合哪些职位?”殿中,四大坛主、十二长老都坐在下首,而衡玉懒懒倚着软塌,正在偏头问她身侧坐着的齐凌。   闻言,四大坛主和十二长老嘴角都有些难以抑制地抽动起来。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做教主本就奇怪,而她现在还在向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询问想法……   若不是他们对衡玉的手段有所了解,怕是此时都有人难以按捺住自己的心绪拍案而起走人了。   齐凌手里握着十几份名录,闻言将它们递出来,“老师,这份名录里的人都是在各坛领兵并且战功颇为突出者。”   衡玉伸手接过,快速扫了一眼,将其按在自己身侧。   齐凌又将另外一沓名录递过来,“这些名单里的人可为各坛文书。”   “这些人于奇门遁甲一道颇有研究,可抽调出来组建一支奇兵。”   “这些人……”   陆陆续续递了好几沓名单过来,坐在下首的十几人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最后,齐凌递了一张纸过来,“这是老师让学生拟定的考核题目。只有两道问策题,一问如何举兵事打江山,一问如何定山河治天下。”   最后这句话一出,没坐稳的东坛主直接一打滑,差点摔下椅子。   他灰头土脸刚坐好,衡玉已经轻飘飘看过去,“东坛主有什么问题吗?”   “……教主,前面的话我都能理解。那两道问策题是什么情况?”东坛主咽了咽口水,勉强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颤巍巍将在场众人的疑惑问出口。   齐凌从椅子上站起身,走下台阶来到东坛主面前,将写着两道问题的纸递给他,“东坛主这话我能回答。既然明月教志在恢复秩序,使天下安定,便不得不从中寻出能征善战者,能治理地方者。”   “我诺大明月教核心成员数千,所以需要出一些题目考察他们的的真材实料,以便从中挑选出得用之人。”   东坛主伸手将纸张接过,低头看了两眼,头就有些晕了,“教主,殿下,若是如我这般不通文墨者该如何?”   他可是连题目都看不懂啊。   衡玉眉梢微扬,瞥了他一眼,东坛主莫名觉得周身温度有些冷下来。   齐凌用手抵唇咳了咳,一本正经道:“自即日起,教中会开始给众人普及教育。诸位不需要有多高的文采,不需要作出什么之乎者也的文章,但总不能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连老师下达的命令都读不懂吧。”   东坛主垂死挣扎,“……这,老夫年岁已高,这时才学,未免有些……”   齐凌笑起来,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这举止在东坛主看来像极了一只笑眯眯来者不善的狐狸。   与他们这位年轻教主一脉相传的狐狸气息啊!   “东坛主,您身为一坛坛主,自当为教众表率。若是您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我愿意闲暇时亲自教您。”   此话一出,其余诸位坛主、长老都不由幸灾乐祸笑了起来。   东坛主抬眸望一眼衡玉,自然知晓齐凌的意思就是教主的意思。他们拥立教主,在她刚登上教主之位时自然要服从她,以便及时帮她在教中建立威望。   念及此,东坛主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章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最先推出去的是那两道题目。随后习字、细分各坛规划、组建奇兵等事情也都一一推行下去,但这些事情都不是马上能见成效的事情,都需要时间给予答案。   以衡玉对局势的判断,皇帝虽然无道驾崩,死前也没有立下皇储,但还有好几年的时间才会真正天下大乱。   因为初期,世家大族、权贵人家自持于东梁臣子的身份,短时间内不会将自己的野心昭示天下——这不符合士大夫主流美学嘛,这年头就算造反,也得保证自己人品无碍,不然怎么让士人投奔效忠。   所以最开始这天下会大乱,但敢揭起反旗的应该都只是不满朝廷暴政的百姓。只有到后期东梁的威望溃败到极点,世家大族、权贵人家才会真正入局。   这些时间,应该已经够齐凌成长起来,也够她蓄积力量了。   半个月后,之前派出去的试题全都收了回来。收回来的数千份试题里,有大半都是空白的,可见江湖中人还是不通文墨者为大多数,而在写有字迹的试题里,更多的也是字大如斗,满篇废话不成文。   这些试题……衡玉只瞥了一眼,就很干脆丢给左五和齐凌,让他们从中挑选出在兵事或是在内政方面有不错见解的人。   齐凌难得悲愤,“老师,你是想偷懒吗?!”   衡玉正翘着腿在看话本,闻言伸手抽过下边人刚送过来的情报,“老师正在思考朝廷局势。”   齐凌冷冷盯着她。   衡玉一本正经道:“事情繁杂算什么,少年人还当多练练定力。所谓处变不惊风轻云淡,多非天成,而是在种种事情中磨砺出来的。如今不过是几百份试题罢了,就算字写得难看些也不是他们的错,今日你因为他们的字不好看而不看他们的试题,怎知他日你不会因此而错失得用的人才?”   这话怎么说呢,粗听之下合情合理,齐凌根本找不到任何逻辑上的错误。   齐凌连忙拱手退下,跑回到左五身边和他一起翻看试题。   翻看着翻看着,齐凌突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他又被老师忽悠了!   说了那么多,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老师想偷懒罢了。 第267章 谋臣篇   半个月时间已经够衡玉从教中挑选一些武功不算出色, 但学识还不错的教众出来担任夫子教授众人习字。   一群习惯舞刀弄枪的江湖人士被强逼着坐在书桌前握着毛笔写字, 不少人都欲哭无泪。   然而,反抗无效, 全都被暴力镇压。   没看连长老、坛主、副坛主他们也都要接受考核吗?   没看教主那一手字铁画银钩?   没看其他人也陪着你一起水深火热吗?   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满?   衡玉手握长剑, 在夫子教习字的时候在一众人身边左右晃荡, 手中的剑抖一抖, 再抖一抖,一个不小心就很有误伤的可能性,把那些忍不住犯困打瞌的人全都给惊得精神得不行, 一点儿犯困的感觉都没有了。   为了在教众间混脸熟, 齐凌还亲自跑上去给众人讲过课。   衡玉站在台下,望着人还没比讲板高的齐凌,无奈扶额。等齐凌下来后,衡玉出声问道:“是不是想尽快让教众都记下你?”   齐凌点头。衡玉从来没有向齐凌隐瞒过自己的打算, 这明月教教主虽是她,但明月教众人都会知道, 他们要服从的人是衡玉, 但要效忠的人却是齐凌。   不过齐凌现在这么个年纪,谈效忠还有些早,先让他们记下齐凌更为关键。   “很简单, 每旬一次的考核题目由你来出。”衡玉对齐凌道。   齐凌顿时眼前一亮。   这样一来想让人记住还不简单, 把他们考得哭爹喊娘,就一堆人都能记住他的名字了。   又是十天过去,教众鬼哭狼嚎, 齐凌心满意足。   明月教在整顿之余,这天下眼见的开始乱了。   周失其鼎,天下共问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无数情报从外面往明月教总坛送来——世家门阀收拢人手,蓄积实力;各地小规模暴动起义,反抗朝廷暴政;太尉推出一个年仅六岁的宗室子匆匆登上皇位,企图效仿挟天子以令天下……   朝堂局势还需要进一步演变,暂时不需要太关注,衡玉更关注的是江湖——江湖竟然也开始动了。   玄道宗、青海派等几大门派竟然开始收拢人手,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组建小型军队。明面上他们称是想要收拢人手护卫门派,实际上,联想到不少江湖门派都被傅致的人手渗入,这些小型军队很显然是在为傅致收拢的。   等傅致真正开始起事,他手中的军队一定能使他一跃为割据一方的强大诸侯。   齐凌捧着情报看了半天,挠挠头望向衡玉,“老师,傅致的起点本就比我高,如今他又在利用各大门派收拢人手,我该如何破局?”   让他眼睁睁看着对手收拢兵马壮大实力,他可没这么心大。如果有破局的方法当然最好。   “你知道是傅致在利用各大门派收拢人手,那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知道此事吗?”衡玉反问一句。   齐凌眼前一亮。   江湖与朝廷本是两不相干甚至隐隐对峙的,但现在有朝廷中人把目光放在江湖势力上,想要借着江湖势力争夺天下……   很显然,江湖各门派中肯定有人效忠于傅致,但只是寥寥一些人罢了。若是让那些门派的的长老、掌门知道他们是在为武威侯世子做嫁衣,他们哪里会乐意这么做?怕是都要把傅致恨上了。   可明月教的人会知道幕后黑手是傅致,主要是从薛帆那里寻根摸底猜出来的。他们手里可没有其他门派中人和傅致联络的证据。   齐凌灵光一闪,“老师,虽然我们手里没有证据,但这件事既然存在肯定不经查。不如我们就像你之前对付薛帆那般,伪造一些证据引导各门派去查证?那时候心虚的人就该自乱阵脚了。”   眼见衡玉眉梢微扬,齐凌笑道:“这算是阳谋了吧。此事本就存在,我也不算污蔑了他们。”   也算不违背了老师要他走煌煌大道的想法。   衡玉颔首,干脆把事情交给齐凌去做。   要捏造出合情合理的证据,而且要把证据送到各门派手里……这些事看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要权衡很多事情。   齐凌接下这些事情后,睡眠质量大大下降。头疼了好几天,他看着捏造出来的这些证据,心中有些拿捏不定,在用过午膳后就跑去衡玉的房间寻她。   衡玉没接齐凌递过来的纸张,只是反问他:“为何要我帮看?”   “弟子担心自己考虑不周全,会出岔子。”齐凌两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回道。   “所以想让我为你把关?”   “是。”   “若是以后有难以决断的军国大事,也要我为你把关吗?”衡玉再问。   齐凌隐约察觉出不妥,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是。”   “那夺得这天下后,是我与你共治吗?”   愿意尊奉权柄于她,与两人共治天下可不是一个概念。   齐凌头皮一麻,知道衡玉要表达的意思了——他太依赖老师了,也不够有决心担起责任。   他明明有自己解决的能力,却因为害怕出错而选择让老师帮兜底。今日他没有出师还可以这么做,但日后他权掌天下,他才是下达命令的人,难道他到那时也要依靠老师,也依旧没有担起责任的勇气吗?   “是弟子错了。”齐凌拱手,连忙小跑出房间,又自己纠结两日,终于把定好的计策派发下去,让教中的人将这些“证据”送往各门派。   左五听闻此事时,迟疑片刻还是问齐凌,“殿下可曾让教主帮忙把关?”   他本以为自己不过多此一问,没想到齐凌却掷地有声道:“不曾。”   左五一惊,他虽然觉得齐凌表现不错,但齐凌不过十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教主帮忙把关呢。   齐凌直直对上左五质疑的眼神,“左坛主,不过一小事尔,还不需老师亲自出手,凭凌一人也足以应付。”   左五心中一震,望着齐凌坚定的眼神,他终于收起了小觑之心,对齐凌倒是不由高看了许多。   难怪能被教主所看重,他们这位殿下本身也是有颇多可取之处的。   冬去春来,青海派大长老被掌门处死的消息传遍江湖。与青海派大长老的分量比起来,少林寺掌教弟子、无念宗长老弟子等人的死都没能在江湖上掀起太大风浪。   可以说,这么一遭下来,傅致在青海派、少林寺、无念宗等门派的布局已经完全被破坏了。   衡玉翻看着手里的情报,视线在写着“玄道宗”的纸张上停留。   明知戴青青是朝廷奸细,玄道宗之人还是护着她,掌门柳云甚至因为戴青青的劝说,隐隐还透露了些投效傅致的意思。   这么说来,当日杀害大师兄的黑衣人,定然是傅致那边的人无疑。   衡玉对系统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傅致的野心落空,让戴青青的气运终结,以此告慰大师兄在天之灵。” 第268章 谋臣篇   四年布局尽数被毁, 傅致得知消息时,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立刻染上了薄怒。   然而……查到最后傅致还是不知道是谁将他的盘算摧毁的。   就连魏道子那里,在探查星象时发现天机越发被遮掩, 他已经算不出很多事情。   随着一件件事情布置下去, 明月教的力量开始越发凝聚。不过大半年时间, 衡玉就已经将明月教所有力量整顿完毕, 全都握在了自己手里。   接下来,练兵、铺设商路赚钱、遣人远赴海外、铸造兵器、炼制火药和炸弹、囤积粮食等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顺理成章到,一直旁观衡玉布局的齐凌差点得以为他老师是个造反专业户了。   “老师, 你为此是否已经准备多年?”齐凌笑问。   衡玉正懒懒批阅东坛主飞鸽送来的急信, 一听齐凌这话,抬头望了他一眼,莫名笑了笑。   “好吧,我就是开个玩笑。”齐凌感慨, 在心底喟叹老师果然大才,如此轻松闲适运筹帷幄, 怕是那缥缈峰传人都要逊色上不少吧。   又是三年时间一过。   朝中权柄历经三载更迭, 这三载里,中枢不断调动各地兵马平定叛乱。乱世之中唯刀刃最有话语权,武威侯年迈, 其世子傅致异军突出, 在各地平叛有功,风头渐盛。   三年的时间足够东梁王朝的威信力降到最低,世家不服、大臣不服、百姓不服, 东梁王朝风雨飘摇,名存实亡。隐忍等待多载的世家、臣子皆高举反旗,向这世道露出自己的野心与獠牙。   明月教本就一直以“反抗朝廷暴政”为旗号奔走,同样掀起反旗,然而在势力强大的世家、武将面前,明月教明面上的势力还太弱小,暂时没能引起众人太大的警惕。   春去夏来,秋去冬来,然后又是一年冬雪初融。   齐凌与衡玉在外游历已有两载时间,这一次两人打算去帝都见一个人——那人便是位居三公、德行天下敬仰的夏宽。   这位长者幼年时曾为齐凌启蒙,与齐凌有一段师生之情,而他本人是一位坚定的东梁忠臣。   世道崩坏至此,夏宽明明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冬天,却倒在了温暖来袭的春天——因为他不得不死。   他已经看出来了,若是在此时死去,他这一生还能做东梁的纯臣,再晚一些死去,刀笔史书该如何记载评价他?   齐凌去见他的时候,夏宽已经病入膏肓。昔日一丝不苟端坐殿上高声阔论意气风发的御史大夫,已经垂垂老矣看不出昔日的风采。   当他看到齐凌时,夏宽并不算惊讶,显然对齐凌的到来心中有数。   虽然已经病入膏肓,然而在齐凌面前,夏宽还是努力跪坐着,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接过长子递来的百年人参,夏宽一口饮尽,原本没有血色的脸逐渐恢复了一些气色,但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在压榨他最后的生命潜力。   他的人生,已经真真正正,进入最后的倒计时了。   夏宽挥手让自己的长子退下,他望了望一直站在旁边的衡玉,再望向他面前的齐凌,用尽全力攥紧了齐凌的手,颤着胡子问道:“……殿下,东梁还有希望吗?”   齐凌望着昔日尊长如燃尽的油灯般坐在他面前,虽然对夏宽的记忆早已消磨忘却,但他一时之间还是觉得心中大恸。   齐凌下意识坐得更直,像一柄随时都能出鞘的利刃,掷地有声向夏宽承诺道:“东梁气数已尽,可有凌在,未必不能如当年光武帝刘秀一般实现光武中兴之治。”   夏宽浑浊的眼里慢慢流出一滴泪,重重落在齐凌的手背上,灼热得吓人,“那就好,那就好,臣子守节,东梁倾颓至此,吾辈也有诸多错处,日后到了九泉之下,老臣怕是要无颜见殿下的父皇。”   当年夏宽是齐凌父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之一,但最后他们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叔叔窃居帝王之位……从这一方面来说,夏宽的确愧对他父皇,也愧对于他。   以前齐凌也有过埋怨,但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齐凌早已想开。   朝堂之事不是简单一句话能说清楚的,最后他被从太子尊位拉下来,他那个叔叔能登基,其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利益的博弈与牵扯。那一年皇位更迭时,帝都城流的血灭的族难道还少吗……   “夏公且宽心。”人之将死,齐凌摇摇头,也没说什么刺激夏宽的话。   夏宽轻叹道:“这几月里我与殿下的老师一直有通信。老臣走错了那么多路,最后为了延续我东梁的气数,老臣还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夏宽缓缓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极厚的书信,将沉甸甸的书信递到齐凌手里,“老臣教导过不少学生,他们里面有不少可用之人,若是殿下看他们还得用,可去寻他们……以殿下的身份,又有臣的面子在,若是殿下当真为可辅佐之人,他们必会效忠于殿下……这也是老臣唯一能为殿下做的了……”   这么一长串话说完,夏宽险些要喘不上气一般,努力喘了很久才缓过来。但他的脸色却越发衰败了。   齐凌握着手里的书信,这才知道老师让他特意过来见夏宽的原因。   夏宽高居三公之位,桃李满天下,有夏宽的师生之情还有他东梁宗室的身份,定然能招揽到不少人才。   东梁走到了末路,逼得百姓起义,造成世道崩坏,但不仍有如夏宽这般人愿意为东梁守节而死吗?   这是个士大夫坚守节操的时代。   虽然东梁屡屡让人失望,但只要一些士大夫仍能从中窥到希望,他们就愿意为东梁奔死效力。   这是愚忠吗?   不,这是属于士大夫的气节!   千古浩荡骄傲坚韧如斯。   “大厦将倾,能如何?吾辈能如何?悠悠苍天,能奈之何……”   夏宽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齐凌的手缓缓松开。   一代权臣,终殉道而去。   齐凌看得喟叹不已,一时竟有些悲从中来。   视线有些迷离,齐凌只能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然后是那道清雅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难过,夏公求仁得仁。”   待目送着夏宽的灵柩被他的长子护送回老家安葬,齐凌和衡玉这才打算离开帝都南下。   马车走到长亭边,齐凌望着衡玉欲言又止。   半晌,他轻声问道:“老师,何至于此?”   这世道,何至于此?夏公,又何至于此?   “你不懂为何夏公会为东梁殉葬吗?”衡玉问道。   原本夏宽身体的病已经大好,但在世道越来越乱、东梁帝室的权威越来越削弱时,他竟然选择大开窗户吹了一夜冷风,染上风寒静待死亡。   “是。”齐凌点头。   “他是在殉他心中的道。夏公是位标准的士大夫,他未必忠于的是东梁皇室,他忠于的,更多还是自己心中的道义。”顿了顿,衡玉才继续说道,“这就是你的机会。你要如何去招揽人才?靠的,一是你的人格魅力,二是你的底气与实力,三就是你可以成全他们心中的道。”   这才是齐凌所代表的身份能带给他的最大优势。   “那我们接下来……去颍县吗?”齐凌回想起夏宽交给他的那些书信,闭上眼睛沉思道。   “颖县有两位大才等你去取,而且他们是寒门出身,最可能全心全意辅佐效忠于你。”衡玉说得极轻松,好像那两位已经效忠齐凌了一般。   齐凌脸上的严肃顿时被冲淡,他靠着马车笑了笑,“凌亦做此想。”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天色却一时变了,有细雨飘起来,意识逐渐变大。   雨势有些大,马车暂时走不了了,恰好附近就有长亭,侍卫将马车拉到长亭旁边,齐凌撑着伞护着衡玉往长亭走去,四个侍卫跟在两人身后。   长亭却已经有人了。   两个婢女、四个侍卫护卫在长亭边,两个年轻人坐在长亭里。   一个年轻人长相俊秀,英气勃发;另一个人也不知道算不算年轻人,面相颇嫩,一头长发却是白色,披着一件宽松道破,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瞥到长亭里坐着的两人时,齐凌有些迟疑,倒是衡玉隐约看出了些许端倪,她安抚性的瞥了齐凌一眼,两人再度往长亭走去。   齐凌寻了个角落站着,没有刻意往那两人靠近。衡玉等着齐凌收伞,负着手站着,悠闲望着外面的雨势。而四个侍卫,也只是勉强挡雨。   “春雨贵如油,帝都郊外的百姓不必担心了。”过了许久,英气勃发的年轻人突然笑了笑,打破了长亭里的寂静。   他话音突然一转,“姑娘,还有那个少年,你们可要来这坐着?这里还有两个位置。”   衡玉轻笑道:“公子客气了,这场倾盆大雨最多下一刻钟罢了。”话音一落,衡玉指着外面,“看,雨要停了。”   一直闭目养神的魏道子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往衡玉身上瞥了一眼。   只一眼,素来从容的魏道子身体无法抑制地僵住——这个女子的面象,竟然兼具帝王与权臣两种倾向?   魏道子的目光不由往衡玉旁边的齐凌望去,面容一肃——竟是与武威侯世子一般,都是帝王之象。   这两人,来自何方?   衡玉察觉到魏道子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扬,抬手握住腰侧的长剑,“雨停了,两位,山高水远,后会有期。”   丢下这么一句话,衡玉与齐凌大步走出长亭,直接淋着细雨往马车走去。很快,马车就消失在了魏道子和傅致的视线范围内。   魏道子轻轻闭上眼,他已择定辅佐之人,绝不会轻易更换,可那两人的面相……   魏道子睁开眼,轻声叹道:“世子,刚刚那两人来历不明,但应该会成为您的大敌。”   傅致原本温和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回想起刚刚的碰面,傅致轻笑道:“是不错的用来为我磨剑的敌人。”   一个女子,一个少年,谈何大敌。   魏道子瞥了傅致一眼,终于又缓缓把眼睛闭上。   马车里,衡玉懒懒倚着软枕,对齐凌道:“刚刚有一刻真想直接杀了傅致,这样能省不少事。”   “但一则会让你少了磨砺,二则他身边那缥缈峰来人有些奇特,以我如今的实力未必能在他和傅致的攻势下护住你。”   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跻身江湖一流高手,这样的速度足以令常人羞愧,但听着老师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些遗憾。   齐凌回想着傅致和魏道子的容貌,缓缓扬起唇角,“日后的手下败将罢了,就让他做我的磨刀石好了。”   语气骄傲又从容,与衡玉说话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江北之地三月风景秀美,一辆马车悠悠碾过城外的青石地板,往城中驶去,最后在一家酒楼前停了下来。   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掀起马车帘,然后一个做士人打扮的人缓缓从马车上走下来。   从马车走下来的人年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一身气度温雅秀致,眉间却带着些说一不二的凌厉。明明像是游学而归的士子,却因为他眉间的凌厉而让人下意识心生敬意。   此人正是南下来到颖县的齐凌。   静观天下局势四载演变,游走各地两载有余,如今的齐凌就像一柄怀芒的利刃,温润表象为鞘,内里早已被世事打磨,有了一位领袖风采。   他转身,没有借侍卫之手,而是自己亲自将马车帘掀开,对着里面的人道:“老师,已经到了。”伸手扶住下马车的衡玉。   坐在二楼临窗处的是两个做士人打扮的青年,一人听到齐凌的称呼往下看去,却发现被齐凌扶出来的竟然是个身着紫裙的年轻姑娘,不由倚窗而笑,“时人说陶多有离经叛道之举,退之兄,下面那少年郎拜一位姑娘为师,不是比陶更离经叛道吗?”   男子的话没有刻意压低,守在马车边的四个侍卫闻言纷纷抬头望向男子,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都下意识抬手握住腰侧的剑柄。   “子衡。”何陶对面坐着的陈进无奈叹了口气,以何子衡这张嘴,真是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齐凌略一抬手,四个侍卫纷纷束手站好。齐凌抬头,往上方瞥了两眼,没有作声,只是扶着衡玉,“老师,我们上去吧。”   衡玉随意笑了笑,更不在意,“好。”   两人一路上了二楼。   雨天酒楼的生意很好,两人上了二楼后,才发现二楼已经没有了空位置,只有刚刚出声说话的那两个男子那里还能寻出两个空位置。   “叨扰了,不知两位可否行个方便?”齐凌环视一圈,泰然自若走到陈进与何陶面前。   “公子不计较陶先前的冒犯之语便好。”何陶随意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桌子上正摆着一局棋,两人不知厮杀了多久,棋局危机四伏,难分胜负,一子落错就极有可能落败。   棋局下得极妙,齐凌瞥了两眼,便不自觉被吸引了注意力。衡玉捧着店小二端过来的茶杯,慢条斯理抿了一口,目光在酒楼四处打量着。   乱世之中最重重不过兵粮二字,如今世道秩序崩坏,打破了不少地方的商路垄断局面,衡玉看准时机铺开商路,不过三载时间,天下商路已经有三分都在她手里——而且无人知晓这背后有她和齐凌的布局。   眼下这家酒楼,也是她手下的产业。   打量了周围几眼,衡玉便也闲来无聊观看陈进与何陶的棋局。   棋局走向逐渐分明。   何陶捻起一子。   一子定生死。   “退之兄,承让了。”何陶拱手笑了笑。   陈进无奈摇了摇头,把手中的白棋丢回棋盒里。这时,齐凌突然眉梢微扬,缓声笑道:“两位,不知可否将棋盘借我与老师下一局?在路上时我就兴起想要下棋,只苦于找不到棋盘。”   陈进与何陶对望一眼,何陶点头道:“公子请自便。”稍微移了移棋盘的位置,更方便衡玉和齐凌下棋。   衡玉与齐凌本就是面对面坐着,齐凌收拢好棋盘上的棋子,率先捻起黑子温雅笑言:“棋力本就弱于老师,此次还是我执黑先行吧。”   轻轻落下一子。   衡玉跟上。   两人落子速度极快,何陶与陈进多看了几眼,不由抬眸对视起来,原本坐姿有些慵懒随意的何陶下意识坐直,目光落在棋盘上。   不到一刻钟,齐凌放下手中棋子,坦然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游历数月有所寸进。”   “的确有所寸进。”衡玉抿唇一笑。   但还不够。   “为了得到老师口中一句有所寸进的夸奖,看来下回与老师下棋又要待到数月之后了。”齐凌收拢着棋盘上的棋子,突然将目光移到何陶身上,“不知公子可有兴趣与我下一盘棋?”   何陶正要点头,齐凌又笑道:“单纯下棋未免单调了些,当有好酒相伴,当言天下大势于棋中。”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齐凌身后的一个侍卫小跑下楼,片刻后手里提着一坛酒上楼。   齐凌亲自开坛,千金难求的西域葡萄酒被倒出来,异香弥漫着酒楼二楼。   二楼不少人都把打量的目光往齐凌等人看过来,这时,掌柜却突然出现,开始将二楼清场。齐凌倒完四碗酒的功夫,酒楼二楼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人和侍卫。   陈进与何陶的视线顿时变得认真起来,他们算是看出来了,对方完全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何陶素来嗜美酒,他嗅着美酒的香味,已经迫不及待将碗端过来抿了好几口,“不愧是千金难求的西域美酒,公子与这位女公子够慷慨。”   陈进无奈笑笑,但瞥见他与何陶的仆从就在楼梯口守着,也把心放下来不少,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   “西域美酒千金难求,但若是两位公子喜欢,凌可日日提供给两位公子畅饮。”齐凌朗声笑道。   “这未免糟蹋了美酒。”何陶摆摆手,不为所动。   “宝剑配英豪,香车配美人,好酒配爱酒之人,有德有才之人配高位,天下道理往小里说,不就是如此而已吗?”   何陶拊掌轻笑起来,“好一句说理,为这句话陶敬公子一杯酒。”举碗一饮而尽。   齐凌同样一饮而尽。侍卫连忙上前为两人把酒满上。   “观棋如观天下局势,公子请先行。”齐凌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将自己的风度展示得淋漓尽致。   何陶率先执起黑子以作应答。   “公子看着年岁并不大。”何陶落下一子。   “虚岁已有十七。”齐凌笑了笑,说道,“虽年岁不大,但已观天下大势四载有余。”   陈进与何陶的神色都变得认真严肃起来——观天下大势四载有余。   四年前先帝驾崩,世道崩坏,天下大乱在即。那个时候眼前之人还是不知事的年纪,却已经开始观望天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公子可有所得?”却是陈进抿了抿唇,出声问道。   “自然有所得。世道崩坏至此,百姓流离失所,各地高举反旗,怎会没有所得。”齐凌眼底流露出几分黯然,随后他又自若笑笑,“天下大势若此,我辈只能做那英雄挺身而出,于乱世争雄。”   说话间,落下一子。   “公子年纪不过刚刚束发,尚未加冠,忧心世道还太早了些。”何陶摇摇头,落下黑子   “身份至此,不得不忧。”齐凌感叹,落下白子。   何陶与陈进都很好的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去问齐凌的身份。   两人没有上钩,齐凌摇摇头笑了下,自己续道:“我乃前太子齐凌,久闻两位公子盛名,又得夏公推荐,故此与老师从帝都而来,想要求贤。”   何陶与陈进一时间都没说话,酒楼二楼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棋子落在棋盘清脆的声音响起。   “两位公子有兴趣听一听我的布局吗?”   陈进礼貌笑了笑,颔首道:“公子请讲。”   “天下商路,三分在我师手里,财之一途无须担心。开荒施种,囤田乡野,粮草充足。明月教明面上只有三万军队,实际上早已有八万军队,再配上容城的三万军队,我手中已有十一万军队,良将亦有。”   陈进与何陶神色一肃,不由对望一眼。   “乱世之中唯钱粮与兵,此话两位可认同?”   “正是此理。”两人点头。   “此外,身处乱世民心极重,我师派去海外的船只已经赶回来,他们找到了一种作物,亩产可达……”说到这时,即使是养气功夫越来越好的齐凌都不由轻轻吸了口气,“亩产可达千斤。”   棋子落到棋盘,“啪”地一声险些掉落到地上,被何陶手忙脚乱抓住。   “公子此话当真?”陈进已经坐直了身子,身子微微前倾往齐凌靠近,从接触到现在,陈进还是第一次打破了面上的平静,难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齐凌的眼瞳颜色有些浅淡,像是琉璃一般,笑起来时十分纯粹,“确实如此。”   “此物名为土豆,凭此可收天下民心。”   “还有呢。”何陶也忍不住有些激动追问。   “坐观天下局势多年,凌手中自然有很多准备,不过……两位公子可有兴趣亲自去明月教总坛看一看?”齐凌笑道。   何陶和陈进对望一眼。   齐凌抬手,落下白子。   棋局胜负已分。   衡玉一直安静坐在旁边饮酒,瞥见何陶与陈进的模样,就知道两人动心了。   她微微垂下眼抿了一口酒,抬眼时恰好对上齐凌的视线,不由缓缓笑起来。   齐凌举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一把将碗里的酒饮尽。   可得两位人才入他彀中矣。 第269章 谋臣篇   先帝暴毙五载, 幼帝被残杀于北宫, 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之际,明月教正式高举“靖国难”的旗帜。   乱世最容易激起野心之辈征驰, 明月教早在几年前就在组织军队收服人心, 明眼人都知道明月教早就起了野心, 如今不过趁势而起罢了。   但偏偏明月教这旗帜一举, 就天下扬名了。   ——因为明月教拥立的是梁思帝册立的太子齐凌。   从“思”这个谥号就能知道天下士人对齐凌父皇的态度了。   而他们对梁思帝执政期间的怀念以及对东梁王朝最后的幻想,全都折射到了齐凌身上。   正式昭告天下后,齐凌没有再回明月教总坛, 而是住进了容城县令府邸。   以防出意外, 衡玉将明月教中不少好手全都编成护卫队守着齐凌,悉心培养的几大高手也都专门往暗卫方向发展,以护齐凌周全。   “殿下,您露面之后, 这附近州郡不少士人都驱车赶来,想要在您的麾下效力。”陈进跪坐在下首, 恭敬对齐凌道, “再远一些的州郡就没有动静了。”   陈进主要负责内政一块,而何陶虽然性情放旷,负俗之讥, 但颇有急智, 极为适合出谋划策。   如今各州郡都有战乱,落草为寇者更是不可胜数,一路赶来距离稍远就很容易出意外, 陈进汇报的内容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所以齐凌只是点了点头,又望向其他人,听着他们汇报。   衡玉懒懒跪坐着,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玉杯,但在场众人望向她时眼里的尊重并没有比齐凌少太多——   他们都很清楚,他们这个势力集团效忠的是齐凌,但真正将这个势力集团凝聚起来的,反而是衡玉。   他们两者缺一不可。   正在谈话间,殿门处有一个侍卫退了出去,片刻又走进来,神情急切。衡玉瞥见了,冲对方招一招手,那个侍卫不敢耽搁,小跑进殿内。   待侍卫汇报完事情之后,衡玉忍不住笑了笑。   明月教有齐凌在,原本是件优势,但在这紧要关头,玄道宗突然站出来,斥责明月教乃魔教,如今是在挟持齐凌当傀儡,所谓“靖国难”只是借口云云,端的是义正言辞。   “跳梁小丑罢了。”齐凌冷声笑道,暂时把事情按了下去。   他们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当务之急是将土豆在各地推广开收揽人心,玄道宗这上蹿下跳的,实在不值得花太多心思理会。   然而放任的结果就是在玄道宗的教唆下,不少江湖门派都站出来斥责明月教狼子野心。   问题是这乱世天下,唯有野心之辈方才能脱颖而出。如今登上乱世舞台的,又有几个不是“狼子野心”之辈。   不少人对玄道宗义正言辞的指责颇为嗤之以鼻,但这不妨碍他们静坐一旁,冷眼旁观明月教做出应对。   “老师,玄道宗这是在为傅致投石问路吧。”   这段时间正好是春忙时节,齐凌这几天一直忙着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推广土豆,闲下来一问,才发现玄道宗的气焰更加嚣张了。   联想到玄道宗的人效忠于傅致,还冷待他老师,后来更是把他老师逐出过师门,齐凌就觉得腻歪。   衡玉笑问:“是啊,被人这么看得起感觉如何。”   各方割据势力不下七个,傅致如今正是在争取一统北方的重要关头,都能分出一些神来挟制明月教。   也不知该说他是太小心了,还是该说他是察觉到明月教的威胁了。   齐凌接过下人递来的手帕了擦手,冷哼道:“那我倒要考虑该怎么回报傅致的看得起了。”   “这还不简单。”衡玉莞尔,“玄道宗自诩正道门派,玄道宗掌门自诩江湖宿老,在江湖中负尽盛名,然而门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掌门也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之辈。”   “就让玄道宗在这江湖没有立足之地吧。”衡玉轻描淡写间就定下了玄道宗的结局。   齐凌笑了笑,偏头看向一直站在他几步之外的何陶,“子衡听到了吗?”   何陶俯身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五日后,身为江湖一等势力的玄道宗被揭穿早已投靠朝廷,卖了许多江湖门派的秘辛给傅致,更是当起了傅致的走狗,想要为傅致吞并江湖。   而傅致曾许诺过玄道宗掌门柳云,若日后他夺得天下,便扶持柳云当武林盟主。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江湖俱惊,明月教最先站出来嘲讽玄道宗当日言语,称其是在为傅致投石问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一时之间玄道宗焦头烂额,就此沦为落水狗,偌大门派一夕间名声败坏。   本就不平静的江湖被这么个消息搅得一团糟,何陶的手段更加凌厉,他直接将江湖中发生的不少悬案全都泼到傅致身上。   一些门派联想到当年他们门派里就被傅致安插了卧底这一件事,没有多加求证就信了这些传闻。   一时之间,傅致身处北境十万兵马之中,然而却连遭刺杀,最惊险的一次是被天下第一刀逼近到身前,险些失了性命。   而他的遭遇,也让各方势力看了不少笑话。   看过笑话后,齐凌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春种上。   等今年新春的种子全都播种下去,齐凌又忙着在各地建起一座座藏有万本书籍的藏经阁,供天下寒门士子免费借阅。   此举一出,天下俱惊。   而素来垄断教育的世族一时之间更是将齐凌视为眼中钉。   唯有寒门士子,纷纷隔着遥远的地域,向着南方俯下他们的身子行礼。   陈进与何陶乃寒门出身,他们自然知道寒门受到教育到底有多困难。   事实上,早在齐凌将这件事交给陈进与另一位效忠于他的寒门士子来办时,两人就已经激动得连连冲齐凌行了好几次大礼。   倒是何陶轻叹道:“殿下此举,必然会得罪不少世家。”   齐凌勾唇笑了笑,眼里带着些薄凉的冷意,“东梁王朝走到这一步,虽然有帝王昏聩之故,但不少世家豪强兼并土地人口为祸深远,这些才是王朝覆灭的根源。”   “可寒门一步步往上爬,他们也许憎恶世族,但他们也无不期盼靠着努力让家族跃居为世族。”何陶摇着手里的折扇,感慨道。   难道世族就是天生的世族吗,他们不也是从寒门一步步爬上去的。   齐凌点头,并不否认这一点,“世之常情罢了,所以世家豪强是杀不死灭不完的,把挡路的那一批拉下来,又会有新的世家豪强爬上去。帝王治理国家,所要依仗的也多是世家子弟。”   别的不说,他身边聚拢起来的谋士里,就有不少出身自世家大族。   缓了缓,老师的教导再次跃上心头,结合此时的境遇,齐凌不由叹道:“这大概就是每隔数百年,就要出现一次大争之世的原因。”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人往上争渡,就会有世族豪强出现,随后就会有土地兼并等情况出现。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所以王朝也在更迭。   齐凌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老师,有没有一种好的方式可以缓解世族带来的破坏?   当时衡玉沉吟片刻,给他的答案是——趁着这大争之世礼乐崩坏之际,打破世族的垄断,让人才自天下出,而非自世族出。   如今他极力推行藏经阁,在各地兴办教育,一则是为了收归天下士人之心,二也是为了制衡世族。   推行藏经阁的过程很顺利。   藏经阁泽被天下,即使是敌对势力所占据的城池,只要他们还想要人心,就只能捏着鼻子让明月教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修建藏经阁。   推广土豆,推广藏经阁……   这几件能收割人心的利国利民大事完成后,又是一年春来临。   这一年,齐凌虚岁已有十八,而一直未曾娶正妻的傅致在他与北方另外两大势力暗潮涌动之际,突然宣布了自己的婚讯。   他娶的人既不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女,也不是世家贵女,而是一介贫寒出身的孤女。   这个孤女衡玉并不陌生,正是玄道宗的戴青青。   齐凌把玩着傅致派人千里迢迢送来的请柬,轻笑道:“这算什么,借着婚礼来场鸿门宴?”   “既然请柬到了我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给傅将军备份新婚礼物吧。”衡玉莞尔。   齐凌瞥了衡玉一眼,以他对老师的理解,对方绝不会轻易让傅致和戴青青好过。   于是齐凌不免好奇多问一句,“老师觉得备什么礼物才不算怠慢了傅将军?”   “之前暗营不是顺藤摸瓜寻到了傅致炼制兵器的兵工厂吗?”衡玉摊手,随意道,“而且听说那兵工厂建在山洞中……”   “傅将军新婚当天,也许会缺一场烟火表演。”   大半个月后,傅致与戴青青成婚当日。   作为北地诸侯中实力最强者,傅致隐隐已经有了北地主人的底气。   他结婚当日,各地前来庆贺之人数不胜数,就连各地诸侯虽然恨不得除他为后快,也都遣人送了礼过来。   齐凌明面上也遣人送了一份合乎自己身份的礼物。   婚礼进行到大半,渐渐入了夜,戴青青坐在卧室里,攥紧手里的帕巾,等着她爱慕了那么久的男人从宾客中脱身。   “青青。”熟悉的语调在门口响起,然后有一群人推门而入。   完成一系列仪式后,众人都纷纷退了下去,把婚房留给新人。   傅致为戴青青褪去头上的金钗,温柔笑道:“青青,为了让你嫁给我,我已经等了好几年。如今我一统北地在即,终于能将你娶回来。”   戴青青长而翘的睫毛在烛光下颤抖着,她怯怯一笑,张嘴就要说什么,却被傅致一把吻住。   烛火跳动,傅致正要与戴青青缠绵之际,院子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他麾下颇为重用的一位谋士的声音传进来,带着些许惊慌。   “将军,出大事了!” 第270章 谋臣篇   衡玉送给傅致和戴青青的新婚礼物, 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 反正送了也就收不回来了。   唯一让人比较遗憾的是没能亲眼见证傅致怒气冲冲的样子。   不过据线人传回来的消息,傅致新婚之夜到底没有和戴青青圆房。   对这一份新婚礼物产生的连锁影响, 衡玉本人还是挺满足的。   倒是齐凌所在的势力范围内, 没过几天, 在热闹人声鼎沸的集会上空, 燃放起了足足一刻钟、繁丽绚烂到极致的烟火。   自己家放的,那肯定得是真的烟火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这段时间齐凌治下的百姓和军队一直在忙着春耕播种的事情, 好不容易忙完, 衡玉便提议举办一场集会给大家热闹热闹。   既然有集会,那就再来个夜间场晚会,晚会举办完之后再来观看一场绚丽、此前从未有过的烟火展示。   一切都顺理成章。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是这样, 私底下衡玉与齐凌聊天时,详细道:“烟火绚烂, 若是燃放起来, 再配上舆论宣传,你治下的百姓会更坚定你是天命所归。傅致已经剑指北方,随时都可能掀起战争一统北方, 我们也要早早为一统南方做准备。”   至少舆论, 一定要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让百姓认为齐凌乃天命所归,让士兵觉得自己在进行一场必胜的战役,这样一来, 百姓会更加爱戴齐凌,士兵会更愿意为齐凌死战。   这就是所谓舆论的魅力。   齐凌这一边放过烟花之后,各方势力对那所谓的“烟花”都有猜测,但暂时还没人能把绚烂的烟花和杀伤力大的武器联系在一起,倒是收到风声的傅致差点失手将手中的玉佩捏碎。   他有种预感,在他大喜之日炸毁兵工厂这件事,兴许就与明月教有关。   念及此,傅致眼底越发幽深。   他现在已经知道,当年他与魏道子在帝都郊外长亭碰到的女子与少年,就是祈衡玉与齐凌。   很可惜,他当年自负甚高,没有直接把两人解决掉,而是留下了祸患。   而且傅致大概猜到他在江湖的布局屡屡受挫,也与衡玉有关——毕竟他之前就从戴青青那里知道了祈衡玉是玄道宗的弃徒。   结合这些事情,傅致针对齐凌布下的手段就更多了。   暗地里各方势力都在布局,动作不断,但明面上一直没有哪方势力选择开战,局势陷入僵局。在陷入战火多年之后,天下难得迎来了短短的喘息之机。   这样明面平静背地里暗潮涌动的局面,一直维持到秋收之后。   秋收之后,天气还有些闷热,站在演武场边缘的大树底下乘凉,衡玉突然一把将挂在树桩上的弓拿起来,搭箭挽弓,两箭射出。   尖利的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钉住了空中振翅飞着的两只鸽子的翅膀,却没有将鸽子射杀。   “啪”“啪”两声,两只鸽子都掉在了地上。   有侍卫过去将信鸽脚下绑着的纸条解下来,递给衡玉。   衡玉把纸条展开看了两眼,又若无其事把纸条收好,指着那两只还在地上挣扎的鸽子,吩咐道:“把这两只鸽子送去厨房,今晚给殿下炖鸽子汤补补身体。”   一直懒洋洋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齐凌,“……”   他可没病,不需要进补。   衡玉似乎是知道齐凌在想什么,瞥了一眼补刀道:“兴许可以补脑子。”   对于老师的实力嘲讽齐凌能怎么办,他只能默默转移话题,“……老师知道是哪方势力吗?”   “哪方势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该清理门户了。”衡玉漫不经心笑了笑,抬手往身后一招,一个身披轻甲、英姿勃发的青年上前几步走到衡玉身边。   衡玉低声吩咐了两句,青年脸色一肃,拱手行了一礼,匆匆点了一队人离开演武场。   大概半个时辰后,青年重新回到演武场,俯身对衡玉与齐凌行礼,回禀道:“殿下,将军,已经把人押送到大牢里了,也已从暗格里搜到刘景与其他势力联系联络的证据。”   “刘景?陈郡刘氏之人?”齐凌微微扬起眉梢。   陈郡刘氏这个世族勉强可以跻身进一等世家行列,家族根基就在齐凌的势力范围内。很早之前陈郡刘氏就向他投诚示好了。   齐凌哼道:“陈郡刘氏反了,是我往日对他们太过善待了吗?。”   衡玉道:“按捺不住也好。世家手里的钱粮可不少。”   那些心生反意的世家,他们手里的钱粮,全都可以拿来充公。   平白无故得到一堆钱粮,岂不美哉。   齐凌想起衡玉一贯的作风,无奈笑笑,“世家牵扯甚广,就交给老师来负责吧,我且旁观你如何处理世家。若是忙不过来,可让何陶等人帮忙。”   衡玉点头,倒是没有闲麻烦推脱。   她实在太了解世家了——了解世家的优势,同时也知晓世家的劣势。   世家曾是她的对手,也曾经是她要护着的存在。天下世家,籍贯不同姓氏不同,存在的形式却是大同小异的。   所以要镇压世家,又或是拉拢世家,对她来说都不算难。   因为很可惜的一点是,世家豪强手里有私兵,有钱粮,有声望,却没有与十万强兵抗争的底气。   衡玉分而化之,齐凌只能看到在何陶、陈进等人忧心忡忡担忧世家反扑给予致命一击的时候,他的老师依旧姿态悠闲,像往常下棋那样轻松落子。   然后,陈郡刘氏满门被抄家,所有财产充公,该杀的人全都流血染红陈郡的地。   然后,陈郡董氏满门被抄家,所有财产充公……   再然后,原本贵为一等世家的荷泽公孙氏一夕之间元气大伤,甚至没能跻身到二等世家行列……   分而化之的同时,有针对性的打击节制,同时拉拢扶持一些世家。三个月的时间,那些因为藏经阁的推广而起了异样心思的世族全都被镇压。   齐凌所拥有的城池内所有世族,再不敢轻易起小心思。   内部既然已经扫清阻碍,就该把视野放到整个南方。   在一次会议上,衡玉起身走到地图前,抬手用指尖从地图中部开始,一路勾画到地图另一头。   “如今北方并存有三大势力,傅致的势力是最大的。他已经蓄积实力多年,如今手底下的兵马调动频繁,很快他就会起兵试图吞并另外两大势力一统北方。”   “而南方并存的势力有四股,明面上是南方世家之首的徽宁袁氏实力最强,我们纸面实力屈居第二。但在座诸位都知道我们拥有杀伤力极大的新式武器……”   “如今天下人心已得,粮草丰足,武器革新,士兵战意十足……诸位。”衡玉把手按在长桌上,掷地有声道,“此时已到了一统南方的时候。”   人心得,粮草足,士兵勇,再加上那一系列远超时代技术的火铳、火药等物,若是一统南方都做不到,谈何剑指天下。   衡玉继续道:“另外两方势力虽割据一方,但他们如今不过苟存,我们最大的敌人当属有世家支撑的徽宁袁氏,此次发兵,就是要与徽宁袁氏一决胜负。胜者,就是一统南方之人。”   何陶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徽宁袁氏实为劲敌,南方形式比起北方也要复杂许多,我担心傅致等势力会乘虚而入,作乱南方,阻碍我们一统南方的进程……”   齐凌点头,望向何陶,“子衡有什么想法?”   “傅致极有可能会与南方其他势力合作,遏制我们的势头,我以为我们该先下手为强,也与北方另外两方势力合作,为我们多争取些时间。”何陶出声道。   齐凌脸上缓缓露出笑意来,“子衡不必担忧,此事老师早已安排下去。为了遏制傅致之势,我们将自己淘汰下来的次一等武器半卖半送给了北方另外两大势力。”   这些武器虽然是次一等,但也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有这样的武器加持,如果北方另外两大势力还不能多拖延傅致一段时间,那齐凌他们也没办法了。   既然已经有所安排,这个问题就被跳了过去。齐凌继续主持会议,布置下一系列行动。   随后,战争一触即发。   火铳、炸弹等高杀伤力武器一露面,顿时连连拿下捷报。   冷兵器时代的刀斧,怎么敌得过远超时代技术、杀伤力惊人的火铳、炸弹等武器。   一连三场正面交锋,袁军皆惨败奔逃,齐凌亲自露面领兵鼓舞士气,接连克下六座城池,直到齐军暂时被天险拦截下来。   还没等徽宁袁氏松一口气,前线又有战报传来称天险被破,齐军再下两城。   “不可能!”会议席内,袁平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天险怎么可能破得如此迅速,有险可依,又有三万强兵静立关内,就算对方当真锐不可当,至少也能守上月余才是……”   跪在下方的侍卫脸上沾满了灰,尽是战后的狼藉,“回禀将军……俪宁里应外合,齐军被阻拦下第四日凌晨,他们就已经攻破关卡,未多做休整就连夜进军了。”   袁平直接一屁股坐回到位置上,“黎宁竟然被策反了,难道他不担心黎氏安危吗?是了,黎氏老家已经被齐军占领,黎宁会反投对方也是有可能的。”   端坐在上首,被誉为天下楷模,同时也是袁氏这一辈领袖的袁闻微微闭眼,然后又缓缓睁开,“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诸位,听我调令。”   又是一番布置下去。   袁闻能被推举为领袖,成为凝聚势力人心的存在,自身的素质自然不用多说,他的布置应对也没有任何差错。   然而,半个月后,齐军依旧连下五城,距离袁氏所在的徽宁越来越近。   所有人都慌了,齐军的行军似乎是有如神助一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至今数十场战役未逢一败,自己的军队连给齐军造成大一些的伤害都没有。   在袁闻也要有些端不住的时候,他收到了北地的一封来信。将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袁闻将信烧掉,重新做了一番布局。   然后,一鼓作气的齐军遭到了第一次溃败,他们身上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也被阻隔。   “袁氏那里有高人相助。”将战报从头到尾看完,齐凌把战报递去给何陶等人,沉声总结道。   “世家多才俊,袁氏那里本就卧虎藏龙。但之前他们无能为力,突然却雄起赢了一局,的确像是有高人在幕后帮布局。”何陶翻看完战报,也点头道。   “有没有可能是缥缈峰之人?”齐凌扭头去看衡玉。   衡玉道:“不必在意。无论是谁布的局,攻过去就好。”   不过是暂时赢了一场战役罢了,这场战役又没有到事关生死存亡的地步。   衡玉干脆站了起来,亲自点将,一番吩咐下去。   一日后,袁闻等人还沉于战胜的消息之中,又有一番新的战报被送来——他们又输了一战,丢了一城。   连战连胜,一个半月后,齐军兵临城下。   而徽宁城中,无数世族公侯,惶惶不知所措。 第271章 谋臣篇   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 齐军与袁军僵持住了。   原因很简单, 徽宁城能成为南方第一大族袁氏的根据地,城池自然坚固难以攻克。   数百年大城, 又陈列着袁氏最后的大军, 还有各大世族成员待在城内, 若是单纯从外面攻克, 兴许半年时间都很难把徽宁城拿下来。   然而别说半年了,三个月时间齐军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因为这会拖垮后勤。可一旦退兵让袁氏有了喘息的机会, 又会留下重大的隐患。   所以局势一时间就僵持住了。   徽宁城内, 袁闻正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在给傅致传讯,想要求得傅致的帮助,作为条件,他许下了不少颇为打动人的条款。   另一边, 齐凌同样没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因为他们已经开会讨论了多日, 依旧寻不到一个有效的方法攻城。   从中帐走出来, 一身轻甲的齐凌伸了个懒腰。他刚松了口气,余光就瞥见不远处衡玉正倚在一匹骏马旁,手里还把玩着一块款式精美的玉。   “老师, 这块玉以前倒是没见你戴过。”齐凌走过去, 语气随意道。   等走近了,齐凌才发现这块玉白中透着淡淡的粉色,即使是以他的眼光, 都得说这款玉的玉质当得起传世佳玉。   玉呈圆状,中间刻着一个“固”字,笔走龙蛇,这一个字也是难得的佳作。   “当年带你去各地游学时,一位故人所赠。”衡玉一把将玉佩握住,偏头去看齐凌,“这几日会议讨论得如何?”   说到这个齐凌就有些哀怨了,“难怪老师这几日都不愿进中帐讨论,怕是早就猜到会讨论不出个结果了。”   再讨论不出结果,会议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齐凌本人避无可避,倒是衡玉,早早就寻了个理由待在帐篷里。   好吧,他也习惯老师的作风了。   所以齐凌本人是真的不担心衡玉会与他争权。他帐下有些人对衡玉的存在有些忌惮,但齐凌本人却一直信任衡玉如初——   因为他的老师实在是个很散漫随性的人。若是她该做的,她必当仁不让,做得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但若不是她分内之事,她很少会多插手,反倒更享受偷来浮生半日闲。   衡玉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足够了解衡玉的齐凌一直觉得自己若是有一日升起猜忌之心,反而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在衡玉面前齐凌也不端着,干脆一甩衣摆,直接席地坐下,用马身投下的影子为自己挡住依旧有些灼热的太阳。   “老师可有什么锦囊妙计可为我轻松取下徽宁城?”齐凌也不抱希望,玩笑道。   “若是那位故人愿意出城相见,兴许会有机会。”衡玉抿唇笑了笑。   齐凌一怔,如同捡到彩蛋一样,惊喜抬头,“老师当真有妙计?”   “说来也简单,里应外合顺势而为,不过八字。”   “若是计策能成,这八字便是金玉良言。”齐凌也不懒散了,背脊挺直,眸光发亮望着衡玉。   “除夕就要到了,我们这十万大军今年应该只能在外面过年。但过年倒不重要,就是年后要开始春耕。春耕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若是半个月内想不到计策拿下徽宁城,也许我们只能撤军离开了。。”   齐凌把现在他们要面临的形式告知衡玉。   军队后勤倒是还能撑上一段时间,但春耕这么重要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延误。他这十万大军里,有不少都是临时抽调来的各城池的青壮年,若是缺了他们,春耕实在有些难进展下去。   毕竟粮食是乱世立足之本。   “那等等吧,算算日子故人也该从徽宁身后的容安城赶来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突然一个身着轻甲的年轻将领快步往两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距离五步时,他抱拳行礼,“祁将军,殿下,有一位士人孤身前来求见祁将军。”   衡玉闻言拊掌而笑,“故人来也。”挥袖示意将领带路,她大步从容跟去。   齐凌倒是心生好奇了,连忙跟着一道过去。   他与老师在天下各地游学时,老师经常把他丢在某地,放任他深入民间了解百姓疾苦,老师在这中途认识的友人他从来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但以他老师的矜持骄傲,能被她视之为友人的,定然也是位极出众的人物。   “老师,不知你的友人是何人?”   “一位立志阅遍典籍,闲时云游天下,却被乱世所误的,有着真正世人风骨之人。”   衡玉说这句话时,距离军营门口已经很近了。   背对两人一身玄衣,负手而立的士人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眉如墨画,生得风流韵致,望着大概二十四五岁出头,唇畔含着几分笑意,带着些内敛的温柔。面对他身前那手持大刀眼神凶狠的士兵依旧淡然自若,的确是位极为出众的人物。   “子柔,一别两载。”衡玉行到对方面前,缓缓行了一礼。   宗固,字子柔。   齐凌一听到对方的字,顿时猜到眼前之人是谁了,的确是位天下扬名的人物。   宗固唇畔的笑意直接晕开,“两载未见,我不曾变过,你倒是变了不少。”   衡玉扬了扬眉,宗固这才缓缓续道:“以前你素来有些懒洋洋的,现在这种形势下,倒是越发神采飞扬了。”   与衡玉说了两句,宗固把视线移到齐凌身上,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固,见过殿下。”   “先生既然是老师的友人,那便不必多礼。”齐凌连忙抬手,示意对方免礼。   宗固却依旧把一礼行完,这才缓缓站直身子。   三人往中帐方向走去,士兵将帘子掀开,三人纷纷进入中帐内。   刚一进到中帐,宗固便开门见山问道:“敢问殿下,如今可是在烦忧如何取徽宁城一事?”   齐凌也不隐瞒,“确实如此,先生此来,可是为了助我?”   见到宗固点头,齐凌又有些疑惑,“先生乃老师的友人,既然老师信你,我自然也信先生。但我还是不明白,容安宗氏与徽宁袁氏素来交好,先生此行应该不是家族的决定吧。”   “的确,我只代表自己。”宗固再度点头,轻声解释起来,“殿下可知我生平志向?我虽有薄名,一直没有出仕的打算。若在一安稳的世道,兴许我就一辈子居住在家中翻阅整理典籍了。但如今乱世出现……”   宗固说到此处,突然沉默了一下,才接着道:“固有一位友人,自幼帝被扶持上位后便一直跟在幼帝身边。幼帝被害身亡后,他深感世道纷乱,他无力回天,便选择殉了幼帝而去。我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思考很多事情,后来明初倒是趁机给我送了不少信,与我约定若是有一日齐军能兵临徽宁城下,我就要助殿下一统南方……”   齐凌一怔,偏头看了衡玉一眼。   宗固没注意到齐凌的异常,继续道:“兵败如山倒,殿下的大军兵临徽宁城下,袁氏败局已定,这南方还是殿下实力更强。而且我观殿下行事作风颇有仁君风范。在这种时候助殿下一臂之力,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杀害,也算是我对天下百姓的一份心了……”   “先生高义。”齐凌轻叹,“凭先生之功,待大军进入徽宁城后,宗氏之人能不杀之我便留他性命。”   宗固摇头,“殿下何必如此?我此行助殿下,只是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仁义,而非为求个人前程,更不是为了保全家族。若是宗氏立身够稳,那殿下也不会灭我宗氏;若是宗氏立身不稳,那这样的世族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言罢,宗固再行一礼,束手站着。   齐凌心中感慨,他见多了世族之人,那些人里,或为救家族,或为求前程,或为求存活,但却很少见到这种仁人君子。   因为这样的世道,对仁人君子来说未免残忍。   每逢乱世,总是仁人君子最先殉道而去的。   收敛一番心中的心情,齐凌坚毅的目光落在宗固身上,沉默片刻,齐凌坚决道:“我要取徽宁,麻烦先生了。”   “若是我有幸取得这天下,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够成全先生心中的仁义之道。”   宗固轻叹,“能得殿下此语,便不枉我顶着两军对峙的局面孤身前来寻殿下。”   随后,宗固便将自己所知的城内布局和盘托出,还用笔详细画了出来。他还告知齐凌,在城东的地方有一条小道能够进入徽宁。若是用一支奇兵闯入徽宁,再袭击城中薄弱之处,里应外合之下,便能轻取徽宁城。   齐凌认真听着,眼睛越发明亮。   说完这些,宗固与齐凌、衡玉约定好行动的时间以及口号,没有多待就要离开了。   里应外合,徽宁城内还需要他多做策应。   衡玉亲自送他出去,走着走着,宗固突然偏头,目光温和落在衡玉身上,“收到你的信后我其实有些犹豫。”   衡玉轻声道:“我知道。”   在齐凌面前时宗固说得洒脱,他此行的确不是为了家族而来,但在这样的世道背景下,身为世族中人,宗固怎么可能真的不重视家族?   他的做法与家族的选择完全背离,在这样的选择面前,有所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两人已经邻近军营门前,宗固突然停下脚步,与衡玉面对面站着,笑问:“那你可知我最后为何还是孤身前来了?”   衡玉笑了笑,不回话。   “你自然知晓。”宗固轻笑,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然后他抬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物,是一个很精美的玉盒。   玉盒被他轻轻打开,从他的动作能看出他很爱惜这个玉盒。   玉盒打开,但上好的玉盒里装着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而是一片保存完好的干枯银杏叶。   “当日你用这片银杏叶换了我腰间的玉佩。后来我想尽办法把这片叶子保存下来。几日前你在来信中问我可还记得那块玉佩,就是这一句话使我下定了决心。”   宗固小心将银杏叶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阳光下一照,银杏叶脉络之间隐约还有笔走龙蛇的三个字——祈衡玉。   “两年前我欲求娶明初,你拿走玉佩留下银杏叶片,还留下话语说你要辅佐你择定的圣主一统天下,婉拒了我。”   “若是今日我没有来,那就不是昔日你认识的宗固了,如此可不是让你失望了?那我昔日的求娶不是也就成了笑话?”   所以他来了。   “所以……”宗固将手中的银杏叶递到衡玉面前,这个自碰面起便一直从容自若的郎君难得有些紧张起来,“若是今日我再求娶明初,明初可愿应下我?”   刚一说完,宗固又连忙出声补救道:“当然,我现在只是想要你一个承诺,天下不一统,我便守着这个承诺一直等你。”   衡玉哑然失笑,目光清亮落在宗固身上。   宗固与她对视,眉目含笑。   衡玉突然抬手,一把夺过银杏叶,手中玉佩抛到空中,被宗固手忙脚乱接住。   “回去吧,若是此番拿不下徽宁城,我可就不履约了。”   衡玉扬了扬手里的银杏叶片,率先转身潇洒而去。   宗固失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玉佩,用力将它握在掌心里。   等衡玉都要回到自己的帐篷了,呆滞很久的系统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它震惊地一直在衡玉脑海里尖叫打滚:【美!人!计!】   【零零零零零,我我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你用美!人!计!】   系统已经激动到要破音了!   它太激动了,呜呜呜它要喜极而泣了。   零终于有朝一日发现自己其实可以靠美貌躺赢了。   衡玉:“……”   傻系统哎,明明是宗固用美人计在蛊惑她。   两年前她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今天怎么就突然动了呢。   啧啧啧,衡玉走进帐篷,寻了个盒子,小心把手中的银杏叶装好。 第272章 谋臣篇   里应外合顺势而为。   这八个字足以道尽被后世史书都称赞不已的这一场战争。   徽宁城破之日, 袁闻束手无策, 最后亲卫要护送着他离开徽宁,袁闻却直接拒绝了。而是从城墙赶回袁氏府邸, 焚香沐浴更衣, 等他做好这一切, 已经攻下整个徽宁城的齐凌方才率领着军队姗姗来迟。   袁闻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 却一直没有沾过口,他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终于, 好像是等到他要等的人一般, 袁闻的身子微微动了动。   “公子,齐军已经破门而入了,您现在逃还来得及!”一个侍卫突然仓惶破门而入,身上染着血, 带着作战的痕迹,现在正跪在地上哀求道。   袁闻摇头, “逃又能逃去哪里。我袁氏已经将一些年岁尚小的孩童移了出去, 若是我从容赴死,兴许他们还能安稳活着,为我袁氏保存一丝血脉。若是我也跟着逃跑, 齐军为了防止我东山再起, 一定会追杀不止。   我不能成为家族的罪人。”   “公子……”侍卫还要沉声再劝,内室的门却突然被人粗鲁破开,一大片阴影自门口投入室内, 袁闻微微眯起眼,从容望着逆光迈步走进来的齐凌。   “袁公子,久仰你天下楷模的大名了。”齐凌身着轻甲,随意拱了拱手,动作显得有些敷衍。   袁闻轻笑,依旧从容,单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已成为丧家之犬的惶恐,“我也久仰殿下之名了。当初谁能想到,当年那个从帝都逃出来,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年竟然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反而让我袁闻变成丧家之犬。”   “那就得罪了。”齐凌一挥手,他身后两个亲卫跃众而出,往袁闻走去。   袁闻眉梢不动,只是抬手,一口饮尽手里的茶水。然后,在侍卫刚碰到他时,袁闻的唇畔缓缓渗出些殷红的鲜血。   “天下楷模……怎么能……落入敌手……受……牢狱之灾……”   “成王……败寇!”他突然厉声说了一句,然后就面朝门口方向,缓缓倒下了。   从头到尾,齐凌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直到侍卫确定袁闻已死,齐凌吩咐众人为他收尸下葬,这才转身离去。   如同袁闻所言,成王败寇罢了。   若今日输的是他,落得这般下场的人就该轮到他了。   若是在争天下之前没做好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心理准备,凭什么在这大争之世脱颖而出。   齐凌在处置袁氏余孽之时,衡玉正窝在宗固的院子里,霸占了对方院子的吊床,懒懒半躺在上面翻阅手中的话本。   宗家满门虽然遭到袁氏牵连,但因为衡玉本人待在宗府内,又有齐凌提前向各位将军打过招呼,所以在满城世族有些仓惶之余,宗氏所在的这一条街倒是难得的安静。   宗固从内室走出来,亲自给衡玉递了杯茶水。   衡玉伸手去接,宗固却没松手,目光落在她修长纤细的手掌上。   等衡玉终于把视线从话本上挪开落到宗固身上,宗固这才勉强满意,把手里的茶杯递到她手里,“小心烫。”   衡玉接过抿了一口,又把杯子递回给宗固。   宗固无奈,只能接过去帮她放到旁边的石桌上。   “今日之事多谢了。”他说的,是她特意过来宗府一趟,以至于外面的大军不敢随意惊扰宗氏族人。   这毕竟都是他的族人,能保全,还是保全为好。   衡玉懒懒抬眼看他,反问:“谢我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过来看美人罢了。乱世艰难,能多饱一段时间的眼福是一段时间。”   宗固在石凳上坐下,与她隔了三四米的距离。一只手托着腮,眼底熠熠生光,“那慢慢看。”也盯紧了衡玉去看。   啧,这人还学坏了。   衡玉摇头感慨一番世风日下,那个清隽潇疏容易紧张的青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于是她干脆把手里的话本摊开盖到脸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宗固看她这一番流畅的动作,不由哑然失笑。看了看那还算暖和的太阳,也不催衡玉起身,只是回房为她拿了一床干净的薄衾盖上。   等衡玉幽幽转醒时,徽宁城的局势已经彻底被齐凌掌控。等晚上见到齐凌,类似于那些世族清理得如何之类的问题衡玉都没有去多过问,只是随意与齐凌聊天。   她教了齐凌那么多年,如果齐凌连什么人必须斩草除根,什么人可以手下留情,什么人需要施恩都不知道,她还是早早把齐凌踹下来换个人辅佐好了。   南方一战,两方势力各投下超过二十万兵力,战火的硝烟还未彻底散去,北地傅致就挥兵开始实现他一统北方的目标。   而齐凌这一边,却没急着吞下另外两方势力,而是在默默消化刚打下的地盘。   七月份,秋收到来之前,傅致顺利吞并下一方势力。   然后,齐凌这一边依旧在消化打下的地盘,傅致也在消化刚打下的地盘,巩固他的统治。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来年三月春耕结束,齐凌点了两路军马各为五万,开启了他一统南方的步伐。   同一时间,傅致那里也没有落于人后,挥师五万直接前去攻打北地仅存的最后一方势力,开启他一统北方的步伐。   同年七月,衡玉那一路胜利凯旋。   同年八月,齐凌亲率的另一路大军也凯旋。   南方一统。   傅致没有落后太久,九月,北方一统。   南北两方势力,隔着浩浩长江对峙,对彼此虎视眈眈。   现在,就看哪一方势力最先消化完吞下来的势力,最先恢复元气了。   在这样的压抑气氛中,齐凌将要迎来自己二十岁加冠礼。   身为南方势力的领袖,这就注定了齐凌的加冠礼不会普通。邻近他冠礼正日子时,就连北方的傅致那里也遣人送来了一份礼物。   齐凌听手底下的人报傅致的礼物时,忍不住和衡玉笑道:“当日老师送给傅致的新婚礼物颇为豪气,没想到傅致送给我的冠礼却如此中规中矩。”   “兴许他是想学我当日一样,在你冠礼正日子那一天再把大礼送上。”衡玉随手翻看起礼品清单,然后又百无聊赖地丢回到桌面上。   齐凌眼里划过一道厉芒,“那我倒想看看一统北方的傅致能拿出什么手段。”   听听这话,带着些许目中无人的骄傲,凌厉得让许多人都不敢触其眉头。齐凌的背脊挺得很直很直,以至于他下首诸位谋士将领也都下意识挺直了背脊。即使是被评价为“负俗之讥”的何陶,也都不自觉收敛了一番坐姿。   然而,衡玉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然后随口一句话便把齐凌的气势给戳破了,“手段不手段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话说回来,你也要加冠了,婚期也该准备安排上了吧。”   齐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咽住,不由咳了两声,有些羞恼地瞥了衡玉一眼,“老师,现在是讨论婚期的时候吗?”   “要一统北方哪里有那么简单。”衡玉抬手掰手指,“且不说这一两年内需要休养生息,就说好不容易打下江山,那也要花大力气才能恢复民生。十年之内难道你能空闲下来?”   “……”齐凌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干脆用沉默应对衡玉的调侃。   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老师肯定是觉得他刚刚那模样太严肃,所以忍不住想用这个话题让他破功。   果然,齐凌一不说话,衡玉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了。   然而衡玉不关注,其他文臣将领也很关注的,这个年纪娶妻实在正常,以齐凌如今的地位来说,他这个年纪娶妻反而还算是迟了。   于是齐凌硬是被几个心腹暗示得跑来找衡玉,明里暗里想让衡玉帮他挑选妻子人选。   若是有朝一日他当真能一统天下,他的正妻就是这天下的皇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得好好挑选。而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长辈就是衡玉了,所以齐凌第一个跑过来找衡玉帮忙。   “让我帮忙挑选?”衡玉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你有什么要求吗?”   “家世出众,品貌出众,要会些骑马射弓,若是对天下大势有一定的了解就更好了,不至于说不到一块去……”   齐凌刚说到这,衡玉就不由扶额打断他,“你这是挑选妻子还是挑选谋士?”   齐凌话音一顿,尴尬地咳了两声,“反正老师你随便挑吧,我相信老师的眼光。”说完之后,齐凌生怕衡玉找他算账,一溜烟跑了出去。   老师素来不喜欢麻烦,可他的妻子人选必须权衡到很多方面,若是不溜得快些,怕是要被老师逮住教训了。   衡玉目送着齐凌离开,自己又枯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出了府邸,绕过一条长街跑去找宗固。   宗固本人有大才,之前不出仕更多是对局势失望,如今南方百废待兴,正是缺人的时候,宗固自然也被安排了职务,如今负责理清内政和刑狱一事,是典型的内政性人才。   他面前书案已经摆满了厚厚一摞文书,都等着他去批复。宗固本人极为细心,在文书上所写的内容都颇为细致,遇到一些问题甚至会派人特意去问询一番。   衡玉走进他的书房时,首先是看到那堆得整整齐齐的文书,然后才看到桌案后的人。   “子柔,我有事寻你。”衡玉直接快步走到宗固面前。   宗固落好最后一笔,将文书放到旁边晾干,偏头去看她,未语就先笑开,“何事?”   “齐凌缺个未婚妻人选,你帮忙参考参考。”衡玉爽快道。   宗固唇畔笑意一僵。   “这就交给你了。齐凌冠礼在即,我还要忙着帮他想他的字呢。”   “……不如我帮殿下想一个字吧。”   “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衡玉敷衍笑了笑,摆摆手就要抬步离开。   “……”宗固无奈抬手按了按眉心,“坐下来,帮我把今日的文书批复完。我也有多日未见你了。”   衡玉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在宗固身侧跪坐下,拿起一支毛笔就开始把面前未批复的文书翻开批复。   宗固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去批复文书了,也不打扰她,自己取了张干净的白纸,罗列起不少世族,想要从中挑出合适的联姻对象。   以他的能力手段,自然清楚该为齐凌挑选怎样的妻族。   不知不觉,宗固逐渐理清关系,他身旁的衡玉已经搁笔站起身,“告辞。”   宗固愕然,将她批复过的文书拿起来一看,只见他手头这一本文书的最后只写着寥寥一行字,只把最核心的内容点了出来,但这已经够了。   “手底下的人嘛,还是要多些历练才是,哪里就需要面面俱到去提醒。”衡玉背对着他挥挥手,迈步跨过门槛,消失在宗固视线之中。   宗固哑然失笑,倒也明白衡玉的意思——她是说他操心得太多了。   他将视线移回到面前纸张上,沉吟片刻,把一个世族的名字圈了起来。   齐凌冠礼当天。   府邸早早就热闹起来,又恰好是春耕刚过去的日子,齐凌便下命又组织起一场集会。   为了体现与民同庆的效果,齐凌要骑着马在主街上绕一圈。他身后跟着不少气势惊人的侍卫,白马黑甲,引得城中小娘子们纷纷在街头围观,而一些少年也都眼带艳羡望着那些侍卫。   虎贲军,齐凌手底下最精锐的军队,现在他势力范围内不少少年都以能进入虎贲军为荣。这是种很好的趋势,意味着齐凌够得民心,而他手底下的兵也会愿意为他死战。   队伍行进到人流量最多的街道时,周围的惊呼叫喊声更大了,“殿下!殿下!!”   齐凌抬手往周围人群方向挥动,脸上含笑,十分亲民。   却在这个时候,一道凌厉的剑芒迷了齐凌的眼。齐凌下意识眯起眼,只见在临街二楼,一个布衣打扮的黑衣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直直往齐凌袭来,“狗贼,拿命来。”   齐凌勒住马缰,还没做出其他举动,只见周围其他方向又有举动十来个人或是从人群中或是从临街二楼跃下来,一起往齐凌袭来,剑势惊人,杀机凌人。   “啊啊啊啊啊!!”   “有刺客。”   “来人,快来护驾,保护殿下。”   百姓的尖叫声,侍卫的怒吼声一同混杂在一起。齐凌在这片慌乱之中,依旧静静坐在马上,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他确实不需要担心。   因为有一道灿若流星的剑芒突然炸开,衡玉脚尖轻点落到齐凌面前,一套剑招还没舞完,十多个刺客都已经纷纷伏诛。   衡玉站定,抖了抖手中的长剑。长剑上沾染的血迹顿时全都被抖开,溅落到地上。   “清理场地,莫要惊扰了殿下的冠礼。”轻飘飘丢下一句,衡玉又运着轻功离开。   好像早有准备一般,十多个侍卫从人群中跑出来,将贼人的尸体拖走。齐凌继续骑马往下面走,而百姓很快就忘了刚刚的刺杀,又重新尖叫着围观齐凌的冠礼。   片刻,衡玉回到何陶等人的队列中,望着何陶轻笑道,“子衡,安稳日子过够了,也该让一些人见见血。莫要让人以为殿下的刀钝了。”   何陶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傅致最近在北方太安定了,那些江湖中的亡命之人呢,给足悬赏,让他们去给傅致的生活添些精彩。”衡玉望向左五,继续吩咐。   左五也行了一礼退下去。   若是不想过些安稳日子,那她就只能如那些人所愿了。   衡玉抬手,将手中长剑入鞘。 第273章 谋臣篇   南方齐凌冠礼的盛况情报传回到北方, 魏道子多看了几眼, 就把情报放到自己手边,寻出龟甲和铜板继续推测。   吉。   测出来的结果先是“吉”, 可不知为何, 魏道子却又再次把摊开的龟甲与铜板收拢到手心, 再次掷出。   大凶。   竟是和刚刚完全相反的卦象。   魏道子这一回没有再重新算, 他只是静静望着桌案上的龟甲,凝神静坐,一直到门外传来的行礼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将军。”魏道子起身, 向傅致拱手示意。   现在傅致已经拥兵自立割据一方, 再称“世子”就不合适了,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喊他为“将军”。   傅致大步走进室内,一眼就看到魏道子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正摊开摆列好的龟甲等卜卦之物,不由笑道:“先生好雅兴, 一大早上也在起卦。”   魏道子摇摇头,将龟甲和铜板收起来放回到远处, “卦象已乱, 多算无异。”   有人的命数足以遮掩天机,让前方天机朦胧,他的卜卦之术在牵扯到那个人的事情上, 已经废了。   傅致看似温和的眼底划过一丝狠意, “先生,我欲除掉一人,还请先生为我谋划。”   魏道子抬眼, 好像早就猜到人选一般,“将军忌惮的可是齐凌的老师祁衡玉。”   “正是,当年的事情我查到了不少,若不是她,齐凌绝对走不到今日这一步。而且如今她在齐军负责钱粮一途,是内政的一把好手,若是能除去她,齐军绝对会出现大乱。”傅致又笑了笑,“至少,齐凌绝对会出现慌乱,他太过倚重祁衡玉了。”   顿了顿,傅致建议道:“人心异变,先生不妨搅乱人心。”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他身边有像祁衡玉一样隐隐与他对半划分势力的存在,他明面上如常,暗地里却绝对会忌惮。   将心比心,傅致觉得要离间齐凌和祁衡玉并不算难。   流言传播得很快。尤其是流言里的当事人乃齐军中权势最大的两个人。   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衡玉的罪名一下子就被搜罗出一大堆。   看完何陶特意派人送过来的流言,衡玉眨了眨眼,和系统感慨,“你别说,细想一下,这些罪名好像都对得上号,傅致那边也是有能人的啊。”   【……零,你怎么这么淡定?】   “这就叫淡定吗?”衡玉摆手站起身,把书房的门推开,吩咐守在门口的侍卫,“夏日烦闷,去德盛居给我打包一桌他们的经典菜色。”   合上门,衡玉对系统道:“你看,这种关头我还有心思考虑晚上吃什么,这才叫淡定。”   【……】   【……我刚刚查了一下,按照流程你好像需要自辨一下】   衡玉随意笑了笑,抽出折子提笔批复起来,这一批复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在窗沿、屋檐等处。   衡玉托着腮翻看起话本,半晌突然提高声音把守在门口的人唤进来,命他将左五寻来。   左五正在军营里巡查,听到传讯过来时还披着一身轻甲。他行完礼后,看着衡玉欲言又止。   衡玉好整闲暇地把话本合上,抬头去问左五,“那日让你收买亡命之徒去刺杀傅致,事情做得如何了?”   “回禀将军,已经处理妥当。”   衡玉又多问了些军营的事情就让左五退下,呆坐片刻又命人将何陶传来——何陶如今主要负责情报工作。   “傅致那边的人总喜欢玩些我玩剩下的。”衡玉随手将一本小册子递给何陶,“把里面的流言全都传播开,让傅致也应对应对这些流言,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心里不留疙瘩。”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这是她一贯喜欢的作风。   等到把这些事情都交代下去,衡玉才起身去寻齐凌。齐凌正在殿内处理政务,听到外面的传报声也不抬头,笔下不停,“老师您来了。”   “粮草充足,武器也彻底装备完全。秋收之后,正式发兵北上吧。最迟明年秋天,我要看到傅致的人头。”   齐凌笔下一顿,抬头微笑,“那些流言激怒老师了?若是老师看着不顺眼,我都会处理好。”   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   这些所谓的“罪名”,都是他所乐意的。   帝王治理天下,权柄从来都不是只系在帝王手里,他需要把权力分给朝臣,分到地方。既然权力总要下分,他为什么不能给他最信任的、能力最为出众的老师,划分他所能给予的最大权力。   傅致小瞧了他的心胸。   两者若是境界不同,所谓将心比心,不过是场笑话。   衡玉摆手,“无妨,傅致不是对你将心比心了吗,那就且让他自食恶果。”   “先乱他心,再夺他命,颇好。”   傅致与魏道子离间衡玉与齐凌的关系,衡玉便将矛头对准了傅致、魏道子,以及傅致、戴青青。   魏道子造谣说她欺上瞒下,功高盖主,心怀不轨,结党营私……难道他所处的位置,又比自己手持的权柄少很多?   戴青青武林江湖儿女,傅致几次遭到江湖人士刺杀,那些人里还有戴青青的爱慕者、朋友,难道刺杀之事戴青青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   傅致听到外面流传开的流言,对着跪坐在他下方的魏道子轻笑,“我离间祈衡玉与齐凌,他们现在反过来将计就计乱我之心,先生勿忧,我不会轻信这些话。”   等魏道子离开后,傅致却忍不住微微拧起眉来,片刻方才缓缓展眉。   魏道子回到书房枯坐片刻,突然起身,从身后架子上将跟随他十多年之久的紫箫笛握在手里——   他扪心自问,自己一言一行皆不出格,至少没有祈衡玉那般揽权,但傅致终究还是对他起了疑心。   因为那些流言吗?   不,是因为本来就不够信任。   北方的消息传回南方,衡玉站在点将台旁,将信鸽爪子下绑着的纸条取下来揭开,快速扫了一眼,唇畔微扬,对着正站在点将台中央的齐凌轻点下巴。   傅致心已乱,而如今南方粮仓丰满,将士整装待发,人心皆归齐凌,已到了挥师北上的时候。   “诸位。”齐凌突然抬起右手高高举到头顶,“我欲巡幸北方,一统天下,诸将可愿为我厮杀征战,随我一同赴北?”   轻描淡写,却足以激起下方众将士的热血。   “谨遵殿下命令。”   “谨遵殿下命令!”   “谨遵殿下命令!!!”   众将士皆俯身行礼,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士气旺盛。   衡玉站在旁边,漂亮的眼睛微微笑弯。   “巡幸”这个词,用得当真是极好。   宗固不知何时走到衡玉身边,与她一道望着齐凌的侧脸,片刻,偏头去看她,“骄傲吗?”   当年那个仓惶逃离帝都的废太子,已经被你调教成为一位足以君临天下的帝王,你会感到骄傲吗?   宗固以为她会笑着回答骄傲,谁知他身旁站着的人却微微扬起眉梢,“这不是我的正常水准吗?”   宗固失笑,倒是忘了她张狂又睥睨的性格,“今后飘渺峰怕是可以于天下除名了,他比不过你。”   衡玉反对,“好好一个传承几百年的师承,说除名也太嚣张了。”   宗固已经深知她的秉性,偏头笑望她,等着后言。   “那些什么得缥缈峰辅佐者得天下的不实流言,倒是可以隐匿了。”   太嚣张了,她不喜欢。   以后可以让齐凌换一换,说一句“得祈衡玉者得天下”,再让史官记载在史册中流传千古。   长矛染血,刀刃透骨。   收到的这一封又一封战报,傅致才真正意识到——新式武器意味着什么?南方诸侯又为什么会败得那么快。   北方士兵的身体素质普遍比南方士兵要强,尤其是骑兵上极有优势。但这样的优势,在那层出不穷的远超时代的武器马具上,形式完全倒转。   戴青青在后院听说傅致发了一通脾气没有用晚膳,匆匆让厨下备了些清淡的饭菜,亲自将饭菜送去傅致的书房。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傅致闻到熟悉的幽香,脸上的烦躁顿时一缓,面色渐渐柔和下来,“青青,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晚餐,就亲自给你送了过来。”   傅致摆摆手,示意戴青青将饭菜放到一旁,他伸手将戴青青揽入怀中,下巴枕在戴青青的肩膀上,“若是早知当年齐凌与祁衡玉能成势,拼尽所有我都要把他们的命留在帝都郊外。”   不去想眼下而是懊恼当初,傅致的心越发乱了。   三个月时间,齐军势如破竹,终于深入北方腹地,直面傅致。   城池之上,一个白袍英武轮廓分明的年轻将领扶着粗糙的城墙,远远眺望压境的大军。   另一端,齐凌与衡玉一道站在临时搭建出来的高台上,隔着数万大军与傅致对望。   “老师要亲自取傅致的命吗?这一战就交给老师亲自指挥吧。”齐凌突然道。   衡玉点头,也不推辞,临阵接过指挥权。   一条条命令从容被布置出去,原本正僵持着的局面慢慢清明起来。   首战大捷。   夜晚,中帐内,齐凌与衡玉感慨,“若是傅致屯兵不出待在城内,怕是要用不少人命才能堆出胜利。”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那我们再等等吧。”衡玉把茶杯满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齐凌眼前一亮,“老师难道认识傅致军下的人,还能来个里应外合。”   他可是从以前攻打袁闻那里尝到了甜头。   但衡玉听到他的话,却是摇了摇头,“是敌非友。”   齐凌眉心下意识一蹙,瞬间反应过来,“魏道子。”   以结束乱世为己任的缥缈峰传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能看清天命在谁身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死守傅致,为他谋划多增牺牲吗?   “人的影树的名,这一次我们就赌一赌魏道子会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衡玉起身告辞离去。   随后的七天,齐军与傅军多有征战,齐军胜数多于傅军,但傅军背靠城池,休整比齐军要方便许多。   这天入夜,中帐内众谋士、将领正在商议夜袭之事,守在中帐外的士兵突然出声,然后走了进来。   “祁将军,有人送信给您。”   衡玉抬手接过,信封上只写着“祁将军亲启”五个字。   她一把将信封撕开,抽出薄薄的信纸展开,却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竟是张白纸。   衡玉却好像是从信上读懂了写信人的一切未尽之意,抿唇轻笑,直接道:“明日此时,夜袭城池。” 第274章 谋臣篇   入夜。   傅府灯火通明。   傅致跪坐在桌案前, 听到外面传来的行礼声微微抬起头, 就见戴青青亲自提着个食盒缓步走进来。   “你一日未进食,我去厨下给你做了点清淡的吃食送过来。”戴青青亲自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 在傅致面前摆开。   傅致握住她冰凉的手, 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不想吃东西。”   戴青青心底轻叹, 面上却不显,只是温柔道:“怎么了?”   “外面太吵了,吵得我心烦意乱。”傅致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身子略微往后倾, 有些疲惫道。   戴青青一怔,侧耳细听,不由失笑,“怎么会吵?城里可是有宵禁的。”   更何况这时候兵临城下, 城里人人自危,怎么会有喧闹声。   但后面那话戴青青没有说, 她看着傅致那素来神采飞扬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疲惫之色, 心底不由泛起微微心疼。   “人心喧嚣,大势不在我,他们现在应该都在盘算着兵败之后该如何向新主效忠了吧。”傅致自嘲道, 唇角泛起几分苦笑。   到了这个时候, 容不得他强撑着说自己还没败。他输了,得缥缈峰传人辅佐,竟是输给了当年的妙龄女子与少年。   那么多年筹谋与准备, 怎么就输得那么惨呢。   戴青青听出他话中自怜自艾之意,不由惊道:“将军何至于此?你一统北方,制定策略,推广土豆等物,令北地子民富足安康,民心还在你那。”   戴青青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傅致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他所制定的策略,很多地方都参考了祈衡玉推广的策略。土豆一物也是祈衡玉派船远赴海外寻回来的……   “青青,我输得不服。我傅致,哪里是输给了齐凌那个小儿。”傅致咬牙说道,“若我得祈衡玉辅佐,这天命当在我身上。”   他输得委实不服!   戴青青把手按在傅致手上,心中苦涩,微微压下心里的念头要出声安慰,就被外面的跑马声惊吓到了。她回过神时,傅致已经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前,一把将门推开。   昏暗静谧的城池各街道一瞬间亮起不少火把,跑马声和士兵奔走时的步子声在这静谧到极致的黑夜里分外刺耳。   傅致扶着门边的手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他竟像是一时间站不稳一般,身形踉跄往后倒去,被戴青青勉强扶住。   戴青青正要细声安慰,傅致突然狠狠扣住戴青青的肩膀,脸色狰狞道:“我不信魏道子是对的,你看,他果然辜负了我的信任!以前齐凌与袁军对决时,有宗固里应外合。如今却是轮到了我,难道天命……当真不在我傅致身上?”   “天命原是在将军身上的,当年我所见到的天机就应在将军身上。但让人遗憾的是,有人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转了天命。”魏道子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缓缓走入院门,神色平和。   傅致刚看到魏道子那平和的脸时,脸色扭曲了一瞬。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我败了,先生也败了。但我的败,只有身死一个结果,先生还能落得一个善终。”   魏道子只是摇头,“将军又错了。近些日子天机重新变得清楚起来,我算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助齐军一臂之力。这般行为不为富贵权势,只为成全我心中的道义。”   缥缈峰之人以结束乱世,谋求天下安定为己任,他当年选择辅佐傅致,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使命。如今愿意与齐军里应外合,也是在成全自己的使命。   忠信之于他,要比使命略差一些。所以他背叛了傅致。   而且傅致……也从未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眼见傅致神色阴沉没有回话,魏道子平静行了一礼,“今日我是过来与将军辞行的,也打算亲自来送将军最后一程,以全君臣一场的情谊。”   等齐凌领兵入城赶往傅府时,傅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姿挺拔站在傅府门口。   “久闻名声难见其人,殿下比我所想象的要风流倜傥不少。”傅致没有失去风度,望着缓缓走入室内的齐凌,从容笑道。   齐凌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停下来,手按在腰侧武器上,虎视眈眈望着傅致和他身后的侍卫。   “是吗,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弱上不少。”   “我弱吗,若不是得祈衡玉,你如何能得这天下?”   齐凌一怔,随即抿唇,笑意在眼角眉梢晕开,“你这是……在嫉妒我?”   傅致冷笑,“谈何嫉妒?不过是不心服罢了,我傅致虽然输了,却不是败在你齐凌之手,你不要太过猖狂。”   “猖狂?这有何好猖狂的,早在起事当年,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也知道自己会是最终的胜者。”齐凌轻笑摇头,“况且,你是不是败在我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天下是我的,日后史书记载,胜者也是我。”   汉高祖刘邦谋事不如张良,用兵不如韩信,内政不如萧何,那又如何?   史书之中,开创汉朝基业之人,是汉高祖。   傅致沉默,突然又笑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于我?”   齐凌下巴微抬,示意对方说话。   “我想见一见祁将军。当年长亭一面太过匆匆,后来一度引以为憾。”   “若是此事就算了。”齐凌可没好心到一定要满足敌人临死的心愿,老师说得对,只有死去的敌人才算是好敌人。   况且,“老师说过,比起见到你的人,对直接听到你的死讯更感兴趣。”   傅致再度苦笑,复又平静下来,认认真真理好身上的衣袍和头上的玉冠,在齐凌等人的注视下,自刎而死。   而戴青青在院中饮下毒酒,随傅致赴死。   自此,北方大定,天下一统。   因东梁时帝都为洛阳,而齐凌登基为帝后改帝都为长安。且洛阳与长安在地理上一东一西,齐凌所建立的政权也已为一个全新的政权,与东梁关系不大,因此齐凌将国号定为“西梁”。   自此后,西梁取代东梁结束乱世,载入史册之中。   而齐凌登基为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百姓,该减免的赋税要减免,该拨款拨粮的地方要拨款拨粮,该重新任命官员的地方要重新任命。同时大肆奖赏,该封的官该分的地该给的钱一样不少。   等天下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后,齐凌就开始做第二件事——改革官制。   原来的三公九卿制度改为三省六部制,同时原本只在南方施行的小范围考试选拔人才制度正式在全国范围推广,并称之为“科举制度”。   这一步迈得有些大,但也足够合理。在这一次乱世之中,齐凌虽然也要依仗世族,但在这个过程中衡玉也一直在为他打击清理世族势力。   如今新朝建立,权力完全集中在齐凌的手里,不趁着这个时候去推广科举制度,难道要留给后人吗?   且不说后来的帝王能不能有齐凌这般高度集中的权力,就说衡玉本人也不想把这些事留给后人来做。   她可没这种把希望寄托给后人的习惯。   随后,齐凌颁下的第三道旨意,是拜衡玉为太傅,兼领科举事务。   其实齐凌原本是想让衡玉入主内阁,但衡玉本人推辞了。   三省六部本就是为了帝王集权而存在的,她的权力已经极盛,领个太傅虚衔就够了,反正这并不妨碍她做事。   这个任命一出来,原本还在暗地里集结想要反抗的世族顿时老实得如同鸵鸟,原本来往密切的几大世家都闭门不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把这件事交给衡玉,这就足够说明齐凌对此的决心了,对于那些想要反对的人,他们这位刚登基的陛下是不会介意借他们的人头来立一立威的。   念及此,真正聪明的人哪里还敢动,而事情也就这么看似艰难实则顺利的推广开来。   此举一出,寒门士子纷纷感念齐凌的仁德,天下歌功颂德年轻帝王的诗文一下子多了起来。   而齐凌颁下的第四道旨意,是任命女子为官,同时允许女子参加科举。   这道旨意一出,民间哗然,反倒是朝堂不少人眼观鼻鼻观嘴,没人站出来说话。   毕竟站在文官队伍一列,那位穿着朝堂一品文官官服的太傅大人,可正似笑非笑望着他们呢。   得罪陛下兴许还能在青史里留下铁骨铮铮的名头,得罪太傅……   想想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兼并诸侯如何一统南方一统天下,想想这位太傅对人心的洞察,对阴谋诡计的熟练于心,一般人实在不够头铁去与太傅对抗啊!   就这样,第四道旨意在民间还会让一些酸儒嘀咕,但朝堂上反倒被众大臣捏着鼻子默认下来,只在暗地里做手脚。   对这些官员的阳奉阴违,衡玉和齐凌早有准备。是的,任命女子为官这件事齐凌也是极为赞同的。   正如傅致所言,他能夺得这个天下,八成功劳在他老师身上,而且那么多年,他一直承蒙老师教导。若是没有他的老师,哪里会有今日的西梁皇帝?   天下人都能怀疑女子的能力,唯独他不能,而且他愿意为了老师而多做一些事情。   这四道旨意之后,朝堂安稳下来,天下也安生下来,正式开始休养生息恢复民生。   一年之后,民生逐渐恢复了些,齐凌正式下旨册封佛教为国教,虽然没有在天下范围鼓励修建寺庙,但对于佛教的传播还是保持了一个鼓励的态度。   当然,他这做法有当年答应衡玉的原因,也是在奖励佛教的功劳。   在不安宁的世道里,宗教对于安抚人心有着极大的积极作用。东梁末年佛教的势力还不算很大,但在乱世开启后,佛教在各地兴起,信佛之人有普通百姓,也有一些达官贵人。而因为齐凌对佛教的态度,本着投资的想法,佛教之人为齐凌一统天下做了不少事情。   如今奖励佛教的功劳,也显得十分正常。 第275章 谋臣篇   一统天下近十载, 如今国家生气逐渐恢复, 百姓的生活也趋于安定起来。而经过乱世的洗礼,西梁如今称得上人才济济, 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都在以不错的速度继续发展着,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 十几二十年之后, 兴许可以迎来盛世。   齐凌稳坐帝王之位近十载,对衡玉的恩宠也持续到如今,即使有很多人猜忌担心什么狡兔死良狗烹, 但齐凌的确从未起过类似的念头。   而且为了让衡玉安心, 齐凌专门给了衡玉一支三千人的军队,就驻扎在帝都郊外。   衡玉推辞,齐凌却难得在衡玉面前摆出强硬的姿态,“我知道老师信我, 我也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因为权势而与老师反目,可老师, 天下短视之人太多, 我不愿他们的话语影响了你我的关系。”   衡玉不由轻笑,“既然都说是短视之人,那又何必顾忌他们的话。”   但也没有再推辞这三千兵马。   后来, 此事被御史台捅出来, 不少大臣都出声附和此事于制不合,齐凌还未说话,身穿官袍的衡玉就已经迈步出列, 语调有些懒洋洋道:“到我手里的东西,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让我吐出来的,诸位可以再好生考虑考虑。”   衡玉话音一落,太和殿上,满殿寂静。   原本吵得面红耳赤的大臣眼观鼻鼻观嘴,竟是纷纷装聋作哑起来。   衡玉手中的权势,是她一手将齐凌送上帝王之位,是她以一己之力加快了西梁民生的恢复而奠定下来的。   这样的权势不是依托帝王的无根之萍,而是完全依托她自身实力。面对这样曾经谋算天下的权臣,朝中多少人能玩得过她。   他们现在玩的,都是她多年前就已经玩剩下的!   对这样的人,即使你不敬着,也绝不敢轻易得罪。   “既然没有异议,那还有什么好吵的。”衡玉说完,重新退回去。   齐凌端坐在皇座上,冕旒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但内侍总管分明看见陛下的嘴角已经上扬起来了。   退朝之后,齐凌回到御书房处理政务,接近午时,暗卫突然告知他在帝都发现了魏道子的踪迹。   当年他与魏道子里应外合,傅致自尽后齐凌曾经派人好好寻过魏道子的踪迹,但一直没有寻到。如今魏道子竟是又出现在了帝都里。   齐凌垂下头想了想,“朕微服出宫一趟,去见一见魏道子。”   齐凌是在一个有些偏僻的院子里见到魏道子的。   而魏道子就像是早早察觉到他会来一般,坐在院子中慢悠悠品茶,石桌上摆着两个杯子,很明显有一个是给齐凌准备的。   “陛下。”魏道子没有表现得太过清高,望着那被左五等实力高强之人簇拥着走入院子的齐凌,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他气质出尘,这么一礼行来不卑不亢,倒是多了些潇洒从容。   齐凌颔首示意魏道子免礼,在他对面落座,“朕久闻魏先生大名了。”   “不过一乡野之人,哪里当得起陛下惦记。”魏道子给齐凌满上茶水。   “若是缥缈峰传人也是一个乡野之人,那朕当真不知道这朝中有几人不是乡野之人。”齐凌右手握着杯沿慢慢摩挲,“朕今日来,主要是为见故人。既然来了,便顺道多问一句,先生是否愿意出仕为朕治理地方?以先生之才,定策天下、发展一方都不是难题。”   如今西梁虽然说是人才济济,但顶尖的人才他是永远不会嫌少的。一国之地如此大,他恨不得天下人才尽能为他所用。   魏道子的拒绝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缥缈峰之人不会出仕……况且我在陛下那里并非不可替代之人。”   “得缥缈峰者得天下”这句话早已被“得祁衡玉者得天下”取而代之了。   齐凌身边有祁衡玉在,他的确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齐凌有些遗憾,却并不强求,他为帝多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意气用事的少年了,一位帝王该有的心术他全都有。   “说起来朕当年也曾期待过得缥缈峰传人效忠,但后来朕却发现自己很幸运,原来早在群雄还未揭竿而起前,朕就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出众之人的辅佐。”   魏道子沉吟片刻,突然笑道:“有一件事希望陛下能为我解惑。”   齐凌眉梢微抬,望向魏道子。   “虽然太傅只领虚衔,但在民间,太傅的声望与陛下等同,陛下可曾因此起过丝毫猜忌之心?”   “不曾。”齐凌回答得平静,正是这样的平静让魏道子肯定对方话中的真实度,“朕一生气运,有大半都花在了当年初次向老师执弟子礼时。这天下虽是朕的天下,但把它送到朕面前的却是老师,身为帝王也许多疑是本能,但这所谓的本能在面对老师时却根本没用。”   对待像他老师这样的人,要他怎么猜忌得起来。   若不是他强行压着,又是各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让宗固、左五等人疯狂帮忙劝说,老师可能早就辞官周游天下了……   说多了都是泪啊。   魏道子听完齐凌的话,不由沉默下来。   齐凌对祁衡玉全无保留去信任,这是因为齐凌的性格原因,还是因为祁衡玉处理得好其中的分寸?   史册之中,多少人曾经站在祁衡玉这个位置上,却都免不了狡兔死的命运,唯有她恩宠至此,被信重至此。所以还是祁衡玉的手段了得吧。   两人一时无话,齐凌便起身离去了。   第二日衡玉入宫与齐凌商议边境之事时,齐凌把他昨日遇见魏道子的事情全盘托出。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事实上齐凌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和衡玉说,“老师,陈尚书今日向朕递了折子乞骸骨,他身上除了户部尚书的职务,还兼任了大皇子的老师,朕想让老师闲暇时能教导教导大皇子,也不用刻意拜师,只要老师能指点指点他,就足够他受用了。”   毕竟拜师的话会乱了辈分。   而且!老师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老师!若不是齐祚是他儿子,还是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齐凌能让衡玉去教导齐祚?   呵,想得倒是挺美的。   就连齐凌当年刚得知宗固要娶他老师的消息时,都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最后狠狠把宗固一贬再贬出了心口一口恶气才算了事。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衡玉进宫一趟,似笑非笑望了齐凌一眼,齐凌就自己打自己脸,捏着鼻子重新下旨给宗固升官了。   齐凌因为幼年的遭遇,其实身体不算特别好,在子嗣方面也有些艰难,如今膝下只有八岁的大皇子和六岁的二皇子两人。   两位皇子都不是皇后所出,不过大皇子的母妃乃淑妃,素来得齐凌宠爱,当时得这个儿子时齐凌又是第一次当爹,为大皇子付出了不少心思,因此这个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远远要高于二皇子。   当时为大皇子取名时,以国祚的“祚”为名,可见齐凌对这个儿子的期待。   衡玉对此倒无所谓,总归不是真的拜师,只是随手点拨罢了。   但让衡玉觉得有意思的是淑妃和大皇子的反应。   前朝与后宫向来不相互掺和,不过因为衡玉的性别,齐凌便带着衡玉直接去了淑妃的寝宫寻大皇子。   衡玉见过皇后几次,倒是不曾见过淑妃,也不曾关注过她——即使她是大皇子的母妃。   因此淑妃看向她时眼里一时之间难以掩饰的愤懑才让衡玉觉得有些意思。   还有大皇子,他年纪还小,还不够会掩藏自己的情绪,眼里的疏离与冷漠让衡玉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所以她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大皇子和淑妃的?   “老师,这是……”齐凌正要给衡玉介绍大皇子和淑妃,余光瞥见衡玉脸上玩味的笑,话音不由顿了顿,眉心下意识微微蹙起。   衡玉倒是没画蛇添足多说什么,只是一笑而过,齐凌虽然给彼此介绍了一番,却没有主动提让衡玉偶尔指点指点大皇子这件事。   倒是淑妃有些急了。   昨夜陛下就与她说好了要让祁衡玉指点祚儿,淑妃虽然因为家族的原因对衡玉心怀怨恨,但她也很清楚祁衡玉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若是祁衡玉当真能指点祚儿一二,那么祚儿距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就更近了。   “陛下,您昨夜不是说……”淑妃话没说完,就见齐凌的脸色阴沉下来,吓得她不敢再出声说话。   倒是齐祚,抿唇轻笑起来,一张脸粉雕玉琢,虽然还未长开,但五官已经与齐凌有七成相似,这也是齐凌颇为宠爱齐祚的原因。   “祁太傅,日后您在我迷茫时会出声指点我是吗?”他声音极甜,若不是衡玉还记得他前一刻眼里的疏离,怕是都要被这么个小鬼糊弄过去了。   于是衡玉便抿唇轻笑道:“太傅乃国之太傅,乃帝王之师,殿下,出声指点您并非臣的义务。”   简而言之,她是这天下除齐凌外最有权势之人,还是齐凌的老师,按辈分死死压着大皇子。真指点大皇子是情分,不指点即使是齐凌也不能说什么。   齐祚微怔,淑妃脸色也有些讪讪。她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继续道:“太傅事务繁忙,自然没太多时间指点祚儿。也请太傅放心,祚儿行事稳重,绝不会什么事都去打扰太傅,只是希望太傅闲暇时能点拨一二,绝对不会占用太傅太多时间。”   衡玉干脆失笑不语。   齐祚的话她还能回一句,淑妃的话她又为什么要回?   再受宠的妃子也是妃子,而不是这母仪天下的皇后。齐凌后宫中的一个妃嫔罢了,她想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齐凌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情绪却是对着淑妃和齐祚的。   以他对老师的了解,老师性格虽然肆意,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人言辞锋利,除非是别人惹到她头上了。   “老师,你还有事务未处理好,朕先送你离开吧。”齐凌起身,没和齐祚、淑妃打招呼,直接领着衡玉离开了淑妃的宫殿。   等齐凌把衡玉送离皇宫,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给朕去查,看看淑妃那里与老师有什么矛盾。”   暗卫查得很快,齐凌望着暗卫查到的资料,半晌低低冷笑一声——淑妃本是世族之女,这也很正常,齐凌给后宫妃嫔册封位份并不大方,即使淑妃孕育皇子有功,如果不是她出身高,也不可能会到妃位。   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当年淑妃的父亲为了邀名曾经狠狠得罪过衡玉,衡玉没把这种跳梁小丑放在心上,一通打压之后也就抛之脑后了。而淑妃的父母就这么埋怨上衡玉了。   淑妃一边因为父母家族的灌输而对衡玉怀有愤懑之心,一边又知道衡玉在朝中在齐凌心中的地位,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打算先借着衡玉让她儿子夺得储君之位,等她儿子登上皇位后再好好报复衡玉。   而齐祚被淑妃一手带大,母子情深,自然是爱母妃所爱,厌恶母妃所厌恶。   然而她太过小看了“得祁衡玉者得天下”这句话了。   高估自己,严重低估对手,一个照面就会被炮灰得很惨的。   齐凌去皇后寝宫休息,刚换完衣服,齐凌坐在皇后身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淑妃对太傅不敬,德不配位,先将她贬为修议以作惩戒,若是日后再犯,大皇子也不需要一个如此糊涂的母妃。”   皇后心里一咯噔,一是因为齐凌话中之意,二是因为齐凌对衡玉的看重。   莫名地,皇后就想起她母亲时常对她叮嘱的那些话——“娘娘在这宫中没有子嗣依靠,所以要坐稳皇后之位,一是要做好天下女子表率,谨言慎行;二便是一定要好好尊重祁太傅。陛下对祁太傅极为看重,只要祁太傅对娘娘态度友好,那么陛下很容易受到祁太傅态度的影响。”   直到此时,皇后才对这话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不过对于淑妃那胆敢仗着大皇子与她别苗头的人落得如此下场,皇后也只能说一句不作就不会死。   第二日,圣旨传到淑妃宫里,淑妃整个人如同天打雷劈一般,目光呆滞起来,久久没有缓过神。而皇后一点面子都没给淑妃留,命人好生在后宫宣传了一番她为何会被贬为修容的原因。   这其实也是齐凌的意思——他不允许自己的后宫有人对衡玉不敬,如果后宫之人还不足够清楚他对衡玉的敬重,那么淑妃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说明。 第276章 谋臣篇   齐凌对淑妃的处置衡玉没有过问, 倒是处置下来第二日, 淑妃的家族苏氏的族长携着厚礼上门,亲自向衡玉赔罪。   衡玉懒懒打量着礼单上的内容, 随手合起来搁在手边, 轻笑着对苏氏族长道:“苏大人客气了, 这份礼备得可不轻。”   苏氏族长赔笑, 心里缓缓放松下来。   他从衡玉话中听出了她的意思——苏家是苏家,苏修仪是苏修仪。苏修仪得罪她,苏家可没有。   若是大皇子能登上那个位置, 苏氏自然愿意加大投资, 但如今帝王正当盛年,谈那个位置未免有些大逆不道,苏氏自然不会早早下注。   比起苏修仪,还是得罪祈衡玉对苏氏更不划算。   话说到这里, 衡玉挥一挥手,苏氏族长便退下去了。   宗固从衙门回到府里, 换了身玄色常服方才去书房寻衡玉。   正值酷夏, 书房四角都摆了冰块散热,书房的窗户大开着,宗固从檐下穿过去, 从窗户往里一瞟, 就看到衡玉正躺在软塌上,脸上盖着本不知道从哪寻来的话本挡光线。   而她身侧,是好几摞已经批复好的文件。   衡玉身上只领着太傅虚衔, 她本身就不是个墨守成规之人,处理政务都是哪里舒服待在哪里,而齐凌对此的态度是“老师喜欢,老师乐意,老师开心就好”。   得,他们这位陛下纵着,太傅本人身上的权势之盛更是让人不敢掠其锋芒,因此即使是御史台的人都不敢对衡玉本人的行事作风多做评价,只能视而不见。   宗固下意识就停下了脚步,连呼吸声也放缓下来,眉眼慢慢染上几分笑意,轻笑道:“这日子酷热难耐,我在衙门里批改政务心情烦闷,你在家中倒是悠闲。”摇头失笑。   原本安静躺着的人突然将置于身侧的手抬起来,一把将脸上的话本拿掉坐起来,“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宗固再度失笑,“你如今是日日清闲,这诗句用得可不对。”   衡玉不置可否,重新躺下去,两只手垫在脑后,显得十分悠闲,“人生嘛,自当及时行乐。”   宗固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突然淡了下去,脸色莫名有些发黑,“所以这就是你打算丢下我要自己去游历天下的原因吗?”   衡玉昨晚突然和他说近日朝政清闲不少,想要告假随意走走,游历天下。   ——随意走走没什么问题,但她明确表示不带宗固,要独自一人观山观水观花观草观美人。   然后宗固脸色就从昨夜黑到了现在。   “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困了。”衡玉瞥他一眼。   宗固无奈轻叹,没说话,只是默默离开衡玉的视线。   片刻,书房的珠帘被人轻轻拨动,宗固迈着步子走到软塌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来,随手把衡玉握着的话本接过来,慢悠悠翻看着,同时出声对衡玉道:“睡吧。”   闷热的夏风吹入书房,被书房角落冰块释放的凉意驱散,吹到宗固身上时已经没有了闷热之意。   话本的内容很俗套,讲的是贫穷书生和富家小姐私奔的故事,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喜欢看这些话本,明明追求起风雅来绝对不输给任何天下名士。   这么想着,原本放在话本上的视线又慢慢移到了衡玉身上。   她长得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但无论何人在看到祁衡玉的第一眼,绝对会先被她身上的气势所吸引,第二眼方才能注意到那出众的容貌。   宗固一直记得那年容安城内,她站在酒楼中斥责那些酸儒的姿态——不屑,张狂,骄傲,又带着睥睨天下的狂肆之意。   她实在太过出众,出众到在父亲让他点评天下诸侯时,他直言当时还没有表露出野心的齐凌也许会成为最终的赢家。   因为有她在,只因为有她在。   乱世之中群雄并起,这本应该是个豪侠争雄的大争之世,却偏偏有这么个人,以一己光芒镇压群雄,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一直有接触有通信,宗固怎么也不会相信此事。   他对衡玉,开始未及爱情,甚至对他这种谨守君子之礼的人来说,会在婚前爱慕上一个人,这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是看重她的才能与她保持联系,而衡玉是想要为齐凌争取来这么一位人才,两人都没有太多心思在里面。   是什么时候开始起了心思呢……   大概就是那一天,母亲问他对自己的婚事可心中有数时,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她那日一袭黄色长衫站在酒楼里肆意张狂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衡玉懒懒出声,一看就没睡着,但眼睛也没睁开。   宗固笑了笑,“在想大皇子之事。”   “想得太早了。”衡玉顺着他的话道。   齐凌正当盛年,即使大皇子居长,即使大皇子是以极为尊贵的“祚”字为名,那又如何?   他还不是储君。   就算大皇子稳居储君之位,面对她也要恭恭敬敬的。   “是早了点。我并非担忧日后,只是眼下我觉得你对大皇子并不满意。”   衡玉听到这话不由坐起来,“我满意不满意又如何?”   宗固无奈笑了笑,“你的态度会影响陛下的判断。”   因为足够信重,并且足够倚仗衡玉的能力,所以衡玉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会决定着皇储的走向。   “是啊,你看,明知道我的态度会影响陛下的判断,依旧对我心怀不满抱着日后卸磨杀驴的念头。这种聪明人哪里担得起储君之位。”衡玉摆手,主动终止了这个话题。   人聪明也好,愚笨也罢,都比故作聪明要好。   故作聪明的人在真正的聪明人面前,心思浅得一望便知。   又过了两天,衡玉再次进宫,顺便和齐凌说了要告假三月的事情。   齐凌唇角微抽,最后还是默默点了头,只是在心中想着要为老师在御史台那里好好说一说话,免得御史台又上折子弹劾老师。   齐凌望着衡玉那一如初见般年轻的眉眼,不由轻叹,“这么多年过去,老师竟是一点儿未变。”   无论容貌,还是性情。   他有时候很想知道,有什么东西是老师一定要死死抓着绝对不会放手的吗?   她有天底下除帝王外最盛的权势,却更想去多看看这方人间天地。   可也是这样的老师,方能让他在见证过种种利欲熏心种种背叛后,依旧如最初那般信任。   每个人都在变,唯独她静止在了时光的那头。   她永远强大无坚不摧,又永远肆意张扬眉眼如初。   衡玉抬手,那只一直在她眼前飞舞的蝴蝶不知是否心有感应,竟慢慢停在了她的指尖。   衡玉的目光落在蝴蝶上,轻笑了笑。   历经漫长岁月,比起最开始那一世,她的确变了不少,但她又好像没有变过。   因为她早早寻到了自己最惬意的生活状态,无论在哪个世界,她都是用这样的姿态去生活,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变过。   “陛下也没变过。”衡玉突然出声道。   “嗯?”齐凌有些惊讶,失笑道,“朕哪里没变过?身为帝王,权倾天下,众生俯首,朕有的时候也会感到膨胀感到满足,有时候骨子里也会叫嚣着嗜杀和堕落。这些劣性根,是少年时的朕最鄙夷不已的。”   这些对自己的评价,也就只有在衡玉面前,齐凌才能说得出口。   因为在衡玉面前,他永远是齐凌,而非单纯是这西梁的开国帝王。   “陛下待我,自那年执弟子礼后,一直信重至今。这从未变过。”   ——祈姑娘日后若是想在朝为官,我可将你奉为太傅,奉为丞相,奉为……你所想要,我所能给的一切尊荣。   ——老师虽为女子,却有先贤遗风,君子方正。   ——我齐凌,以列祖列宗、皇天后土为誓,齐凌待老师之信任,坚如磐石,愿与我师,共享权势。   那些话初时听起来像是空喊的口号,但齐凌已经用时间证明了他这些话的真实度。   在对待她这件事情上,他一直如初。   两人静默不语,只是静静望着那在衡玉指尖起舞的蝴蝶——就像看到了那些年的颠沛与挣扎。   然后蝴蝶飞往蓝天,振翅而飞。   庆平十六年,衡玉终于停下自己各处晃悠的脚步,回到帝都。   距离路远,衡玉为了舒适没有骑马,而是坐在十分平稳的马车里。她的马车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帝都郊外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打马声,里面夹着几个少年人的抱怨咒骂声。   但很快,那些骑着马的少年人全都拉停了马匹——原因很简单,衡玉的马车正好行走在官道中间。   “那是谁的马车,竟连我们的路都敢堵。”陈国公嫡幼子冷笑道。   “今日玩得不够尽兴,一肚子晦气,现在倒好,竟然有人不长眼往我们身上撞。”另外一人笑道。   被一众人簇拥着的少年看着十五六岁,眉目不比旁边的人风流雅致,但一身气质挺拔威严,一看就是出身不凡。   此人正是大皇子齐祚。   齐祚眉心微微扬起,望着那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不由瞥了瞥嘴。   若是往日他定不会如此沉不住气,但昨晚和今日他都受了气,这对素来顺风顺水很少遇到挫折的齐祚来说,足够让他心中憋气了。   这帝都城他虽然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但还真没什么他不敢惹的人。   所以齐祚冷冷一笑,他身边跟着的其他公侯门第的子弟中有聪明的已经出声吩咐那些跟在他们身后的侍卫,“骑马骑快些,把这辆马车拦下来。”   衡玉原本正呆在马车里泡茶。她这辆马车外表看着平平无奇,但为了舒适,里面一众东西都很齐全。   马车突然停下来,衡玉手微微晃了晃,茶水被溅出些许落到衡玉的手上。   她把茶壶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车夫已经将车帘稍稍掀开些许,低声道:“大人,有人拦下了我们的马车。”   这帝都城里,有多少年没人赶在她眼前嚣张了。   衡玉心中颇觉有趣,“别暴露了身份,且看看那些纨绔子弟要怎么做。”   上赶着撞她枪口给她寻乐子,不教训白不教训。   “天色已经暗下来,我们公子的马匹要进城,马车还请稍稍让开些地方。”为首的侍卫说话看着客气,话中意思却极为强势。   其实官道很大,四辆马车并排而行都可以通过,更何况现在马车中央只有衡玉这一辆马车。   不过是齐祚等人霸道惯了,不愿意稍稍退让罢了。   只是把一群人分成两批从马车两边绕过,这么简单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冒犯了一般,他们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   这帝都城中谁人能让这些公侯子弟退让?更何况今日还有颇受帝王宠爱、储位呼声最高的大皇子在。   衡玉抬手掀起边上的车窗帘,提高声音道:“若是我不愿让,诸位又意欲如何?”   她这话明显是对后方齐祚等人说的。而她那柔和的声音传出去后,马上不少人都失笑了。就在齐祚左手边的陈国公嫡幼子笑道:“没想到马车上竟是位小娘子,啧啧啧,可惜本世子不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啊。”   “小娘子脾气不好,不知道容貌长得如何?”又有一人摇着手中折扇笑道。   齐祚回想起昨日被父皇斥责几句,今日在郊外他向一个陌生闺秀示好又被狠狠拒绝,心里的一团火一时间蹿得极高。   “姑娘还是识趣些,如今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因你之故使得我们被拦在城外,姑娘怕是要为自己和家中遭来祸端。”齐祚冷声道。   这说话声虽然不常听见,但衡玉记忆极好,脑海里过了一圈就把齐祚的身份认出来了。   威胁一个陌生女子,这种做派齐祚也能做得出来。   该说不愧是苏修仪教导出来的吗。   是的,这么多年了,任凭苏修仪如何小意讨好,任凭齐祚怎么求情,齐凌都没有动过苏修仪的位分。而苏修仪位分不算高,就导致了齐祚距离储君之位距离更远,这也是齐祚待衡玉素来冷淡的原因。   “不知我会为家中遭来何等祸端?”衡玉玩味道。   齐祚嗤笑一声没回话,陈国公嫡幼子颇觉好笑:“爷在这帝都城横行霸道惯了,还真没人敢像小娘子你一样大胆,竟然问我们这些问题。”说着,不由大笑出声。   “姑娘若为商人之女,当得知得罪我们会让你家中在帝都寸步难行。若为官宦之女,也该知道我们的身份绝不手你父兄能惹的,若是不想明日你父兄要老老实实上门致歉赔礼,姑娘还是让开吧。”齐祚淡淡说道,声音无波无澜,“不过是让一让罢了。”   “是啊,不过是让一让罢了,为何诸位不能分开从马车两边过去?”   齐祚不知为何,心底突然升起一些异样。他觉得衡玉的反应太平淡了,平淡得好像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地位放在眼里。   “殿下,臣觉得有些不对劲,我们是不是……”武威将军之子驾着马稍稍上前一些,迟疑对齐祚道。   马车里那位姑娘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有恃无恐一般。   然而武威将军之子话还没说完,梁国公嫡次子已经调笑道:“这帝都城里爷让过谁,小娘子凭什么觉得自己会特殊?难道是觉得自己的美貌能打动爷?那小娘子出马车让爷等看看你,若是小娘子当真生得国色天香,兴许还能成就一段美事。”   而他这话一出,陈国公嫡幼子等人纷纷笑起来。他们这些人年纪不大,但该开荤的都开了,还真不至于听不出他话中那些意思。   武威将军之子的脸色微微发白,但他们的身份都比他高上些许,如果大皇子不出声制止,他哪里敢出声得罪这些人。   衡玉神色冷淡,唇角微微勾起,“这帝都城里,我又让过谁?”   她把窗帘放下,提高声音吩咐道:“走吧,该抓紧时间入城了。”   她沉下来时说话气势十足,齐祚听到那声音,不知为何心中一跳,竟是觉得莫名有些熟悉。   联想到衡玉说的话以及从头到尾的平静,齐祚心中警铃大作,有一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陈国公嫡幼子是府中幼子,自幼横行霸道惯了,哪里想过什么异样不异样的,他只觉得自己被那马车里的小娘子忽略了。   眼见衡玉的车夫招呼着马匹继续往前赶去,陈国公嫡幼子不由纵马稍稍上前,提高声音吩咐侍卫,“放肆,给我拦下她。”   “住手,快住手!”武威将军之子已经顾不上得罪不得罪了,连忙提高声音对侍卫喊道。   “赵钰你在干嘛!听我的,把她给我拦下!”陈国公嫡幼子冷着脸喊道。   “若是敢拦,就废了他们的马。”衡玉听着后面的动静,淡淡吩咐道。   车夫得令,直接驾着马车往前,而那几个侍卫彼此对望一眼,都默默把腰间长剑出鞘。   “住手!”一道怒喝声突然从靠近城门方向的官道上传来。声音带着微微沙哑之意,声音的主人还处于变声的阶段。   一个少年身后跟着四个侍卫驾马前来,面容冷凝,望到这一幕更是眼睛微微长大,脸上染上些许怒意,“放肆,给我拿下他们。”   齐祚听到少年的声音,抬眼望去,发现来人果然是他的二弟齐绪。   “二弟,你怎么……”齐祚一句话还没说完,齐绪已经翻身下马,小跑到不知何时又重新停了下来的马车前,俯下身子道,“父皇在太傅回到帝都郊外时方才得知太傅已经到了帝都,匆忙之下派我前来迎接太傅,还请太傅莫要责怪我来迟。”   齐绪此话一出,官道上,俱是寂静。   如齐祚、陈国公嫡幼子、梁国公嫡次子等人意识到齐绪口中“太傅”为何人时,额头都不由冒出汗来。   这帝都城中,的确没几个他们得罪不起的人,但他们得罪不起的人里,除了当今陛下,接下来就是这位名满天下的太傅了……   然而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他们不仅想要让太傅的马车给他们让路,还威胁了太傅。甚至还出声调戏了太傅……   一众人脸上血色尽失。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衡玉慢慢掀开马车帘,从马车上走下来。   先是轻飘飘望了一眼齐祚等人,衡玉才将齐绪扶起来,“你年纪不大,身体又不好,与我一道坐马车入帝都吧。”   齐绪脸上闪过些惊喜之意。他的母妃地位低微,虽然父皇子嗣少,齐绪也很受父皇关照,但这样的关照对比起他的大哥实在相差甚远。   如今太傅对他的态度竟如此友好,齐绪怎么能不心生欢喜。   齐绪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望着衡玉,大声挺直胸膛道:“多谢太傅。”   衡玉失笑,也不管身后那些人了,直接领着齐绪一道上了马车。   齐祚的容貌与齐凌有七分相像,但衡玉觉得还是齐绪与齐凌更像——他们有一双很相似的眼睛。   齐绪望向她的眼神,莫名有些像齐凌少年那时。   等衡玉的马车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城门处,齐祚的后背却已经濡湿一片。   武威将军之子咽了咽口水,最先回过神。但他一偏头,就发现齐祚已经陷入了恍惚,其他人也没好多少,只能硬着头皮出声提醒道:“殿下,我们该进城了,天色再晚些怕是城门就要关了。”   齐祚勉强定下心神,也顾不上后背的冷汗,勉强哑着声音道:“好,进城。”率先打马往城门方向赶去。   另一边,衡玉进城后马车一路不停,往皇城方向赶去。   宗固一下衙就被齐凌喊进了宫中,两人一道等着衡玉和齐绪回来。后来四人一道用了晚膳,没有多呆,宗固与衡玉就离开皇宫回宗府。   皇宫里,把衡玉送走后,齐凌脸色有些晦暗不明,对他身后的内侍总管吩咐道:“去打听打听,二皇子今日遇到了何事?”   二皇子齐绪今天在用饭时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偶尔还要抬眼看一看衡玉,才让齐凌瞧出了些许端倪——怕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到了老师头上吧。   老师在天下各地走着,为了不增添麻烦,马车外表自然平平无奇,但帝都之人凭马车判断身份惯了,齐凌就担心有人冒犯了老师。   从暗卫那里听完事情全过程后,齐凌气急而笑,“好啊,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竟是自己的儿子冲撞了老师。   “终日里与那些公侯纨绔子弟一道玩耍,朕念着他年岁不大懒得计较,如今倒好,纨绔到了太傅头上,简直是目无尊长!”   齐凌神色冷下来,“把人给朕叫到太清殿来。”   一个颇受齐凌重用的内侍硬着头皮道:“陛下,如今夜已深,大皇子怕是已经入睡了,您看是不是……”   哎哟喂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大皇子过来能讨得到好?   他话还没说完,内侍总管一个冷冷的眼神扫了过来,顿时让他那些小心思无处遁形。   “陛下,奴才这就派人去将大皇子叫来。”说完,内侍总管退下,同时把刚刚说话的内侍带了下去。   齐祚过来得很快。他还未大婚,如今还住在皇宫中,当时他刚刚换了衣服打算躺下,齐凌身边的内侍就过来传话让他过去一趟。   齐祚联想到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情,不由抖了抖,哪里敢拖延耽搁,以最快速度收拾好就出现在齐凌面前。   “啪”!   齐祚还没在齐凌面前站定,齐凌已经狠狠一巴掌甩过去。 第277章 谋臣篇   即使齐祚早知父皇会大发雷霆, 也想不到他会直接动手, 当下被打得连连倒退三步。   勉强稳住身形,齐祚不敢抬头去看齐凌的脸, 连忙跪下请罪, “父皇, 儿臣知错了, 儿臣当时不知道马车里会是太傅……”   若是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衡玉,就算给齐祚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冒犯啊!   且不说齐祚知道祁太傅在他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就说祁太傅本人武功高超, 乃当年明月教的教主, 万一祁太傅真要动手教训他,打了那肯定就是白打了,他也不敢寻回场子。   “若马车里的是个寻常女子,难道你就无错吗?简直荒谬, 朕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的老师们就是这么教你的?”   “儿臣……”齐祚讪讪不语。   齐凌额角跳了两跳,勉强压制住自己再给齐祚那张脸再来一巴掌的想法。   冒犯到太傅身上, 还不当场道歉, 现在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到底给谁看。若是现在知错了,那当时得知太傅身份时为何不连忙追上前道个歉。   ——要为家中遭来祸端。   ——若是国色天香,可成就一番美事。   齐凌想起暗卫回禀的这两句话, 刚刚压制下来的怒意又再次蔓延上来。   “你上前来。”齐凌沉声道。   “父皇……”齐祚头皮一麻, 却不敢不听,心中只觉得父皇刚刚已经打了他一巴掌,气肯定消了不少, 所以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   “啪”!   巴掌声再度响起,齐祚另外半边脸也没能幸免。毫无防备的他再次被打得踉跄两步,一阵酸辣感从脸庞一路蔓延而下,极其难受。   这些年齐凌弯弓骑马一样没有落下,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前些年好,但力气并没有小太多,当下齐祚两边脸就一样红肿了。   “太傅不与你计较,朕替她计较;太傅不与你动手,朕为她动手。”齐凌冷冷俯视着他素来颇为宠爱的儿子。   “父皇……”齐祚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他猛地仰头望向齐凌,脸上带了几分难以置信和受伤,但视线在触及齐凌的眼神时,顿时有一盆冷水狠狠从他天灵盖上倾倒下来,把齐祚唤醒。   他讪讪道:“父皇何至于此……”他是父皇的亲子,素来受宠。太傅虽然为父皇夺下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但这么多年的恩宠难道还不足够偿还吗?   皇室难道亏欠过祁太傅吗?   说实话,齐祚一直觉得他父皇对祁太傅恩宠太过了。当年就能为祁太傅降她母亲位分,如今又为祁太傅责罚他,难道……   难道父皇对祁太傅有私情?!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来,齐祚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还好齐凌不知道齐祚是什么想法,不然一脚踢过去都是轻的。师徒位分早已定下,他们是君臣,是师徒,是姐弟,是患难与共理念相同的政治同盟。   如果有一个人护你重你引导你栽培你,教你帝王心术,再把这浩浩江山送到你手里,最后还帮你将这满目疮痍的江山治理成一方太平之世,你会如何待她?   乱世如草芥,若不是老师,他哪里有命活到现在。他亏欠了老师如此多,而齐祚手中所有,都是他给的。   一个是给他东西,一个是从他手里拿东西,两者在齐凌心中的地位怎能等同。   “明日你便去向太傅赔罪吧。”齐凌感到有些疲倦,坐下来挥了挥手就把齐祚打发走了。   “陛下,该歇息了。”内侍总管走进来,在齐凌耳边轻声道。   齐凌缓缓睁开眼睛,“大皇子之事你如何看?”   内侍总管是当年皇宫故人,后面因缘际会被衡玉所救,就一直伴在齐凌身旁,深得齐凌信任。   当然,能坐到内侍总管这个位置的,必是帝王心腹无疑。   内侍总管猜到齐凌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但皇储之位哪里容得他多做评价,所以内侍总管只是笑笑,“大皇子还年幼,又被他身边的纨绔子弟教坏了。如今大皇子也快要大婚了,等他大婚后陛下为他安排职务历练一二,性子也就能磨掉了。”   齐凌轻叹,“但愿如此吧。”   另一边,宗府。   宗固从衡玉那听到了简述般的事情经过后,神色一冷,“竟是胡闹到了你头上。”   “你生气了?”   宗固握住她的手,“我明日就去请旨修订律法,再寻一寻陈国公等人的错处。这些公府侯府之人的罪证,若是想查也是好查的。”   衡玉斜睨他一眼,轻笑,“明日陈国公等人定然会携厚礼上门的。”   “我们府里差这些钱吗?我不接受他们的厚礼他们又能如何?”宗固轻笑。   衡玉当年可是号称聚宝盆,到一统南方时已经掌握着天下七成商路。宗固则是世家出身,各种产业很多,齐凌又经常有赏赐,所以他们还真不差钱。   “这可不像你,你素来法而不威,待人进退有度。”   宗固唇角微抿,“往时也没人敢调戏冒犯你。”   衡玉不由大笑,“那是自然,敢调戏冒犯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宗固神色一动,衡玉这话听着倒像是话中有话,“你以前极少接触二皇子,今日看来感觉如何?”   “性情与陛下颇为相似。”   那就是对二皇子还算满意了。   顿了顿,衡玉又接道:“陛下正当鼎盛之年,没有嫡子的情况下,立嫡自然要立贤。”   现在这时候考虑储君之位还太早了些。   宗固点头,倒也认可衡玉的话。   时间就这样慢慢滑了过去。   当日在城门调戏衡玉的纨绔子弟的父亲全都被坑爹的儿子牵连,被齐凌或斥或贬,大皇子上门向衡玉赔罪后,也被禁足在宫殿里,直到大婚前夕才被解除了禁足。   大皇子大婚建府后在朝中表现倒算不错,中规中矩,并不出彩,但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能不出错就已经算不错了。   随后,二皇子大婚建府,在礼部任职。而礼部尚书正是宗固。   时间慢慢就到了庆平二十一年。   励精图治二十年,齐凌的身体已经没有当年那么好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就能让他病倒在床榻上,原本以为只是场小小的风寒,但风寒治好之后齐凌的身体反而没有以前硬朗了。   衡玉亲自为齐凌把脉,齐凌目光落在虚空静静等待。   “我会开药给陛下调理。”   “老师,朕还能撑多久?”齐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平静问道。   “按我的药方来,好好静养,两年。”衡玉同样平静。事实上两年已经是乐观估计了。   “两年足够朕挑选出国家未来的储君了。”齐凌微笑,“老师,朕知道你一向尊重朕的决定,无论挑选何人为储君你都会好生辅佐他们,可朕希望储君的人选能由老师为朕来挑。”   衡玉神色微肃,片刻,轻笑起来,“可陛下应当知道,我并不喜大皇子。”若是让她来挑选储君,她必然不会太过于偏向大皇子。而相比之下,齐凌倒是更喜欢大皇子。   毕竟大皇子如今刚加冠,二皇子如今大婚不久刚接触朝政,以他们两个的年纪来说,评判谁更贤明太早了些。   齐凌稍微调整了个更舒服的躺姿,并没有在衡玉面前强撑身体的不适。他接过衡玉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两口,把茶杯递回给衡玉,这才开口道:“可是老师不喜欢祚儿自有缘由。我不会怀疑老师的公心。”   他比信任自己更为信任衡玉。   “况且祚儿和绪儿都是我的儿子,他们两个资质不出众,再往下的皇子年岁太小了些。无论是祚儿还是绪儿顶多只能做个守成之主,所以老师在挑选他们时一定要看他们能不能信任你,若是还不能信任你依仗你,那就把他们排除出去,从年纪更小的皇子里选。“   如今西梁已经逐渐国富民强,齐凌与衡玉早早筹划着要解决边境问题,眼看就要动兵,却因为他的身体问题而把计划暂缓下来。   可这个计划的主要执行者是衡玉,齐凌择定的辅政大臣也是衡玉,能为帝王安定天下的也是衡玉,若是帝王不能信任依仗衡玉,那这个帝王只会把局势弄得一团糟糕。   衡玉细想片刻,“也罢,我会好好考核和指点他们,你就先好好养病,不必为储君之事烦忧。“   齐凌便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大朝会,齐凌撑着刚有些恢复的病体上朝,朝堂上果然有人投石问路询问起储君之事来。   “朕自有打算。”齐凌用这句话把所有声音都压了下去。   而衡玉,也一直在挑选着皇子。   坦白来说,齐凌对大皇子二皇子的评价都没有问题,不过守成之能,但有齐凌和衡玉等人打下的基础,只要他们不胡闹,妥妥能迎来一个盛世。   但守成之主,只是退而求其次的选项,如果有更好的人选出现了呢? 第278章 谋臣篇   衡玉惯常坐马车, 这次倒是难得骑马外出。   本是随意晃悠, 但骑马经过朱雀大街拐角处时,有一道身穿锦衣的身影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 站位却恰到好处, 既能把衡玉的马匹拦下, 又不用担心马匹会受惊或者是骑马的人控制不好马匹使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这个站位, 若是有意为之,那来人的观察力倒是极佳。   衡玉视线懒懒地从街边移到来人身上,把来人认出来后, 她的眉梢不由微微扬起。   她望着这个偷跑出皇宫, 笔直站在路边将她的马匹拦下的少年,微微俯下身子,扬眉浅笑道:“三皇子为何要拦下我的马匹?”   是的,来人正是久居深宫的三皇子。   母妃位份不高, 但因为他母妃与皇后乃一族堂姐妹,皇后膝下又无子嗣, 所以三皇子在皇后那里也颇为受宠。   三皇子年纪并不大, 对比他前面两个已经成婚当差的哥哥,三皇子齐静虚岁十一,个子看着不高, 但此时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满是严肃。   听到衡玉的问题, 齐静知道衡玉已经把他认出来,束手恭敬答道:“昨夜从大哥那里得知太傅给大哥和二哥出了一道题目,因为我对这个问题恰好有所体悟, 便趁着宫中侍卫不注意偷偷溜出宫寻太傅,想要让太傅为我点评一番。”   衡玉唇角笑意加深,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就听你胡说”这句话。   三皇子的母妃与皇后乃堂姐妹,皇后膝下无子,两者利益与共,她会把棋子压在三皇子身上很正常。凭着皇后对她性情的把握,再加上皇后在皇宫的影响力,齐静能溜出宫并出现在她面前十分正常。   衡玉瞥了眼齐静后面站着的内侍,再瞥了眼隐藏在暗处的暗卫,轻轻松松翻身下马,把马匹丢给内侍处理,自己负手当先走在前面,“这里位置不好,殿下难得出宫,我带殿下去酒楼喝杯茶吧。”   三皇子见衡玉果然如母后所料默许了他的行为,那张崩得极紧的小脸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多谢太傅。”   两人到了酒楼,掌柜的明显认识衡玉,殷勤上前招呼,还给衡玉和齐静安排了一间包厢,方便两人说话。   衡玉坐下,随手摇着手里的折扇,“我昨日给两位殿下出的题目是用人之术,三皇子若是心中有想法不妨直说。   但我不希望被人蒙蔽,若三皇子所说的想法是别人教你的,我不会责备三皇子,但自教导三皇子的老师到宫中宫女太监,我会请陛下问责一番。”   齐静原本稍微放松下来的心又因为衡玉这一番话而高高提起来。   他在心底想,难怪母妃和母后都说让他一定要坦坦荡荡赢得太傅的好感与支持。   就凭太傅这么轻描淡写就能让他父皇问责大臣与后宫宫女太监,可知太傅对他父皇的影响力。   更何况,太傅本身就具有极高的政治价值。   “太傅放心,也许老师他们有点拨过我,但今日所说全都是我心中的想法。”齐静轻轻吸了口气,微微放松下来,这才开口道,“母后用宫中人,考察的是他们做事尽心与否,能力出众与否;父皇在朝中用大臣,也是如此。但两者又是不同的。”   “后宫与前朝用人,虽然都要考察能力,但后宫宫人的能力,只要求他们能完成布置的任务,若是多用些心思,那便容易得贵人青眼。   而前朝官员的素质要求更高,他们不仅要完成上官的要求,甚至还该多做一些事情,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更该走一步思考三步……”   “所谓用人之术,其实是门极高深的学问。用人之时,要考虑他的身份地位,要判断他的能力,要考察他的公心私心……用人者在用人时其实承担着很大的责任,尤其是对帝王来说。若是帝王亲近小人任用小人,任由小人窃居高位,那么百姓可能就要为帝王的行为而买单……”   齐静的话说得平实不饶,全都是从他身边能接触到的例子出发去分析。也不知他是意识到衡玉这个问题的具体用意还是歪打正着,他阐述的内容基本都是帝王用人之术。   衡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抬手示意齐静也喝一口茶润润喉。   一口气把话说完,齐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居然出了汗。他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眼睛略带期待地落在衡玉身上,想要听听衡玉对他的评价。   “殿下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衡玉轻笑,这句话听起来不辨喜怒,不知是夸还是嘲讽。   齐静心底一提,勉强笑道:“父皇与我同岁时已经能在土匪窝里谈笑风生,我作为父皇的儿子,就算不如父皇当年,也不能表现太差堕了父皇的名声。”   衡玉只是笑而不语。   【零,你又恶趣味了】系统能感觉到齐静这少年已经紧张得心跳加速嗓子发干了。   “吓他一吓,虽然我默许了三皇子和皇后他们的做法,但这并不代表我很喜欢被人谋算。”   衡玉慢悠悠把杯子里的茶水饮尽,齐静一直没等到衡玉的回话,按捺不住出声道:“太傅,我的回答……有哪里不妥吗?”   “殿下说得挺好的。”衡玉点头,中肯道。   但齐静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   “天色不早了,殿下早些回宫,免得被陛下发现了。”   取回自己的马,衡玉目送着齐静一行人离开,自己方才慢悠悠骑马回去。   第二天上午衡玉去找了大皇子和二皇子,把他们的回答都听了一遍。   不得不说,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回答都非常高明。   高明到,这些话得是积年老臣才能说出来的。   如果他们能在现在这个年纪体会到这些事情,那储君之位还会有悬念吗?   所以一番答案听下来,不得不说,还是三皇子的表现更对衡玉胃口。   “听说静儿昨日偷跑出宫去拦老师的马了?”乾清宫里,齐凌刚被服侍着吃完药,就扭过头去问衡玉。   衡玉点头,这宫中若是齐凌想知道什么事情,还真没多少事情可以瞒得住他的。   齐凌想了想,认真询问,“我膝下五子中,原本老大老二的年纪最合适,但其中最聪明的还是静儿,不知道老师对他们有何评价。”   原本齐静是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但现在齐静居然偷跑出宫拦下衡玉的马,主动在衡玉面前表现……   这种姿态向齐凌透露了一个信号——   齐静是有野心的,且不说他有没有与野心相配的能力,他都应该给这个儿子一个表现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否定掉他当未来储君的资格。   衡玉点评,“大皇子的长相颇肖陛下,二皇子望向人时的眼神颇似陛下,三皇子的性格最像陛下。”   这一句话她已经透露了不少东西。   长相相似、望向别人的眼神与当今天子相像有什么用,这也许能换来帝王的恩宠,但和治理天下有个毛线关系。   所以衡玉给齐静的评价才是最高的。   齐凌静静坐一会儿思索,疲倦又爬到了他的脸上,让他有些发困。   齐凌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道:“静儿的年纪实在是个难题,自古以来多是主少国疑。”   他当然会为未来天子留下辅政大臣,而且这个不二人选一定是他的老师,但……他的儿子会如他一般信任老师吗?   所谓主少国疑,最容易闹出的问题就是年轻天子想要收拢手中权力,但权臣不愿意松开手上的权力。   老师当然不会揽权,但她本身就意味着极大的政治价值,若是他的儿子被人蛊惑想要对老师动手……不是齐凌不相信自己儿子,而是他太相信衡玉的手段了!   若是由老大或者老二继位,就不会出现上述的问题了。   “先多考察考察三位殿下吧,主少国疑一类事情你无须担忧,还有我在。”衡玉见齐凌眉心下意识蹙起,便移开了话题,不乐意让齐凌去思考这件事,转而与齐凌道起了天气。   齐凌不想扫衡玉的谈兴,勉强打起精神听衡玉说话,最后还是默默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衡玉把宫女唤进来,让她们伺候着齐凌休息,她自己则默默退出乾清宫,往御花园方向走去。   齐静正陪着皇后在御花园散步,远远瞥见衡玉的身影,两人一道走过去与衡玉打招呼。   三人站着寒暄一番,皇后唇角微微抿起,漾出几分笑意,“昨日静儿偷跑出皇宫,还拦下了太傅的马,可是冲撞了太傅?都怪臣妾与他母妃往日太过纵容他,竟让他不知天高地厚拦下太傅的马。”   话里是责怪,话外却是维护,看来皇后对齐静的确是真心相待。   “娘娘客气了,三皇子天资聪颖,没人会不喜欢。”   又说了两句话,衡玉就向两人告辞,往宫门方向走去,打算离开皇宫回府。   “母后,太傅刚刚那话的意思是……”齐静有些摸不着头脑,听太傅那话,好像对他昨日的表现还颇为满意?   皇后无奈笑了笑,“母后大概猜得没错,太傅她对你昨日的表现的确还算满意,但她并不喜欢被人谋划,所以才吓你一吓,让你我提心吊胆一番。”   齐静:“……”这和他心中树立起的太傅形象有些许不同啊!   皇后一望齐静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齐静心中所想,不由轻笑,“我虽然与太傅接触不多,但听你父皇说多了,也了解太傅的性情。   静儿,能以一介女子之身撼动天下大势,为你父皇如此信重,手握重权,这样的人你怎么敬她都不为过,但也没必要把太傅想得太严厉,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我听母后说过,太傅琴棋书画皆精,而且武功高强,乃天下四位大宗师之首。”   “这些不过是太傅身上光环的加成,我说的有趣是指太傅的性格。”   太傅的性格?   齐静想起衡玉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对此倒是颇有体会。 第279章 谋臣篇   大皇子二皇子争相表现互相斗来斗去, 等他们稍微休战把目光从彼此挪开时, 就发现了些许问题。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老三这才十一岁的皇子怎么能日日出宫了?   日日出宫也就算了, 怎么还一直黏在太傅身边?   黏在太傅身边也就算了, 怎么好像太傅对他们两人各种不假辞色, 对老三态度倒是颇为友好?   大皇子二皇子心中警铃大作。   但这不算什么, 更让大皇子二皇子震惊的是,太傅给他们三人布置作业,老三的作业不知道回答得怎么样, 反正总是能得到太傅的夸奖, 而太傅对他们的作业却只是公事公办的提问。   这不应该啊……久了之后大皇子也懵了,他的作业答案可都是与幕僚讨论的,有很多观点都非常成熟,老三住在宫中, 怎么可能比他和老二回答得要好。   倒是二皇子最先反应过来,后来的作业基本都是自己做, 但自己一做之后, 二皇子与三皇子素质的差距就更加明显了。   衡玉对三皇子的夸奖便更多了些。   大皇子气得狠了,弟弟们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边老二和他斗来斗去, 那头老三年纪轻轻居然也能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一时之间, 大皇子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法子与太傅缓和一二关系——事到如今,他是当真后悔当年得罪了太傅,实在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啊。   若不是得罪了太傅, 说不定储君之位早早就落到他身上了。   大皇子把这事与他的老丈人,大皇子妃的父亲工部尚书一提,工部尚书摇头道:“与太傅缓和关系是需要的,但殿下没必要学三皇子那样,殿下身上有差事,只要您好好当差,您的表现就会被陛下和太傅收在眼里。”   “不过殿下又何必忧虑三皇子,主少国疑的道理陛下不会不懂的。   立嫡立长立贤三样里,三皇子非嫡子非长子,现在年纪还小没有当差,也分辨不出他的潜质。只要您好好表现,陛下定然会更加属意您的。”   等大皇子被安抚得心满意足离开后,这边工部尚书却坐在太师椅上唉声叹气起来。   “父亲为何哀叹,您刚刚与大皇子说的那些话……”工部尚书的长子宁庄微微蹙起眉来,神色不解。   “事到如今,为父只能希望三皇子不要太合太傅胃口,否则主少国疑又算得了什么。”   宁庄心头一震,“父亲何出此言?儿子虽久闻太傅名声,也知盛名之下无虚士的道理,但储君之事乃国之大事,岂可因太傅一人而轻易落下定论?”   工部尚书望着依旧迷糊的儿子,不由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明明是听着我们这辈人的风流往事长大的,却因为猛虎懒散下来便以为她失了利爪。”   若是猛虎失了利爪,她又怎能坐于太傅尊位安然俯瞰天下?   她那个位置,多少人觊觎,多少人虎视眈眈,又站得有多高多危险……这些事情,是不身居高位的人所无法体会到的。   宁庄还想再细问,但工部尚书已经默默闭眼养神起来。   又过了几日,大朝会上,强撑着身体上朝的齐凌面对的是文武百官请立太子的折子。   工部尚书站在文官一列靠前的位置,老神在在闭上眼睛。   这几日他打听了一番三皇子的表现,不得不说,三皇子被皇后娘娘教导得极好,资质出众,若是多给他一些时间,说不定三皇子会成为储君之位的最有利竞争者。   所以工部尚书等不及了,若是现在以局势相逼迫,兴许陛下就要硬着头皮立储君。而最有可能得到储君之位的,便是大皇子。   齐凌坐在龙椅上,冕旒垂下遮挡住他苍白的脸色,但那素来红润的嘴唇显得苍白没有血色。他静默坐在上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却是向衡玉投来。   文武百官的目光也都一一落在衡玉身上。   大皇子、二皇子的目光也都落在衡玉身上,说不上是期待还是什么。   在满殿人目光的注视下,衡玉从容走出几步,俯身道:“储君乃一国之本,自当早立,诸卿所言甚是。但诸位与陛下所虑者,无非是储君的人选难定。   在臣看来,大皇子爽朗大度,二皇子温顺有度,三皇子聪颖有陛下风范,储君人选,可从此三人中挑选。”   很好,当真是好,这种被满朝文武硬生生逼着册立储君的滋味,当真是让人心生不喜。   他们不是想要逼她与齐凌早早定下储君之位吗?那她就表态。   三皇子有陛下风范,她属意的人选是三皇子,她倒要看看工部尚书等人该如何落下一步棋。   朝堂之上,一时静默。   “诸位不是请立太子吗?我已提出自己的看法,诸位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她冷冷扫视下方,目光环视一圈最后落到文武两列最前方那几人身上。   “陛下,臣以为主少国疑,储君当自大皇子二皇子里挑选,三皇子……”顶着衡玉冷冷的目光,工部左侍郎硬着头皮出列,“三皇子虽然聪颖,但年纪颇幼,资质尚且难辨啊。”   “陛下当年以十岁之龄折服我,使我甘愿辅佐他,最后还一统天下。主少国疑算什么,储君人选,只论合适,不问年岁大小。   若是问年岁大小,有人二十之龄便进士及第,有人四十方中进士,难道说二十之龄的臣子就不如四十之龄的臣子吗?诸位列于朝堂,乃军国重臣,眼界怎么也这般狭隘了?”衡玉嗤笑一声,从容反问。   被衡玉这么一反问,工部左侍郎脸皮涨得通红,却无话可说,拱手退下。   眼见还有其他大臣要出列与她争辩,而上方齐凌的吐息已经凌乱起来,衡玉眉梢微微扬起,“储君之事何其重大,怎可轻易定夺,诸位不如再议?”   内侍总管接受到陛下的眼神,上前一步,尖声道:“退朝!”   满朝文武全都退出太和殿,衡玉缀在后面,宗固在太和殿门口等她,待她走出来,朝她轻轻伸出手,两人握着手踏着懒懒的阳光走出皇宫。   两人走到马车边时,周围只剩下寥寥几辆马车,内阁首辅立于马车畔,含笑望着相携而来的宗固与衡玉两人。   “三皇子当真这么优秀吗?优秀到你愿为他争取这么一次机会。”   衡玉微微顿步,轻笑道:“我不愿辅佐太无能之辈。可这天下还需要我,我也应许了陛下要好生辅佐下一任帝王,所以我不能退,就只好为自己选定一个还算满意的储君了。”   还是这般霸道。   因为她不乐意,因为大皇子二皇子没有优秀到能得到她的青睐,所以在有其他选择时,她可以顶着满朝压力,一意孤行。   不对,这是一意孤行吗?   内阁首辅望着她那依旧未随时间褪色的容颜,轻声叹道:“相知相交二十余载,你总是对的。”   “是啊,无论下什么棋,我从来都是胜者,你这位与我相知相交二十余载的好友,可愿再信我一局?”   内阁首辅抚着自己打理整齐的胡须仰头长笑,“信你一局,你以什么为报?”   “我朝铁骑踏破边境,一统天下,迎来盛世安康,真正的国泰民安。”衡玉轻描淡写说道。   宗固握着她的手,明明这双手柔软带着淡淡的暖意,但它的主人,却翻手为云,手掌生杀大权。   “这些年你懒散疏忽了不少。”内阁首辅认真道。   “所以以后几年要勤快一些了。”衡玉点头。   对聪明人,表态从来不需要直接挂在口头上,两人自有一番默契。   两人无言,然后各自上了马车。   宗固微微掀起马车帘,望向车窗外那白雪皑皑的景色。   内阁首辅与衡玉结为同盟,虽然细节上还会有所牵扯,但大局已定。   齐静在上书房的课刚上完,那一头皇后就派人去将他接到宫中。   听完皇后的话,齐静就是再早熟,脸上也不由浮起几分激动之色,“太傅当真属意于我?那如此说来,儿子也有了与两位兄长一争的底气了。”   那个位置,最开始他是没有肖想过的,但皇后膝下无子,他母妃刻意讨好之下,当时年岁尚小的齐静便与皇后亲近起来。   齐静对皇后恭敬中又不失亲近,皇后对他便用了心。用了心之后,齐静便被调教得颇为出色。   若是他的兄长资质出众,那齐静自然不会生起别的心思,但那两位兄长资质平庸,被教导得越来越出色的齐静便难免起了心思。   “母后,儿臣想要争一争。”到了此时,齐静都还记得当日他与皇后闲聊时,他突然心有所感,下意识把这么一句话说出口。   皇后惊异之下再三追问他可想好了,“皇位之争不比其他,若是失败,兴许一辈子就要被困于阁中有志不能展。”   齐静称自己已经下定决心,皇后便开始为他多番谋划。   半年多的谋划终究没有落空,如今他虽有种种劣势,但能得太傅支持,也便有了一争之力。   沉吟片刻,皇后提议道:“这段时间朝堂还有得吵,你且放平心态,一切照旧。只是与太傅那里可多亲近一些,多拿些不懂的问题去问太傅,让她点拨你,加深你们之间的感情。”   齐静全都应了。   等衡玉与不少人达成默契后,才发现她后头黏上了一个小鬼。   以前齐静问她问题时,总是先多番思考,然后再去询问他的老师们,若是连教导他的老师都无法解答方才会过来寻衡玉。   但现在齐静直接跳过了中间那步,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便直接过来询问衡玉。   衡玉没那么多心思带小孩子,但也知道齐静的盘算,便把齐静丢去给宗固,她自己则理了理衣服,起身前去宁府拜访工部尚书。   谁也不知道两人密谈了一番什么,等宁庄得知消息从衙门赶回来时,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上,低头捧着杯茶水饮着,神色晦暗不明。   他走得近了,方才听到父亲低低的叹息声——   “怎么会有人能一直赢呢。”   庆平二十二年秋,朝会上,三皇子齐静被册立为储君的圣旨昭告天下。   满朝俱惊,唯独文武官员中身居高位者沉默下来,好似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 第280章 谋臣篇(完)   储君之位选定后, 齐凌就像终于放下了一桩牵挂许久的心事一般, 身体迅速衰败下来。   太医如今只能给齐凌开些安神的方子,让他不至于太过痛苦, 别的就无能为力了。   齐凌靠着枕头, 勉强坐直起来, 柔和的目光落在衡玉身上, “老师,这种等死的滋味实在难受。”   齐静站在一旁听着,鼻子不由一酸。   红颜老去, 英雄迟暮, 从来都是让人感觉到遗憾的。   父皇待他从来无半点亏待,齐静与齐凌的感情极深,这时候看着素来意气风发的父皇英雄迟暮,齐静实在难过。   衡玉将手中的折子递给齐静, 自己略微坐直,温声道:“那就别干坐着。”扭头看向齐静, “把你手中的折子念给你父皇听, 他既然闲不住就给他找些事情操心。”   齐凌无奈摇头,靠着枕头听齐静用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字正腔圆念着折子上的内容, 慢慢就睡了过去。   齐静的声音逐渐放轻, 看向衡玉,衡玉起身,示意他与自己一道走出宫殿。   两个人一道迎着暖洋洋的阳光走在小径上, 衡玉突然出声道:“殿下,有些事臣希望您心里有数。”   齐静好像早有准备一般,“太傅想问的是关于两位皇兄的事情吗?”   衡玉的目光很柔和,落在齐静身上,唇边染上淡淡的笑意,“再惨烈的储君之争,史书上都不少见。但兄弟之间争得你死我活,为了权势反目,这样的事情在亲长看来却太过难受了。   臣并不介意殿下的手段,但陛下定然不会他的儿子们为了那个位置反目,非要争出个生死来。”   齐静冷静道:“若两位皇兄能安安分分,孤自然会好好待两位皇兄,一切皆按照祖制来。若是两位皇兄起了别的心思,孤也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留他们一条性命。”   “等你父皇醒了就把这番话告诉他吧。”衡玉笑了笑,冲齐静摆摆手,转身离去。   “太傅要去哪里?”齐静有些不明白,在衡玉身后问了一句。   “去为殿下解决一些后患,也让陛下能更安心些。”衡玉没有转身,只是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又再度离开了。   齐静若有所思,他抬头去看,却发现衡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等齐静原路返回到齐凌的寝宫时,浅眠的齐凌已经睡醒了。他没看到衡玉,不由问道:“太傅呢?”   “太傅说要为儿臣解决后患,也能让父皇更加安心些。”齐静复述一番,联想到刚刚他和太傅的对话,齐静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   定然是他那两位皇兄中有人对他夺得储君之位心有不满,暗地里做了不少小动作,太傅这是去镇压那些人的异动为他清理后患呢。   齐静想通之后,在齐凌旁边坐下来,感慨道:“父皇,有太傅在您身边辅佐您,您是种什么感受呢?”   被这么事事料于先,强大到只能仰望的人辅佐,会是种什么感受呢。   齐凌虽然刚刚睡醒,但眉间还残留着几分疲倦之色。他原本还想再睡上一会儿,但听到齐静这个问题后却突然起了谈兴。   “前路坎坷,无所畏惧。”   “是因为太傅总是赢吗?”   “是的。”   总是赢的人,便能给人带来强大的信心,让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去信任依赖她。   齐静沉默一下,嘴唇轻轻动了动,纠结着没有说话。齐凌包容又柔和的目光落在齐静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半晌,齐静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出声问道:“父皇,孤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太傅?”   “信任她,毫无保留去信任,克制住你的猜忌怀疑之心。   亲近她,不要把她当成你的臣子,而是把她当成你的长辈。若是遇到什么难题遇到什么心事,在想不到告诉谁的时候,告诉太傅。这就够了。”   这就是他以前所做的,在他驾崩后齐静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需要继续延续他的做法就好了。   这也是最明智的做法。   “太傅会教你会安慰你,会把你培养成一任合格的明君,甚至会把这天下发展成盛世,让你坐拥盛世,得享万世称颂。”   齐静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不断剧烈跳动的脉搏,他能感受到在那跳动的脉搏里,有着对权势的渴望与野心,也有着与生俱来的专制与强横。   “父皇,毫无保留去信任……这会很艰难吧。”   “这要看你面对谁。面对太傅,毫无保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艰难。”齐凌抬手摸了摸齐静的头,他那已经瘦得有些脱形的手很温热,落在齐静额头上,动作极为轻柔。   齐静抬头,便看到他的父皇以一种极为温柔包容的目光望着他,那种目光就好像在看着曾经的自己。   “静儿,你要明白,朕选你为储君是因为你资质出众,但最大的原因是太傅认可你。”齐凌沉声说道,“被一个臣子影响决定到这等地步,很可笑吗?事实上这一点儿也不可笑,因为足够信任太傅,最后得到天下的人是朕,史书之中谁人不称颂朕乃旷世明君?”   所以你为什么不信任太傅?   朕信任太傅,最后什么都握住了,你又为什么不能延续朕的脚步,信任太傅?   齐静垂下头沉思。片刻之后,他微微吐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儿臣知道了。”   “退下吧。”说了这么一通话,齐凌脸上的疲倦之色越来越浓,便挥手让齐静退下。   等齐静退出去后,齐凌闭上眼睛,靠着枕头沉沉睡去。   第二日,黎明升起。   帝都依旧是那个帝都,汇聚着天底下最盛的权势、最热闹喧嚣的人烟。   街边那形形色色的百姓根本不知道昨夜发生在帝都城中的血雨腥风,而不少大臣也都没有意识到。   直到他们上朝,在太和殿前看到那身穿轻甲的衡玉与虎威将军左五两人,看到那陈列于殿下的一千御林军。   这些年衡玉已经很少露出自己的锋芒,以至于这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朝堂上,不少人都忘了她的手段。   所以才会有人在储君已定的情况下选择站在大皇子那边,使手段为大皇子摇旗呐喊,想要为大皇子谋夺储君之位,也为自己谋取青云之路。   衡玉站在太和殿前,低头擦拭手中的长剑,直到听到有脚步声向她靠近,才缓缓抬起眼。   大皇子妃的父亲工部尚书正往她走过来,额上满是冷汗,他那素来打理整齐的胡子难得有些乱糟糟的。   衡玉平静望着他,两人对视片刻,衡玉才缓缓笑开,“我知道大皇子的事与你并无关联。对上我这种事,除了年轻人有胆魄,你们这些同辈人实在没想法与他们胡闹。”   说得骄傲又肆意。   工部尚书不由苦笑起来,是啊,他们这些也曾在乱世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物,站在她面前,却根本升不起太多的战意。   工部尚书抬头去看,只觉得这二十余载岁月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他们都老了,有些人已经退居幕后把舞台留给年轻人搅动风云,唯有她一直站在权势的最顶端谈笑风生,坐观权势起落更迭。   “你这人,作为朋友会很有意思,若是作为对手,就是一种悲哀了。”看了二十多年,他对上她时,依旧是毫无胜算。   衡玉轻笑了笑,不说话。   工部尚书慢慢恢复平静,他理了理自己的胡子,用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重新恢复从容后方才出声问道:“大皇子妃乃我的女儿,我想为我的女儿外孙问上一句,太傅要怎么处理大皇子?”   御林军都出动了,大皇子必定是存了谋逆之心无疑,他只希望陛下能多存几分对亲子的恻隐之心,留下大皇子的性命。   朝堂之上,内侍总管念着圣旨上的内容,“……封大皇子齐祚为礼亲王,定居帝都,封二皇子齐绪为闽王,封地为闽地,明年春日启程就藩……”   工部尚书听着这道旨意,心底一松,只感慨陛下终究起了恻隐之心。   他却是不知,这道旨意是齐静拟定的。   今天天未亮时,衡玉便进了宫,将一份空白圣旨递到齐静面前,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齐静——   大皇子谋逆,想要暗中起兵事夺得储君之位,二皇子隐约听到些风声,虽然没有参与此事,但也没有提前示警。   “这份圣旨是空白的,上面已经盖好了玉玺,只要殿下在上面落字,这份圣旨就会生效。而大皇子与二皇子的命运也都在殿下一念之间。”   初初听到衡玉这番话时,齐静的心脏根本不受控制,疯狂跳动起来——这就是权势的滋味,两位皇兄尊贵至此,生死命运却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不过是呼吸紧了一瞬,下一刻齐静就猛地清醒过来。   他抬眼望着衡玉,心底浮现起昨日他与衡玉的对话,便知道这是衡玉给他的一场考验了。   太傅会想要看到什么样的圣旨内容,父皇会想要看到什么样的圣旨内容,他又能接受怎么样的圣旨内容呢?   齐静不断在心里这么询问自己,快速思考着,同时抬手将衡玉手里的圣旨接过来。   “殿下可以慢慢考虑,距离上早朝还有一个时辰。”衡玉说道,转身离去,把书房的空间全都留给齐静。   一炷香后,齐静走出来,将圣旨递给衡玉。   衡玉接过,却没有看圣旨。   “太傅不看看吗?”   “圣旨已经写好,便再无更改的可能,臣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区别。”   “可孤向听听太傅对此的评价。”   衡玉依旧没动,只是望着齐静微笑,“殿下会将大皇子留在帝都,留着面子上的尊荣。会给二皇子一块不富裕的封地,至于那些参与其中的大臣,该杀鸡儆猴的要杀,该宽恕的也要宽恕,臣说得可对?”   “……”齐静沉默一瞬,又问,“太傅以为孤给二哥的封地会是哪里?”   “闽地。”衡玉不假思索。   齐静又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太傅为何会猜是闽地?”   “闽地虽偏但临海,若是二皇子有所作为,可以开展海上贸易,生活也能过得有滋有味。若是他心存怨怼或是不愿付出,那么一个偏僻的封地倒是恰到好处,不用担心他会祸害当地的经济。”   齐静终于服了,“太傅所言,全都切中要点。”   处置完大皇子二皇子,齐静的储君之位终于彻底安稳下来。   坚持着等到这一刻,齐凌的身上终于显露了油尽灯枯之态。   这一天,衡玉正在府里处理政务。   天气逐渐热起来,下人端上刚从井里取出来的酸梅汤,衡玉喝了一口,就有下人来报说宫中来人了。   衡玉捧着碗的手一顿,“把人请进来。”下人领命退下,懒懒坐在椅子上的衡玉却一口饮尽碗里的酸梅汤,随手把碗掷到桌面上。   下人被那道声音吓住,身形一顿。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已经有一道身影从他身后走过去,迈过门槛,大步往府门方向走去。   骏马在皇城里疾驰,衡玉到皇宫的时候文武百官还没到,帝王寝宫前只有妃嫔和皇子公主站着,而齐静和皇后都不在。   见到衡玉,内侍总管连忙上前,素来尖细的声音夹着几分哭腔,“太傅您可算来了。陛下吩咐过若是您到了就直接进去。”   “麻烦了。”衡玉边走边说,等她说完这句话时,她已经快走到宫殿门前了,而妃嫔皇子公主们纷纷为她把道路让开,侍卫也已经将宫殿的门推开,俯身迎她。   衡玉甩了甩衣摆,大步走进殿内。   正在叮嘱齐静、皇后的齐凌好像心生感应一般,突然往门口抬眼,恰好和绕过屏风走入室内的衡玉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老师,你来了。”齐凌轻轻笑起来,“朕刚刚正和皇后太子提到你呢,没想到你就到了。”   “提到我什么?”衡玉微笑,从容问道。   “朕在告诉他们,当年为何你选择辅佐朕,而不是自己揭竿而起号令群雄……”齐凌咳了咳,示意皇后把参汤为他端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朕以前说过,一直清楚记了这么多年……”   齐凌一口饮尽参汤,身上力气恢复了不少,这才再度开口道:“恰好那个时候朕遇到了你,恰好那个时候你没有对这天下升起野心,恰好朕是这么个身份,恰好……朕当时俯下身子向你执了弟子礼。”   “……这个答案好久没听到过了。”   “当时傅致比朕优势更盛,而朕能打败他,全是靠着太傅的辅佐。”   衡玉眉梢微扬,“傅致?一个手下败将罢了,你何必灭自己威风。”   齐凌的眸光暗淡下来,听着衡玉的话,却是强行让自己的嘴角勾了勾。   这个动作做出来,几乎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齐凌的脸色越发衰败。   衡玉轻叹,坐在了齐静让出来的位置上,目光落在齐凌身上,“陛下是不是想听我夸夸你?”   “朕已是许久,没从老师口中听到夸奖之语了……不瞒老师,这段时间时常听你夸静儿,朕心中还有些吃味……静儿当年,可没朕表现出众……”可老师对他的夸奖还没对静儿的夸奖多。   衡玉抬手为齐凌捻了捻被角,放轻了声音,“因为陛下要面对的事情比太子更难,我对陛下的要求就更加严格了。”   “陛下资质出众,心宽可纳百川,气魄可并八荒。你说傅致比你优势更盛,这倒是真的,可你也的确胜过他。你能撤掉所有防备之心全心全意信任我,不猜忌不怀疑我,而傅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的。”   “陛下这么多年殚精竭力,努力以古之盛世明君为榜样。但在臣看来,这历朝历代明君中,能胜过陛下的,一掌之数也有些多了。”   “百姓都在称颂你,群臣都愿效忠你,将士都愿为你卖命。”   齐凌靠着枕头,睫毛轻颤,气息逐渐静下来,听完衡玉的话,他突然挣扎着出声,“……老师……”   “臣在。”   “老师,你可为朕骄傲……”   “陛下信我重我,可克制自己的猜疑之心,可为我奉上权柄……早在陛下得到众人效忠,尚未一统南方之前,陛下就已让臣感到骄傲。”   “那……就好。”齐凌唇角微微勾起,抬眼望着衡玉。   他看着老师从未变过的容颜,眼前快速闪过曾经的一幕幕。   从少年相交依托生死,到青年一统江山,再到盛年君临天下,再到暮年落幕……   那么多年时光,老师从未变过。   在对待老师的态度上,他也做到了自己曾经承诺的一切。   这样就好。   曾有山河盛世,铭刻下这一段君臣幸事。   史书之中,愿朕与老师,并列青史,共享尊荣。   “静儿,你要好好待太傅……”好似突然回光返照,齐凌突然可以挣扎着自己坐直身子,这番动作却吓得齐静连忙上前去扶。   齐凌顺势狠狠扣住了齐静的手,用尽全力抓着,“你这一生,可负众人,亦可负朕之嘱托,唯独不可负太傅!”   “你知道了吗!”最后一声,齐凌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得难听。   齐静却只觉得眼睛热得很,他垂下眼,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里依旧泄露了几分情绪,“儿臣知道,儿臣这一生,定不负太傅。信重太傅,有如信任父皇。”   齐凌那只原本还抓着齐静的手在听到这一声承诺后,终于像是失去了自己的力气一样,缓缓松开。   西梁的开国帝王,在史书中被称颂为一代圣主的梁太祖,在这寝宫中缓缓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享年四十三岁。 第281章 番外   齐静一直记得他与祁太傅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是中秋宫宴, 他父皇在宫中举办宴会宴饮群臣。齐静当时年纪还小, 皇后没有让他去凑热闹,但齐静听着御花园那里传过来的丝竹之音, 哪里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思, 趁着宫中人一不注意就偷偷溜了出去。   宫中的人很容易就发现齐静偷跑出来, 不过齐静虽然只有五岁, 但他选的路很刁钻,专往僻静小路跑,宫中人下意识都在大路上寻他, 自然就和他错开了。   这样有好处, 但也有坏处——比如,嗯,他迷路了。   齐静很头疼,还好中秋的月亮够亮, 御花园那里的动静够大,齐静一路顺着丝竹靡靡之音, 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有种在捉迷藏的愉悦满足感。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到最大,齐静后颈的衣服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然后他整个人就离地而起, 被抓了起来。   齐静的小胖手小短腿剧烈挣扎起来,但怎么都挣扎不开。   “你是何人,大胆, 你居然敢抓本皇子的衣服?还不快把本皇子放下来。”齐静学着他大哥往日训斥宫人的做派尖声叫道,但他声音奶奶的,听着一点威慑力也无,反倒让人听出了色厉内荏。   “皇子?看你的年纪应当是三皇子齐静吧。”一道轻缓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齐静背后传过来。   齐静还是没能看清是谁这么大胆敢把他像个小鸡仔一样提在手里的,他只能继续挣扎,“既然知道本皇子的身份,你还不快快松手!”   提着齐静的人自然是衡玉。她担心拎久了齐静会难受,便把他放了下来——虽然齐静把自己裹成了团子,她用的劲巧不会伤到他。   刚一落到地上,齐静就想跑。   在这宫中除了大哥外还没人敢欺负他,他一定要跑去和母妃母后还有父皇告状。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逃脱掉这个女人的魔爪。   衡玉看他又要跑,略微拉长声音笑道:“你可是要回寝宫?你走错方向了。”   齐静一阵迟疑,在原地驻足思考片刻,默默转过身去看衡玉,“你带本皇子去寻母后,本皇子就不治你不敬之罪。”   衡玉在酒宴上待着无聊,宗固又被别人拉着饮酒,她就自己跑到这处凉亭坐着吹风,没想到就碰上了偷跑出来的三皇子。   她也是无聊得很,一听三皇子这话,扬眉笑道:“我懒得去啊,你还是治我的不敬之罪吧。”   齐静气得眼睛瞪大,嘴巴微微张开,明显没能猜到衡玉的反应。   他这才气鼓鼓抬头看一眼衡玉,然后原本还委屈随时可能掉金豆子的眼睛顿时睁大,脸上露出几分惊叹来,“姐姐,你好漂亮啊。”   衡玉噗嗤一声笑开,“你叫我姐姐?”   因为衡玉长得好看,齐静这下也不怕她了,努力挺起胸膛,抬手拍了拍胸,“那是当然,好看的女子都得叫姐姐。”   “我是你父皇的老师。”衡玉笑了半天,无奈扶额,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   但衡玉高估了齐静的判断能力,他垂下头想了半天,又再度抬起头来,“母后说该给我寻个老师启蒙了,美人姐姐就是父皇母后给我寻的老师吗?”   衡玉招手示意齐静走到她身边,齐静小小年纪完全被美色所迷惑,忘了刚刚的不愉快,小短腿迈得欢快从衡玉小跑过去。   然后齐静的额头就挨了一记弹指,力道不重。   “想得倒美。”   “因为美人姐姐长得美。”齐静甜甜道。   衡玉又是一阵笑,她正要说话,却看见不远处亮起火把,然后是许多人零碎的脚步声叠加在一起。   “三皇子,应该是你宫中的人来寻你了。”衡玉起身,微微弯下腰去牵齐静的手,“我带你过去。”   齐静伸手牵住衡玉,衡玉嫌他手短腿短,干脆把人抱在怀里,快步往火把方向走过去。   “殿下,三皇子殿下!”宫人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他们正扩散开去寻齐静。   “谁!”一个小内侍听到有人拨弄开枝叶走过来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抱着他们要找的三皇子殿下从树丛中走出来。   “三皇子找到了,皇后娘娘,三皇子在这里。”小内侍惊喜提高声音。   而原本散开去寻齐静的人群也都汇聚在一起,往衡玉等人走过来。   皇后之前一直在宫宴上,宫宴进行到后半段时皇后就听说三皇子偷跑出宫中,她待在宴席上也没事要做,便退出宴席跟着宫人一道寻齐凌。   这时候听到小内侍的惊呼声,皇后快步走过来,目光先落在齐静身上,脸上带着几分嗔怒,却也是松了口气。这时候皇后才抬眼去看抱着齐静的女子。   只一眼,皇后就把人认了出来,她连忙道:“没想到静儿竟然惊扰了太傅的雅兴。”   衡玉笑了笑,把齐静递给宫人,抬手理了理扯出褶皱的袖子,夸道:“无妨,三皇子天真活泼,很讨人喜欢,看得出来他被娘娘教导得很好。”   皇后眼中划过一抹惊喜之色,“太傅抬举了,静儿正是年幼,天性活泼,本宫有时候也为他的性子头疼。”   “三皇子还未启蒙,能如此聪慧全赖娘娘平日教导。”衡玉客气了一句,行礼告辞,往宴会方向走去。   而皇后则亲自牵着齐静的手,一群人往寝宫方向走回去。   “母后,你生气了吗?”齐静这时候才知道怕,有些怯生生问道。   皇后原本是生气的,但所有的气恼担忧在听到太傅对静儿的那几句夸奖后全都消散如云烟了。她抬手扶着齐静的头发,柔声道:“静儿可喜欢刚刚那位大人?”   “美人姐姐性子很好,静儿喜欢。”   皇后失笑,“静儿不能叫美人姐姐,要尊称她为太傅。她啊,是这西梁天下的太傅,你父皇最信任的人。”   齐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又仰着脸,脸色激动,“对了母后,美人姐姐说她是老师,她会不会来为静儿启蒙。若是她来教静儿,静儿肯定每天都好好听课。”   “不可以,太傅是你父皇的老师。或者换句话说,她是帝师,只会教导帝王。”皇后耐心指点。   她看着齐静那依旧有些懵懂的眼神,一些心思不由浮了起来。   静儿能得太傅夸奖,她教静儿的东西,是不是该多一些?该难一些?   “静儿想要太傅指点你吗?”皇后问道。   齐静肯定点头,“想。”   “那静儿要好好努力,只有在你诸位兄弟中脱颖而出,静儿才可能得到太傅的指点。”因为那个人站在最高处,只有你走到高处,才能让她好生注意到你。   齐静枕着奏折睡去,迷迷糊糊又梦到了幼年之时。   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御书房外又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齐静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陛下,有战报呈上。”内侍总管小心推开门,见齐静醒了,便出声禀报道。   齐静眼前一亮,“可是前线捷报?快快给朕呈上来。”   内侍总管不敢耽搁,快步走上前把捷报往前递给齐静。齐静接过,将身前的一众折子扫到旁边,一目十行翻看起捷报来。   捷报上的内容看着长,归纳起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西梁大军又赢得了一场巨大的军事胜利。   说“又”,是因为西梁已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近十场战役,各类小型战役更是难以计数。   而这么连胜下来的好处,就是边境各小游牧政权或是臣服或是彻底被打散,西梁的版图进一步扩张。   这一次平定边境的活动,衡玉与齐凌筹备了足足十年,一直到国库丰盈、各地恢复元气才打算拉开号角之声。只可惜在这场战争拉响之前,齐凌已经驾崩,没能看到这种种战果。   后来齐静登基,为了安定朝堂,这场战争又再度被推迟,一直到齐静登基第四年,天下彻底太平安定下来,齐静才拉开这场战争的帷幕。   就如他当年所承诺齐凌的一样,他把自己的怀疑猜忌之心按捺下,在衡玉权势最盛的情况下,依旧让她总领这场战争。   然后衡玉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彻底平定边疆。这一次战役之后,全军班师回朝的日子也不远了。   衡玉班师回朝这一日,齐静亲自去城门外迎接衡玉。   他站在城墙上远目眺望,远远就能看见军队裹挟着浓浓沙尘与滔天气势往帝都城门方向赶来。而队伍最前列,身骑一匹白马的衡玉依旧是他年少时所见的那般模样。   齐静不再待在城门观望,而是快步走下城墙去迎接衡玉。   衡玉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俯下身子对齐静行了一礼,“陛下,臣幸不辱命。”   “太傅用兵如神,实在令朕叹为观止。”齐静亲自去扶衡玉,两人走了一番客套流程,又入宫参加宫宴,又是赐下赏赐,这些流程都是衡玉不陌生的。   大战虽然结束,但一些小战役还没彻底结束,等一切规整好后,已到了齐静登基的第七个年头。   而这个时候,天下因有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农民又掌握了科学种植的方法,天下百姓虽还不能称上户户安康,但已可免受冻馁饥饿之苦。   朝堂上,因为这些年私塾和官方书院的推广,寒门士子中不断涌现优秀人才,通过科举开始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其中不乏身居高位者。世家的权势被削到极弱,权归帝王。   疆域上,边境平定,西梁的疆域扩大不少,齐静坐拥四海。   ……   历经两任帝王,经过将近三十年的治理,这天下终于迎来了一个太平盛世。   而衡玉,终于功成身退。   她入宫向齐静请辞,齐静心中一惊,竟是先自省起来,“太傅,可是朕做了什么错事?”   衡玉摇头,“这天下既然已迎来盛世,一切又都步入正轨,臣在与不在朝堂又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顺着心意逍遥自在,也是一件幸事。”   她虽然容貌不怎么老,但她已经忙活了很久,可没当劳模忙一辈子的想法啊。   齐静一怔,却想不出拒绝的话,最后只好应许。不过齐静也从衡玉那得了承诺,若是他有事,衡玉还是要多多为他参考的。   然后在衡玉上书请辞第二日,宗固也请辞了。   齐静:“……”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然后齐静的预感成真了……   在交接完手上的任务第二日,衡玉与宗固就一道坐着马车游历天下去了。   齐静听着暗卫回禀的内容,有些无奈,半晌只好笑着摆了摆手,“太傅欢喜就好。”   他算是明白当年父皇为何会说“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很难,但毫无保留信任太傅不难”了。   若是旁人有太傅这样的权势,定会死死揽权,哪里能向太傅这般进退由心呢?   而他的信任,就如父皇当年所言,得到了回报。   日后史书之上,这一方盛世,将由他的年号命名。 第282章 番外   孟子选修课上, 头微微有些秃顶的男老师推了推眼镜, 点开ppt下一页。   “好的,我们现在来讲《孟子·离娄上》这一篇内容, 在这里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啊, 就是得人心者得天下。   这很好解释, 自古以来无数朝代的兴衰起落都告诉我们, 民心如水,帝国如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陈晏修正在低头抄实验报告, 对于他们这种工科生来说, 选孟子这一类选修课全都是为了单纯划水拿学分,在课堂上基本都是埋头玩手机或者抄实验报告,认真听的没几个人。   这时候才刚刚上课,陈晏修抄实验报告抄得无聊, 恰好把老师这句话听了一耳朵。   他抬头,用笔的尾端戳了戳舍友的手臂。正在埋头抄实验报告的舍友抬起头, 顺手推了推眼镜, “晏修,怎么了?”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老师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我这不是想起我女神了吗?得人心者得天下算什么, 女神那还叫得祁衡玉者得天下呢, 多霸气。”   舍友挠了挠头,无语听着陈晏修又在吹他的女神。   陈晏修根本没注意到舍友的眼神,当然, 他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他总是各种见缝插针,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多和身边人吹女神,争取把他身边的人都发展成和他一样的女神无脑吹。   “我多羡慕梁太祖,我女神这么一个运筹帷幄、文可为太傅武可为大将军的人居然乐意辅佐他。”   陈晏修叹了一声,然后又猛地摇头,“不对,如果是这么说的话,我对宗固那个狗男人就是羡慕嫉妒恨了,啊啊啊啊啊那个男人居然娶了我女神!   这是什么概念你懂吗?我女神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居然对一个普通男人动心了,这简直了!   宗固是拯救了银河系吗?难道说像一些网友推测的那样,他有什么争宠系统勾引了我女神?”   陈晏修越说越激动,说到宗固时忍不住抓住舍友的手猛摇起来。   舍友:“……那啥,我记得宗固好像是西梁初年的重臣吧,后来不是还官至一部尚书入了内阁吗吗?”   所以兄弟啊,宗固没这么弱吧,一部尚书、阁老啊!   虽然我是工科生但我也知道这是个大人物吧,咋在你嘴里就成了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呢。   陈晏修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哀嚎出声,“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对梁太祖、梁太宗、宗固都各种羡慕嫉妒恨,我都想写有关女神的嫖文了。”   舍友:“……写呗,历史题材就是你擅长的题材。”   他是知道陈晏修的,虽然学工科,而且是专业第一,但人家不仅学习好,在某点写历史题材的小说还特别火,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凭借自己的第一本书被读者送上神坛了。   “不敢写。”陈晏修痛苦摇头,“你以为我没想过吗,但只要想想瞟女神,我就心跳加速脸红得不得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完全不敢动笔。”   舍友:“……那你……不如写有人穿越成梁太祖。”   陈晏修再度拒绝,“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这不是梁太祖金手指太大了吗,本身就够金手指大开了,不好下手啊。”   舍友:“……”他只想安安静静抄个实验报告啊!!!   “咳咳,同学。”突然,前排一个女生身子往后靠,稍微侧了头看向陈晏修,“那什么,老师正看着你们呢。”   陈晏修和舍友僵硬着身体抬头,只见原本聊孟子生平聊得开开心心的老师正双手抱胸,冷冷看着他们。   舍友默默用实验报告挡脸,陈晏修则尴尬一笑。他们坐的位置很靠后,但这不是他刚刚太激动了嘛,以至于全班都能听到他的哀嚎声,而原本讲得正嗨的老师也被打断了上课进程。   “这位同学,不如我把讲台让给你你来讲吧。”老师开口。   陈晏修猛摇头,“不了不了,还是老师讲得好。”   老师卷了卷手头上的教案,笑道:“是吗,我听你刚刚评价祁太傅和梁太祖评价得还挺到位,不如你上来聊聊?”   陈晏修:“……”   “上来吧。”老师走下台阶,往讲台旁边一站,把讲台中间的位置让出来给陈晏修。   陈晏修:“……”   老师你不要逼我好不好,不知道我一谈到女神就会刹不住车吗。   舍友:“……”   陈晏修如果上台,他这门选修课估计就凉了吧。这可是孟子的solo课啊,不应该带梁太祖和祁太傅玩的才对啊!   然而没什么用,老师摆明了要让陈晏修上台讲讲。   于是内心窃喜的陈晏修在舍友宛如送壮士的悲壮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了讲台,并且特别专业地从口袋里掏出u盘,把u盘一读取,就从u盘里拖出一个名为“得祁衡玉者得天下”的ppt。   台下的同学:“?”   老师:“???”   舍友:“!!!!!”   陈晏修打开ppt,ppt第一页就是梁太祖评价祁衡玉的话——朕曾阅遍天下英雄,大抵这世间的英雄可以分两类,一类是各类名臣将领,一类是我师。   做好这一切,陈晏修这才抬头,面对着n双懵逼的眼睛,他抿唇一笑,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刚好今天带了u盘,刚好里面有我以前演讲做的ppt,为了保证效果我觉得还是把ppt打开比较好。”   老师:“……”   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人叫上讲台了怎么办。   “好了,来,我相信大家都知道祁衡玉吧。她是我的女神,对了,在正式开讲之前,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中有没有把祁衡玉视为女神的同道中人?”   刷刷刷,整个班级近半的人举起手来。   陈晏修嘿嘿一笑,搓搓手十分激动。   这些年里,祁衡玉的事迹越来越流传开来,即使是工科生也都很了解祁衡玉。   无他,祁太傅这个人设很苏,孤女,容貌倾国倾城,智谋奇出,得帝王信重,最特殊的是,在历朝历代足以名垂青史至此的重臣中,只有祁衡玉一个为女子。   这种种特殊点聚集在一起,就足够许多影视作品里有她的身影了。更别说还有各类同人文,祁太傅在同人文里那可是火得很啊,不少人都yy自己穿到宗固身上什么的……   咳咳,总之吧,在场众人除非那种与俗世隔离的,不然绝对都听过祁太傅的不少事迹。   但这有什么,陈晏修就是乐意讲,他把同样的话讲上几十上百遍都不会腻。   “借用老师刚刚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大家应该都听过吧,那得祁衡玉者得天下这句如此霸气的话你们听没听过?   都是九年义务教育过来的优秀学子,历史书上白纸黑字那么大,你们总不能说自己眼瞎没看到吧。”陈晏修拍拍桌子,激动道。   底下,和陈晏修一个专业的女生:“???”这人不是叫陈晏修吗,不是他们专业年级第一吗,不是听说是个有名的高岭之花吗?   卧槽这人设崩得太彻底了吧。   她疯狂低下头给自己的姐妹淘们发消息吐槽。   还不知道自己人设已经崩了的陈晏修继续侃侃而谈,“学历史的都知道,评价一个历史人物要把她放到当时的历史背景去评价。当时是什么背景,不是太平之世,是群雄逐鹿、诸侯并起、人才辈出的乱世啊!”   “当时是什么情况,南有袁氏,北有傅氏,结果呢,在我女神的辅佐下,梁太祖硬生生脱颖而出,收纳天下英才。名臣如何陶、陈进、宗固,武将如左五、年先等人,一个个多牛逼啊,结果都被我女神压着,还压得贼惨,心甘情愿辅佐梁太祖。”   陈晏修摇摇头,啧啧出声,“反正我听过百家讲坛,据说这些人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最风云的人物,结果在我女神面前,唉……”他摊了摊手,意犹未尽的揭过了这个话题。   “再来说说功高震主这种情况。大家对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肯定都不陌生吧,历朝历代功高震主的臣子还少吗,结果呢!   我女神,身居高位,说是祁半朝也不为过,但就是被两任帝王信任到了极点,她说什么都听,连储君这么大的事情梁太祖都让我女神来选,这不是信任是什么!”   说到这,陈晏修又不满地挥了挥手,“那些说梁太祖对我女神有私情的,拜托,女神可是太祖的老师,古代的老师叫什么,那叫如师如父啊,看到那些吃梁太祖x女神的言论我就不爽。   作为工科生,我们可都是讲究逻辑的,逻辑说不通你能随便吃cp?还不如吃梁太宗和女神的cp。”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算了不管了,既然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陈晏修摇摇头,把这件事抛到脑后,随意撸了撸自己的袖子。   “再来说说我女神容貌倾国倾城这事吧,我相信大家都感兴趣。   当时齐军要攻打袁氏,结果呢,我女神用美人计对宗固勾勾手指,卧槽一个易守难攻的大城池啊,就这么被拿下了,这么苏的剧情你要搁小说写得被读者喷得死去活来。但我女神就是这!么!苏!”   陈晏修昂头,分外自豪。   “再来说说我女神运筹帷幄这事吧,我女神虽然是文臣,但她这一生打过上百次战役,平生未!尝!一!败!”   陈晏修再度昂头,更加自豪。   粉上这么个女神太美妙了,随随便便把她的事迹拿出来,都苏爽得不要不要的,绝对不会让她的粉丝失望。   好吧,还是有一点的,比如女神怎么就嫁人了呢,o(︶︿︶)o 唉。   “你们知道吗,我女神手底下有一支骑兵,里面的人全都骑白马,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马营了。然后就有这么一句话流传出来——千军万马避白营。”   抬头,昂首,自豪!   “咳咳,咳咳咳!”老师突然猛地咳了几声。   陈晏修正讲得起兴,突然被别人打断,不满地瞥了老师一眼,这才发现老师的一张脸全都黑完了。   “……”   他突然想起来他现在是在上什么课了。   “同学,讲够了吗?”老师笑眯眯问陈晏修。   陈晏修连忙把u盘一拔,边溜下讲台边对老师道:“老师,你来你来。”   结果他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   老师无奈,摆摆手对下面的同学道:“你说这好不好,同学帮我上了一节课,让我白领了一节课的工资。”   下方众人大笑起哄,陈晏修被说得脸上讪讪,只好低着头快步往后排走过去。   “兄弟你有能耐啊!”舍友冲走下来的陈晏修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专业第一,就是有底气,选修挂了也不怕。   陈晏修冲着舍友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是真的有点虚,选修挂了虽然对保研没什么影响,但……听着就有点喜感啊!   然后,一学期结束,舍友看着陈晏修那门孟子选修的“98”高分,再看看自己中规中矩的“80”分,不由陷入了沉思……   陈晏修看着那成绩单,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信女神得高分,古人诚不欺我也。”开开心心收拾包裹放寒假。   待在家里,陈晏修坐在电脑前思考他的新文。   他没骗舍友,他是真想写有关梁太祖那时候的小说,但该怎么着笔呢。   既然梁太祖的一生都很金手指大开,那他干脆照着史书,用史书的视角去写一本小说好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主角就定为梁太祖吧,还得是个土著梁太祖。   说干就干,有了思路之后陈晏修就开始打开文档罗列相关大事年表和大纲。   写着写着就涉及到了梁太祖和女神的君臣相得之事。   陈晏修思路通畅,也不知为何,好像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一样,轻飘飘的,却让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键盘上敲了两行字。   ——曾有山河盛世,铭刻下这一段君臣幸事。   ——在史书中,愿朕与老师,并列青史,共享尊荣。   出神敲完这两行字后陈晏修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屏幕上这两行字,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蔓延起一丝丝莫名酸楚。   这么多年以来,总有人阴谋论梁太祖和祁太傅的关系,还有人说梁太祖和祁太傅的关系是被后人美化过了……   反正什么推测都有。   但看着屏幕上这两句话,陈晏修觉得……兴许当时那一场君臣相得,比起史书所载,还要更为深刻。   而他能透过史书听闻这么一场君臣幸事,是他的幸运。   ————————   百度百科:   祁衡玉   祁衡玉,字明初。曾任西梁太傅、定北大将军,西梁太祖之师,乃西梁初年一代名士,书画双绝。时人称其为“世无其二,郎艳独绝”。   人物生平:   东梁末年,江湖势力极大,祁衡玉出身自祁家庄,后拜入当时名门正派之一的玄道宗,十六岁那一年被污蔑袭杀同门而被逐出师门,当时她隐居于山林间,恰好碰到逃亡的梁太祖齐凌。   初见梁太祖,祁衡玉便断言“此子气运极高,紫薇星临,有明君之象”,遂甘愿出山辅佐梁太祖。   当时世道纷乱,容城三年大旱,百姓颗粒无收。彼时只有十一岁的梁太祖感念百姓的遭遇,向祁衡玉求策。祁衡玉言曰“天下将乱,朝廷腐败,殿下若心系百姓,不如将隔壁城池要拉运到帝都的粮食劫走接济容城百姓”,遂出策。   梁太祖依照祁衡玉的计策成功劫走粮食,引得容城百姓归心。   后来祁衡玉带着梁太祖前往当时被视为魔教的明月教,凭着自己明月教教主义女的身份继任为明月教教主,为梁太祖逐鹿天下打下基础。   不久后,东梁哀帝驾崩,世道混乱,各地皆有一时豪杰揭竿而起。梁太祖前去询问,祁衡玉断言:“真正有资格逐鹿天下的人还在蓄积自己的实力,殿下如今紧要的事情是蓄积自己的实力。”梁太祖遂醒悟,依其所言默默蓄积实力,并努力学习为帝之道。   之后祁衡玉多有进策,开辟商队,于海外找寻亩产过千的土豆,建立藏经阁泽被寒门士子,揽尽天下民心。   又是四年,天下局势逐渐明朗,群雄逐鹿进入到最后阶段,此时祁衡玉方才让梁太祖揭竿而起,以梁思帝太子的身份号令天下群雄。   之后,梁太祖势力范围内的世家大族不满梁太祖对世族的压制,勾结其他势力,想要将梁太祖除掉,却被祁衡玉抓住机会,一举铲除彼时南方最大的袁家势力,再之后,梁太祖一鼓作气一统南方。   又过两年,一切准备就绪。当时北方最大的势力傅致命缥缈峰传人魏道子传播流言,称祁衡玉“功高震主”,想要借此离间祁衡玉与梁太祖。   但面对流言,梁太祖称:“孤早与老师说过,愿与老师共享权势,傅致小瞧了孤的心胸。”祁衡玉则笑言:“傅致心已乱,已到殿下挥师北上一统天下之时。”   梁太祖听其言,遂发兵。   战战大捷,天下一统,西梁得立。   天下初定,梁太祖高坐在龙椅上,面对群臣感慨道:“世人皆传得缥缈峰辅佐者得天下,在朕看来,如今已是得祁衡玉者得天下。”立祁衡玉为太傅,尊其为高位,令其执掌天下半数权柄,并送其三千士兵防身。   自此过二十年,梁太祖病重,思考立皇储一事,召见祁衡玉,将择选皇储人选一事托付给祁衡玉,恩重自此。   后祁衡玉选定当时年仅十岁的梁太宗为储君,群臣皆反对,唯梁太祖坚持,并称,“太傅一派公心,朕既然将此事交给她,便是信她选择。”遂立三皇子为储君。   立下储君后梁太祖身体越发衰败,临终前召见祁衡玉,将年幼的太宗托付给祁衡玉,定其为托孤大臣,令其在储君年幼时把持朝政,并让太宗立下誓言信任太傅有如信任他。   太宗立誓,梁太祖含笑而逝。   又五年,太宗成婚,祁衡玉还政于他,并出征边境,为太宗一统天下。随后功成身退,任凭太宗如何挽留都不动摇。   太宗与左右称:“得臣若太傅,父皇之幸,朕之幸。”   又过五年,祁衡玉病逝,陪葬皇陵。   其与梁太祖一世君臣相得,为时人所称颂铭感,佳话流传后世,经久不衰。 第283章 启明时代   “此去西洋, 深知中国自强之计, 舍此无所他求。背负国家之未来,取尽洋人之科学, 赴七万里长途, 别祖国父母之邦, 奋然无悔。”   昏昏沉沉之际, 衡玉好像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念了这样一句话,但这具身体实在不适,他很快就闭着眼睛昏睡过去。   衡玉一觉睡醒,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 狭窄的房间里只燃着两支蜡烛,亮起微弱的烛光。   在烛光旁有三个年轻男人席地而坐,手里还在翻阅着书卷。   衡玉坐起来的动静吵到了戴着眼镜,就着烛光在翻阅书卷的萧笙。萧笙把书握在手里, 扭头看衡玉,温声问道:“你从上船开始就吐了一次, 后面又睡了快一天。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给你留了个馒头,你现在要就着水吃上几口吗?”   原本没什么感觉,听到对方的话衡玉才觉得胃有些难受, 这具身体好像有些胃病。   他现在还没接受记忆, 但也已经知道这一个世界他穿成了一个年轻男子,而且此时他应该处于船上。   “麻烦了。”接过萧笙递过来的水和馒头,衡玉道了声谢。   “嗤。”狭小的空间里突然有人嗤笑一声, 衡玉抬眼看过去,发出嗤笑的是一个理着寸头、看起来精气饱满的年轻男人。   萧笙也听到了身后人的嗤笑声,他抬手挠了挠头,“不用客气,我们都是前去美国留学的,又刚好被分在一个房里住着,照顾你也就是顺手而为。”   “萧笙,像林衡玉这种富家子弟,平日里怕是不屑与你我交往的,你何必这么殷勤贴上去呢,人家大少爷可未必吃你这一套。”还是刚刚那个男人在说话,他语气嘲讽,说到“富家子弟”四个字时更是加重了语气。   衡玉眯着眼对萧笙笑了笑,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就着温水吃馒头,没有多给挑衅的对方一个眼神。   挑衅的人最怕的不是被挑衅者回击,而是怕他们的挑衅被无视得彻底,自己被当作跳梁小丑看待。那个男人看衡玉这副做派,心底又是一阵憋气。   身边安静下来,衡玉闭着眼咀嚼馒头,同时接收着原身的记忆。   这一次,他来到了华夏史上最为风雨飘摇的一个时代——近代。他所经历的每个世界的历史进程细节不同,但大概进程总是有相似之处。   他现在站在的历史节点是1900年,这时候华夏主权沦丧,无数爱国人士奔走他国寻求治国救国良策。这这样的大背景下,华夏不少年轻进步人士都自己谋求出国途径,寻上一张船票就出国,想要在其他国家里学习先进文化知识。   原身姓林,父母皆出身大家,父亲是最早一批远赴海外留学的进步人士,母亲虽然没有接受过学堂教育,但家教极严,婚后随着父亲出国待过几年,眼界开阔也学会了英语,算是思想比较开放的女性。   原身本就天资聪慧,又有这样的家庭氛围,自然被培养得很优秀,只是因为他是家中独子,性情被培养得有些孤傲清高。   三年前林父本打算将原身送去美国留学,结果林父突然重病缠绵病榻,原身自然不好在那时出国。林父缠绵病榻近两年,耗费尽半数家产,还是撒手人寰。将父亲丧事处理好之后,在林母的坚持下,搁置许久的留学再次被提出来。   林父留有不少人脉,原身本身还是华大的高材生,自费出国还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林母将家中大半积蓄都交给原身,让原身能安心在国外留学,不用为生计操心。   而这个房间的四个人中,其他三个人家境都比较普通,出国的船票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原身性情又有些孤傲,萧笙还好,之前对衡玉出声嘲讽的江维就很看不惯原身。   连衡玉这具身体晕船都能被他牵扯到娇生惯养上。   只能说看一个人不顺眼之后就很容易处处都看不顺眼。   接收完记忆之后,衡玉手里的一个馒头也吃完了。他瞥了一眼还在就着烛火看书的萧笙等人,又重新躺下去睡觉了——他现在这具身体是真的经不起折腾。   第二天一大早,萧笙睡醒,就发现原本睡着他旁边的衡玉不见了踪影。他正有些奇怪,就听见房门咯吱一声轻响,洗漱穿戴整齐的衡玉从外面走了进来。   衡玉冲他含笑点头,晃了晃手里的壶,压低声音问道:“我从外面接了些热水,要分你一些吗?”   对衡玉突然的友好态度萧笙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呆了呆才忙道:“好,麻烦了。”他起床,拿着洗漱用品往外走,路过衡玉身边时多打量他几眼,“你的脸色瞧着比昨天好多了,是不晕船了吗?”   原身体质容易晕船,但他学医那么多年,小小晕船症状还真难不倒他,衡玉笑道:“不晕了,昨天多谢你。”   萧笙点头,张了张嘴,又发现没什么可以说的,便拎着东西出去洗漱了。等萧笙洗漱回来,江维和另外一个人也起床了。   而衡玉吃过早餐后,又走出房门,往船的甲板走去。   海上的太阳总是升起来更早一些,这时候时辰还算早,但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亮了,不少和衡玉一样刚吃过早饭的人都出来透气,但很少有华夏人会像他那样,如此坦然地走到甲板边上靠着船竿透气。   因为在这条船上,除了远赴美国勤工俭学的学生们,还有政府高官及外国人。   甲板采光好透气好的地方,几乎被所有人默认是属于后面两者的。   衡玉一个中国人,还是个穿着普通长衫的年轻人,倒像是误入其中的异类。   但他站在这群人里,偏偏就一脸坦然,面对那些打量的目光笑得从容又柔和。   甲板上的人都不是蠢人,虽然有些诧异衡玉的举动,但都没说什么,依旧在互相交谈着。衡玉懒懒倚着船竿,远眺东方。   原身想要出国是为了开阔眼界,学习国外的知识,但这一点恰恰是他所不缺的。如果他来得早一些,他就不会踏上船远赴海外,可现在前往美国已经成为定局,也不必太急着赶回华夏。   若身处于太平之世,他骨子里总是懒散居多。然而身处乱世硝烟之中,嗅着时代的风云跌宕,目睹着山河破碎家国沦亡,他却难免认真起来。   在这样一个时代,总得做些什么,方才不枉费自己到来过一场。   这么想着,衡玉眉梢微扬,唇角轻轻勾起笑意来。   他这张脸本就长得极好,眉眼秀雅,气质风雅,虽然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长衫,但依旧出挑。更何况此时一笑,他的眉眼舒展之下更是让人觉得惊艳。   “你好。”一位明显是外国人打扮的贵妇人突然扭头,用英文与衡玉打招呼。   “你好,这位女士。”衡玉用非常标准的法文与这位贵妇人打招呼。   他从眼前这位贵妇人的咬字发音中猜出了对方的国籍。   法国驻美国大使夫人妮李安微惊,转而用法文与衡玉对话,“你的法文发音非常正确,你之前有在法国留过学吗?”   “不曾,但我父母曾经在法国住过一段时间。”衡玉含笑回道。   只要他想要表现出极高的风度素养,那么绝对没有人能不被他的气度所打动。   妮李安就是这样,她轻笑道:“我在华夏待过一段时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礼仪的中国人。”   看,这就是落后的难受。明明华夏乃礼仪之邦,但在法国驻美国大使夫人口中,好像除了衡玉之外的其他华夏人都不讲究礼仪一般。   “夫人说笑了,礼仪深入华夏历史,也许您可以说华夏此时落后衰微,这点我无法反驳,但我们素来讲礼。”   衡玉占了长得好的便宜,被他这么一反驳,妮李安也不恼,依旧耐心道:“可我走在街头,只觉得华夏不少人都举止粗鄙。”   “在生存面前,礼仪往往会压后。只有温饱解决之后,人才能更好的讲究礼仪。而且夫人以华夏一部分人类推整个国家,难道说法国所有人的礼仪程度都能代表法国吗?”   妮李安被这么一刺,眉心下意识蹙起,衡玉笑了笑,也不把气氛弄得太僵,干脆换了个话题与妮李安聊起法国的风土人情来。   聊了不过一刻钟,妮李安已经被衡玉的学识所折服,“我该把你介绍给我丈夫认识,林你虽然年轻,但学识很高,而且极为了解国际形势。”   此话正中下怀。衡玉微笑起来,“那就麻烦夫人了。”   等这艘远渡重洋的船终于抵达美国海岸时,衡玉已经与这条船上的十几个外国人打成一片。这十几个外国人里,有外交官,有传教士,有商人……若是利用得好,他在美国的第一步路会好走不少。   “林,等你安顿下来,一定要来法国大使馆找我们。”妮李安挽着她丈夫的手,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行李箱冲衡玉招手打招呼。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妮李安和她的丈夫已经彻底被衡玉的学识和风度所折服,无论是各国的风土人情还是一些晦涩的学识又或是对时局的分析,衡玉都好像专门了解过一般,与他聊天从不用担心话题会接不上,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被冷落。   这样的人才,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都是值得结交一番的。   衡玉告别妮李安夫妇后,转身回了船舱里等着与萧笙他们一道下船——现在船虽然靠岸了,但他们这一批留学的学生得最后下船。   衡玉刚走进房间,坐在床上收拾行李的江维顿时冷哼一声,衡玉只做没听见,走到自己床边坐下来。   萧笙的行李里有一半是书,看着东西不多,但绝对够分量。此时他还在整理东西,衡玉看他一眼,出声问道:“萧笙,你在美国打算住哪?”   萧笙挠了挠头,“我的钱只够买船票,剩下的钱不多了,估计租不到什么好地方。”   “我打算自己一个人租个房子,你若是暂时没地方落脚,先住我那里吧。”衡玉说道。   这段时间在船上衡玉一直与外国人应酬,早出晚归,江维等人看他的神色都有些不爽,觉得他太过于崇洋媚外讨好外国人,只有萧笙会默默为他做些事情。   而且当日他刚穿过来时,也是萧笙给他留了一个馒头让他不至于饿肚子。   在这个年代,华夏人在国外太过艰难,力所能及范围内衡玉很乐意伸出援助之手。当然,江维这种就算了。   萧笙一怔,脸色涨得有些通红,以他如今的经济来说,若是能省下住宿的费用当然好,但衡玉这很明显是在帮他,萧笙又有些难为情。   衡玉温声补充道:“你先住着,等你后面手头宽裕了再付我租金也无妨,况且你我住一起很多事情也都能有个照应,这才是最难得的。”   衡玉说是这么说,萧笙也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想起自己如今手头上的钱,萧笙也不再矫情,感激道:“多谢林兄。”   衡玉摇头失笑,从床上站起来,把脚边的行李提起来,“走吧,我们该下船了。” 第284章 启明时代   华夏已沦陷半个世纪, 只有租界才能呈现出一种繁华景象。   此外, 即使是历史悠久、政治意义极深的平城也是一副破败景象。道路修得够宽,但政府已经没钱也没精力、没心思去关注基础建设, 路况坑坑洼洼, 黄土路面被马车碾压出深一坑浅一坑。   站在同一个历史节点, 美国与华夏的现状差距极大。   船临近岸口时萧笙等人都缩在房里, 此时提着行李从船舱走出到甲板上,只要抬眼看去,就能看到鳞次栉比的高楼林立。铁桥架在河流高空, 上方有行人笑闹走着。   萧笙等人完全被这么一副与平城孑然不同的城市现状震撼到了。   “这就是美国!难怪他们说一定要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华夏与西方国家比起来……”江淮克制不住心头激荡的情绪,颤着声音感慨道。   此时与他有一样想法的显然不在少数。   萧笙听到江淮的话,勉强恢复了平静,不知为何,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衡玉。   明明和他们一样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城市,但相比起他们的惊讶, 衡玉本人的表情极为平静。   不过对方出身名门, 虽然现在家道中落,但接触到的东西和他可不在一个层面上,会这么淡定也是自然的。   江淮也瞧见了衡玉脸上的平静, 轻声哼道:“装模作样。”   衡玉无所谓一笑, 见萧笙还在发呆,出声提醒道:“萧兄,前面的人已经与我们隔了一大段距离了。”他们现在正在排队等着下船。   “啊, 哦哦哦。”萧笙回过神,连忙往前走去。   等下了船,几人再次被岸口的热闹景象震惊到了。   衡玉提着行李静静站在旁边等着萧笙他们回过神。   这样的冲击是必然会有的,明明身处于同样的历史节点,但华夏积贫交弱,百姓脸上的神情麻木,而美国却孑然不同——   路上这些人,明明身份有高有低,但他们脸上的神情都很平和,是那种没有被乱世动荡、硝烟感染的平和。   “真好啊。”萧笙突然扭头去看衡玉,“林兄,这一趟出国果然来对了。原本我想去日本,日本的船票和花销都要便宜很多,但我的老师以前曾经来过美国,一直更建议我来美国,我到现在才知道他的用意。”   美国比起英国这些国家虽然也是后起之秀,但它的前进速度无疑比日本要快上许多。   衡玉听到这番话不由莞尔,露出了下船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时候两人已经与江淮等人走散,萧笙原本想寻人打听一番该如何找到落脚的地方,但衡玉目标很明确的样子,萧笙便跟在他身后走着。   两人走着走着就出了岸口,来到大街上。   比起岸口的熙熙攘攘,大街要更为宽敞。平坦的街道上有行人走着,也有汽车和马车,铁轨自他们眼前一路蔓延到视线尽头再也看不见。   萧笙经过之前的冲击,面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能平静下来。他还没多打量几眼,就见衡玉快步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用流利的英语与车夫对话,两人很快就上了马车。   马车碾压着路面,在有些摇晃的马车内,萧笙坐了会儿,还是按捺不住,出声询问衡玉,“林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寻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在来美国之前我已给他写了信,拜托他在他家附近为我寻个落脚的地方。”衡玉回道。   林父身为华夏最早一批远赴海外留学的人,不说别的,人脉肯定有。与林父同一批赴海外留学的人里,有学者有政客有将领,人数虽然不多,但几乎涵盖了方方面面的人才。   马车晃悠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萧笙和衡玉下马车。他们来到的这个地方看着不算很繁华,但环境很清幽,远离了喧闹的街道和工厂。   衡玉下了马车后,提着行李箱去看路牌。他话不多,但做事稳妥,萧笙也没多问,直接跟在他身后。   判断清楚方位,衡玉很快和萧笙走进一条街道里,其中两人又问了一次路,走了将近半刻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们到的地方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别墅楼,这栋别墅楼从外面看去有些年头了。   衡玉上前按了门铃,很快,一个穿着洋装的年长贵妇人亲自过来给衡玉开门,打量的目光在衡玉与萧笙身上绕了一圈后,停留在衡玉身上。   卓南思笑着对衡玉道:“这应该就是衡玉吧,你长大了不少,伯母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我和你韩伯伯一直在等你来,算算时间你的船也就是这一两日到,刚刚还在念叨你呢。没想到人就是不经念叨,刚说到你就听到外面的门铃响起来了。”   卓南思稍微让开些位置给衡玉和萧笙走进去,“先进来吧。”   “多谢伯母。”衡玉笑着回了一句,和萧笙走进去,然后站在原地等卓南思把门锁上,这才在她的带领下走进房子。   林父的朋友韩费光正坐在客厅翻看今早送过来的报纸。听到门口的动静站起身,卓南思刚好领着衡玉和萧笙走进来。   韩费光留着的头发有些短,这个世界在近代的历史进程上与地球有所不同,早在四十年前华夏开眼看世界时,华夏不少进步人士就号召国人要剪掉辫子,像外国人一样留短发。这么多年过去,接受过一定教育的华夏男人都是留着短发。   衡玉和萧笙也是,只不过在船上漂泊一个多月,衡玉的头发略微有些长了,微微挡住了他那一双凌厉而清明的眼睛。   衡玉看到韩费光,笑着道:“韩伯父,打扰您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韩费光把报纸搁回到桌面上,往前迎来,“多年未见,当时我前往美国定居时你才到我肩膀高,现在看你都已经高过我了。而老林……”   被卓南思轻轻拍了一下,韩费光才发现话题有些偏了。他摇了摇头招呼衡玉和萧笙坐下,“唉,坐坐,你们先坐。这位是衡玉的朋友吗?”   萧笙对上韩费光的目光,下意识坐得更直一些,“您好,我叫萧笙,和林兄是在船上认识的。”   韩费光点头,看萧笙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自我介绍道:“我是韩费光,这些年一直住在美国。”   韩费光……这个名字但凡是对华夏文坛有所了解的人都很清楚。   韩费光同样是华夏第一批公费赴海外游学的学子,学成归国后曾在政府任高官,也在教育系统中几番调动,一直到前些年因为政见问题被牵连,为了避难举家前往美国定居。   萧笙不由肃然起敬,“久闻韩先生大名,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幸见到您。”   卓南思端了两杯水放到衡玉和萧笙面前,听到萧笙的话不由轻笑道:“你是衡玉的朋友,不如跟着衡玉一起喊我们为伯父伯母好了。   你们要在美国待一段时间,又是抱着为国家兴盛而学习的想法,在我们这就自在一些。”   萧笙有些受宠若惊,他人书呆子气虽然有些重,但绝对不是个傻的,顺着卓南思的话道:“伯父,伯母。”   萧笙与卓思南说话时,韩费光打量的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   从进门到现在,衡玉背脊一直挺得很直。他身上的气势不凌厉,但当他静静坐在那里的时候,你绝不会因为他不出声而忽略他。   相反,这个年轻人身上好像透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总是让韩费光忍不住去打量他。   “衡玉,先喝口水吧,你们进门这么久了还没喝口水呢。”韩费光突然出声,抬手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杯子。   衡玉早就注意到韩费光的打量目光,但这位长辈的目光温和无害,衡玉没察觉出什么不妥,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侧耳听着萧笙、卓思南的对话。   此时听到韩费光的话,衡玉抿唇轻笑,抬手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多谢伯父。”   韩费光原本已经不去注意衡玉了,但余光瞥见衡玉喝水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在国外住了这么多年,接待过从国内来美国留学的很多年轻学生,这些年轻学生里还有一些人得到他的欣赏成为他的弟子。   但他见过这么多人,仅从气度来看,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衡玉。   想起病逝的林兄,韩费光心底一叹,他这好友培养出了一个好儿子啊。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韩费光请来的厨娘已经将午饭煮好,四人一道用了午饭,韩费光就带着衡玉和萧笙先前往他们住的地方。   “你们住的地方是间公寓,足够你们两人住,距离我那只用走五分钟,之前是我一个朋友住。但他家中有事要搬走,我就把那间公寓租了下来。   因为是熟人,房东给的价格很实惠。”韩费光边走边说。   他说得简单,但衡玉还是郑重道了声谢,“麻烦伯父了。”   韩费光笑着摆摆手,又道:“灵初原本是想待在家中迎接你,结果昨日学校突然有事情,她只好匆匆回学校一趟。等她回来了你们再过来我家吃顿便饭。”   韩灵初是韩费光膝下独女,韩费光没来美国定居之前,韩家和林家住得很近,韩灵初和衡玉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难怪今天在家中没见到灵初。”衡玉抿唇笑了笑,“我给她带了见面礼,不过就不劳烦伯父带给她了,等下次见面我亲自给她。”   韩费光笑道:“她这丫头从收到你的信后就一直念叨着你,还好你没忘了给她带礼物,不然可是要被这丫头念叨一通的。她这些年被我和她母亲宠得越来越娇纵了。”   衡玉深知聊天的艺术,况且他对韩灵初观感不错,便顺着韩费光的话夸道:“以伯父的家教,灵初顶多只是性情活泼了些,和娇纵还扯不上什么关系。”   韩费光不由大笑,摆摆手,“不说这丫头了。刚刚我还没问你们,你们到了美国之后打算做什么?若是想要进学校求学,我手里也有些人脉,能为你们安排一二。”   衡玉瞥了萧笙一眼,“萧兄你先说吧。”   萧笙一直在烦恼自己的求学事情,此时见韩费光乐意帮忙,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恭恭敬敬道:“韩伯父,我英语底子不好,打算边做零工赚钱边学英语,每天抽时间会去附近大学旁听建筑学。等英语水平上来了,再考虑正式入学。”   韩费光突然用英语问了一句话,萧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用英语回话。   他说英语时不够流畅,发音也有些问题,用在平时交流没太大问题,若是想要跟上老师上课就有些艰难了。   韩费光点点头,又扭头看向衡玉,问了他另一个问题。衡玉抿唇轻笑,用英语作答,回答完韩费光的问题后,衡玉又扭头去看萧笙,“平常我们两人交流可以改用英语。”   萧笙感激地冲衡玉笑了笑。   “衡玉有什么打算?你之前在华大学的是数学系,现在是打算进入数学系继续深造吗?”韩费光改用中文问道。   “伯父,我打算先看看,若是有需要我会麻烦你帮忙。”衡玉婉拒了韩费光的提议。   如今的时局一天一个样,在学校安安静静学习对他没有太大的用处,他还得先好好思考一段时间。   他这具身体如今不过二十岁,和他同龄的人都还在上学,韩费光听他这一番话,下意识蹙起眉来,因为衡玉现在的选择和他几个月前在信上写的有很大不同。   不过……这一路漂洋过海一个多月,之前他被家人护得很好,现在看得多了,有了些别的念头也是有可能的。   韩费光见衡玉神色郑重,知他心中已有决断,倒是没有再劝,“反正距离大学开学还有两三个月,你先好好考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来寻我。”   说话之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栋居民楼前,爬楼梯走到三楼,韩费光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把锁一开,推门走进去。   这间公寓有三间房间,还有客厅和厨房,家具也都是现成的,   衡玉把行李放到了最大的一间房间里,萧笙进了剩下两间房中靠近厨房的那一间。   公寓有一个多月没住人,前几天卓思南和韩灵初来帮忙打扫过一遍,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衡玉他们亲自动手打扫。衡玉先下楼把韩费光送走,这才转身回公寓,把长衫袖子微微挽起,和萧笙一起打扫房间。 第285章 启明时代   刚来到美国这半个月时间, 在萧笙还在调时差适应美国的饮食时, 衡玉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美国。   和谐得,就好像他曾经在美国住了很久, 美国的风土人情他都已经了然于心。   今天一大清早萧笙就起床了。之前几天, 因为时差没有调整好, 萧笙总是在衡玉晨练结束把早餐带回来后才昏昏沉沉醒来, 今天他醒来时总算见到了刚晨练回来的衡玉。   “适应作息了吗?”衡玉没做什么太剧烈的运动,所以萧笙看到刚晨练回来的衡玉面色平静到好像只是下楼溜了个弯。   “是,之前都麻烦你去买早餐, 今天我陪你去吧。”萧笙晃晃手里的洗漱用品, 示意衡玉等他一会儿。   几分钟后,萧笙穿戴整齐和衡玉下楼。   这栋居民楼里除了他们之外还住有其他中国人,也住有美国人,还有其他国家的留学生, 人口国籍组成有些混杂。   两人买完早餐就回公寓了,吃过早餐, 萧笙以为衡玉要向之前一样继续出门, 刚想与他出声道别,衡玉先开口了,“你之前说想要找工作赚钱补贴自己的生活费, 这么多天过去你找到了吗?”   萧笙抬手挠了挠头, “基本都是洗碗一类的工作,今天再找找,如果不行我也只能去当帮工洗碗了。”   这段时间吃的基本都是衡玉在出钱, 他只是做些家务,萧笙厚着脸皮蹭了几天饭,实在不好意思再蹭下去。   “你只找零工,实在很难找到满意的。不如你别找了,帮我做些事情吧,工作轻松待遇也不错。”   萧笙一听,连忙摆手,“林兄,你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帮忙就好,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哪里好意思要你的钱。”   他还以为衡玉是想要通过这种事情接济他。   衡玉一看他这模样哪里猜不到他在想什么,轻笑道:“我可是资本家嘴脸,找你帮忙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你我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刚好又要找工作,我不找你找谁?”   知道自己误解了,萧笙抬手挠挠头,讪笑,“那林兄你先说,如果我能帮忙肯定会好好帮你。”   衡玉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我昨天去订了八份报纸,等会报纸送来后我会教你怎么从报纸上筛选内容,你每天为我从报纸里筛选出符合我要求的新闻。刚好你还能借此提高英语阅读能力。”   “除此之外,我还会写一些英文手稿,我需要你帮我翻译成中文。”   再深入的事情衡玉没有说,他只提了这两点要求。   萧笙寻思一圈,心头微微一动——在船上的时候林兄就一直与外国人接触,这些天也总是早出晚归,时常穿着正装出门,晚上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   “我只担心自己翻译不到位。”萧笙笑道。   他不知道这位同住在屋檐下的朋友要做什么,但萧笙觉得总归是对华夏有益处的,他不是不好奇,但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衡玉莞尔,“没关系,翻译过程中存疑的地方你就标注下来,我会将那个地方重新翻译一遍。”   因为要教萧笙如何从报纸上筛选内容,所以衡玉今天不急着出门。算着时间差不多,衡玉下楼去信箱取了两份报纸回来——他订的全都是和时事政治有关的报纸。   萧笙坐在衡玉旁边,看他将报纸摊开,从第一版开始飞速扫视标题,在一些需要注意的标题上做好标注。第二遍时,他将做过标注的新闻从头到尾飞快看了一眼,从其中挑出比较值得注意的官员发言或者媒体评论。   萧笙看他做了一遍,心里逐渐有了底。   用这种方法,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衡玉就把一份报纸看完。他手边还有另一份报纸,衡玉把那份没有做过筛选的报纸递给萧笙,坐在旁边看他分析。   萧笙不够熟练,又总是担心自己会漏掉一些重要内容,一份报纸花了快一个小时才筛选完。若是按他的速度,把八份报纸筛选完一天时间也要过去了。   在萧笙筛选的过程中衡玉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萧笙停下手中的笔,衡玉才递了一杯温水给萧笙,“不用担心会漏掉什么内容,国际每天都要发生一堆大事,但你总不可能了解每一件大事。”   他只是想对这个时代有个大概的了解,若是他真了解得面面俱到就不会找萧笙做筛选了,他会自己从头到尾阅读过去。   “感觉每件事都挺重要的。”萧笙挠挠头。   他和衡玉同岁,还是个没有接触过政治的学生,自然觉得这个人说的话有道理那个人说的话也没错,对这些事情没有太敏锐的分辨能力。   衡玉也不多说,只是把自己做过筛选的报纸递给萧笙,“刚开始你每天筛选两三份报纸也就差不多,习惯之后再多做点。”   做完这件事情,已经快到用午饭的时间了。衡玉回房间换衣服,他推门走出来时,身上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   西装款式简单经典,裁剪合身,颜色纯黑有些严肃,一般人可能会被这样的颜色压住,但这身西装穿在衡玉身上却恰到好处。西装袖口是一个浅色的扣子,没什么花纹,却形成了极好的点缀。   “我出门了。”衡玉抿唇轻笑,与萧笙打了个招呼,推门而去。   萧笙坐得笔直目送衡玉离开,直到听到关门声响起,才缓缓倒到后面的沙发上。   他总有种感觉,在衡玉的影响下,也许他会走上一条与自己最初打算完全不同的路。   可他好像,对这样的路,隐隐约约有着期待。   按部就班去做,这个时代可能会在建筑领域多个不错的人才,但于国家的益处却很难在短期内看到成效。   所以对衡玉递过来的提议,萧笙没有抵触就接受了。他骨子里,也存着一种想要改变的想法。   衡玉出门,在街道上喊了辆汽车,让车子将他送去法国大使馆。   衡玉在船上时认识了法国驻美国大使夫妇,而且彼此观感都不错,这一次妮李安夫妇举办宴会邀请不少政客名流,也给衡玉派发了一张请柬。   车子车速不快,衡玉懒洋洋靠着车背,目光一直落在窗外。   【零,这一次你想做什么】系统爬出来问衡玉。   衡玉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萧笙不清楚,系统还能不清楚吗。衡玉这一次走的路子,和以往有很大不同。   他虽然也在开拓自己的人脉,也有意识培养得用的人,但和以前当军阀时所做的事情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现在所处的历史节点还早,干翻封建帝制什么的多带感啊】系统已经为衡玉寻思好了发展路线,囤积军火,扩宽人脉,揽钱揽权,遥控局势……简直,帅到爆炸!   这么多个世界下来,它可是都熟悉争霸天下的套路了,反正初期准备都差不多嘛哼哼。   衡玉抬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道:“这个世界,我可是个普通学生。”   【……?】前两天刚给自己搞了不少军火防身,还去几大帮会走了一圈拜了码头的学生……普通吗?   “这个时代是特殊的,极富人格魅力的政党领袖也不会少,所以我打算寻一个非我不可的位置。”   【比如?】   衡玉抿唇一笑,指了指一座颇具法国风格的建筑笑道:“法国大使馆到了。”   qaq零肯定是故意卖关子的。   衡玉没理会被勾得挠心挠肺的系统,径自走下车,递上拜帖,很快被人迎入大使馆内。   大使馆这时候已经到了不少宾客,角落的留声机在播放着轻吟浅唱的音乐,不少西装革履或者长裙飘飘的宾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衡玉走进去后,给自己端了杯红酒,站在角落里眺望几眼。   这时候作为东道主的妮李安夫妇正被不少政客名流围着,衡玉识趣没有上前,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华夏驻美国大使蔡谢和他夫人身上。   他抬起酒杯抿了一口,端着红酒就往蔡谢走去。 第286章 启明时代   蔡谢出身很好, 祖上就是名门贵族, 祖父和父亲都官至一介封疆大吏,外祖父同样极有权势。   但蔡谢本人的仕途有些坎坷, 他出仕时作为家中支柱的祖父和父亲都病逝了, 蔡谢依靠祖上余晖勉强混了个不错的官职, 但很快就因为执政理念的原因与上官有了口角, 后来几番辗转,居然被派来美国大使馆驻守。   这时候华夏驻国外大使可不算是一件什么美差。   弱国无外交,强权即公理, 这是这个时代未言明却几乎被默认下来的一条规则。   落后的国家哪里有什么发言权可言。既然没有发言权, 华夏驻国外大使处在一个怎么样的尴尬地位也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蔡谢和他的夫人在聚会上,身边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只有他们两人默默站在旁边,没有往旁边宾客里凑。   “蔡先生。”   蔡谢正喝着手中的红酒, 突然听到一个温雅的年轻男人用纯正的中文说话。   蔡谢和蔡夫人偏头看过去,就见一个打扮精神气质出众的年轻男人摇晃着红酒杯, 含笑与他们对视, 举止不卑不亢。   “你好。”能被邀请来宴会的,总归是有一定身份,蔡谢虽然认不得这个年轻人, 但并不妨碍他冲他举了举酒杯。   衡玉抿了一口红酒, 绕过碍事的桌子走到两人面前,自我介绍起来。   蔡谢对他没什么印象,但等衡玉说出林父的名字和韩费光的名字后, 蔡谢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大概有了个概念。   这场宴会不是为他所准备的,从头到尾都没他什么事,蔡谢倒是对这个年轻人起了些兴致,与他寻了个角落的桌子聊起天来。衡玉话不算多,但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能说到蔡谢心坎上。   蔡谢本身年纪不算大,只有三十出头,聊了十几分钟,两人干脆就称兄道弟起来。   “难怪林弟你能考入华大,还只身远赴美国留学。为兄虽然官做得不怎么样,但有才华的年轻人还是见过不少的,像林弟你这样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当真少见,难怪能被法国大使夫妇亲自邀请过来参加这一场宴会。”蔡谢毫不客气夸奖道。   衡玉深谙说话的艺术,与蔡谢商业互吹起来,等宴会到后半程误会开始前,蔡谢已经冲衡玉拍拍胸脯说让衡玉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过来找他帮忙,他身为外交官,虽然地位不高,但好歹也是国家驻外国大使,至少联系华人、寻求华人帮忙还是比较方便的。   不多时,音乐响起,舞池上多了不少翩翩起舞的男人女人。   蔡谢挽着他夫人进入舞池跳舞,衡玉端着酒杯先去与妮李安夫妇打了声招呼,又跑去寻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跳舞。   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已经上了年岁,被衡玉邀请跳舞时不由靠在丈夫身上轻笑,用夹杂着伦敦腔的英语说道:“这位年轻的男士,你该去寻个年轻漂亮的女士当你的女伴。”   “夫人之美在骨不在皮,我对与夫人跳舞期待许久,今日受到邀请前来宴会,也是存着能与大使和夫人交流一番的心思。”衡玉用熟练的伦敦腔英语回道,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盘算。   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寻一个快五十岁的夫人跳舞,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能不清楚他的盘算吗,所以他反倒大大方方说了出来。   他说话时神情真挚,眼神清明又柔和,英语的伦敦口音还非常地道,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不免起了几分兴趣,“你应该是个亚洲人。”   “华夏人。”   英国驻美国大使和他的夫人都不由轻笑起来,在这个时候,尤其是美国的宴会上,华夏人是存在感非常低的,但这个年轻人倒很是高调的样子。   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轻笑道:“你很自信。”   “夫人客气了,我并没有什么可以不自信的地方。”   “你的国家可给不了你底气。”   “我的国家只是暂时给不了,在它暂时给不了底气的时候我还敢站在您面前,是因为这份底气我可以自己给自己。”   两人你来我往,衡玉说话的语速轻缓又从容,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不免对他起了几分兴趣,把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搭在了衡玉手上,“如你所愿。”   “我的荣幸。”   两人进入舞池。一个是年纪轻轻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一个是成熟风韵的贵妇人,但两人跳得十分和谐。   一支舞持续的时间不短,衡玉边踩着节拍边寻着话题聊,只字不提政事,只谈论伦敦的风土人情。   “你去过伦敦吗?”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不免好奇起来。她见过不少华夏人,但她觉得这个年轻人比起她所见到的那些华夏人要自信从容很多,身上好像笼罩着许多谜团,让人心生一种探究的欲望。   “未曾到过,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伦敦看一看。”   “听你说话,我感觉你对伦敦非常熟悉。”   “这说明华夏开眼看世界还是做得不错的,我这个未到伦敦的人都能如此清楚伦敦的风土人情。”   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轻笑,“年轻人,这可不够。你别把政治想得太简单。”   衡玉莞尔,“夫人,我们今晚只谈风土人情不论政事。若是你觉得我这个年轻人还挺有趣,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聊政治。”   “你像是个很成熟的政客,谈判家。我很少见到你这么出众的年轻人了。”   对于这些夸奖,衡玉照单全收,“今天也有人这么夸过我。”   “我可以冒昧问一下是谁吗?他也很有眼光。”   “是我国驻美国大使蔡谢先生。”   两人随意聊着天,等舞曲结束,英国驻美国大使就见自己的夫人脸上带着柔和而灿烂的笑容,与刚刚那个年轻人有说有笑走回来。他心中不免微微一动。   等英国驻美国大使夫人坐下来后,她轻笑道:“林,把你的地址留给我吧,下次有宴会我给你下请柬,你当真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华夏人,看来我得对这个国家改观不少了。”   衡玉对于这番评价没说什么,只是留了自己的地址,然后与英国驻美国大使颔首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   等宴会结束,衡玉是被蔡谢亲自开车送回家去的。为了方便说话,蔡夫人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衡玉,她自己坐到后排。   “衡玉,你今天在宴会上的表现很好。”蔡谢轻笑道,“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才能,不然我也不会在宴会上处于这么尴尬的境地了。”   “蔡兄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是蔡谢做得不好,是他所处的位置太过于尴尬。   蔡谢本人也是个很有魅力的外交官,但只要他自报家门,听到“华夏驻美国大使”这几个字,那些人就会自发在心底拉低对蔡谢的评价,态度也冷淡下来。   “你是韩先生的侄子,虽然刚到美国,但应该已经办好入学申请了吧,不知道你打算在哪个学校求学?”蔡谢随意找着话题。   “我暂时不打算进入学校就读。”   蔡谢有些错愕,就连一直安静坐在后面倾听的蔡夫人也不由向前倾了身子,“你这个年纪,不求学打算做什么。”   蔡夫人这话好像点醒了蔡谢一样,他回过神来,视线依旧望着道路,但声音在车里响起,“这就是你与各国大使打好关系的原因吗?”   “是的,蔡兄刚刚不是还夸我吗。”   蔡谢双手下意识握紧方向盘,迟疑片刻还是没有交浅言深,“反正若你打算做些对国家有利的事情,你需要帮助了便来寻我,能帮的我会尽力一帮。”   衡玉自然含笑应好。   衡玉回到公寓后萧笙还没睡,他听见门锁被拧动的动静下意识站起身,衡玉正好推门走进来。   “还没睡吗?”衡玉问道。   “我刚看完书。你在宴会上应该没怎么吃东西吧,我晚上熬了粥,热一热就能吃了。”   他的确没怎么碰吃的,酒倒是喝了不少。衡玉道谢,“麻烦了。”   “不用太客气。”萧笙摆摆手,自己跑进厨房把一碗粥端出来给衡玉,“你先吃吧。”   衡玉坐下,慢条斯理喝着粥,萧笙坐在他对面,说道:“下午的时候韩伯父来了,他说韩小姐明天会从学校回来,他让我们下午去他家吃顿便饭,你明天还要出去吗?”   “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不会出去了。”他已经摸清楚了不少东西,短时间内没有出去的必要。如果出去……那估计就要动刀动枪了。   这个年代的美国,各种地下势力可是很猖獗的,若是以后美国政府知晓把持着美国最大地下势力的是个被他们轻视的华夏人,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呢?   他若回华夏,以他如今没有任何起步资本的情况,只能被大势所驱赶,成为乱哄哄潮流中的一个人。而且这时候的华夏太混乱了,局势早已动荡不堪,他在华夏能做的,远没有他在美国能做的多。   他在美国可以囤积药材,囤积粮食,囤积军火,还能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运回华夏,然后资助自己看好的政党。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美国地下势力的教父,这个名头听着还挺带感的。   当多了青史之上的正面人物,这一次且让他换个身份玩玩。   萧笙抬头看衡玉,就见衡玉低着头安安静静喝着粥,西装外套已经被他脱掉,白色衬衫衬得他面如冠玉又安静祥和。   任萧笙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此时这么一个安静美好的年轻人,心底却在想着地下势力教父这种事情。   衡玉的作息已经养成,第二天又起了个大早,但今天萧笙没有醒得过来,还是衡玉把早餐买好去敲萧笙的门,他才从睡梦中幽幽转醒。   两人各自换了身衣服,萧笙的衣服都是长衫,衡玉也没有穿得太正式,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长衫就和萧笙出门了。   衡玉手里拿着三个盒子,两个是他带给韩费光夫妇的礼物,一个是他给韩灵初带的礼物——一支钢笔。   不算多贵重,但作为礼物绝对挑不出任何错处,也拿得出手。   韩灵初前脚刚回到家,后脚衡玉和萧笙就上门了。她亲自跑出去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衡玉。   韩灵初理了理身上的长裙,装模作样道了个好,“林先生。”   衡玉一乐,“韩小姐,多年未见,你越发出挑了。”   “哪里比得过林先生,我已是许久没见我爹夸过人了,可我回到家这十分钟里,他话里话外从来没离开过你身上。”韩灵初皱了皱鼻子,她在美国待了多年,家里的氛围又足够自由开放,因此她在熟人面前的性子十分古灵精怪。   衡玉失笑。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倒是消了多年未见的生疏。韩灵初没有再闹,往旁边退开几步让衡玉和萧笙进来。   “这是给你的礼物。”衡玉把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递给韩灵初。   韩灵初接过,都没细想,直接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又送我钢笔,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换个礼物送。”   “钢笔多实用,不然下回你直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给你买。”衡玉边走边说,转眼的功夫三人就进了别墅里。   衡玉把手里另外两份礼物送给韩费光和卓思南,“这是我与萧兄给伯父伯母准备的礼物。”   为了凑钱买这两份礼物,萧笙还提前和衡玉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   韩费光和卓思南接过礼物,卓思南轻笑,“上门就上门,怎么还带了礼物。你们在外求学,本来手头就不宽裕,该多给自己留一些钱。”   韩费光也点头,“你们刚到美国,给长辈送礼是心意,但以后就算了。”   对此,衡玉与萧笙只能束手应了。   五个人坐下来聊天,韩灵初不时说些学校中发生的趣事,还说学校里有男生给她写诗歌,但文采实在平平,倒是让她和同学们娱乐了一番。   说到这,韩灵初眸光一转,落在衡玉身上,“衡玉哥哥,你读过国外的诗吗,从小我就知道你聪明,不如你来做首诗送我?”   韩费光无奈,“偏你促狭。”   衡玉很喜欢韩灵初的性格,对于她的打趣倒是很坦然,而且这个要求实在难不倒他,衡玉很快就念了一首诗。   “咦。”韩灵初眉梢微扬,点头,“果然,水平高下立见。”   众人都被她逗得一笑。   没聊多久就到了用饭的时间,吃完饭后衡玉和萧笙又坐了一个多小时,这才走回自己的公寓。   路过信箱时,衡玉顺手从里面取出一封信。他看清信封上的字迹后,抿唇轻轻笑了起来。   今夜是该见见血收收网了。 第287章 启明时代   今天的夜色来得早了些, 月亮被阴云遮挡。街道的路灯依旧按照往日的时间亮起来, 昏黄的灯光在浓重的夜色下显得格外渺小。   “啪。”   皮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一道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投进巷子口。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和脚步声让早早埋伏在巷子里的十几个握着手枪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他们提着一口气提了很久, 那道投在巷子口的影子却一直没有动过。片刻之后, 那道影子动了动, 却只是懒懒转着手中握着的东西。   仔细打量一番, 那大概是——枪?   “砰!”垃圾桶被撞翻,发出一道沉闷声响,精神高度集中的人被这道声响一吓, 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 手里的枪往闹出动静的那个角落瞄准。   “喵。”野猫从垃圾桶旁跳出来,侧着头打量一番用枪对准它的凶神恶煞的人,似乎在思考他们在做什么。   思考无果,扭头跑开。   一个头发金色、脸上带着一道从左脸颊蔓延到嘴角伤疤的男人嗤笑道:“只是一只野猫, 看你们这么大惊小……”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血花从他的眉心绽放, 整个人恍若在拍动作片一样, 慢慢倒了下去。   “zero动手了!”伤疤男人旁边的同伴急促尖叫起来,同时把枪对准巷口,然而已经有一道身穿黑色风衣的人影飞快从巷口跑了进来, 一脚将他带翻, 右脚踩在他肩膀上,一枪对准他的眉心射去。   “猜对了可没奖。”衡玉抿唇轻笑,同时半蹲下来, 避去那些人乱射而来的子弹,继续解决下一个人。   一个男人埋伏在暗处,一直瞄准着衡玉,突然,他瞧见一个极好的时机,手指微动就要扣动扳手,却直接被人从身后一脚踢翻,一枪解决了性命。   “你们二十几个人在这里埋伏,有人会愚蠢自大到孤军奋战吗?”一个一头金发、眉眼神采飞扬的年轻男人从暗处走出来,嗤笑说道。   而同时,巷子那里又有三个年轻男人加入,不到五分钟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他们的枪就当作是你们的战利品了。”衡玉把手枪扣到自己腰侧的枪夹上,懒懒伸了个腰,漫不经心说道。   身处暗夜与满地血色的他,与白日里那个温雅从容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   “这笔买卖我们倒是不亏,合作愉快。”金发男人从楼里走出来,来到衡玉面前,冲他伸出手。   衡玉抬手,与他握了握又松开,“继续吗?”   金发男人捋了捋头发,“你只出一个人,剩下的人全都是我出,不如我们在行动正式开始之前,再改改利益划分方式吧。”   衡玉脸色没什么变化,唇角上扬的弧度由始至终都没变过,“你说说。”   “之前打算把捷林帮派吞并后我们五五分,不如现在这样,你二我们八。”金发男人眯着眼,冲衡玉笑起来,唇角的虎牙稍稍露出。若不是身处这样的阴暗环境,他的表现就和一个普通的邻家大男孩没什么区别。   “若是我不同意呢?”   金发男人后面的两个人都下意识抬了抬枪。   衡玉瞥见了这一幕,像是遇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弯了腰,摆手道:“也罢,走吧。”   有点意思,居然有人妄图虎口夺食。   可惜他来到美国的时间短了点,遇到好的机会也只能去和别人合作图谋,不能自己一个人独吞。   不过合作对象居然打算虎口夺食……   这实在是,太好了!他很喜欢这个愚蠢看不清楚形势的合作对象。   凌晨三点,夜色最浓的时候。   一处破旧的废弃工厂里,衡玉披着一身黑色风衣,明明枪口染了几十条人命,他身上却干净得很,神色悠闲。   而金发男人那方就很狼狈了,四个人身负重伤,七个人身负轻伤,但他们并不担心衡玉敢做什么——因为他们在场的足足有十六个人。   人数的优势给了他们极大的底气。   “zero,我很欣赏你的胆量,用两成物资交个朋友,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金发男人左手手腕受了点伤,他没理会正在滴血的伤口,走到衡玉面前对他伸出手。   然而,下一刻,众人只能看到金发男人缓缓倒在了地上。   直到他的尸体撞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工厂里的其他人才从出神状态回过神来。   “你死了,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了。”衡玉弯下腰看着死前神色惊恐的金发男人,眉眼笑弯。   说完这句话,他才站直,瞥了眼那些拿枪对准他的人,将自己手里的枪打了个转,“今天开始,你们的老大是我。”   “不要试图反抗哦,我的枪法很准。”   夜色之下,枪声再响。   工厂外正蜷缩在角落的野猫被突然响起的枪声惊动,肥胖的身子非常灵活,很快就跑走消失在夜色之中。   衡玉回公寓的时候,顺路给萧笙带了早餐。   萧笙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打算早些翻看完报纸,然后去大学旁听课程。穿戴整齐,萧笙正要开门出去买早餐,衡玉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提着吃的。   “今天起这么早?”衡玉把早餐放在桌子上,随意坐下来,坐姿懒散。   他这副做派,和以往翩翩年轻人的形象相去甚远,萧笙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不得不说,他这副做派和身上那件黑色风衣极搭。   “等会打算去大学旁听课程。”萧笙不知为何心底有些发虚,但他多打量衡玉几眼,发现衡玉身上的气质有了些改变,那眼神依旧清明柔和,心底一瞬间的不安便被他抛去了脑后。   萧笙在衡玉旁边坐下,拿着三明治啃着。   咽下嘴里的三明治,萧笙突然道:“你这身打扮给我的感觉和往日不太一样。”   衡玉已经坐直身子和萧笙一起吃早餐了,听到这话,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扬眉去看萧笙,“更帅了?”   萧笙:“……”   看到萧笙一副被噎住无话可说的模样,衡玉不由笑起来,“我也觉得是。”   萧笙:“……吃完你就去休息吧。”他注意到了衡玉眼底下的青黛。   他这位朋友身上笼罩着越来越多的谜团,萧笙当然会好奇。但不可否认是,衡玉帮他良多,所以萧笙愿意为了这份友好压下心底的探究之心。   衡玉又咬了一口三明治,这才慢悠悠起身,“那我去睡了。”   是得好好休息了,地盘刚到手,今晚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288章 启明时代   衡玉从来都有个见机行事的优点。   面对不同的人该用什么态度, 面对不同的形势该如何行事, 他心中一直有一条清楚的划分标准。   所以他可以是那个在宴会上风度翩翩的中国留学生,可以是韩费光面前文质彬彬的后辈, 可以是十里洋场一掷千金的豪客, 同样也可以是藏身在暗夜里的人。   谈判桌上, 衡玉右手食指勾着手枪转圈, 另一只空闲的手托着下巴。   对面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白人,若不是他身后站着很多西装革履、腰别手枪的人,这位老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大学教授, 气质温和有礼。   威尔逊被衡玉这么对待也不气恼, 他笑了笑,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zero是吧,你端了捷林帮派我没意见, 但捷林帮派以前每个月都会给我们上交保护费,这种规矩你的前家在遵守, 你看你是不是也该配合配合?”   说到后面, 威尔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衡玉静坐不动,依旧把玩着手上的枪,威尔逊身后那些人的手下意识按到了枪夹上。   看到这般举动, 衡玉才轻轻笑起来, 快步走到威尔逊面前,伸出手与他交握,“那是当然, 我们道上的人最讲究规矩了,既然是您老人家定的规矩,我当然会遵守。”   “年轻人很有分寸,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这么多事情,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还没能当家做主。”   “您客气了。”衡玉与威尔逊的手交握,一触即离。   夜色更浓,衡玉站在工厂门口目送着威尔逊一行人的车子离开,用帕子擦拭那只刚刚和威尔逊交握的手。   威尔逊的势力也就只在这一片,手底下有两三百号人,衡玉如今手底下只有三十多号人,还都是刚刚收下来的,难怪威尔逊明知他不是善茬还敢这么嚣张。   “老大,武器已经清点完毕,您要去看看我们的枪吗?”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小跑到衡玉身边,低声道。   他是昨天那个金发男人的下属,不过一天就彻底变节倒向衡玉。   像他们这种人,很难说有什么忠心,跟着谁混更好前程更远,那他们就会倒向哪个人。   此时这个男人望向衡玉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敬畏,显然衡玉昨天的手段震慑到他了。   “也好。”衡玉跟着过去,握起一把枪,在三十多号人的注视下默默拆枪。   “老……老大,这款型号的枪拆了之后就装不回去了。”还是刚刚那个男人,咽着口水提醒衡玉。   然而他的提醒晚了,衡玉已经把手里的枪拆卸完,桌面上零零碎碎散布着零件。   “零件工具箱呢?给我搬过来。”衡玉出声。   他身后众人对视几眼,两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小跑到一处角落,把装满零件的工具箱搬到桌子上。   衡玉在箱子里挑挑拣拣,大概过了十分钟他才把自己要的东西挑拣完毕,然后他就着刚刚的枪支零件重新拼装。   三十秒,一柄枪完成。   手指一勾一转,枪掉头朝着二十米外的窗户射击。   “砰”地一声,窗户破碎,在这安静的郊外发出一道清脆刺耳的声音。   “威力大了不少,有人要换枪吗?”衡玉扭头去看他身后众人。   一个身材有些矮小的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凑到衡玉面前谄媚笑道:“老大,我我我。您这手段我心服口服,日后您让我用这枪打哪我就打哪。”   乖乖,这个横空出世的zero到底是什么人物啊,连这种管制军火都能重新拼装,而且威力还变大了!   要知道这柄手枪,他们前一个老大也是运气好黑吃黑弄回来的。   跟着这么个人混,可不得混出个名堂来。   衡玉把墙递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样最好。”又重新低下头去拆枪。   再次拆了两把枪,衡玉没有继续下去。   他把改造好的这另外两把枪给了昨日表现不错的两个手下,拍了拍手上的灰,离开这里回公寓了。   这一次目送着衡玉离开,他那帮手下看向他的眼神,畏惧里终于多了几分敬重。   时间如流水,很快就过了两月有余。   这一天早上,萧笙起来后发现衡玉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面前摊放着早餐。   “你不睡一觉吗?”萧笙挠了挠头,在衡玉旁边坐下。   “先把报纸看完吧。”衡玉已经看到了最后一份,过了两分钟他把手上的报纸一合,扭头看向萧笙,眼里带着些歉意,“今天可以麻烦你晚些回公寓吗,有一位客人要来寻我。”   萧笙已经知道衡玉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了,虽然暗地里经常擦汗,但看衡玉总是一派平静胸有成竹的模样,萧笙也还稳得住。   这时候听到衡玉说有客人要上门,他也没多想,顺口问道:“那今晚我回来要给你带晚餐吗?”   这段时间衡玉的作息都有些不规律,萧笙每天从外面回来都会买两份晚餐。   “不用了。”   萧笙点头,站起身准备出门。他在门口换鞋,手搭在了门把手,正要开门出去,突然身子一僵。   萧笙扭头看衡玉,声音有些颤巍巍道:“难道今天来家里的是……道上的人?”   他可是猜出来了,衡玉做的事,绝对和道上有关系!   “什么道上。”衡玉笑了两声,这才正色说道,“我们国人。”   一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国人。   这个世界的剧情是在半个月前才被衡玉接收到。   留学生张葛,在一次和白人同学的争执推搡中一头撞到了门上,等他醒来之后,身体里就换了个同名同姓的灵魂。   张葛在前世是个很普通的大学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来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就像个误入这个动荡时代的普通过客,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所知的一切找一个人全盘托出。   他几经辗转终于回国,那个时候国家已经推翻封建帝制,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历史上的大名人,随波逐流多年,方才有机会写了一封信寄给一位他所敬仰的名人。   信上写了很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那位名人一一印证,彻底相信了信上所言。他试图力挽狂澜,在事情发生之前站出来阻止。   没过几个月,张葛就从报纸上得知了那位名人的死讯——在原来的历史中,那位名人原本是可以好好活到新的纪元。   从这件事之后,张葛隐隐约约明白一个道理——试图逆着时代大势的人,都会被时代大势所裹挟而往。在共和民国里称帝是,在注定割据的时候站出来平息野心也是。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照着历史重演。这样的折磨简直让张葛发疯。   建国之后,张葛成了科幻小说作家,他写出的小说脑洞让人大感惊讶,仿佛这些事情他曾经亲眼所见亲手触碰一样。当记者媒体采访他时,张葛却面对着镜头泣不成声,几度失言。   ……   接收到剧情之后,衡玉就以自己的手段寻到了张葛,并且亲自联系上了他。   写信交流了半个多月,衡玉在最新一封信上提到,他知道张葛是来自未来,他想要从张葛身上知道未来的一些走向。   这会非常有利于他做事情。因为他身处国外,很多事情都很难插手,他能做的,就是择定一些人资助他们,让国内的路能走得更稳一些。   有一些血该流,山河动荡至此,要想力挽,总要有人不吝鲜血性命。   但有一些不该流的血还是少流为好。   张葛收到信的最初,惊疑又惶恐,但在深思之后,他心底也是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怎么懂得他来自后世,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大学生,既没有卓越的天赋振兴工商业,也不会改进武器,更没有那种力挽狂澜的能力与相应的野心手段……   他的所有对未来的记忆,反而成为了他的枷锁。   未来的动荡与黑暗他都知晓,他明明身处其中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痛苦缭绕在他心上,让张葛觉得压抑到喘不上气。   下午,一辆车子开到衡玉公寓底下。   张葛这具身体是个勤工俭学赶赴美国留学的留学生,身上没有多少钱,但为了来见衡玉他还是咬牙喊了辆车。   走下车,张葛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在颤抖。   还真是……丢人。   他勉强抬起头左右环视一圈,就见对面马路上有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瘦削,长得极高,气质很温和,一副亚洲人的长相。   张葛迟疑片刻,缓缓迈步上前,走到衡玉面前,“天王盖地虎?”   衡玉眉梢微扬,这还真是……足够现代的认亲方式。   然而在他告诉张葛的事情里,可没说自己是来自现代的,所以衡玉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张葛?”   张葛一听,连忙伸手回握,“你好,你就是明初兄吗?”   前段时间衡玉正式取了字,原本韩费光要为他取一个字,但衡玉表示林父去世前已经为他取过,这才作罢。   他用的字,自然还是自己熟悉的“明初”二字。   “是我,我们先到屋里吧。”衡玉抿唇轻笑起来。   他这身打扮很现代,张葛刚刚看到他倚在路灯柱子时,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这位年轻人的打扮也太超前了吧,而且怎么能这么帅气,气质和颜值足以碾压现代不少流量小生 。   反正看清衡玉的脸后,张葛对他的抵触和怀疑消了不少。   这真是个该死的看脸的世界。张葛暗暗唾弃自己。 第289章 启明时代   作者有话要说:  在正文开始前说明一下,这个世界剪辫子提前了,说明它进步更快些   而且为了不被屏蔽,时间线已经被我改得面目全非,发生的历史大事件也只是参考,大家别对比现在的史实   衡玉示意张葛在沙发上坐下, 他走进厨房泡了两杯咖啡端出来。   见张葛还有些束手束脚的模样, 衡玉把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先喝咖啡吧。”   “多谢。”张葛手脚已经不抖了, 但心还在剧烈跳着, 他端起咖啡暖手, 喝了一口, 感觉整个人回过神不少,“我……”   “我们先随便聊聊吧。”衡玉见他还是紧张,也不急于一时, 温声说道。   “好。”张葛咽了咽口水, 悄悄抬眼打量衡玉。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和他差不多大,气质温和内敛,微微垂下眼喝咖啡,让人有些看不透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 未来的名人根本没有谁的名字叫林衡玉,但这个人却知道他来自未来, 还写信找上了他……在他最惶恐不安急需一根救命稻草的时候, 这个人突然出现,张葛几乎没有多少怀疑就选择相信这个人。   说白了,他只是现代一个普普通通、遇到的最大打击就是高考没考好的大学生罢了, 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混乱动荡的时代, 身上没有金手指,又一穷二白。   他根本成为不了英雄!   但他也有自己的责任感,所以他想要寻找一位英雄告知未来。   这个年轻人, 会是合适的人吗?   “你以后还打算继续上学吗?”衡玉出声问道,原著里张葛在挣扎许久之后,还是选择退学了。   张葛欲哭无泪望着衡玉,“我在未来是个学习古汉语的文科生,结果我这具身体学的是物理?!明明我也有原身的记忆,我怎么没遗传到他的物理天赋呢。”   想想一个月后的期末考,张葛觉得自己的心那叫一个拔凉拔凉的。   衡玉听着张葛这十分现代化的用词,轻笑起来。   “我可以帮你转去文科专业学历史,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退学留在我身边帮我,我需要一个足够信任的人为我做些事情。”   张葛脸上有犹豫之色浮现,衡玉也不催促他,“你可以慢慢想,想通了再给我答复。”   “行。”张葛也痛快,心下对衡玉的好感再次上升一个高度。   穿到这个时代,最幸运的事就是遇上林明初了呜呜呜呜,果然长得好的人心地都好。   衡玉估摸着张葛这时候差不多放松下来了,就正式开启了话题,“我想知道推翻帝制的大概过程。”   张葛轻轻吐了口气,他好歹是个文科生,虽然大学荒废了,但这些东西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1906年,孙子安先生掀起革命推翻帝制……”   在张葛起伏不定的声音中,一幅未来六年的画面在衡玉面前缓缓展开。   “但束缚在国人身上的三座大山还没有垮,这场伟大革命的胜利果实被窃取……”   把自己记忆中的事情大致复述出来,因为自己刚好身处于这个时代,张葛多了几分亲历者的沉痛,“革命从来不能只革思想,时局动荡这么久,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若是孙先生他能早早意识到这件事情多好。”   正确的路当然是靠摸索出来的,但若是能少走一些弯路,就能免去很多牺牲了。   衡玉把倒满白开水的杯子往张葛方向推了推,没对他的话提出什么看法。等张葛低头喝了两口水后,衡玉拿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把你所知道的历史名人的名字写出来。区分一下好坏,若是记得他们有什么特殊事件或者特征也一并写下来。”   张葛一怔,“你不需要知道后面的历史吗?”   “国内的暂时不太需要了。只要接下来几年的历史被改写,后续的历史参考价值就小了些,反而是提前知道一些名人更有价值。”   或是拉拢或是监视,相比起听那些未必再有用的国内历史,衡玉此时更想知道未来的历史名人。   当然,有关国际的历史,等后面衡玉还会好好与张葛聊的。   张葛眼睛亮了起来,卧槽卧槽,这也太帅了!这么帅又霸气的话果然不是他这等凡人有底气说出来的。   他老老实实接过本子和钢笔,就要动笔写起来,衡玉抬手挡住他的动作,“天色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吧,这段时间你挑着有空的时候写好就成。”   一听衡玉这话,张葛才扭头去看外面的天色,果然天色有些暗了,他们居然坐在这里聊了好几个小时。   两个人走下楼,衡玉开车带张葛去一家味道不错的西餐厅吃饭,然后才开车送他回大学。   “明初兄。”坐在车上,张葛突然喊了声衡玉的名字。   “怎么了?”   “如果我退学,你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张葛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扭头去看衡玉。   衡玉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看你的胆量了,若是你胆子够大,可以帮我处理一些地下势力的秘密文件,若是你胆子不大,那就帮我做些翻译工作和联络他人的工作。”   地下势力?   张葛咽了咽口水,是他想的那个吗。   “那……那我去申请退学吧,然后帮你做些翻译工作,不过我口才不好,联络他人这个……”   “练一练就好。”衡玉这才扭头看他一眼,“慢慢就练出来了。”   张葛真的好想拽着衡玉的手大哭一顿,卧槽帅就算了,有才华有能力就算了,为什么还这么温柔体贴!   “你空闲的时候可以写小说。你从现代过来,看了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写些科幻小说不在话下吧。”衡玉抿唇笑了笑,又给张葛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对待他所认可的人,他素来耐心得很。   张葛眼前一亮,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他在现代时就经常在杂志投稿,文笔还是有些的,眼界也比这个时代的人高出不少,写科幻小说是条挺不错的路子。   处理完张葛的事情,衡玉车子掉头,直接往靠近城郊的一处贫民区开去。   夜色越来越浓,枪声在暗夜里响得非常突兀,衡玉把玩着手枪,静静站在巷子口。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巷子里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一个人如同死狗一般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拽出来,脸上布满血水。   “威尔逊,时隔三个月我们又见面了。”衡玉微微俯下身子,唇畔泛着几分笑意。   血水糊了威尔逊的眼睛,他勉强睁开眼睛多看了几眼,才把衡玉认了出来,“你……”   “给你交了三个月保护费,我的忍耐已经到尽头了。找我收保护费,我乐意交你也敢收,我可不希望被一个笨蛋压在头上。”   威尔逊中了好几枪,鲜血流淌让他整个人感觉手脚冰凉,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嘶哑而低微:“你吞了我的势力,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衡玉没说话,只是冷冷看着威尔逊气绝而亡。要什么上面的人放过他,上面那些人挡了他的路,迟早都要一一踹开。   处理掉威尔逊并且吞并完他的人手和地盘后,衡玉手里的地盘不说,他手底下的人已经超过五百,这在地下势力里已经算是很有规模了,而这一切才花了他半年的功夫。   在各方势力的注意下,衡玉暂时没什么大的举动,老老实实巩固势力,与各方势力相安无事起来。   在这件事情上忙了几天,衡玉亲自携了一份礼物上门去拜访中国驻美国公使蔡谢。   “孙子安,陈国平,方雨豪……你想让我帮你寻到这几个人?”蔡谢看着名单上的这几个名字,眉梢微扬,有些惊讶。   纸上这几个人里,就属孙子安和方雨豪的信息最详细,他们现在在哪个国家待着,组建了哪个政党,现在大概多少岁,写得还算清楚。   剩下的人,陈国平也还行,那个叫宋绍的最过分……就只给了一个名字,还不是那种很特殊的名字,寻找这个人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这的确有些难为人了,衡玉解释道:“孙子安和方雨豪现在在日本组建革命政党,他们应该比较容易寻到。陈国平等人蔡兄帮我稍稍留意,若是有他们的名声传出来就通知我。”   蔡夫人在旁边坐陪,她盯了两眼名单,突然扭头去看蔡谢,“这个叫方雨豪的,之前日本的来信中是不是曾经提到他的名字?”   蔡谢一怔,他刚刚被纸上的内容弄得有些无语,没有去细想过这些人的身份,此时被蔡夫人一提醒,蔡谢顿时有了些印象。   总之,联系了不少中间人,耗费快五个月,衡玉终于和方雨豪通上信,随后他还借着方雨豪认识了孙子安、陈国平等人。   这时候,已经是1902年的春天了。 第290章 启明时代   日本。   “孙先生, 林先生又来信了。”   方雨豪快步走到孙子安和陈国平面前, 把手里握着的信往孙子安面前一递。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别墅,这栋别墅也是孙子安所创建的政党同兴会平日开会的地方。   今天没有会议, 因此只有政党中领头的这三人在。   方雨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 气质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与自信;孙子安和陈国平则年纪相仿, 都有四十岁出头, 但孙子安气质温和有礼,陈国平身材高大魁梧,两人气质截然不同。   眼镜原本被孙子安握在手里, 听到方雨豪这话孙子安精神一震, 忙把眼镜戴上,接过信封撕开。   这年头一封信漂洋过海不容易,所以衡玉的来信写得极长。他和孙子安等人已经寄过三封信,又有蔡谢、韩费光的作保, 很轻易就取得了方雨豪等人的信任。   这一封信,孙子安看了足足有一刻钟。方雨豪和陈国平从他脸上瞧不出端倪, 互相对视一眼, 方雨豪先开口道:“孙先生,林先生在信中说了什么?”   前段时间孙子安给衡玉回了一封信,信上详细介绍了他们的革命政党, 并且提出几点困惑之处。   方雨豪在收到衡玉的来信后如此激动, 就是因为他想知道衡玉会回什么,能提出什么建议。   这位林衡玉先生的格局眼光,可是把他们三个人都震到了的。   孙子安随手把信递给他身旁的方雨豪, 轻叹,“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等方雨豪、陈国平各自看完后,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坦白来说,这封回信有一半内容衡玉是交给张葛来写的。   张葛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由孙子安他们领导的这一场革命具有不彻底性,革命政党还软弱,手里没握着枪,等有枪的人一威胁革命果实就被窃取了……   他详细写了一通,信纸里通篇写满了“如果”两个字,假设了一堆可能发生的事情。   偏偏他假设的这些事情在孙子安等人看来,还真有可能发生在同兴会身上。   张葛信上所说可谓是振聋发聩,当头一棒砸在孙子安等人头上——他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太脱离国内实际了,以至于张葛提到的一些内容他们并未深想过。   而信纸后半部分是衡玉写的。张葛提出了问题,衡玉则按照他所说给出了几点解决方法。   总结来说就是——我这边给钱,给粮,给枪。而你们收拾收拾,该回国去发展政党组建军队了,执政怎么能脱离国情脱离民众呢。   衡玉在美国待了足足有两年。这两年里他最大的收获不是咬下了多少地下势力,而是成功打通了一条自美国到华夏的走私路子。   有了这条走私路子,很多违禁品全都能被送回华夏,送到孙子安等人手里。   “这位林先生……”半晌,方雨豪苦笑道,“当真大气。”   这给钱、给粮、给枪的魄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孙子安摆手轻笑,“若是有机会定然要与林先生见上一面,还有这位张先生,他把我们看得太透了。”   “我倒是希望能把这两位拉进我们的政党里,若是有他们加入,我们政党就添了两名猛将啊。”陈国平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叹道。   “有机会可以一试。”孙子安点头。   “那我们……”方雨豪迟疑道。   他和陈国平的目光都落到孙子安身上,孙子安沉吟片刻,突然把搭在沙发边的西装外套拿起来,站起来道:“走吧,去与其他人讨论讨论,也许回国的时间该提前了。”   回国之后,组建军队、拉拢民心、舆论制胜等事情都顺理成章下来。   孙子安他们闹出的动静很大,但孙子安他们只在租界内行动,清政府早已分崩离析,在租界内的势力完全形同虚设,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兴会发展起来。   就如衡玉所说,孙子安他们安心发展,缺枪他可以从美国走私回大批军火,缺枪他可以一口气送上几箱黄金,缺粮……   这几年国内没什么天灾,有钱就能有粮了。   在孙子安等人在国内站稳脚跟后,借着张葛的先知,衡玉在信中告知了孙子安一件事——霖城刘浩淼,可取。   霖城刘浩淼是清政府官员,他的手里握着一整个兵工厂。时机不成熟时武器要从国外偷偷摸摸运回去,但时机成熟了,还是用自己的兵工厂研发武器更爽。   两个月后,衡玉收到孙子安的来信——已取。   作为贺礼,衡玉送给孙子安好几张兵工图纸。   孙子安收到衡玉的贺礼已经是一个月后,他看完那几张图纸完全坐不住了,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原地绕了几个圈,提高声音对门口的守卫道:“去把方先生请过来。”   半个小时后,方雨豪出现在孙子安的办公室里,他看完那几张图纸,脸上猛地出现振奋之色,“太好了,先生,兵工厂的事情就交给我来负责吧,此事当为重中之重。”   孙子安目光沉沉望向方雨豪,“雨豪,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在暗地里经营兵工厂,一年之后,我要用手里的这支军队推翻帝制。”   时机已经成熟,实力已经妥当,是时候把皇帝拉下来,把封建帝制废掉,为建立一个民主共和的国家而奋斗了。   明面上这家兵工厂还是清政府的,但暗地里刘浩淼早已倒戈,兵工厂依照衡玉所给图纸如火如荼生产新式武器时,美国那里,衡玉正坐在张葛、萧笙对面翻看情报。   几年时间过去,衡玉身上的气质一如既往温和疏离,时间在他身上和静止没什么区别。   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么一个年轻人手里居然握着一个州的地下势力。   “我最近有些懈怠了。国内都要开始行动了,我距离成为地下教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   张葛和萧笙齐擦汗,地下教父什么的听起来虽然牛掰,但你不要说得这么轻松好不好。   尤其是张葛,得说这年头不愧混乱,搁他那时代,混混都是没啥前途的。在这里倒好,听着还挺高大上。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萧笙调整好心态,出声问衡玉。   “给人送钱。”   张葛和萧笙面面相觑。   美国这些年正是处于经济发展的黄金时代,在地下势力发展的同时,衡玉还在疯狂敛财。   打仗发展军队那都是要花费巨额资金的,如果不是有疯狂敛财的途径,衡玉哪敢承诺孙子安等人要钱有钱。   然而衡玉这段时间砸出去的钱,几乎是他账户的一半了,这让帮忙记账的张葛肉疼不已。   “你到底在给谁送钱,州议员他们拿了你那么多钱还不够吗?”   衡玉正在无聊划着火柴,“这个州的议员搞定了,其他州的议员还没搞定。”   张葛瞬间懂了,衡玉这是在为扩展自己的势力铺路呢。然而这投进去的钱太多了点,张葛叫道:“这根本就是无底洞吧。”   “不,已经够了。”衡玉把火柴吹灭,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抬头望着那正在徐徐落下的夕阳,“只送钱不是我的作风,我的钱拿得可是很烫手的。”   一箱金子附赠一个能要他们命的把柄。   助他一臂之力,不仅有钱,还能有命。不顺从他,没钱没命。   这么简单的选择题,应该不会有人选错吧。   张葛眼前一亮,但跟在衡玉身边这几年,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了,“你这会把他们得罪的吧,会不会有人想要你死?”   衡玉偏头看了张葛一眼,无辜道:“地下教父会怕别人刺杀吗?”   张葛:“……”   总有一种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的感觉怎么办。   还有这家伙对地下教父的执念也太深了吧。   当天,衡玉把张葛和萧笙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则领着自己的手下前往隔壁州。   暗夜,某处别墅灯火明亮。七个人围着沙发坐着,他们身后各自站着三四个持枪的西装壮汉。   客厅里烟雾缭绕,衡玉身边的中年人给他递了一根烟过来,衡玉伸手挡住,“我不抽烟。”   坐在衡玉对面的老人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哈哈哈哈哈zero倒是有原则,若不是亲眼所见,老夫也不能相信这么个年轻人能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啊。”   衡玉勾唇笑了笑,没回话。   “夜深了,我们该聊聊地盘划分了,是该划出一个道来。”还是刚刚那个老人说道,“不如先自我介绍一下,zero远道而来,怕是还不知道我们几位的身份。”   衡玉低头看了眼怀表,“还差五分钟到凌晨,我们再等等吧。”   老人蹙起眉来,“等什么?”   衡玉轻笑,正要回话,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别墅内几人互相对视,戒备打量的目光都投到衡玉身上。   不少人都悄悄摸到了腰间的枪支上。   修长的食指点了点唇,衡玉提高声音道:“进来吧。”   别墅隔音效果很好,但不知为何,在衡玉说完话后,别墅大门应声开启,一个明显是亚洲长相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按照您的吩咐都办好了。”   刚刚给衡玉递烟的中年人最先沉不住气,“zero,也许你该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解释吗?”衡玉轻声重复,猛地站起来,抬腿把他身边的一个黑衣壮汉踢倒。   随着他的动作,室内一时大乱,站在老人他们身后的黑衣壮汉中,有不少人出手偷袭制服身边的同伴,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脑袋上也都别着枪。   与此同时,门口涌入十几个黑衣人,把场面彻底控制住。   “zero,你要做什么!”老人大吼道,“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你……”刚说了一句,老人猛地反应过来,“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自然是都杀了。   这些人狂妄小觑他,只带了十几个人就敢往他的别墅闯。不拿下来,多说不过去啊。   如果没有十足把握,他怎么会轻易踏入别人的地盘。   衡玉懒得与对方废话,“州里六大势力的当家都在这了是吧,我问一下,青门是谁的地盘?”   被制服的几人下意识把目光聚集在老者身上,衡玉一个眼神递过去,举枪对着老者的人快速开了一枪。   枪声之后,衡玉目光落在地板那一抹血花上,淡淡道:“现在,青门是我的了。”   “捷森帮是谁的地盘?”   没人回话。   衡玉抬手。   五声枪响之后……   “现在,整个州的地下势力都是我的了。” 第292章 启明时代(完)   衡玉大肆发展自己手中势力之时, 国内的形势已然千变万化。   经过足足一年的筹备, 1904年9月,革命爆发, 并在短短时日内席卷各地。   孙子安等人掌握民心与舆论, 军队又足够精锐, 再加上衡玉极为给力的经济支持, 不过一个半月,在华夏史上足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封建帝制成为过眼云烟。   然后,政府组建, 共和民国筹备成立。   十一月初, 在美国的衡玉收到方雨豪的书信。   信上方雨毫激动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他也猜到衡玉等人会好奇前因后果,所以在信中还详细地为衡玉介绍了一番革命经过。   在信的最后,方雨豪代表新政府邀请衡玉、张葛、萧笙三人回国一同参加一大, 见证共和国成立。   “我也是能见证历史的人啊。”张葛用力挥了挥拳头。   他所知道的历史,共和民国是在1906年方才成立, 成立之后隐患重重。如今的共和民国却是提前了整整一年成立, 很多隐患都不存在。   历史,真的在改变。   而他能亲身经历这场革命,见证华夏复兴崛起之路, 当真让人觉得……无上光荣!   萧笙对于回国这件事也非常感兴趣。这三四年里, 他从整理报纸到逐渐接触很多机密,说实话,他为这场革命也做了很多事情。   如今, 付出得到了回报,被邀请作为代表参加一大,不得不说方雨豪这个提议太合他心意了。   衡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我们回去吧。”   “你刚拿下那么多势力,不留在美国镇场子可以吗?”萧笙倒是有些担心。   这一年里衡玉扩张太快了,从一个州的势力到四个州的势力,还都是美国工商业十分发达的几个州,要把这些势力吞并消化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更危险的是,他一个华夏人掌握着美国如此庞大的地下势力,已经引起了美国当局的警惕。   好在衡玉在美国政府里朋友多,有靠自己结交的,也有靠利益维系的,美国当局这才没做出什么事情。   “无妨,我这几年还是培养了不少心腹的。而且人心思变,用这个来考验考验他们也不错。”   既然衡玉有把握,张葛和萧笙就放下了心,他们对衡玉早已经到了盲目信任盲目无脑吹的地步。   十一月底,衡玉、张葛、萧笙、韩费光一家人,还有不少华夏名人同乘一艘轮船,从美国启航回华夏。   轮船破浪远航,衡玉懒懒倚靠在甲板上,吹着海风。   萧笙端了两杯红酒过来,衡玉伸手接过一杯,顺手理了理被吹得翻飞的头发。   “四年前我踏上前往美国的轮船,住在最破旧的房间里。今天从美国回去,穿得西装革履,住在轮船最好的房间里……”萧笙摇头,有些唏嘘。   这四年他早就做好了艰苦求学的准备,谁知道当时无意中付出的几分善意,却让他得到了那么大的回报。   “感觉怎么样?”   萧笙咧嘴笑起来,“很爽!此去西洋,深知中国自强之计,舍此别无他求。当年立下的志向,我也算是超额完成了。”   两人在这边随意聊着天,另一边,一个穿着有些旧的西装的男人站在甲板边,一脸惊讶地看着萧笙和衡玉,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衡玉察觉到这股视线,偏头看了一眼,没认出对方来。萧笙顺着衡玉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对方的五官轮廓时觉得有些眼熟。   一个成年人的气质可以变化,着装可以变化,但五官轮廓早已定型,萧笙慢慢从从记忆深处回想起对方的身份来。   “那是江维。”看衡玉没什么印象,萧笙补充道,“当年来美国,他和我们住在一间房间,没想到今天回国居然又碰上了。”   江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衡玉没放在心上,萧笙也只是感慨一番人生的际遇外,随后两人就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   只有江维,他在登船的时候就看到衡玉和萧笙了,那时候衡玉和萧笙正在和政府高官聊着天,上船后直接提着行李去了轮船上最好的房间,所以江维一直不敢认。   他现在站在这里,越看越觉得衡玉、萧笙眼熟,想要上前问个清楚,但看了看自己的落魄着装和对方的衣着,最后只好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怎么了?”同住在一起的一个朋友问道。   江维摇了摇头没说话,他已经不打算去问衡玉和萧笙两人的身份了。   四年的时间,双方的际遇早已天差地别,而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了。   遇到江维不过是段插曲,轮船在江上漂泊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十二月底抵达南京。   衡玉一行人受到了方雨豪的热烈欢迎,他握着衡玉的手解释道:“孙先生正在筹备一大,抽不出身迎接你们,这才让我前来,不过孙先生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接风宴。”   “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我早就想见明初兄了。与明初兄通信多年,直到今天方才得偿所愿。”   衡玉弯唇轻笑,与方雨豪边走边聊。两人本就是多年信友,又同为革命同志,还都是八面玲珑之人,根本不用担心会出现冷场的情况。   随后,衡玉拜托方雨豪派车把韩费光一家人送回酒店,他和张葛、萧笙三人则随着方雨豪等人前去参加接风宴。   接风宴还没开始,不过早已聚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同兴会高层,革命的中流砥柱,衡玉等人与他们相谈甚欢,一直到晚宴快开始孙子安才匆匆赶过来参加这场接风宴。   衡玉刚回国,孙子安只是和他絮絮平常话,第二天一早衡玉休息好,孙子安这才派人过来请他,与他讨论一大筹备事宜以及政府成立的相关问题。   十二月三十日,一大顺利召开。衡玉作为海外重要代表出席会议,张葛、萧笙两人也都有一席之地。   一大持续召开三日,这三天里,华夏几百位知名的政客、社会名流聚在一起。   一九零五年一月一日晚上十点,一切结束,共和国正式宣布成立,随后借着报纸、广播、电台,这个消息飞快在全国各地流传开。   随后举国欢庆。   忙完这件事,衡玉回了平城去见林母,陪了林母半个月,这才赶回南京,与张葛、萧笙等人赶回美国。   三人抵达美国,衡玉一下轮船就被一辆车接走,明显有要紧事要处理。   张葛、萧笙彼此对视一眼,就上了车回别墅。   等他们回到别墅,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心腹背叛衡玉,趁着衡玉不在借机吞并势力称霸一方,而美国当局也牵涉其中,隐约透着想要制衡衡玉的意思。   然而这些事张葛他们是知道了,却没办法插手其中,只能安静等着衡玉的消息。   半个月后,守在别墅外的保镖把大门打开,衡玉从容走进别墅内。   “事情都处理好了吗?”萧笙正在看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平静问道。   “处理好了。”衡玉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借机清理了不少蛀虫。”   随后五年,国内局势再度变化,但孙子安掌控着军队,掌握着最先进的武器,试图割据的军阀全都被他压得死死的。   国际形势同样风云突变,但有了张葛开挂,一切都还好。   而衡玉在这五年里疯狂敛财,并且结交大批势力,还投资了好几位看好的政客,最后选定一位支持他竞选总统之位。   投资最后有了回报,那位政客顺利当选,在衡玉的推动下,美国废除《排华法案》,并且与华夏建交,同意把以前清政府签订的不少不平等条约取消。   做完这一切,衡玉对张葛、萧笙道:“我们该回国了。”   “回去看看吗?”张葛以为衡玉是打算回去逗留一两个月然后又回来。   “不,我打算把美国的势力彻底交给霍青徽,我回国定居。”   霍青徽是他培养的心腹,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他身边,也算是培养出来了。   张葛和萧笙惊道:“为什么?”   美国的势力是衡玉近十年的心血,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有了隐退的想法。   “自从握住四个州的势力后,美国当局一直严防死守不再让我扩张。不需要开辟,只是守成,这种事情交给霍青徽就够了,我打算换一份更有挑战性的事情去做。”   张葛和萧笙面面相觑。   三个月后,一切交接结束,衡玉带着张葛、萧笙还有不少心腹登船回国,直接抵达南京。   这一次是孙子安和孙夫人一道迎接他,接风宴之后,孙子安宣布衡玉接任已经退休的原外交部长,成为外交部新任外交部长。   这一道认命让不少人惊讶,但在打听一番衡玉的底细后,众人都知道了这是一位怎样的狠角色,所以衡玉接掌外交部的过程十分顺理成章。   这几年来,华夏快速发展,但租界问题依旧是心腹之患,还有之前签订过不少不平等条约,这些都在制衡着华夏的进一步发展。   五年后,在衡玉的坚持下,华夏与其他国家政府达成协议派兵参加一战,最后作为胜利国出席会议。   会议上,他据理力争、态度坚决,顺利将租界问题解决,港澳的回国日期也提上了日程。   会议的谈判消息传回国内后,举国欢腾。   番外:   1970年,国际著名科幻小说家张葛新作发表。   粉丝奔走呼告,等不少人赶到书店后,才发现张葛的新作不是一本科幻小说,而是一本回忆录。   主人公还是华夏近现代史上最伟大的外交官林衡玉。   二十年前,彼时已经凭借着科幻小说闻名海内外的张葛对衡玉说道:“等什么时候我有把握了,我一定要为你写一本回忆录。”   “你现在还没有把握吗?”已经从外交部辞任,待在南京悠闲度日的衡玉出声问道。   张葛摇头,衡玉这一生,无论是在美国开辟地下势力,还是为国家初建奔走,亦或是作为外交官的经历,都极富传奇色彩。他不想贸贸然动笔。   张葛和衡玉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衡玉派人给他送了整整一个箱子的资料,全都是和他过去经历有关的资料。   有了这些资料,张葛的筹备进度加快了一些,但这本回忆录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年,一直到1970年才正式面世。   回忆录分为三部分,取的是衡玉一生中最为传奇的三件大事——执掌美国地下势力、为国家初建奔走、出任外交部长。   而他最为人所熟知的,只有在外交上的传奇事迹,张葛要做的就是把他在世人面前的空白补齐,让世人真真正正了解这位挚友。   张葛的回忆录一出,顿时震惊国内,政坛中的政客几乎人手一本。   很快,国外不少出版社与他联系,以最快速度把这本书翻译成其他语言,远销其他国家。   “我写这本书,是为了让后世人能记住这位风流人物。”   “他骨子里流淌着古代士人的风骨,兼而有现代人的包容开放、创新无畏。为人谦和,温文尔雅,堪称华夏在国际行走的一张名片。”   回忆录最后,张葛在书中如此写道。 第292章 画中仙   “前辈, 前辈。”   低低的声音打断了衡玉的沉思, 她从庭院角落走出来,懒懒看着站在一幅画前的年轻男子。   画前的男子看着只有十五六岁, 长相清秀。此时他紧紧盯着画卷, 神色间略有激动与局促。   而他手中的画极为诡异, 明明是画在画卷上, 但当旁人一眼望过去时,竟觉得自己像是身陷于一个莫名的空间。   画卷上画有一座精美的小院落,院落虽小, 但该有的布局都有, 庭院处曲水流觞,凉亭处坐着一位女子,正是衡玉。   “何事?”   衡玉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新的世界,而这一次, 她直接成为了一幅画中人。更为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世界她曾经来过。   沧澜大陆, 归一宗, 剑宗,太白学宫……这些名字足以把曾经埋葬在漫长岁月中的记忆唤醒。   以前某一世里,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只不过那时候这个世界正处于末法时代。而现在的时间线已经是末法时代一万年后, 曾经的故人全都不在了,或是飞升到上界,或是已经坐化。   柯笙挠了挠头, 俊美英气的脸上难得有几分不安,“前辈,那日你教给我的剑诀我已经练熟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练得怎么样?”   柯笙有些局促又有些期待地望着画上的女子。   他手中的画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画上所画乃是母亲年轻时的住所,在缠绵病榻时母亲经常把这幅画拿出来缅怀过往。在母亲病逝后,这幅画自然就到了柯笙手里。   一个月前,柯笙不小心把这幅画卷掉到火盆里,他当时惨叫一声连忙把画卷拿起来扑灭火,谁知火扑灭后画卷却完好无损,画中的院子里更是莫名出现了一位绝色女子。   彼此交流一番,柯笙没问出什么,反倒是被衡玉套完了所有话。   柯笙误以为她是什么大能遭劫寄身于画卷中,对待她极为小心翼翼。   过了几日,柯笙兴冲冲跑回家,激动地喊道:“太好了,归一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还有三个月就要开始了。”   喊完之后,柯笙神色又立刻黯淡下来。归一宗乃正道八大宗之首,历经数万载岁月依旧傲然于神道之畔,就连招收外门弟子要求都极高。   他乃三灵根,悟性一般,十五岁才到了练气期三层,这般资质进入归一宗在可与不可之间。   柯笙还没黯然多久,寄身于画卷中的衡玉倒是难得出声,“你想要入归一宗?”   当年在这个世界时,她是归一宗的化神期祖师,曾庇护归一宗上千载岁月,直到后来她想要踏入仙界一观,这才没有压制修为,踏碎虚空离去。   柯笙听到衡玉说话,悄悄抬眼去看她,在看到衡玉那张脸时耳尖微微发红,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归一宗乃正道八大宗之首,闻道峰问心剑法更是名震天下,如果我有幸拜入闻道峰,就有底气去我母亲的家族为她讨一个公道了。”   衡玉神色微讶,上下打量他几眼。   做错了事情导致衡玉成为画中人的系统龟缩了许久,这时也忍不住冒出头了,【零,我记得你当年就是拜入闻道峰吧,真巧】   “你打算成为剑修吗?以你的资质,进入归一宗都有些困难,更何况是拜入收徒严格的闻道峰。”衡玉没有理会系统,依旧问道。   她待在画中实在无聊,此时听到柯笙的话,难得起了些兴趣。   柯笙咬牙,“不知道,我想试一试,如果什么都不试就这样直接放弃,我以后怎么能去为父母讨回公道。”   衡玉没说话,画卷中明明没有风,她落在肩上的长发却轻轻飘荡起来。   突然,一道神念猛地落在柯笙身上,柯笙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见眼前浮现一道亮光,亮光之后,是一部剑诀。   随后,剑诀自行在他识海中演化,柯笙感受着这股波动,知晓这部剑诀居然能巩固道基就更为惊喜了。   一刻钟后,柯笙悠悠转醒,冲着衡玉恭敬行了一礼。   衡玉摆了摆手,问道:“你画画如何?”   柯笙一怔,迟疑道:“幼时随母亲学过一些。”   “那先给我画个秋千吧。”   柯笙越发迟疑,“前辈,我画技不佳,怕把画毁了……”不过柯笙十分上道,“前辈,自今日起我会好好练习画技,以后前辈缺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画给你。”   这还差不多,衡玉点头,满意柯笙的态度。   “还有一事,我在画中无聊,若是城中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记得与我说一说。”   等柯笙走了之后,衡玉走回房间。   院子精美,但房间不曾被仔细画过,里面只有最简单的床和软榻,还有一个书桌,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单调得令人发指。衡玉躺在软榻上,让系统从它的数据库里调出小说,而她就借此打发时间。   等柯笙练好剑,衡玉为他指点一番不足,就让他照着这条路继续练下去了。   过了几天,出门买菜回来的柯笙告知衡玉一个消息——柳城城主之子柳凌,被剑宗核心弟子雁书上门退婚。   上任柳城城主,也就是柳凌的爷爷与雁书的爷爷曾经是生死之交,柳凌自幼天资聪颖乃难得的雷灵根,而雁书是单一火灵根。   两家本着亲上加亲的念头互许为儿女亲家。谁知在柳凌十二岁即将被归一宗一位峰主破格收为亲传弟子时,他的修为一夜之间全部消散,雷灵根更是探测不到了。   在那之后,原本要上门收徒的归一宗峰主没有了动静,雁家那边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也变得有些模糊。   一直拖到今日,已经迈入筑基初期境界的雁书终于坐不住了,在家族长辈与剑宗一位师兄的陪同下前往柳城,想要与柳家商议退婚之事。   说是商议,但在这种情况下,以势压人的感觉更浓。   如今两方人还在柳家大宅中僵持着,退婚的消息已经传得整个柳城俱知了。   这个套路……不需要接收什么剧情,衡玉也能猜到剧情的发展。   “带我出门去看看。”衡玉说道。   “啊?”柯笙一怔,这还是前辈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衡玉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么经典的画面可不能错过了。”   柯笙对衡玉的要求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觉得衡玉终日只能待在画中太无聊了,于是上前小心将画取下来,准备抱着画往外跑。   衡玉:“……你寻个镜子来。”   “啊?噢噢噢。”柯笙尴尬地挠了挠头,跑去把一面打磨极为光滑的小铜镜取来。画卷中光芒一闪,柯笙再低头时,铜镜里隐约显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柯笙有些好奇,“前辈,你也能附身在铜镜里吗?”这更坚定了柯笙认为衡玉是某位大能的想法。   “能,只不过铜镜太小了。”   柯笙用力握了握拳头,深深看了铜镜一眼,若他以后有机会登临绝顶,肯定要为前辈重塑肉身,让她再现风华,而不是被囚困于画卷的一方之地。   下了决心后,柯笙没再耽搁,一路从自己的住处跑去柳府。   此时柳府外有不少看热闹的人。   “啧啧,真是造孽啊,当年柳凌天纵之资,谁不羡慕雁家结了门好亲事。”   “就是忘恩负义嘛,柳城主与雁家那位老家主可是生死之交啊,老家主死了之后就人情单薄啦。”   “话不能这么说,雁家那位姑娘已经是筑基期,不管是雁家还是剑宗,肯定都希望她能与一位强大的修士结为道侣。”   柯笙跑到人群外,刚听了一耳朵别人的吐槽,就见一位身材瘦削挺拔的年轻人大步迈出府门,冷眼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姿色出众的女子,掷地有声道:“今日之辱,我柳凌与柳家记下了。”   “他日若有机会,必登临剑宗,还今日之辱。”   铜镜中,衡玉眉眼微扬,目光落在虚空处。   虚空处,柳凌身后,有冲天气运一瞬间亮起。 第293章 画中仙   柯笙握着铜镜回到柳城靠近城郊的边缘地带, 他住的地方就是在这附近。   柯家是柳城三大势力之一, 家族聚集地在一处极好的地方,柯笙住的地方严格来说已经是柯家边缘, 他虽是嫡支, 但不知为何在族中的地位和那些没有修为的旁支差不多。   柯笙快步推开门, 他刚进门, 手中铜镜光影一闪,画中浮现女子身影。   “前辈,柳凌有什么问题吗?”柯笙凑到衡玉面前。相处了一个多月, 柯笙大概也摸清了这位前辈的性情, 虽然性情有些难以揣摩,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很好说话,喜怒由心。   “你和他熟吗?”   柯笙摇头。一个自幼光环加身, 后来就算灵根莫名消失,修为不在, 柳凌也是城主之孙, 和他这个小透明根本没什么交集。   “他身上是有些问题,但你保持平常心态与他相处就好。”衡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么告诫。   柯笙天赋平平, 适合走的修行路是稳扎稳打, 而气运之子的崛起之路注定是踏着无数天才的血与泪逆伐而上。   两人若是投缘,自然可以交好一番,说不定柯笙能蹭一蹭柳凌的气运;但若是不投缘, 这样不近不远就挺好。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柯笙很信服衡玉的判断,点了点头就不说什么了。   他把画卷挂好,握起床边的木剑,打算继续去练剑。今天为了带前辈去凑热闹,他耽搁了不少修炼的时间。   衡玉突然出声道:“等等,你帮我画个摇椅,然后把这幅画卷拿去院中晒晒太阳,我可借此采集一番日之气。”   刻意学了一个多月,别的不说,柯笙画个摇椅还是可以的。   暖洋洋的太阳底下,台阶上小心摆着一幅画卷,画卷中的人躺在摇椅里,晃着摇椅晒着太阳,靠着软枕昏昏欲睡。   【……说好的采集日之气?】   “又没有实体,吸收来有什么用。”衡玉回了一句,换了个姿势,昏昏睡过去。而柯笙站在她旁边练着剑诀。   哼,它就知道,果然又是在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骗小孩子。   衡玉传授给柯笙的剑诀主要作用是打磨根基,既可以让柯笙养成挥剑的下意识习惯,又能让他的灵根变得更加纯净。   三灵根、四灵根、五灵根这类灵根资质不出众,主要是因为灵根中蕴含不少杂质,影响了灵气纳体的速度。若是柯笙能日日坚持练习这套剑诀,那么这套剑诀会引动天地灵气,潜移默化为他打磨根基,等打磨完毕,柯笙的资质至少可以上升一个台阶。   当然,这些好处衡玉没有详细告诉过柯笙,若是对方不悟,没有毅力,她又何必要为个陌生人费心费力。   不过至少从目前来看,柯笙表现得还不错。   资质不够,勤奋来凑,亘古不变的道理。   柯笙在柯家就是个小透明,既没有人看重关心他,也没有人会特意上门嘲讽他。与气运之子柳凌那里的处境正好相反。   练气期修为虽然低微,但若是配合一些一二品灵草来辅佐修行也会有奇效。距离归一宗收徒大典开始还有三个月时间,柯笙希望自己能在这三个月里提升到练气四层,这段时间一大清早他就会背着药筐上山去采药。   今天运气不错,自己居然采到了一株二品灵草,柯笙把二品灵草扔进药筐里,拎着药锄晃悠了几圈,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时间差不多就下山回去了。   到了山脚,路过一处湖泊时柯笙突然停下脚步。   湖边有一个黑衣瘦削的年轻男子站着,目光沉沉望着湖心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前段时间正巧看过对方的热闹,柯笙不至于认不出柳凌来。他多打量了柳凌几眼,发愣的柳凌注意到他的动静,抬眼看了柯笙一眼。   柯笙和善地笑了笑,移开视线离开了。   第二天柯笙采药结束回家时又遇到了柳凌,两人这回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第三天再遇到柳凌时,柯笙发现柳凌身上有些狼狈,脸上有一道伤口,不过脸上的神情颇为惬意与欢喜。   柯笙想起衡玉的评价,不由凝神去看了眼柳凌的修为——竟然是练气三层。   他微微一怔。   倒是柳凌,这一回主动和柯笙打了个招呼,“早,你今天采药花的时间好像比平日多了些。”   柯笙恢复了从容,“之前常去的那个地方没什么草药了,我换了个新的地方采摘草药,今天花了不少时间探路。”   柳凌点头,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柯笙。”   “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柳凌冲他笑了笑。   坦白来说,柯笙从小到大都是个小透明,资质不上不下,性格沉闷,这还是第一次有别人主动和他搭讪。柳凌看他有些局促,温声道:“你每天上山采摘草药,是不是打算参加归一宗的收徒大典。”   柯笙点头,大概懂了柳凌的心思,“听说你恢复了资质,恭喜……额,我不是想要探究什么,只是你如果想要上山采摘草药,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小路,那些地方生长的灵草会更多些,不过再深的地方有灵兽,我没有进去过。”   “那就麻烦了。”柳凌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他如今资质刚恢复,爷爷那边说了会为他提供灵药,但族中其他堂兄堂姐也需要灵药来冲击更高层次的修为,爷爷给他提供的灵药达不到他的需求,柳凌手上又没灵石去购买,只好自己上山采药了。   他身上有些秘密,不方便暴露在人前,没想到柯笙这么善解人意。   柯笙停下来,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地方都告诉了柳凌,然后就离开了。   回到家里,柯笙没有第一时间放下药筐去练剑,而是坐在了台阶上,望着庭院中不知什么时候长得茂盛的杂草发呆。   “你在想什么?”身后有声音响起。   柯笙扭头,目光落在画卷那道身影上,“前辈,我的资质是不是很差,明明日夜苦练,还是一直没能进入练气四层。”   “怎么,你是碰到了柳凌?”这是被气运之子刺激到了?   额,柯笙没想到衡玉会猜出来,他讪讪一笑,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到画中的前辈以一种轻而缓,令人分外信服的语气道:“天才有天才的活法,普通资质的人有普通的活法。我见过夭折的天才,也见过踏岁月长生的普通资质的人,与其自艾自怨,你又想成为哪种人呢。”   “柳凌是强,但更强的人也有。万载岁月以前,归一宗叶祖师未满五十岁便踏入化神后期,以一己之力踏平天途,这样的人又是何等令人神往。”   未满五十岁便得长生大道,柯笙只知道归一宗豪杰辈出,却不知道昔日曾有这般传奇。   他心思一阵摇曳,最后缓缓沉下来,“前辈,是我想岔了。能得前辈教我,我的气运已是超过世间诸多人。”   【若是有一天柯笙知道你就是归一宗的叶衡玉祖师,他会不会觉得形象破灭啊】瞧这自夸的熟练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衡玉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本祖师通天彻地,气质卓绝,渊渟岳峙,世人神往而不能,怎么可能形象破灭。”   系统:……   衡玉应了系统一句,转而对柯笙道:“你的根基打磨得很好,今天可以借助药力突破到练气四层了。”   一道神念打入柯笙脑海中,是一张药方。里面讲述的是如何用一二品灵药熬煮成特殊药物用来泡澡,以激发身体的潜能。   夜晚,衡玉躺在软榻上看书,突然听到柯笙激动的嚎叫声。   突然就进入练气四层,这让柯笙十分激动。一晚上基本没睡,后半夜迷迷糊糊躺了一会儿就到时间去采药了。   得到药方后,柯笙对采药这件事充满了热情,因为这个药方适用于练气期,能一直用到他练气巅峰。而且这药方所需的灵药都是一二品灵药,对他这个穷人来说太友好了。   刚出了城,柯笙就碰到了柳凌,两人同路随意聊了一会儿,也没交浅言深,到了山脚下就分道扬镳了。   两个月后,柯笙再次借着灵药的药性从练气四层升到了练气五层。而归一宗收徒大典的日子也近了。   在柯笙突破练气五层后,衡玉又教给了柯笙一则心法,这则心法运转之后,可以让柯笙的修为在筑基期、练气期看来只有练气四层。   一大清早,柯笙小心把画卷卷好,背着个小包裹、抱着个画卷就出门了。   等他到城门口时,城门处已经聚集了上百个同样要去参加归一宗收徒大典的人。   “在场的诸位都是要去参加归一宗收徒大典的人,行程你们应该都了解了,我们要先从柳城前往晋城,借助那里的大型传送阵直接到达十万大山,到了十万大山后会有归一宗的人把你们安置好。收徒大典结束后,所有没通过考核的人归一宗会有人通过传送阵将你们送回晋城……”柳凌的爷爷柳城主亲自露面,对着下方那些年轻人说道。   为了收徒方便,归一宗、剑宗、太白学宫三大宗都在一些大型城池设置了传送阵,每到收徒大典开启,这三宗都会耗费海量灵石开启传送阵。   这也就是三大宗财大气粗,如兽宗、飘渺宗等宗门没有专门的传送阵,需要使用时只好借助三大宗的传送阵,将目的地修改一番即可。   柯笙站在人群外面,他没什么熟识的朋友,便没有凑到里面。正巧,柳凌也是一般,两人恰好对视上,柳凌主动走过来与柯笙打招呼。   两个多月不见,柳凌已经是练气六层了。他之前修为莫名丧失,又被压制了三年,所谓厚积薄发就是这个道理。不过明面上他也只展示了练气四层的修为   人都到齐后,柯笙等人坐上了马车,这马车是用有部分灵兽血脉的天马来拉车。   晋城明显比柳城更为繁华,走在街道上的修真者也更多,虽然大多数都是练气期修为,但也能看出晋城的底蕴了。   传送阵设置在城中一处可容纳上万人的广场上,柯笙等人到得已经算晚了,此时广场那里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不下一千人。   “这也太热闹了吧。”有人感慨。   “你也不想想是哪一宗门收徒,归一宗可是正道魁首,况且在八大宗里,不少宗门收徒都有限制,比如剑宗只收剑修,兽宗要考验弟子对灵兽的亲和度……归一宗则是海纳百川,相比之下肯定人多了。”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   最后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一同发出叹息。   “开始了。”突然有人喊道。   人群骚动起来。   广场中央,有三位筑基期修士御剑凌空,身上的衣袍以白色为底,蓝色镶边,是归一宗内门弟子服饰。为首的男子容貌俊秀儒雅,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出头,显然在归一宗内门地位不低。   “诸位,每个城池的来人为一组进入传送阵,在此过程中不得喧哗,不得起争执,若是不遵守规则,无论你的资质如何,都会被取消选拔资格。”被灵力加持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底下所有人心生肃穆。   柳凌仰头望着那风姿出众的筑基期修士,眼里划过一丝神采,虽是仰视,但神色平和,并不敬畏,因为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达到这般境界,甚至于是远超过对方。   柯笙同样仰头,他目光尊敬,心头却没有艳羡。   为首的筑基期修士见时辰已到,随手挥出手中的令牌。底下十位归一宗外门弟子马上行动起来,把手中的中品灵石镶嵌进传送阵的凹槽中,镶嵌了数百颗,最后镶嵌上一颗上品灵石,黯淡沉寂的传送阵顿时发出微微亮光。   然后,一瞬照亮天际,比热辣的太阳光线还要刺目。   “诸位,进阵。”   一批批人踏上传送阵,终于轮到了柯笙一批人。   他闭上眼,怀中抱着画卷,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瞬间横跨了无尽时空,下一刻,他刚把眼睁开,就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浩瀚青山,陡峭险峻,有渺渺雾气缭绕在柯笙等人周围,仰头望天连那灼灼烈日亦不得见。十万大山诡异莫测,危机四伏,却因为归一宗矗立于十万大山之中开山立派,而变为沧澜大陆极富盛名的一处净土圣地。   柯笙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脸上都难掩错愕,即使是淡然的柳凌也差不多。柯笙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应该也是一样的表情。   突然,怀中画卷微微发烫。   柯笙低下头去看,却觉得身边好像有些异样。他扭头去看,一位笼罩在云雾看不清容颜的绝色丽人站在他身侧,明明周身气质温雅平静,但她身侧好像有星海沉浮,有岁月更迭,有无尽剑芒割裂空间。   “窃天地灵气,踏岁月长生……时隔万载,竟然又回来了……”   好像是在回应她的话语一般,归一宗后山剑冢禁地,无数在史册中留下名字的灵剑一瞬间冲天而起,发出凌厉剑芒,向着东南方向俯下它们的剑身。   这一幕,因为众人修为低微并没有感受到,唯独柯笙借了衡玉的光,隐约能窥见那万丈刺目剑芒。   而那些长剑,此时对着东南方向,好像在叩首它们的君王一般。   归一宗内有许多道凌厉的威压升起,剑冢异象惊到了不少人。而站在柯笙旁边的身影缓缓黯淡下去,剑冢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柯笙悄悄抬眼看附近的人,发现他们的神色依旧是惊喜中夹杂着几分紧张,好像没有看到异样。   他连忙咽了咽口水,把心放回到原处,跟着归一宗的内门弟子走去休息,等候弟子选拔正式开始。 第294章 画中仙   咚。   随着一声如同擂响战鼓的声音, 一道道灵气涟漪在天地间扩散开来。   不少守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归一宗筑基期弟子御剑而起, 踏空站着。   虚空突然波动起来,有一道身影从虚空中浮现, 只是隐约看不清容颜。随后, 那道身影发出沉闷有力的声音, 在天地间回响, “归一宗十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典正式开始。”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有一层光幕出现在众人面前,将远处的归一宗彻底裹住, 使其隐没在浩浩雾气之中, 越发神秘莫测。以柯笙等人的修为,已经看不清在光幕之中的归一宗。   虚空中的身影在说完一句话后就消失了,之前领着柯笙等人通过传送阵的掌门亲传弟子简季御剑上前,抬手掷出一块令牌。   令牌触碰到光幕便停滞不前, 上下摇动,随后光幕之处浮现出一道门户。   那道门户随着令牌的剧烈颤抖而逐渐清晰, 彻底定格, 令牌倒飞回到简季手里,被他小心收回乾坤袋中。   “两日为限,入此门便开始考核。此次弟子选拔共有三道考核, 一为练心, 二为问志,三为考核资质。三项考核同样重要,最后会以三项考核的综合来选拔弟子, 更以此区分内门、外门弟子。   还请诸位量力而行,若是出现意外,会有通道浮现让诸位退出。但要记住,若是有人中途退出,便意味着失去了机会。”   万年来,归一宗收徒的形式发生了不少变化,但本质并没有变化,考核的还是心性、心志以及最为关键的资质。   “诸位,请上路。”简季一抬手,示意众人上路,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潇洒。   不少人早就急不可耐,像是怕晚一步就会错过什么机会一样,一哄而上。即使是那些大家族、皇朝来人,也都按捺不住上前了。   很奇怪的是,那道门远远看去并不大,但当临近时,却发现它几乎屹立于天地之间,高耸入云,有种夺尽天地造化之风采。   柯笙也没等到最后,而是随着大流走进去。他路过柳凌身边时,见他抱着一把剑闭目养神,没打算马上出发,不由问道:“柳兄,你还不进去吗?”   柳凌睁眼,轻笑道:“不急,你先进去吧。”   柯笙想了想他身上的单一火灵根,便没有多问,从容越过柳凌往那道门户走过去。   等他走近那道门户,一股磅礴带着沧桑的凉意扑面而来,恍惚之间,好像有万载岁月在他眼前拂过。   那万载岁月,有无尽荣光,有金戈厮杀,最后那些画面全都凝结为“归一宗”三字,发着灿灿金光,令人心生膜拜之意。   手中的画卷变得冰凉,让发愣的柯笙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一步踏入门户后面的世界。   满是黑暗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响起。柯笙睁着眼四处观望,却看不到任何的景色。   突然,他的前方冒出一点点亮光,毫无思绪的柯笙顺着那一点亮光走过去,眼前逐渐放亮,一道不算陌生的场景在他眼前亮起。   “家族是在为难人,你何必执着呢?”一个气质柔和容貌秀美的女子靠在床边,握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的手。   柯笙瞧清男人和女人的模样后,不由大声喊道:“爹,娘!”他身形一动,想要触碰床上的男人,手却化成一道光影穿过去。   “这是……幻境吗?是了,我在经历归一宗的弟子考核,练心练心,如今是在练心吗?”柯笙自言自语,原本激动的心缓缓放沉。   他没有再像刚刚那样情绪激动地冲过去,只是把眷恋的目光落在爹娘身上,想要把他们的容貌深深记在脑海里。   男人咳了咳,用手抵唇,竟咳出些血来。他虚弱笑道:“你对家族充满感情,我自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带着你回家族去。”   画面一闪,再出现时,是一个气质出尘的老者御剑踏在空中,一掌向他父亲打来,直接废掉他父亲的丹田。   即使知道是幻觉,柯笙还是忍不住大喊一声,猛地扑了过去。   画面再闪,男人病重,却没有好的灵丹救他的性命。而他的所作所为也给柯家带来了祸患,以至于原本是嫡系的柯笙一家人被安置在极边缘的地方住下。   “你恨吗?”冥冥之中,有声音这般问道。   柯笙双目发红,眼睁睁看着父亲临终一幕在他面前上演,那些被岁月所掩埋的真相在他面前血淋淋揭开。他沉默片刻,在那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后,柯笙出声道:“这就是真相吗?”   “这不是真相,它只是片段。”   “我会先去了解所有,再考虑恨不恨,而不是轻易被些片段所懵逼了双眼。母亲总是让我不要冒失做事,这其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事情。”   柯笙沉声说道。   在他话音落下后,幻境破开,黑暗撕裂,第一关过。   归一宗试炼台那里有不少内门和外门弟子在围观弟子选拔,无数光团挤在一起,直到有人过了第一关,才会有人的光团从第一关飞出,进入第二关所在的范围。   此时,第二关所在的范围里,不过只有十来个光团。   “咦,这个人第一关过得好快。”有人惊道,那个飞去第二关的光团正是柯笙所在的光团。   这一边,柯笙已经进入第二关。   他的身后一片虚无,没有来处,眼前只有一面泛着潋滟的水镜。   “是要把手放在水镜上吗?”柯笙迟疑道。他上前几步,把手贴在水镜上,水镜却没出现任何变化。   柯笙疑惑之际,一道悠远而沧桑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故人的元神烙印。”   柯笙一惊,连忙转过身去看,却什么都捕捉不到。   “年轻人,你见不到我,我只问你,你身上为何会有故人的痕迹?她明明……已在万载岁月之前超脱而去,在这天地觅不见踪迹才是。难道仙界寻不到她踪迹是因为她意外滞留在了沧澜大陆?”那道恍若自远古踏着岁月而来的声音不断感慨,明显对那位故人有很深的感情,才会出现这般的情绪波动。   “前辈……?”柯笙试探道。同时,他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画卷,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道声音所提及的故人,就是画卷中的仙人。   画卷微微亮起光芒,衡玉的身影在柯笙身边浮现,她一抬手,浩瀚元神力涌动,将这片天地的天机屏蔽掉。   “剑灵,万载岁月未见,今日故人相见,你可欢喜?”   在衡玉的身影出现后,一道身姿挺拔、恍若长剑一般锐利无双的身影踏着虚空,从远处缓缓走到近前,最后停在衡玉面前。   “你……这股元神波动的确是你无疑,你怎会出现在这里?闻子沐、傅修竹他们都曾经通过祭坛传讯回归一宗,说他们在仙界不曾寻到你的踪迹……”   “万载已过……你竟然,竟然又出现了!”说到最后,剑灵不由激动起来。   即使已看过浮世繁华,历经岁月变迁,度过最黑暗的年代,依旧会为故人突然重逢而欢喜。   衡玉笑了笑,她觉得这一切应该和时空管理局有关系。她布的后手,肯定已经生效了,甚至那个人已经将时空管理局取而代之了也不一定。   “我如今寄居在这个孩子的画里。”   柯笙从头到尾张大嘴巴,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他以为自己捡到了个大能,可这个大能大得好像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   飞升仙界,那不是化神后期才能做到的事情吗?难道……难道前辈是化神后期修士?!   “这么失态?”衡玉含笑瞥了他一眼。   柯笙连忙把嘴合上。   “啊!”他猛地惨叫一声,又把嘴张开了,他刚刚一激动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剑灵指尖微抬,画卷从柯笙怀中飞起展开。他探查一番,奇道:“这不过是张普通的画卷,为何你能寄居在这上面。罢了,这个问题且先不探究,你既然回来,我会通知他们为你寻觅灵药圣丹重铸仙躯。”   柯笙悄悄瞥了衡玉一眼,为她欢喜之余又有些难受,前辈陪了他一段时间,现在要离开了吗?   是了,前辈是化神后期大能,更是归一宗老祖,怎么可能一直寄居在这幅画中呢。   谁想衡玉却出声拒绝了,她摇头道:“我暂时不打算露面,你也莫要把我出现的消息透露出去。我就先待在这个孩子的画中,也算是全了我与他的一段缘法。”   “为何?”剑灵与柯笙都出声问道。   归一宗试炼台上。   人群之中,有人心绪波动,“她的神魂越来越强了,果然,这样的狠角色无论在哪里都能活得有滋有味。”   “通过系统的波动追踪了她几个世界,好不容易和她身处一个世界。相隔万年,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她,难道要我在这里修炼几千年飞升仙界?”   在下属面前素来沉稳的人也不由抖了抖身体,被自己心中所想吓到了。 第295章 画中仙   第二关过得风平浪静, 衡玉重新回到画卷中。   柯笙往虚无处迈出一步, 眼前一暗,再度亮起来时他已经来到一条漫长的山路。   山路好似望不到尽头, 从平地一路绵延到云雾尽头, 柯笙小心抱着画卷, 提了提身后的包裹, 大步攀登坎坷的山路。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明明始终在路上,却不曾临近过山路分毫。疲惫一点点漫上心头, 在疲惫时对时间的感觉就变得迟缓起来。   柯笙觉得自己在这条路上好像走了一天, 半月,一月,甚至有一年之久,但距离终点依旧遥远。   “奇怪, 我明明一直在路上,为什么始终待在山脚。”柯笙疑惑, 终于停下来思考。   “这条路是什么路, 它好像是修行之路,难道说暗示了我的修为就永远停在山脚,无论怎么努力都始终停留在山脚吗?”   他迷茫了。   但不过一瞬, 柯笙眼神再度变得清澈起来, “不对,这还是幻觉。我包裹里只有两天的干粮,如今还剩下半天干粮, 说明时间最多过去一天半。”   “再说了,谁断定了三灵根就没办法攀登到长生大道。”   他还记得前辈曾经提过,资质天赐非有大气运者不能更改,但一个修士能走多远却绝不是靠资质来决定的。资质好的人可以保证练气期、筑基期走得平稳,但从结丹期及往后,所考验的就是一个人的心性与悟性了。   非有大毅力者不可望长生。   柯笙再度上路,这一次他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像是走了数十米之远,花了一个时辰柯笙就到了尽头,登临山巅。   山巅之畔,狂风肆虐,唯有一棵歪歪斜斜生长的苍松攀着一块巨石生长。那块巨石上铭刻着“测灵”二字。   柯笙上前,将手放在巨石上。巨石发亮,三道光束冲起。   “三灵根资质。”测灵石上缓缓浮现出这一道字迹。   巨石就在悬崖边立着,柯笙知道三道测试关卡已过,他微微松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却猛地踩空,整个人将要坠入无边悬崖之中。   柯笙瞳孔一缩,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以他刚刚的站位,后退一步是绝不可能踏到悬崖边上的。   所以这是——幻觉!   身侧狂风肆虐,身体失衡悬空,柯笙却在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   当他冷静下来那一刻,眼前猛地一黑。等眼前再次亮起来时,柯笙发现他已经站在了一处平台上,身边站了好几百人。   平台广阔,在四周有巨大的石柱冲天而起,平添无尽威严。   柯笙听到他身边有人说道:“这就是归一宗的试炼台吗?太好了,终于过关了。”   过关了!   柯笙忍不住咧嘴无声笑一笑,瞥一眼周围,发现大家都在克制着自己的狂喜,想要表现得沉稳一些。他也连忙低下头,用一只手狂揉了揉自己的脸,勉强把脸上的喜意压下去。   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始终在无意识翘起。   站在这的都是年轻人,历练很少,有些人实在沉不住气,欢喜之下便拉着身边的人絮絮叨叨。   “这位兄弟,你那三关遇到的考核是什么?”   柯笙听到有人问这个问题,连忙侧耳去听。他也想知道自己经历的考验和别人经历的考验到底有何区别。   把两个人的对话都听完,柯笙点点头,发现最大的区别在第三关。然后他了解到,他通关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如今弟子选拔大典已经快要结束了。   终于,在枯站了两个时辰后,一声巨大的声响在归一宗上空回响。   “弟子选拔大典正式结束。”一道苍老的声音加持着灵力,在这片天地间扩散。   柯笙身边站着的人只有上千个,他有些吃惊,十万人参加选拔,最后只留下上千人,就算昨天通关的弟子已经被领走,人数也不会多到哪去。   等这道声音的波动完全散去,才有十八个内门弟子腾空而起。掌门弟子简希最先上前,抬手掷出一块令牌,令牌发出十几道光束落在一些弟子头上,“诸位出列,你们是我齐玉峰外门弟子。”   不少人都朝那十几个人投去羡慕的目光。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大多都要先在外门修炼,直到晋级为筑基期才能加入各主峰。但各主峰也需要一些外门弟子去做些杂事,所以一些条件合适的外门弟子也能提前加入主峰。   测灵石有灵,会根据每个弟子的天赋来为他们选择第三道关卡的形式,而第三道关卡的形式则决定了他们是否能提前加入主峰,又会加入哪个主峰。   十几人出列,在简希身后站好。随后,有一个脚踩竹剑的年轻男子上前,掷出令牌,令牌同样发出十几道光束,有一道光束落到柯笙身上。   年轻男子语气冰冷,但他容貌出色,引得下方不少女子眼中潋滟。   “闻道峰外门弟子出列。”   柯笙一愣,不敢耽搁连忙出列,但边走着脸上边升起灿烂的笑容。   他知道以自己的资质肯定是进外门,但没想到能直接进入闻道峰的外门。这样就很方便了,只要他将来能晋升筑基期,就能直接成为闻道峰内门弟子。   等所有人分配完毕,闻道宗的筑基期弟子抬手一招,一个竹船从他手中落下,一点点放大,直到有容纳几十人大小才停下。   “上来,我带你们回闻道峰。”   柯笙等人不敢耽搁,纷纷爬上去。   飞行法器被催动,柯笙站在船边,俯瞰着归一宗各处的景致,眼中流露出惊叹之色,“这就是归一宗吗?”   “那是什么花?”柯笙望着下方那灼灼盛放的花,不由奇道,同时手握着船沿,身子往外多倾了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狂风吹着他的脸,离开船体范围,风力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吓得柯笙连忙往回缩。   “是木棉花。”柯笙旁边站着的少女笑着回道。   柯笙抬眼望去,发现少女容貌娇俏,脸上笑意盈盈。他耳尖微红,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住的地方不曾见过盛放得如此热烈的花。”   “听闻木棉花是一位祖师最喜欢的花,因她的喜好,归一宗一度漫山遍野尽是木棉花。当木棉花盛放时,满山火红灼灼如烈焰。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每位祖师审美不同,这般盛景就再也没有见过了。”林妙妙解释道。   “噢噢噢。”柯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懂得真多。”   林妙秒笑了笑,没解释什么,只是和柯笙互相交换了名字。   两人刚说完名字,竹船一阵轻颤,然后缓缓往山脚平地停留。   柯笙等人走下船,林妙妙冲柯笙招手,“再见,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有机会?她不是外门弟子吗?柯笙微怔,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去多想什么。   随后他们这几十个外门弟子就去领取自己的身份玉牌和每月份例,寻到住的地方又领了自己的任务,这才算能休息下来。   柯笙躺在床上,这两天累得够呛。但刚躺下他又连忙爬起来,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把画卷挂起来。   衡玉正在院子里练字,柯笙恭恭敬敬站在画前,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保持什么样,不用这么拘谨。”衡玉笔尖微挑,写完一个字,这才缓声对柯笙道。   “噢噢。”柯笙点头,沉默半晌,没话找话道,“前辈,我今天听说归一宗的木棉花是为了一位老祖栽种的,你知道是谁吗?”   衡玉继续提笔,随口道:“我。”   “……”柯笙呆滞,半晌咳了咳,又重新找一个话题,“前辈,你为何让我和剑灵先不要把你的存在透露出去?难道你当年……有什么隐情吗?”   是的,他阴谋论了。   “有一个人要寻我。”   当年没什么隐情,从沧澜大陆渡劫之后没有飞升仙界,而是被系统带去了新的世界。   “敌人?”这是柯笙的第一反应。   “不是,是个有所求之人。”   当年她与人合作改革时空管理局,失败遭到清算后,在离去前将自己所有的人脉送给桓英,并且把时空管理局几位高层的把柄都留给桓英,相助他夺取时空管理局大权。   但她被放逐于这亿万时空洪流之中,担心桓英在夺得时空管理局大权之后会对她出手做些什么,便在离去前透露给桓英一个消息——她手里握有桓英的把柄和时空管理局的一个秘密,而这两样东西,她留给了一个人。   “如果你大权在握,令所有人都威胁不了你,想要取回这两样东西,就顺着时空轨迹来见我一面。”   如今她会重回这个世界,想来是有时空管理局的手笔。如果她所料不错,桓英也在这个世界,而且正在寻她。   所以她为何要急着现身?从来该着急的人就不是她。 第296章 画中仙   柯笙就这样在闻道峰安置下来。   归一宗的修行风气很温和。这可以说是正道修仙宗门的特点, 而身为正道魁首的归一宗更是把这种风气贯彻到了极点。   柯笙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试炼台听筑基期弟子讲解练气期的心得, 偶尔从他们那里学一些实用的小法术。日日勤练剑诀,巩固自己的剑招, 碰到衡玉兴起, 柯笙还能听到她在画中抚琴。   化神期修士所抚的琴音, 虽没有刻意做什么, 也能汇聚天地灵气,形成一个极佳的悟道场所。   这个时候,柯笙就会静静盘坐在旁边, 想着自己修行的问题。有时候实在想不通, 出声询问衡玉几句,衡玉兴起便点拨他。   此外,柯笙每月都会与同门的师兄约好一起去十万大山探险,采集草药用来泡澡, 激发自身的潜能。   沉淀下来,一心只有修炼, 在来到归一宗一年之后, 柯笙终于迈过了练气七层的门槛。   十六岁的练气七层,虽比不上那些惊才绝艳的天才,但相比起他的天赋, 这样的进展已经颇快了。   灵气在柯笙头上盘旋, 最后全部没入他的身体里。柯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外门弟子衣袍,走下床拿起锄头去清除药田的杂草。   这是他领到的外门任务。   “柯笙, 你是不是和柳师兄认识,听说他迈入筑基期了。啧啧,不愧是能被掌门看重并收为亲传弟子的人。”住在柯笙隔壁的人也正在清除药田的杂草,看到柯笙提着个锄头慢悠悠走着,提高声音和他八卦。   柯笙一怔,随后点头轻笑起来,“柳师兄乃变异雷灵根,根基打磨扎实,又有掌门的指点,一年迈入筑基期很正常。”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柯笙这才开始清除杂草。   修真界药田的杂草和凡俗不同,杂草都蕴含灵气,极难清除。要把它拔除掉,必须在动用锄头的时候调动自身灵力,等清除完大片杂草,可能自身灵力也要耗尽了。   虽然这看似是苦力活,但对练气期弟子来说也有不少好处。   把杂草拔除完,柯笙便回去打坐补充体内灵气,待感觉到体内灵气圆满后,柯笙又去用草药给自己泡澡,这才算清闲下来。   他站在画前,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待在院中,又多等了一会儿,衡玉还是没出现,柯笙只好出声问道:“前辈,你现在有空吗?”   那道艳丽无双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房门口,随后来到院中,在石凳上坐下,“何事?”   “前辈,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藏经阁翻看《大陆简史》,看到上面有一段记载。”柯笙有些忐忑道。   《大陆简史》,顾名思义,记载的是沧澜大陆的波澜历史,里面涉及的内容几乎是修行的方方面面,相当于修真者入门的百科全书。柯笙这段时间翻看到了有关那些万载岁月中的风流人物。   衡玉对柯笙接下来的话已经心中有数了。   果然,柯笙道:“万载岁月前,被称之为最黑暗动荡年代的末法时代里,我们归一宗曾经出现过一位力挽狂澜的祖师。在《大陆简史》中提到她最喜欢木棉花,归一宗曾为她于漫山遍野栽遍木棉花,我想问那位祖师是前辈吗?”   衡玉笑了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噢噢。”柯笙的确已经心中有数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就一起问吧。”衡玉看他那副纠结的模样,干脆自己开口了。   “前辈,不,祖师,我虽然资质不高,但如果我想要修行问心剑法,需要达到哪些条件,做哪些准备?”   问心剑法乃归一宗闻道峰最为顶尖的剑法,与剑宗三大立宗剑法并称,但对于修行者有着极高的要求,几代人中都不一定能有一个人修行问心剑法。   他认自己的资质不高,但对于那套威震天下的剑法,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他想试一试。   “问心剑法,自然是问心。你心中所惑都该问自己。”   问心……柯笙蹙眉,像是理解了,又好像距离答案还隔着一层面纱。   衡玉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东西若是悟了便是机缘,若是不悟也只能说一声机缘未到。   何必强求。   “过段时间我要外出一趟。”衡玉出声打断柯笙的走神,“你也过去吧,我现在不适合长久离开画卷中。”   柯笙一怔,挠挠头,“前辈,我们要去哪里?”   “去剑宗。”   她有一位故人要打破两界壁垒回沧澜大陆见她一面,这件事是剑灵告诉她的。既然故人归来,自然当见上一面。   她在很多个世界留下过足迹,还是第一次这般,时隔万载岁月,历经那么多事情之后,再度与曾经的故人相见。   半月后,归一宗掌门、闻道峰峰主带领门中天才弟子从归一宗赶往剑宗,去恭贺剑宗祖师宋宁从仙界回归沧澜大陆。   而柯笙作为飞船上唯一一位外门弟子,抱着个画卷,正茫然站在船边。   “柯笙?果然是你,你怎么也过来了。”说话的正是柯笙在刚入闻道峰时遇到的那个少女林妙妙,她是闻道峰张长老的亲传弟子。   衡玉的存在自然不能说,柯笙只好说道:“好像是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等林妙妙走后,柯笙这才缓了口气。他挑了船尾的空地盘腿坐下,小心将画卷放在身侧,原本要闭眼打坐,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热烈的交谈声。   柯笙抬眼,发现柳凌被好几位内门女弟子簇拥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走过来,眉眼飞扬,满是神采奕奕。   他轻笑了笑,闭上眼陷入打坐修炼。   一道身影在柯笙身边凝聚,长发被风吹拂起少数,却无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即使是归一宗掌门有元婴后期修为,也只是隐约心中一动,放出神识探查却查不出什么异常。   衡玉目光落在柳凌背后,看着他身上的气运。   比起当初所见到的,这一次的气运之柱虽然依旧冲天而上,但没有以前那般耀目浓厚了。   衡玉微微眯起眼,心中有些疑惑。   “系统,所谓的气运之子到底是什么存在呢?”   正在美滋滋看小说的系统被打扰,幽怨地冒出来,听完衡玉的问题后有些不解。   【气运之子不就是得天道宠爱,会遇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机缘吗?虽然有时候会遇到危险,但往往是有惊无险,注定逢凶化吉。那些能让普通人死上百次的危险最后都只会成就了气运之子】   “是啊,但气运之子的气运……会削减吗?天道所赋予的,其实也有可能会收回来的对吧。”衡玉的声音逐渐放轻,最后的话音消散在这片天地间。   她有点好奇柳凌最后的命运了。   是像她以前遇到的气运之子一样注定冲天而上,还是会中途出现什么变故呢?   衡玉正要把自己凝聚的身形消散,余光瞥见某一个人时目光突然微微顿住,随后眼中流露出恍然。   她看到的这个人,是掌门亲传弟子,柳凌的师兄——简季。 第297章 画中仙   十万大山之中, 归一宗超脱其上。   万级阶梯之上, 剑宗巍然而立。   归一宗与剑宗临近,又有元婴后期修士亲自主持飞船的阵法, 只花了不到三天, 浩瀚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便出现在柯笙等人眼前。   虽说是万级阶梯, 但万级只是虚指, 事实上很少有人数清过剑宗山门的阶梯到底有多少层。不同实力的人前来剑宗,所面对的阶梯数目是不同的。   归一宗的飞船刚临近万级阶梯,远处便有一阵灵力波动传开, 一道无形的光幕破开, 柯笙便见到了剑宗的全景。   剑宗的总体风格与剑修很像,粗粗看去威严高耸,但又有些花草点缀,淡化了那股锐利威严。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但当你看到这一幅景象时,你的心中便会升起一种感觉——这就是剑宗。   飞船在剑宗山门停下, 掌门、闻道峰峰主被剑宗的掌教迎走, 剩下的练气期、筑基期、结丹期弟子都被安置好住处,还有相应等级的内门弟子留下来为归一宗弟子介绍剑宗的景致,带他们参观剑宗。   归一宗乃正道魁首, 剑宗屈居第二, 两宗之间既有竞争又有交流沟通,剑宗弟子这一次是卯足了劲要让归一宗弟子大吃一惊。   “各位道友,我带你们前去试剑台一观。我宗的试剑台与归一宗的试炼台所起的作用差不多, 我们彼此应该互相交流印证一番。”   剑宗掌教弟子亲自在前面引路,他与简季是旧识,边走边问简季:“闻道峰这一代可有人能修习问心剑法,我们剑宗已是许多年不曾感受过问心剑法的威力了。”   简季神色平淡,话锋却分毫不让,“这还要看机缘,不过宋兄可不要忘了,我归一宗并非以问心剑法屹立万载岁月。”   剑宗掌教弟子勾唇笑了笑,眉眼微弯,“如今其他宗门的人还未到,我们两宗弟子恰能好好交流一番。”   柯笙默默站在人群边缘,虽然没有人排挤他,但他也没有往中间凑。他成为不了焦点,也不是那般喜欢受到瞩目的性子。   剑宗之人照顾练气期弟子,用飞行法器载着众人前往试剑台。   试剑台各处,身穿白色为底黑边勾边衣袍的剑宗弟子或是聚在一起讨论修炼心底,或是在一起切磋剑招……在试剑台东边还专门开辟了一处集市,供弟子们摆摊卖掉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论起热闹程度来,试剑台并不弱于归一宗的试炼台。   柯笙打算走的就是剑道这一条路,在看到试剑台的盛况后,他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诸位师弟师妹可自由行事,若是见猎心喜想要下场切磋一番也自便,不过莫要堕了我归一宗威名。”简季也明白众人的见猎心喜,转身对众人道。   柯笙随大流走了,他寻了一处练气期弟子围成一圈讨论的地方,加入他们。   有剑宗弟子抬头,看到他身上的归一宗服饰时多看了几眼,又低下头,并没有太在意。   说白了就是他们的修为太低,归一宗弟子要和剑宗弟子互相比试,也基本是筑基期、结丹期出手。   待在归一宗这一年里,柯笙翻看了不少典籍,更是有一位化神期修士偶尔点拨他,所以对于练气期柯笙能提出不少独到的见解,与众人聊得热烈。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柯笙回到住处,他刚要走进自己的院子,今早见过的剑宗掌教弟子突然上前拦住他,“可是柯师弟?”   柯笙奇道:“正是,不知这位师兄……”   剑宗掌教弟子肃着一张脸,抬手示意,“宋祖师有请。”   在路上衡玉已经告诉过柯笙为何要来剑宗一趟,所以对于这次召见他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想到自己被一位化神祖师召见,事到临头柯笙还是紧张起来,他微微吸了口气平复思绪,“请师兄稍等。”   进屋取了画卷之后,柯笙才跟着剑宗掌教弟子离开。   剑宗掌教弟子抬手,吹了口哨子,一头结丹期灵兽无畏狮子逐渐从天边飞出来,停在柯笙面前。   “师弟,请。”   两人上去,无畏狮子咆哮一声,脚踏虚空,往后山飞去。   简季正好从外面回到住处,他望着那逐渐消息在天际的无畏狮子,心中闪过一丝狐疑。   靠近后山,无畏狮子便落了下来。剑宗掌教弟子拍拍它的头,递了一枚灵丹过去。无畏狮子一口吞下,这才满意离开。   “师弟,这边……”请字还没说完,已经有一道身影闪现在柯笙两人面前。   一身黑色长裙,气质超凡脱俗,身上有灵气涌动遮去了宋宁的容貌,以柯笙的修为根本透不过那些灵气看清宋宁的长相。   “老祖,您怎么……”剑宗掌教弟子有些惊讶,没想到宋宁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宋宁摆摆手,目光落在柯笙手中的画卷上,“你先退下,这位小友随我进来。”   她一招手,柯笙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刚刚的地方,来到一处洞府里。洞府灵气浓郁,是一块天地间难见的宝地。特别是末法时代之后,灵气如此浓郁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有了。   “我以为你陨落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故人一面。只不过你现在的样子有点惨啊。”宋宁轻笑,抬手一招,浩瀚灵气凝聚在洞府里。   衡玉的身影浮现,借助宋宁凝聚的灵气暂时塑造了肉身。   她缓缓在宋宁对面盘坐而下,先是瞥了柯笙一眼,“你先出去,这个地方灵气浓郁,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   把柯笙打发出去,衡玉这才悠悠把目光转向宋宁。宋宁的身影有些虚浮,头上悬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等级、散发着丝丝混沌气的法器。   天道会有莫名法则阻碍修士从高层次世界回到低层次世界,想要从仙界回到沧澜大陆何其困难,这数万年来也就只有宋宁一个人罢了。   衡玉知道她为了下界一定做了很多准备,头上的法器应该是有阻拦天道探测的功能。   宋宁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一年前就得知了你的消息,但我与傅修竹他们足足准备了一年,耗费了不少混沌法器和布阵材料,才勉强把两界通道撑开一个口子,让我能回归下界待一个月。”   无论是宋宁还是傅修竹等人,都是她当年的知交好友。   两人都是洒脱性情,并没有对此多感慨什么,相视一笑衡玉便换了个话题,“仙界那里如何?”   “人灵地杰,有数不清的美人,美得我乐不思蜀,就算知道你出现了,也差点不想回来。”宋宁摸着下巴,啧啧感慨,仿佛想起了那美男盛行的仙界。   “是吗,只可惜某人有贼心没贼胆。”   宋宁撇嘴,神色终于凝重下来,“你当年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度过了雷劫,我们也都以为你飞升到了仙界,在仙界却始终寻不到你的踪迹。你如今不急着恢复肉身,是否当年没能飞升仙界真的是别有隐情。”   衡玉抿唇轻笑,在柯笙面前能糊弄过去,在宋宁面前就不好糊弄了。她只好摇头,“有些事不好透露,总之无需为我担忧,万载岁月前我能把天道算计死,试问这天下间谁能算计得了我?”   宋宁神情微缓,身体放松,“倒是自信。”   两人没再说话,宋宁取出自己珍藏许久的茶叶,衡玉亲自动手泡茶。   茶香弥漫,雾气氤氲,多年未见的生疏在雾气缭绕之际似乎也都完全消散了。   过去的事情故人不愿多说,那她便也不多做探究。终究能重逢,能再次一道饮茶,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第298章 画中仙   衡玉暂时在宋宁的洞府住下来, 画卷也留在了这里, 柯笙独自一人被无畏狮子送回住处。   宋宁用天眼隔着虚空去看柯笙,见他神色平静, 没有因为可能要丢掉一位化神后期修士的教导而出现沮丧之类的情绪, 点头评价道:“这是个好苗子, 心性极佳。”   过了几天, 陆续又有其他几大宗门赶来。剑宗的试剑台越来越热闹,各宗弟子凑在一起或是切磋或是交流,因为每个宗门的修行法门都有些许区别, 所以总归是各有所得。   而切磋的人多了, 各宗门惊才绝艳的人也就被凸显出来了,其中风头最盛的就是柳凌,这几日里他出手力压各宗筑基期天才。   “听说了吗?归一宗柳凌师兄竟然以筑基初期的修为击败了筑基后期。”   “柳凌师兄相貌俊秀,实力不凡, 不愧是归一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有某一宗门的女弟子眼中泛着光华,如此夸道。   “哟, 贱蹄子, 你这是看上柳师兄了?”   随着柳凌的名声越传越大,关于他的一些传闻也开始冒出来——曾经天纵奇才,中途夭折, 最后在被剑宗弟子雁书上门退亲后再次崛起, 更是一举名声大噪。   就算是修士,也少有不关注八卦的,更何况他们还未得证长生大道, 依旧是这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众生。   这件事便传扬开来。   “柯师弟,你又在试剑台待了一天吗?”这一天,柯笙刚回到住处,迎面就碰到了林妙妙。   柯笙轻笑,“与各宗弟子交流,让我颇有所得。”   林妙妙漫不经心地点头,与柯笙闲谈几句,这才把话题往自己想问的地方引。   她眼中神采涟漪,凑过来问柯笙,“你是不是和柳凌师兄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你知道他与剑宗那个雁书是什么关系吗?难道真如传闻那般,雁书上门退了婚?”   柯笙瞥见林妙妙眼中的神采,心中微涩。他不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但他对古灵精怪的林妙妙有些好感,便察觉出了林妙妙对柳凌的特殊。   柯笙微微调整脸上的表情,点头肯定了林妙妙的说法。   林妙妙撇嘴,“居然亲自上门退婚,如今柳师兄修为回来了,还比以前更耀眼,雁家怕是后悔莫及吧。”   柯笙对此事不愿多做评价,无奈笑笑,与林妙妙告辞。   剑宗,梧桐树林。   雁书挥舞着手中长剑,练习最基础的剑招,即使她已经踏入筑基期,依旧在巩固基础。   宋宁与衡玉一道坐在梧桐树上饮酒。两人的身影被茂盛的梧桐树遮挡,下方专注练剑的人并没察觉到她们两人的存在。   “雁师妹怎么躲在这梧桐树林里独自练剑,若我没有记错,以往你都是在试剑台上练剑的,这几日怎么转性了。”一道娇俏柔媚的女声从树林边缘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她显然用灵力加持了自己的声音。   雁书收剑,长剑没入剑鞘,“在试剑台上练剑不得清净,那我为何还要去那里练剑。”   她说的,是自己与柳凌的事情被传扬开。昔日的废柴如今只花了一年时间就迈入筑基期,变异雷灵根的资质也恢复了,前途注定光明无限。而亲自上门退婚的雁书也因为柳凌的强大,沦为不少人眼中的笑柄。   “以雁师妹的骄傲,也会觉得难堪吗?”来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雁书面前,容貌秀美。   “我为何会觉得难堪?”雁书扭头看她一眼,颇有些莫名其妙。   莫浅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要知道如今雁书可是沦为了剑宗不少弟子的笑谈。就算她是内门弟子,执法长老亲传弟子又如何。   “我会上门退婚,不是因为柳凌资质不在,修为全无,仅仅是因为这门婚事非我所愿。我所不愿的事情,家族也不能左右我的意志。即使当日柳凌资质依旧,是归一宗未来之星,这门婚事我也照退不误。”   雁书神色默然,平静道,不像是在解释,而是在阐述自己的心志。   唯独在看向怀中抱着的长剑时,冷淡的神色才多了几分温度。   她不后悔上门退婚之事,只有些遗憾当年的自己年少轻狂,没有用一种更平和的方式退婚。如今柳凌修为恢复,她不忧不喜,只当他是个陌生人,唯独有些懊恼因为自己的缘故牵连了师父。   当日执法长老很清楚雁书的坚决,所以他态度明确支持雁书退婚,雁家最后才同意此事。可如今因为这件事,执法长老被一些人觉得偏袒弟子,是非不分。   这些言论动摇了他执法长老的地位。   因为身为执法长老,正直自持,是非分明,是最基本的要求。   莫浅微愣,随后冷笑,她就是不喜欢雁书这副姿态,好似自己高高在上最爱剑道,其他人对剑道之心就不够纯粹一般。   “师妹说得极好。”莫浅微笑鼓掌,听在耳里却更像是讽刺。   雁书唇畔染上几分笑意,“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并未在向你解释。师姐,我的资质是不如柳凌,但你比我早入门,如今我已要迈入筑基中期,你在筑基初期停留太久了。”   她虽然不愿和莫浅计较什么,但也不是白白受气之人。   莫浅神色终于一变,冷冷与雁书对视片刻,恼怒离去。   雁书见碍事的人已经离开,又重新抽出长剑练起剑来,竟是分毫没有受到莫浅所说的话的影响。   躲在旁边看了不少戏的宋宁微微挑眉,她和衡玉可不像莫浅,觉得雁书在硬撑,都能听出来雁书话中的求剑道之心有多浓。   “这倒是个好苗子,只可惜了另一位,待在剑宗,对剑道却少了几分敬畏之心。”宋宁摇头,感慨一声。   身为剑修,若是对手中之剑无敬畏之心,更轻蔑笑他人的求剑道之心,这是何等愚昧可笑之事。   衡玉听完对话,才想起来雁书是谁。   “遇到了个好苗子,倒是可以亲自指点一番。”宋宁感兴趣地挑了挑眉梢。   “哟,那正好,把柯笙拉上一起,只指点一个人多浪费啊。”衡玉出声,为柯笙谋求福利。   宋宁瞥她一眼,神色鄙夷。这家伙也太懒了,自己不花费心力教柯笙,就想免费让她教。   关于柳凌和雁书的流言沸沸扬扬传了几日,两位当事人没有出面多说什么,但流言还是止住了。   因为有消息传出,剑宗那位回到沧澜大陆的宋老祖将雁书收为记名弟子,时常把雁书叫去后山亲自指点。   而柯笙也沾了光,每天上午去试剑台交流切磋,下午就去后山听宋宁谈论剑道。   宋宁很少指点具体的道法,而是从最基础的剑道出发,阐述剑道为何,为柯笙和雁书两人打磨大道根基。   这些指点,在短时间内没有太大好处,但若是他们迈入结丹期、元婴期,对剑道的理解能更胜同辈人。   等剑宗举办宴席的日子到来,归一宗众人也要从剑宗打道回府后,柯笙还颇有些舍不得离去。   衡玉已经回到了画卷中,她的身影浮现在柯笙旁边,轻笑道:“舍不得回去?”   “留在这里能与各宗弟子交流切磋,还能得宋前辈指点,的确有些舍不得。不过各宗弟子已经回去,宋前辈也回到仙界了,所以还是归一宗更好。”柯笙咧嘴笑了笑,也没隐瞒。   衡玉哑然而笑,倒是实诚。   沧澜大陆地域极广,归一宗与剑宗距离近也只是相对其他宗门来说。飞船以极速穿梭,回到归一宗也和来时一样要花三天时间。   回到归一宗后,柯笙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专注修炼。   四年之后,柯笙迈入练气十二层,与筑基期只有一步之遥。他参加外门门派大比,进入前五十名,得到一枚筑基丹,依靠这枚筑基丹迈入筑基期,并顺利成为闻道峰内门弟子。   而这四年时间里,柳凌风头更盛,如今距离结丹期不过一步之遥,更是传闻他有了越阶一战结丹初期的实力。   柯笙听到这些消息,一笑而过。   “你不觉得羡慕吗?你与柳师兄同龄,又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他风头越来越盛,你虽然成为内门弟子,但在外门弟子大比上只获得了三十几名的名次。”林妙妙又过来寻柯笙谈话,话里话外没跳出柳凌的身影。   她虽然是长老弟子,但柳凌如今越来越优秀,身边围着的女子都很优秀,林妙妙自知凑不上去,只是远远看着,但还是忍不住一直关注着柳凌的事迹。   柯笙摇头,“师姐,柳师兄天纵奇才,他有他的辉煌大道,我也有自己要走的大道。”他从未失了本心。   “好吧。”林妙妙点头,又笑道,“对了,你如今不过二十岁就迈入筑基期,这般修为在归一宗也算惊人,打算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现在还不知。”柯笙摇头。他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目标,想要拜入闻道峰峰主门下修习问心剑法。   但数百年来,闻道峰出过不少好苗子,依旧无人能修习问心剑法,所以柯笙也没敢嚣张说自己想拜入峰主门下。   回到住处,柯笙盘腿坐在床上修炼。这一次却没像以往一样很容易就沉下心来。   他闭眼片刻,还是缓缓睁开,去寻衡玉,“前辈,你当日言修问心剑法者该问心……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问的是自己的求剑道之心?”   衡玉正在和系统一起研究怎么种花,她以前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现在待在画中,便多花了些时间去学。   衡玉没回头,柯笙只能听到那道淡漠轻缓的声音从画卷中传出来,“事到临头,不如直接站到峰主院落门口,若你与他有缘,他自然会见你。若你与他无缘,你身为门中弟子,一位元婴后期的大能难道又会与你计较此事?”   都事到临头了,还拿这个问题来问她。   榆木疙瘩,也就是有心性极佳这个能拿得出手的优点。   衡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锄头一扔,走回房间继续研究花草习性。不过在进房间前,她指尖微动,隔着虚空为柯笙画了道可以暂时增加气运的符文。 第299章 画中仙   筑基期已经可以御剑飞行, 柯笙走出住处, 御剑往闻道峰峰顶飞出。   峰主闻乔平常年闭关于闻道峰峰顶,门下长老和弟子若无要事, 很少有机会来到这里。   柯笙入归一宗近六年, 也是第一次接近峰顶。   他御剑而行, 一路来到峰顶。峰顶之处与他所想颇有些差别, 并不荒芜,林立着四个别院,当头第一个别院中栽种着一株巨大的梧桐树, 几乎将整个院子都遮盖在它的树盖之下。   栽种有梧桐树的院子是历代峰主住处, 柯笙迟疑片刻,走到那梧桐院落木门前。   梧桐院落的木门有些破旧,上面还有嫩绿的芽抽了出来,展露出勃勃生机。   柯笙对着院落恭敬行了一礼, “闻道峰弟子柯笙见过峰主。弟子一月前晋入筑基期,七日前正式成为闻道峰内门弟子。   择师之际, 弟子想尝试一番自己是否与问心剑法有缘, 若是有缘,希望能拜入峰主门下;若是无缘,还请峰主恕弟子冒犯之罪。”   院中没有声响, 只有风刮落梧桐叶的声音。明明等待很短暂, 但时间却会被这样的静谧拉长放大。   柯笙没动,依旧恭恭敬敬俯身,拜师求道之心丝毫没有动摇。   半晌, 一片梧桐叶从院中飘出,轻轻落到柯笙肩头。一道温暖的光束从梧桐叶里刺出,钻进柯笙身体里。   院落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柯笙在闻道峰山巅待了许久,一直到入夜才回来。他刚一进入住处,就恭恭敬敬向衡玉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此次鼓起勇气前去闻道峰峰顶,终于是得偿所愿。   他一进门就向衡玉行礼,是因为已经从闻乔平那得知了一些事情。   闻乔平在探查他的根基后告知他,他日日勤学苦练的剑诀,为修习问心剑法打下了极好的基础,凭他打下的根基也能猜出他的勤奋程度。此外柯笙还通过了那道光束的监测,因此从未收过弟子的闻乔平也动了收弟子的心思。   事实上,如果衡玉不是看出来柯笙的体质适合修习问心剑法,她早就会出声让柯笙换一个目标。   衡玉的身影从画中浮现出来,“我只是给了一条路,若不是你日日勤奋,这般机缘也轮不到你。”   “总之多谢前辈,弟子愚笨,资质又不高,若不是有前辈的点拨,怕是无论如何也取不得今日的成就。”   三灵根资质的他,何曾想到过有朝一日能在二十一岁迈入筑基期,与那些天才弟子的修炼速度比肩。又何曾想到过自己竟然真的能拜入一位元婴后期大能门下,被他收为亲传弟子。   柯笙拜师大典那一日,衡玉凝聚成虚影跟着同去。   在各峰峰主、诸多内门弟子的见证下,柯笙缓缓在闻乔平面前跪下。   “自今日起,汝正式归于吾名下。望汝日后勤加修炼,不堕吾归一宗闻道峰威名。”一只手轻轻覆在柯笙头顶,闻乔平深沉轻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弟子谨记。”柯笙俯身行了拜礼,如此回道。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衡玉望着这一幕,恍若看到时光更迭岁月流转,万载岁月之前也有一位女童这样拜在一位元婴后期大能面前,如此与他进行对答。   等拜师大典结束,人群散开后,柯笙本要离开,却被掌门弟子简季拦了下来。   “恭喜柯师弟拜入闻峰主门下,日后你我师兄弟可以多多亲近来往一番。”简季看着他,语气温和道,神色表现得颇为亲近。   如今简季已经踏入结丹期,却对他这般客气,柯笙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笑着回了一句,“多谢简师兄,这是师弟我的荣幸。”   “好,我早就想去闻道峰峰顶看一看那里的美景。十八主峰中,我一直没有去过闻道峰峰顶,今日就沾沾师弟的光,不知师弟意下如何。”简季轻笑,开门见山道。   啊?柯笙没想到简季这般自来熟,不由有些错愕。   “怎么,师弟是不欢迎我吗?”简季眉梢微扬。   “自然不会,简师兄能来,自然欢迎。只是我住的别院还没收拾好,怕怠慢了师兄。”   简季会去柯笙那里自然别有目的,他笑着道不会,然后就与柯笙一道御剑飞回闻道峰。   “师兄请进。”柯笙把院门推开,招呼简季在院子中间住下。   简季坐在石凳上,左右打量着景色,赞道:“闻道峰的美景果然是归一宗一绝。”   柯笙不是个很会寒暄的人,笑了笑就坐在简季对面动手给他泡茶。   简季乃掌门亲传弟子,归一宗这一辈年轻弟子中的第一人,柯笙虽然有些疑惑简季为何对他如此热情,却绝对不会想到简季抱着目的而来。   简季见他低头认真泡茶,他便暗地里将神识出窍,往柯笙院中一探。   这几年来他早已打听清楚,柯笙出入时时常抱着一幅画,极为小心,一副很爱护的模样。简季当时便起了疑心,早就想要过来与柯笙结识一番,并借此去探究那幅画是否与衡玉有关。   谁知两年前他修为到了筑基后期,掌门让他外出游历寻找机缘突破结丹期。简季无奈,只好离开归一宗,半年前回来后又在突破结丹期,直到最近才出关。一出关就发现柯笙拜入了闻道峰峰主门下,他便顺势与柯笙亲近,想要借此去探究柯笙的秘密。   简季的神识探入柯笙住处,直直往画卷中飞出。   画卷上画着一位姿态曼妙、气质卓绝的女子,细节到她的睫毛都清晰可见。此时她正闭眼躺在梧桐树底下,似乎正在小憩。   简季望着画卷中的女子,一时有些惊疑不定。   就在他打算上前逼近那个画卷时,画卷中的女子突然睁开眼睛,冷冷瞥他一眼。   院子处,简季探出的神识直接回到他的体内,随后简季闷哼一声,嘴角渗出鲜血来。   “师兄?!”柯笙一惊。   “桓英,你回去吧。你该知晓,主动权始终在我身上,我想见你时才会见你。”房内传出淡漠的声音。   简季,或者该称他为来自时空管理局的桓英。他的头微微垂下,抬手擦拭唇畔的血迹,半晌简季轻叹一声,对柯笙拱手道:“今日多谢师弟的款待,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离开,手刚扶到院门,简季又扭头,“我已知你的身份,你何时才愿与我一谈?”   女子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你急了?”   “那我就再为你上最后一课,等你不急之时,就是我们相见交谈的时候。”   简季抓着木门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沉默片刻,他嗤笑一声,御剑离开。   “前辈。”等简季走后,柯笙连忙跑进房间,“简师兄就是您所说的那个有所求的人吗?不好意思前辈,我不知道他是带着目的过来的,我以为……”   柯笙手足无措道歉,他怕因为自己的轻信于人而导致衡玉出现什么意外。   “无妨,你看刚刚的对话是谁占了上风?”衡玉轻笑,又道,“不过有一事,你师父应该已经察觉到我的存在了。”   刚刚她用神识屏蔽了院子的动静,闻乔平自然能察觉到有一股化神期的神识出现在闻道峰上。   “那您的存在……”柯笙小心问道。   “那就说出来吧,我忍不住想知道归一宗这些小朋友知道我的存在后有多惊讶。”衡玉弯唇而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看好戏的姿态。   柯笙望着衡玉那戏谑的神色,心中自语,是他的错觉吗,为何会觉得前辈如今这般模样有点……看好戏的成分?   不行不行,前辈德高望重,他怎么能这么想呢。柯笙连忙摇摇头,把自己心里那种不敬的想法全都抛到了脑后。   果然,没过一会儿闻乔平就传音让柯笙去他的洞府。衡玉化作虚影跟在柯笙身边。   柯笙推开院门,踩着那簌簌落在地上的梧桐叶,走到闻乔平面前,“师父。”   闻乔平却没看他,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神色一开始有些漠然警惕,突然,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惊愕,然后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平静,震惊地微微张开嘴,“您,您是……”   归一宗每一位化神期祖师的画像都会保留传承下来,闻乔平曾经看到过衡玉的画像。   那位一剑镇压末法时代的老祖简直是沧澜大陆无数剑修神往之人,在归一宗众人心中更是有着极高的地位,闻乔平对这位老祖可谓记忆深刻,没想到……   没想到时隔万载岁月,竟然有一天他能见到这位老祖本人。   闻乔平连忙起身,下意识抬手整理那本来就很整齐的衣襟。   柯笙一脸错愕望着闻乔平那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闻乔平余光瞧见了他这副模样,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闻乔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道:“柯笙,你先出去,我与老祖有话说。”   说着说着,闻乔平目光落在衡玉身上,莫名带了几分激动。   偶像啊!无数剑修的偶像啊!他从小到大就一直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偶像啊!   闻家与闻道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闻道峰从古到今近三十位峰主中,有一半的峰主都姓“闻”。   遥想当年,在闻乔平还是个因为自己的单一灵根资质而骄傲得瑟的孩子时,家里人为了打击他让他努力,把闻道峰历代峰主的事迹都拿给他看,然后当年小闻乔平就始终以叶衡玉祖师为目标,想要像她当年那样做到一剑斩断来敌。   如今闻乔平已经是威震沧澜大陆的元婴修士,但对叶祖师的崇拜始终没减少,因为越是到这样的境界,越是知道要做到她当年那一步有多难。   今天,他终于见到偶像本人了!   闻乔平差点没绷住自己淡漠冷酷的神色。 第300章 画中仙   等柯笙从院子退出去后, 闻乔平对着衡玉认真执了一礼, “闻道峰峰主闻乔平,见过叶祖师。”一副正派肃穆、仙风道骨的模样。   “不必多礼。”   “祖师您……”闻乔平已经注意到了衡玉的异样, 如今并非是实体, 只是以神识凝聚出一具化身。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起来, 这时候的闻乔平, 才有了一位纵横一辈人无敌手的元婴修士剑修风采,“您如今可安好?”   “除了没有肉身,一切都好。”   闻乔平心下稍松, 又有些迷糊, 不清楚衡玉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往事已矣,不必过于追究。剩下的事你可以让柯笙进来告知你。”   衡玉见闻乔平已经恢复了冷静,没有好戏看了之后,就直接让闻乔平把柯笙唤进来。   闻乔平点头, 传音让柯笙进来,然后让他把遇到衡玉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复述一遍。柯笙不敢隐瞒, 从当年第一次在画卷中遇到衡玉一直说到了现在。只不过有关简季的事情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之前衡玉已经传音让他不要透露有关简季的一切。   听完柯笙的复述, 闻乔平有些难受道:“这万年来,委屈祖师了。”   系统:【?】   衡玉:“恩。”   看到衡玉颔首似乎颇为认同他这番话,闻乔平更难受了。   偶像啊, 偶像一万年前明明就飞升了, 却不知道为何还逗留在沧澜大陆,直到五年前元神才附到画中,之前的一万年偶像过得有多惨闻乔平根本不敢想。   一想就觉得剑气在体内肆虐想找人打一架。   衡玉心想, 可不是委屈了吗,待在画中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看美人,还没有新鲜的事情围观。   她果断忽略了闻乔平话中的“万年”时间。   闻乔平收敛好自己跌宕的心情,示意柯笙回他的房间把画卷拿来。等柯笙把画卷拿来后,闻乔平让他把画卷护好,随后他御剑带着柯笙和衡玉一道往浩然殿飞去。   浩然殿乃处理归一宗要事、各峰峰主在一起议事的地方。   在路上时,闻乔平手中掐诀,有二十多道光束从他手心亮起,闻乔平以神识铭刻声音在光束之中,随后这二十多道光束飞向各峰峰主和执法长老等几位地位极高的长老。   若是让归一宗众人投票“他们最崇拜的祖师”,那么叶衡玉祖师与当年开创归一宗的祖师一定会并列第一,甚至叶衡玉祝老的人气还在开山祖师之上。   原因很简单,在那个天欲倾、路欲断的末法时代里,那个人就像一个传奇,独自一人一剑,便斩尽来敌,斩断所有绝望。   更何况她还有着非常可怕的修为进展,一日内从元婴中期迈入化神后期,这样可怕的速度即使是取巧,也足以令无数后人神往追忆。   无数人读着史书典籍回首那段岁月,猜测着她当时一人一剑斩尽来敌的心情,可曾害怕,可曾惶恐,亦或是英雄豪气盖世,欲挽天倾。   那可当真是令无数后人猜测神往。   归一宗掌门正待在殿中独自一人左右手互奕,察觉到沾染有闻乔平气息的光束飞入殿内,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另一只手随意一挥,光束破开,闻乔平的声音传出来。   “师兄,叶衡玉祖师归来。请你速速来浩然殿一见。”   归一宗掌门手中灵力一个控制不住,猛地把自己那打理得极好极精神的胡子掐断。   “哎哟,痛死我了。”半晌,殿中传来一声惨叫,引得不少齐玉峰的弟子好奇看过去。   “不对,哎哟,欢喜死我了。”又是一声莫名其妙的声音传来,随后,有不少弟子发现掌门殿中有一道光束冲天而起,掌门不知御剑飞往哪里。   太竺峰峰主正在练剑,虽然归一宗只有闻道峰一脉主修剑法,但其他峰中也有不少剑修,太竺峰峰主就是一位与闻乔平齐名的剑修。   他运转着体内灵气,身体不断移动,元婴后期的修为完全爆发,气势摄人,他的两个亲传弟子正在旁边看着他练剑,时不时机灵地奉上恭维。   瞧见蕴含着闻乔平神识的光束飞到他面前,太竺峰峰主手中长剑顺势一挑,把光束破开。   “师兄,叶衡玉祖师归来。请你速速来浩然殿一见。”   太竺峰峰主正在全力运转体内灵力,一听这话,欢喜涌上心头,灵力没有控制好,顿时紊乱起来,在他经脉里乱冲。   然后两位徒弟就见他们那素来德高望重、风姿翩然的师父突然停下手中的剑,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腰,明明疼得不得了,脸上还笑得分外灿烂,“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有一天竟然能看到叶祖师本人。”   说着说着,连自己的伤势都不管不顾了,直接把长剑往旁边一抛,有灵性的长剑直接没入剑鞘,而太竺峰峰主就这样御剑而去,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师父刚刚……”一个弟子惊道。   “不,刚刚可能是你和我没睡醒,师父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那副欢喜成傻子的模样,一定不是咱们师父。   “对对,那我们不如回去睡一觉。”最先说话的弟子连忙点头。   浩然殿内,掌门第一个到来。他刚踏入殿内,就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压。   掌门望着那个背对着他的窈窕身影,威压便是从那道身影上传出来的。虽然没有看清脸,但这的确是化神祖师的威压没错。   掌门恭恭敬敬理了理身上的衣袍,随后俯身行礼,“归一宗第二十六代掌门应道子,见过叶祖师。”   衡玉回身望着掌门,轻笑道:“不必多礼。”神色颇为亲近。   掌门悄悄抬眼去看衡玉的神色,见她神色颇为亲近,好像对他这个掌门很满意的样子,即使定力颇好,也极为欢喜。   实际上嘛……那二十多道光束中还夹杂着衡玉的一缕神识,这让她成功把每一位峰主、长老的失态都收入眼底,看戏看得十分欢快。   此时见到那位把胡子都给掐断的掌门站在她面前,还努力摆出一副“我很威严,我很严肃”的模样,衡玉心里莫名欢乐。   随后,太竺峰峰主第二个迈入殿中。衡玉含笑望他一眼,奇道:“你刚刚修炼受伤了?当知道修行莫要急功近利,应缓缓行事。”   可怜太竺峰峰主一千多岁的人了,还被衡玉说着这么基础的知识。他支支吾吾点了点头,被偶像关注是好,但关注这一方面,让他有些难为情就是了。   等众人都到了,闻乔平咳了咳,道:“诸位对我所说之事应该都没存疑吧。”   亲眼见到了衡玉,感受到了她化神后期的威压,怎么可能还有人会对她的身份存疑。   众人点头,掌门道:“稍后我会去后山寻两位祖师,把此事告知他们。我归一宗会竭尽全力,为叶祖师您重塑肉身。”   最后一句话是对衡玉说的。   衡玉点头,“好,那就麻烦了。”   “对了,不知闻师弟你是如何发现叶祖师踪迹的。”   闻子沐把今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随后又把柯笙唤出列,让柯笙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等众人知道原来老祖已经回到归一宗六年,但直到今天才被发现踪迹之后,诸位元婴期大能的目光在柯笙身上扫视,神色颇为不善。   即使是想偏袒自家弟子的闻乔平,也忍不住多看了柯笙几眼,暗自嘀咕起来。   此时,不少人心中都有和闻乔平一样的念头——这么幸运遇到老祖的人为何不是他呢?虽然他的大道已成,不需要老祖指点什么,但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这筑基期的小子也太幸运了吧,连他们这些活了上千年的元婴期修士都有些嫉妒他的好运了。   “额,是前辈有些事情,让我暂时不要把她的存在透露出来,不过剑灵也知道前辈的存在。”   这些元婴期大能虽然没有释放威压,但眼神也够能杀人的,吓得可怜兮兮的柯笙连忙多解释了一句。   众人变色,他们这些人想得可比柯笙远多了。归一宗掌门最先出声表态道:“叶祖师,还请告知您当年发生了何事。无论何人胆敢出手害您,都是我归一宗大敌,宗门愿为您而争战。”   “当年之事已经过去,多说无益。宗门无需为我而战,应是我等为宗门而战才对。”   衡玉摆手,不愿对此多说什么。实际上如果真要探究,她又如何去凭空捏造一个大敌来填补自己消失万年的空白呢。倒不如就这样留有空白,让他们自行脑补。   脑补的威力都是很强大的。   归一宗掌门去藏宝库寻了一块极其珍稀的聚灵玉,这聚灵玉能凝聚浩瀚灵气,是修炼的辅助法器。衡玉佩戴这块聚灵玉在身上,能暂时使自己的身体凝实。   随后,掌门亲自为衡玉带路,将她带去后山。   衡玉点指柯笙和闻乔平,“你们也一道过去吧。”   太竺峰峰主嫉妒的目光从柯笙和闻乔平身上掠过。   衡玉指尖微动,点向太竺峰峰主,“你也一道吧。”   太竺峰峰主一愣,反应过来后当即大喜,“多谢祖师。”   嘿嘿嘿,他刚刚表现一定很出彩,不然在场那么多峰主长老,祖师怎么专门点了他一道同去呢。   这时候,他果断忘记了也一并同去的掌门、闻乔平和柯笙。 第301章 画中仙   几人一道往后山飞去, 刚到后山地界, 掌门还没来得及将掌门信物取出打开后山结界,已经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踏着虚空, 从后山内一步迈到他们五个人面前。   男子长相俊秀, 唯独一头长发是银色, 为他增添了不少神秘气质。女子容貌秀美,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一队璧人。   事实上,归一宗如今这两位化神期祖师的确是道侣,相伴行走于大道之中, 比不少人要幸运许多。   “叶师姐。”两人纷纷行礼。因为都是在化神期, 便以师姐相称。   衡玉还礼。   他们两人早就从剑灵那里得知了衡玉的存在,多年前也曾和衡玉见过一面,所以对于衡玉出现的消息倒是不意外。   “如今既然师姐愿意恢复肉身,我与师妹两人会出手为师姐重塑肉身。”   化神期修士要重塑肉身, 需要无尽天材地宝,更是需要寻一处灵气浓郁的地方。   得到承诺之后, 衡玉便在后山住下, 而柯笙等人打道回府。   掌门、闻乔平、太竺峰峰主三人打算一起前往藏经阁,想要找寻有关化神期重塑肉身的相关记载,态度非常积极。   柯笙望着御剑飞走的三人, 挠挠头, 有些不能理解这三位元婴后期大能的殷勤。最后他无奈摇摇头,独自一人御剑回到闻道峰。   归一宗十八主峰的一些杰出弟子私下举办聚会。   “我听闻这段时间掌门、闻峰主、太竺峰峰主三人时常出入藏经阁,不少弟子都在那里碰到了他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我也不知, 不过我师父最近也很奇怪,他以前最爱惜那些布阵神料,那天我竟然发现他在清点神料,嘴里还念叨着要给掌门送去,态度特别殷勤,简直就不像他。”   这么大方的人绝对不是他师父!   “是吗,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师父最近也怪怪的,每天都把一本《大陆典籍》放在手边翻看,看的那一页还都是叶衡玉祖师的事迹介绍。   元婴后期修士明明只要扫一眼就能记下所有内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闲情天天盯着那两页纸。”这说的是太竺峰峰主。   众人交流一番,最后得出结论: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简直难以理解。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叶祖师回来了?”柳凌突然出声,如此猜测。   简季也来参加聚会了,不过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他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位知道真相的,掌门视他为下一任掌教候选人,所以这件事也没瞒着简季。   但简季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说什么。   直到听到柳凌的猜测,简季这才抬头望了他一眼,附和他的话,“我从师父那里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应该是叶祖师回来了。”   有人懵了,“叶祖师?我们归一宗哪位祖师姓叶来着。”   “好像是……”归一宗十大美人排名第三的女弟子咽了咽口水,难得有些失态,“叶衡玉祖师!?”   “不是吧,真的是那位祖师?她不是万年前就飞升仙界了吗?”   “你忘了吗,在《大陆典籍》提到,仙界中觅不见她的踪迹,怀疑她还逗留在沧澜大陆!”   “若当真是叶祖师,那就是我归一宗之幸了,没想到时隔万载岁月,我居然能有幸见到叶祖师本人。”有弟子惊呼,他身边摆着一柄长剑,应当是一名剑修。   参加这一次聚会的足有上百人,叶祖师重新出现在归一宗的消息传扬开来,无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在讨论此事,甚至有不少结丹期长老不顾矜持,直接跑去向峰主求证。   得到证实之后还晕晕乎乎的。   “峰主,那个,我有机会见到叶祖师吗?”太竺峰的一位长老问道。   太竺峰峰主斜睨他一眼,他也想见到叶祖师,还想向她请教剑法呢,可是后山那里只有掌门能够随意进出!   闻乔平那个人更狠,居然用向叶祖师请教问心剑法为理由进出了好几回,有时候还把他那个弟子拎过去,以他弟子的名义跟着去拜见叶祖师。   不要脸!厚颜无耻!闻乔平的修为都是靠脸皮厚修炼上去的吧!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沾自己弟子的光,我呸!   不过……当年自己怎么因为犯懒不去争掌门之位呢?甚至来了太竺峰没有拜入闻道峰!突然好气啊。   “峰主,峰主?”长老见他走神,不由提高声音喊了一句。   太竺峰峰主神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才只见了祖师一面,你在这叫叫嚷嚷什么呢。”   “啊,咳咳咳,峰主告辞。”长老连忙拱手退出去,知道自己戳到太竺峰峰主的痛处了。   总之,叶衡玉祖师回归的消息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就传遍了归一宗,归一宗天上飞满了传讯纸鹤,不少闭关的弟子都被这个消息给炸出来。   消息真真假假都有,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叶祖师当真回来了。   众人激动,掌门亲自去请示衡玉,“叶祖师,您可要露上一面,不少弟子都想要亲眼见到您。”   衡玉摆手,“让他们先欢喜吧,等我的肉身重塑好之后再说。”   她现在用水镜看戏正看得热闹呢,那些弟子长老知道她回来后的反应太有意思了。   把掌门打发出去,衡玉又和系统一起继续观看水镜。   一人一统在画卷中待了许多年,虽然总能寻到事情来打发时间,但总归少了几分烟火热闹气,所以一人一统这两天对水镜颇有热情。   等归一宗众人的情绪终于稍微平复一些后,沧澜大陆正道各宗门,甚至是魔修、邪修那里都炸了。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归一宗叶衡玉祖师回归”的消息传遍四海八荒十六州。   而归一宗也在此时发出化神期法旨昭告天下,不论出身,广邀各大宗门、散修,甚至是魔修和邪修共赴归一宗盛会,庆祝归一宗叶祖师回归。   这个消息传出来,不少人咋舌。   也就是归一宗有底气邀请魔修和邪修参加盛会了。   若是其他宗门邀请魔修、邪修,总会有些人暗地里嘀咕这些宗门有人与魔修、邪修勾结,危害正道安全,唯独归一宗出面邀请,几乎不会出现这种言论。   原因很简单,有谁相信正道魁首会与魔门、邪修勾结吗?若是归一宗当真出卖正道利益,正道岂能如现在这般安稳。 第302章 画中仙   在请柬发出三日后, 剑宗到来, 一些距离归一宗较近的散修和皇朝修士也都赶来。   雁书站在飞船边,手里握着一柄长剑, 正在遥望归一宗的风景。   久闻归一宗盛名, 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十万大山。   为了庆贺叶衡玉祖师归来, 这大半个月来归一宗出动不少弟子, 重新栽种下成片的木棉花。如今明明不是木棉花盛放的时节,但当飞船破开护宗光幕,归一宗的景色尽收眼底时, 剑宗弟子惊奇发现, 木棉花连绵成片,盛放如火。   凝聚浩瀚灵力于木棉树中,为一人逆乱时序,使木棉树在不该盛放的季节盛放, 归一宗果然大手笔。   雁书的右手无意识摸索着剑柄,心中感慨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飞船缓缓落下, 以简季为首的归一宗内门弟子在旁边亲迎剑宗弟子。雁书作为剑宗年轻一辈领军人物之一, 被简季亲自招呼。   她与简季随意对话几句,余光扫到柳凌身上,随后心中一惊。她如今距离筑基后期只有一步之遥, 还以为自己的修炼进度已经算快了, 谁知道柳凌竟然已经迈过筑基期的门槛,进入结丹期了。   她的目光在柳凌身上多停留了一瞬,柳凌察觉到她的目光, 偏头与她对视一眼。   两人矜持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各自移开视线。   时至今日,他们除了当初那些牵扯,早已没有任何瓜葛。但就连当日之辱,也已经在柳凌以筑基初期修为力压筑基后期,展露自己的峥嵘头角后,便完全洗脱。   “我们已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请。”简季抬手示意,然后在前面带路。   剑宗众人跟随其后。剑宗掌教弟子与简季并排走着,好奇问道:“归一宗这一回广邀各路修士,可能安排下如此多人的住处?”   简季轻笑,“十万大山这几万里区域都是归一宗领土,还担心安排不下吗?不过道友请放心,八大宗弟子的住处我们还是能安排下来的。”   剑宗掌教弟子微讶,这话中的意思岂不是说要让魔修和邪修的人住在十万大山中。   换个说辞理解就是——我邀请你了,但你来了我这地方不够大,不能给你安排住处啊,你见谅吧,你不见谅我也没办法,反正在我的地盘你也打不过我。   “这还真是……”归一宗这手玩得实在是有些流氓啊。   简季补充道:“这是叶祖师的意思。”   “这还真是英明之举。”剑宗掌教弟子顺势改口,脸上浮现出惊叹之色,拊掌夸道,“当年魔修、邪修曾经给正道带来过如此大的伤害,尤其是在叶祖师那个年代更是如此。如今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震慑震慑那些心有异动的人也好。”   简季、柳凌等人:行吧,我就静静看着你胡扯。   终于把剑宗弟子送到住处,简季留下几位弟子招待他们,便领着剩余的人继续忙去了。   雁书推开房门,打量一眼自己的住处,坐下喝了口水后,就出门前往归一宗的试炼台。   他们的住处外有不少散养的仙鹤,可以用作代步工具。雁书走出房门,有归一宗弟子迎上前询问她要去哪里,随后示意雁书坐上仙鹤代步,以免寻不到路。   雁书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株一品灵草喂给仙鹤,用神识告知它目的地,仙鹤便驮着她飞往试炼台。   归一宗的试炼台很热闹,符修、剑修、道修等选择不同大道的修士都有,相互切磋印证,气氛热烈。雁书融入这样的氛围,唇畔染上笑意。她脚步轻盈,往最热闹的地方凑过去。   擂台上,柳凌正在与一位结丹后期散修切磋,柳凌更占据上风。   “柳师兄加油!”   “天呐,柳师兄越来越厉害了,结丹初期越阶压制结丹后期!”   “不愧是归一宗近几千年来修为进展最快的人。”   擂台下不断有女弟子神采潋滟,捧着脸赞叹。   雁书哑然失笑,这样的一幕在剑宗很少看到,归一宗的女弟子很热情。   她站在台下看了几眼,就准备转身离开去其他地方逛逛。   余光扫到身旁站着的人时,雁书微怔。她认出了对方,当年她有幸被从仙界下来的宋宁祖师看中指点,在宋宁祖师的洞府里经常看到这位前辈。   “叶前辈。”雁书压低声音,向衡玉问好。   衡玉的目光却是落在柳凌身上——他身上的气运,比起以前更少了。如今虽然比雁书等人还要多,但已经不能视为气运之子了。   “不上去比试一番吗?”衡玉这才把目光移到雁书身上。   “弟子想先逛逛归一宗。待过几日各宗弟子齐了再上台也不迟。”雁书恭敬回道。   “如此也好。”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经消失在雁书视线之中。从头到尾,除了她发现了衡玉到来,根本没有其他人察觉到。   又过了几日,归一宗内的气氛越发热闹起来。而这时,魔道三大宗之一的幽冥宗,在元婴后期掌教的带领下,赶到归一宗。   归一宗掌门亲自露面,邀请幽冥宗掌教入内品茶论道。幽冥宗掌教是个银发飘逸的美男子,若不是他的脸色比寻常人要苍白些,完全看不出他是个魔修出身。   “品茶论道且不急,我想问问归一宗为我幽冥宗安排的住处在哪里?”幽冥宗掌教嘴角含笑,气质越发脱俗。   若不是他周身弥漫着淡淡的煞气,这样的人比正道修士还要脱尘出俗。   住处的事情都是简季在安排,他上前一步道:“回前辈,十万大山中,我们已为幽冥宗安排好了住处。。”   “哼!”一道冷哼直接在简季耳边炸开,归一宗掌门抬手挥袖护住简季,“不知道兄这是何意?”   “这该我问掌门才对,难道这就是归一宗的待客之道?”幽冥宗掌教神色冷下来,眼睛微微眯起,元婴期的威压毫不留情向归一宗弟子压去。   归一宗掌门手指微动,护住下方众人,“叶老祖有言,归一宗广邀各路修士,住处紧张。若是魔门与邪道的修士上门庆贺,可于十万大山另寻住处,毕竟十万大山皆为我归一宗领域,其中有不少灵气浓郁之地。若是想要住在归一宗,那么只有一个住处。”   幽冥宗掌门抬眼去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归一宗祖师所住的后山地域广袤,道兄可带着弟子住在后山。”   幽冥宗掌门嘴角微抽。谁不知道后山那里住着三位化神期祖师,他得心有多大才能往里面住。   “叶老祖果然非常人也。”半晌,幽冥宗掌门几乎是捏着鼻子如此夸奖衡玉。   归一宗掌门仿佛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嘲讽,抬手请道:“道兄如今可愿与我一道入内论道饮茶?”   幽冥宗掌门直接迈步,缩地成寸。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   简季这才上前,对着幽冥宗领队的年轻弟子道:“我先陪诸位去寻一处住处。”   其实归一宗要把魔修和邪修安置在十万大山真不是故意给他们下马威,法旨传出去不到半个月时间,归一宗已经来了上万名修士。多数修士因为路途遥远还在路上,依归一宗预计,后续估计能有五万修士到来。   这么多修士,即使是以归一宗的浩瀚,也很难安排下来。毕竟上门是客,也不能给这些人安排到一些灵气匮乏的地方,这会凸显不出归一宗的底蕴。   除了魔修和邪修外,还有许多散修也都被请到十万大山里住着。不过安排下来的住处灵气都不错,这些散修也能理解归一宗的难处,所以总归还算平静。   能在这么短时间赶到归一宗的散修,最起码得是筑基期以上。再加上正道各宗门、魔道各宗门、邪道各宗门,可以说,这一场庆贺归一宗叶祖师归来的宴会,已经成为沧澜大陆修真界千万年难得一遇的一次盛会。   注定要载入史册引无数后人遐想。   来参加这一场盛会的人越来越多,斗法、挑战、交流心得就变成了一种常态。   归一宗十分大气,开放藏经阁第一层给所有修士,允许他们入内观看。   炼丹房也同样开放,还有十八主峰各自的藏经阁第一层也都开放,而且每日都会有结丹期、元婴期修士露面讲解修炼心得……   归一宗弟子们趁着这一次机会,与正道各大宗门弟子斗法,甚至是和邪修、魔修斗法,提前见识邪修、魔修的手段,为以后游历大陆做准备。   邪修、魔修手段凶残,他们培养人才的方式与正道不同,手段残忍近乎养蛊,不少正道弟子对上他们未战先怯。   在这种情况下,柳凌也极快的速度崭露头角。魔修、邪修手段凶残,他的手段同样凌厉无比,并且还以结丹初期的修为在结丹期擂台上未尝一败,惊才绝艳。   而雁书的表现也十分出色,以筑基中期的修为在筑基期的比拼中全战全胜,对剑道的领悟有着极高的天赋,竟然在筑基期领悟到了结丹期才有可能领悟到的人剑合一。   随后,有关两人的传闻又开始流传开来,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流传很久,很快就被扼杀——只因雁书已经足够强。   强者为尊,这条准则在修真界几乎被贯彻到底。   因为够强,所以连旁人异样的眼光都会为你而收敛。   无论是雁书还是柳凌,对这个道理都有所体会。   归一宗试炼台热闹之际,后山的气氛则是十分严肃。各峰峰主、长老都围坐在后山,等着后山里面的动静。   后山内,两位化神期祖师按照典籍记载,亲自摆下阵法,铭刻符文。铭刻符文的同时衡玉要注入自己的神识,将神识与那些符文融合在一起。   她盘膝坐的地方是后山灵脉中心,灵气非常浓郁。神识被放出来,随着两位化神期祖师的动作而不断延展。   阵法足有百丈,密密麻麻摆放了数不尽的天材地宝,有些天材地宝就连归一宗的诺大库存都集不齐,最后是从其他宗门交换而来的。   可以说,为了帮衡玉重塑分身,归一宗上万年的积累几乎一下子就少了近四分之一。   终于,阵法绘制完毕。   即使是以化神期的修为来做这件事,两位化神期祖师的浩瀚灵力也险些耗光。他们盘膝坐下恢复,有人的声音透过阵法传进里面,“师姐,我要开启阵法了。”   衡玉闭上眼,引导着浩瀚灵力涌入她的体内。   天地异动,十万大山方圆十万里的灵力全都往后山涌去,地下灵脉中的灵力也全都往衡玉身上涌来。   而那些天材地宝,随着被吸收,一点点泯灭成烟。   有一道肉身,逐渐在阵法中间重塑。   “怎么回事?”不少人察觉到身边的灵气异动,左右扭头看,惊道。   “是叶祖师在重塑肉身。”归一宗弟子惊喜道。   而魔修、邪修那里的态度就没有这么友善了。   “嘿,肉身还没有重塑完毕就敢发法旨广邀天下修士,归一宗就不怕有人出手打断这个进程吗?”有人桀桀笑道,一点也没有因为身处归一宗的地盘而收敛。   “除非有好几位化神修士同时出手,不然怕是要出什么意外。”归一宗的宗门若是容易攻陷,岂能存到今日。   这个汇聚灵气的进程足足持续了半日。   阵法中间,盘膝坐着的身影完全凝实,缓缓睁开了眼睛。   随后,天地动,风云起,异象现。   异象足足显现了一日方才消散。   三日后,宴会正式举办。归一宗以无上法阵在十万大山中凝聚一处可容纳下数万修士的道场。除了元婴期修士在归一宗内交流外,其余宾客皆是前往这一处道场。   用灵药酿造的美酒,三四品灵果就像不要钱一样,随意摆放着,任宾客拿取。五十座擂台开放,练气期、筑基期、结丹期皆可上台切磋,为宴会增添热闹。   十万大山一日之间繁花盛放,无论是否时序对应。   不少人咋舌归一宗的大手笔,就连雁书也在与剑宗掌教弟子交流,“师兄,以我们剑宗的底蕴,怕是也做不到这一切吧。”   剑宗掌教弟子摇头叹道:“若是论实力,剑宗未必比归一宗弱,但是论起底蕴来的确要差上几分。”至少他们没办法拿出可供数万人的三四品灵果、灵酒来。   不过想想,也不算稀奇。归一宗立宗几万载岁月,手中不知握有多少洞天福地,如今也是把多年积累一朝拿出震慑众人。   而很明显,他们要的效果达到了。   在这么热闹的氛围下,就连魔修、邪修也没有刻意闹事,而是融入了欢庆的氛围之中。毕竟这不知是否绝后,但肯定是空前的一场修真界盛事。   待宴会开始过两个时辰,天际突然划过一道剑芒。   明明只是一道剑芒之威,下方众人却像是看到了无数剑芒从天上劈斩而下,即使法阵隔绝了剑芒的威力,还是有不少人在惊呼。   当剑芒触碰到法阵边界时,身处于法阵内的所有人腰间佩剑全都出鞘,悬浮于半空中不断震动。   “这就是剑之大道吗?”有人感慨。   剑道走到最后,以剑芒之威,也足以震慑天下。   虚空中有一道穿着红色长裙的身影逐渐接近,不少人努力睁大眼睛,都没办法看清那道身影的长相,她周身好像笼罩着云雾,仙气飘渺,隔绝所有人的打量视线。   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今日宴会,愿与诸位共庆。”   然后,一步迈出,缓缓在中央宝座上落坐。   举杯,饮下。   所有人下意识起身,随之举杯,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第303章 画中仙   大典落幕, 归一宗恢复了常态。衡玉刚重塑肉身, 修为还没办法巩固,时常在后山闭关。而已经成长起来的柯笙可以独挡一面了, 在闻道峰中崭露头角, 被不少师弟师妹信服。   二十载岁月就此悠悠而过。   柯笙外出游历归来, 体内灵力浓郁, 已是到了筑基后期,且他有了一番机缘,一回到归一宗就开始闭关想要突破结丹期。   突破结丹期皆要面临练心的考验, 柯笙为了让自己的道心圆满, 去寻闻乔平,想要借闻乔平之手寻找他母亲的家族。   闻乔平听完柯笙的复述后,沉吟片刻,说道:“若你母亲家族中真的有人出手害你父母, 你待如何?”他想听听这位弟子要如何处理此事。   柯笙的天赋不算出众,但他的道心颇为难得。闻乔平觉得这大概也是叶祖师会对柯笙有所照应的原因——对他们来说, 夭折、失去光环的天才见得多了, 问鼎长生大道,最难得的是一颗一往无前的求道之心。   “参与此事者,皆要付出代价。曾维护我父母者, 若日后大道有成, 定然回报。而我与那个家族,只是陌路。”柯笙冷静道,显然对答案早已心中有数。   父母的事情是他最开始迈上长生大道的动力, 后来却是真正爱上了求道过程。   半月后,闻乔平传讯告知柯笙结果。   自己母亲所在的家族是归一宗一位已经坐化的化神期祖师的家族,如今某一主峰峰主正是族中家主后。当年他母亲外出游历时,家族已为她挑好了婚事,让她与某一修仙家族的继承人结为道侣。但家族还没来得及传出玉简,他母亲那边便被人谋害险些惨死,后来被他父亲所救因此结缘……   所以当年,他母亲的家族一直不认同他父母的事情。   柯笙垂眼,沉吟片刻,问道:“师父,当年我父亲被害之事可已有决断?”   “归一宗对门下依附的各家族皆有约束,当年涉及此事之人都按照他们的族规处置了。”   柯笙哑然,但想了想归一宗的作风又释然,“弟子知晓了。”   “你祖父和小姨都还活在世,他们原是希望来闻道峰见你一面,但为师没有允许。不过你祖父和你小姨一直念着你,只是族中一些人压着,不允许他们去接触你。”   当年有不少人被家规处置,那些人的亲朋都把账算在了柯笙的母亲身上,自然也不希望柯笙回归家族。   他还有亲人吗……柯笙点头,“我也很想见见他们。”   闻乔平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水示意柯笙离开。柯笙非常感激地行了一礼,“多谢师父。”   “为你解除心结,降低你破关的难度,这是为师该做的。”   半月后,柯笙处理完所有事情,还去后山拜见了衡玉一番,这才进入洞府闭关。这一闭关就是五年,五年后,柯笙突破结丹初期,顺利出关。   简季如今已是结丹中期。掌门看重他的性情,想要培养他接任自己成为归一宗下一任掌门,因此简季时常代掌门露面处理归一宗事务,有时还会代替掌门前去后山。   这一天,简季前去后山,把一位位祖师所需要的布阵神料给他送过去。神料放在洞口,简季离开。路过衡玉闭关的洞府时,简季脚步放慢下来。   他悠远而深沉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洞府上,想起自己从典籍中了解到的有关她的事迹,难得有些好奇——   在这亿万时光洪流之中,她不像那些任务者一样可以使用情感剥离器,只能这么携带着记忆独自行走于不同的时空。就算他所认识的衡玉是个坚定至极的人,她又会有什么感觉呢。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衡玉的声音在简季耳边响起,随后,那紧闭多年的洞府缓缓打开。   柯笙抬步走进去。   “不是说要等我不急躁了才与我交谈吗?”他一走入洞府,便眉梢一扬,望着正在翻看典籍的衡玉。   “你若不想谈便出去,我又不会逼你。”衡玉轻笑道。   简季沉默,终究还是没动。半晌,简季出声问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夺下了时空管理局的大权。”   “我在你身边帮你处理事情这么多年,原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你,却还是低估了你手中的人脉。”   只有拿到衡玉留下给他的人脉,简季才真正知道这位曾经的上司手中底牌到底有多吓人。可还没等她动用这些底牌就输了。   衡玉无奈,“神玩家也带不赢猪队友。”当年她的合作对象能力倒是挺好的,又有野心,结果他女朋友不小心把他们的计划泄露出去了……   衡玉对于当年之事只能表示……呵呵,槽多无口。   “我有一个疑问。若是当年你动用手里的人脉,和你收集到的那些把柄,无论是谁都不敢清算你,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直待在研发部担任高位。可你为何……”简季问道。   “原因很简单,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穿梭于每个世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时空管理局是我父母的心血,为它努力一次,最后把它交到一个还算可以的人手里,接下来我就该求自己想要的路了。”   简季一怔,所以当年被放逐之事,反而是成全了她心中所愿?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肯定要气死。”   “那你回去记得告诉他们。”衡玉点头,一本正经回道。   简季无奈,扶额轻笑。终于从衡玉身上寻找到了熟悉感。穿梭过那么多个世界,简季知道衡玉只会比以前更加深不可测,但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她的性格居然一直没有变过。   这大概就是她为何携带着记忆游走于不同时空,却依旧从容的原因吧。   “我们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我就直接问了。”简季正色道。   衡玉抬眼看他。   “当年你将我的把柄留给谁了?”   “我没有你的把柄。”   简季一怔。   “桓英,你始终小瞧了我。我既用人,决不疑他。”当年之事,不过是因为她想要知道结果,方才寻了个理由让桓英来见她罢了。   “你回去后,把封住的系统功能全都解锁吧,不然它总是在我耳边念叨。虽然我要它那些功能没用,但还是满足它好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一起提,我都会为你满足。就当作是……对你的谢礼。”   这个一手把他挑选进时空管理局,将他培养成一个十分优秀的人,最后更是把时空管理局半捧到他面前的人。   “没什么要求了。”   事到如今,她的要求也不是给自己的。简季默然,半晌又轻叹道:“时空管理局里有关你放逐的记录我会全部删掉,我知道你不愿再回去。这一回你不会背负着放逐的名声,而是一个真正的时空旅行者了。”   不受拘束,在每个世界活得洒脱又自在,这样的生活大概最适合这个人了。   时空旅行者吗?   衡玉勾唇轻笑,她喜欢这个名字。   衡玉手一抬,简季发现自己已经出到了洞府外面。简季默然站在洞府外片刻,御剑离去,结丹期的修为却险些御剑不稳,让自己从高空摔下来。还好最后时刻稳住了身形。   简季觉得,时空管理局所有人输在她手里,真的不算奇怪。   他虽是最后赢家,但布局下棋之人,其实是她。即使那个时候,她已经远隔亿万时空洪流。   因为他们的目光,放得太短,而她始终跳出局外,故此可以超脱来看待所有事情,更是可以从容说上一句“桓英,你小瞧了我”。   兴许不是他小瞧了她,而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不过也罢,这一面后,此生再无交集。   他困于权势,她于无尽时空洒脱。 第304章 画中仙   半个月后, 简季外出历练。没过多久他的魂牌破碎, 齐玉峰传出他陨落的消息。   衡玉听到这个消息,召唤系统, “这下好了, 你被封住的那些功能很快就能解封了。”   【呜呜呜零, 我很快就能帮上你了】   衡玉轻笑了笑, “好,那以后就靠你了。”傻系统哎,也不想想, 她以前靠过它吗, 它明明一直在跟着她躺赢。   系统被哄得信心倍增,在衡玉的脑海里打滚激动了好多天。   三年后,衡玉的实力方才完全恢复到化神后期,重新站在了这个大陆的最顶端。   虽然时隔万年, 但衡玉在归一宗所做的事情和以前没什么不同,闲时就去试炼台调戏门派里的小朋友们, 能和外门练气期弟子聊上很久, 也会独自一人感悟天地大道。   这天,衡玉坐在树上,半躺着翻开典籍, 察觉到齐玉峰那里的异样后, 缓缓坐直身体——那是有人要渡元婴期雷劫的波动。   各峰峰主都被惊动,站在半空遥望齐玉峰方向。末法时代之后,想要踏入元婴期、化神期是越来越困难, 即使是以归一宗的底蕴,每多出一位元婴期修士也都是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齐玉峰上空有个人盘膝坐着,闭着眼睛手握长剑,等待上方的雷劫落下。   隔着遥远距离,衡玉依旧看得清楚,那个要渡元婴期雷劫的人是柳凌。   她开启天眼,遥望柳凌身后的气运金光,发现气运金光已经稀薄,甚至比不上柯笙身上的气运浓厚。   酝酿许久的雷劫降下,为柳凌进行洗礼,若是渡过雷劫,便能成为元婴修士超脱于长生大道上,若是败于雷劫之中就只有形神俱灭一个下场。   但柳凌显然很强,几十年的时间成就元婴期,这样的速度在归一宗历史上都是极少人的,绝对当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   旁人围观柳凌渡雷劫,发现雷劫只能成就他,对他没有产生特别大的威胁。而衡玉开启天眼后,却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一幕。   ——随着柳凌度过一道雷劫,他身上的气运就会削弱一份。九九八十一道最强雷劫劈完,柳凌身上的气运稀薄到几乎转变为黑色。   那是厄运之光。   耗尽了天地的馈赠,便迎来厄运。   衡玉眉心微微蹙起,看着不少人迎上前庆祝柳凌成功迈入元婴期,她的身形逐渐消失在原地。   【零,你看到了什么?】系统好奇道。   “气运之子被厄运之光笼罩。”   系统惊讶,连忙去翻自己的资料库,半天之后爬出来,【这种情况有过记载,气运虚无缥缈,若是在现代世界还好,但修真世界讲究因果循环,得到与失去平衡,有时候是会出现柳凌这种情况】   衡玉第一次来到沧澜大陆时,她的师弟傅修竹就是气运之子,但当时处于末法时代,需要傅修竹这个气运之子去对抗天道意识,有得有失。柳凌得到的却是远远大于失去的。   柳凌毕竟是归一宗之人,衡玉坐在洞府里,想了想还是没有出手做什么。   被厄运之光笼罩,即使她能让柳凌度过这一劫,下一次他也会遇到其他劫难,倒不如顺其自然。   之后,衡玉便不再关注柳凌,而是继续以前的生活。   一年后,柳凌彻底巩固元婴初期修为出关。   归一宗掌门对他的修为进度非常满意,痛失精心培养的简季,但关门弟子柳凌十分给他长脸。末法时代后,哪里还见过几十岁成就元婴期的修士?   日后若是没有意外,化神期、飞升也可展望。   柳凌却没有归一宗掌门这么乐观,他比归一宗掌门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修炼没有以前那种得心应手的感觉了,巩固元婴期的修为就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出关。但他多次探查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没发现有哪里出了问题。   师徒交流一番感情后,柳凌拱手道:“师父,弟子曾在一处秘境中得到一张藏宝图,那张藏宝图指向的地方在邪修地界。如今弟子已迈入元婴期,打算近期离开宗门前去那里一探。”   “方才出关就要离开宗门远行吗?”归一宗掌门蹙眉。   “是,弟子会准备妥当,祭炼好本命法宝,绝不会鲁莽行事。”柳凌拱手。   归一宗掌门想想自己徒弟的行事作风,也不是很担心他出事,拍拍他的肩膀道:“也罢,你如今已是元婴期修士,以你的战斗意识,很难出什么意外。”   与归一宗掌门告辞,柳凌回到自己的洞府。他现在已经从弟子住处搬到了一处灵气极其浓郁的洞府。   柳凌重新祭炼好自己的本命法宝,便离开宗门前往西北之地,那里是邪修的地盘。   同时,已经踏入结丹中期的雁书离开剑宗,前往西北之地历练苦修,寻求心境的突破,为自己踏入结丹后期和元婴期寻求机缘。   半年后,雁书披着一身黑色长袍行走在荒原中,斗篷的帽檐把她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长剑,时刻没有放松。   邪修所在的地盘绝非善地,即使她已经是结丹中期也不敢有丝毫放松。这样的紧张是待在剑宗里绝对体会不到的,这很大程度上提高了雁书的实战水平。   天际突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气势,这股气势震得雁书迈不出步伐,只得连连退后几步避开锋芒。   雁书越发用力握紧长剑,同时取出她师父送给她的隐灵玉,激活它佩戴在身上。   隐灵玉用一次就会增加一道裂痕,最多只能用十次。主要是拿来隐藏自己的灵力波动,旁人若是用神识扫下来,只会觉得雁书是块没有生命波动的石头,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即使是元婴期修士的神识也能被蒙蔽过去。   所以这种法宝非常珍贵,即使是剑宗也不过只有一块,现在属于雁书。   雁书天眼初成,眯着眼望向那传来波动的方向。明明只是一丝波动,却能让她这个结丹期修士都受到影响,毫无疑问那是元婴修士在斗法。   天眼只能看到那边有好几道光束闪烁,应该是好几位元婴期修士在围攻一人。   雁书不敢再看,静静隐藏身形等着远处的战斗结束。   两个时辰后,战斗结束,但雁书依旧没有动,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雁书这才往战斗的方向潜行而去。   几位元婴修士斗法,方圆数千里都被破坏,土地坎坷不平,雁书转了一圈,微微蹙起眉来。   她能感觉到有一个元婴修士留下的剑气纯正,很明显是正道门派的元婴修士。这位元婴期前辈怕是被几个邪修围攻了。   也不知道那位前辈情况如何?雁书打算扩大范围再寻找一番,若是寻到些线索便传讯回宗门。   她寻了一整夜,天已破晓,雁书又绕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神识始终察觉不到任何生命波动,雁书摇摇头,放弃了继续寻找的想法,打算先离开西北之地,反正这半年来历练也差不多了,可以换个地方磨砺。   “咦。”雁书突然发出一声惊叹,望着几步之外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她的神识察觉不到这个人,若不是肉眼看到,怕是根本发现不了对方。   这个人和她一样,身上都有隐灵玉。雁书可以肯定这一点。   但隐灵玉这个东西世间少有,她只听说剑宗与归一宗各有一块,难道那是归一宗的人?   雁书借着微微亮起的天色打量对方,迟疑片刻迈步上前,同时催动自己的佩剑,以防对方一个暴起伤人。   靠近之后,她掐了个水诀洗干净对方的脸,把人认了出来——是柳凌。   “柳凌!”趴在雁书肩膀的本命灵兽抖了抖耳朵,惊道。   雁书轻叹,认命蹲下身,从身上寻出一颗极珍贵的灵丹喂给柳凌。   “雁书,你怎么把这颗灵丹喂给他了,这可是你师父留给你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灵丹入口便融化,被柳凌吞下去。吞下灵丹后,柳凌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起来。   “他是归一宗之人,身为剑宗弟子不能见死不救。”雁书说道。   若是不救,有碍她的道心。   说完这话,雁书示意她的本命灵兽变大,驮着她和柳凌离开这个地方。她怕后面还会有元婴修士过来探查,那时候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半月后,柳凌是在一处洞府中幽幽转醒的。他睁开眼,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况。   柳凌挣扎着坐了起来,内视丹田,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如今元婴有损,修为掉到了筑基期。   “你醒了?”有一道阴影投入洞府,随后是女子的声音传进来。   柳凌微微眯着眼看去,看清雁书的相貌后有些惊讶,“是你?”   “挺巧。”雁书耸了耸肩,又道,“这段时间西北之地的盘查很严重,时不时有元婴期修士出现,你又昏迷着,我只好先寻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没有离开西北之地。”   “多谢。”柳凌诚恳道谢。   “没什么。”雁书点点头,瞥他一眼。她已经知道对方修为跌落到筑基期,对方应该也知晓了此事,不过柳凌神色平淡,雁书从神情上判断不出来柳凌的心情。   “你的储物袋都被毁掉了,先用我的灵丹吧。”许久之后,雁书出声打破了沉寂。   “多谢。”柳凌没有客套,以他如今的情况是得尽快恢复过来离开这里,如今用了雁书的灵丹,回到归一宗后他自然会补偿她。   吃过灵丹,柳凌便开始打坐疗伤。但没过一刻钟,柳凌就睁开了眼睛,神色难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元婴有损,他难以吸纳灵气到体内,花了很长时间才吸纳了一些!这和他以前修炼起来一日千里的速度差得也太远了!   不过瞥了眼已经陷入修炼的雁书,柳凌生生咽下了自己的惊慌,抓紧时间恢复身体。   之后的一个月里,两人除了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其他时候都是相对坐着修炼。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柳凌总算能动用些许灵力,至少御剑而行是可以的。   距离那日的战斗已经过去一个半月,西北之地的探查没有以前那么严了,柳凌与雁书打算离开这里。   两人都是披着黑色斗篷,默默御剑往东边飞去。但刚离开邪修势力范围,雁书脸色就变了,“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柳凌脸色也是一变,不过他想了想,“无妨,只是跟着却没有出手,说明那些人中没有元婴期,我们加快速度离开吧。”   “好。”雁书将自己的长剑放大,示意柳凌伸手给她。柳凌微微挑眉,雁书撇嘴,“不是要加快速度吗,你确定你御剑速度有我快?”   柳凌面色古怪,默默伸手到雁书面前,腾空走到雁书长剑上,收起自己的剑,与雁书一起催动她的灵剑。   身后跟着的人被甩掉,但还没放松多久,一道凌厉无比的威压铺天盖地冲着两人袭来——元婴期邪修赶到。   雁书脸色终于变了,她不要钱一般将各种法宝扔出来,试图阻拦后方的元婴修士。但元婴期和结丹期差距太大,即使她手段尽施,也即将被赶上。   柳凌脸色不好,“把我放下来吧,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自行逃走,我为你拖延时间。”   雁书冷笑,“筑基期的柳道友,别开玩笑了,且不说我走不走得掉,你就在我面前死去,我却独自一人逃走,你是想我以后永远止步在结丹中期吗?”   剑修修纯粹剑心,若剑心有损,剑道难求。   柳凌微微张嘴,终于不再说什么,“多谢,我欠你两条命。”   雁书摆手,“你欠我的命只有活下去才有意义,现在先别说了。”   “我有一件仙器。”柳凌出声,“催动这件仙器,我们可以撕开一道虚空裂缝,借着虚空裂缝逃走。随后我会引爆这件仙器,让他们没办法定位我们的位置。但虚空裂缝通往的地方未知,也许我们一进去就遇到一处险地死掉了。”   “赌吧!”雁书坚决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终于,在元婴期修士已经出现在雁书、柳凌的视线范围内,柳凌催动自己的本命法宝,通过解体本命法宝的威力引爆仙器。   仙器极其珍贵,就算是化神期修士都不一定能拥有一件。   爆炸最中心出现一道虚空裂缝,柳凌大吼一声“快进去”然后和雁书一起消失在原地,而后面赶到的两位元婴期修士被爆炸笼罩,震怒,却只能先行催动法宝护住自己。   半年后,虚空破开,一身狼狈的柳凌和雁书从裂缝里跌落下来。   这半年来他们一直待在虚空中,时不时要面对虚空大风暴,根本没办法修炼,一心逃亡保命,雁书身上的灵丹、灵石几乎已经消耗完,还好他们终于寻到离开那个鬼地方的方法。   “这地方……”雁书找到有人烟的打听一番,挑眉道,“距离剑宗和归一宗都不远,正好,就此别过吧。”   柳凌微怔,没想到雁书这么干脆,他苦笑一声,拱手道:“也好,他日我会亲自上剑宗道谢,并且弥补你的损失。”   “无妨,我也得到了机缘。回到剑宗我就能尝试突破结丹后期了。”雁书拱手,御剑离开原地。   柳凌目送着雁书离开,这才御剑回归一宗。   得知柳凌回到归一宗的消息后,归一宗掌门亲自露面出现在归一宗山门。这半年来柳凌的魂灯一直忽暗忽亮,归一宗掌门十分担心他出现意外,如今能平安回来就好。   “师父,您怎么亲自出来了?”柳凌连忙迎上前向归一宗掌门行礼。   归一宗掌门神识一探便了解了柳凌如今的身体情况,他心中一叹,脸上却不显,“我们先回齐玉峰。”衣袖一拂,他与柳凌一道消失在原地。   回到归一宗,疗伤的灵丹自然应有尽有,但元婴破损绝非小事,吃下不少丹药也不见有好转的迹象。没有办法,归一宗掌门只能带着柳凌前去后山寻三位化神期祖师求助。   衡玉瞥向柳凌,眉梢微扬,度过一次死劫之后,柳凌身上的厄运之光已经消失,他现在的气运和普通人差不多。   “叶祖师,您可知该如何才能为我这徒儿修补大道之伤?”掌门恭敬问道。   “先慢慢调养身体吧。”衡玉出声说道。   掌门愕然,脸上难掩失望之色,柳凌本人的反应倒是更加平静。   “若想完全修复大道之伤,你得好好感悟天地大道。以往你修为进展过快,练心不够,日后可以时常去教外门弟子修炼,慢慢完善你的大道。等你在现在这个境界便能看清楚化神期的道路,那时候你的大道之伤应该就能恢复了。”   最后,衡玉如此对柳凌说道。   回到齐玉峰后,柳凌搬出元婴修士才能住下的洞府,并且没有留在齐玉峰,而是在外门弟子住的地方住下,每日除了修炼外就是待在试炼台。   柯笙经常来试炼台,即使他现在已经是结丹期修士也如此。一来二去,本就认识的柯笙和柳凌越发相熟起来。   “你变了许多。”有一天,柯笙这么对柳凌说道。   他觉得柳凌没有之前那么锋芒毕露了,现在的柳凌只有筑基期修为,褪去了身上的光环,气质变得内敛起来。   春去秋来,试炼台那里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柳凌的大道之伤依旧没有恢复。曾经的天纵奇才泯为寻常人,那些曾经围着他转的红颜几乎都和他疏远了,柳凌对此倒颇为淡定。   如今他一直保持着联系的好友只有雁书和柯笙两人。   六十年过去,雁书迈入元婴期。八十年过去,柯笙迈入元婴期。   柯笙迈入元婴期那天,柳凌一直仰头看着那浩大雷劫。   资质高低能代表什么?他于五十岁前踏入元婴期,却惨遭劫难元婴有损。柯笙当年不过三灵根资质,进入归一宗与否都要看运气,却一路平平坦坦拜入闻道峰峰主门下,今日百余岁踏入元婴期。   资质高低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求道之心不亡,孜孜求索于大道之中,若不身陨途中,兴许有到彼岸的一日。   柳凌轻笑,闭上眼睛,有庞大灵气被牵引汇聚到他身上。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顿悟了!   半个时辰后,柳凌睁开眼睛,内视丹田,发现自己的大道之伤好了大半。   思考沉淀八十余年,今日终于有些理解了大道为何。   “当年你修为进展神速,是因为你身上有庞大气运加成。但随着你不断进阶,你身上的气运越消耗越少,踏入元婴期后,你身上的气运降到最低点,注定命中遇到一生死劫。”   衡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柳凌身边,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今你身上的气运不高。没有气运加成,求道之路可怕了?”这一句话响彻在柳凌心头,直接把他拉入一场幻境之中。   柳凌知道自己的气运一直比旁人要好,进入秘境寻宝,总能得到最珍贵的宝物,虽然时常遇险但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他以前依赖气运,但这八十多年来日日叩问自己的求道之心,他早已非昔日轻狂骄傲的少年。   纵无气运加成,纵使以前的修为全都化为流水要从筑基期慢慢往上修炼,可依旧能踏上修行路,这已是幸运。   柳凌盘膝坐下,足足陷入幻境一个月方才悠悠转醒,道心通透。   而他身上的大道之伤已经彻底痊愈了。   “该好好修炼了。”柳凌起身,从容自语。   足足花了快三十年的时间,柳凌才从筑基后期晋升为结丹期。柳凌晋升为结丹期不久,外出游历归来的雁书绕道来归一宗见他。   柳凌与她走在木棉树林间,突然笑道:“那年你上门退婚,我觉得那是在羞辱我羞辱柳家,还曾经立下誓言要登临剑宗还今日之辱。”   “当年是我太莽撞,只想着退婚。你应该知道我退婚的理由。”   他的确知道。不愿被家族所左右自己的婚事,这是她会说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抛开先前的婚约。”柳凌扭头去看她,“等我重新踏入元婴期,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年少之时,他厌恶那个上门退婚的少女。后来他迈入筑基期,自视甚高,便不再把少女、不再把曾经的羞辱放在心上,因为他觉得自己终有一日要凌云而上,昔日的敌人都会被他抛在脑后,不必浪费心思耿耿于怀。   但西北之地一路相护,她曾与他诉说自己对剑道的追求,那时候,柳凌方才是第一次认识雁书这个人。   那时候,雁书也是第一次认识柳凌这个人。   所以虽然他们的纠缠在更早之前,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其实是从并肩同行西北之地开始的。   木棉花林间沉默下来,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让这片天地不至于太过安静。   “好,我等你重新踏入元婴期。”   这一次,不是家族的决定,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原本以为这时候的自己会很多话说,但煽情的话有些说不出来   我会一直写下去,写锦绣第二部 ,写柠檬精,写快穿之我是你妈,甚至尝试写自己的白月光三国文……   希望下本书再见,或者是下下本,下下下本   求一下预收,如果全订的话可以去评个分么啾   说一下开文计划,八月或九月会开《我爸是柠檬精首富》,努力尝试全文存稿。九月中旬开《锦绣之路》,也会提前存好稿,更新方面会比现在给力很多   下面是简介——   锦绣之路(快穿):   别名《满级大佬进城屠萌新》   享过富贵,掌过权势,曾经杀伐果决,也曾经逍遥度日   衡玉穿梭于时空之中,是时空中最为特殊的旅行者   主角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要靠才华系列   在快穿世界里,无论开局棋牌如何,我所求只有随心所欲   ps:   苏爽文,无论女主拿到什么烂牌,最后都能打好   出场即满级大佬,有女穿男   《锦绣人生》第二部 ,不看第一部也不影响   =世界:   【七零年代】   【病弱皇女】   【质子奇货可居】   【剑与玫瑰】   【星际第一指挥官】   【戏中人】   【谍影重重】   【长寿昏君与奸臣】   【执法者】   【失落的英雄】   【官方开挂最为致命】   【建国不准成精】   【宅斗不约】   ……   (更新顺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