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互穿日常》 作者:花里寻欢 文案: 镇北王世子与世子夫人成婚三年,孕有一子,是众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苏妗和越瑢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某天,两人突然互换了身体,才发现…… 神仙眷侣?不,不存在的。 存在的只有两只骨灰级戏精:) 一句话简介:戏精夫妇互换身体后,为了不掉马每天疯狂飙戏的逗比故事,搞笑沙雕日常文。 看文指南: 架空yy,请勿考据。 1v1,he,轻松日常文。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苏妗,越瑢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正月十五元宵夜,宫里举办了花灯宴。到处火树银花,欢声笑语,一派喜乐之相。   身为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苏妗自然也在赴宴之列,不过这会儿的她并没有在殿中与众人一起赏灯猜谜,而是站在一处隐蔽的树丛后,听着不远处凉亭里的动静。   “每年上元节,金吾不禁夜,不知一会儿宫宴结束之后,世子还有没有其他的事要做?若是没有……听说城东的万花园里今晚灯火万千,景色极美,嬿儿一直想去看看,世子……世子可有兴趣一道?”   说话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身段婀娜,眉目含羞,一身水粉色衣裙,衬得她娇嫩如春日海棠。   这是苏妗的堂妹苏嬿,广安伯府二房庶出的姑娘。至于她对面那个身材颀长,气质脱俗,只看背影便觉得清贵无双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苏妗已经成亲三年的夫君——镇北王世子越瑢。   她的堂妹,竟在有“定情夜”之称的元宵夜晚,含情脉脉地对她的夫君发出了月下赏灯的邀请。苏妗眯了眯眼,这还真是半点都没有把她这个堂姐放在眼里啊。   不过苏嬿心仪越瑢的事情她早就知道,这会儿倒是没怎么觉得震惊,就是恶心得紧,还有点想大耳瓜子抽哭她,好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廉耻。   “宫宴结束后,在下要陪夫人回家下棋,三姑娘还是另找他人相陪吧。”好在面对美人的相邀,越瑢并不动心,淡声拒绝之后便转了身要走。   苏妗回神,眼中冷意稍缓。   她家世子爷端方如玉,是个真正的君子,才不会理会这等不要脸的东西呢。   “世子!”苏嬿张手拦住他,原本含羞带怯的表情变成了急切,“世子当真不明白嬿儿的心意么?嬿儿对您……”   “三姑娘,”越瑢偏头打断她,“在下是你的堂姐夫,你这么做,置你大姐姐于何地?”   “堂姐夫”三个字咬得有些重,显然心中已是不喜。   “我……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应该,可是世子,嬿儿……嬿儿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呀!我也曾拼了命地告诉自己不可以这么做,可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放下不你!我又能怎么办呢!”   苏嬿说着就哭了,泪水滚滚而落,如同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不显狼狈,反而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美,“嬿儿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要什么名分,更不敢与大姐姐争抢,只求陪伴在世子左右,哪怕只是做只小猫小狗,只要能日日见到世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含泪低语,看起来痴情又可怜,实在是叫人心动,然而苏妗却只觉得手痒。   小猫小狗什么的,这么喜欢做畜生,直接去投个畜生道得了,还做什么人!又见苏嬿说着说着竟还伸出了咸猪手想去抱越瑢,苏妗眼皮一跳,几乎就要冲出去。   然而……   不行,不能吓到她家世子爷。   ——虽然生了一副暴脾气,但在自家男人面前向来温柔如水,端庄贤惠的世子夫人用力按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   “多谢三姑娘厚爱,可在下有夫人足矣。”后退一步躲开苏嬿的手,越瑢冷淡却不失风度地说,“今晚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告辞。”   “世子!”   没想到自己身段都放得这么低了,他却仍是半点都不为所动,苏嬿不敢置信地咬了咬唇,片刻竟是呜咽一声,扭头就朝亭外的荷花池冲去,一副伤心欲绝,不如一死了之的架势。   如今天寒,池中还不见荷花踪影,苏妗见她冲到池边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顿时变了脸色。   这显然是知道越瑢心善,不会对她见死不救,想要借此机会逼他下水,再以“有了亲密接触,名声有损”之类的理由赖上他……   简直就是卑鄙无耻下流!   苏妗心中大骂,再也忍不住拨开眼前的树丛冲了出去——不就是下水捞个人么,她来!   为了扞卫自家男人的清白,她跑得极快,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那虽然性情高冷,不怎么爱说话,但一向心地善良,慈悲为怀,连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的夫君……   也跑了。   不是往苏嬿那边跑,而是往她这边跑,边跑还边捏着嗓子学丫鬟大叫:“快来人呀!有人落水啦!”   猝不及防的苏妗:“……??!!”   她是不是气糊涂,出现幻觉了?   因太过震惊,她忘了停步,就这么直直地迎着越瑢撞了上去。越瑢没想到那黑漆漆的树丛后会有人,也是快步冲了过去……   碰!   两人迎面撞了个满怀,各自急急后退两步。   ……呸!哪个走路不长眼的?!   这一下撞得不轻,越瑢揉着被撞疼的胸口,眼神没忍住带了点惊怒,却不想刚抬头,就看见了一张温婉如水,清雅如兰的俏脸。   “夫……夫人?!”正暗暗龇牙的青年一愣,神色瞬间恢复斯文,声音也变得轻柔,“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妗还懵着呢,再加上天暗,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妾身有点热,出来吹吹风……”她下意识答了一句,半晌才稍稍回神,眼神古怪地看着他,“世子方才……”   “你都看到了?”越瑢心下暗叫不妙,面上却是温和从容地安抚道,“为夫也是觉得屋里有些热,便出来走走,谁想却意外遇见了三姑娘……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过的。”   苏嬿是她的娘家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不仅是在打她的脸,也会连累她以及广安伯府其他姑娘的名声,苏妗暗暗捏拳,面色羞愧地说:“小姑娘不懂事,叫世子见笑了。”   “你我夫妻,何必这般客气。”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他方才那几声尖叫起作用了。越瑢轻咳,面露尴尬地解释道,“为夫不能下水去救她,也不能叫别人知道我在这里,不然传出去,只怕会坏了三姑娘的名声。只是人命关天,我也不好就这么走了,这才会……吓到夫人了吧?”   可不就是吓到她了么,苏妗回神,不好意思地说:“妾身只是没想到世子会这么做……我以为您会下水去救她。”   “总不好明知不妥还为之。”越瑢无奈一笑,依然温雅清贵的样子。   苏妗看着他,却是怎么都没法把他和方才那个一边捏着嗓子学女人叫,一边撩着袍子往前跑的青年联系起来。只是他都已经解释过缘由了……   压下心中那抹挥之不去的怪异感,苏妗扫了那边已经被人救上岸的苏嬿一眼,正想说那我们先回去吧,头上突然“轰隆”一声大响。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便见一道粗壮的紫色闪电划破黑沉的夜空,直直地朝两人所在的方向劈了过来。   “!!!”   苏妗惊呆了,想都没想就挺身挡向了自家“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越瑢也是脸色一变,急急朝自家“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媳妇儿扑了过去。   伴随着一声震天的雷响,再次迎头撞上的两人眼冒金星地倒在了地上。   “……”   一阵死寂过后,浑身冒烟,头发直竖的青年张了张嘴,喷出一口黑气:“夫人你……你没事吧?”   “妾身……没事……”同样成了块黑炭的苏妗呛了两声,虚弱道,“世子可还好?”   “还好……”就是有点晕。   话还没说完,越瑢就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苏妗一惊,想说什么,眼前也是一阵天旋地转。   恍惚中,两人齐齐失去了意识。   ***   苏妗是被某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憋醒的。   就……下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硬硬涨涨的,还有种不自觉想要挺动臀部的冲动。   说不上是难受还是怎么,反正就是很诡异,苏妗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下意识撑着床想坐起来,谁想刚一动,就碰到了一只温热的胳膊。   她先是惊了一下,待想起越瑢近日在家还没离开,才又放松下来。   “世子?”她迷迷糊糊叫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愣住了。   这声音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还没反应过来,身边躺着的那个人翻身转了过来:“嗯……醒了?”   同样有些迷糊的声音,听着很陌生,最重要的是……   怎么是个女声?!   苏妗猛然睁开眼,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鹅蛋脸,小山眉,柳叶眼,还有那张嘴角天生便有些上翘的嘴巴……   这!这不是她天天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的脸吗?!   无法言说的惊悚感席卷了苏妗,她倏然低头,看见了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   这不是她的手……再一摸胸口,平的?!   苏妗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身边那人也长睫一颤睁开了眼睛。   “你——”   苏妗木然地看着一开口便惊恐地捂住了嘴巴的“自己”,扭头闭上了眼睛。   她想她可能需要再睡一会儿。   越瑢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多出来的两个大“包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重新闭了半天眼睛后,胸前的“包子”还是没有消失。他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伸出手往下一掏……   啥也没掏着。   “!!!”   命根子离奇失踪的感觉让他头皮都要炸开了,越瑢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往不远处案桌上摆放着的铜镜冲去。 第2章   铜镜里的女子乌发披散,眼神惊恐,五官却是他无比熟悉的模样,再一看床上躺着的“自己”……   越瑢不敢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半晌方才在那清晰的抽痛感中,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夫……夫人? ”   苏妗默念着“快点醒来”没理他,直到越瑢踉跄着冲回床边,晃着她的身体又叫了她一声,她才愣愣地睁开了眼睛。   “夫人!我们……”   啪!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大巴掌扇下了床什么的,越瑢:“……”   会疼,所以不是梦,是真的……苏妗脸色大变地看着自己发烫的手心,好半晌才意识到什么似的,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世子!妾身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没事。”见她惊恐内疚,越瑢哪好意思说自己脸都被她打麻了,强笑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上了床。   苏妗扶着他坐好,半晌才脸色发白地看着自己的大手:“所以我们这是……互相变成了对方的样子?”   “看起来是的了。”   “怎么会这样……”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世子与夫人自打前天晚上在宫里被雷劈了之后就一直没醒过,叶太医,您快进去看看吧,这可不像您之前说的并无大碍呀!”   “这……不应该呀,我记得世子与夫人身上并无伤痕,脉象也十分正常……”   两人一愣,惊回了神。   “看来我们会变成这样,与那天晚上那道雷有关,叶太医是太医院院判,医术高明,先让他看看再说。”   越瑢努力保持镇定地拉着苏妗躺下,苏妗骇然点头,心慌意乱地闭上了眼睛。   ***   小两口装作昏迷的样子,由着叶太医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翻。   然而叶太医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他们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不是说前天晚上那道惊雷,是你家世子的渡劫之雷么?二位迟迟不醒,应该是渡劫太累了,需要休息……”   明明是荒诞至极的话,叶太医却说得一本正经。   “那就好……唉,幸好我家世子是天上仙君转世,受老天爷庇佑,不然换做旁人,哪里能受得住那样凶残的天雷呢!”说话是苏妗的贴身丫鬟栖露,这会儿语气里充满了敬仰。   叶太医听罢安慰道:“国师不是说了么,只有天生仙缘的人方可招来天雷渡劫,寻常人就是想,都没有那个福气的……”   两人的对话听得越瑢眼皮直抽,苏妗却没觉得哪里不对。   众所周知,镇北王府的世子爷出生时天降甘霖,解了西北大旱,有高人断言其命格不凡,乃是天上仙君转世。   一开始镇北王并不相信这话——他这种常年征战沙场的猛将,哪里会相信鬼神命理之说呢,直到小世子抓周的时候别的不抓,非抓着一路过的游方道士手中的拂尘不放,这位沙场战神才终于信了几分,并最终在那游方道士的劝说下,让他带走了小世子。   那位游方道士便是青云山长生观的观主四方道长。那是个一心问道求仙的隐世高人,小世子在他的教养下渐渐长大,成了个一心修仙,不问世事的端方青年,也成了天下人眼中的活神仙。   想到每回与他上街都要受到众人膜拜,以及每天都会有人跑来镇北王府门口蹭“仙气”什么的,苏妗心中与有荣焉。   虽说因为四方道长一句“京城这样的人间富贵地儿不利于修行”,越瑢不常回京,就是跟她成亲之后也只在过年或是一些重大节日才会回来,可她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的夫君不是凡俗之人,自然不该过凡俗生活。且整天跟仙人似的他待在一起压力也挺大的,就这样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偶尔才去见见他什么的,对她来说就是最美好的生活状态了。   这么想着,苏妗慢慢冷静了下来。等叶太医带着栖露出去开药,屋里重新变得安静之后,她睁开眼睛看向了越瑢:“世子,叶太医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越瑢心里发慌,面上却是镇定安抚道:“事发突然,为夫暂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夫人莫急,等我回青云山问问师父,便会有结论了。”   苏妗不知他在想什么,想起那位素来有半仙之称的老者,不由心下微松地点了点头:“那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一会儿就走,你随我一起。”   越瑢每年都是过完年,参加完宫里的花灯宴就回青云山的,要不是前天晚上那道惊雷,他昨天早上就已经离京了。   至于苏妗,因越瑢很少回京的缘故,她偶尔会去青云山看他,这临时决定跟过去什么的,虽然有些突然,却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怪异。   苏妗下意识点头,这么诡异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解决越好,只是刚要应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五天后是她另一个堂妹,广安伯府六姑娘的及笄之日,她答应过要给她做赞者的。   “六姑娘?”越瑢想了想,没什么大印象。他不常回京,自家亲戚都认不大全,更别说是媳妇儿的娘家亲戚了。不过一听到堂妹,他便想起了前天晚上意图算计自己的苏嬿——那个矫揉造作且不知廉耻的丫头,他记得也是苏妗的堂妹来着。   心里下意识便有些反感,青年忍着没露出嫌弃的表情,温声说道,“虽说人无信不立,但事急从权,不如我们另外请个人去给六妹妹做赞者,等解决了此事再上门致歉?”   苏妗迟疑了一下:“妾身会给六妹妹做赞者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出去了,若临时说不去,外人怕是会生出什么误会。三叔三婶一向对我们母女俩照拂有加,我……”   越瑢一愣,想起了苏妗的家庭背景。   苏妗的父亲是曾经的广安伯府世子,很多年前就意外去世了,只留下了因受不住打击而疯癫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长房没有继承人,这广安伯的爵位便落入了二房手中。可二房老爷,也就是如今的广安伯,与苏妗的父亲并不是同母所出,他的母亲,即如今的广安伯府太夫人是老伯爷后娶的继室。   原配子女与继室之间的立场天然便有些微妙,虽说那位老夫人也好,广安伯夫妇也好,这些年对她们母女俩都挺不错的,可终究是寄人篱下,又哪能万事随心呢?   再一想苏妗那句“三叔三婶一向对我们母女俩照拂有加”,青年顿时剑眉微拧,有种真相了的感觉——广安伯府三房是庶出,听说向来不大受那府里的老夫人待见,这样的身份自保都不容易,又能照拂她们母女什么?只有一个可能,她们母女在那府里过得比三房还不如,所以三房才有机会对她们伸出援手。   苏妗答应给那位六姑娘做赞者,应该也不是为了凑热闹,而是想回报三房的恩情——有镇北王府世子夫人给那位六姑娘撑场子,谁还敢因为她父母庶出的身份看低她?   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好临阵食言……越瑢怜惜地看着小可怜媳妇儿,习惯性地抬手将她搂入怀中:“那咱们就五天后再出发,不过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不能让别人知道,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几天,咱们行事得小心些。”   不知道他正在疯狂脑补的苏妗配合地往他身上靠去:“世子说的是……”   话还没完,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栖露端着两碗汤药走了进来。   “世子,夫人!你们醒了!”看见屋里的情形,她先是惊喜,可一看两人扭曲的姿势,顿时笑容一僵,瞪大了眼睛。   他们家世子爷,竟蜷着修长的四肢,做小鸟依人状依偎在世子夫人的怀里?!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世子。   在她怪异的注视下反应过来的越瑢:“……”   不!不是你想的这样!   为了捍卫自己刚硬纯爷们的形象,他飞快地抬起搭在苏妗肩膀上的小手按了她两下,声音温柔道:“夫君,你的肩膀还疼吗?”   被这突如其来的“夫君”二字震了一下的苏妗:“……不、不疼了。”   “那就好。”越瑢说完,收回胳膊看了她一眼。   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露馅儿,免得叫栖露察觉出异常,苏妗沉默了一下,小声靠过去说:“栖露从小与妾身一起长大,是妾身身边最亲近的人,咱们这个样子只怕是瞒不过她。而且,万一五日后咱们还是没有换回来,怕是得劳烦世子替妾身去给六妹妹做赞者呢,到时候……”   姑娘家的及笄礼,一般不请男客,到时两人将面临不得不分开行动的情况。越瑢对广安伯府不甚熟悉,如果要替她去做赞者,必须要有栖露从旁协助,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引起众人惊疑——毕竟那日在场的,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家人。   越瑢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一时有些迟疑。   “栖露嘴严,妾身可以保证,她不会出去乱说的。”见他不说话,苏妗心里有点儿急切,栖露是她的心腹,知道她所有的事情,私下与她说话的时候也向来都是百无禁忌,如果不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肯定会在面对越瑢的时候把她的底儿漏出来,到时候温柔贤妻变成假面母老虎什么的,肯定会吓坏她家性格温软的夫君。   苏妗不想吓到他,她对皇帝赐下的这门婚事和越瑢这个夫君都挺满意的,没打算改变现状。   “那好,让她去把叶风也叫来吧,”越瑢不知她在想什么,想了一下说,“他是我的心腹,要是我不在的时候夫人遇到了什么问题,只管找他就是。”   苏妗心下一松,点头看向栖露,让她去把叶风找来。   栖露虽然莫名,但还是照做。没一会儿,便带着一个面容清秀,气质冷冽的少年回来了。   这便是越瑢的贴身侍从叶风了。   “进来,把门关好,我与夫人有要事要跟你们说。”   我与……夫人?   栖露和叶风看着说话的“苏妗”齐齐懵逼了一下。   越瑢组织了一下语言,指着一旁自己的身体肃然道:“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与你们夫人因为前天晚上那道惊雷互换了身体,如今我是你们世子,他才是你们的夫人。”   栖露&叶风:“……”   两人呆呆地对视了一眼,转头就往外冲:“快来人!传太医!世子与夫人被雷给劈傻了!”   苏妗&越瑢:“……”   你们才被雷给劈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互换身体之前:   越瑢:我媳妇儿是个温柔端庄,娇娇弱弱的小可怜。   苏妗:我男人是个仙气飘飘,高冷优雅的大神仙。   互换身体之后:   越瑢:……是我瞎了眼。   苏妗:……是我瞎了眼。 第3章   被雷劈过之后彼此互换了身体什么的,听起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生生被喝住的栖露和叶风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因为……   “你幼时被老鼠咬过……所以不畏蛇虫猛兽,却独怕老鼠。”看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自己屁股上转了一圈,隐隐带着未尽之意的“苏妗”,叶风愣了愣,脸色猛然涨红,同时飞快地用佩刀往后挡了一下。   世子夫人温婉识礼,绝对不可能用这样的流氓眼神看他,还有他怕老鼠这等有损形象的破事儿,也只有他家破世子才知道……   所以,互换了身体什么的是真的?!   “栖露从不喝酒,你酒量浅,容易醉,且一醉就爱唱歌。”最重要的是那歌声五音不全,堪比乌鸦乱叫。   最后半句话苏妗没有说,只给了栖露一个看似温和其实充满了“你自己体会”意味的眼神。   栖露:“……”   事实摆在眼前,叫人不得不信,叶风和栖露对视两眼,到底是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可这事儿实在是太诡异了,要不还是再请太医来看看……”栖露看看苏妗,又看看越瑢,心下别扭又担心。   叶风也连连点头。   “不必了,叶太医都看不出来的东西,别的太医只怕也是一样的,这事儿还是得回青云山问问师父。只是眼下我们没法马上启程……这样吧,我先写封信给师父,看看他怎么说。”越瑢温声说完,让叶风取来笔墨,写了一封信交给他。   叶风拿着那信出去找飞鸽了。栖露确定两人只是互换了身体,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之后,也稍稍放下心来,出去传膳了。   苏妗暗松了口气,神色恭顺地起身道:“世子,妾身服侍您穿衣吧。”   两人之间一贯是这样相处的,越瑢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就是看见自己的脸摆出这么个表情,感觉有点诡异。还有……   “为夫想……先去一下净房。”   猝不及防的苏妗:“……”   “夫人放心,为夫,咳,不会乱看的。”见她一张脸倏然涨得通红,越瑢也跟着尴尬了起来,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轻咳着安抚了一句。   人有三急,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最重要的是,憋了这么久他实在是快要憋不住了。   苏妗的脸更红了。   倒不是因为羞涩,两人成婚三年,娃都生了,哪还有什么乱看不乱看的。她主要是觉得羞耻,还有某种冒犯亵渎了他的羞愧感。毕竟在她心里,越瑢一直都是个不染尘埃,翩翩似仙的世外人——只用吃喝,不用拉撒那种。   结果现在,他要用她的身体拉撒了……   苏妗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然而她也不能叫他憋着啊,因此只能努力压下心中的崩溃感,艰难地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嗯”字。   “……那我去了。”越瑢实在憋不住了,没再多说,快步去了净房,然后解开衣裳,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恭桶上。   这感觉实在是……   惊恐尴尬过后,剩下的是某种诡异的好奇,青年没忍住,猥琐地低头瞄了两眼。这一瞄,脑中不知怎么就掠过了某些不和谐的画面,他脸一红,闪电般扯着亵裤站了起来。   等等……   明明已经尿完了,为什么感觉裤子还有点潮潮的?   刚走了两步就觉得有些不对的越瑢愣了愣,脸色蓦然一变,他媳妇儿这……不会是得了尿不尽的毛病吧?!   ***   比起越瑢,苏妗的如厕经历就顺畅多了——往恭桶上一坐,再把那东西往下一压,就差不多了。   不过……   它好像莫名其妙自己会石更。   想起之前刚刚醒来时,自己一柱·擎天,憋得难受的情形,苏妗脸蛋微红地暗自嘀咕道:做男人也挺不容易的,夫妻生活的时候要一直动作累个半死不说,没事儿还会自己把自己憋醒。   真不如切了方便。   不过腹诽归腹诽,她并没敢多看多碰越瑢的身体,不然总有种在亵渎他的感觉。   “世子,夫人,喝点粥垫垫肚子吧,叶太医说你们刚醒,要先吃点清淡的。”栖露已经伺候着越瑢漱了口洗了脸,这会儿正站在桌子前给两人布菜。   苏妗洗干净手,走过去在越瑢身边坐了下来。   “你……”   他的脸色好像有点复杂,苏妗忍着心中的不自在,小声应了一声:“世子?”   越瑢动了动唇角:“……没什么,吃饭吧,夫人多吃点,对身体好。”   姑娘家脸皮薄,又是这样私密的事情,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对人说,才会任由它去……可事关健康,怎么能大意呢。罢了罢了,反正现在住在这身体里的是他,他来想法子帮她调理好就是。   苏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莫名了一瞬——她身体好得很啊。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在关心自己,便只温柔一笑,夹了一筷子爽口小菜到他碗里:“夫君也多吃点。”   大多数时间她都叫他世子,只有两人私下相处,气氛较为亲密的时候,她才会温柔地叫他夫君。   越瑢还挺喜欢这样的时候的,毕竟他这媳妇儿人长得美声音也甜,可现在……   看着自己那张本来就生得过于白皙俊秀,不够威武粗犷的脸,越瑢眼皮微抽,只觉得辣眼睛极了。   娘们唧唧,说的就是这样了!   ——长了张俊美如画的脸,内心却是个刚硬大糙汉的世子爷忍着心中的嫌弃对自家媳妇儿微笑道:“不用伺候我了,你自己吃吧,记住,现在你才是我。”   苏妗一怔,收回了筷子:“是。”   “男子与女子的走路姿势,动作习惯也不同,咱们也得注意些。”越瑢又温声提醒道——他可不想看到自己捏着兰花指用小碎步走路。   苏妗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她也不想自己辛苦维持了那么多年的淑女人设被他给弄崩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冲彼此笑了一下,低头喝起了粥。   ***   “夫人,小少爷醒了,吵着要找您呢!昨儿您和世子昏迷不醒,小少爷没找着娘亲,哭了好久,您快抱抱他吧!”刚喝了小半碗粥,有丫鬟抱着个小奶娃跑了进来。   小奶娃约莫一周岁大的模样,生的粉雕玉琢,极为可爱,这便是越瑢和苏妗的儿子,小名为福生,大名为越鸣的镇北王府小公子了。   小粘人精。苏妗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瓷碗,转头接过正含糊不清叫着“凉”的胖儿子。   然而……   “凉!凉!”小家伙一脸嫌弃地推开了她的脸,拼命地挥着小胖手往一旁的越瑢身上拱,边拱还边发出委屈极了的叫声,好像在说:我不要这个不认识的坏人,我要娘亲。   苏妗:“……”   换了个身体就认不出她来了,小没良心的。   过年这段时间教了他那么多天,结果这胖儿子还是一点儿都不认得他什么的,越瑢也很郁闷。不过想到自己常年不在家,这也是难免的事情,他无奈之余也不再失落,只冲苏妗伸出手说:“我来吧。”   他虽然性情淡漠,一心修仙,对儿子还是亲近的,往常在家,也时常会抱他。只是大多数时候,怕生的小胖崽都不让他抱罢了。   苏妗见儿子挣扎得厉害,不好强压着他,便由着他蹬着小短腿投入了越瑢的怀抱。   小福生顿时就不委屈了,亲亲蜜蜜地搂着“娘亲”的脖子,肉呼呼的小胖脸不停往他颈窝里拱,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话。   越瑢看似从容实则笨拙地托住了他的小屁股,想到接下来这几天,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小家伙培养一下父子感情,平时总见不到人,只能靠画像度日的蠢爹爹顿时心情大好。   “福生,叫爹爹。”他笑着逗他。   爹爹?   小福生歪了歪小脑袋,片刻咯咯笑了两声,一口啃在了他的脸上。   猝不及防被糊了满脸口水的越瑢:“……”   算了,自己的崽,忍忍吧。   青年笑容微僵地擦去脸上的口水,想说什么,胸前突然一疼。   他下意识低下头,就见自家胖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拱到了他胸前,正咬着某个不该咬的地方用力吸。   越瑢:“!!!”   “咿呀呀!”吸了半天也没吸出什么东西的小福生不高兴了,他饿啦! 第4章   苏妗本来不想笑,或者说,想忍住不笑的,但这情形实在是太逗了,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转头闷笑了一声。   当然,笑完之后她也没忘了做出难为情的模样,毕竟越瑢现在用的是她的身体,小家伙啃的也是她的胸。   “咳,这孩子想来是饿了,栖露抱他去寻奶娘吧。”她说完,努力绷着脸皮忍着笑看向越瑢,“一会儿等他吃饱了,世子再抱他吧。”   越瑢:“……好。”   他声音木然,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中没有回过神来,苏妗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噗嗤”。   越瑢这才回过神来。   苏妗见他朝自己看来,心里有点儿发虚,忙挺直脊背道:“妾身,咳,不是在笑您……”   见自己脸上那些不属于他的明亮笑意一下变成了拘谨,本来尴尬之余也有点想笑的越瑢顿了顿,什么笑意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说不上来的无奈。   他在别人面前高冷,可对她一向温和,从没说过半句重话。平时做事,也总是尽量体贴,希望多少能弥补常年独守空房给她带来的委屈。可不管他怎么做,她对他都总是一副小心谨慎,敬畏有加的样子,好像他并不是她的夫君,而是能决定她仕途命运的上级。   越瑢挺不喜欢这种感觉的,虽然是因为赐婚才娶的她,但既然已经成亲,他就会对她负责,跟她好好过日子。可惜她的性格实在太过端庄古板,叫他只能敬重怜惜,却生不出更多的亲近喜欢来。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吧,又怕她接受不了,日后见了他会更加拘谨,便只好一边将怀里的胖儿子递给栖露,一边正色道:“就算是在笑我也没关系,我是你的夫君,你在我面前不必这般恭敬客气。”   苏妗一愣,笑着应好,其实却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这年头流行贤妻良母,温婉淑女,她要真敢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怕是会吓得他掉头就跑。   不过他既然不喜欢她对他太生疏,那她也不该过于端着才是。苏妗这么想着,就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比往常亲近些地看向他说:“是,妾身知道了。”   又见胖儿子正哇哇大叫地揪着他的衣裳往他怀里钻,一副打死不要离开“娘亲”的样子,她好笑又无奈,一时也顾不得形象了,忙上前抱过他,拖着他的屁股将他往上举了几下,“好了好,福生乖,先下去吃饭饭,一会儿吃饱了爹娘再陪你玩,好不好?”   福生最喜欢举高高的游戏了,越瑢到底是男子,身体上的力气比苏妗大,小家伙叫苏妗用越瑢的胳膊举了几下,顿时忘了方才的不高兴,挥着小胖手开心地大叫起来。   苏妗又逗了他几下,小家伙才终于不闹了。   “去吧。”将他交给栖露,苏妗这才重新做出淑女样儿,对越瑢温柔一笑说,“叫世子看笑话了,只是这孩子玩心重,若不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哄不好……”   越瑢被自己并着双腿低着眉眼,柔弱又顺从的样子辣了一下眼睛,忙道:“这有什么,孩子么,哪有不贪玩的。”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轻咳一声,提醒她,“夫人不必坐得这么端庄,为夫的坐姿向来随意,你大可放松一些。”   见他神色无异,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对,苏妗暗松了口气,重新放松下来:“是,妾身记住了。”   她说完,指指他湿了一小片的胸口,不好意思地说,“夫君的衣裳湿了,妾身先伺候您更衣吧。”   越瑢低头一看,耳朵热了起来——幸好有奶娘在,不用他亲自上场给这小崽子喂奶,不然他这一世英名,怕是要渣渣都不剩了。   青年又是羞耻又是后怕,面上却是镇定应道:“好。”   苏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从容起身,神色淡然,好像完全没把方才的窘迫放在心上,不由暗自佩服:不亏是修仙之人!就是沉稳!大气!   ***   两人进了里屋,苏妗贴心地为越瑢挑了一套月牙白的绣花齐胸襦裙——众所周知,镇北王世子不爱浓墨,只爱淡彩,衣裳饰物向来只用玉白素净之色,就连画的画,也是一向是色彩清冷,充满了缥缈的仙气。   不想越瑢却摇了一下头,指着一旁一套明艳亮丽的青蓝色绣孔雀羽的束腰襦裙说:“换这套吧。”   “这套?”苏妗有点意外,“这颜色会不会太亮了些……”   亮才好看好吗!想起自己柜子里那堆看着就晦气的素色衣袍,越瑢心中满是嫌弃,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温笑着说:“你是女子,又是我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不好穿得太过素净。”   苏妗哪知道是他自己想穿,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便点了头。   越瑢看着镜子里肤白貌美,衣着鲜亮的媳妇儿,心中很是满意——姑娘家么,就该打扮得这样艳丽明媚才是。当然,其实他更想看自己穿上颜色鲜亮的袍子,但人设不能崩,便也只好借着苏妗的身体满足一下自己了。   “我要见世子!我要见世子!世子爷救命!救命啊——”就在这时,外头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叫声。   苏妗吓了一跳,越瑢也是身形一顿。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苏妗回神,快速帮越瑢系好腰带,“妾身出去看看。”   “一起。”越瑢说完,迈着略有些僵硬的小碎步跟了上去。   刚出门,就看见镇北王府的老管家越忠正指使几个侍卫去抓一个衣衫凌乱,面色惊恐的丫鬟,夫妻俩一愣,异口同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世子,夫人,你们醒了!”越忠是个大腹便便,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见到他们先是欣喜,而后便忙赔笑道,“这丫头犯了错,王爷命老奴将她带下去处置了。谁想她这么不懂事,竟在路过您二位这院子的时候哭喊着冲了进来。也是老奴一时疏忽,没看住人,这才……打扰世子与夫人休息了,老奴这就带她下去!”   “世子救我!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吧!”被两个侍卫按在了地上,正歇斯底里拼命挣扎的丫鬟,约莫十八九岁,皮肤白皙,长相秀美,只是此刻脸上全是涕泪,看起来颇为狼狈。   苏妗看了两眼,认出她是她婆婆——镇北王妃萧氏身边的丫鬟芝兰。   侍卫想去堵芝兰的嘴,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她挣扎着看向自家世子,声音尖利得像是能划破苍穹,“人人都说您是天上神仙转世,天生菩萨心肠,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是您的亲弟弟啊!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用力捂住了嘴巴,芝兰呜呜挣扎,泪眼死死地盯着“越瑢”。   “越瑢”,也就是苏妗却没有马上说话。   这……亲弟弟什么的,这消息有点惊人啊!   ——众所周知,镇北王对王妃一往情深,从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哪怕王妃性情冷淡古怪,这么多年来没再给他生过一儿半女,这王府的后院里也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   如今这芝兰却说,她怀了镇北王的骨肉?!   苏妗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她是亲眼见过她公公跟她婆婆相处时,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样子的。这样一个对妻子多年如一日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心,叫别的女子怀上他的孩子?   越瑢自然也是不信,不过芝兰闹出的动静不小,引来了许多探头探脑的丫鬟仆从,他这个“天上仙君转世”的世子爷若是不出面把事情弄清楚,慈悲为怀的仙人形象必然会受到损害。   再一看显然是故意把事情闹到他面前来的芝兰,越瑢在心里默默地冲惹了祸却要他来擦屁股的破爹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学着苏妗的样子抬了一下手,拦住了越忠和那几个拖着芝兰就要走的侍卫。   “这件事关系到父王的清誉,世子,还是先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他看向苏妗,轻声细语地建议道。   论理做晚辈的不该插手长辈的事情,但事关王府血脉,越瑢这个做世子的,过问一下倒也不算什么。且他“慈悲为怀”的形象摆在那,不过问反而不正常。   苏妗明白他的意思,闻言忙学着越瑢的样子,眉目清冷却慈悲地点了一下头:“夫人说的是,忠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忠不想拿这些事儿打扰他们,但自家少主子都问了,他不敢不答,便答道:“这丫头得了失心疯,王爷明明从未碰过她,她却跑到了王妃跟前说自己怀了王爷的骨肉,求王妃替她做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王爷的!”侍卫们见越瑢苏妗过问此事,下意识放松了力道。芝兰奋力挣开他们的钳制,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苏妗面前,“王爷不承认,是因为那日他喝醉了酒,误将奴婢当成了王妃,事后又睡了过去……可奴婢有证据,有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世子!世子您给奴婢一个机会吧,奴婢能证明!真的能证明!”   “胡说八道!还敢冲撞世子!来人,绑起来!”越忠听得生气,大声呵斥了一句,随即走到苏妗身边低声说,“这丫头确实在两个月前的某天晚上,趁着王爷喝醉爬了王爷的床,可王爷说了,那晚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   这已经算得上公婆的房中事了,苏妗听得尴尬,忙不着痕迹地看了越瑢一眼。   越瑢一顿,竟好像收到了什么暗示似的快步过来,将耳朵往她嘴边凑了一下,仿佛她有什么话要跟他说似的。   苏妗:“……?”   越瑢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露出了尴尬震惊的表情。   苏妗:“……”   什么情况?   越瑢没跟她解释,只保持了一会儿震惊的表情,然后轻咳一声,做出一副“世子不好靠近你说话,让我来转达”的样子走到芝兰身边,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跟她说了一句话。   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芝兰竟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白了脸:“这怎么可能……不!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只是既然知道世子是仙君转世,你怎么还敢在世子面前说谎?”越瑢也不多说,只动作优雅地直起身子,摇头说了句,“说吧,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为什么要拿它来污蔑父王?”   芝兰呆呆地看着他,片刻整个人往地上一瘫,竟是又哭又笑地尖叫了起来:“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爱他!可他心里却只有萧氏……萧氏要是心里也有他就罢了,可她根本不爱他,这么些年来更是一直在糟践他的心意!我替他不值,我心疼他,我想把他从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那里救回来,为此我煞费苦心,甚至不惜找人糟蹋了自己……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听说我就要赶我走?为什么?!”   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招了的苏妗:“……”   他跟她说什么了? 第5章   越忠等人也十分好奇,但没人敢问,毕竟人家两口子已经用行动表明,那话不是他们该听的。又想着自家世子竟一句话就让先前死不松口的芝兰说出了真相,大伙儿不由肃然起敬,齐齐朝他看去。   世子真乃神人也!   什么都没干,却被众人崇敬的目光给淹没了的苏妗:“……”   心虚。   “背叛主母,算计主上,这样的丫鬟咱们王府要不起,你们把她带下去,按父王说的处置了吧。”说话的是真·神人越瑢。见芝兰绝望之下嘴巴开始不干净,他柳眉微拧,冷声说道。   苏妗长相清艳,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出水幽莲般的距离感,不过她平时大多笑容温柔,神色和蔼,并不会叫人觉得不敢接近。这会儿越瑢突然拧眉沉脸,却是凸显了她身上那种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气质,叫她整个人都透出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来。   众人没想到脾气最是软和不过的世子夫人竟也有这样的一面,见此皆是一惊。唯一知道真相的苏妗也是顿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觉得奇怪,毕竟芝兰背叛侮辱的是越瑢的亲娘,越瑢就算是仙君转世,也不可能对这样的事情处之泰然。   想到那个生得艳丽无双,曾被称为大楚第一美人,却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怎么出来,对全心全意待她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都态度冷淡的美妇人,苏妗心中闪过了浓浓的好奇。   她那三年了都没见过几回的婆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想着,越瑢转头看了过来:“既然没事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夫人有什么事就去书房找我。”   苏妗回神,发现越忠等人都已经走了,而越瑢脸上冷然的神色也已经恢复温婉。   她点点头,有心安慰他几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对她那个名义上的婆婆,也实在是不怎么熟。   因想着萧氏的事情,她一时忘了之前的疑问,只应道:“那妾身去看看福生。”   越瑢应了一声,学着她平时的样子,挺着脊背迈着小碎步袅袅而去。   苏妗看着他努力做婀娜多姿状的背影,想笑又忍住了。   这世道对女子束缚多,他一个大男人,这会儿心里定是别扭得紧吧。比起他,她这“镇北王世子”做的可真是容易多了。   ***   苏妗先是去看了胖儿子,见他吃饱之后睡着了,便回了自己和越瑢的主屋。   刚坐下没一会儿,栖露偷偷摸摸地来了。苏妗一看她那左看右瞧,小心翼翼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做贼呢你?”   “可不就是做贼么!”熟悉的语气让本来有所迟疑的栖露放了心。她快步走进屋关上门,压着声音嘀咕道,“要是叫别人看见奴婢背着夫人偷偷进屋找世子爷,那我天下第一忠诚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苏妗听得直乐,见屋里没有旁人,也不再绷着身子,而是没骨头似的靠在了床上:“你就不会打着我的旗号行事?这做妻子的,叫贴身丫鬟给自家夫君送点糕点茶水什么的,不是常事儿么。”   “我怎么就没想到!”栖露一拍脑袋,懊恼道,“都怪方才那个芝兰闹出来的那些破事儿!我光想着要避嫌了!”   苏妗看着这头脑简单,还有些死心眼,却对她再忠心不过的小丫头,嘴角勾了起来:“轻点拍,本来就不聪明,再拍该更傻了。”   换做平时,栖露肯定会不服气地说我聪明得很,可这会儿,她却直勾勾地看着她呆了一会儿,随即小脸一红,飞快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哎哎!您可别笑了!”   “怎么?”苏妗莫名挑眉。   “您,阿不,世子这么笑,笑得太勾人了,奴婢这小心脏受不住……”   苏妗:“……”   她抬手摸了摸越瑢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啧啧一声说,“去,给我拿镜子来。”   栖露对她向来唯命是从,闻言忙稳了稳心神,跑去案桌前找了一块铜镜拿过来。   苏妗往镜子里一看,看见了一张清俊如玉,像是画出来似的脸。   不过他长得好看她早就知道,这会儿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抬手点点镜中人狭长明亮,眼尾微微上翘的眼睛,做出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镜子里的青年向来眉目温和,云淡风轻,这还是她头一回看见他勾着嘴巴挑着眼角坏笑的样子,虽然这表情是她做出来的,但苏妗看在眼中,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脸蛋热了一下。   这个样子的他确实挺勾人的……   幸好他为人端方,做不出这样的表情,不然都不知要惹来多少桃花债。   苏妗这么想着,忙收起坏笑的表情,扯着嘴角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镜子里的青年痞坏勾人的神色一崩,也跟着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哈哈哈原来他做鬼脸的样子是这样的!那害怕发怂是……”   “姑娘!”栖露嘴角抽搐,赶忙阻止,“可不能对世子爷不敬,会遭天谴的!”   苏妗心里也是存有对越瑢的敬畏的,闻言身子一僵,讪讪地放下了大手:“我又没干什么,瞧你紧张的……行了行了,我不玩了还不行么。”   栖露这才松了口气劝道:“如今您成了世子爷,就算是在私底下,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没个正形了。世子爷乃天上仙君转世,那是老天爷的亲儿子,老天爷肯定不许旁人欺负亵渎他的,您说您万一惹怒了老天爷……”   苏妗被她念得头晕,只得举手投降,表示自己再也不敢放肆了。   栖露这才放心,不过想到事情发生得怪异,她又忍不住担心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互换了身体呢?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换回去,要是一直都换不回去了,你可怎么办呀?还有还有……”   苏妗哭笑不得地看着这没完没了的小话痨,下意识抬手朝她的嘴巴捂去。却不想栖露大惊失色,闪身就躲了过去:“住手!你不能毁了世子的清白!”   苏妗:“……”   “姑娘!我刚说过的话,您怎么又忘了,您得记得您现在是世子,不是世子夫人……”   就在苏妗以为自己又要被栖露念到头大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瑢!”   粗犷洪亮的声音,竟是镇北王来了。   苏妗心下一惊,飞快地坐直了身体,栖露也是急忙闭上嘴巴退到一旁,做出了自己是来端茶送水的样子。   哐的一声大响后,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了。一个长相刚毅,皮肤黝黑,右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看起来颇为凶煞的中年男子快步冲了进来。   他体格健壮,肌肉结实,身上带着森森的铁血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只是细看之下,右腿却有些跛,显然是曾经受过重伤,留下了后遗症。   “父……父王,您怎么来了?”   她这公公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战场杀神,虽然对她这个儿媳妇一向和善,但苏妗还是挺怕他的——实在是他身上煞气太重,叫人不敢放肆。   “你可算是醒了!快快,你母妃她不肯见我了!你赶紧替我去说说情!”镇北王不知道自家儿子的身体里换了根芯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确定“他”已经没事之后就急吼吼地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我是真没碰那丫头!你也知道老子天生鼻子灵,那丫头身上又臭又熏人,老子就是醉死过去了也不可能去睡她啊!还说什么老子把她当成了你母妃,忒可笑了!你母妃那是天上的仙女儿,身上带着香喷喷的仙气的,是那不要脸的死丫头能比的吗!可你母妃怎么都不肯听我解释……儿砸!我冤,我真的冤呐!”   猝不及防的苏妗:“……”   “你赶紧帮我去跟你母妃解释解释,我的话她不肯听,你的话她肯定愿意听的……”镇北王没发现“儿子”脸上的僵硬之色,还在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苏妗看着这满脸委屈惶恐,半点威严都不见了的公公,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是她那个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黑面神公公?   假的,一定是假的。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镇北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拎起她往镇北王妃萧氏所住的玉京院冲去了。   差点被他拎断气的苏妗:“……”   “快,去叫门!”镇北王扔小鸡崽似的把儿子往媳妇房门口一扔,搓着满是茧子的大手小声说,“只要能帮我哄好你娘,你想干啥老子都答应你!”   终于回过神的苏妗嘴角抽了抽,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瞅着他。   没想到这公公面对她婆婆和她男人时竟然是这样的……   说好的威武霸气的一家之主呢?   正想着,房门突然开了,镇北王以极其敏捷的姿势闪电般往台阶下的花丛里一躲,丢了个“靠你了”的眼神给她。   苏妗:“……”   不是来解释的吗?你跑什么?   镇北王弓着健壮的身子蹲在花丛里,给了她一个委屈巴巴的眼神:你母妃还在气头上,我怕她见着我会更生气。   不知怎么竟看懂了他眼神的苏妗:“……”   作者有话要说:  苏妗:这届父王不行,太怂→_→   镇北王:我这不是怂,是战略!【理直气壮jpg】   Ps:看到有小天使说分不清男女主,因为互换了身体,出场的人物又慢慢多了起来,所以难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会尽量写的清晰一点,让大家好区分一些的,么么哒。 第6章   “世子爷怎么突然过来了?您这是身子都好了?”从屋里出来的是个老嬷嬷,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富态,神色和蔼,笑眯眯的样子看起来十分面善。她是萧氏身边最亲近的林嬷嬷,听说曾做过萧氏的奶娘。   现在走是来不及了,苏妗回神,学着越瑢的样子轻拂素白翩然的衣袖,清贵自持地点了一下头:“劳嬷嬷挂怀,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王妃听说您和夫人都醒了,心里很是高兴呢。”   很是高兴?   苏妗不大相信,真要高兴怎么连声问候都没有。她心中暗想,面上却是温和一笑说:“母妃在屋里吗?我想进去给她请个安。”   “这……”林嬷嬷笑容一顿,飞快地往台阶下的花丛里瞟了一眼,“真是不巧,王妃刚刚睡下呢,世子不如晚点再来吧?”   这是连儿子都不肯见的节奏啊,苏妗回头看了镇北王一眼,镇北王正拼命冲她挤眉弄眼,似乎是让她千万别放弃。   大概是他这个样子实在太幻灭,还有点滑稽的缘故,苏妗突然没那么怕他了,反而莫名有点想笑。她顿了顿,想说什么,屋里突然飘出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晚点也不用来,我谁都不会见。”   苏妗:“……”   说好的刚刚睡下呢?   惨遭打脸的林嬷嬷神色有一瞬尴尬,不过她显然早就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满眼怜惜地看了自家世子一眼,低声说了句:“王妃心情不好,世子莫要怪她。”   之后便神色歉意地关上了门。   苏妗不知道这一家三口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资格怪萧氏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家男人挺可怜的。   明明是他爹犯的错,做什么连他一起迁怒呢?   再一看花丛里发现儿子出面也不好使之后,瞬间蔫成了一根霜茄子的镇北王,她在这件事上的好奇心突然达到了顶点。不过再想知道来龙去脉也不能直接发问,苏妗顿了片刻,转头安抚镇北王:“母妃还在气头上,父王不如先让她冷静冷静,消消气再说吧。”   虽然或多或少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异常——比如话有点少,对待他的态度也格外恭敬,不像平时私下相处的时候总能怼个他半死什么的,但镇北王这会儿一心惦记着媳妇,实在没心思关心这倒霉儿子,便只郁闷道:“要是她一直不消气呢?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跟我生过那么大的气……儿子,你说你母妃会不会一怒之下休了我啊?”   苏妗嘴角一抽:“您想多了,母妃会生气,说明她心里是在意您的……”   “在意我的?”镇北王一愣,刷的一下竖起了耳朵,一张黑黝黝的糙脸也不敢置信地亮了起来。但很快,他就摇摇头,满脸沮丧地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她一直都很讨厌我……”   讨厌你怎么会嫁给你,还给你生娃?   苏妗咽下到口的疑问,安慰说:“可如果不在意您,母妃又为什么要为了您和别人的事情生气呢?”   “她只是不高兴芝兰背叛了她……”   大概是他蔫哒哒的模样瞧着实在可怜,再加上心里因为震惊还有些乱,苏妗眼神一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其实想知道母妃在意的是您还是芝兰并不难——”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但镇北王已经一个激灵跳起来:“什么意思?你有法子?”   她确实有法子,但那法子不是品行端方的镇北王世子能想到的,当然,更不是“优雅端庄,规矩守礼”的世子夫人能想到的。   苏妗有点儿心虚,却又不好反悔说自己不知道,便只能端着一张高深莫测的俊脸看了看天,然后隐晦地提醒道:“近日天冷,父王多穿些衣裳,注意别着凉了,不然万一感染了风寒,关心在意您的人会担忧的。”   镇北王呆了呆,一双虎目慢慢亮了起来。   见他已经意会,苏妗松了口气,赶紧告辞了,却不想刚走出一步,就被人一个重重的巴掌拍在了后背:“好儿子!老子果然没白养你!”   一个猝不及防被拍进了花丛的苏妗:“……”   ***   越瑢不知道自家媳妇儿——或者说自己的身体差点被那长着小毛刺的花丛扎成刺猬,此时此刻的他,正撩着裙子翘着二郎腿躺在书房的小榻上,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丢花生米。   因嫌弃头上的装饰太重,他还把上头插着的金玉发饰全部摘下来丢到了一旁,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发髻微有些凌乱地杵在那,看起来怪异又寒碜。   叶风嘴角微抽地站在他旁边,有种以后再也没法直视自家世子夫人了的感觉——瞧瞧这形象,都被破坏成什么样儿了。   “叶太医那边,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已经让人去传话了。”   “很好,有他帮忙往外放话,这几天应该不会有人不识相地来打扰我这个‘需要安心静养’的病人了。”越瑢边吃花生边懒洋洋地说,“对了,再派几个人盯紧那个芝兰,她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勾引老头子,肯定有问题。”   叶风一愣:“她?不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么……莫非爷另外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就是不大相信她说的爱啊什么的,毕竟就我父王那能吓哭小孩的长相和见了我母妃就走不动道的傻样儿……”越瑢嫌弃地啧了两声,“再说了,这府里还有个长得玉树临风,脾气温柔,又跟她年龄相当的世子爷我呢,放着我不喜欢,却去喜欢那么个年纪大的都可以做她爹了的老菜帮子,你觉得这事儿合理吗?”   叶风:“……”   合不合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非常,极其地臭不要脸。   “当然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世上脑抽眼瞎的人也不少。可老头子向来警觉,身边侍卫也不少,她一个丫鬟是怎么算计得了他的?”越瑢吊儿郎当地晃了一下腿,慵懒随性的模样,生生叫苏妗那张清丽的脸上透出了几许别样的风情来,“就算她是我母妃身边的丫鬟,有机会拿我母妃做借口接近老头子,那也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闹出来……最重要的是,她不仅成功算计了老头子,还为自己留下了足够的证据,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不敢看突然变妩媚的世子夫人的脸,叶风忙移开视线,“会不会又是宫里那位干的?”   “不是宫里就是那几只老狐狸,总归就那么几个人。”越瑢放下装着花生米的小碟子,拿起一旁的酒壶往嘴里灌了口酒,“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府,有着开国之功和百年忠名,在军中更是威名赫赫,位高权重的镇北王府,不彻底将它打入尘埃,他们怎么能睡得安稳?”   因动作太过豪迈,酒壶里的酒洒出来了一些,他下意识伸手去拍,却拍到了一团柔软的大包子。   “咳咳,拿帕子来。”青年忙把原本的扯衣襟动作变成了捂胸。   本来因为他的话有些愤怒的叶风嘴角一抽:“……是。”   越瑢接过帕子,背过身擦了擦,却不想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因为……有沟。   酒水沿着沟流下去了。   青年低头看着那柔软白腻的弧度,脸蛋红了起来。他暗咳一声,飞快地拉开衣襟往下擦了擦,没敢多看——毕竟叶风还在旁边,但心里却因为那美丽的弧度有些恍神。   “我那什么,刚刚说到哪了?哦对,这事儿肯定是那群王八羔子干的,你派人盯紧他们,小心点别被发现。”   叶风没发现他的春心荡漾,闻言不忿拧眉道:“这些年来王爷已经一退再退,手中兵权也交出了大半,他们竟还不满足……”   “就算拔了虎牙和利爪,老虎还是老虎,心胸狭隘又多疑的兔子看着不安,想彻底除掉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他们这些年的手段啊,是越来越不入流了,眼下,竟连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都用上了,真是深深辜负了爷对他们的一片期望……”越瑢回神摆手,一脸无趣地说,“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了,你只管让人盯着那丫头就是,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报。”   叶风忍下心中恶气应了一声,拱手退下了,只是刚走了两步,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了头:“爷……”   “怎么?”青年一个挑眉的动作,将苏妗脸上难得一见的妩媚之色尽数变成了坏中带着点勾人的痞气,“想知道我跟那丫头说了什么,才让她那么快就招了?”   叶风点头,娃娃脸上浮现了满满的好奇:“那丫头连王爷都敢算计,显然不是什么心里脆弱之人,爷,你到底跟她说什么了?”   “我跟她说,”越瑢也不瞒他,随意地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说,“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里,老头子不仅伤了脚,还伤了命根子,根本不能再让女子有孕,所以他才会一口咬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叶风:“……???”   你这么往死里败坏你爹的名声,你爹知道吗?! 第7章   叶风带着对镇北王的深深同情下去做事了,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苏妗被镇北王拉去玉京院求情,结果不慎摔了一跤的消息。   彼时越瑢正闭着眼睛在假寐,闻言一愣,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似是没站稳,在台阶上踩空了。”   想起自家破爹威严的外表下那不着调的性子,越瑢心里差不多有了数,他指指自己光秃秃的发髻,一边整理裙子一边起了身:“快给我弄头发,我去看看她。”   可怜的姑娘,肯定是被他父王给吓到了。   这贴身侍卫的活儿是越来越难干了……叶风嘴角微抽地盯着那堆闪闪发亮的发饰,认命地走了过去。   越瑢到的时候,苏妗正靠在床上由着叶太医检查身体,终于有空关心儿子了的镇北王站在一旁,一脸担心地问:“老叶,他真的没事?不会是哪儿被雷给劈坏了吧?我就是轻轻拍了他一下,他就一脑袋栽花丛里去了,这么虚,是不是肾有点亏……”   苏妗眼皮微抽,心说我那不是虚的,是被您给吓的,面上却只能无奈笑叹道:“父王,我真的没事。”   换做平常,摔个跤而已,镇北王肯定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但越瑢前两天才刚被雷劈过,他没法不担心。   叶太医明白他的心情,倒也没有不耐烦,只再三保证“世子”确实没事,镇北王这才放下心来。   “见过父王,见过世子。”越瑢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屋的。   镇北王一看是“儿媳妇”来了,顿时脸色一收,摆出了威严又不失和蔼的长辈模样:“是妗娘啊,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可也好些了?”   装什么装啊,人家早都看穿你了,越瑢心下啧啧,面上却是学着苏妗平时的样子恭敬一笑,袅袅福身道:“多谢父王关心,儿媳也已经没事了。只是听说世子方才不慎摔了一跤,不知可有大碍?”   见镇北王这装模作样的,苏妗有点想笑,但想到自己也是在栖露面前一个样儿,在他们面前一个样儿,她微微一顿,不知怎么忽然就闪过了一个念头:这世上如她和镇北王一样,在不同的人面前模样不同的人不在少数,那越瑢呢?他会不会也是其中之一?   “放心吧,老叶说他没事。”   镇北王的话让苏妗回了神,又见越瑢似有担心,她无暇再多想,忙沉下声音温柔安抚道:“不过是一时没站稳,小小摔了一跤,夫……人莫要担心。”   越瑢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确定只是手背上被树枝刮了两道小口子,没有其他大碍之后,方才放了心:“那就好。”   镇北王欣慰又羡慕地看着“恩爱有加”的小两口,想起自家媳妇儿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的样子,顿觉心酸。   同样都是两口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他失落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摆摆大手道:“行了,那你俩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是,父王慢走。”苏妗赶忙起身,作揖相送。   这么有礼貌,顿时就叫镇北王后知后觉地啧了一声,这儿子今天好像不大对劲啊……   见他一双虎目颇有疑虑地看向了苏妗,越瑢眸子一闪,忙迈着小碎步走上前,用苏妗温婉美丽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父王慢走。”   怕吓到温柔贤惠的“儿媳妇”,镇北王没好意思拎起“儿子”抖抖看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便只好先走了:“行了,不用送了。”   越瑢这才放了心,看似恭敬实则忙不迭地把这破爹给送走了。   ***   回到屋里,苏妗正要从床上坐起,越瑢上前两步,面露歉意地握住了她的手:“方才被父王吓到了吧?”   苏妗一顿,看着两人交叠的双手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倒也没有……就是,父王今天好像和平常不大一样。”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只是你不常见他,所以不了解。”见屋里没有别人了,越瑢放松了自己一直微微翘着的兰花指和紧绷着的上半身,双腿微分,优雅又疏阔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若他再来找你,你就叫栖露来告诉我,我会想法子处理的。”   苏妗见他适应自己的身体适应得还挺良好,不知怎么莫名有点想笑,她忍了忍,有些担忧地说:“我瞧着母妃很是生气……”   “无妨,过些时候就没事了。”   他看起来很淡定,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家爹娘,苏妗意外之余对这事儿越发好奇了几分,但一个端庄知礼的姑娘是不会主动打探长辈私事的,她默默按下自己的八卦之心,点头笑了起来:“那就好。”   这时奶娘带着睡醒的小福生进来了,越瑢干脆也不走了,抱着胖儿子逗了起来。   福生开心地抱着“娘亲”,咿咿呀呀地说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话。   他刚吃饱不久,这会儿倒也没再袭他……或者说苏妗的胸,越瑢放了心,开始教他喊“爹爹”。   福生萌萌地看着他,固执地喊:“凉!”   越瑢:“……”   想到苏妗先前哄他的方式,他试着抬起苏妗纤细的胳膊将他往上举了一下:“福生乖,叫爹……”   不等他说完,福生已经葡萄眼闪亮地叫了一声:“哒!”   越瑢一愣,顿时就乐开了,好小子,敢情不是不会叫,是不想叫呢!   又见苏妗起身去外间倒茶了,越瑢偷偷捏了捏小家伙肉嘟嘟的小屁股:“再叫一声,爹爹往后天天带你飞。”   福生看了看他,嘟嘴:“凉!坏!”   掐他屁屁,坏!   “什么坏?”   却是苏妗端着两杯茶水回来了,越瑢坐直身体,一把将胖儿子按在了怀里:“没什么,我教他喊爹爹呢。”   突然撞到柔软的胸脯上,小福生懵了懵,随即就不高兴地挣扎了起来,那小脚乱蹬的,不小心就踹中了他的下腹。越瑢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捂,幸好及时想起自己现在没有那玩意儿,这才暗松了口气。   见他脸色不对,苏妗有些不解:“世子怎么了?”   感觉幻肢有点疼的越瑢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福生似乎不大喜欢我抱他。”   “应该是姿势不对,”苏妗不疑有他,笑着接过小家伙做了个示范动作,“他喜欢别人这样抱他。”   小福生还是不大喜欢这个整天穿得一身素白,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的人,不过他记得他带着自己举高高过,也很喜欢他的大力气,所以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他了。再加上他抱得他很舒服,他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也顾不得掐他屁股的“坏娘亲”了,拍拍“坏人”的胳膊就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苏妗有心让他熟悉、亲近他爹的身体,也不拒绝,抱着他就高高地举了两下。小家伙高兴得咯咯直笑,一双大大的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儿。   越瑢看得好笑又手痒,忍不住伸出手,偷偷地捏了一下小家伙肉呼呼的脚丫子:“原来是这样……”   啧,手感真好。   “凉……”坏!   下意识就要低头的小福生还没来得及告状,就被以为他又要找“娘”的苏妗给打断了:“来,继续飞高高咯!”   顿时就忘了告状的小福生眼睛一亮:“飞呀——”   越瑢暗笑,趁他玩得高兴,又端着一张温柔正经的脸,暗搓搓地捏了他两下。   正玩得高兴却被打扰了的小福生瘪嘴低下头:“凉……”   苏妗无奈抬手:“好,继续飞高高!”   飞得比方才更高了的小福生:“……飞飞飞!”   “欺负”胖儿子欺负上了瘾,面上却只是温柔浅笑的青年内心:哈哈哈哈哈哈!   苏妗不知道自家成熟稳重的男人内心住着这么个会偷偷欺负儿子的幼稚鬼,又陪着父子俩玩了好一会儿,方才让栖露去传了晚膳。   吃过晚饭,又哄睡玩累了的胖儿子之后,她目送越瑢去了书房——越瑢在家的日常就是看书修行,她不敢打扰他,先行洗漱躺下了。   而越瑢……   “去,上东街给我买份羊肉汤来,再来个红烧甲鱼,还有那什么韭菜炒鸡蛋,也给我来一份儿!”   尿不尽这毛病应该跟肾虚有关,越瑢其实更想直接喝药帮苏妗调理好身体,可这事儿太过私密,不方便让别人包括叶风知道,便只能采用暗中食补的方法了。   避开众人耳目偷偷跟过来的叶风倒也没觉得奇怪,点头就去了——为了保持不食烟火的仙君人设,他这破主子给自己弄了个不喜荤腥,常年吃素的形象,因此他在家的时候,府里给他做的都是些精致的素菜,很少能看见肉。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是无肉不欢,所以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叶风偶尔会偷溜出府去给他买肉吃。   虽说这次他点的都是些滋阴补肾的菜……但,应该只是巧合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请叫我二十四孝好夫君!   苏妗:……放过我的身体,求你。 第8章   很快叶风就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巧合了。   因为越瑢顿顿不离地喝了两天的羊肉汤,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叶风忍不住了,问他,“不燥吗?”   燥,但为了媳妇儿的身体,这点燥算什么。   越瑢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毅然将碗里的羊肉汤一饮而尽。   叶风:“……”   看着这补得人家夫人红光满面的破主子,他忍不住再次担忧了:这么反常,真不是被雷给劈傻了?   “凉!哇呜——凉!”   “好了好了,不哭了,娘……爹这就带你去找你娘。”   外头突然传来小福生的哭声和属于自家世子的温柔轻哄声,叶风回神,想说什么,越瑢已经一个激灵直起身,将剩下的羊肉汤闪电般藏到了桌子底下。   叶风:“……”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做贼呢。   “快去开窗焚香!”苏妗懂事守礼,从不打扰他“修行”,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到书房来找他,越瑢因此没有在喝羊肉汤之前做散味措施。   “……是。”腹诽归腹诽,叶风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照做了。   这时,苏妗已经抱着儿子敲响了房门。   越瑢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饰,又往嘴里猛灌了几口清茶,确定里头的羊肉味儿都被冲得查不多了,这才暗暗清了一下嗓子,做出温和从容的模样说:“进来吧。”   “打扰世子了,只是福生哭着喊着要找娘亲,怎么哄也哄不住,妾……”一进门就看见“自己”拿着本书,姿态优雅地靠坐在窗边小榻上,周身雾气缭绕,似乎下一刻就会乘风而去,苏妗脚步一顿,声音不由自地轻了下来,“妾身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带了他过来。”   ——屋里除了叶风并没有其他伺候的人,她自是不用像在外面一样,刻意将自己和越瑢的称呼反过来。   看着趴在“自己”怀里,眼中含着两泡泪,正抽噎不停的胖儿子,越瑢面上淡然,心下却是好笑又手痒。   今天还没怎么捏过小家伙身上的小肥肉呢!   “无妨,我来抱吧。”他说着走上前接过小福生,小福生一看见“娘亲”就不哭了,只委委屈屈地往他怀里一窝,吸着鼻涕泪眼朦胧地瞅着他,好像在问:你咋不见了?你是不是不要我啦?   虽然被捏的时候会觉得偷偷掐他屁股和小脚的“娘亲”是个“坏娘亲”,可小家伙忘性大,转眼就忘了。对他来说,“娘亲”永远是他最亲近最喜欢的人,这大半天没见着人,可不就急了么。   越瑢被他泪眼汪汪的样子看得心下发软,顿时舍不得再逗他了,只拍拍他的后背哄道:“福生乖,爹爹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福生听不懂他的话,只紧紧搂着他不放,鼻涕眼泪全蹭到了他身上。   越瑢:“……”   算了,自己的崽,忍忍吧。   知道他一向最爱干净,苏妗好笑之余忙拿出帕子走上前:“这孩子!我帮您擦擦……”   “不用!”   谁想越瑢却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苏妗一愣,想说什么,鼻间突然闻到一股腥膻味儿。   这是……羊肉?   仔细闻了闻,好像真是羊肉的味道。   苏妗顿时就诧异了,这书房离厨房远得很,怎么会有羊肉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她怎么感觉这味道是从他身上飘过来的?   “一会儿洗个澡换身衣裳就是了……”见她顿在那不说话,越瑢有点心虚,“夫人,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这屋里特别香……”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就觉得这屋里的熏香味格外浓郁,好像在遮掩什么似的。还有那大开着的窗户,这大冷天的……他不冷吗?   苏妗回神,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前些天面对镇北王时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这世上许多人都不止一张面孔,镇北王是这样,她是这样,越瑢……   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   带着这样的疑虑,苏妗陪着越瑢一起哄睡了胖儿子,然后便让人备好了热水,准备伺候越瑢洗澡。   不过越瑢没有让人帮着洗澡搓背的习惯,她就是在外间帮忙更个衣裳,递个东西什么的。   听着净房里传出的水声,想着他洗的是自己的身体,苏妗脸上有点发热,但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她抬手拍了拍脸,想着越瑢的那句解释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他说他之所以开窗点熏香,都是因为有点犯困,想醒醒神……这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他身上的羊膻味儿又是怎么回事?   ——她后来又仔细闻了闻,确定那味道就是羊膻味儿,甚至她都能大概判断出来,那是羊肉汤的味道。因为她早前怀孕的时候,喝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羊肉汤,对这个味道十分熟悉。   所以,他其实是在书房里偷偷喝了羊肉汤,又不想让她知道?   可为什么?不过就是碗羊肉汤而已……   也不对,他平时是不爱吃荤腥的……那是她闻错了?   苏妗在外间暗自琢磨,净房里头,越瑢则是脸色发红地看着自己这身细滑白皙的肌肤,心头像是停了一只小船,随着层层泛开的涟漪直荡漾。   苏妗性格端庄,在夫妻房事上害羞拘谨得很,两人每回同房都是灭了灯在黑暗中进行的。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清晰认真地看过苏妗,或者说女人的身体,唯一有印象的洞房花烛夜,也因为是第一次,光顾着紧张了,根本没认真看。   再加上两人常年见不着面,同房的机会少得可怜,这印象就更加模糊了。所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家媳妇端庄古板的外表下,竟藏着一副这样美丽的身子!   瞧瞧这身白得像是能发光的皮肤,这纤细修长,匀称柔软的四肢,还有胸口那俩又圆又软的“大包子”……   咳咳,真是大啊,比他印象中大多了。   越瑢红着脸捏了捏,心头涌起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冲动。   然而他现在没有工具,啥也干不了。   猛然想起这个残酷事实的越瑢:“……”   仿佛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叫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青年嘴角抽搐,陷入了某种无法言喻的郁闷中。   然而再郁闷也只能接受现实,越瑢抹了把脸,决定赶紧洗完赶紧起身,免得再受折磨。却不想就在这时,鼻间突然涌出一股热流。   他愣了愣,下意识伸手一擦,鲜红色的……   血?!   洗个澡把自己洗得鼻血直流什么的,青年顿时就懵逼了。就在这时,迟迟不见他出来的苏妗在外头叫了一声:“世子,您洗好了吗?”   越瑢惊慌捂鼻:“好……好了!”   这声音听着怎么有些怪异?苏妗一愣,疑惑道:“世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越瑢深吸了口气,努力用寻常的语气说:“我没事。”   “那就好,”苏妗不疑有他——毕竟洗澡能洗出什么问题呢?便只不好意思道,“您若是洗好了,抹点旁边放着的那个玉露膏吧,冬日干燥,若是不抹,皮肤太干,会不舒服的。”   “……好,”越瑢一边擦鼻血一边镇定地问,“不过这个,要抹哪里?”   苏妗一顿,清润低哑的男嗓里染上了几许羞涩:“哪里都要的。”   哪里都要?!   越瑢低头一看,好不容易止住了一些的鼻血再次奔涌而出。   ……要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对方真面目以前,两人一年p不到十回。   发现对方真面目以后……   大花:一夜十次怎么样?   世子:……会卒。 第9章   互换身体后的第一个澡,越瑢洗的格外艰难。未免自己……或者说苏妗失血过多而亡,他拿起那玉露膏随便涂抹了几下,这便匆匆起身了。   苏妗不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见自己身上满是玉露膏的香气,心中很是满意——保养皮肤用的这些个膏啊露的,大多质地油腻,涂在身上黏糊糊的,叫人不舒服得紧。可为了维护自己精致优雅的贵夫人形象,当然也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每回洗完澡之后,她都不得不忍着心中的不喜细心涂抹一番。   如今她成了越瑢,越瑢成了她,这不用自己动手就能变得美美的什么的,哎呀呀简直就是完美!   ——她是发现了互换身体的好处,越瑢却只想赶紧跟她换回来,尤其是想到方才洗澡时的场景,他这心里就更是猫抓似的难受。   看得到摸得到却偏偏吃不到,还有比这更叫人郁闷的么?   苏妗不知道自家男人淡然的外表下,一颗躁动的心都快荡出花儿来了,伺候着他上床躺下之后,自己也去洗澡了。   丫鬟们已经将洗澡水换过一遍,她不大习惯地蜷起越瑢比自己修长了许多的四肢坐进浴桶,认认真真地搓起了澡来。   因着对越瑢心存敬畏,整个过程中她半点绮念都没有,只在看到男人线条分明的腹部时,心头忍不住动了一下——没想到一向给人斯文瘦弱之感的他身材还挺好的,瞧瞧这几块薄薄的并不夸张,却很养眼的腹肌,可比往常两人同房时她感觉到的结实多了。   不过心动归心动,苏妗没敢多看,只忍不住在腹部多搓了几下,然后视线往下一扫,不好意思又有些嫌弃地捏了捏手中搓澡用的棉布。   只剩下这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还没洗了……   虽然每回小解之后她都会仔细擦拭干净,但毕竟是那啥用的东西,还是得认真清洗一番才行。苏妗轻咳一声,闭着眼睛搓了下去。   知道那东西脆弱,她下手很轻,却不想搓着搓着,它突然……自己起来了。   苏妗:“……??!!”   诡异的感觉让她差点把手里的搓澡布扔出去,然而这都洗到一半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苏妗红着脸咬了咬牙,再次拿起棉布气势汹汹地搓了下去。   却不想一个没注意,力气大了些,苏妗脸色一青,毫无防备地惨叫出了声。   所幸丫鬟仆从们都被她打发出去了,苏妗弓着身子咬着牙关,许久方才从那难以忍受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蛋疼”的感觉?   这也太可怕了!   她一边吸气一边睁开泪水直飞的眼睛,见那地方虽然没有流血,但却一改方才生机蓬勃的样子整个儿都蔫了下来,不由心下一惊——这,不会是被她给弄坏了吧?!   幸好又趴了一会儿之后,这疼痛就渐渐散去了一些,苏妗擦了擦额上疼出来的冷汗,再不敢多碰多看自家男人的身体了,只飞快地起了身,匆匆穿上了衣裳。   “夫……世子,夫人让奴婢来问问您,您洗好了吗?”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栖露的声音。   “好了,”苏妗应了一声,撑着隐隐还有些发疼的身子,双腿微夹地走了出去,“怎么了?”   栖露一看,不解道:“您这腿怎么了?”   “……没事,你先说,世……夫人找我什么事?”   栖露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四方道长的回信到了!”   苏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栖露面露兴奋,压着声音说,“世子这会儿正在屋里看信呢!您也快去看看吧,四方道长那么厉害,没准儿马上就能把您和世子给变回来了呢!”   虽然变成男人好处不少,但不方便的地方也有很多,就比如方才洗澡……苏妗心有余悸地看了她一眼,果断道:“去看看!”   ***   “世子,”一进门就看见越瑢正拿着张信纸坐在床边,苏妗想着自己差点废了他小兄弟的事儿,心里阵阵发虚,不过面上还是努力做出了从容的样子,“您还没有休息呢。”   “夫人回来了,”越瑢回头,指了指手中的信纸,“本来要睡了的,不想突然收到了师父的回信。”   苏妗看似优雅实则飞快地走上前:“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说是此事有些怪异,要等见到我们的面后才能查明个中缘由。”本以为有好消息了,结果却只是白高兴一场,越瑢心里更郁闷了,偏又不能表现出来,便只能淡声道,“等后天参加完六妹妹的及笄礼,咱们尽快出发吧。”   苏妗一听,也有些失望,但失望也没用,她只能点头应声道:“那咱们先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好。”   小两口这便灭了烛火躺下来,各怀心思地睡了过去。   至于夫妻夜话什么的,不存在的,毕竟他们都是“端庄守礼”之人,自然要严格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如此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世子,夫人,不好了!王爷突然病倒了!”   刚起了床,正准备吃早饭,便有丫鬟匆匆来报。苏妗一愣,心里有点儿发虚,这……真病还是假病啊?   越瑢则是意外,他父王那身体壮得跟头牛似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又听丫鬟说他烧得不轻,青年眸子微眯,放下筷子对苏妗温顺一笑:“世子,咱们一起去看看父王吧。”   长辈病了,做晚辈的自然应该前去问候,再加上苏妗也想知道镇北王的苦肉计使得怎么样了,便点点头,身姿翩然地站了起来。   两人相携去了前院——镇北王平时都是睡在玉京院的,可眼下惹恼了媳妇儿,没地儿可睡了,便只好歇在了前院自己的书房。   他们到的时候,镇北王据说正在喝药,然而一进门就发现这破爹正偷摸着将碗里的药汁往床边盆栽里倒什么的,越瑢&苏妗:“……”   “谁!”听到动静的镇北王倏然回头,见是他俩,顿时松了口气,“是你们啊……”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在儿媳妇面前保持形象了,忙将碗里剩下的那点药汁洒在自己的衣襟上,然后躺回在床上,盖好被子,做出了一副“本王吃了很多药却还是很虚弱”的样子。   苏妗:“……”   越瑢:“……”   “咳,你们俩怎么来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镇北王才想起自己要在“儿媳妇”面前保持威严的事儿,忙绷起满是病色的脸做高深状,“本王自有本王的用意,方才的事情,你们只做没看见就是,知道了吗?”   苏妗嘴角微抽,有种再也无法直视这破公公的感觉。越瑢也是忍了又忍,方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冲他挤出了一个恭敬柔顺的微笑:“是。”   自觉保住了威严的镇北王很满意,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父王没事吧?”苏妗一顿,面露担忧道。   “没……咳咳!”镇北王没说话,又咳嗽了两声,可他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暗喜不已。   病吧!   病得越重越好!   因为身体太健康,连着洗了三天冷水澡,开了三个晚上的窗户才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的镇北王眼睛发亮,又飞快地往下拉了拉身上的被子。   苏妗:“……”   她很想说差不多得了,万一真闹出大病来怎么办?可越瑢还在旁边呢,她不好说,便只能温声道:“父王可得好好保重身子,不然真要病倒了,谁来照顾母妃呢?”   镇北王却没听出她的劝告之意,或者说听出了但没在意,摆摆手就道:“行了,我没事,不过就是小小风寒,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回吧,该干嘛的干嘛去。”   见他边说眼睛边频频往外头看,神色间又充满了期待,越瑢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这面对他母妃时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破爹,他嘴角微抽的同时忍不住有些讶异。   竟然知道使苦肉计了,这是终于开窍了?   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王爷身子素来健朗,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是林嬷嬷的声音,听着很是担忧。   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脚步声,不轻不重,一听就是属于女子的。   “是不是阿瑶来了?快快快!你们俩快让开!别挡着她的道儿!”媳妇儿面前,形象算什么,镇北王一把拨开床前碍眼的小两口,紧张又期待地看向了门口。   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的苏妗:“……”   下意识去扶她,却因身材差距被她带着差点摔倒的越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其实我不是亲生的吧?   大花:爹不是亲生的没关系,儿子是就行了。【拍肩】 第10章   已经无力吐槽这破爹的小两口稳住身体后默默站到了一边,没一会儿,林嬷嬷一脸关切地走了进来。   镇北王忙躺下做虚弱状,却不想跟在林嬷嬷身后进来的只是个送粥的小丫鬟,并不是镇北王妃萧氏。   镇北王一双炯炯发亮的虎目瞬间变得黯淡,他往林嬷嬷身后看了又看,确定不会再有人进来,这才撑起身子不死心地问道:“嬷嬷怎么来了?咳咳,是不是阿瑶让你来看我的?”   他是真的生了病,也是真的在发烧,再加上心中失望,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瞧着就更憔悴了。林嬷嬷见了很是吃惊,忙上前两步道:“是王妃让老奴来的,王爷怎么病得这样重?可请太医看过了?”   “看过了……”镇北王原本眼睛又亮了起来,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整个人一丧,“嬷嬷,真是阿瑶让你来看我的吗?”   林嬷嬷一愣,忙点头:“这回真是王妃让老奴来的,王爷,王妃心里是有您的,只是……”   “算了,你走吧,”想起每次他受伤生病,林嬷嬷都会假装是得了萧氏的吩咐来看他的事儿,镇北王便郁闷得只想挠墙。他有气无力地转过身,蜷起自己高壮的身躯将自己蒙在了被子里,“我刚吃完药,想睡一会儿。”   “王爷,王妃真的……”林嬷嬷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又突然顿住了。她看着床上满身病气的中年男人,和蔼的眼底闪过了几许幽光,“那老奴就先告退了,王爷好好养病,保重身子。”   说完,她又冲苏妗和越瑢行了个礼,这便恭敬退下了。   苏妗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见越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忍不住低叫了他一声:“夫……人?”   咱们现在要干嘛?   越瑢回神,给了她一个“先回去吧”的眼神。苏妗意会,刚要出言告辞,床上的镇北王突然翻身看了过来:“儿子。”   苏妗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忙应了一声:“父、父王?”   “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说。”镇北王说完,冲一旁的“儿媳妇”挤出一个威严又慈祥的笑容,“妗娘就先回去吧,父王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被他这笑笑得浑身寒毛直竖的越瑢:“……是。”   这是要干嘛?不会是看苦肉计不好使,又找她想招儿来了吧?苏妗下意识回头看了越瑢一眼,心里有些发虚。   越瑢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会在破爹面前露馅,微微一顿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别怕,不管父王说什么,你只听着就是了。   苏妗见此暗松了口气——比起在镇北王面前露馅,她更怕被他知道自己给镇北王出苦肉计这主意的事儿。   毕竟,那实在不是“端庄优雅,恪守礼教”的世子夫人能做出来的事儿。   “那儿媳便先告退了,父王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见越瑢柔声说完后,迈着小碎步袅袅出了屋,苏妗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越瑢出屋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身形一闪拐到东边的窗户下,借着茂盛树丛的掩藏,竖着耳朵听起了屋里的动静,并做好了时刻冲进去打断两人说话的准备。   他这么做,不是怕苏妗会露馅,而是怕自家破爹会不经意间抖出他的真面目——毕竟他们父子俩私下相处的时候,向来都是百无禁忌的。   却不想刚刚站定,屋里就传来了破爹又是沮丧又是顽强的声音:“你说说你给老子出的都是啥破主意!我早就说过你母妃生气不是因为在意我,而是因为芝兰背叛了她,你还不信,还非让老子去试……你看看这试出来的结果,除了叫老子白期待了一顿还有啥?赶紧的,再给我想想辙儿,这回不要试探,就要能把人给哄好的!这都多少天了,老子天天睡破这书房,屁股都要睡成六瓣了!”   越瑢:“……”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家破爹刚才说什么,这劳什子苦肉计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他媳妇儿给他出的?   这怎么可能?!   ***   一进门就看见越瑢正独坐在窗前下棋,苏妗一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一身亮丽的翠碧色百花衣裙,一套娇俏的蝶恋花金玉发饰,她今日的打扮富贵明艳,与超凡脱俗四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然而大概是因为眼下住在她身体里的,是个自带仙气的转世仙君的缘故,苏妗瞧着自己,竟莫名生出了一种“有仙子兮欲飞天”的感觉。   尤其半开着的窗户外,正好能瞧见一片盛放的红梅,再加上屋里暖炉飘出的白烟,更为这本就清雅的画面增添了一丝仙气。   苏妗突然不想再往里走了——这个样子的她太美了,简直就是小仙女本人啊!必须得多欣赏一会儿!   “夫人回来了。”   然而越瑢已经抬头看过来,苏妗回神,只能忍下心中遗憾,缓步走上前笑道:“是,世子在下棋?”   越瑢颔首,见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姑娘笑容温雅,步履潇洒,行动坐卧间没有半点从前那种令人难受的拘谨感,不由长睫一闪。   “可要来上一局?”   琴棋书画是这年头的大家闺秀们必修的技能,苏妗对此算不上精通,水平却也是达到了及格线的。见他有兴致,她点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双方各执一子,开始博弈。   “父王方才,都跟你说什么了?”一子落,越瑢状似随意地问道。   苏妗心中微跳,面上却是优雅从容地跟着落了一子:“母妃没有来看他,父王很伤心,与妾身诉说了一番,又让妾身帮他想想哄人的主意,只是妾身不知道父王母妃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实在是无从下手,便寻了个借口先回来了。”   她的语气不缓不慢,随意自然,看不出半点心虚之意。若不是他刚才就在窗外,还亲耳听见了她和他家破爹之间的对话,越瑢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家这一向给人端庄古板之感的小媳妇说起谎来,竟能这样从容不迫。   他心里一时翻起了滚滚浪花,苏妗见他迟迟不落下一子,不由有些奇怪:“世子?”   这一子并不难落,他为什么犹豫了这么久?   越瑢回神,落下手中的棋子,冲她微微一笑:“除此之外,父王可还说了别的?”   没说什么,就是一个劲儿地抓着她,要她帮忙想主意哄好她婆婆。苏妗想着镇北王那明明很失望很难过,却从没想过要放弃的样子,心里好笑又有些动容。   世上男子多薄情,她见过许多为爱痴狂,因妒疯狂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她公公这样的,恨不能将一颗心都掏给自己的妻子,哪怕对方冷淡无情,从不回应,也甘之如饴的男人。   尤其他身居高位,富贵名利半点不缺,这样的真心,便更显难能可贵。   所以她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安慰了他一番。   但也只是这样了,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就算有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苏妗想着,落子堵住越瑢的路:“父王没再说什么,只是妾身实在不忍见父王这样难过,便胡乱劝慰了他几句。”   越瑢手中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有些好奇似的笑了一下:“哦?他老人家竟肯听你的劝?”   “劝没劝住妾身也不知道,不过妾身是女子,虽然不知道父王和母妃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总能站在女子的角度说上几句。”平时两人下棋的时候,他是不怎么说话的,今天这话却好像有点多……   莫非是察觉出了什么异样?   苏妗心中暗惊,又想着日后两人换回身体,这些事情他要是想知道,早晚都能知道,心里顿时一阵发虚。不过很快,她就稳了稳心神,半真半假地说道,“妾身告诉父王,若真想哄好母妃,应该先弄清楚母妃的心思。只有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生气,才能找到解决办法。其实,这话妾身上回就跟父王说过,只是那会儿他竟是误会了妾身的意思……”   越瑢不着痕迹地眯了一下眼:“上回?”   “就是父王拉我去找母妃求情那回,”苏妗说着,神色有些不安地放下手中的棋子,“那日妾身也是这么劝慰父王的,父王也听进去了,后来妾身见天有些冷,便叮嘱父王要多穿衣裳,免得着凉了叫关心他的人担忧。却不想父王竟误会了妾身的意思,回头就将自己折腾病了,想要用苦肉计引起母妃的心疼……我说父王身体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病了呢。这事儿都是我不好,是我说话太不注意,这才害得父王想岔了……”   越瑢一愣,没想到她竟把这事儿捅开来了。   又见她满脸愧疚不似作伪,说的话里也没有什么漏洞,他微微眯眼,一时竟有些拿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了。   难不成真是他父王误会了她的意思,自己折腾出的苦肉计,跟她没有关系?   可破爹明明又说,是她要他去试探母妃的心意的……   “世子?”见他半天没说话,苏妗心头微跳地叫了他一声。   越瑢回神,垂下眸子露出了一个温柔如常的笑容:“这事儿不怪你,是父王自己太心急了。”   苏妗见他神色无异,也没再问别的,不由暗松了口气。   有了今天这番话,就算以后换回了身体,他再和镇北王说起这事儿,也没什么要紧的了,因为她确确实实只给了镇北王暗示,从没有明着说过什么。   苏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小机智,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越瑢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看着棋盘上交错相落,势均力敌的黑白棋子,眼神玩味地暗啧了一声。   她说的这些话,若都是真的便罢了,若不是……   那他这媳妇儿,可就太有意思了。 第11章   第二天是苏妗堂妹的及笄日,一早苏妗就起了床,偷偷叫来栖露这样那样叮嘱了一番。   栖露听完,拍着胸脯保证:“奴婢一定会保护好夫人的淑女形象,绝不叫世子察觉半分!”   苏妗很满意,又仔细想了想,确定该吩咐的都已经吩咐了,这才放下心,回里屋伺候越瑢起床去了。   越瑢已经醒来,正准备起身穿衣,苏妗走过去帮他穿戴整齐,又伺候着他洗漱了一番,这便开始替他梳妆打扮。   仗着天生丽质,苏妗平常在家的时候是不怎么上妆的,最多就是抹个唇脂,描个眉毛。和越瑢互换身体后的这几天,越瑢更是什么都没弄,每天就这么素面朝天地走来走去。可今天要出门做客,不好再如此马虎,苏妗便与越瑢解释了一番,然后亲自动手,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了起来。   越瑢心里很是别扭,这涂脂抹粉是女人的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的,这算什么事儿!可谁叫他现在是个女人呢,又不想在外人面前坏了自家媳妇儿的形象,便只好硬着头皮忍下了。   只是……   “嘶!”   什么鬼?怎么这么疼!   “弄疼世子了?实在是抱歉,这个,要画眉,必须要先拔掉眉毛四周的杂毛,所以您看……”苏妗满脸歉意,心里却是在偷笑。   她皮肤敏感,每回修眉拔杂毛的时候都会疼,因此总是不愿意去弄,眼下机会难得,她自然不能错过,便一边默默祈求老天爷的原谅,一边下手利索地拔得越瑢心下嗷嗷直叫。   这他娘的也忒疼了!   这年头的姑娘家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么?   而且……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好?   越瑢半睁开眼睛,见苏妗修完眉毛后又看向了案桌上摆放着的那堆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瓶瓶罐罐,顿觉头大。   不就是涂个脂粉么,随便抹点不就完了?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苏妗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一边不好意思地安抚说“快好了”,一边忙活了起来。   这身体是她的,他出门后在外头的脸面也是她的,她自然得认真对待。   越瑢能怎么办?只能微笑点头,继续忍着呗。不过这做女人实在太辛苦了,幸好他娘生他的时候把他生成了个带把儿的,不然每天光上妆这么一件事儿,就能把他给逼疯。   苏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完妆后,又帮着栖露开始给他梳头。   与前几天的简单随意不同,今天两人给他弄了个格外复杂的惊鸿髻,还往他头上插了好几支羊脂玉镶宝石的金丝发簪与同套的金丝步摇,叫他脑袋发沉,脖子都险些直不起来了。   越瑢:“……”   可怜,无助,茫然。   “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越瑢睁开眼睛,看见了一个相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贵气与气势的媳妇儿。他先是惊艳了一瞬,但想到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又不觉得开心了。   “今日辛苦世子了,等您回来,妾身给您做好吃的。”   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眼中含着感激之意的苏妗,越瑢回神,目含探究地看了她两眼,然后忍下心中的苦逼冲她微微一笑:“那为夫就等着了。”   ***   姑娘家的及笄礼不请男客,苏妗目送越瑢和栖露出门之后,便回屋抱儿子去了。   越瑢带着栖露上了马车,一路朝广安伯府而去。   广安伯府离得有些远,越瑢靠坐在宽阔柔软的马车里,听着外头的车轮滚滚声,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便会不自觉地想要去探究,越瑢眸子微闪,朝一旁坐得离他远远的栖露看去。   “我记得,你与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栖露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忙恭敬道:“回世子,是,奴婢六岁的时候就被姑娘捡回家了。”   “那你应该很了解夫人?”见栖露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越瑢淡然一笑,温声说,“广安伯府是夫人的娘家,只是我常年不在京中,对夫人的娘家人实在不甚了解,未免行差踏错给夫人带去麻烦,你不妨先与我说说大概的情况?”   本有些紧张的栖露一想也是,便暗暗放松了下来。然后,她开始给他讲广安伯府的大概情况,比如府里一共有多少人,现在当家做主的是谁,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又怎么样,还有府里发生过的一些重大事情……简直就是一箩筐似的倒了出来。   猝不及防的越瑢:“……?!”   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些好吗!   “那夫人与府里众人的关系……”   越瑢试图打断她,将话题往苏妗身上引,然而栖露根本停不下来。她本就是个小话痨,一开口就停不下来那种,再加上语速快,语调高,越瑢的声音完完全全被她自己的声音压住了,根本进不去她的耳朵。   “……”   越瑢心很累。   他从前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自家媳妇儿身边这看起来一脸憨样的小丫头,嘴巴这么能说呢?   又见她越说越来劲,顾忌着自己的仙君人设,没法粗鲁喊停的越瑢终于受不住打消了从她嘴里套消息的念头——他怕自己想套的还没套出来,就先被她给吵死了。   幸好马车行得快,没一会儿广安伯府就到了,越瑢看似优雅实则逃难似的下了马车,栖露也终于闭上叨叨了一路的小嘴,恢复了之前的恭敬憨厚状。   耳朵仍在嗡嗡直响的越瑢:“……”   要不是她说话间神色不似假装,且下车后还一脸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巴,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事实上,栖露还真不是故意的——虽然苏妗嘱咐过她,遇到某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时,可以用这一招糊弄过去。但方才那情况,她是真心想为越瑢解答疑惑的。   只不过她答的,都不是越瑢想听的罢了。   “见过世子夫人,给夫人请安!”   是广安伯府的门房看见他们迎了上来。   越瑢回神,神色温和又矜贵地冲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学着苏妗的样子,迈着小碎步,身姿袅袅地进了广安伯府的大门。   “老夫人可在府里?”   这出嫁的孙女回了家,不管目的为何,按规矩都得先去给府中长辈请安。但门房却说广安伯府的老夫人前几天吃斋祈福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越瑢听了也不意外——三房是庶出,不受老太太重视,三房姑娘的及笄礼,老太太不放在心上也很正常。他点点头,对栖露道:“那咱们就先去看看母亲,然后再去给两位婶娘请安吧。”   母亲自然是指苏妗的母亲柳氏,两位婶娘则是指二房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广安伯夫人汪氏和今日女儿及笄的三房夫人梅氏。   栖露点头,带着越瑢往柳氏所住的小院走去。   柳氏虽是长房夫人,但因常年孀居,又是个神志不清的,所住的地方位置比较偏僻。不过偏僻归偏僻,环境倒还算雅致,打扫得也很干净。   外人都说广安伯夫妇善待寡嫂,宅心仁厚,虽然不知道私下如何,但就这表面看起来,确实还不错。   “栖露姐姐,你回来了!还有姑娘……”门口扫地的小丫鬟见到越瑢很是高兴,忙上前给他请安,“奴婢给姑娘,不,是世子夫人请安!”   “起来吧,我娘呢?”   “夫人刚吃完饭,正在屋里休息呢,奴婢带您进去!”   越瑢点头,跟着那小丫鬟进了柳氏的卧房。   卧房里柳氏正拿着一支桃花状的玉簪靠在床上,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她身边,一个穿着翠色衣裙的丫鬟正细心地给她整理被褥。   那丫鬟是柳氏的贴身丫鬟,名唤绿樰,见到越瑢,忙面色欣喜地上前请安。   越瑢免了她的礼,缓步朝床边走去。   明明四十岁都还不到,柳氏却已经满头花白,又因为神志不清,常年病着,她的脸色看起来很是苍白,身体看起来也很是枯瘦。这会儿她正看着手里的玉簪,反复不停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岁和。   越瑢知道,那是苏妗父亲的表字。   这个可怜的妇人深深地爱着她的丈夫。据说她丈夫意外身亡后,她曾受不住打击,自缢殉情过,只是紧要关头被人给救下来了。   然后命是救回来了,人却还是疯了。   “娘,我来看你了。”   每年过年回京的时候,越瑢都会陪苏妗来看柳氏,因此对她没有很熟,但也不算全然陌生。   柳氏见了他却没什么反应,只害怕地往大床里头缩了缩,越发握紧了手里的玉簪。直到绿樰一再告诉她,是她的妗儿来看她了,柳氏脸上的畏惧之色才渐渐消退。   “妗儿?”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声音低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割碎了一般,说不出的刺耳——这是从前上吊留下的后遗症。   “是,娘,是我,妗儿来看您了。”越瑢并不嫌弃柳氏,她既是他妻子的母亲,就是他应该尊重善待的长辈。见柳氏似乎认出了苏妗这张脸,他放软声音,又叫了她几声。   柳氏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认出她似的欢呼着跳了起来:“是妗儿!娘的宝贝妗儿!你这孩子,你方才去哪儿了?娘找了你好久呀!”   “我……”   “一定是出去玩了吧?瞧瞧,头发都玩乱了!快过来,娘重新给你梳!”   还没说完就被柳氏拉过去坐在了梳妆台前,并麻溜地拆起了发髻什么的,越瑢:“!!!”   他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弄好的头发!!!   “夫人,夫人,姑娘的发髻整齐着呢,用不着重新梳!”一旁栖露也是惊得嘴角抽搐,赶紧上前把柳氏给拦住了。   及笄礼一会儿就要开始了,这要拆了发髻再重新梳,那可来不及。   “乱了,都乱了,要重新梳,要重新梳的,我的妗儿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姑娘,你放心,娘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柳氏却根本听不见栖露的话,只露出慈爱的笑容,挣扎着往“女儿”的脑袋扑去。   越瑢:“……”   想起从前苏妗面对母亲发疯时的反应,他忙起了身去抓柳氏挥舞不停的双臂:“娘,你听我说……”   “不要!”话还没说完,柳氏突然脸色一变,惊恐又愤怒地挥着胳膊尖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去死!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挣扎间,她的袖子被扯卷起来,露出了枯瘦的胳膊。越瑢不经意间扫过去,竟看见那胳膊上布满了点点青紫色的淤痕。   “这是……”青年愣了愣,脸色大变,一把按住她就转头看向了绿樰,“这是怎么回事?!” 第12章   对于柳氏身上这些一看就知道是被掐出来的淤痕,绿樰的反应是惊慌失措地说自己不知道。   “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每天都要伺候她洗漱更衣,怎么可能不知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栖露整个人都炸了,冲过去抓住绿樰的衣领就大怒道,“我看偷偷虐待夫人的人就是你!”   “不是我!姑娘,真的不是我!”绿樰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摇头说自己不敢。   苏妗脾气一向温软,越瑢从来没见过她动怒,可自己的母亲被人虐待,圣人都不可能不生气,他脸色发沉,没有掩饰眼中的冷芒:“你不敢,那敢的人是谁?”   绿樰愣了一下,嚅嗫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他们这位大姑娘,向来是个爱母心切的,平常最容不得的,就是旁人对夫人的不敬。从前那些个见夫人神志不清就心生怠慢的丫鬟,她向来是二话不说先给上三十大板的,可今日怎么……   莫非是气极了,准备用更厉害的手段对付她?   想起苏妗没出嫁前在府里留下的那些“辉煌战绩”,绿樰瑟瑟发抖,几乎要忍不住坦白从宽。可一想到这么做的后果,她又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刘嬷嬷可是长顺哥的亲娘,她要是敢把她供出来,长顺哥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不行,不能说,说了她就再也没法跟他在一起了。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虽然惊恐却始终不肯老实交代,不由冷笑了一声,偏头对栖露道:“去把这院子里所有伺候的人都给我叫来。”   其实他更想直接动手——对于这种敬酒不吃就爱吃罚酒的人,直接上刑可比好言相劝好使多了。然而就他媳妇那面团似的软和性子,想也知道做不出这等粗暴之事,未免坏了她在外头的形象,引来众人怀疑,他也只能悠着点来了。   越瑢想直接动手,栖露也很想直接动手。要是苏妗在这,她刚才就已经大耳瓜子抽到绿樰脸上了,可这会儿她眼前站着的不是她家姑娘,而是她家“性格宽和,慈悲为怀”的姑爷——出发前姑娘再三叮嘱过她,绝对不能做会吓到姑爷的事儿,所以这会儿栖露也只能忍下心中的怒意,点头照做去了。   没一会儿,这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仆从们就都来了,越瑢让他们排队在院子里站好,然后问栖露:“可还有谁没有来?”   “管事的刘嬷嬷没来,说是生病告假了。”栖露说完,捏着拳头低声道,“世……夫人,欺负咱们夫人的,十有八九就是刘嬷嬷,除了她,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没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对着一个神志不清,连告状都不会的主子……那可未必。   越瑢没听出栖露话中隐藏着的深意——或者说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只看了她一眼,跟着压低声音道:“这个刘嬷嬷,什么来历?”   “她原来是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后来我们夫人身边的徐嬷嬷生病故去了,二夫人就把她派了过来,打理咱们这院子里的事务。”   所以这个刘嬷嬷是汪氏派来“照顾”柳氏的?   越瑢了然,又见栖露提到汪氏时眼中满是厌恶与敌意,顿时越发觉得自己真相了——这广安伯府二房果然只是看着宽厚,什么善待寡嫂,疼爱侄女,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名声故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他心中厌恶不齿,想到苏妗和柳氏,又觉得怜惜恼怒极了。   这些个虚伪龌龊的王八蛋,竟敢这般磋磨利用他的媳妇儿,他的丈母娘!   向来最是护短的世子爷暗暗冷笑,见外头众人还在不明所以地等着,也不再多言,只让栖露把绿樰带下去看管起来,然后回屋坐下,一个一个地传唤起了外头候着的丫鬟仆子们。   柳氏住的这个院子并不大,屋里有什么动静,附近伺候的人不可能半点都没有察觉,且柳氏胳膊上的淤痕有新有旧,并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这说明那个人暗中虐待她已经有一阵子了。   这一次两次的,兴许不会有人发现异常,可一旦次数多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多人里头,总能有一两个知情的吧?   越瑢姿态优雅矜贵地坐在椅子上,本就清艳的面容因为他冷然的表情,越发显得高不可攀,气势逼人。   轮流进屋的丫鬟仆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就心里惴惴,一看他这神色,心里更是慌了几分。再加上一旁的栖露又满脸愤怒,似是下一秒就会把他们拖出去打板子,很快,就有人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哆哆嗦嗦地交代了。   “是刘嬷嬷……奴婢曾亲眼看见刘嬷嬷抢夫人的玉簪,夫人不给,她就……她就用力掐夫人的胳膊和大腿,还骂她是疯婆娘,是……是没用的贱人……”   “刘嬷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偷偷掐夫人出气,还把厨房送来给夫人补身子的燕窝粥和人参汤都给喝了,还有平时的饭菜、衣裳,她也都……都会挑好的拿走……”   越瑢听得目露寒冰,栖露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欺人太甚!那老虔婆实在是欺人太甚!还有你们!上回姑娘回来看夫人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儿说出来?!”   “奴婢……奴婢们不敢啊!刘嬷嬷是咱们院子里的管事,背后又是……”   又是这广安伯府的女主人,谁敢得罪?   没看柳氏贴身伺候的大丫鬟绿樰都对此视而不见,不敢吱声么!   就是知道他们不敢当众得罪刘嬷嬷,越瑢才会把他们分开,逐个击破。见此他没再说什么,只冷冷道:“派几个人去把那刘嬷嬷给我绑来。”   从前不知道便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他自然不可能对这事儿坐视不理。这可是他的亲媳妇儿亲丈母娘!   栖露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能看出他在生气,并且有想要给自家姑娘和夫人讨公道的意思。她生气之余感到了一丝欣慰,也不多问,忙照做去了——世子一片好意,总不能辜负了。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过于温和,只怕是没法彻底解决此事的,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至于剩下的……等日后他和姑娘换回了身体,姑娘自会解决。   这么想着,栖露就带着几个粗使婆子绑人去了,越瑢看了那两个知情的丫鬟一眼,眼睛微眯地站了起来:“咱们也走吧。”   走?   去哪儿?   那俩丫鬟对视了一眼,茫然又害怕,却不得不照做。   她们不敢得罪刘嬷嬷和汪氏,可也不敢得眼前这位大姑娘,毕竟人家已经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了,若想要她们的命,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   广安伯夫人汪氏,出身清贵世家,素有温厚仁德的贤名。三房虽是庶出,不得老太太喜欢,可既然还住在这府里,就是她的责任,因此这六姑娘的及笄礼,她纵然心里不怎么看得上,却也还是出席了。   这会儿,她正坐在大堂里与几位前来做客的贵妇人说笑。   三房是庶出,三房老爷又没什么大出息,论理今日是不会有什么值得汪氏放下身段去迎接的贵客上门的,可今天给六姑娘做赞者的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众人哪怕看不上三房和六姑娘,冲着苏妗和镇北王府的面子,那也是要来的。   因此汪氏才会不等及笄礼开始就早早地过来了。   “去看看世子夫人来了没有。”说话的是三房夫人梅氏,她是今天的主人家,但因出身小门小户,见识也不多,实在是插不进去汪氏与诸位贵妇人之间的聊天,处境颇为尴尬。为了避开这种尴尬,她偏头催了贴身丫鬟一句,“若是来了,就赶紧把人请过来。”   她闺女的及笄礼,可不是拿来给汪氏拓展交际圈用的。   丫鬟意会,正要点头称是,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世子夫人,您怎么——”   可算是来了?   梅氏惊喜转头,刚要起身迎上去,就见自家那个向来遇神怼神,遇佛怼佛,看似温柔端庄,实则凶残得连她亲二叔广安伯都敢揍的“大侄女”甩着兰花指,迈着小碎步,伤心愤怒又不失优雅地冲了进来:“二婶娘三婶娘,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呀嘤嘤嘤!”   “……”   什么情况?   天下红雨了?! 第13章   整个人懵住的不止梅氏,还有汪氏。   作为一个曾被这凶残大侄女揍得半个月没能下床,门牙都差点磕没了的倒霉鬼,汪氏这会儿的感觉可比梅氏惊悚多了。   死丫头又想作什么妖?!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咱们世子夫人了?”   “是啊是啊,出什么事儿了?夫人怎么竟还哭了?”   虽然给汪氏等人留下过许多不可磨灭的阴影,但苏妗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温柔端庄的,因此这些前来做客的贵妇人和越瑢一样,并不知道真正的苏大姑娘是个胆大拳头硬的女霸王。见此场景,她们先是惊讶,而后便纷纷面露关心地站了起来。更有那一心想要攀附镇北王府的,竟直接表示:“欺负世子夫人就是欺负我,世子夫人放心,我必不放过那人!”   汪氏眼角微抽地回过神,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谁还有这个胆子敢欺负她啊?不说她那“你给我一掌,我必还你三拳”的睚眦性子,光是镇北王府世子夫人这个名头,就已经足够压人了好吗!   又想到越瑢本是自己属意的女婿,却生生被这么个野丫头给截胡了,汪氏就更觉糟心了。只是作为一个“宽厚慈爱的好婶娘”,再糟心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啊,因此只能努力忍下心头的郁闷,快步迎上前关心道:“好孩子,快别哭了,瞧瞧脸上这妆都要花了。走,婶娘带你洗脸去,你也跟婶娘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汪氏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气质娴雅,眉目宽和,看起来颇为面善,尤其眼下这般神色关切又满眼怜惜的样子,更是真诚得叫人说不出半点儿不好。   她说着就要拉越瑢离开,那模样看着是在关心“大侄女”的形象,实则却是怕他会当众作妖,想隔开众人的视线。   越瑢哪里会如她的愿?侧身躲开她的手就神色激动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一边说还一边哭,那梨花带雨,嘤嘤啜泣的样子,看得不知苏妗真性情的宾客们怜惜不已,也看得再了解苏妗不过的汪氏等人浑身恶寒。只是再难受,为了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她们也得咬牙憋着,不然叫人家知道广安伯府的大姑娘是个凶蛮不孝的母老虎,其他姑娘也跟着遭人嫌弃,到时名声坏了不说,没准都得落得个嫁不出去的下场。   苏妗敢在府里甚至是长辈面前那般放肆,仰仗的也是这一点——广安伯府那位老夫人也好,广安伯夫妇也好,都是极重名声也极爱面子的人,捏住这一点,就等于捏住了他们的七寸。再加上她虽然凶残,却从不胡闹,只在自己和母亲吃亏或是受了欺负的时候才会反击,渐渐的,他们也就不敢再放任儿孙或是下人苛待她们母女了。   毕竟好好养着不过是费点钱,还能赚回一个宽厚仁德的好名声,算起来他们并不吃亏。相反,真要惹急了那暴脾气的疯丫头,只怕她回头就得拉着大家同归于尽。   一个死了爹又疯了娘的孤女,毁了也不可惜,可府里其他姑娘,尤其是汪氏所出的两位嫡姑娘,却是老太太和广安伯夫妇的掌上明珠,他们可不舍得拿这俩金鸡蛋,去跟苏妗那块茅坑里的臭石头硬碰。   因此说起来,苏妗母女只在最开始那几年里受过一些欺凌,后来的小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虽然府里众人并不待见她们,也时常言语奚落,可对于苏妗来说,能吃饱穿暖,不受欺凌,便已经足够了。   至于其他的,她早就已经学会不去在乎。   当然这一切越瑢并不知道,他心里的苏妗和柳氏,如今就是两个长年遭受伪善家人欺凌的小可怜。又见汪氏听了自己的话后脸色大变,他悄悄掐了一下大腿,越发哭得“伤心愤怒”了:“我一直以为母亲在府里是受人照顾,生活安宁的,可谁想母亲过的,却是吃穿用度被人克扣,还日日遭受虐待毒打的可怕日子!虽然父亲已经过世多年,可我母亲到底是堂堂正正嫁进广安伯府的大房夫人,哪怕如今病得神志不清,那也不是丫鬟仆子能肆意欺凌的!我也知道我这般哭啼很是失态,可事关母亲,我……我实在是忍不住……”   越瑢长长地抽泣了一声,双目通红,可怜至极,“二婶娘,三婶娘,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呀!方才看到母亲身上那些新旧交替的伤痕时,我这心简直……简直都要碎了嘤嘤嘤……”   汪氏:“……”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这会儿才回过神来的梅氏眼皮跳了跳,也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不过这会儿她们并没有时间多想,尤其汪氏,见在场那些贵妇人们议论纷纷之余竟都若有似无地朝自己看了过来,她心下颤了颤,简直要吐血。   都看着她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虽然觉得苏妗母女很是碍眼,但自从前些年挨过苏妗一顿胖揍之后,就再也没敢对苏妗母女动过心思,只一心把她们当成空气,想着眼不见为净的汪氏顿时就委屈了气愤了。她暗暗咬牙,忍住发火的冲动,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竟有这样的事情!来人!马上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做出这等以下犯上之事!”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又转过头,看似道歉实则是自我洗白地说,“好孩子你放心,这件事婶娘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说来也是婶娘的失职,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   哭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冷静下来了,越瑢动作优雅地擦着眼泪,满脸信任地打断她说:“二婶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阿妗岂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您待阿妗和母亲素来宽厚,阿妗心里一直十分感激。伯府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偶有一两个胆大包天的恶奴做出欺上瞒下之事也是正常的,您千万莫要自责!”   “……???”   一遇到跟柳氏有关的事情,这丫头就会发疯,这回的情况这么严重,汪氏都已经做好被她往死里怼,甚至是当众挨揍的准备了,结果她居然这么平静,还说出了这么通情达理的话?!   ……有阴谋!   一定是有阴谋!   害怕苏妗发脾气会连累自家女儿,又忍不住想看汪氏吃瘪的梅氏愣了愣,也茫然了。   这大侄女今天太不对劲了!   莫不是气得太狠,跟她娘一样疯了?   正这么想着,越瑢又说话了:“至于这件事的真相,倒也不用二婶娘帮着查了,方才我都已经问明白了……”   这时栖露正好带着五花大绑的刘嬷嬷回来了,越瑢翘着兰花指往刘嬷嬷身上一指,伤心愤然道,“虐待我母亲的人,就是她!”   汪氏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刘嬷嬷已经哭嚎着朝她扑了过来:“夫人救命啊!”   她快被栖露那死丫头掐死了!   看清楚刘嬷嬷的那个瞬间,汪氏的脸刷的一下就变了。   “哎哟这不是伯夫人您的陪房刘嬷嬷么!”偏这时一位与汪氏相识多年,但关系并不怎么好的贵妇人认出了刘嬷嬷的身份,并故意大声惊呼道。汪氏心头一梗,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是为了彰显自己对柳氏的关心与敬重,才会把自己的陪房嬷嬷派去伺候柳氏的,这么多年来,刘嬷嬷也一直做得很好——至少表面上看从没出过什么问题,汪氏便也没再管柳氏那边的事儿了。谁想这刘嬷嬷见苏妗嫁了人,柳氏又是个痴傻不会告状的,汪氏更是对自己克扣柳氏吃食的行为睁一只闭一只眼,竟渐渐胆肥,直接对柳氏动起了手来。   顶着众人惊诧又异样的眼神,汪氏浑身发抖,整张脸又青又红,说不出的精彩。   她知道经此一遭,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名声算是完了。流言如水,就算她今天秉公处置了刘嬷嬷,众人也不会相信她对此事一无所知。毕竟这刘嬷嬷可是她的陪房,如果不是笃定了她不会为柳氏出头,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   尤其有越瑢方才那番信任之言做对比,就更显得她虚伪了。   想到这,汪氏浑身气血直往脸上涌,再也忍不住厉声大喝道:“我对你百般信任才会将大嫂交给你照顾,可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刘嬷嬷被她眼中的恨色吓了一跳,忙磕头喊冤。   “冤枉?嬷嬷是二婶娘身边的人,我哪敢随意冤枉你呢!”越瑢嘤嘤说完,指了指身后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她们俩可是亲眼看见了你对我母亲动手的。还有我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绿樰也已经招了,你可要听听她都说了什么?”   刘嬷嬷脸色惊惧,整个人瘫坐在地,汪氏眼睛一闭,指着她道:“来人,拖下去家法处置。”   她身后的梅氏听见绿樰的名字,原本有些幸灾乐祸的脸色也是一愣之后刷的一下白了,但她低着头,众人包括越瑢都没有注意到她。   “夫人!夫人饶命啊!”刘嬷嬷没想到汪氏二话不说就要家法处置自己,闻言不敢置信地大叫了起来,“老奴伺候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汪氏指了指她,身子一晃,一副快被气昏了的样子。   汪氏的贴身丫鬟十分机灵,见此忙扶住汪氏怒喝道:“做出这种恶毒之事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伤透了夫人的心!你怎么还有脸来求夫人!来人,拖下去!”   刘嬷嬷就这么被拖下去了。   汪氏愧疚万分地看着自家“大侄女”,想说什么,越瑢已经面露感激道:“多谢二婶娘替我做主,我就知道,二婶娘是真心待我和母亲的。只是,我还有件事情想求二婶娘……”   被恶心得眼皮突突直跳,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的汪氏磨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看老子不撕了你的假皮!   汪氏:……我他妈是被猪队友坑的,不关我事!!!   世子:哦。那我们一起来算算陈年旧账好了!   汪氏:……你媳妇儿早八百年前就跟我算过了好吗!!!你们两口子是魔鬼吗!!!(ノ`Д)ノ 第14章   “母亲本就病着,如今又遭受了这样的伤害,精神瞧着很是不好,叶太医曾说过,她这样的情况必须要安心静养,绝不能再受刺激,是以我想将母亲接到我在城东的一处别院里好生休养上一段时间,等她情况稳定了,再送她回来……”   越瑢这话听得汪氏差点跳起来。   接柳氏出府养病?这怎么行!   虽然她很不想看见柳氏这个在她头上压了许多年的大嫂,可柳氏真要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开广安伯府住进女儿名下的别院,广安伯府“虐待寡嫂,伪善刻薄”的罪名就真的要坐实了!到时候顶着“连个可怜疯妇都容不下”的恶名,他们两口子还怎么在京城里立足!   “好孩子,你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事儿哪还能再劳烦你费心呢,咱们伯府在城西也有个十分清幽雅致的别院,我看不如就送大嫂去那里静养吧。你放心,二婶娘一定会派人好生伺候着,绝不会再让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汪氏说完面露苦笑道,“若你实在是不放心二婶娘,也可以亲自派人去照看……”   反应倒挺快的,越瑢微微眯眼,打断她说:“二婶娘言重了,侄女怎么会怀疑二婶娘呢,只是我那院子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池,对安神养病大有益处,这才想着接母亲过去的。二婶娘就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应了吧。”   瞬间被堵死的汪氏:“……”   这死丫头向来只会挥硬拳头,什么时候竟也学会了用这种软刀子?!   她心里又惊又怒,却不得不放软声音:“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只是老太太一向对大嫂关心有加,这事儿还是得等老太太回来,跟老太太说一声才好,否则她回来了见不着大嫂,一定会担忧的。”   她是想拿孝道拖延时间,可越瑢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救丈母娘脱离苦海,又怎么会轻易妥协?他叹了口气,无辜又无奈地说:“按理说是该这样,只是母亲眼下状态极差,侄女实在是不敢再多加耽搁。二婶娘放心,祖母那边,等她回来了我自会亲自与她解释,请求她的谅解,如今,还是先稳住我娘的情况再说吧。”   汪氏一听就急了,然而越瑢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说完就吩咐栖露,“你马上送夫人去别院,再命人去请叶太医,等六妹妹的及笄礼一结束,我会立时赶回去。”   栖露看似一脸愤怒,其实正懵着呢。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家姑娘一直很想接夫人出府单过,可广安伯府始终不肯放人。因在这件事上他们占着大理,姑娘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最后只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选择了对三房夫人梅氏威逼利诱,叫她盯着二房,同时暗中照看自家母亲。   梅氏性格胆小懦弱,却是个聪明人,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虽然在府里地位不高,但她到底是个主子,想要暗中帮着柳氏一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作为回报,苏妗答应用自己镇北王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帮衬三房和梅氏的一双儿女,这也是她为什么会答应给六姑娘做赞者,撑场子的原因。   却不想这场子还没开始撑,就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栖露看看脸色发青的汪氏和一脸惊恐的梅氏,又看看自家眼角微红,满脸担忧,看起来比真正的世子夫人还要端庄优雅,还要惹人怜惜的世子爷,心里茫然极了。   她家姑娘努力了那么久,挥了那么多次拳头都没有做成的事儿,就这么被世子爷三言两语搞定了?   说好的弱鸡呢?!   ……呸呸呸,什么弱鸡,她家世子爷可是天上仙君转世!这办点常人办不到的事儿什么的,不很正常么!   猛然想起这事儿的栖露顿时就不觉得震惊了,只一个激灵回过神,连连点头称是,紧接着闪电般出门往柳氏的小院子去了。   汪氏想拦她没拦住,急得脸色青中发黑。围观的贵妇人们见此,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了她:“世子夫人是一片孝心,伯夫人就随她去吧!”   “是啊,虽说这年头没有母亲跟着出嫁女儿住的道理,但大夫人这不是情况特殊,去养病的么。且世子夫人也说了,等大夫人身体好些了就送她回来,伯夫人又何必这般激动呢?”   “说的是呢,至于老太太那边,世子夫人都说了会亲自与她老人家解释,伯夫人就不必担心了……”   汪氏看着这群看似是在劝慰她,实则眼神不是讥讽就是幸灾乐祸的贵妇人,一口气没上来,眼前猛地黑了下去。   “夫人!”丫鬟尖叫着扶住她。   越瑢一看,这回是真晕了。   ***   最终这场闹剧,以汪氏被丫鬟匆匆抬走为落幕而结束了。   越瑢收拾了一下心情,做出一副“我很伤心我很担心母亲,但我还是要坚强地做完我该做的事”的样子,对众人尤其是梅氏和六姑娘致上了真诚的歉意。   众人纷纷出言安慰,只有梅氏仍是脸色发白,笑容十分勉强不自然。   越瑢起初以为她是在生气,毕竟今天是她女儿人生中极为重要的日子,虽然他跟汪氏闹的时候吉时还没到,可多少影响了现场的气氛,她会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可后来他就发现,梅氏并不是在生气,更像是在……心虚害怕?   看着那无意间与自己对上视线,却脸色微变,匆匆转开,再不敢抬头往这边看了的妇人,越瑢纳闷之余心中暗啧了一声。   果然是在心虚害怕么?   可是为什么?她在心虚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他媳妇儿明明说过,三房两口子一向对她们母女俩照顾有加,所以她才会来给六姑娘做赞者。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才是,可梅氏这个样子……   “夫人,吉时已到,该开礼了!”这时三房老爷从外头走了进来,梅氏回神,忙跟着他起了身。   作为六姑娘的父母,两人今日主要负责迎宾致辞。   越瑢简单地与这位三叔见了礼,这便按照苏妗教他的那样,做起了自己身为赞者应该做的事儿。   过程很是顺利,没有出任何差错。   越瑢心中满意,见笄礼已成,宾客们都纷纷起身告辞了,便也准备走人,不料刚要转身,就被梅氏叫住了。   虽然觉得梅氏有些不对劲,但他心中惦记着柳氏那边的情况,又不知苏妗和梅氏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本没打算探究,只想着回去以后跟苏妗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谁想梅氏却自己送上了门……   越瑢眸子微闪,学着苏妗的样子动作优雅地转过身,冲她温柔一笑:“三婶娘?”   梅氏被他这一笑,笑得差点哭出来。   这大侄女怎么比以前可怕了那么多啊!   以前谁要是惹到她,最多就是挨一顿揍,在床上躺个几天,可眼下……   想着方才汪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当众扒了仁慈假面,最后生生气昏过去的样子,梅氏顿时瑟瑟发抖。   太凶残了……真的太凶残了!   “三婶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偏越瑢不知她心中惊恐,笑容越发温柔。梅氏浑身一颤,再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对不住!这回我……是我的错,我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猝不及防的越瑢:“……嗯?”   她在说什么???   虽然心中惊诧,但青年面上却是笑容不变,还因为下意识的挑眉,更显出了几分高深莫测来。   总觉得下一秒这“大侄女”就会撸袖子揍她的梅氏受不住了,急急挥退屋里所有伺候的人,神色愧疚不安道:“绿樰虽是我的人,可我实在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帮着刘嬷嬷。大嫂被……被刘嬷嬷虐待的事情,我也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不过我承认!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失察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的!”   柳氏身边那个叫绿樰的大丫鬟竟是她的人?越瑢愣了愣,一双漂亮的柳叶眼微微眯了起来。再一看梅氏这半点不带长辈口吻的话和莫名敬畏的语气……   啧啧,他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啊?   青年心中讶异,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依然微笑着看着梅氏,一副辨不出喜怒的样子。   梅氏见他半天不说话,心中越发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看咱们都合作这么多年了,这几年里,除了这回的事情,我一直都将大嫂照顾得还算……还算可以吧?大嫂几次遭人欺凌,也都是我给你报的信儿……虽说如今大嫂出了府,可她到底是广安伯府的大夫人,总有一天要回来的,所以你看咱们之间的合作,是不是……”   梅氏怕苏妗,是怕她会生气揍自己,更是怕她会一怒之下断了两人之间的合作——三房是庶出,在这府里一直被打压,处境很不好,这几年得亏有苏妗这个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明里暗里地扶着,才渐渐有了些起色,在这府里有了一席地位。   梅氏已经尝过这样的好处,哪里愿意再过回从前的日子呢?因此才会不等苏妗责问,就主动认错认罚。   她这半点长辈模样都没有的样子,别人要是看见了,或许会觉得可耻可笑,但梅氏并不在意,对她来说,能得到切实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事。   越瑢眼神奇异地看着她,许久,渐渐笑了起来:“三婶娘宽心,这事儿,我会好好考虑的。”   合作?报信?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三婶娘心地善良,对我家媳妇儿和我家丈母娘都照顾有加,我一定要对她笑得温柔再温柔一点!   梅氏:……孩怕,真滴孩怕o(╥﹏╥)o 第15章   本以为自家媳妇儿是个单纯柔弱,知恩图报的小可怜,谁想她和三房的关系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甚至在他们的合作关系中,她竟才是强势的主导者……   越瑢迈着小碎步走在出府的路上,姿态优雅如常,步伐却比来时快了许多。   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重新地,真真正正地认识一下自己这成亲都已经三年的媳妇儿了。   梅氏受了惊吓,忘了让人送他出府,栖露也还没有回来,他这会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好在越瑢从前来过广安伯府几次,倒也不至于迷路。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一个小小的贱婢竟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谁给你的胆子?!”   “奴婢没有,姑娘,奴婢真的没有!”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越瑢眼中兴味一顿,抬目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个洒扫院子的粗使丫鬟,正惊慌失措地冲身前一个穿着杏红色衣裙的少女磕头求饶。她身边躺着一把竹扫帚和一堆扫到一半了的落叶,料想是扫地过程中不慎冒犯到了那少女,这才惹来了灾祸。   至于那少女,越瑢定睛看了一眼,发现竟是那日花灯宴上,勾引设计他的广安伯府三姑娘苏嬿。   他顿觉嫌恶,又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和苏妗互换身体全是拜她所赐,心中越发不快。只是再不高兴,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可能主动去找个女人的麻烦,便只收回视线转了身,准备从一旁假山后的小道绕行。   却不想就在这时,那丫鬟突然尖叫着哭了起来:“奴婢知错了!姑娘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声音刺耳,听得越瑢眉头一拧,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本以为只是几句训斥的事儿,谁想苏嬿竟抬脚踩在了那丫鬟的手背上,用脚尖狠狠碾压起她的手掌来。丫鬟疼得直哭,却不敢挣扎,就那么狼狈地趴在地上,口中苦苦哀求。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告诉你,我就是再落魄再狼狈,那也是这府里的主子,轮不到你们在我跟前撒野!”当日在他面前娇羞柔弱,楚楚可怜的少女,这会儿却像是换了个人,面色阴沉,满眼戾色,看起来十分狰狞。她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边骂边咬牙道,“我不会就这么认命的,绝对不会!总有一天,我会比你们所有人站得都高……”   越瑢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只能看出她是心情不好,在拿这倒霉的小丫鬟发泄出气。他眯了眯眼睛,倒也不着急走了,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捡起几颗小石子拿在了手里。   “姑娘消消气,为了这么个贱婢气坏自己,不划算……”这时苏嬿身后的绿衣丫鬟小声劝道,只是话还没说完,正骂得起劲的苏嬿突然双腿一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姑娘!”   绿衣丫鬟一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苏嬿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地上那粗使丫鬟了,神色惊怒地捂着发疼的腿弯,四下看了看:“谁?!”   绿衣丫鬟也吓了一跳:“姑娘,这周围没有别人啊……”   话音还没落下,苏嬿又是“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幸好绿衣丫鬟一直扶着她,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谁?到底是谁?!躲躲藏藏的算什么东西,有本事你出来!”苏嬿心情本就极差,眼下连番遭人戏弄,顿时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她青着脸甩开绿衣丫鬟的手,怒气冲冲地往身边最有可能藏人的小树丛冲去,想要把暗中偷袭自己的人抓出来,却不想刚走了两步,膝盖又是猝不及防地一疼,“啊——!”   一声尖叫之后,苏嬿倒栽葱似的栽进了那长了许多小毛刺的树丛里。   “姑娘!!!”   绿衣丫鬟吓得放声尖叫,不远处假山后的越瑢却是笑哼出了声,他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手,就这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抄手长廊上,有人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在了眼底。   “夫……世子,他们说夫人已经从那边的小路出府了!”   看着刚打探消息回来的叶风,因怕出什么意外,所以算好了时间来接越瑢回家的苏妗沉默片刻,恍恍惚惚地扯了一下唇:“好……那咱们也走吧。”   叶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恭敬称是。   苏妗忍不住又朝那假山处看了两眼,许久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无意间撞破了她男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还是与仙气飘飘,淡然优雅的神仙外表完全不一样的,鲜活生动,充满人气,甚至有点皮的一面。   ***   苏妗对广安伯府可比越瑢熟悉多了,再加上越瑢迈着小碎步走得慢,等他从那花园里绕出来的时候,苏妗已经一身洒然地等在门口了。   “夫……”越瑢有些意外,随即便眸子一闪,笑容温柔地走了过去,“夫君怎么来了?”   苏妗看着他没说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躲在假山后面,一边坏笑一边咻咻往苏嬿身上砸石头,最终砸得她摔进树丛,成了个刺猬的样子。   那场景实在是太魔幻了,她觉得她还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   “夫君?”见她半天不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点怪异,越瑢不解,又叫了她一声。   “……嗯,”苏妗这才回过神,干巴巴地回了他一句,“为夫来接夫人回家。”   她毕竟是个修炼了多年的演技派,虽然这会儿心里波澜起伏,震惊得厉害,面上却也没怎么表现出来。再加上越瑢自己心里也藏了事儿,因此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他笑了一下,用一种看似寻常实则全新的目光看着她说:“那咱们走吧。”   苏妗点头,学着他往常的样子,动作温柔又细致地扶着他出门上了马车。   两人男俊女美,容貌出众,再加上身上那股子同样优雅出尘的气质,引得路上众人肃然起敬之余纷纷交头惊叹:“真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谁说不是呢?快!赶紧跪下来给咱们仙君世子和世子夫人磕头,能沾仙气的!”   “好好好,我也来……”   往常听到这样的声音,苏妗只会觉得与有荣焉,心生敬畏,可今日……   脑中又浮现先前在长廊里看到的那一幕,还有两人交换身体那天,他果断丢下苏嬿,边跑边捏着嗓子学女人叫的样子,对了,还有那天晚上他身上那股奇怪的羊膻味儿……苏妗嘴角抽了抽,内心毫无波动,反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从之前那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里挣脱了出来。   和她之前胡乱猜测的一样,他果真和她与镇北王一样,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是她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是为了家庭和谐,镇北王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是为了维护身为长辈的颜面,那么他呢?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苏妗长睫微闪,看着越瑢的眼神变得幽深。   越瑢还不知道自己在媳妇儿心中威严肃穆,不可高攀的仙君形象已经碎成了渣渣。他眸子微转,想着梅氏面对她时又敬又畏的样子,顿觉有意思极了。   印象中那个温柔识礼,端庄古板,形象单薄得叫他怎么都生不出更多兴趣的妻子,似乎因为这点意外的发现,一下子变得丰满生动了起来。   就好像一个纸片人,突然被赋予血肉,成了一个真正鲜活的生命。   越瑢目光深深,不着痕迹地翘了一下唇角,也不着急,只温声问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一直没问栖露的下落,他便以为栖露已经回去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了。却不想苏妗早早就带着叶风出了门,并没有和栖露碰上。这会儿一直没发现栖露不见了,也是因为被他惊到了,没反应过来。   “刚才发生的……?”苏妗不解,眼睛下意识往一旁寻找栖露,然而马车里只有他们两口子,外头的车辕上,也只坐了一个叶风,并没有看见栖露的踪迹。她心中微惊,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疑惑地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还有栖露,上车的时候妾身就想问了,怎么一直不见她人?”   “她没回去找你?”越瑢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只迟疑了一下,目光怜惜地看着她说,“她送岳母大人去城东的温泉别院了。”   什么?苏妗一听,顿时心中一急,什么探究的心思都没了:“我娘怎么了?好端端的,世子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急急地停了下来。   “栖露?你怎么在这里?”   “世子与夫人呢?可在车里?”是栖露的声音,听着十分急切。   “在……”   叶风的话还没有说完,栖露已经飞快地钻进马车:“世子,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她突然发病咬起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媳妇儿和我想的不大一样,她好像是个聪明坚强的小机灵鬼呢!   女主:我男人也和我想的不大一样,他好像是个心思灵活的大逗比? 第16章   飞驰了一路的马车,急急地在温泉别院门口停了下来。   苏妗迈着越瑢那双大长腿跳下马车,跟阵风似的冲进了大门。   顶着一副男人的身体,便是动作粗鲁些也不会有人觉得异样,因此她没有再端着,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去找到了被人用软布绑在床上,正疯狂嘶喊挣扎的母亲。   “世子?”   本以为第一个冲进来的会是世子夫人,谁想却是世子,屋里候着的仆从们与床边正试图让柳氏冷静下来的叶太医俱是愣了一下。   苏妗这会儿可没心思管他们怎么想——反正这做女婿的关心丈母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便只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我娘……岳母大人怎么样了?”   “你岳母这情况,应该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一时无法适应外面的环境。”虽然有些讶异,但叶太医也没有多想,只摸摸自己的山羊胡说,“栖露那丫头说,她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可一下马车进到这院子里就开始叫喊了,尤其是进到这屋里之后,更是彻底丧失了神志开始咬人——这说明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心里很不安。我本来想用药先让她冷静下来,但她这个情况不大适合,未免她再伤到别人或是不小心伤到自己,我只能叫人用软布把她绑在床上。让栖露那丫头去叫你媳妇儿过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用正常手段稳住她的情绪……说到这,怎么就你来了,你媳妇儿呢?”   叶太医与镇北王相交多年,是镇北王府的常客,跟越瑢和苏妗都算得上熟悉,因此说起话来比较随意。   苏妗强忍着伸手抱住母亲的冲动往身后看了一眼:“他……”   “我来了。”刚开口,越瑢就气息微喘地跑了进来——这又要跑得快又要保持淑女形象什么的,可累死他了!“叶太医,我该怎么做?”   “先想办法稳住你娘的情绪,她这个样子,我没法给她施针。”   柳氏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通红的双目也已是涣散无神,无法聚焦,可她还在不停地挣扎叫喊,仿佛一只垂死的困兽,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出牢笼,顽强得叫人心惊。   越瑢拧眉听了听,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只有“岁和”两个字。   他暗叹了口气,怜惜又担心地看了苏妗一眼,对叶太医道:“好,我知道了。劳烦您出去等一会儿,我会用最快的速度让母亲冷静下来的。”   叶太医识趣点头,起身出去了。栖露和叶风也带着屋里的丫鬟仆从们退了出去。   房门重新被关上的那个瞬间,苏妗扑过去握住了柳氏的手:“娘!娘你怎么样?”   柳氏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挣扎得越发厉害了,苏妗见此心急如焚,却不得不先收回双手:“娘,是我,我是妗儿啊。”   她放软了声音,然而柳氏根本听不进去——毕竟放得再软,那声音也是越瑢的,不是苏妗的。   越瑢拍拍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我试试吧。”   苏妗深吸口气,点头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劳烦夫君了。”   越瑢冲她安抚一笑,回头看着柳氏:“娘,我是妗儿,你还得认得我吗?”   柳氏没反应,越瑢又道,“娘,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梦梦到爹爹了。爹爹,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岁和,你还记得他吗?”   苏妗一怔,柳氏也是呆滞了一瞬后,不自觉地放慢了挣扎的速度:“岁和……”   “是,岁和,苏洺苏岁和,你的夫君,我的爹爹。他跟我说他很想念我们,还跟我说起了小时候,他带我们去……”   见青年拖长声音,视线朝自己飘来,苏妗动了动唇,忍下心中的复杂,低声说了一件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越瑢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口中越发温柔地说:“我记得那年去山上踏春的人很多,因为那里新长了一片漂亮的桃花林。爹爹说,要带我们去找桃花仙。那会儿我还很小,想摘桃花摘不到,爹爹就将我举起来,让我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柳氏一开始没有反应,可渐渐便停止了挣扎,混沌红肿的眼睛里也一点一点地泛了光。   “我……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你爹二十三岁,你也才五岁……”   嘶哑的声音,像是含着满喉咙的沙子,听得人难受。苏妗飞快地倒了杯水喂到她嘴边,柳氏没有再挣扎,神游天外似的喝了下去。   苏妗松了口气,又忍着心中的复杂给越瑢讲了几件印象深刻的幼时趣事。越瑢点头表示意会,耐着性子一点一点讲给柳氏听,终于在大半个时辰后,将柳氏从那种疯魔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但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之后,柳氏还是很不安,跟“女儿”说两句话就要念叨一次:“我要回家,岁和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越瑢知道自家这岳母大人对已故的岳父大人一往情深,但没想到竟深成了这样。又见她一心想着回广安伯府那个他们曾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他不由有些头疼——这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弄了出来,难不成要再给送回去?   苏妗也在想这个问题,送是不可能再送回去的,但她娘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死鬼老爹,只怕她和越瑢一走,又会闹起来……   她拧眉沉思,目光不经意地扫见柳氏手里紧握着的玉簪,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   “我有办法了。”   看着与自己异口同声的媳妇儿,越瑢一顿,笑了起来:“夫人先说。”   “母亲极少出门,只要把这个房间布置得和她从前住的地方一样,她自然就不会再闹了。”终于想到了解决办法,苏妗心情好了不少,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越瑢眯眼看着她,嘴角越发往上翘了几分:“英雄所见略同。”   头脑灵活,思绪敏捷,还很懂得变通,他这媳妇儿,果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那样,是个只认规矩的小古板啊。   ***   在小两口的合力安抚下,柳氏终于不再闹腾了,叶太医给她施了针,早已累极的她便渐渐睡了过去。   亲自带人将她所住的屋子重新布置了一番,又守了她大半天,确定她的情况已经稳定得差不多之后,苏妗才跟着越瑢一起坐上了回镇北王府的马车。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四起。   苏妗看着外头的天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越瑢道:“劳世子跟着妾身忙活了一天,实在是辛苦了。还有我娘的事情……多谢世子,要不是你,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你我夫妻,何必这样客气。”越瑢笑了起来,温柔优雅又带些缥缈的样子,宛如天外谪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换做平常,苏妗只会暗暗感叹他的超凡脱俗,可如今……   脑中猝不及防地闪过了青年顶着自己的脸,暗搓搓地躲在假山后面使坏的样子,苏妗嘴角一抽,突然有种再也无法直视他的感觉。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抿唇露出了一个羞涩又感激的笑容。   甭管真实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保住自己的人设才是最重要的事。   当然她也不是不好奇的,只不过他既然选择了掩藏,那必然是有原因,轻易不会坦白的。既如此,她又何必自找没趣?   何况好奇归好奇,她其实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事儿,毕竟人生在世,谁还没点秘密呢?就比如她,不也对他戴着面具,没有袒露全部的自己么?   总之,只要能继续过现在这种平静安宁的日子,不管真正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妗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可惜她是这么想的,越瑢却不是——对于一直以为自己娶了个木头美人的世子爷来说,这会儿可没什么比重新认识一下自家媳妇儿更重要的事了。   因此顿了片刻后,他有些好奇又有些迟疑似的开了口:“一直听说二叔二婶宽厚仁德,照顾家人十分尽心,可今日瞧着,怎么感觉有些……”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苏妗怔了一下,但也没觉得奇怪,毕竟今天亲历了这些事儿的人是他,他会看出不对也很正常。   不过这年头讲究家丑不外扬,尤其是“端庄娴雅”如她,更不该做出在外头说娘家人坏话的事儿,因此她只尴尬似的笑了一下,语气含糊道:“二叔二婶对我们母女俩确实挺好的,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应该也是遭到了下人的欺瞒,不是故意的……”   越瑢目光幽深地看着她,突然道:“若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跟三婶娘合作,请她暗中照顾岳母大人?”   苏妗只听栖露说了汪氏在场时发生的那些事儿,但栖露走的早,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她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眼下听到这话,她猝不及防之余心下一惊,刷地抬起了头。   他怎么知道的?! 第17章   印象中她总是笑容温婉,举止优雅,极少有失态的时候,这还是越瑢第一次看到她反应这么大。虽然她顶着的是他的脸,也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但越瑢还是忍不住嘴角一翘,眼中掠过了几许笑意。   “是三婶娘主动告诉我的,她似乎对自己没有看管好绿樰一事十分自责,也很怕你会因此怪罪她,从而中断与她的合作。”   ……她怎么把梅氏给忘了。   他当众扒了汪氏的假脸皮,又成功把她娘带出了广安伯府,梅氏那么胆小又聪明的人,不马上主动请罪,亡羊补牢才怪呢。   “原来是这样……”苏妗恍悟之余稳住心神,飞快地琢磨起了应对之策。   事已至此,不承认是不行了,但要是就这么承认的话……   好像也没事?   毕竟温婉贤淑不等于柔弱无能,懂事守礼也不等于受到欺凌的时候不能反击。再说她和梅氏之间的合作连反击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合理防御,根本算不得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苏妗顿时心下一松。现在的问题只剩下梅氏为什么会怕她一个晚辈了,这才是她温婉淑女人设会不会崩塌的关键。   这么想着,她就眼睛微转地开了口:“三婶娘对于自己答应过的事,一向极为负责,妾身也是深知她的为人,才会请她帮忙照顾母亲。加上三房在府里的处境也……她是实在着急不安,才会主动跟世子说起这些。”   她摇头苦笑,一副因为家丑外泄而尴尬不已的样子,“叫世子见笑了。”   因为责任心重,所以才会对自己的失察感到不安,又因为自己在府里的处境也很不堪,所以梅氏才会怕她终止合作,往后不再给三房撑腰。   这个解释简直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苏妗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越瑢却是愣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这话听着很合理,可她这一顿解释的,怎么感觉有点刻意呢?   不过打死世子爷,他也想不到自家媳妇儿温婉柔弱的外表下,住了个给梅氏留下了深刻阴影的暴力女壮士啊,因此虽然觉得怪异,但他思索片刻无果,便也没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只摇头说道:“你我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见笑的?这些事儿,你该早些告诉为夫,如此我也能帮你想想法子。”   见他没有再追问,苏妗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她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世子修行繁忙,妾身不敢打扰,何况二叔二婶对我娘虽然……并非出自真心,但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再加上有三婶娘暗中相助,妾身便想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要是换做别人,她自然不会放着他的大腿不抱,毕竟夫妻一体,遇到麻烦了找自家男人帮忙解决一下,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可问题是,从前的他,在她心里那就是个神圣高洁的天外仙君啊,她哪敢拿这种凡俗小事去打扰他修行?   苏妗心下腹诽,面上却只继续叹道,“谁想一不小心,竟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怪妾身自己太粗心,明明经常去看母亲的,却始终没有发现这些异常。”   见她面露自责,越瑢温声安抚:“这怎么能怪你呢?绿樰是岳母大人的贴身丫鬟,日夜照料岳母大人的起居,她有心相瞒,你自然难以察觉,除非是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   这姑娘比他印象中机智很多也坚强很多,就是目前看来,性格还是有些软,为人也过于温柔善良。   当然,对着他也还是太过拘束。   不过这些都只是眼下他在她身上看到的,也许等两人再熟悉一些,他还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越瑢这么想着,嘴角微微一翘,心中生出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期待。   苏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感激一笑,低下了头:“对了,世子今日在伯府里,可有看见妾身的三妹妹?”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越瑢倏然一愣:“你三妹妹……怎么突然提起她了?”   因心下没设防,他的反应有些大,虽然很快就收回去了,但一直用余光盯着他的苏妗还是没有错过他……或者说自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不过是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苏妗长睫微闪,一副我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她没有为难世子吧?”   越瑢放了心,想起苏嬿被自己整得一脑袋扎进树丛,成了只刺猬的事儿,暗笑一声,摇头说:“没有,她并未出席六妹妹的及笄礼。”   “没出席?”苏妗眨眼,“那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她故意提起苏嬿,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诈一诈他,看看他会不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露出什么痕迹,倒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这会儿见他应对从容,便没再说什么。   却不想越瑢突然问道:“你这么问,莫非她从前经常为难你?”   他脸上笑容变淡,隐隐透出了些许冷然,苏妗一愣,想到他虽然不常回家,在外人面前也总是一副高冷寡言的样子,对待她这个妻子却一向态度温柔,关心体贴,不由心下一暖。   “没有的,她……”不敢,又不是不要命了。   后面这话不好说,苏妗一时顿住了。   越瑢见此,顿觉自己猜对了,后悔先前没多打苏嬿几下的同时,握住她的手便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若有人敢为难你,你只管为难回去,或是来告诉为夫也行,为夫自会替你做主。总之,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所有的坚强都是因磨难而生,这可怜的姑娘,从前也不知在广安伯府那破地方受了多少苦,才有了如今这样独立而隐忍的性子。   还有她和梅氏之间的合作……多么聪慧却又无奈的选择啊!   苏妗不知道自家男人正在疯狂脑补,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一下从“温婉端庄却呆板无趣的木头美人”变成了“备受欺凌却聪慧坚强的小可怜”,她神色动容地看着他,慢慢依偎进他……或者说自己那小而软的怀里:“是,妾身知道了。”   真实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这一刻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在她面前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苏妗觉得就已经够了。   就是往后她得更小心一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受委屈的那个,而是给别人委屈受的那个才行,不然他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个傻子……   咳。   她可不想被他一个恼羞成怒休回家。   ***   打定主意之后,苏妗说话行动间就越发警惕了几分,越瑢不知她的想法,又安抚怜惜了她一番,这才自我感觉良好地带着她下了马车。   ——到家了。   “世子与夫人回来了,小少爷正哭着找你们呢!”   一进门就听见胖儿子嗷嗷直哭的声音,两人好笑又无奈,快步进屋哄儿子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明月爬上枝头,抖落了层层清辉。   两人陪着儿子一起吃了晚饭,又去看了还在坚持苦肉计,怎么劝都不肯放弃的镇北王一眼,这便回屋歇下了。   “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至于福生……咱们得赶路,不好带着他,就请母妃帮着带上几日吧。”看着躺在两人中间呼呼大睡的胖儿子,越瑢低声与苏妗道。   大约是一天没见着他俩了的缘故,小家伙今晚格外粘人,怎么都不肯离开。两人无奈,只能让他在这里睡下了。   苏妗正在调整小家伙扭曲的睡姿,闻言一愣:“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母妃?”   “不会,母妃常年闭门不出,日子过得冷清,有福生陪着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往常妾身带福生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母妃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见到我们……”苏妗迟疑了一下,说,“倒是福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别人都很怕生,却总是一看见母妃就笑,也很爱亲近她。”   越瑢也觉得挺奇怪的,就那他母妃那张谁都欠她一百万两似的冷脸,哪有他看起来和蔼可亲?偏偏小家伙就是不爱亲近他,反而总喜欢拿自己热乎乎的小脸却贴他母妃的冷屁股。   “这说明他们之间有缘。”暗搓搓地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屁股,越瑢这才丢开心中的郁闷说。   “可母妃……”   “放心,为夫会说服她的。”   带着小家伙一起去青云山确实不现实,毕竟他们这回不是去游玩的,可要是把他留在府里……小家伙认人,平常除了她和栖露,也只有在见到萧氏的时候才不会闹腾……苏妗想了想,果断放软声音,语气依赖道:“妾身相信夫君。”   越瑢顿觉豪气万千,手一伸就要去搂她的腰,结果纤细柔软的小蛮腰没摸到,只摸到了两块硬邦邦的腹肌。   “……”他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抽搐了一下的爪子,冲她微微一笑,“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新摸到媳妇儿软乎乎的小蛮腰?   大花:现在,把手收回来,放到你自己的腰上就阔以了。   世子:……打爆狗头.jpg 第18章   日升夜落,转眼已是新的一天。   “凉!起起!起起啦!”   天还没亮越瑢就被胖儿子拍醒了,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捏了捏小家伙肉呼呼的小脸蛋:“嘘,你娘还在睡呢,别吵她。”   轻柔的力道,捏不疼他,反而有点痒痒的,福生以为“娘亲”是在跟自己玩游戏,小脑袋一歪就咯咯笑着扑过去,啃了他满脸口水。   瞬间清醒的越瑢:“……”   小崽子!就不能先擦擦口水再亲吗!   亲了“娘亲”半天也没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福生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将自己的脸蛋凑了过去:“咿呀!”   该你亲我啦!   越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小家伙伸着脖子一脸执着,只好坐起身将他抱过来,重重亲了他一下:“这样行了吧?”   “嘻嘻!”小福生开心了,甜甜蜜蜜地搂着“娘亲”的脖子说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话。   时候还早,越瑢怕小家伙把苏妗也吵醒,便动作极轻地抱着他下了床。却不想刚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苏妗沙哑中带着困意的声音:“……世子?”   “还是吵到你了?”正偷偷捏儿子屁股的世子爷瞬间收回不安分的爪子,转头对自家媳妇儿露出了一个再正经不过的微笑,“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吧,一会儿时候到了,我叫你。”   苏妗揉了揉眼睛,见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便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不了,我也该……”   话还没说完便觉得身下某处嗯……石更邦邦的,顶得亵裤都成小帐篷了。苏妗身子微僵,默默又躺了下来,“好。”   虽然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但怀里的胖儿子正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表示自己要出去玩,越瑢被他吵得无暇多想,点头应了一声,哄着小祖宗往外间去了。   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苏妗也不怕他们着凉,便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直到那每天早上都要折磨她一番的大兄弟彻底消停下来之后,方才掀开被子起了身。   对于男人身体上这些奇葩反应,她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这会儿除了有点嫌弃之外,倒也没多纠结,很快就穿好衣裳,伺候那父子俩洗漱更衣去了。   忙活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大亮。   “姑娘,三夫人身边的月枝昨晚来找过奴婢,因那会儿您已经歇下了,奴婢便没敢打扰。”   正要命人去传早膳,栖露从外头走了进来。苏妗一顿,余光扫了不远处正拿着个拨浪鼓在逗儿子玩的越瑢一眼,见他没有注意到这边,便低声应了一句:“嗯,她说什么了?”   “说是三夫人已经查清楚绿樰吃里扒外,投靠刘嬷嬷的原因了。”栖露也压着声音道,“是因为刘嬷嬷的大儿子长顺,绿樰跟他生出了私情,所以才会帮刘嬷嬷隐瞒。听说二夫人生了好大的气,把刘嬷嬷一家和绿樰都打了一顿板子,然后远远发卖了。”   这是梅氏给她的交代,苏妗点头“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刘嬷嬷和绿樰害得汪氏吃了那么大的亏,汪氏自然不会轻饶了她们。   “对了,月枝还跟奴婢说起了三姑娘。”   “苏嬿?”苏妗意外,一边假装回里屋拿东西,一边问道,“她怎么了?”   “二夫人好像有意把她嫁给宁远伯府那位世子爷做继室。”   苏妗一愣,惊诧挑眉,不过却终于明白花灯宴那晚,苏嬿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算计越瑢了。还有昨天,她连六姑娘的及笄礼都没有出席,甚至不顾形象地在院子里折磨起了丫鬟,大约也是因为这件事。   这其中的原因,说来倒也不复杂——宁远伯府陈家是今上最宠爱的兰贵妃的娘家,深受今上信任,在朝中权势滔天。就算只是嫁过去做继室,这桩婚事从表面上看,苏嬿也绝对是高攀的那一个,毕竟她不过是个生母出身卑微的庶女。   可宁远伯府的世子……   谁不知道那就是个酷爱虐打女人的人渣?   他前头那个正妻据说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还有他后院里那些小妾,也经常浑身是伤地被抬出去,上上下下没一块好肉。   因着陈家与兰贵妃的权势,没人敢明着提起这些事儿,可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普通百姓不知,京中的权贵圈里却早早就已经流传开了。因此宁远伯世子丧妻都三年多了,却一直没有续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大多都是想要巴结宁远伯府,身份低微的人,他看不上。可他看得上的,身份高贵配得上他的,又有谁会舍得把娇养长大的姑娘往他这个火坑里推?   因此便一直蹉跎到了现在。   “二婶娘竟打算把苏嬿许配给他……她不怕别人说她苛待庶女,心肠恶毒了?”汪氏最重名声脸面,苏妗没想到她会这么对待苏嬿。难怪苏嬿会焦躁成那样,甚至狗急跳墙去算计越瑢。   “听说是为了大少爷,”作为一个话痨,栖露很容易就能把别人说的晕头转向,进而从对方口中打探出自己想要的消息来。她一边注意越瑢那边的动静,一边飞快地说,“大少爷想进宫给陛下做御前侍卫,但是御前侍卫的挑选一向很严格,所以……”   所以汪氏才想着拿虽然是庶出,但长得好才情也不错的苏嬿去巴结陈家。毕竟陈家后面站着的,可是能左右今上决定的兰贵妃。   御前侍卫是天子近臣,若能选上,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跟全家飞黄腾达,青云直上相比,好名声带来的那点子好处算什么?也难怪汪氏会心动了。   苏妗眼中闪过讥讽,却什么都没说,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苏嬿是个聪明且不择手段的人,苏妗敢打赌,她绝对不会就这么认命。至于她到底会怎么做……   偏头看着外间那个顶着自己的脸,笑得一脸温柔的青年,苏妗挑了一下眉毛。   只要不来打她男人的主意,随便她怎么做。   ***   吃过早饭后,两口子抱着胖儿子去了玉京院,准备将小家伙托付给萧氏,顺便与她道个别。   “王爷!王爷您还烧着呢!这天气这么冷,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啊?”   “我不回,我就在这陪瑶儿,嘿嘿,她好不容易才原谅我呢……”   刚走进院门就听见一阵粗犷的傻笑声,两人抬头一看,就见本该在屋里养病的镇北王正裹着一件黑毛狐裘蹲在萧氏屋外的台阶上,比往常苍白了几分的大黑脸上笑容荡漾得几乎能闪瞎人眼。   他身边的越忠却是满脸无奈,一副愁得头都要秃了的样子。   ……什么情况?   小两口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越忠看见他们,忙上前请安:“世子!夫人!你们快帮老奴劝劝王爷吧!他昨晚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一宿,天亮的时候才好了些,大夫千叮万嘱过,绝不能再着凉的,偏王爷怎么都不听,非要在这里呆着……”   越忠向来笑呵呵的胖脸皱成了一团,显然是真的快被这熊主子急死了。   越瑢看着破爹,嘴角抽了抽,刚想说什么,就见他一把拨开越忠,压着声音冲自家媳妇儿兴奋道:“儿砸!你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儿了不?!”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越瑢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父王这么高兴,想是发生什么好事了……”苏妗却是挺好奇的,闻言温声劝道,“不如咱们回屋再说?”   自动忽略后半句话的镇北王难掩欢喜地嘿笑两声,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子凑过去,压着声音说:“你母妃!昨晚半夜!偷偷地来看我啦!她还亲自喂我喝药,亲自哟!!!”   作者有话要说:  镇北王:幸福得要昏古去啦!媳妇儿心里果然是有我的!!!   王妃:……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否认三连.jpg】 第19章   颤抖的尾音和那个拖出老长,隐隐还带着点羞涩的“哟”字,听得苏妗寒毛直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不过一想到这是她可怜的公公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得到她婆婆的回应,苏妗就没有那么想打人了——这要换了是她,估计也得高兴成傻子。   就是她婆婆那么冷然的人,竟然会做出半夜偷偷溜去照顾人的事儿?苏妗觉得神奇极了,忍不住问镇北王:“可越管家不是说您昨晚昏迷了一宿么,您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感觉到的啊!”镇北王理直气壮地说。   苏妗:“……感觉?”   你确定你不是烧糊涂了在做梦???   “你那是什么眼神?”见“儿子”似乎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镇北王不乐意了,“老子昨晚是昏迷了,但中途醒了好几次,看得真切的很!”   是么……苏妗暗咳一声,心说你高兴就好。   一旁越瑢也是嘴角一抽,看着自家破爹陷入了沉默。这该不会是烧傻了吧?   唯有什么都不懂的小福生咯咯笑着指了指镇北王:“祖祖!毛!”   祖父变成黑毛怪啦!   兀自兴奋的镇北王以为他说的是“抱”,忙道:“祖父病着呢,会传染你的,回头病好了再抱你去玩啊!”   说完了他才意识到“儿媳妇”还在这呢,忙收起傻笑做威严慈祥状,“那什么,你们一会儿就要启程了吧?路上小心点,福生本王和你们母妃会照顾的,放心吧。”   见他还记得昨晚自己和苏妗跟他说过的话,越瑢心说还好,还没傻,面上则是努力挤出温柔端庄的笑容,回了他一句:“多谢父王。”   “客气什么,你们是来跟你们母妃道别的吧?”镇北王说着眼睛一亮,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快去敲门吧,外头多冷啊,咱赶紧进去,别在这儿傻站了!”   越瑢&苏妗:“……”   这个“咱”字说的可真顺溜。   不过再顺溜也没用,没一会儿林嬷嬷就出来回话了:王妃正在休息,谁也不想见。   以为自己能跟着儿子儿媳妇蹭进去的镇北王顿时就蔫了,不过这些天被拒得多了,他早就习惯了,重新往台阶上一蹲,不动了:“你们先走吧,我继续在这儿等。”   林嬷嬷欲言又止,看样子是想劝他,但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住了。   “嬷嬷,我与世子马上便要出发去青云山了,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所以想在临走前与母妃道个别。还有福生,也一直吵着要见祖母呢,”越瑢忍着把这任性的破爹踹回前院的冲动,抱着怀里的胖儿子柔声道,“可否劳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   “这就要走了?”林嬷嬷闻言十分惊讶,“夫人也一起去?”   “是,”苏妗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有点事情要办。”   林嬷嬷也没问,忙回屋禀报萧氏去了。萧氏却仍然不肯见他们,只托林嬷嬷带出来一句话:“一路顺风。”   苏妗:“……”   虽然对越瑢这个儿子也总是一副冷着脸不想见的样子,但每回越瑢离家之前来跟她辞别,萧氏都会见他。哪怕只是相对无言地坐一会儿,她也会让他进屋。还有福生,萧氏对小家伙也算不得待见,但很少会将他拒之门外,一般都是看两眼然后说自己乏了,让她带着小家伙赶紧走。   今天这连门都不让进的……   有点反常啊。   越瑢自然也察觉出来了,他微微眯眼,趁着众人不备,闪电般抢走了胖儿子手里的小拨浪鼓。   小拨浪鼓不过福生的拳头大小,做工精致,鼓面上还画着漂亮的花鸟,摇起来更会发出咚咚的响声,十分有趣。福生近来最喜欢这个玩具了,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就连昨晚睡觉都不肯放开。这会儿他正趴在“娘亲”肩膀上玩得开心呢,突然手一空,宝贝没了!   小家伙顿时就急了,左看看右看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无良爹爹很满意,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小拨浪鼓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一边温声哄儿子:“好了好了,不哭了,祖母现在正忙着呢,等回头她空闲了,咱们再来给她请安好不好?”   小福生听不懂,哭得更大声了:“堵——堵——”   他想说的是“鼓”,可因边哭边说,含糊不清,听着便有些像“祖”。   众人便以为他是想见“祖母”了,一时都心疼极了,尤其林嬷嬷,更是面露纠结,一副恨不得马上开门将他们放进去的样子。   只有苏妗觉得奇怪。   小家伙虽然喜欢亲近他祖母,可那是在见到人的情况下,平常时候他是从不会吵着要找祖母的,毕竟不常见面,没有养成依赖性。可这会儿怎么……   她有些担心,下意识便上前欲接过他,越瑢见此手腕悄悄一动,那小拨浪鼓便被塞回到了福生的手里。   福生:“……”   宝贝怎么突然又自己回来了?   他不解又委屈,想了想,扔掉不要了,然后继续呜呜哭了起来——爹,娘,这鼓坏,这鼓欺负他!   苏妗一看他连最心爱的小玩具都不要了,心下越发不解,正要说什么,屋里突然传出一个冷然不耐的声音:“存心不让人休息了是吧?!”   “瑶儿!”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镇北王已经整个人从台阶上弹起来。他跟阵风似的冲到门口,想推门又不敢,只好搓着手站在那里,激动又欢喜地说,“你终于肯见我了!”   一瞬沉默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肤白貌美,艳丽逼人,明明已经年近四十却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的美丽妇人满脸冷漠地走了出来。   她身材匀称窈窕,一头墨发高挽成髻,一身艳丽红裙摇曳拖地,缓缓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样子,像是一团跳跃的火焰,又似刚刚盛放的牡丹,说不出的夺目,也说不出的雍容。   这便是镇北王妃萧氏了。   她曾是大楚最美丽的女子,也曾是先帝先皇后最宠爱的侄女,无数王公贵族为她倾倒,据说就连包括今上在内的几位皇子也都曾仰慕过她。人人都说,若不是她的父亲,即先皇后的亲弟弟在二十多年前的夺嫡之争中被殃及,累得全族没落成了庶民,如今坐在皇后之位上的,十有八九会是这位萧家长女。   苏妗也觉得自家婆婆这个长相这个气场很适合做个皇后太后什么的,不过那样一来,她公公就可怜了,没准得打上一辈子光棍儿也说不定。   “昨晚我哪里都没去,王爷怕是病糊涂,出现幻觉了。”萧氏没有看镇北王,面无表情地说完,目光落在了见到她之后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只抽抽搭搭地伸着手要抱抱的小福生身上,“……一大早的哭什么哭?吵得人头疼。”   她面色冷淡,语气不快,看起来很不高兴,但见小家伙不停地挥着手,到底是勉强极了似的伸手把他接了过来。   小福生很喜欢衣着艳丽,长得也好看,身上还香香的祖母,搂住她的脖子就高兴了起来:“祖祖!”   他还分不清“祖父”和“祖母”,见到两人,一律都是叫“祖祖”。   “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了走人,我要休息了。”怀里的小崽子胖嘟嘟软乎乎的,还很暖和,抱在怀里就跟抱了个小火炉似的。萧氏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借着袖子的掩藏悄悄捏了捏他肉肉的小屁股。   嗯……大概是最近又长大了一点的缘故,手感比以前更好了。   “我!我先说!”镇北王完全不在意媳妇儿的冷淡,挺着大脑袋挤到她跟前就嘿嘿傻笑道,“我没有病糊涂,也没有出现幻觉,瑶儿,昨晚那个就是你对不对?”   ……都说了不是不是了!烦不烦呐!   萧氏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下却是羞恼得想打人。她忍了忍,方才冷冷抬头:“王爷觉得我是那种会偷偷摸摸行事的人?”   镇北王一愣,老实答道:“你不是,但我确实看到你了,你给我擦脸,给我盖被子,还喂我喝药。”   萧氏:“……”   说好的昏迷不醒呢?!   “不过不管是不是你都好,瑶儿,你别生我的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没有碰那个死丫头……”好不容易见到媳妇儿的面了,镇北王哪还管得了其他,忙凑过去讨好道。   看着他眼里清晰可见,满满当当的自己,萧氏有些恍惚,随即心下一阵发闷,但她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那种情绪中,很快就恢复了冷漠:“我说过了,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你为啥不让我回屋睡了?镇北王动了动唇,没敢问,只小心翼翼道:“那我可以回来睡了吗?”   萧氏想说不能,可想到他孤零零躺在书房里,含糊不清地念着自己名字的样子,又怎么都张不开嘴。她懊恼地抿了一下唇,半晌才硬邦邦地说:“王爷才是这府里的主人,您想睡哪就睡哪,妾身不敢置喙。”   她才不是心疼他,她只是……只是看他可怜罢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第20章   不确定她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镇北王迟疑片刻,转头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正满眼欣慰地站在一旁,见他朝自己看来,忙笑着冲他使了个眼色:“王妃这是允了,王爷赶紧进屋休息吧,您这还病着呢,可不能再着凉了。”   镇北王眼睛一亮,看了看萧氏,见她板着脸没吭声,顿时心中大喜。   “瑶儿你真好,你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给任何女人靠近我的机会了!”他小声说完这话就一个箭步蹿屋里去了,那模样,生怕她会反悔似的。   ……什么女人不女人的,谁在意啊,她气的是芝兰背叛了她,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氏羞恼抿唇,眼底刻意堆积起来的冷漠却像是突遇大火,一下就不受控制地融化了大半。   林嬷嬷看着她长大,了解她每一个眼神的变化,见此心中欢喜极了,忙道:“老奴去给王爷拿新枕头!”   镇北王原先睡的那个枕头,前些天被她一怒之下剪成破烂了,萧氏一想到这事儿,心下便有种无法言明的慌乱感,仿佛原本胜券在握的东西突然发生了不可控的变化,叫她心下一阵发慌之余,忍不住就瞪了林嬷嬷一眼。   林嬷嬷不以为意,冲她眯眯一笑,脚步轻快地往屋里去了。   萧氏:“……”   “母妃,”见自家破爹已经成功搞定媳妇儿,越瑢便学着苏妗平时温婉端庄的样子走上前,冲萧氏行了个礼,“儿媳与世子前来,除了想跟母妃辞行之外,也是想求母妃一件事。”   萧氏这才回神,暗暗打量起眼前这小两口。见他们面色红润,身体健康,确实如林嬷嬷说的那样已经大好,方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面色冷淡地说:“什么事?”   她对谁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脸,但冷归冷,却不会不讲道理,也不会乱发脾气,最多就是语气不耐些,神色高傲些,叫人不敢接近,却也不会觉得厌烦。再加上她从不对苏妗摆婆婆的谱,更遑论想法子磋磨她什么的,苏妗其实并不讨厌她,相反,她对这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传奇的婆婆挺好奇的,可惜萧氏不爱见人,别说她了,就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也不例外。   这么想着,苏妗便有点无奈,当然更多的是对越瑢的同情。   然而越瑢其实并不在意,他从小就不在萧氏身边长大,对萧氏这个母亲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虽然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不解过怨怼过,可长大懂事之后就不再强求了。对如今的他来说,爹是亲爹,娘嘛……不过是个于他有生育之恩,应该要敬重孝顺的长辈罢了,并不是特别重要。   因此这会儿,他也只温声道:“此行奔波,不好带福生一同前去,是以我们想把他留在府中,劳母妃帮着照看些时日……”   却不想话还没说完,萧氏已经脸色微变,断然拒绝道:“不行!”   大约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她沉默片刻,又有些僵硬地补了一句,“我不会带孩子。”   果然被拒绝了,苏妗并不意外地朝越瑢看去。   越瑢也没在意,只忙解释道:“不必母妃亲自照看的,有奶娘与丫鬟们呢,只是福生粘人,见不着儿媳会哭闹……这府里除了儿媳,也只有母妃能哄得住他了,所以儿媳才会厚着脸皮来托您照看一二。”   不用她亲自照看?只用在他哭的时候哄哄他?   萧氏怔了怔,心里的慌乱渐渐消散。她看着正开心地趴在自己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不知道什么话的小崽子,原本要把他还给“儿媳妇”的动作一顿,怎么都没法再继续了。   但是……不成的。   就算只是在他哭的时候哄哄他也是不成的。   萧氏暗暗咬牙,狠了狠心,将怀里的小崽子递了出去:“我……”   “祖祖,玩!飞飞!”却不想小福生突然拍了拍她的胳膊,指着屋里那张放置在窗前,制作得十分精致,还画着艳丽花鸟图案的秋千椅兴奋道。   萧氏看着那张秋千椅,突然就失去了继续把他往前送的力气。   她低头看着怀里笑眼弯弯,满脸期待,闹得她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的小崽子,嘴唇动了又动,最后到底是咽下了那句“我不行,你们找别人去”。   “……知道了,麻烦!”最终,她嫌弃似的别过头,重新抱紧了怀里的小崽子。   苏妗不知她心里的纠结挣扎,闻言心下一松,恭敬地道了声谢。   萧氏扫了她和越瑢一眼,丢给他们一句没什么温度的“早去早回”就抱着小福生进屋了。   “走吧。”   怕一会儿胖儿子反应过来要找娘,苏妗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好。”   小两口这便转身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发现有人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   “祖祖,飞飞!飞飞呀!”   怀里小家伙的催促声叫萧氏回了神。   “……真会吵。”她捏捏他的小屁股,嘴里嘀咕嫌弃,转身走向那秋千椅的动作却迅速极了。   一次……就让她放纵任性这么一次吧。她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们,看了太久太久了。   ***   马车行李什么的一早就已经备好了,苏妗和越瑢出了玉京院,这便直接出发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此次出行,只带了栖露和叶风两个人。   因越瑢出门一向低调——其实是怕了那些把他当成活神仙,热情过了头的百姓,大伙儿也没觉得奇怪,只有越忠不放心地念念叨叨,生怕委屈了苏妗。   ——世子爷是爷们,糙点就糙点,可世子夫人是娇贵的女儿家,身边怎么能只有一个人伺候呢?   最后还是苏妗再三表示不需要,他才打消了再给她准备几个丫鬟的念头。   至于安全,有暗卫出身的叶风在,倒不需要太担心。还有他们世子,那也是从小习武,身手不凡的。   这个时候的越忠并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生活处处有意外”。   当然,越瑢和苏妗也还不知道。   他们低调地坐上马车,低调地出了京城,这便一路往青云山去了。   青云山离京城有一个多月的车程,若是快马加鞭地赶路,也得二十来天才能到。苏妗从前自己带人去过几次,生了胖儿子之后,也带着他去过一次,因此对这一路上的景致,并不觉得新鲜。   倒是栖露这个闲不住的,刚出城门就掀开帘子往车辕上一坐,跟驾车的叶风一起看起了外头的风景。   苏妗也不管她,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起得太早,她这刚叫马车晃了几下就困得不行了。   越瑢倒还好,见此温声说:“靠在我身上睡吧。”   苏妗下意识就想点头,可一看他那瘦小的肩膀,再一看自己这高大的身躯,顿时嘴角一抽,这……没法靠啊。   越瑢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无奈地笑了起来:“还是算了……”   话刚说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隆隆作响的马蹄声,隐隐还伴随着年轻人肆意张扬的说笑声。   苏妗有些好奇,掀开马车窗帘一看,就见一大队锦衣狐裘的公子哥骑着骏马呼啸而过。   为首的那人头戴紫金冠,身穿玄银甲,胯·下一匹雄壮白马,端的是富贵逼人。只见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国字脸,黑浓眉,长相不算英俊但也不算丑,哈哈大笑的样子,看起来意气风发。   “那是……赵王?”越瑢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是,就是兰贵妃给陛下生的皇二子。”想到他对京中的人事都不怎么熟悉,苏妗便多说了两句,“这位赵王殿下很喜欢打猎,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前面不远处的私人猎园里举办宴会。去参宴的人很多,有男也有女,您瞧后面那些马车里,坐的就是一些受邀而来的千金闺秀,她们大多是赵王的同胞妹妹怡华公主请来的,因人多热闹,倒也没人会说不规矩。”   这些事她不说越瑢也知道,但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苏妗对赵王等人没什么兴趣,看了两眼就不再看了,然而就在她准备放下帘子的时候,那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的大部队末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被风吹起窗帘,露出了半张娇俏美丽的脸蛋。   那是……苏嬿?!   苏妗愕然,怡华公主邀请的都是些身份足够高的贵女,她一个庶女,怎么竟也跟去了? 第21章   苏妗不关注苏嬿,自然不知道她是费尽心思结交了怡华公主一位好友,才求得了这次参宴的机会。更不知道三日后,苏嬿就会摆脱嫁给暴虐成性的宁远伯世子的命运,以侍妾的身份被抬进赵王府。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惊讶,苏嬿从来就不是认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给人做妾总比丢了性命好,何况赵王是今上最宠爱的儿子,近年来更是势逼太子,隐隐有取而代之的架势。这给他做妾和给别人做妾,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还有宁远伯世子,赵王那可是宁远伯世子的亲外甥,还有什么比直接委身给赵王更能打消宁远伯世子心思的呢?再如何,他也不能跟自家外甥抢女人不是。   “夫人?怎么了?”   这会儿见她迟迟没有放下马车窗帘,越瑢不解地叫了她一声。   “没什么。”苏妗回神,放下帘子冲他笑了一下,没再去想苏嬿的事儿。   还是那句话,只要她不再作死打她男人的主意,随便她干什么。   ***   日子就这样在一天天的奔波中飞驰而过,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路上过得颇为平静,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苏妗有点不习惯这种每天与越瑢朝夕相处,面面相对的场景——虽然已经成亲三年,但她从没跟他单独相处过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越瑢倒没觉得如何,他挺想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了解自家媳妇儿的。可惜苏妗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他警惕得很,根本不给他机会。他试着跟她闲聊也好,或是不着痕迹地逗她也好,她都是一副端庄贤惠,乖巧柔顺的模样,半点意料之外的反应都没有。   越瑢有些失望,渐渐也不再想着这事儿了,只拿了几本杂书胡乱看着,以“修行”的名义维护起了自己的仙君人设。   苏妗见此暗松了口气,也拿出针线做起了绣活,用来打发时间。   如此,两人虽然天天面对面坐着,但各有各的消遣,彼此互不干扰,倒也颇为和谐自然。   这天中午,他们路过了一处景色十分美丽的山林。想着已经奔波了一个早上,越瑢便吩咐叶风停车稍作休息。   叶风得令,将马车停到路边,栖露也开心地拿出了干粮和水,准备起午饭来。   已近三月,天气暖和了不少。路边的野花已经零星而开,林中的树木草叶也冒出了嫩生生的新芽,啾啾的鸟鸣声从四周传来,清脆好听,悦人心神。   越瑢收起手中书册,心情颇好地对苏妗说:“要不要下车去走走?”   当然要!坐了那么多天的马车,一路颠啊颠的,她屁股都要颠成八瓣儿了!   苏妗心下迫不及待,面上却是含笑点头,优雅从容地起了身。   她……或者说越瑢这身体身高腿长,不需要人扶,自己就能下马车,苏妗那身体却不行。因此苏妗下了马车站定后,体贴地转身对越瑢伸出了修长的大手:“妾身扶着您。”   越瑢:“……”   越瑢有点好笑也有点忧伤,点点头,将姑娘家柔软的小手放在了她……或者说自己那宽厚的掌心里。   然而刚要起身,身下突然涌出一股热流,一直隐隐有些尿急的青年呆了呆,脸色一下子绿了。   不!不会吧??!!   “世子?”见他突然整个人僵住,神色也变得十分奇怪,苏妗有些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或者说你,好像失……失禁了。   越瑢嘴唇微抖地看着她,整个人又是惊骇又是羞耻,当然,还有担心。   之前还只是尿不尽,如今却严重到了失禁的地步,他媳妇儿这身体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世子?”苏妗被他那眼神看得莫名极了,见他弓着腰僵着身子,迟迟没有动弹,不由暗暗猜测:这不会是坐得太久,屁股抽筋了吧?   越瑢还是没说话,直到苏妗忍不住动了一下开始发酸的手,他才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闭了一下眼睛:“你……上来一下。”   “?”苏妗不解,但还是照做。   越瑢僵硬地放下马车帘子,又飞快地往马车外头看了一眼,确定叶风和栖露都各自忙着,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深吸了口气,压着声音说:“为夫……有一件事想问你。”   他看起来很不对劲,苏妗心下纳闷,面上却只温顺点头:“什么事?您问。”   “你……”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尤其顶着个超凡脱俗仙君人设的他,更是深觉艰难。但是不问不行啊,都已经从尿不尽变成尿失禁了!万一病情继续加重怎么办?越瑢面皮发烫地看着她,一咬牙,到底是凑到她耳边低声问了一句,“夫人平日里……可是有小解方面的毛病?”   苏妗:“……??!!”   见她呆了一瞬后脸色猛然涨红,自己一双本来狭长的凤眼也被她瞪成了圆溜溜的杏眼,越瑢更觉尴尬,但是最难的那句话已经问出口,剩下的便也就没有那么难开口了,他轻咳一声,索性一鼓作气道:“夫妻本就是一体,咱们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况……夫人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儿,只管跟为夫说就是。虽说……虽说这样的毛病确实有些叫人不知该如何开口,可事关身体健康,咱们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苏妗:“……”   苏妗有点想抽他,丫胡说八道什么呢!谁尿尿方面有毛病了?!她身体好得很!   然而一个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怎么能动手抽自家夫君呢?她只能努力忍下心中的恼羞,红着脸连连摆手道:“世子……世子在说什么呢?妾身没有……”   她看起来十分羞耻也十分无措,一双眼睛瞪得水亮,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越瑢有点抱歉——他可不是故意想弄哭她的,但更多的却是惊奇——他还从没见她哭过呢!   虽说现在她顶着的是他的脸,但一想到她可能会失去平日里的端庄优雅,露出嘤嘤哭泣的小可怜样儿,青年心里便莫名有些发痒。再加上这事儿也确实不能就这么置之不理……   他顿了顿,安抚似的握住了她的手:“夫人乖,咱们不能讳疾忌医啊。”   苏妗:“……”   讳个屁的疾!忌个屁的医啊!她没病!!!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老娘没病!老娘健康得很!!!   男主:我懂,我都懂。   女主:……你懂个鸡儿(ノ`⊿?)ノ 第22章   虽然羞恼得快要爆炸了,但苏妗打小就擅长自我排解,默默地在心里仰天咆哮了一顿后,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越瑢不可能无缘无故怀疑她得了病,这里头显然是有什么误会。苏妗深吸了口气,不再急着否认,而且努力保持冷静地问越瑢:“世子这么说,是觉得妾身……妾身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越瑢沉默片刻,面色肃然地把事情的起因简述了一遍。   尿、尿不尽?!   她没有这毛病啊!   苏妗一开始没听明白,仔细追问了几句之后,方才明白关键所在。   “……”   一时间,她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她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并没有肾虚也没有尿不尽,之所以上完厕所后亵裤还会有点湿湿的,是因为他事后没有擦呢?   ……话说回来,他们男人竟然没有这种习惯的吗?!   见苏妗脸色变了又变,却迟迟没有说话,越瑢以为她是羞耻之余在担心自己的病情,忙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为夫一定会想办法帮你把身体调理好的。说来经过前段时间的调理,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天没有出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竟又突然恶化了……”   苏妗回神,张了张嘴:“……调理?”   大概是彻底说开了的缘故,越瑢这会儿已经没那么尴尬了,他目光怜惜地看着自家可怜的小媳妇,把先前在家时,自己一直在喝羊肉汤给她补肾的事儿说了出来。   苏妗:“……”   所以那天在书房,她确实没有闻错,他真的是在偷喝羊肉汤……而他之所以费劲心思瞒着她,是怕她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之后会尴尬?   ……竟然还挺贴心的呢。   苏妗嘴角抽了抽,心下一阵哭笑不得。   不过她并没有肾虚,他所谓的“病情好转”的原因自然也不可能是因为那几碗羊肉汤,苏妗稳了稳心神,又问了他几句,这才终于搞明白其中的缘由:为了避免弄湿亵裤的尴尬,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每次小解结束后都多坐一会儿,然后完事了再用帕子擦一下。   苏妗:“……”   越瑢觉得自己特别机智,说完这话后便看似从容淡定实则满心期待地看着苏妗,等着她的感激与夸奖。   结果……   “其实事后擦一下什么的……我们姑娘家,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   越瑢:“……嗯?”   见他似有茫然,苏妗轻咳一声,含蓄补充道,“你们男子,小解完之后都不需要擦的吗?”   ……是的,我们男人尿完尿之后抖两下就可以了。   隐隐明白了什么的越瑢眼皮猛然一跳,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直到腹部一阵抽痛,身下也再次涌出一股热流,他才如梦方醒,嘴角微颤道:“那为什么我现在会有一种类似……失禁的感觉?”   苏妗:“……”   苏妗默默地算了算自己的小日子,然后默默地抬起头看着他:“世子可听说过……月事二字?”   越瑢:“……??!!”   ***   越瑢以前没做过女人,不知道女人如厕的习惯,可女子每个月都会来月事这样的常识,他还是知道的。   不过也只限于知道,称不上了解,因此虽然前几天就已经开始腰酸腹胀,胸部也隐隐有些胀痛,但他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以为自己是赶路累着了。   结果这一系列的反应居然都是要来月事的前兆……   月事啊,他一个大老爷们来月事了!   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   越瑢整个人都不好了,要不是有多年修养在,早已维持不住面上的淡定。不过就算如此,苏妗还是从他空茫的神色与呆滞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内心的崩溃。   大概是因为他一向高冷从容,从未这样窘迫的原因,原本也是满心尴尬的她突然就有点想笑。尤其当青年看到裙子上渗出的点点血迹,脸色一下变绿时的样子,更是叫她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越瑢抬头看她。   苏妗努力了忍了忍,没忍住,反而无法自控地笑得更厉害了。   “对……对不住,妾身不是……不是故意的……”   她笑得说话都有些接不上气儿了,越瑢嘴角抽了抽,想说什么,到口的话却不知为何跟着她变成了无奈的笑声。   “……想笑就笑吧。”他认命似的往马车壁上一靠,边笑边揉额,“这样的事情大约是百年难遇的。”   本来已经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苏妗一听,再次笑出了声。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笑得这样开怀过,越瑢也从来没有看过自己这样大笑的样子,他心中有些新奇,但同时也有些遗憾:可惜她现在顶着的是他的脸,要是换回她自己的,一定很惊艳。   “咳,世子……世子辛苦了,妾身这就给您找月事带。”   笑声缓解了尴尬,苏妗笑完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虽然心下还是有些别扭,但事已至此,除了坦然面对也没有他法了,因此她很快就稳了稳心神,转头翻起了行李。   越瑢的心理状态和她差不多,虽然满心生可无恋,但面上还是一脸平静地听苏妗讲解起了月事带的使用方法以及经期注意事项。   那模样,就好像在听什么经义大道似的,搞得苏妗也忍不住严肃了起来。   “……大约就是这样了,若还有什么不懂的,世子只管问妾身便是。”   “好。”被迫涨了一波妇科知识的世子爷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在嗷嗷哭泣:做女人可真他娘的不容易!   ***   放好月事带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越瑢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他努力不去想身下的异样感,只拿起栖露准备好的午饭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那从容淡定的模样,看得知道他来月事后,忍不住直想笑的栖露顿时敬佩不已——不愧是仙君转世之人,瞧瞧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天下谁人能及!   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的苏妗面上温柔微笑,心下:哈哈哈哈哈!真想让她看看他方才脸色发绿,眼神呆滞的样子!   至于叶风,他发誓他是真的想憋住不笑的,但这事儿实在太过荒谬喜感,再加上他太了解自家世子爷,知道他表面从容,心下肯定在骂娘,便更加忍不住了。不仅忍不住笑,他还忍不住发问了:“爷,你那什么,现在什么感觉啊?”   ……想踹死你的感觉。   越瑢眼神森森地看了他一眼,没敢动——不仅是顾忌自己的形象,更是一动身下便有种血流成河的感觉,他……怕漏出来。   “咳,我什么都没问!”叶风被他这杀气腾腾的眼神看得总算是止住了丧心病狂的大笑,当然,更不敢再问了,只忙捂住嘴巴跳下马车,到外头偷着乐去了。   越瑢:“……”   心好累。   “世子喝点热水吧,会舒服一些的。”这时案桌上小茶炉里的水烧开了,苏妗十分贤良淑德地倒了一杯递给他。   越瑢回神,伸手接了过来:“多谢夫……”   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叶风警惕的声音:“什么人?!”   越瑢动作一顿,紧接着眼睛一眯,放下手中的茶杯就将苏妗护在了身后。   苏妗一愣,想说什么,便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四周的林子里冲了出来,紧接着便有一个年轻好听的男声在外头响起:“哟,小哥耳朵挺灵的嘛!”   “你们是什么人?”叶风冷声问道。   “我们?”那人哈哈一笑,“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留下买路财!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姑娘,好像是劫道儿的!”栖露一听,紧张道。   “世子……”   “莫怕,有为夫在呢。”见媳妇儿满脸害怕,越瑢低声安抚了一句。   苏妗点头,缩着身子娇弱不堪地往他身后躲了躲,一双眼睛却溜溜一转,新奇又兴奋地往半掀着的帘子外头看去。   无聊了一路,可算碰上点能解闷的事儿了嘿! 第23章   这群劫道儿的山匪自称来自黑风寨,一共约有二十来个人,个个都穿着寻常短打,手里拿着武器。他们的领头人是个蒙着一只眼睛的年轻男人,瞧着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黑裘,头发随意地半束在脑后,扛着一把锃亮的长刀高坐在马背上的样子,英俊而不羁。   “我家公子不是你能劫的人,识相的就赶紧滚!”   出门在外,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因此叶风没有马上出手。然而对方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劫他们的,听了这话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兴奋了:“公子?兄弟们,看来大当家说的没错,这马车看着不起眼,里头却坐了只大肥羊啊!”   叶风:“……”   既然如此,只能开打了。   他亮出长剑,径自刺向了为首的独眼年轻人。却不想那人竟哈哈笑着往后一退,拉了身边俩大块头丢给他:“大石大头你们俩陪这位小哥玩,爷去会会马车里的大肥羊!”   俩大块头声音如雷地应了一声,跟两座山似的挡在了叶风跟前。   叶风起初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交上手之后才发现这两人身手十分灵活,和他们笨拙的外表完全不符,且他们招招有章法,显然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当然他们再厉害,对上叶风还是不大够看的,可暂时拖住他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一拳难敌双手,再者两人身边还有那么多小弟呢。   叶风见此暗骂了一声,但也没有特别担心——以他家世子爷的身手,便是如今变成了个女人,也不至于打不过那独眼年轻人才是。   然而他忘了一件事……   他家世子爷,刚刚遭到了月事袭击。   ***   独眼年轻人名唤霍云成,是这黑风寨的大当家,他本是想抓了车里的大肥羊,拿他做人质,再逼这主仆俩把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的,却不想刚靠近马车,便被一杯骤然飞出的热茶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一时惊讶,随即就笑啧了一声:“看来爷今儿是遇到了一只难啃的肥羊啊,也好,很久没跟人正儿八经地切磋一回了,车里的兄弟,出来打一架如何?打赢了爷就分文不要地放你们走!”   话音刚落,车里便传出了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声:“此话当真?”   霍云成笑声顿时一滞,这,怎么是个女的?   他下意识就想说“老子不跟女人动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厚重的马车帘子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了。   随即,一个肤白如雪,眉目清艳,气质缥缈如同九天仙女的年轻女子慢条斯理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你想怎么打?”   她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冷然,却又隐隐带着点慈悲,仿佛神祇在问凡人:你有何所求?   霍云成:“……”   霍云成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惊艳又莫名敬畏地看着这女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你想怎么打就这么打!”   “那好。”女子,也就是越瑢面上平静,心里却十分不爽——这乡巴佬居然敢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媳妇儿的脸看!简直就是放肆!   他暗哼一声,点足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霍云成袭了过去,那气势凌厉得,惊得霍云成一下回了神。   “等等!你——”   越瑢没理他,虽说和苏妗互换身体后,他的身手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但刻在他脑子里的招式什么的却还是在的,因此他并没有太把霍云成放在眼里。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刚抬腿准备踹向霍云成,身下便有一股热流汹涌而出,且隐隐有决堤侧漏之感……   还没习惯这种感觉的青年脸色微变,几乎是下意识就收回了已经飞出去的腿。可他这会儿正单脚站在马车车辕上呢,这猛地一收腿什么的,顿时就整个人失去平衡,一脑袋往前栽了去。   “世……夫人!”车里苏妗吓了一跳,跟着冲了出来。   “……我没事。”   越瑢有点想骂娘,然而不能骂,只能努力提气试图稳住身子。谁想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当口,不断下坠的腹部突然一阵剧烈的抽痛,他猝不及防,一口气咻地漏了个干净,身子也彻底失控栽向了地面。   ……难怪女人天生比男人柔弱,有这么个每月准时折腾她们一次的破玩意儿在,谁他娘的还能坚·挺得起来?!   越瑢心里破口大骂,面上却只能苦逼地闭上眼,用最淡然最冷静的姿态去迎接那即将到来的疼痛。却不想……   “姑娘小心!”   疼痛没感觉到,反而腰间一紧被人抱住了什么的,越瑢:“……??!!”   下意识去拉他却迟了一点点的苏妗和紧张围观的栖露也是猝不及防,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你……你没事吧?”   见怀里的“美人”长睫一颤后睁开了一双清冷如水的眼睛,霍云成心头一跳,年轻英俊的脸忍不住就红了起来,“我……”   话还没说完,美人已经一记重拳捶在他腹部。   猝不及防之余整个人飞出去好几步的霍云成:“……”   他媳妇儿的身体也是他能碰的?作死!越瑢拂袖站好,冷眼看着他。苏妗也眼皮直抽地回过神,快步下了马车:“夫……夫人!你怎么样?”   越瑢反手将她护在身后,面色淡漠从容:“没事。”   他没事,霍云成却有事。   他先是按着自己差点被捶爆的腹部震惊了一会儿,随即便有些恼怒地眯起了眼睛。然而一对上苏妗那张在越瑢自身气质影响下越发清艳高贵的脸,又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竟还是只小野猫……”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正好,爷也不喜欢娇滴滴只知道哭的女人。”   被“小野猫”三个字恶心得虎躯一震的越瑢:“……”   同样呆滞了一下的苏妗却是脸色一憋,差点没笑出来。   这位大兄弟,你可能不知道你嘴里的“小野猫”跟你一样,是个做了二十多年的纯爷们……   霍云成不知道这两口子在想什么,见这和其他庸脂俗粉完全不一样的“美人”脸色如冰地瞪着自己,心里的征服欲顿时就被激起来了。再一看下了马车后只知道扶着自家“媳妇儿”,却连眼神都不敢跟自己对上的苏妗,他鄙夷扬眉,嗤笑了一声就道:“就这软脚虾似的小白脸,哪里配得上姑娘!你还是跟了爷,给爷做压寨婆娘吧!你放心,爷肯定叫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受半点委屈!”   “……”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越瑢偏头对苏妗说了句:“站远点。”   苏妗正在拼命掐自己的大腿不让自己笑出来,闻言用力抿了一下唇,乖顺道:“夫人小心。”   霍云成:“……?”   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的青年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心心念念的美人已经闪电般攻至眼前。他心下一惊,顿时就顾不得想别的了,忙挥刀对了上去。   然后就被火力全开的越瑢按在地上毒打了一顿。   “……”   这好像有点太辣了……不过感觉更带感了怎么办!   从来没有被谁揍得这么惨过的青年鼻青脸肿地抬起头,眼神火热地看着就连揍人都很优雅的“美人”:“你……你叫什么名字?”   万万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不死心,苏妗呆了呆,差点没喷笑出来。栖露也是肩膀一抖一抖,整个人颤得厉害。只有越瑢看似漠然实则两眼发黑,恨不得再给他几脚。   “爷,夫人,都收拾好了。”这时叶风也搞定大块头兄弟等人回来了。   越瑢一听,顾不得生气了,马上就道:“走吧。”   ——虽然成功把霍云成打趴下了,但他身手相当不错,世子爷还是费了不少力的,最重要的是,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他肚子愈发胀痛,且身下汹涌异常,似乎已经……侧漏了。   “那这些人……”   话还没说完,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矮小的黑影闪电般从越瑢身后的草丛里扑了出来,因双方离得很近,那黑影手里还举着刀,苏妗大惊之余根本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上去就将越瑢拉到了一旁,同时抬脚将那黑影踹飞了出去。   叶风和越瑢其实也已经察觉到异样,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苏妗竟然率先出了手。   两人齐齐惊呆了,苏妗也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整个人傻在了那。幸好栖露急中生智地叫了起来:“夫……世子!您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好的身手?!”   苏妗一个激灵回过神,按住噗通噗通直跳的心跳就受到惊吓似的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也不知道啊。就……一个着急就不受控制了……”   刚才这一切都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不关她的事,真的!信她!!!   ——小时候曾随外放做官的父亲在民风开放尚武的北境待过几年,因此入乡随俗地学了几年武,把自己学得身强体壮,还特别擅长揍人的世子夫人在心中哭着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霍云成:小野猫,恭喜你,你成功引起了爷的注意【邪魅狂狷脸】   男主:……去死谢谢【对方不想跟你说话并送了你一顿毒打】 第24章   虽然“身体的本能反应”什么的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比起“温柔似水,娇弱如花的媳妇儿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这个解释,前者显然相对更为靠谱。因此虽然感觉甚是怪异,也有点疑惑为什么自己揍人的力道没有太受苏妗身体的影响,但越瑢看着被她自己吓得“脸色发白,久久没能回神”的媳妇儿,还是选择了接受这个说法。   叶风也是一样,并主动安慰起了苏妗:“夫……世子莫怕,就您方才那一脚,踢不死人的,最多就是伤到个肺腑,让他吐点血罢了。”   苏妗:“……”   她要真是个半点武艺都不会的弱女子,听到这话得吓得更厉害吧?   越瑢也是无语地看了这倒霉手下一眼,按下脑中那些疑虑安慰道:“莫要听他的,不过是一时闭气昏过去了而已。”   苏妗见他似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心下猛然一松,但随即就一阵后怕。   差点就暴露了!   以后一定要更小心才行!   “黑子!”正想着,地上的霍云成挣扎着跑向了那个被她踹飞出去的小黑影,“怎么样?伤到哪了?!”   苏妗下意识一看,才发现刚才拿刀偷袭越瑢的那个小黑影,竟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因皮肤太黑,身上又脏兮兮的,所以才会看起来一团黑。   霍云成叫了他几声,又掐了掐他的人中,他便渐渐醒了过来。   “啊……啊啊!啊!”见到霍云成,他忙捂着肚子爬了起来,口中发出啊啊的叫声,双手也不停比划,像是在问:你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   竟然是个小哑巴,苏妗有些意外,又见他不过是个孩子,心里有些后悔——她方才那一脚出的没有留情,再加上越瑢这身体的力气比她大了不少,这小孩儿这会儿想是伤得不轻。   不过这后悔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刻,这名唤“黑子”的小男孩又刷的一下拿起地上的刀子,目光凶狠地朝她看了过来。   “……”年纪不大,刀子挥的倒是利索。   “黑子!”霍云成按住小男孩手里的刀,往这边看了一眼,“不是叫你乖乖呆在寨子里别出来吗?怎么又不听话了!”   “啊啊!”我来救你!   黑子看着他,乌漆嘛黑的小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明亮又清澈,但看向苏妗等人的时候,又会像山林里的小兽一样,散发出森然的光芒。   霍云成笑了起来,因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随即才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说:“下次再不听话,抽你。”   黑子一听,委屈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霍云成这才转头看向苏妗几人:“他就一不懂事的小孩儿,你们别为难他,有什么事儿冲我来。”   说完,还很不怕死地冲越瑢咧嘴一笑,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欠揍样儿。   苏妗又想笑了。   越瑢又想打人了。   但作为一个“慈悲为怀,心地善良”的修行之人,怎么能在对方认输之后还不依不饶呢?因此他只能忍住手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绑起来。”   叶风领命,将那二十来个山匪挨个拿绳子捆了起来,绳子不够的,就抽下他们的腰带充数,总之没一会儿地上就躺满了人粽。   霍云成也不挣扎,只不死心地冲越瑢喊道:“爷刚才听见他们叫你身后这小白脸‘世子’,你们是哪家的世子哪家的夫人啊?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揍成这样过呢,好歹留个名儿,叫我死个瞑目呗!”   越瑢怎么可能告诉他,眼神都没有给他留半个,便一身清冷地在苏妗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我们这就进城报官去,你们啊,乖乖等着人来抓吧!”   叶风说完吆喝着挥了一下手里的鞭子,马车便化作一阵烟尘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霍云成看着他们的背影啧了两声,半晌动了几下胳膊——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没一会儿,他身上绑得死紧的绳子便断了。   霍云成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站了起来,将身边的黑子松了绑,又示意他去帮其他兄弟。黑子点头照做,很快大家就都重获自由了。   “大当家的你没事吧!”手下们满脸紧张地围了上来。   “我没事,”霍云成脸上不见怒色,只捂着胸口闷咳了一声,眼神有些幽深地说,“派几个人远远跟着他们,看看方才那位‘世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   众人刚要应声,突然有个小年轻站了出来:“大当家的,不用派人去查,我知道他们是谁!”   霍云成一愣,挑眉:“你知道?”   那人点头:“刚才那个长得跟画儿似的男人,是京城里那个什么……哦对,镇北王府的世子!我以前见过他一次,还跟人一起拜过他呢,听说他是什么仙君转世,天生带着仙气儿的,可有名哩!”   “镇北王府的世子?”世家贵族出行,哪有不仆从侍卫一大堆的?霍云成因此以为越瑢几人只是低调出行的富商,这才会盯上他们,谁想他们的来头竟这么大。他一时震惊,可自己这小弟又信誓旦旦的,不像是在说假话……   “镇北王府……声名赫赫,威震八方的镇北王府么?”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裸露在外头的那只眼睛里突然闪出了灼人的光芒,“好,很好!”   黑子见此有些疑惑,“啊啊”地叫了两声,像是在问“怎么了?”   霍云成没有回答他,只一把勾住他的肩膀,压着声音似兴奋又似愤恨地说:“看来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要助咱们一臂之力了……”   黑子不明白,但他见霍云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霍云成低头看着他,半晌用力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哥要出趟远门,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   对于苏妗几人来说,霍云成等人只是路上偶遇的一个意外,进城报了个官,把事情简单交代了一番之后,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此后几天,一路平顺,没再出现任何波澜,就是……   “怎么样?可有感觉好些?”   看着一脸虚弱地靠在车壁上,眉头微蹙,脸色苍白,像是遭受了什么可怕摧残的越瑢,苏妗满心同情又莫名想笑。   她的身体一向健康,来月事时很少痛经,但自打生了小福生之后,便时不时会疼上一两天。大夫说这是她月子里没注意受了点凉,造成了血寒凝滞的缘故。不过并不严重,吃点药调养调养就会好了。   而今大半年过去,她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也不知为何这回竟突然又发作了起来。   ……莫非是老天爷存心想让他也感受一下女子痛经的感觉?   苏妗这么想着,心下一阵诡异的舒爽,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端坐在越瑢身边,时不时嘘寒问暖一下,又贤惠地趁着路过城镇的时候为他准备了暖炉,红糖姜茶等可以缓解疼痛的东西。   面对她的关心问候,越瑢一开始还会回应,后来就再也没心情开口了。   他觉得他快被这劳什子鬼月事给折磨疯了——下腹一直在慢刀子割肉似的钝钝地疼就不提了,他一个大老爷们,不至于这点疼都忍不了。要命的是那种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亦或是站着都浑身酸痛难忍的感觉以及无端烦躁的心情。还有那个血,这么越流越多的,真的不会出事吗?!   因他素来高冷寡言,苏妗见他只是摇了一下头却没说话,也没觉得不高兴,给他倒了杯红糖姜茶放在那,便继续绣自己的荷包去了。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折磨了越瑢好几天的月事君也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越瑢伸展着身体下了马车,有种重获新生后想要流泪的感觉——天知道这几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又想到自家媳妇每个月都要这么熬上一次,却还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他后怕之余忍不住肃然起敬——女人可真是种了不起的存在!   苏妗不知他在想什么,见夕阳已经西下,不免有些担忧:“咱们走快些吧,不然一会儿天就该黑了。”   青云山位于群山之中,位置偏僻,远离尘世,其山势高耸陡峭,曲折难行,虽说有石阶一路从山脚铺到了长生观落座的半山腰,但爬起来还是颇为费劲的。尤其天黑之后看不清路,就更不好走了。   越瑢点头“嗯”了一声,栖露和叶风也忙将马车停好,背上了行李。   四人这便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阶往山上走去。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扇高大朴实的石门,石门上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长生观。   这里便是越瑢从小长大的地方了。   “二师兄你回来了!”   “二师嫂您也来了,一路上辛苦啦!”   刚进门,便有一群穿着统一道服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迎了过来,紧接着有人叫了一声“大师兄”,人群中就走来了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袍,面容俊秀,气质斯文,看起来像个书生的青年。   他瞧着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挺高,皮肤极白,天生一双笑眼,看起来极为和善,就是整个人在身上颜色深又宽大的衣袍映衬下,看起来有些削瘦。   这人是越瑢的大师兄宋修和,他和越瑢一样都是四方道长的内门弟子。至于他身后那群年轻人,则是四方道长收的外门弟子——长生观位置偏僻,也不算大,但因为越瑢这个“活神仙”的原因在外头颇有些名气,因此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来这里上香祈福、拜师修道的,只不过四方道长收徒看重缘分,并不是什么人都会留下。   “回来了,”宋修和是个性子十分温吞软绵的人,说话也是不疾不徐,轻声细语,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他走上前打量了风尘仆仆的小两口几眼,笑着说,“先进屋吧。”   他显然是知道他们互换身体的内情的,苏妗点头,没有马上跟他行礼,而是等进屋之后,方才袅袅福身道:“见过大师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的宋修和:“……弟妹不必多礼。”   见这倒霉师兄随后眼神奇异地看向了自己,越瑢嘴角一抽:“师父呢?”   他现在是女子的模样,宋修和没好意思多看他,只规规矩矩地收回视线道:“下山给一位老朋友祝寿去了,约莫要三四天才会回来。”   恨不得马上就跟苏妗换回身体的越瑢:“……”   苏妗也有点失望,不过做男人比做女人舒服很多,她倒没有越瑢那么急切。再说那么多天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么几天。   “手伸出来,我看看。”这时宋修和又温声道。   四方道长道法高深,医术也很高明,宋修和在修道一事上没什么天分,可却是学医的天才,年纪轻轻便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医。苏妗与他只见过几面,对他了解不多,但知道他医术极好,因此没怎么迟疑就伸出了右手。   宋修和替她把完脉又去给越瑢把,完了慢声道:“从脉象上确实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   “什么?”   “你月事刚走,气血有亏,我一会儿让人去给你熬碗补气养血的药,你晚饭过后记得喝。”宋修和是个医痴,一提到医术相关的事情便会打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炭笔和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子,不好意思又满眼期待地说,“说到这,师弟,来月事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还有期间那个身体状态的变化是什么样的?还有……”   越瑢:“……”   还有你个头!   ***   宋修和性子随和,是典型的老好人一个,然而在医术相关的事情上却会变得十分执着——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那种。越瑢被他烦得头大,只能示意他苏妗还在这呢,自己不好意思说。   宋修和想了想后表示理解:“那一会儿吃完晚饭你到我屋里来,咱们私下说。”   说罢不等越瑢回话就走了,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晒在院子里的草药还没有收。   越瑢:“……”   苏妗在一旁看得心中直乐,这位大师兄可真是个妙人啊。   正想说什么,有外门弟子送来了晚饭。她回神一看,果不其然,全是素的。且这个味道虽说不是第一次尝到了,但苏妗还是忍不住想问:这年头的修行之人对自己都这么狠的吗?天天吃素便罢了,居然连油盐都不肯多放!   她顿时什么笑意都没了,端着假笑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两下。   大概是这回路上比较赶,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的缘故,从前虽然觉得这些素菜不好吃,但也能吃下去的她这回却是怎么都咽不下这些寡淡无味的东西。   想吃肉……疯狂地想吃!!!   然而道士虽说不像和尚,有打死不能沾荤腥这一说,但既然人家每回送来的都是素菜,就说明这里头是有什么讲究的,“贤良淑德”如她,又怎么好意思吵着要吃肉呢?   遂苏妗只能努力忍下对肉的渴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兔子了。   吃完饭后,越瑢去找宋修和说话。苏妗目送他离开,确定他已经走远且不会突然折回来之后,便飞快地摸着肚子冲到了栖露跟前:“快快快!拿出来!”   栖露早已有所准备,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包肉干——知道来青云山要吃素,两人每回来之前都会自备干粮,可惜这次与越瑢同行,不好多带,再加上一路上吃了不少,眼下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苏妗万分珍惜地与栖露一起解决了它们,这才感觉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了一点实在感。   “这天天吃素什么的,姑娘,你说世子爷他们都是怎么受得住的?”栖露遗憾地看着手里的油纸,没了。   苏妗正在回味嘴里的喷香肉味,听了这话回道:“人家那是修仙之人,与咱们这等俗世凡人自然不一样。”   “也是,口腹之欲都戒不掉,还怎么修炼成仙呢……”   主仆俩在这感慨着,却不想那厢,与俗世凡人不同的修仙之人也正拎着只烧鸡腿在啃。   不止烧鸡腿,桌上还摆了一坛清酒和一碟花生米,可比她们只能啃干巴巴的肉干来得滋润多了。   “不拿点给弟妹吗?”宋修和晚饭吃得很饱,又不怎么会喝酒,这会儿便只坐在一旁看自家师弟吃吃喝喝。   “不用,她不怎么爱吃肉。”越瑢给自己搞了个“不爱荤腥只爱素食”的人设,为了配合他,每回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苏妗都很少去沾肉菜。因此在越瑢心里,自家媳妇儿就是个不爱荤腥的人,这会儿自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宋修和也想不到这里头有个天大的误会,闻言点了一下头,眼神期盼道:“肉你也吃了,酒你也喝了,可以告诉我,来月事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吧?”   差点噎到的越瑢:“……你又不是妇科大夫,这么好奇这个做什么!”   “医学无界,不管什么科都是我等该潜心研究的……”一提起这个话题,宋修和便像是变了个人,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越瑢嘴角抽搐,只能举手妥协,好堵住他的长篇大论。   没有机会给对医术毫无兴趣的师弟洗脑了,宋修和有点遗憾,摇头说道:“你还是这么没觉悟。”   越瑢:“……你还想不想听了?”   “想。”宋修和一双笑眼瞬间就亮了起来,“快说。”   越瑢拿这医痴没办法,只能在他的连连追问下回忆了一遍那段“惨痛不堪”的往事。   “很痛?什么样的痛?……钝钝的,涨涨的?哦……那血流得多吗?具体是什么颜色的?很红吗?还是会有点发黑?听说有些妇人不健康,流的血会带点褐色……”   越瑢:“……”   勉强给了几句解释糊弄住这倒霉师兄后,青年果断转移了话题:“他们搞不定老头子,打算从我家内宅入手了,这事儿你已经知道了吧?”   宋修和意犹未尽地看了他两眼,点头,恢复成了平日里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样子:“师父跟我说过,听说你派出了叶风他们去找幕后黑手,找到了吗?”   “没,前几天刚收到消息,说是被对方抢先一步把人给灭口了。”说到这事儿,越瑢便甚是不快地眯了一下眼睛。   宋修和一愣,有点意外:“以他们几个的能力,不应该啊。”   “是不应该,”越瑢拿起桌上的酒碗往嘴里灌了一口,“可仔细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毕竟耳听不如眼见,他们常年跟我呆在这里,自然不如对方熟悉京城。”   宋修和明白了他的意思:“王爷又不方便出手,这些年盯着他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是,所以那个丫鬟才会被他们抢先一步解决掉。”越瑢嗤笑,“要是老头子的人出的手,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眼下赵王与太子之争已经进入白热化,宫里那位的疑心病也越来越重,镇北王府深处漩涡中心,若再这么被动下去,只怕……”宋修和温和的眉眼皱了起来,“师父说的没错,你确实该回京了。”   “还差一个时机。”越瑢翘着二郎腿,神色懒洋洋的,眼神却很幽深,“不然就算找借口回京了,也没法多待。”   “那倒是,师父曾对外说过京城那样的富贵地不适合修行,你一个‘一心修仙,不问世事的世外人’,想要回京长住,确实该有个充分的理由,不然该引人怀疑了。”   越瑢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嗯”,没再说什么,只晃晃手中的酒碗道:“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来,喝酒。”   宋修和拿起手边的茶杯跟他轻碰了一下,依然十分守礼地没有多看苏妗那张脸:“你少喝点,别把弟妹这身子喝醉了。”   越瑢一顿,惊奇地笑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媳妇儿这身体酒量挺好啊,我都喝了这么多还没什么醉……”   话刚说完,眼前突然一阵轻微晕眩,紧接着心下便猝不及防地涌出了一阵想哭的冲动,越瑢一愣,有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宋修和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继续往下说,不由有些莫名:“嗯?”   越瑢回神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很想哭。”   宋修和:“……?”   “明明刚才心情还挺好的……”越瑢说着越发烦躁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好难过好难过啊!可到底为什么难过又说不上来,反正就,很想哭就是了。   宋修和也有点懵,想到有句话叫一醉解千愁,便迟疑道:“那不然,再喝点酒?”   越瑢想了想,点头。然后没一会儿……   “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陈年旧事,因此越发想哭了的青年嘴角抽了抽,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快点让我停下来……老子一大老爷们,这么哭唧唧的像什么话!”   宋修和:“……”   他想了想,伸手把了下越瑢的脉,随即讶异道:“脉象显示你喝醉了……”   越瑢:“怎么可能,我千杯不醉!”   “可你现在住在弟妹的身体里,”宋修和说,“每个人醉酒后的反应都不一样,如果我猜的没错,你这个样子,应该受了弟妹身体的影响……嗯,要不要我去给你熬碗醒酒汤?”   正在狼狈擦眼泪的越瑢:“……”   喝醉了之后会嘤嘤哭泣?这可怜的姑娘从前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啊!   世子爷深深地怜惜痛心了。   ——却不知道真正喝醉之后的苏妗是这样的:“好难过好想哭,好想打爆那个小时候抢我糖吃的二狗子的狗头呀呜呜呜!”   ***   因喝了酒身上有酒气,眼睛也哭得有点红,这晚越瑢没有回自己屋,而是寻了间客房睡下,第二天早上才回去跟苏妗说,自己昨晚和师兄秉烛夜谈了。   苏妗也没在意,长生观分前后院,内门弟子住后院,外门弟子住前院,两者之间隔着一个大花园,并不会出现外门弟子看到“她”与宋修和同处一室,进而产生什么误会的事儿。至于内门弟子……四方道长一共就越瑢和宋修和两个内门弟子,再没有别人了。   两口子一起吃了早饭,越瑢便“修行”去了。苏妗不好打扰他,又不好出门,免得被前院弟子们发现不对,便和往常来看越瑢时一样,窝在客房里看起了书。   “姑娘,你怎么又把这书给带来了!”   栖露在一旁收拾东西,回头看见她手里的书,顿时就急了。   苏妗看了看自己手里包着特别正经的外皮,内容却非常艳俗且少儿不宜的话本子,义正言辞地说:“这书怎么了?《女诫》,这可是一本教导女子为人处世的绝世好书!”   栖露:“……万一被世子看见里头的内容,你的形象可就毁了。”   “放心,他不会发现的,”苏妗得意地冲她挤了挤眼睛,“且不说他向来没有看我私人物品的习惯,就是有,你瞧瞧这书皮,做的多逼真多好啊,只要不翻开来,谁会发现这是一本香艳话本子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会有万一,”眼看这小话痨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苏妗忙嘻笑着打断了她,“要是有,我就说我也是被阿昭捉弄了,反正这书也确实是她帮我找来的,不算冤枉了她。”   阿昭说的是今上的姑姑庆阳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清平郡主明昭。苏妗与她是自幼结交的好友,两人臭味相投,彼此引为知己。她也是这京中除了广安伯府众人之外,唯一知道苏妗真面目的人。   “……您怎么老打着甩锅给郡主的主意,”栖露嘴角抽了抽,“郡主若是知道了,铁定得跟你绝交。”   “没事儿,我有一百种法子能哄她消气。”苏妗无所畏惧地摊了摊手,“行了你乖,一边儿玩着去,我这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知道所谓精彩的地方,一定又是少儿不宜的栖露:“……”   就这样过了三天,第四天中午,越瑢的师父四方道长终于回来了。   他瞧着五六十岁的模样,须发花白,身材富态,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就是个中年胖老头。但那双历经沧桑后清明而睿智的眼睛,却显出了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仙气”来。   苏妗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好迎着风从门外走进来,那衣袂飘飘乘风而至的样子,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   “师父你回来了,”宋修和第一个上前行礼,“师弟和弟妹已经等候多时了。”   四方道长点头朝越瑢和苏妗看来,手轻轻一挥,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我来。”   苏妗被他这言简意赅,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高人模样震住,忙恭敬跟上。越瑢则是暗啧一声,给了他一个“多日不见,您老人家装逼功夫又大有精进”的眼神。   四方道长:……小兔崽子怎么好意思说他???   师徒俩暗自交锋,等进了后院堂屋坐下,方才说起正事。   “再跟为师说说,你们互换身体那天到底发生了怎么回事。”   越瑢看了苏妗一眼,没提起苏嬿,只把那一整天做的事儿,还有那晚天降惊雷时的场景详细描述了一遍。   四方道长早已从他的信上得知这一切,但眼下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拧了眉。他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小两口的面相,末了才摇头道:“如果为师猜的没错,那道惊雷应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设下阵法刻意引来的。至于其目的,如今还说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否则你们的神魂不会受到震荡,也不会因此阴差阳错地交替了神魂,进入了彼此的身体。”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那道惊雷竟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苏妗惊愕之余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瑢也是心下一沉,眼神瞬间变冷。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暴露了,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首先他一周岁之后就一直住在青云山,几乎没怎么回过京城。这么多年来更是一心维护自己世外人的形象,不曾掺和朝中事务半分,甚至连自己家里的事明面上都没怎么管过。虽说因为他镇北王府世子的身份,那些人不可能完全对他放心,可这些年他们早就已经没再派人盯他了。他行事又一向谨慎小心,按说绝不可能暴露什么。其次若真是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他们大可以直接派人杀了他以防后患,又何必用这么迂回玄学的方式来对付他呢?   越瑢一时想不出头绪,不由拧紧了眉头。   四方道长见此摆摆手,淡定道:“这事儿虽说有点棘手,但也不是不能解决,你们不必太过担忧。“   想起自家师父前段时间因为摸不着这事儿的头绪而上蹿下跳,整日乱发脾气的样子,宋修和忙问:“师父这是终于找到解决之法了?”   什么终于!也就费了点小功夫而已。四方道长不满地看了这呆徒弟一眼,摸着长长的胡子脸色高深道:“所谓道法,皆是逆天之行,只要做过,便一定会有迹可循。而只要找到对方出手的痕迹,便能找到解决办法。不过此事有个前提,那就是你们要先找出那个背后设阵之人才行。不然这般无头苍蝇似的,不好行事。”   “可人海茫茫,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人呢?”事关自身安危,苏妗心中很有些不安。   “离得太远没法设阵,当时事发的时候,那人必在你们附近。”四方道长说着又道,“且据为师推断,那人针对的应该是你们其中一人,只是那雷劈下的时候,你们恰好撞到了头部,这才阴差阳错地进入到了彼此的身体,避开了那人真正的目的。所以我猜,那人可能会再次对你们下手。未免再出什么意外,为师一会儿给你们画个符带在身上,可安神定魂,用作防身。”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换回自己的身体?”越瑢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   四方道长看似慈祥实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等找到那个人,解决掉他之后。放心,为师已经确认过了,互换身体只是有些不方便而已,没有其他危害的。”   越瑢:“……”   ***   虽说没法马上换回身体,但事情总算是有了点眉目,苏妗和越瑢商量了一番,准备明日就启程回京,好早点把背后坑害他们的人找出来。   越瑢赞同她的说法,只是以还有点要紧事要办为由,把启程返京的时间往后推了几日,然后回头就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封信给自家破爹——我打算回京长住了,快给我安排起来!   苏妗不知道自家可怜的男人想回京还得千挑万选一个完美的时机,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   被人恶意盯上的感觉很不好,她心里有些烦忧,不过想到还有个仙君转世的夫君在自己上头顶着,又没有那么愁了。   老天爷应该不会对他的亲儿子见死不救吧……   “姑娘,世子爷说他今晚要修行,不回来睡了,让你早点休息。”这时栖露在外头敲了敲门。   “知道了,”苏妗回神应了一声,“你也去睡吧。”   “行,那有什么事儿您随时叫我。”栖露就睡在隔壁,说完就下去了。   苏妗起身灭了烛火,躺回床上闭了眼睛,可大约是心里存着事儿的缘故,竟是迟迟没能睡着。她翻来覆去地滚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清醒,再加上接连吃了好几天的素,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更是有种心下胃里都空荡荡的感觉。   她有摸了摸肚皮,有点惆怅,正想起来倒杯水喝,窗外突然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户,又像是有东西在窗户上摩擦,隐隐还伴随着“吱吱”的怪叫声,听起来有些渗人。   苏妗吓了一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谁?!”   “吱吱!”   奇怪的声音越发急切了几分,苏妗皱眉,左右看了看,拿起案桌上的铜制烛台放在身后,慢慢朝那窗户走了去。   窗户是木制的,因天冷,关得很严实,苏妗一手去推那窗户,一手举起了手中的烛台……   “吱吱!”   刚开了一条缝,便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苏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条尾巴。   “吱吱!”不等苏妗继续动作,尾巴的主人便一把抓住窗户的边缘,将它用力推了起来。苏妗一看,竟是只毛发呈灰褐色,长了两道白眉的猴子!   猴子见到她很开心,举着爪子吱吱乱叫了两声就跳上了她的肩膀,苏妗下意识用手托住它,心里十分惊奇,这大半夜的,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个小家伙?   白眉猴子却似乎跟她……或者说跟她这具身体的主人,越瑢很熟,拿脑袋蹭蹭她之后便跳到不远处的案桌上,从怀里摸出了三个圆滚滚白胖胖,约莫拳头大小的……   鸟蛋?!   苏妗看着桌子上的东西惊呆了,那白眉猴子却是仰着头开心地叫了两声,一副“这些都是我找来送给你的,你快夸我厉害”的样子。   苏妗:“……”   苏妗没忍住,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   鸟蛋啊……荤腥啊!!! 第25章   月黑风高夜,正适合做点偷偷摸摸的事。比如说翻墙溜出道观,去后面的山林里找个地方,生个火烤个鸟蛋吃……   换做平常,苏妗肯定不会为了三个鸟蛋去冒险,但接连吃了这么多天的素,她嘴里实在是快淡出鸟来了。这几颗鸟蛋虽说算不得肉,可好歹也是荤腥,能解解馋啊!再加上越瑢今晚不回来睡,他们住的院子又正好靠山……这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因此很快苏妗就穿上衣服,拿来屋里点灯用的火折子,揣着那三颗鸟蛋悄声出了屋。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特地找了块颜色灰溜溜的布巾半包住了脑袋,只漏出越瑢一双狭长的凤眼和半个高挺的鼻梁——滑稽是滑稽了点,可这样一来,就算碰上什么人也不会轻易被认出来了,安全!   “吱吱!”白眉猴子见她要出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高兴地甩着尾巴跟了上去。   出去玩什么的,好呀好呀!正好它发现了一个特别棒的地方,他一定会喜欢的!   小家伙显然经常在这附近出没,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苏妗发现这一点后便让它走在前面带路,自己一边四下观察一边快步跟上。   如墨的夜色中,一人一猴悄无声息地出了院子,翻出矮墙,往道观后头的山林里摸去。   “吱吱!”这边这边!   “还往前走?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山林里草木繁盛,地势崎岖,并不好走,苏妗本想随便找个位置隐秘些的地方把这三颗鸟蛋给解决了,但这白眉猴子却一直引着她往林子深处走。她有些好奇它想做什么,又想着最近天气暖和了不少,再往里走走也许能碰上什么山鸡野兔之类的“真肉”,便忍不住咽着口水跟了上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白眉猴子在一处草叶极为繁盛的灌木丛前停了下来,然后回头冲苏妗吱吱叫了两声,随即尾巴一甩钻了进去。   这灌木丛生长在一处高大陡峭的山壁下面,里头瞧着实在不像是有路可行的样子,但白眉猴子钻进去之后就不见踪影了,苏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它出来,便尝试着拨开眼前茂盛的草叶,弯腰钻了进去。   本以为里头最多就是个小山洞什么的,谁想竟是一条半人高的通道,而通道的外面,则是另一片陌生的林子。   苏妗有些惊讶,晃着火折子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白眉猴子。   “小猴子?吱吱?你在哪儿呢?”   她边往外走边叫了几声,然而那白眉猴子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始终没有再出现。   深山里多猛兽,苏妗不敢太大声,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又想着那小家伙可能是玩累了回家了,便也没再找它,只随手捡了些干柴,找了个相对平坦的地方坐下来,准备生火烤蛋。   却不想刚放下蛋准备生火,黑暗的夜色里突然传来一阵属于人类的脚步声,苏妗心下一惊,下意识灭掉了手里的火折子。   这大晚上的,还真有人跟她一样不睡觉来山上溜达啊?   苏妗心中惊奇,仗着夜色黑暗,自己所在的地方又比较偏僻,悄悄往前走了几步。她向来胆大,这又是深山老林又是一片漆黑的,竟也不觉得害怕,反而颇有兴趣地伸长了脖子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快点,跟上。”   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耳熟,苏妗仔细想了想,想起了他的身份——这不是他们到的那天,跑上来迎接他们时说“二师嫂您也来了,一路辛苦了”的那个外门弟子么。   这么晚了,他带这么多人跑到山上来做什么?还摸黑走路,火也不点。   苏妗越想越觉得奇怪,但天色太黑,又没有月光,她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只能隐约看见有两个队伍正迅速而有序地往林子深处走去。   苏妗心里特别想跟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身子却没动。   她很明白“知道的多了并不一定是好事”这个道理,因此虽然天生好奇心旺盛,却从不放之任之。   这些人半夜摸黑山上,行动间又是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显然是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做。而但凡秘密,一定伴随着麻烦。苏妗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并不想沾染任何麻烦,所以她很快就压下心里的蠢动,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转过身,准备换个更隐蔽的地方烤鸟蛋的时候,一旁的树丛后面,突然闪电般袭来一阵冷厉的杀气。   苏妗愕然大惊,凭着本能险险地避开了来人那可怕的一击。   “你……”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动手打人什么的,有毛病啊?!苏妗莫名奇妙,又见这人连个问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又接二连三地攻了过来,顿时就恼了。   要打架是吧?好,老娘奉陪!   仗着夜色黑暗,自己又蒙着脸,苏妗放开手脚跟那人打了起来。   因那人穿了一声黑衣,脸也蒙了起来,苏妗看不清他的模样,只隐约感觉对方这个身高和体型有点熟悉。不过这会儿她没心思多想——这人身手极好,她对付起来颇有些吃力,根本不敢分神。   夜越发地深了,不远处那两队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山林里一片寂静,只剩下了两人的拳脚相交声与彼此微乱的呼吸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妗刚才很愤怒,现在更愤怒了,因为这人没事儿专攻她下盘,手段非常地猥琐不要脸。   还没完全习惯当个男人的她手忙脚乱地躲着他的攻击,但还是一个不慎,被那人狠狠按在了地上。苏妗忍不住痛呼出声,心里气得恨不能将这人吊起来往死里抽,面上却是眼睛一转,放声大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喊救命,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苏妗趁此机会,一个翻身挣开他的手,脑袋狠狠地往他的额头撞去。   苏妗以为他会躲,没想那人却突然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任由她撞了上去。   万万没想到的苏妗:“……”   痛。   不是一般的痛。   苏妗眼冒金星地撑着身子,感觉整个人都在嗡嗡作响。她简直要气疯了,哆嗦着抬起手往那人的方向一指就要开骂,却不想那人先她一步开了口:“夫……夫人?”   是个女声,震惊中充满了不敢置信,还带了点痛意。最重要的是……   这声音听着太熟悉了。   熟悉得苏妗瞬间寒毛直竖,紧接着便像是掉进了万年寒潭,整个人一下僵成了块儿,脑子里也哗啦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打人的神经病居然是她家世子爷……   这怎么可能??!!   苏妗眼前一黑,心下尖叫着昏了过去。   正同样捂着额头,一脸呆滞看着她的越瑢动了动嘴巴,想说什么,却也是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意识。   他居然把他媳妇儿当成了京城里那些老狐狸派来的探子,还按着她狠狠揍了一顿……   不对!   重点是他媳妇儿为什么没有在屋里睡觉,而是大半夜地出现在了这个她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恍惚中,越瑢的心头重重一沉。   ***   苏妗是被痒醒的。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一下一下扫着她的脸蛋,时不时还划过她的鼻子,叫她整张脸连同鼻子都痒得不行,最终一个“阿嚏”醒了过来。   “吱吱!”   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不知道干嘛的白眉猴子被她这声音吓了一跳,忙转头看来,苏妗这才发现那毛茸茸痒醒自己的东西是这小家伙的尾巴。   “你回来啦……”额头很疼,脑袋也有些晕眩,苏妗下意识闭上眼嘀咕了一句,还想说什么,却猛然愣住了。   她刚才听到的声音……   她刚才听到的不是越瑢的声音,而是她自己的声音!   苏妗不敢置信,蹭的一下坐起来,急急朝自己的胸口摸去。   软的!有胸!   再一看下面,那玩意儿也没了!   所以她这是……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了?!   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苏妗整个人都振奋了,然而很快,她就看到了一旁还在昏迷中的越瑢,想起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切。   “……”   苏妗僵着笑容陷入了沉默,半晌呲溜一下爬起来就踮着脚要溜。可刚溜出两步,又顿住了。   要是他们没换回身体,她还能趁他昏迷的时候偷偷溜走,然后来个打死不认什么的,反正天那么黑,他也没看清她的脸,她就一口咬定他是认错人了就好了。可眼下身体都换回来了,这法子显然是行不通了,她心慌意乱地咬咬唇,半晌才又慢吞吞地折了回来。   白眉猴子正蹲在越瑢身边拍他的脸,试图叫醒他。见苏妗这个“不认识的人”突然靠了过来,顿时防备地冲她叫了两声。   ……先前还给她送鸟蛋呢这会儿就不认人了,苏妗嘴角抽了抽,目光朝越瑢越看去。   他头上还包着那条可笑的布巾,只是方才摔倒的时候蹭开了大半,露出了那张清俊如玉,哪怕刚才打架的时候擦伤了,正在狼狈流血,却依然像是画出来一样的脸。   苏妗看着那张脸,心下有点恍惚。   因着心怀敬畏,从前她很少直视这张脸,更遑论仔细看它。可这一个月以来,她却天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它,不仅能看到,还能摸到,甚至是让它做出任何她想看到的表情。   如今,它又回到了它原本的主人身上,她再也没法左右它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梦,这一刻突然醒了过来,苏妗愣愣地坐在那,半天没说话。   “吱吱吱!”这只母人类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它的小哥哥看!白眉猴子见此警惕极了,身子一挪就往越瑢的脸上坐去,试图用自己的大屁股把他挡住,不给苏妗看。   其实早就已经醒了的越瑢:“……!”   在白眉猴子红彤彤脏兮兮的屁股落在自己脸上之前,青年闪电般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白眉猴子吓了一跳,吱的一声蹦开。苏妗也一个激灵回过神,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解释刚才的事情!   苏妗心里大慌,但事已至此,慌也没用,还是得先把问题解决了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努力稳了稳心神,然后满脸慌张无措地扑向了越瑢:“世子您醒了!我们……我们的身体好像换回来了!”   越瑢早就已经发现这事儿了,但一直心心念念迫不及待想跟她换回身体的他,这会儿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发现他媳妇儿骗了他,且她的形迹,十分可疑。 第26章   苏妗是当今天子永兴帝亲自给他挑的世子夫人,刚成亲那会儿,越瑢对她是不大放心的。   永兴帝气量狭小,刚愎多疑,登基多年,一直想彻底拔除镇北王府这颗功高盖主的眼中钉。   赐婚一事,看着是恩宠,其实是他为防镇北王给儿子找个得力的岳家,抢先一步做出的打压之举。而他之所以选择苏妗,便是因为她有着还算配得上越瑢的,能堵住悠悠众口的高贵出身,实际上却又父死母疯,如同孤儿,与父族亲戚也不亲近,无法给镇北王府提供任何助力。   越瑢不知道苏妗是不是带着圣意和任务嫁进来的,所以哪怕两人成了这世上关系最亲密的人,他也没法马上信任她。后来是时间长了,又经过多方试探和确认,他才正式将她划进“自己人”的范畴。   至于为什么明明不再怀疑她,却还是从不在她面前展露自己的真面目,一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他不能拿整个镇北王府冒险;二是戴面具戴了那么多年,他自己习惯了旁人也习惯了,他怕突然变脸会吓到她;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敬重她怜惜她也愿意对她好,可两人一年也见不了几回,实在是不熟啊!这熟都不熟,怎么交心?遂只能维持原样,相敬如宾了。   然而虽然只是相敬如宾,但越瑢对目前两人的状态还是很满意的,他对媳妇儿的要求并不高——不作妖不搞事就好,更别说苏妗还有人美心善,优雅大方,温柔体贴等许多令人欣赏的优点。   可眼下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眼前的她,真是他以为的那个她吗?   “世子……?”见青年迟迟没有说话,只半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幽深地看着自己,苏妗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心又开始乱跳了。   他看起来好像比她想象中还要在意她会武功这个事儿啊……怎么办怎么办?!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抿着红唇,神色似有慌张,心里越发沉了沉。这一刻他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比如她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行踪,又是怎么跟到这里来的;比如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嫁进王府的目的是什么;比如她要真是细作,自己该怎么处置她;再比如真要处置了她,以后胖儿子长大了自己该怎么跟他说……   总之看似平静,心里却又是惊疑又是失望,还特别愁。   而就在这时,苏妗有了动作……   越瑢眸子一缩,身子瞬间不着痕迹地绷紧了。   她会怎么做?又会怎么说?是掩饰?是狡辩?还是会干脆坦白,然后和他来个决一死战?   “世子怎的不说话了?可是、可是觉得妾身方才那个样子太过粗鲁失礼,因而嫌弃妾身了?呜呜呜妾身不是故意的……世子莫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这纠结片刻后突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的姑娘,猝不及防的越瑢:“……”   这,是想转移话题?   “出嫁前婶娘们便叮嘱过我,世上没有男子会喜欢女子舞刀弄枪,要我收敛着些。妾身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从不在府里胡来,可这到底是妾身自小就学会的东西,妾身可以收敛不去用它,却实在没法让它彻底消失……且方才,方才我也是以为遇到了什么歹人,这才不得不出手自保的……”苏妗哭着哭着,试探性地抓住了青年的衣袖,“世子莫要生妾身的气好不好?妾身不是故意欺瞒您的,妾身只是……只是不想惹了您的厌弃。妾身保证!您若不喜欢,妾身往后就再也不动武了……”   她的声音娇娇的,小手软软的,梨花带雨的样子清雅动人又楚楚可怜。长这么大也没直面过女子眼泪的越瑢顿时就有点僵硬。他看似从容实则甚是不自在地看着她,一时竟无法分辨她的眼泪是真是假。又见她说来说去都是这番话,半点没提及其他,他长眸微闪,终是回神握住了她的手:“夫人莫哭了,为夫只是一时震惊没反应过来,并非是生了你的气。”   “真的?”苏妗欣喜抬眼,神色却还是有些不安,“世子不怪妾身欺瞒了您吗?”   “不怪,”越瑢温声说着,抬手擦去了她腮边的眼泪,“只是我不明白,会武艺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夫人为什么要费心隐瞒?”   苏妗一怔,见他说得云淡风轻,确实不怎么在意的样子,顿时就有点发懵:“世子觉得女子会武艺并不是不好的事情?您……您不觉得姑娘家动拳动脚的会显得粗鲁无礼,有违女子德行吗?”   她看起来很是错愕,还有点不可置信,越瑢见她反应这么大,不由顿了一下:“不觉得。”   他目光看似平静实则紧紧地盯着她,“或许别人会这么觉得,但为夫并没有这样的想法。相反,练武既可以自保又可以强身健体,我觉得对天生体弱的姑娘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妗:“……”   苏妗懵逼之余有点想打人。   她费了那么大功夫,整天提心吊胆地收着性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柔端庄的弱女子,就是怕暴露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后,会遭到丈夫和婆家的嫌弃——毕竟这是一个重文轻武,对女子要求也十分严苛的年代。可结果呢?人家不仅一点儿都不嫌弃,反而觉得女子会点武艺是好事……   夭寿了!那她之前费那么老大的劲儿是在做什么?自己耍着自己玩吗?!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还暗暗磨了一下牙,似乎颇为气恼。越瑢看在眼中,心里戒备之余忍不住有些惊奇。   原来她生气的时候会磨后槽牙,原来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温婉优雅的,她也会生气,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妾身以为世子会不喜欢……”这时苏妗终于难掩郁闷地开了口,“人人都说,做姑娘家就该贤良淑德,温柔乖顺,尤其嫁人之后,更该恪守礼教,做个贤妻良母。妾身无意也不敢与这个世道叫板,叫自己变得另类出格,更不愿因此与夫家生出龃龉,坏了彼此间的关系,这才……”   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被永兴帝赐婚给镇北王世子之后,她曾让栖露暗中打探过他的喜好,得到的答案都是:镇北王世子是个性子淡漠喜欢安静的修仙之人,欣赏温婉优雅,乖巧懂事的淑女,特别不喜欢吵闹粗鲁的女子。   这可是决定着她下半辈子生活质量的人,苏妗自然不能惹了他的厌,再加上她从小就在真大家闺秀的母亲教导下做惯了人前淑女,因此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结果没想到当年探得的消息根本都是假的,这人压根就不是大家说的那样!   再一想方才打架时,越瑢逮着她的下盘攻个不停的猥琐样子,还有之前见过的他的另一面,苏妗面上仍是嘤嘤啜泣,暗中却是嘴角一抽,心下那个本就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仙君形象也哗啦一下,彻底崩了个粉碎。   什么高冷优雅,超凡脱俗的仙君转世?分明和她一样都是装出来的!没准儿连“修仙”这件事都是假的!还有那什么奇特的命格啊什么的,苏妗从前觉得神奇,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却觉得不靠谱极了。   不过她倒也不生气,他以假面待她,她也以假面待他,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怪谁。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说的话条理清楚,有理有据,神色也不似作假,不由眸子微眯,慢慢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夫人辛苦了。只是为夫也好,父王母妃也好,都不是会在意这些世俗礼教的人,你往后不必再这般小心翼翼,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便好。”   这话叫苏妗十分心动,然而也只是心动——他不介意她学过武,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揍哭他全家”的暴脾气和其他诸多不符合当下淑女要求的习惯。且他现在说不介意,是因为今晚天黑,他没看清自己跟他打架时的样子,没准儿哪天亲眼看见了,就又会觉得她粗鲁不堪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从前她对他敬畏有加,也十分相信他的为人,可现在她对他敬畏不起来了,也没法再相信他。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一个带着假面具在生活的人。真实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真实的他又是怎么想的?苏妗一无所知。   而她做不到把真实的自己,袒露在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面前。   是以听了这话后,她只满眼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靠进他的怀里,主动补充解释了一番:“妾身的武艺是小时候随父亲在北境的时候,跟着府里一位女师傅学的。北境民风开放,人人尚武,妾身天天看着,觉得有趣,便央着那女师傅教了我几年。因当时有几个调皮的邻家孩子总欺负妾身,父亲与母亲便没有阻拦此事,只是母亲心里是很不赞同的,她是个极其看重礼教规矩的人,觉得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样子十分粗鲁无状,便教导妾身,只能在遇到危险,迫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显露身手,平日里绝不可以叫别人知道我学过武。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便答应会乖乖照做,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不对人提起这事儿,再加上平日生活安宁,极少遇到危险,也没有什么机会出手,所以其实,妾身也不是故意想欺瞒您的……”   这番话九分真,只有最后一分假,苏妗说得很顺畅,却并不能打消越瑢心里的疑虑。   因为比起她欺瞒自己不会武艺的事儿,他更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这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这个问题。因此听了这番话后,他只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然后好奇似的问:“那夫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上山来做什么?”   见他这么快就将这事儿翻了篇,半点不纠结也不生气的样子,苏妗大大地松了口气,心说这人猥琐归猥琐,皮归皮,大度倒还是挺大度的,思想觉悟也挺高,竟觉得女子会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可比外头那些看见姑娘家说话大声点都要指指点点,说人家不够斯文淑女的大猪蹄子们讨喜多了。   又想着他接受能力似乎挺高的,再加上她也有心想探探他的底,苏妗便转了转眼睛,做出了一副难为情极了的样子:“妾身……妾身是来……”   她低着头,越瑢看不见她的脸,听她这般吞吞吐吐的,不由眼神深了深。   这个问题,她又会怎么回答呢?   刚这么想着,苏妗突然惊呼了一声,越瑢低头一看,就见吱吱叫了好半天也没有人理它的白眉猴子正气呼呼地咬着苏妗的胳膊,上蹿下跳地想把她往旁边拽,一副“你个讨厌的母人类,不许靠近我们家小哥哥”的醋样。   越瑢:“……”   苏妗也是嘴角微抽地看着这手脚并用,连尾巴都卷过来了的小家伙,心下啼笑皆非。   冬日衣裳厚,它咬不疼她,她刚才之所以惊呼出声,不过是没设防吓到了而已。眼下见越瑢也看了过来,她便指了指这小家伙说:“妾身是跟着这只小猴子来到这里的。至于原因……”   她咬了咬唇,看了不远处干柴堆旁的三颗鸟蛋一眼,声音又细又低,听着十分不好意思,“它送了三颗鸟蛋给妾身,妾身……妾身实在是有些饿了,这才想着上山找个地方,烤个鸟蛋吃。”   万万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么个答案的越瑢:“……烤,鸟蛋?”   他感觉自己脑子打结了一下,半晌才回神道,“饿了怎么不告诉厨房?想吃什么,叫他们做点送过来就是了。”   苏妗实在是不想再继续吃素了,索性趁此机会,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需求:“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妾身哪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再者,今晚也不知为何,突然格外地想吃点荤腥……”   越瑢脑子又打结了一下,想吃荤腥怎么了,厨房里也有荤腥啊……等等,因为他对外的形象向来都是吃素不吃肉的,所以厨房每天给他们送来的都是素菜……   猛然想起这事儿的越瑢顿时嘴角一抽,眼神变得奇异极了。   这白眉猴子是这山里的原住民,有一回跟其他猴子打架受了伤,被他意外撞上了。他随手给它上了点药便将它放回了山林,不想小家伙却记住了他,从那天起便时不时地带着礼物来找他。   一开始它带来的都是些山里的野果,后来大约是见他不怎么喜欢吃果子,便无师自通地掏起了树上的鸟蛋,尤其见越瑢收过一回鸟蛋之后,更是再也不摘野果专霍霍人家鸟窝去了。因此苏妗说的这话,倒是一下子将他心里的疑虑打散了大半。只是照她这么说,她是馋肉了,但是又以为他们道观是吃素的,才会这般偷偷摸摸地上山来……所以其实,她根本就不喜欢吃素???   那以前在府里……   想到她先前说的那些话,越瑢突然明白了什么,敢情成亲三年她一直都在故意迎合自己啊?!那她那些优雅端庄,温柔善良,还有体贴大方什么的……   越瑢突然有种从来不曾认识过怀里这姑娘的感觉,他懵逼之余倒也不恼,就是觉得新奇极了。   正想说什么,白眉猴子一把将那边地上的鸟蛋捞过来,塞到了他怀里。而苏妗见此,也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满脸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了,世子怎么也大半夜到山上来了呢?还有方才那些师兄弟们,这么晚了,他们去那边的林子里做什么呀?”   方才只顾着怀疑她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暴露了的越瑢:“……!” 第27章   越瑢是来观察手下暗卫们的训练情况的。   ——没错,苏妗刚才看到的那些外门弟子,就是镇北王府,准确地来说是他,养在长生观里的亲兵暗卫。   他家破爹位高权重,行事刚正,多年来不知碍了朝中多少人的眼。不仅天子视他为眼中钉,许多朝臣也是恨不得将他往死里踩。尤其如今天子年迈,赵王与太子的皇位之争越发激烈,在军中和民间都有着如山的声望,却一心想着独善其身,不肯——当然也是不能站队的镇北王府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这些暗卫是越瑢给自己家人留的最后一条后路——永兴帝虽然心眼比针小,还很刚愎多疑,但治理国事的能力还是有的,并不是那等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中却不顾的昏君。如今的大楚虽然算不上繁荣昌盛,但比起战乱不断的先帝年间,百姓们的生活却已经好太多了。   镇北王府世代忠骨,做不出为了一己之私置天下安宁于不顾的谋逆之事,可也不是那等迂腐愚忠,会伸长脖子等着被宰的蠢人。真要到了退无可退的那一天,他就带着手下这些个亲兵护着家人遁入山门,逍遥隐居去。   当然,他家破爹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的,只是暗中盯着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不像长生观,位置偏僻,远离尘世,又背靠深山老林,不容易被人发现。再加上还有他师父这个长生观观主帮他们打掩护,一切自是更加顺利。   只是正是因为顺利,此事就更不能让苏妗知道了,因此越瑢只眸子一闪,不动声色地说:“为夫是来找小白的。”   “小白?”苏妗眨眼,看向那只白眉猴子,“您是说这只小猴子?”   “嗯。它是前不久我从山里救回来的,因眉毛上有两道白毛,我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越瑢温声将自己和白眉猴子之间的渊源说了一边,末了才亲昵地摸了摸白眉猴子的小脑袋笑道,“别看它个子不大,却十分好斗,为夫怕它又跟别的猴子打架,便每隔几天都会上山来看看它有没有再次受伤。说来今晚我本想叫上夫人一起来的,可想到山路难走,天色又已经晚了,便又打消了念头。”   白眉猴子被摸得高兴直叫,整只猴都挂在了越瑢身上。   小哥哥爱干净,从前都会逼它先洗澡,然后才愿意摸它,可是今天居然……吱吱!好开心!以后它是不是都不用再洗澡啦!   “……”越瑢看着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小家伙,恨不得马上将它拎去河边搓洗一番。然而眼下不是时候,便只能不着痕迹地将它旁边扒拉两下,口中继续解释道,“之所以特地穿了一身黑衣,也是怕别人看见了会奇怪,毕竟咱们先前还没换回身体呢。”   这解释听着没什么破绽,可苏妗却不是很相信——看猴子为什么非要要大半夜地去看,明明白天更方便不是吗?且就算白天忙着修行,没时间,可看小白的样子,分明对他的屋子很熟悉,这说明它经常会去找他玩。他真要想见它,根本没必要特地上山,准备点小白喜欢吃的东西在屋里等着,它自然就会找来了。   当然他也可能就是想顺道上山透透气,可一想到方才那两队神神秘秘的外门弟子,苏妗便隐隐有种他是为了他们而来的感觉。   至于这里头的原因……   想到镇北王府在大楚的地位,以及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苏妗心中一顿,没有再往下想,只乖顺点头,声音温软地说:“原来是这样,世子想的真周到。”   见她被自己忽悠住了,越瑢很满意,又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至于方才那些师弟们,修行乃逆天之举,想要成功,必须要先努力吸收天地灵气,净化己身,然后才能正式开始修炼。这一天之中,唯有夜里的灵气最是浓郁,因此他们才会这个时候到山上来。”   换做从前的苏妗,听到这么玄妙的话大概已经肃然起敬,但现在,约莫是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崩坏的缘故,她只有一种听到神棍在瞎掰的感觉。   不过这神棍是她男人,是她得努力讨其欢心,抱其大腿的人,因此苏妗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学着从前的样子,露出了崇拜向往之色:“原来如此,师弟们真是辛苦了,世子从前也是这样修行的吗?”   “是啊,为夫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越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起来。   苏妗一本正经地胡乱附和了起来。   两人之间因为发现了彼此真面目而略显诡异的气氛突然变得和谐极了。   不仅和谐,还特别真实,真实得苏妗几乎都要以为之前的那一切疑虑,都是自己想多了。   越瑢也是看着眼前这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能配合地接上去,并从头到尾都一副“夫君说的对,您可真厉害”模样的姑娘,心下恍恍惚惚的,有种自己之前都是在做梦的感觉。   然而脸上的伤口还在疼,之前打架留下的酸痛感也还没消失……   青年暗啧一声,感觉神奇极了,心里对苏妗的疑虑也不知怎么全都变成了莫名的笑意。   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她演技这么好呢?   还有,她明明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为什么却半点试探之意都没有?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还是纯粹只是不想知道太多?   越瑢这么想着,目光微微一闪,紧接着越说越夸张——什么自己曾在半夜修行时遇到一山中虎妖,险些被抓走吃掉啦;什么自己曾遇到山中花精托梦,要他去救一个被困在山谷里的猎户啦,反正是怎么不靠谱就怎么说,到最后甚至称得上是荒谬了。   苏妗:“……”   苏妗听得直想翻白眼,同时也越发肯定了“这人就是个神棍”的念头。不过面上却仍是配合极了,该惊呼的时候就惊呼,该拍手的时候就拍手,演技生动自然,没有半点故作出来的浮夸。   这下轮到越瑢沉默了,不过沉默过后,他心里就越发来劲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在演技上遇到过能跟他旗鼓相当的人呢!   又见苏妗仰着头,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一副还没听够的样子,青年微微一笑,明智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   刚要说点别的,不甘被两人忽略的白眉猴子吱吱乱叫之余,突然“啪嗒”一下把手里的鸟蛋砸在了地上。   蛋壳破裂,蛋液流到了地上。   一心想着烤鸟蛋的苏妗:“……!!!”   虽然她很快就稳住了表情,但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的越瑢却是没有错过她一瞬瞪圆的眼睛。   他心中惊奇的同时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随即便伸手拿过了白眉猴子怀里另外那两个鸟蛋:“小白,不可以乱扔……”   话还没说完,手腕不着痕迹地一歪,两个鸟蛋便意外似的滑了出去。   “!”苏妗大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接住了那两个鸟蛋。   越瑢看着她那一瞬间大变的脸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生怕没东西吃了似的紧张样儿,心里憋不住哈哈大笑,面上却只绷着脸不好意思道:“险些摔没了夫人的夜宵,幸好夫人眼疾手快身手好。”   虽然他表现得毫无破绽,但苏妗还是有种他是故意在试探自己,想看自己紧张出糗的感觉,毕竟他身手这么好,怎么可能连两个鸟蛋都拿不住?再加上她曾亲眼见到过他幼稚的一面……   苏妗嘴角抽了抽,面上却只优雅自如地捧着那两颗鸟蛋直起身子:“世子谬赞了,妾身也不过是不忍糟践小白的一片心意罢了。说来这三颗鸟蛋其实是小白送给您的,妾身都不知道,原来您也喜欢吃鸟蛋呢。”   小白是猴子,又不吃鸟蛋,要不是知道他喜欢吃鸟蛋,怎么会特地掏来鸟蛋送给他?   猝不及防被揭了一层皮的越瑢:“……”   他想说不不不我不喜欢吃鸟蛋,我们神仙都不吃荤的!但这话显然已经没有可信度了,因此他眸子微微一闪后,便索性面露尴尬地承认道:“其实不止鸟蛋,为夫也挺喜欢吃肉的,只是师父说沾多了荤腥不利于修行,所以才不常吃。”   苏妗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意外的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承认,不意外的是他也喜欢吃肉。又想到明明是两个爱吃肉的人,却坐在一起吃了三年的素,她就忍不住有点哀怨——这话你为啥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用总陪你吃素了!   越瑢感受不到她心里的怨念,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大大方方地生起了火烤起了鸟蛋。   小白本来想拉他去看自己的“宝库”的,见他怎么都不跟自己走,很是生气,但兀自气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出息地转头回自己的“宝库”,把自己攒了好多天的十几个鸟蛋都捧了过来,然后围在越瑢身边吱吱叫着求夸奖——看,这都是你不在的时候,朕给你打下的江山呀嘿!   虽然很嫌弃它没有洗澡,身上脏兮兮的,但看在那些鸟蛋的份儿上,越瑢还是抬手摸了它两下,把小家伙美得仰着脖子直叫。   噼里啪啦的柴火燃了起来,在黑夜中腾起温暖夺目的光芒,苏妗闻着那渐渐浓郁的蛋香味,口水不停泛滥,只是还记得自己要保持形象,便努力转移了话题:“对了,妾身突然想起来,咱们方才换回身体之前撞到了头,之前交换身体的时候,也曾撞到过脑袋……莫非这一切,都跟撞到头有关?”   苏妗好奇心虽重,却习惯了不去探究,对她来说,想办法维持住安宁自在的现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因此比起越瑢的秘密,她更想知道她和越瑢为什么会互换身体,以及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   越瑢倒是对她比较感兴趣,不过听到这话,还是回了神:“应该是有某种关联的,不然不会这么巧。至于具体的,明早去问问师父吧。”   苏妗点头,见火堆旁的鸟蛋烤得差不多了,不由偷偷咽了一下口水。不过面上还是一副不疾不徐,淡定从容的样子。   越瑢见此很是想笑,这鸟蛋香得晚上刚吃过肉的他都有些发馋,更别说连着吃了那么多天素的她了。   这姑娘,演技当真不一般。   他也没有再逗她,用树枝将烤得差不多了的那两个鸟蛋拨弄出火堆凉了一会儿,然后用帕子拿了起来,朝她递去:“吃吧。”   “多谢世……”   话还没说完,一旁正抱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果子在啃的小白已经“吱”的一声跳起来,将手里的果子气呼呼地砸在了苏妗的身上。   那是朕给小哥哥打的江山,不是给你这个母人类的!你不许吃!   苏妗:“……”   眼瞅着小家伙还要去抢苏妗手里的鸟蛋,越瑢眼睛一眯,抬手按住了它的脖子:“小白乖,不许对夫人无礼。”   就算她行事有些可疑,那也还是他认证过的媳妇儿,不是旁人能随意欺负的。   当然,猴儿也不行。   小白一听,委屈得直叫,苏妗看得好笑,抬手将它抱过来,给它起了挠痒痒:“鸟蛋是它寻来送给世子的,它不想给妾身吃也很正常。世子先吃吧,妾身先与它认识认识,兴许等我们俩熟了,它就愿意分我一个了。”   小白一开始还挣扎,后来就翻着肚皮不动了。   噫,这个母人类挠得它舒服……   越瑢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剥了个鸟蛋喂到她嘴边:“它同意了,夫人吃吧。”   苏妗低头看着小白,见它斜着眼睛盯着那鸟蛋,却没有再叫,不由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起来:“妾身自己来……”   话还没说话,越瑢就把那蛋送到了她嘴边:“吃吧,你手都脏了。”   苏妗一想也是,优雅淑女哪能不洗手就吃东西呢,便做出羞涩的样子,强忍着一口干掉那鸟蛋的冲动,小小地凑过去咬了一口。   越瑢笑看着这动作斯文优雅的姑娘,耐心地喂着她吃。苏妗见他没有再逗自己,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谁想就在一个鸟蛋快要吃完的时候,这人突然将剩下的那点蛋白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口咬空的苏妗:“……???”   “凉了,为夫重新给你剥个热的。”越瑢自然又体贴地冲她笑了一下。   本来只是伪装不好意思,这下是真的脸蛋一红,差点跳起来的苏妗:“……”   那可是她吃过的!   不过她很快就眸子一闪,低下头小声讷讷道,“可上面……上面还有妾身的口水呢。”   一时兴起忘了自己有洁癖的越瑢:“……”   见他大手微微一僵,苏妗脸上热度顿时降了不少,嘴角也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   真是不巧,欺负人这个事儿,她也很在行的呢。   “没事……”越瑢却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有点不自在又格外温柔地说,“咱们是夫妻,再亲密的事都做过,哪还在意这个呢。”   再次被臊了一把的苏妗:“……”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这个外表清冷淡漠,实际上却非常臭不要脸的青年,想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狭长幽深,荡着无数笑意的眸子里。   “夫人还吃吗?”越瑢勾唇,又剥了一个鸟蛋喂到她嘴边。   苏妗:“……”   吃!凭啥不吃!   她微微一笑,羞涩又优雅地张开嘴巴,一口咬了过去。   指头差点被咬到的越瑢:“……”   “哎呀对不住!妾身不是故意的!”   看着连忙跟自己道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却闪闪烁烁,像是有星海坠落的姑娘,越瑢忍了忍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今晚的夫人……真是令为夫另眼相看。”   苏妗先是一顿,见他不像是讨厌生气的样子,又放下了心,只一脸听不懂似的眨眨眼睛,声音软软道:“世子过奖了,妾身愧不敢当呢。”   这人虽然有点幼稚还有点皮,但接受能力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强一些,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极好的消息。   嗯……今晚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越瑢和她想得差不多,两人解决完剩下的鸟蛋,又和被苏妗挠痒痒挠得昏昏欲睡的小白道了别,这便下山睡觉去了。   虽然各有所思,但也算得上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床就往四方道长那儿去了。   四方道长听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下十分惊奇,绕着他们转了好几圈,之后突然步子一顿,手一拍:“来,你俩再撞个头我看看!”   猝不及防的苏妗&越瑢:“……?!” 第28章   虽然觉得再撞个头看看什么的听起来有点傻,但在四方道长的坚持下,小两口还是学着昨晚事发时的样子往对方脑袋上撞了一下。   然而除了额头撞得更红了点之外,两人身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四方道长摸着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说:“是不是力度不够?再大点力试试!”   “……”   苏妗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整个人都是拒绝的。越瑢也是抬头看着自家这不靠谱的师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不,四方道长就已经指着案桌上的龟甲语重心长道:“身体换回来,不代表你们俩就没事了。观你二人这命格卦象,如今还是呈纠缠相融之势,没有半点要分开的意思,这说明你们身上背着的阵法还没有解除,背后暗害你们的人也随时还会再出手,所以来,都忍一忍,只要能把你们互换身体的契机找出来,这事儿就好解决了。”   苏妗:“……”   越瑢:“……”   还能怎么办?   继续试呗!   然而不管是在道观里还是在山上,不管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两人按照四方道长的指示,变着花样撞了好多次脑袋,想象中再次互换身体的情况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四方道长纳闷又心虚,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摆出了一张高深莫测的脸:“看来咱们要找的契机不在此地也不在此时,罢了罢了,天机难窥,咱们再从长计议,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说罢扔下一瓶从大徒弟那儿顺来的消肿止痛膏就溜了溜了。   留下额角红肿抽痛,眼前直冒金星的小两口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相顾无言,心下不约而同地把这坑货师父吊起来毒打了一顿。   说好的多尝试几次就一定会有收获呢?!!   ***   “世子,夫人,你们回来了!”   一进院门就看见栖露快步迎了过来,越瑢脚下一顿,飞快地偏了一下头,将自己额头上的肿块转到了她看不见的角度去。   ——没事儿顶着一脑袋包,这包还都是自己撞出来的什么的,太有损世子爷英明神武,清俊潇洒的仙君形象了。   天色昏暗,栖露又一向不敢直视他,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可走在他身边的苏妗却是没有错过他这略显刻意的动作。   她微微一顿,本来满是郁闷的心底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一点笑意,随即眼睛一转,就看似温柔实则坏心地开了口:“嗯,去打点温水来,我要伺候世子洗漱,洗漱完了还得帮世子上药呢。”   栖露已经知道他们换回身体的事儿了,也大概知道他们今天一天都在折腾什么,闻言一愣,忙转头朝越瑢的脑门上看去。发现看不见之后,还特地绕了个方向去看:“哎呀!世子这额头都突出来了,可见伤得不轻呢!还有您这额头也是起了个好大一个包呀,这可得赶紧上药才行,您等着,奴婢这就打水去!”   猝不及防的越瑢:“……!”   额头都突出来了是什么鬼!这不过就是肿了一点点好吗?!   青年面色依然高冷淡然,高不可攀,垂在身侧的胳膊却是忍不住抽了一下,一直在暗中关注他的苏妗心下一乐,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果然遇到不开心的事儿,耍个坏欺负欺负人就好了。   ——她兀自偷着乐,却不知越瑢也一直都在关注她,并且第一时间就察觉了她情绪上的转变。   虽然这种转变并不是很明显,她掩饰得也很好,但大概是两人本质上是同一种人的缘故,越瑢还是莫名就有种“她是故意的”的笃定感。   果然从前那些柔弱温顺都是为了讨他欢心故意装出来的么。   青年心下暗啧,倒也不觉得恼,只是对她的真实性格越发好奇了几分。又见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微微闪烁,他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勾,也不觉得糟心了。进屋后等栖露伺候着两人洗了脸,便让她下去,自己给苏妗擦起了药。   苏妗有些意外,忙道:“还是妾身先帮您上药吧。”   “为夫皮糙肉厚,不怕疼,迟点上药没关系。”越瑢声音温和地阻止了她,“夫人却不同,你是女子,身体娇弱,哪能让你疼着呢。”   苏妗挺感动的,不管这人私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却一直都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对着真实性格的她,他是不是也能保持这样的态度……   刚这么想着,嘴角突然一凉,苏妗一愣,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就觉得一阵比黄连还苦的味道从那凉处涌了进来。   她猝不及防地变了脸色,差点没“呸”出声,用力忍了忍,方才只是皱着脸吐了吐舌头:“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苦?!”   “抱歉,应该是这个药膏,为夫不小心多倒了点,滴下来了。不过这药是可以内服的,虽说味道比较苦,一般人吃不下,但对身体是没有害处的,夫人莫要担心。”   听起来是在道歉,但青年一双狭长的凤目里却盛满了明晃晃的笑意,仿佛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似的。   “……”   苏妗不知道他突然间的抽什么风,见他眼神欠揍,拳头有些发痒,不过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会往自己脸上抡拳头的媳妇儿吧?因此她只忍了忍,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住了他的唇。   猝不及防的越瑢:“……??!!”   苏妗将舌头往他嘴里探了探,那又苦又涩的味道便飞快地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了开来。   “既是可以内服的药,想来也是疗效甚佳的,妾身不敢独享,愿与夫君分之。”这是她的报复,也是她比昨天晚上更大胆一些的试探,苏妗说完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放开了越瑢,然后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越瑢目光奇异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就在苏妗想着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要生气,准备想法子应对的时候,向来高冷淡漠的青年突然低笑出了声,紧接着不等她反应,就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既是为了疗效,这么一点点哪里够呢?还得劳烦夫人再多分一点给为夫才是。”   他声音低沉微哑地吻了下来,苏妗心头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竟红了脸,不过很快,她就稳住心神,面色羞涩又不安地别开了头:“妾身……妾身跟您开玩笑的。世子的伤口该上药了,您快放开我吧!”   越瑢现在不想上药,只想趁热打铁,将这姑娘剩下的面具也扒个干净,为此,他甚至无心再去掩饰自己。   “这不是已经在口服了么。”他说着就以某种与往常的温柔克制完全不同的力道闯了进去。   苏妗被他亲得身体有点发软,心里却很清明。   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看着还挺高兴的,这说明她的猜测没有错,他的接受能力比她想象中还要强……既然如此,她再大胆点也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她就伸手推开了他的怀抱,眨眨波光潋滟的眸子说:“可妾身这里已经没有药了,世子若是想继续口服……”   玉手一伸,拿过了一旁的药瓶,她声音娇软道,“喏,都在这里了。”   越瑢看着这面色依然温柔乖顺,眼神却像只终于亮出了爪子的狸花猫,带了点狡黠,又带了点挑衅的姑娘,眼中笑意越发浓了几分,同时心下也莫名地有些发痒。他伸手接过那药瓶,仰头就往嘴里倒了一口,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朝她吻去:“夫人先前都与我分享了,我自然也该与夫人分享……”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种骚操作的苏妗眼神一变,想都没想就起身跳了开来:“多谢夫君好意!妾身的伤已经好了,不用再吃药了!”   不过是做了个假动作的越瑢忍了忍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现自己被耍了的苏妗:“……”   这人真的很皮啊。   皮的让人贼想揍他。   不过苏妗还是忍住了,只眯着眼睛若有所指地嗔道:“妾身怎么觉得世子今儿与往日格外不同呀,往日您可不会这般戏弄妾身……”   大兄弟,你没发现你的面具快掉了吗?   越瑢一顿,竟也不在意,只抬眼笑看着她:“巧了,为夫也觉得今日的夫人与往日格外不……”   话还没说完,视线突然不经意地扫见了一道白腻柔软的弧度。越瑢一愣,等意识到那是什么,顿时心神一荡。   苏妗见他说到一半不说了,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中衣领口不知什么时候蹭开了大半,露出了无限风光。   ——屋里生了炭火,到处都暖烘烘的,方才洗漱完之后,她便没有再把外衣穿上,谁想却……   苏妗冷不丁地就有点不自在,虽说已经成婚三年,但往日两人同床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的……她轻咳一声,忙抬起了手去整理衣襟。   却不想刚整理了两下,身边的青年就抬手压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微哑地说:“为夫帮你吧。”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同床了,再加上没换回身体之前又每天都处于看得到摸得到却吃不到的状态,越瑢可不就蠢蠢欲动了么。   苏妗对于他那方面的反应还是很熟悉的,见此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拒绝。虽然她这会儿额头发疼,没有太大的兴致,但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她不好拿这种直接影响着夫妻关系的敏感大事儿继续试探他,便只能和往常一样,乖顺应对了。   “那……就有劳夫君了。”她说着害羞极了似的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这只狸花猫似乎又把她伸出了一点点的爪子收回去了,越瑢心中敏锐地掠过了这个念头,但这会儿却无心再去深究,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世子!夫人!大事不好了!刚从京城里传来的消息,王爷出事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正在脱裤子的越瑢整个人都僵住了,苏妗也是吓了一跳,差点一巴掌把身上的青年给掀下去,好在理智还没有完全消散,险险忍住了。   不过王爷出事了是什么意思?   她公公镇北王,出什么事儿了? 第29章   镇北王中毒了,如今正昏迷不醒。   据说他所中之毒十分诡异,医术高明如叶太医都找不出解毒之法,府里因此乱成了一团,越忠这才不得不传信来请越瑢这个世子回京主持大局。   越瑢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苏妗也是惊诧不已:“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父王怎么会中毒?”   暗卫将越忠的来信奉上,小两口接过一看,才知道镇北王身上的毒,是镇北王妃萧氏的一位族妹所下。   萧氏一族在二十多年前的夺嫡之战中被祸连,整个家族被今上贬为庶民,逐出了京城。除了被镇北王多年如一日地捧在手心里的萧氏,其他人这些年过得都不怎么样。因此前些天,当那个处境艰难,几乎就要活不下去的族妹哭着求上门的时候,向来不爱见人的萧氏才会破天荒地让人把她带进来。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族妹根本不是来求救的,而且来杀她的。幸好当时镇北王来得及时,她的阴谋才没有得逞。只是不幸的是,镇北王当时手里还抱着小福生,动作有些不便,这才会一招不慎,被那女人用淬了毒的簪子刺中手臂。   至于那女人为什么要伤害萧氏,信上说是因为“心中妒恨,又知晓了当年旧事”。   “心中妒恨”苏妗可以理解,毕竟大家同出一族,我们都成了卑贱的庶民,为了生活苦苦挣扎,而你却还能舒舒服服地做着高贵的人上人什么的,确实挺让人不平衡的。但是“当年旧事”指的是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越瑢倒是知道,不过这会儿他没心思想那个,因为他本来以为这是自家破爹为了给他找个合理的回京理由故意演的戏,可看完这封信之后,他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家破爹是个护妻狂魔,就算只是演戏,也绝对不可能把这一切的缘由往他母妃头上扣。   所以这件事不是他演出来的……他是真的中毒了!   这个念头让青年心下一沉,脸上因为欲求不满而憋出来的郁闷之色也切切实实地变成了凝重与担忧。他没再迟疑,收起手中的信纸便对苏妗道:“为夫要马上启程回京,夫人……”   “妾身与世子一起。”   越瑢一愣,摇头:“情况紧急,为夫必须要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马车跟不上我的速度,夫人还是等明日再启程吧。”   苏妗却跟着站了起来:“没关系,妾身也可以骑马的。”   这年头的贵女多少都会点骑术,越瑢并不意外她也会骑马,只是青云山离京城有二十多天的车程,就算骑马,最快也得十几天才能到。且这日夜兼程的,他怕她身体会受不住,因此顿了一下,还是没有答应。   苏妗声音温软,却很坚持:“父王昏迷不醒,母妃一个人要照顾父王,还要照顾福生,定是吃不消的。妾身早点赶回去,也能替母妃分担一二。况妾身是镇北王府的世子夫人,府里出了事,妾身本就该与世子共同进退才是,这也是妾身的职责。”   镇北王府给了她一个舒服可靠的家,给了她护住母亲的能力,还给了她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她自然也该担起自己肩负的责任,以真心报之。   虽说她能力有限,具体的可能帮不了他什么,但陪着他一起回京对她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她也是知道自己做的到,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者,她也想儿子了。   虽然嘴上不说,可自打小家伙出生之后,她就没跟他分开那么久过,心里早就想得不行了。能早几天见到他,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很令人欢喜的事儿。   越瑢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很是讶异,又见她虽然神色恭顺,眼神却在跳跃的烛光映衬下透出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坚韧,不由心下一动,眉眼松缓了下来:“若为夫还是不答应,夫人是不是会自己骑着马跟上来?”   ……那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端庄优雅的淑女哪能出那样的事儿呢!   苏妗满脸无辜地看着他,声音软软的,很是温顺:“世子说笑了,妾身不敢。”   说是不敢,收拾东西的动作却麻溜极了,越瑢看得有点想笑,却没心思再说什么,只点点头,留下一句“收拾好了去门口等我”就出门找自家师父去了。   ***   四方道长还没有睡,正拎着半只烤羊腿,拿着个碧玉小酒壶坐在窗前赏月。   那腆着个胖乎乎的肚子一口酒一口肉,时不时还赞叹一声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世外高人的风范?分明就是个油腻贪吃的人间老地主。   越瑢眼皮微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言埋汰他或是上去抢他的酒喝,而是心下蓦然一松,走过去点了点他手边的龟甲:“看来我家老头子是不会有事了?”   “有惊无险,无需担忧。”不然他哪来的心情坐在这里吃吃喝喝?四房道长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小酒,从怀里掏出两道黄符拍在他身上,“你一张你媳妇一张,若再有人对你们做法,这符就会自燃,那人也会遭到反噬,且短时间内无法再对你们出手。”   “知道了,”越瑢收起那两道符,眼中终于又有了点笑意,“少喝点酒,我走了。”   “走吧走吧,把你师兄也带上,省得他天天在这儿跟个小老头似的盯着我,不让我吃那个不让我吃这个的,还非逼着我一天三大碗补汤地喝……”   “谁让你没事儿吓唬他,说像你这样能窥得天机的玄门中人注定不得好死?”越瑢斜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告辞的话,摆摆手就找倒霉师兄去了。   宋修和是个早睡早起,生活作息十分规律的好青年,越瑢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时候,他正梦到自己站在一个长满了奇珍异草的药园子里,可惜还没来得及把那些奇珍异草的样子画下来,就被人生生给拍醒了。   宋修和很是不高兴,只是他生性温吞,不知道该怎么发火,便只能将被子拽回来蒙在脑袋上,然后往大床内侧一滚,将自己滚成了一个蛹。   “……”越瑢嘴角微抽地看着这鼓鼓的被窝,抬脚踹了他一下,“刚得到的消息,我父王中毒昏迷了,是一种连叶太医都解不开的毒,你赶紧起来,跟我回京看看去。”   “毒?”原本睡意昏沉,满肚子起床气的青年顿时耳朵一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什么样的毒?怎么中的?中毒后出现了什么症状?你刚刚说昏迷了?什么时候开始昏迷的?昏迷几天了?还有……”   越瑢:“……想知道就赶紧闭上嘴巴穿好衣服跟我走。”   “行!”宋修和说着就以难得一见的麻溜速度穿好了衣服,并抗起了自己的大药箱。   “……”越瑢这会儿也没心思嫌弃他,只顿了一下道,“情况紧急,我们得快马加鞭地赶路,你……”   宋修和一愣,与一般人相比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吞的笑容:“放心,我可以的。”   他宝贝似的摸摸自己的药箱,“真不行我还有一箱子药呢。”   越瑢:“……”   行吧。   两人说着就出了门,苏妗已经准备好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她,宋修和十分惊讶:“弟妹也今晚就走?”   苏妗本来穿了自己的衣服,后来想着那样骑马不方便,便让栖露给她找了身男装来换上,头发也像男子一样束了起来。   听见这话,她不好意思地冲他拱了一下手:“师兄放心,我一定努力不拖你们的后腿。”   宋修和“啊”了一声,忙摆手:“弟妹言重了。”   又见越瑢也没说什么,他虽然有些担心苏妗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半路上会受不住,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只摸着自己的宝贝药箱温和地想:不行就喂弟妹吃点药,反正他这儿什么药都有。   “爷,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嗯,”正因媳妇儿这身难得一见的打扮而惊奇的越瑢回神应了一声,接过了苏妗手里的小包袱,“走吧。”   “好。”   栖露不会骑马,苏妗让她自己明天坐马车回京。因此和他们两口子一起出发的,除了一个宋修和之外,就只有叶风了。   不过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越瑢还带了两队暗卫回京——虽说他师父给他爹算的卦象上显示“有惊无险”,可这也间接地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爹确实是真的中毒了,而不是在演戏。   这说明京城里停了二十多年的大风暴即将再次来临,而身处在漩涡中心的镇北王府,也即将迎来数不尽的刀风剑雨。   他不能不提前做好准备。   ***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十多天路,终于在这天傍晚赶回了镇北王府。   除了遇上几场春雨,做了几回落汤鸡之外,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而苏妗也以她不输于男子的体力与耐力,刷新了自己在同行三个男人……尤其是宋修和心目中的形象。   毕竟从一开始,善良体贴的大师兄就做好了“弟妹是个娇弱的姑娘家,可能走到一半就会挺不住”的准备,还特地拿出了许多适合姑娘家吃的药备着。结果这么多天下来,苏妗半句苦都没叫不说,连脸色都没怎么大变过,反而是他自己,没几天就头晕目眩,眼前发黑,还差点一脑袋从马背上栽下来。   幸好他随身带了不少补药,又有叶风带着他,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嗯……总之弟妹真的是很让人震惊了。   宋修和默默地往叶风身上一挂,整个人软趴趴被他背进了镇北王府。   而一旁,同样风尘仆仆,却依然俊美醒目的越瑢也扶着苏妗下了马背:“这些天实在是辛苦夫人了。”   连日奔波,不累是不可能的,苏妗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大腿内侧更是因为一直骑马而酸痛不已,不过这种程度的辛苦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因此她只温柔一笑,哑着声音说:“世子也很辛苦,咱们先进去看看父王吧。”   虽然此刻的她灰头土脸,有些狼狈,远不如往常精心装扮过那样漂亮,可越瑢却不知为何,一点都生不出嫌弃之心,反而连洁癖都被克服了似的,忍不住就抬手将她腮边凌乱的发丝往耳朵后面勾了一下:“好。”   “世子!夫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就在这时,越忠满脸欢喜地迎了出来。   他看起来瘦了不少,脸色也有些疲惫,显然最近很是劳心。越瑢见他双手放在身后,整个人也不大自然地往前倾,心下有些奇怪。只是刚想说什么,越忠背后就蹭的一下冒出个小脑袋,委屈巴巴,眼睛红红地拍了拍越忠的肩膀:“飞呀?”   怎么不飞了?说好的要带他飞去找娘亲的呢?   “福生?”苏妗讶异,忙上前把胖儿子从越忠背上接了过来,“越管家,怎么是你在带福生?奶娘她们呢?” 第30章   越忠还没来得及回话,突然被个“不认识的人”抱过去的福生就已经扭着身子挣扎起来——苏妗这会儿一身男装,又风尘仆仆的,小家伙一时没认出来这就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找的娘亲,小嘴一瘪,嗓子里便又带上了哭音:“忠!忠!”   “……不是忠,是忠爷爷。”苏妗好笑又心疼,纠正了一句之后把自己的脸往他跟前凑了凑,“还没认出我是谁呢?”   福生正急着呢,没功夫理她,比一个月前更胖乎了的小手不客气地推开她的脸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凉!要凉!”   说好的带我飞去找娘亲呢?为啥把我丢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啦?   浑身酸痛无力的苏妗被这一下推得差点没摔倒,幸好越瑢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下,她才重新稳住了身子。   见小家伙越哭越大声,苏妗哭笑不得,刚想说什么,越瑢已经伸手接过他,稳稳地将他往上抛了两下:“好了,不哭了,爹爹带你飞飞,嗯?”   小福生还从没被人抛这么高过呢,一下就收声不哭了,只眨着朦胧的泪眼看着这个隐约有点眼熟的人,抽抽搭搭又颇为迟疑地蹦出了两个字:“……哒哒?”   “是爹爹。”看着这又长大了一点,还胖了不少的儿子,越瑢被风尘吹冷的眉眼一下软和了下来。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偷偷地捏了小家伙越发肉嘟嘟的小屁股两下,然后才在他再次大哭之前飞快地往上抛了他两下。   小福生:“……”   虽然这个人总捏他屁股,看起来有点讨厌,但是飞飞的感觉真的好棒啊,他……他还是等会儿再哭吧。   小家伙瘪了瘪小嘴,半晌终是破涕而笑,拍着小胖手欢呼了起来。   苏妗没想到他竟真的把儿子哄住了,一时有些惊讶,不过小家伙终于不哭了,她也是松了口气。又见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着脏兮兮的,她忙趁机拿出帕子将他擦干净了。   小福生忙着“飞飞”,倒也没再抗拒她的靠近。   一旁越忠见此,也是终于找到空子回话了:“方才小少爷突然闹脾气要找夫人您,奶娘怎么都哄不住他,这才求到了老奴这里来。老奴哄小少爷说要带他飞飞去找夫人,他才终于不哭了。只是老奴也不知您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正愁着呢,没想就听人说,您与世子一道回来了!老奴这一高兴,可不就赶紧跑出来了么……”   春寒料峭,他却顶了一脑袋汗,说话间还气喘吁吁的,显然是刚刚没少带小家伙“飞飞”。苏妗心中感激,忙道:“辛苦忠叔了。”   “夫人哪里的话,您和世子这一路也辛苦了,快进屋吧,老奴已经命人准备好热水了,你们赶紧先洗个澡休息休息!”   “好,不过在这之前,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父王吧?”苏妗说着看向越瑢。   越瑢本想让她先去休息,不过见她神色担忧,便点头“嗯”了一声。   “那行,世子和夫人随老奴来吧。”   苏妗优雅点头,边走边关心道:“父王情况怎么样了?”   “王爷还在昏迷中,不过叶太医已经暂时控制住王爷身体里的毒性。叶太医说,只要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到解药喂王爷吃下,他就没事了。可要是一个月之后还找不到解药……”方才轻快的声音一下变得沉重,越忠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说,可那话里的未尽之意却是明晃晃地摆在了那。   苏妗心头倏然一沉,因为见到胖儿子而生出的喜悦也生生被压去了一半。她沉默片刻,又问:“那母妃怎么样了?这些天她又要照顾父王又要照看福生,一定也是累坏了吧?”   越忠一怔,没说话。   苏妗见他神色不对,心下不由一跳,这别是她婆婆也出什么事儿了吧?   越瑢见此也是眉头微拧,看了过来:“母妃怎么了?”   越忠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许久方才苦笑了一下说:“自打王爷中毒昏迷那天起,王妃就把自己锁在了玉京院里……谁都不见了。”   小两口皆是一怔。   苏妗愕然不已地问:“这是为什么?”   越忠低头说自己不知道,苏妗看得出来,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对萧氏这个女主人生出了极大的失望与不满。   苏妗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时也实在不明白萧氏在想什么——就算再不喜欢她公公,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她也不该在这种时候丢下他不管啊。这可是生死大劫,不是一般的小病小痛。再说这么多年来,她公公一直都对她一心一意,呵护有加……   不管有什么样的苦衷,她这么做都太让人寒心了。   苏妗这么想着,面上却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镇北王和萧氏之间的过去,没有资格随意发表评论,因此只抬头朝越瑢看去。   越瑢看起来很平静。   方才那一瞬间的怔忪之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似乎并不意外萧氏会这么做。然而看着他眉眼间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冷意,苏妗却知道,他心里不是不在意的。   她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可一时又说不出安慰的话,便只能温声转移话题:“近来府里的事儿,实在是辛苦忠叔了,您瞧您,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回头我就吩咐厨房给您做些补品,您好好补补身子。”   越忠一听,忙道:“不用不用,夫人太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苏妗是真心感谢他,没管他的推辞,当即便叫来丫鬟要吩咐下去。   却不想越忠竟然急了:“夫人,真的不用了!就现在这样瘦一点儿挺好的!要不然太胖了……”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瘪下去不少的肚子,“这,不好找媳妇儿啊。”   猝不及防的苏妗:“……?!”   因自家老娘的冷酷无情而心中不快的越瑢也是嘴角一抽,抬头朝他看去。   越忠被他们看得红了脸,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有些羞涩地说:“老奴前头那媳妇儿不是走了十来年了么,前段时间王爷说要给老奴找个新媳妇儿,可老奴这么胖,谁看得上我呀,所以老奴就跟王爷说,等我想法子瘦下来之后再琢磨这事儿……结果没想到,就这些天一忙,竟真给瘦了不少。”   正好镇北王的房间到了,他指指半开的大门,一扫方才的沉郁笑了起来,“眼下就等着王爷醒来给老奴挑个合适的媳妇儿了。”   苏妗听得动容又有点想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忠叔了,等回头父王醒了,我替您催他,让他赶紧把这事儿给您办了。”   “哈哈行,那老奴就先谢过夫人了!”越忠说着就领着两口子进了屋。   屋里,镇北王正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而比他们先一步进门的宋修和,正一扫方才软趴趴的样子,精神抖擞地坐在一旁检查着他的身体。   ***   宋修和和越忠说的差不多,镇北王体内的毒性暂时被压住了,只要能在一个月之内服下解药,他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但问题是他所中的这种毒十分罕见,想要配出解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样,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宋修和表示自己一定会竭尽所能,并让人搬来了一张小榻放在镇北王的床边,准备直接在这屋里住下,好随时观察镇北王的情况。   苏妗和越瑢见自己帮不上忙,也没再留下来打扰他研制解药,抱着胖儿子回屋后各自洗漱了一番,又吃了点东西,这便歇下了。   连日奔波,两人都十分疲累,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缓过神来。   值得一提的是,昨晚苏妗洗完澡换回女装之后,小福生终于认出她了,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然后用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口中抽抽搭搭的,像是在说: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见啦?你是不是不要我啦?我会乖乖的,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呀?   苏妗被他那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抱着他的小脸蛋连亲了好几口,方才把那股汹涌而至的酸涩感压下去。   她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也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可看着怀里这胖嘟嘟的小家伙,却突然有种浑身长满了软肋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可怕,反而让她甘之如饴,半点抗拒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这大概是就是做了母亲的感觉吧,她想。   一旁被母子俩彻底无视了的越瑢有点好笑也有点不是滋味。但见媳妇儿泪眼汪汪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到底没有不识相地去打扰他们,只在后来睡觉的时候偷偷捏了儿子屁股好几下,又伸手将母子俩一起抱进怀里,这才找回了一点点存在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后,越瑢就被越忠请过去了,说是有些府里的要务要跟他商量。   苏妗目送他出了门,这便叫来自已院子里的管事嬷嬷,问起了自己不在家的这一个多月里,府里发生的事情。   管事嬷嬷一一回答,苏妗了解得差不多之后,便点头让她下去了。   “球球,脑虎,嗷呜!”   这时怀里的小福生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苏妗回神一看,发现竟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小布球。   这小布球比福生的拳头大一点,球面以锦缎制成,上面绣着一只正在草地上打滚,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瞧着十分富有童趣。   还有这布球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晃动的时候竟会叮咚作响。大约是怕孩子手小拿不住,这布球一头还接了一段质地柔软的红绳,正好能套在小家伙肉呼呼的手腕上。   “这是什么?”苏妗挺新奇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玩具。   “回夫人,这是林嬷嬷给小少爷做的小玩具,奴婢也不知它具体叫什么。”回话的是苏妗身边另一个名为染月的丫鬟。   苏妗一怔:“林嬷嬷做的?”   “是,林嬷嬷手可巧了,给咱们小少爷做了不少新奇的玩具呢,”染月笑着从一旁的小榻上拿了个鼓鼓囊囊的小褡裢过来,“还给做了个兜儿装这些小玩具,您瞧,可多了。”   苏妗一看,小木船,布老虎,拨浪鼓,石陀螺……果然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   “这是什么?”   看着苏妗从小褡裢里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染月说:“好像是只玉雕的小马儿,瞧着真可爱!”   确实很可爱,可这马身通体翠绿,晶莹剔透,细看之下不带半点杂质,却分明是一块品相极为上等的翡翠所制。林嬷嬷一个奴婢,哪来这么好的东西?   苏妗讶异之余,心中隐隐闪过了一个猜测,只是想到萧氏对自家胖儿子一向不是很待见的态度,又有些迟疑。   “夫人,怎么了?”染月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有点不解。   苏妗回神,摇了摇头,问她:“这一个月以来,福生都是住在母妃的院子里吗?”   “是,不过基本上都是林嬷嬷在带小少爷,王妃……”染月顿了一下,“您也知道她的脾气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忍不住撇了一下嘴,显然是萧氏近来的所作所为,叫府中众人都十分不满。毕竟镇北王对萧氏的好,大家平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苏妗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只抱起小福生说:“这段时间辛苦母妃与林嬷嬷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带福生去给母妃请安。”   离家多日回来了,按规矩是要去给萧氏请安的。染月闻言点点头,扶着她起了身:“您身上还疼着吧?还是让奴婢来抱小少爷吧。”   苏妗身上确实酸疼得厉害,尤其大腿内侧,还是火辣辣的一碰就疼。不过昨晚宋修和送了药膏来,她涂过之后已经好多了,闻言只摇摇头说:“不用,我自己抱,你去收拾床铺吧。”   虽然小家伙比一个月前沉了不少,可母子俩久别重逢,正热乎着呢,苏妗哪舍得放开他。再加上福生也一直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一副生怕她又要消失的样子,她就更不忍心了。   “是。”染月应声退下。   苏妗又看了手里的玉雕小马一眼,这才放下它,抱着胖儿子往玉京院去了。 第31章   今日的玉京院里格外安静,苏妗抱着胖儿子走了一路都没有人前来相迎。她先是有些不解——虽说萧氏喜静,玉京院里伺候的丫鬟仆从本就不多,但这也太冷清了些,后来突然想起这个点是下人们的饭点,方才松了眉头。   “凉!发发!”   萧氏屋外石阶旁的花坛里种了几丛迎春,前些天那几场春雨过后,花坛里便开出了一大片鹅黄色的迎春花。小福生远远看着,一双大大的葡萄眼弯成了月牙儿,同时小胖手不停地往那边伸,一副迫不及待要去摘花的样子。   苏妗拗不过他,又想着万一萧氏愿意见他们,也可以叫小家伙借个花献个佛,好哄她老人家开心什么的,便没有马上前去敲门,而是抱着儿子走到花坛边站定,掐了一小截娇嫩的迎春花枝让他拿着。   福生最喜欢这些颜色艳丽漂亮的东西了,嘟着嘴巴就开心地亲了手里的“发发”一口,结果一个不慎,口水都亲出来了。   苏妗好笑,正要拿帕子给他擦口水,花坛后紧闭的窗户里突然传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当老奴求您了!不要再抄了!”   苏妗一愣,这不是林嬷嬷的声音么?她怎么了?   小福生也好奇地歪了歪脑袋:“嬷?”   “还给我。”与小福生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个语气冷漠淡然,但声音沙哑,听着隐隐有些虚弱的女声。   苏妗凝神辨别了一下,发现竟是萧氏在说话。   她婆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苏妗柳眉微拧,下意识抱着福生往前走了几步。   “这都多少天了,王妃到底还要折腾自己折腾到什么时候?”林嬷嬷向来温和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与担忧,她一边哽咽一边说,“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该为王爷想想,要是王爷醒来看到您这个样子,他该多心疼啊!”   萧氏没说话,屋里只传来一声桌椅布料的摩擦声,像是有人挣扎着推开桌椅站起身,从另一个人手里抢过了什么东西。   “王妃!”林嬷嬷这一声叫喊充满了心疼与无力,随即她就再也无法忍受了似的,哭着拔高了声音,“您到底还要钻牛角尖钻到什么时候去啊?!刺伤王爷,害王爷中毒的人不是你,你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的罪孽都往自己身上揽!连四方道长都说了你是个有福气的人,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什么天煞孤星,你为什么还要把所有事情都怪在自己头上?这么多年来,你不敢接近王爷,不敢接近世子,连夫人和小少爷都只敢远远看着,不许他们多靠近半步。可他们就真的万事顺遂了吗?想要的爱得不到,想要亲近的人亲近不了,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比身体上的疼痛更难以忍受?老奴知道您是太在乎他们,所以不愿拿他们冒半点风险,可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您的心结罢了,您赶紧醒醒,别再老想着过去那些事儿了好不好?!”   这番话里的信息量太大,苏妗整个人都听呆了,直到许久之后萧氏声音平静地说了一声“够了”,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我不过是给他祈个福,希望老天保佑让他早点醒来罢了,嬷嬷想到哪儿去了?”萧氏的声音无奈中带了点不耐,她顿了片刻,没再说下去,只吩咐道,“再去给我拿些纸来。还有我的药,你也去催催,让他们赶紧给我端上来。至于我,你放心,我有数,出不了什么事儿。”   “王妃若真是为了王爷好,就该好好保重自己。他向来最在意你,比起这些东西,他肯定更希望你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林嬷嬷却还是在哭,“你再看看你自己,这才几天就都瘦成这样了……”   “嬷嬷。”   “……王妃!”   “去给我拿纸。”萧氏的声音变得不容拒绝。   苏妗听得惊诧又纳闷,这又是纸又是药又是瘦了的,她婆婆到底在屋里做什么呢?   这时什么都不懂的小福生晃着手里的迎春花拍了拍她的肩膀:“祖祖呀?”   他在萧氏这院子里住了一个来月,早就记住这地方了,再加上认出了林嬷嬷的声音,顿时就高兴了起来,要把手里刚摘的花花送去给祖祖。   小家伙这一声喊得十分响亮,屋里正僵持着的两人一下就听到了。   “好、好像是小少爷来了!”林嬷嬷似乎在擦眼泪收拾心情。   “让他们走,我要休息了。”萧氏原本淡然的声音一下变得又冷又急,换做从前,苏妗只会觉得她是不耐烦了,可如今却听出了那里头暗藏着的尴尬与无措。   又见胖儿子还在不停地喊着“祖祖”,她稳了稳心情,抬步往房门口走了过去:“母妃,是儿媳带福生来给您请安了。”   “你让他们——”   “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萧氏说到一半突然断掉的声音和林嬷嬷的惊叫声让苏妗心下一惊,忍不住就推门闯了进去:“母妃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浓烟呛得一阵咳嗽,苏妗惊愕之余忙捂住了胖儿子的口鼻。正好这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丫鬟,她飞快地把福生交给那丫鬟,自己捂着鼻子冲了进去。   她本以为屋里是着火了,可进去一看才发现不是着火,而是萧氏在上香。只是这香上的有些多,又没开门窗,方才弄得屋里烟雾缭绕的。   眼下房门被她打开,烟雾散了不少,苏妗很快就看见了窗边倒地不醒的萧氏和她身前那堆整齐摆放着的神像。   之所以用“堆”字来形容,是因为这些神像数量极多,且里头什么神像都有。什么观音如来,什么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什么药王药神三皇五帝,甚至连掌管生死的阎罗王像和辟邪驱鬼的钟馗像都备齐了。   苏妗整个人都惊呆了,再一看这些神像面前还极为讲究地放了一堆祭品和一个大香炉,她就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嘴角。   她婆婆这是把自己的房间变成了王母娘娘的瑶池啊,什么仙佛都给请来了。   当然,也很像街上卖神像的摊子……   不过很快她就无心腹诽了,因为她看到了萧氏身下的蒲团和她身边那张适合人跪着使用而不是坐着使用的案桌。   案桌上放着一只狼毫笔,一碗新鲜的人血和一沓厚厚的血书——之所以这么快就判断出那是人血而非朱砂或是其他,是因为苏妗一眼就看到了萧氏手腕上包着的,还在渗血的白布。   她婆婆这是在用自己的血写东西?!   苏妗惊疑不定地跑上前,想说什么,却发现萧氏已经整个人失去意识。   她顿时就顾不得多问了,忙上前帮林嬷嬷一起把萧氏扶到里屋的床上,然后才神色凝重地问道:“嬷嬷,这到底是回事?”   林嬷嬷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擦着眼泪说:“此事说来话长,劳烦夫人帮老奴照看王妃一会儿,老奴先去给王妃端药。”   苏妗一愣,这还端什么药,得赶紧叫大夫吧!   然而林嬷嬷却表示王妃只是失血过多,只要喝了早已备好的补血之药就会慢慢醒来。且她特地吩咐过,不许请大夫。   苏妗见此,只能先点头,等林嬷嬷端来药喂萧氏喝下,方才重新问了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嬷嬷看着床上容貌艳丽逼人,脸色却苍白得很,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的萧氏,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回头看着外间正喊着要见祖祖的福生,嘴角动了动,半晌到底是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缓缓开了口:“王妃说,她不懂医术,找不到能救王爷命的解药,便只能努力替他祈福了。这些神像,她每一个都精心供奉求拜着,希望他们能保佑王爷平安。至于这桌上的血经……王妃的家乡曾有过一个传说:只要用自己的血跪着抄经七七四十九天,便能求得神佛显灵……”   苏妗从来没有想过冷漠傲然如萧氏,竟会做出这种听起来就很荒唐很不靠谱的事情,更没有想到总是对镇北王一脸冷漠的她,竟能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她一时震惊极了,许久方才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既然这么在意父王,母妃又为何总是对他冷眼相待?”   林嬷嬷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自家主子一个人孤独下去了,所以哪怕知道萧氏事后会生气,她还是眸子闪了闪,把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整个事件说来并不复杂,总的概括起来就是:一个出身权贵,艳冠京华的大美人喜欢上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本以为是遇到了真爱,谁想却惨遭对方利用,无意中坑得自家太子表哥丢了太子之位,还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连累了自己全族都被贬为庶人。   大美人得知真相后悲愤至极,决定去找那个阴险卑鄙的落魄皇子同归于尽,谁想那王八羔子贪心得很,江山美人都想要,竟主动设下了局要引她自投罗网。幸好大美人有个默默盯了她很多年的暗恋者,及时出手拦住她并抢先一步把她娶回了家,那王八羔子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至于那王八羔子都已经成功坐上皇位了,为什么还不敢跟那个暗恋者抢人,原因很简单——那个眼疾手快的暗恋者,也就是她公公镇北王,是个手握重兵的大佬。而那会儿大楚外敌强悍,那王八羔子,也就是当今圣上永兴帝自己屁股下的皇位也还没有坐稳,自然不敢跟他对上,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他是认了,深受其害的大美人,也就是她婆婆萧氏,却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从那噩梦般的过往中走出来——不是因为忘不了那天杀的负心汉,而是无法面对那些因她之过被贬为庶人甚至是死去的家人。   虽说他们的倒下更多的是因为政治原因,永兴帝的上位也是大势所趋,但作为这一切的导·火索,她又如何能放的开?   再加上事后曾有江湖神棍说她乃天煞孤星之命,会克死一切与她亲近之人,所以她才会对镇北王冷脸相待那么多年,还有越瑢和福生,她也只敢远远看着,偷偷给他们做些衣物玩具,却不敢接近。   所以她猜得没错,福生那些玩具果然是她婆婆做的……还有越忠信上说的那个族妹要杀她的原因,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旧事?   苏妗听得震惊,没有注意看林嬷嬷的表情,自然没有发现她说到最后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有点异样。   想着自家冷漠古怪的婆婆竟有着这样一段堪称惨烈的过去,她心里很是唏嘘也充满了同情。然而同情归同情,看着萧氏手上的伤和这满屋子荒唐的神像,苏妗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生出太多的动容。   大约是因为这样的行为看似惊心动魄,实则却太过软弱无力吧。   当然她不是萧氏,没有经历过萧氏经历过的事情,并没有资格说她什么,所以苏妗只是叹道:“这么多年来,真是为难母妃了。不过父王若是知道母妃对他也是一片痴心,一定会高兴坏了!”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谁对他一……一片痴心了?”却是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的萧氏听不下去了,睁开眼睛就虚弱又恼羞道,“我不过是感激他这么多年的照顾,也不想我儿子这么年轻就没了爹,所以才想着求求老天爷别那么快把他收走罢了……你什么都不懂,别在那瞎猜!”   就他那又黑又糙又大块,跟头大黑熊似的长相,根本就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好吗!更别说他还多年如一日的傻,那见了她只会咧嘴笑,连句话都说不明白的倒霉样儿,她、她怎么可能会喜欢?!   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还这么激动的苏妗:“……是、是吗?那母妃脸红什么啊?”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怼回来的萧氏:“……嗯?!”   猛然回神,发现自己人设崩了的苏妗:“……!” 第32章   “儿媳、儿媳的意思是……”正当苏妗飞快地转着眼睛,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时,外间被丫鬟抱在怀里的福生突然不耐烦地哭了起来——为啥不让他找娘也不让他找祖祖啊!烦人!   苏妗一听,忙低头做温柔贤惠状,“这孩子,又闹脾气了,未免打扰到母妃休息,儿媳就先带他回去了,等改明儿母妃身体好些了,儿媳再带他来给您请安。另外世子这回回来,把大师兄也请来了,大师兄医术高明,一定有法子能解了父王身上的毒的,还请母妃宽心。”   说完不等萧氏反应,就护着自己掉了一半的面具溜了溜了。   留下萧氏红着脸呆愣片刻后,用力瞪向了林嬷嬷:“谁让你跟她乱说的?!”   虽然很是气恼,但她近来总失眠,声音因此有些沙哑,这话说的也一点儿气势都没有。   林嬷嬷听得心疼,眼泪啪嗒啪嗒的直往下掉:“老奴……老奴实在是忍不住了。”   萧氏看着自家这平常笑容和蔼,可一遇到点事儿就会哭个不停的奶娘,心下又是无语又是无奈,好半晌才揉了一下额角说:“不过就是抄个血经而已,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且我都提前准备好补药了……嬷嬷就别再一天照三顿的哭了,这眼泪又不能当饭吃!”   “可老奴……老奴一看到您这样心里就难受!”林嬷嬷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您瞧瞧您这脸色,白的跟纸似的,您再瞧瞧您这身子,这才几天啊就瘦了一大圈了!老爷夫人去之前,老奴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可如今……姑娘让老奴到时候去了地底下,怎么跟他们交代啊!”   想到已经过世的父母亲,萧氏整个人都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她就稳住心神,转移了话题:“爹娘最是知道我的脾气了,不会怪你的。说来你刚刚都跟那丫头说什么了?她那样子怎么瞧着古古怪怪的?”   她醒来的晚,只听见林嬷嬷和苏妗最后几句对话,没听见前面的。   林嬷嬷哭声停了停,看似难过实则有点儿心虚地垂下了眼睛:“老奴就说了从前那件旧事,还有王妃之所以冷着王爷和世子,其实都是为了他们好的事儿……夫人都看到屋里这场景了,咱们总该给个解释。”   只不过在这个解释的过程中,她稍稍地添油加醋了一下,让整件事显得更悲情,作为受害者的王妃也更可怜而已。   如此一来,以世子夫人那温柔贤良,乖巧贴心的性子,必然会对王妃心生怜惜,到时候王妃就是态度再冷漠,说话再无情,世子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了。她再求求她,让她多带小少爷来看王妃,王妃的日子就不会那么孤寂,多年的心结也不会再越缠越紧了。   只不过这事儿不好让王妃知道,她性子高傲刚烈,是怎么都不会允许别人可怜同情她的。   “真的?”萧氏知道林嬷嬷一直很想解开她的“心结”,帮助她和镇北王父子俩把这么多年的误会解开,好好儿过日子。但有些事并不是她老人家想的那么简单,她冷着他们父子俩也不仅仅是怕自己会克到他们,这其中的原因太过复杂,她不想让她担心也知道她听不懂,所以从来没有具体跟她说过。眼下见林嬷嬷再三保证自己都是照实说的,萧氏便也没再问,只是拧眉叮嘱道,“今天就算了,以后不许再跟别人提起这些事。”   林嬷嬷想着自己的计划,也没再哭,闷闷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咚咚”两声古怪的轻响,萧氏耳朵一动,寻了个借口将林嬷嬷打发出去,然后才对着那窗户说了声:“进来吧。”   话音落下,窗户吱呀一声开了,紧接着一道黑影便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我去!你这屋里什么味儿啊?这么呛!”那黑影一落地便忍不住捂住了鼻子,待看清外间那堆神像和血经,顿时就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再一看床上脸色苍白的萧氏,他简直惊呆了,“姐,你这是干嘛呢?这什么求神拜佛抄经书的,你从前不是最不信也最不屑了么!”   “……日子太闲随便找点事做不行吗?你管我!”偷偷干的蠢事被人发现了,萧氏心里很是恼羞,冷着脸瞪了来者一眼,不许他再多问,“你怎么来了,是六娘婆家那边有消息了?”   六娘就是那个刺伤了镇北王的萧氏族妹。   而眼前这个一身黑衣,长相阴柔,浑身上下都带着点邪气的男子,则是萧氏唯一的弟弟,也是这一任的萧家家主,萧扶。   萧扶今年三十出头,二十多年前萧家出事的时候,他才六岁。未免永兴帝那不要脸的狗东西因为自己的缘故迁怒于弟弟,萧氏想法子抹去了他明面上的身份,让他成了萧家旁支一个族叔的儿子。萧氏一族获罪之后,那族叔便带着萧氏族人去了苦寒的西陲定居,这么多年来从未再回过京城。   曾经显赫一时的江临萧氏由此覆灭,再不复存在。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大家看到的。事实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到底是百年世家,纵然一朝落难,身为大家族的底蕴也还是在的。再加上萧氏的父亲过世前,又给自家这宝贝闺女留下了一队藏在暗处的人手,这么些年来,萧氏也一直在利用那些人手暗中扶持萧家,培养弟弟,如今的萧家,早就已经成了西陲首富,再不是二十年前那落魄的模样了。   不过怕永兴帝那个狗东西会穷追不舍,族人们行事都十分低调。萧氏也很是小心,从不曾与镇北王说过这些——镇北王娶了她已经是往永兴帝那狗东西眼睛里插了一根针,她不能再让他和萧家复兴的事情扯上关系。不然万一哪天不慎事发,永兴帝只怕会不顾一切地毁了镇北王府。   这也是她不敢与镇北王太过亲近的原因之一——走的近了,有些东西就没法藏了。   至于她说的六娘婆家的事儿……   萧扶经商天分极高,早几年就把生意做到了京城,近两年更是隐姓化名,以一江南富商的身份常居在京城。镇北王出事那天,他正好暗中来找萧氏有事,萧氏自己没办法动手,便让他派了人去盯那个六娘的婆家——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相信六娘被抓自尽前说的那些话。   “心中妒恨”这个倒是有可能——六娘出自萧家旁支,嫁的不怎么好,听说这些年过得很是悲惨,她会嫉妒她过得比自己好,这说得过去。可“知道了当年旧事所以心怀怨恨”什么的,这个就有些蹊跷了——当年那件事虽说确实是因她而起,但就算没有有她,永兴帝那个狗东西也不会放过与他立场天然对立的太子外家萧氏一族,再加上永兴帝那会儿演技非凡,蒙蔽了很多人,所以她爹娘也好,几位知情的叔伯也好,并没有责怪当年天真无知的她,反而把这事儿瞒得死死,连族里其他人都不知道。六娘一个多年没有回过家也没有回过京城的旁支外嫁女,又是从哪儿得知的这些事?   萧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让萧扶派人去查,而萧扶也没有让她失望,很快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你猜的没错,六娘是被人指使的,她的目的也确实不是你,而是我那倒霉姐夫。”   萧氏接过纸条一看,眼神骤然变冷,紧接着便怒笑出声:“好个赵王,果然跟他那不要脸的老子一样,都只会用些卑鄙无耻的鬼蜮伎俩!”   “听说太子最近在朝中表现十分不错,他这是急了。”萧扶非常自来熟地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太子手下有个手握京师十万兵马的靖南侯,他那边除了狗皇帝的偏爱,也只有几个文臣的支持了。这种时候文臣有什么用,兵权才是硬道理,他这手中没兵又没将的,自然着急。三翻四次地招揽姐夫,姐夫不理,想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算计定国公家的姑娘,好把手握南疆二十万兵力的定国公绑到自己这边来,又出差错睡错了人,把广安伯府……哦,就是阿瑢媳妇的娘家一个姑娘给糟蹋了。可广安伯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又是白费功夫。再加上姐夫手里这兵权虽说都已经放得差不多了,可定国公也好,朝中另外那几个手里有实权的将军也好,几乎都是跟着姐夫走的……我要是赵王,我大概也会选择先干掉姐夫,没了姐夫的态度在前头立着,那些人就没有那么难勾搭了。”   萧氏眼神越听越冷:“为了这天下安宁和这镇北王府的安全,我不能贸然动他,可他那儿子……我要他付出代价。”   “行,这事儿就交给我,虽然要不了他的狗命,但是让他出点血还是没问题的。”萧扶笑眯眯地说完,关心起了萧氏的伤口和镇北王的情况。   “我没事,”萧氏冷冽的神色一顿,变成了某种并不明显的低落,“你姐夫还昏迷着。”   “吉人自有天相,姐夫肯定不会有事儿的。”萧扶说完冲她挤了挤眼睛,“说来你这又是求神拜佛又是抄血经的,阵仗也太大了吧?不是说不喜欢他,只是感激吗?瞧着不像啊!”   萧氏顿时没心思想别的了,脸一热的同时冷眼扫了过去:“你一个万年光棍儿知道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赶紧走!”   “反应这么大,可别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吧?”萧扶一双惑人的狐狸眼眯了起来,脸上笑容又美又媚,看起来与萧氏有几分相似,但又比萧氏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英俊。   萧氏:“……有空在这儿胡说八道,不如赶紧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你都三十多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爹娘就你一个儿子,你可别忘了自己还得给咱们这一房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事儿!”   瞬间被捏住七寸的萧扶笑容一僵,忙转移话题:“哈哈咳,那个,我还小嘛!对了,姐,那这事儿你还要不要像以前暗中提醒姐夫那样去提醒一下阿瑢啊?姐夫中毒昏迷,我瞧着那小子一定会去追查这事的。”   他说的“以前偷偷提醒姐夫”,指的是萧氏经常会把自己从某些秘密渠道得知的,一些关于后宫或是朝堂上的消息,以镇北王手下暗卫的名义偷偷转达给镇北王知道这事儿。   萧氏一怔,有些迟疑。如果可以,她希望越瑢能一辈子做个逍遥自在的世外人,可他身为镇北王府的世子,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逃开的……   “去。”最终,她还是下了决定。   既然没办法让那孩子永远做个自由人,那她就竭尽所能帮着他,让他这一路走得轻松一些。   ***   萧扶走了之后,萧氏又跪在那些神像前抄起了血经。林嬷嬷回来一看,急得又哭了一场。但萧氏向来说一不二,她实在劝不动她,只能抹着眼泪去给她准备补药了。   萧氏没去看她,只看着白纸上鲜红的字迹,整个人慢慢松缓了下来,烦躁不安的心也一点一点变得平静。   虽然拜神像,抄血经什么的很傻很蠢……好吧,不是一般的傻也不是一般的蠢,可除了这么做,她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了。   她不是大夫,看不懂医书,能派人去查这件事背后的真相,能让人四处去找民间神医,能想法子给他报仇,却没办法保证他一定会醒过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自己的诚心去跟满天神佛去求,去换,哪怕傻了点蠢了点,也总好过守在他的床边干着急。   当然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喜欢他!不过是……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罢了。   如果没有他这么多年的庇护与照顾,她不可能过得这样安稳舒坦;如果没有他这么多年来的纵容与放任,她也不可能伸出那么长的手,帮着远在西陲的萧扶重振萧家。她感激他,所以为了他和儿子,她可以说服自己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仇恨,让宫里那狗东西再多活几年,也可以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哪都不去谁都不见,免得那心眼比针孔还小的狗东西见不得她好,又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而如今……如今只要能让那大傻子健健康康地醒过来,她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   萧氏每写一个字,便无意识地在心里这么默念一句。   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她艳丽无双的脸上,衬得她整个人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她傲然矜贵地跪在那里,脊背直挺,面色冷然,眼中不曾露出半点脆弱,可笔下的纸上,却一笔一划,全是哀求。 第33章   苏妗不知道自家婆婆还在犯傻,抱着胖儿子看似优雅从容,实则一溜烟儿地跑回了自己院子。   刚要进院门,就见越瑢神色淡漠,气质高冷地回来了,苏妗神色一敛,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去:“世子回来了。”   已经不哭了的小福生一看,也跟着叫了一声:“飞飞!”   ——现在他爹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飞飞”很厉害的人。   看见母子俩,越瑢淡漠……好吧,其实是装逼的神色一下变得柔和,微笑着应了一声后,上前接过了胖儿子。   小福生倒也没有再排斥他,咿呀呀呀地将自己手里的迎春花枝塞给了他——祖祖不要,那给你好啦!   猝不及防被那花枝上的口水沾了一脸的越瑢:“……”   “这孩子!”苏妗非常熟练地拿出帕子给他擦脸,思绪却有些纷乱。   因着方才的事儿,向来高冷霸气的萧氏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小可怜,从小就没有母亲疼爱的越瑢也是——在她看来,越瑢其实比萧氏更可怜更无辜。   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承受了。   渴望父母的关注与疼爱是这世上所有人的天性,再冷情的人都不可能对亲生母亲的疏离无动于衷,更何况越瑢的真实性格根本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无欲无求,所以苏妗敢笃定,小时候的越瑢必然是经历过被母亲冷落的伤心与困惑的。而长时间的伤心与困惑,也一定会演变成怨怼甚至是憎恨,哪怕他从不表现出来,哪怕他渐渐学会了不去在乎,这个过程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一时间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刚才的事儿告诉他——他是最有资格知道这些事的人,但萧氏再是情非得已,都曾切切实实地伤害过他,他所承受过的伤心、困惑、怨怼甚至是憎恨,都是真实存在过并且无法抹去的。   不知道萧氏的苦衷,他还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怨怼她或是不把她放在心上,可一旦知道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曾经遭受过的那些伤害,都是一个笑话?   还有将来,他又该怎么面对萧氏?   苏妗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只觉得怎么做都不容易,毕竟萧氏是他的亲生母亲。   “……夫人,可以了。”越瑢嘴角微抽地低下头,看着眼前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媳妇儿,“为夫脸皮薄,再擦下去该破了。”   倏然回神的苏妗心下一虚,干笑着收回帕子:“抱歉……妾身方才再想事情。”   不过他刚才说什么?   为夫脸皮薄?   嗯??他是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种话的???   越瑢没有错过她那个瞬间闪过的,饱含着惊疑与嫌弃的眼神,心下忍不住一乐,面上却只是淡定问道:“原来如此,不知夫人在想什么,竟想的这样入神?”   苏妗一顿,有些犹豫,但想到这事儿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到底是慢慢开了口,“妾身有一事……想跟世子说。”   她的神色有些严肃,眉眼间也带了点纠结,越瑢瞧着好奇,忙点了一下头道:“夫人请说。”   苏妗没有马上开口,等进屋在小榻上坐下之后,方才抿唇道:“妾身方才带福生去给母妃请安了……”   看来她要说的事跟他母妃有关。   越瑢眸子微动,“嗯”了一声问:“可有见到母妃?”   “见到了,只不过妾身是闯进去的……”苏妗说着,就把刚才在萧氏屋里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   越瑢听完久久没有出声。   苏妗见他半低着头,脸上神色冷漠如霜,似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不由有些不忍:“世子……您没事吧?”   这人不管真实性格是什么样的,对她却一向都很不错,在这种沉重又戳心的事情上,她很愿意给他支持和安慰。因此见他半天没说话,苏妗迟疑片刻,到底是往他身边凑了凑,软声安慰道:“妾身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但不管怎么样,母妃这么做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保护您和父王,您……”   话还没说完,青年突然抬手抱住了她。   苏妗猝不及防地愣住了,想说什么,就见埋首在自己颈窝里的青年声音低低地说了三个字:“别说了。”   男人的气息阳刚清朗,喷洒在她颈窝里,带起了一阵莫名的痒意,苏妗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可刚一动,青年抱着自己的双臂便收紧了。   “世子?”苏妗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为夫没事,夫人让为夫……抱一下就好。”   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衣裳的阻隔显得有几分沙哑沉闷,再一看他轻轻颤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的肩膀,苏妗愣了愣的同时,心里忍不住就闪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人……不会是哭了吧?!   这想法惊得她瞪圆了眼睛,随即就下意识地自我否定了——好歹是个大老爷们,看着也不是什么软弱的人,难受可能有点,掉眼泪肯定不至于!   可是……如果不是哭了,他为什么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脸?   而且这种事虽说不算严重,但其实还挺戳心的,毕竟再强悍的人也是娘生的……   两种念头在苏妗脑海里拉扯,又见胖儿子正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俩,她顿了顿,到底是学着平时哄儿子的样子,轻轻地拍起了青年的后背:“世子若实在是难受,就发泄出来吧,妾身……”   她本想说我不会笑话你的,但一想这话太直白,怕是会让他面子抹不开,又生生改成了“妾身就在这里陪着您”。   话音刚落,怀里的青年肩膀颤得更厉害了,颈窝里的呼吸声也隐隐变得比方才急促了几分,苏妗一边震惊他竟然真的哭了,一边拿出了袖子里的帕子备着,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可真是个贴心人儿,然而……   这人是不是抖得太厉害了点?   还有他哭了半天,怎么她肩上一点湿热的感觉都没有?   苏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想说什么,怀里的青年已经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妗:“……”   苏妗懵逼了一瞬后下意识将他推开,就见这人哪里是在哭,分明就是疯狂憋笑!她一时惊呆了,脸色青红交加,眼睛也忍不住瞪大。   越瑢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个样子?顿时往旁边一滚,放声大笑起来。   一旁正在玩玩具的福生闻声看了过来,然后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看着这笑声如雷,只差来回打滚了的父子俩,苏妗:“……”   她发誓,她真的是想忍住的,但偏偏那青年笑着笑着,竟还断断续续地说了句“夫人真是太有趣了”,顿感被嘲笑,外加深感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的姑娘哪里还忍得住,一拳就捶在了他肚子上。   笑声戛然而止的青年:“……”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苏妗:“!!!”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小福生:“哈、哈?”   怎么不笑啦?   片刻死寂后,苏妗一脸惊惶愧疚地扑了过去:“天呐!世子您没事吧!妾身……妾身方才是坐得有点累了,想伸展一下胳膊,没想到竟不慎打到了您!您!您没事吧?!”   因为突然挨揍而呆滞了一瞬的青年回过神,嘴角抽了抽,又见眼前这姑娘神色紧张,满脸愧疚,一副真真是自己不小心才打到他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又想笑了。   明明是只脾气烈爪子也尖利的狸花猫,非要把自己伪装成无辜的小白兔……不过不就是演吗?他也会啊!   越瑢嘴角一扯,捂着肚子就一脸痛苦道:“我没事……就是有一点点疼……夫人给我揉揉就好了。”   苏妗:“……”   行,不就是揉揉么!她默默忍下再给他一拳的冲动,这才满脸不安地凑过去,轻轻揉起了他的肚子:“这样可有好些?”   “嗯……”   越瑢靠在小榻上眯眼看着她,见她低眉顺眼,一脸乖巧,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维护自己的人设到底了,便含笑说道:“方才的事情也是为夫不好,不该逗你的。”   苏妗一听又想揍人了,忍了忍,方才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地问:“世子为什么要逗妾身?妾身还当您是真的伤心了,一心想着安慰您呢……”   因为你满脸纠结,眼含怜惜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了啊。   越瑢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在意自己高冷的仙君形象了,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其实母妃的事情,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苏妗一愣。   “是父王告诉我的,他怕我会因为母亲的疏离而难过。”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苏妗:“那世子对母妃……”   “我自幼在青云山长大,青云山上的弟子多是孤儿,所以我对母妃并没有太多概念和憧憬,甚至小时候我都以为,我只有父亲的。”想着她先前对自己的担心,越瑢觉得有趣的同时,心里也是有些发暖的。他抬手把玩着她散落在肩上的一缕青丝,笑着说道,“长大懂事之后倒是在意过一阵子,但父王将这里头的缘由告诉我之后,我便不再纠结此事了。所以夫人放心,为夫不会伤心难过的。”   苏妗:“……”   所以她先前的纠结不忍也是喂了狗。   “好了,是为夫不对,为夫跟你道歉,”这姑娘明明炸了毛却努力装温顺的样子实在太有意思了,越瑢嘴角直往上翘,把玩着她头发的大手忍不住一动,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夫人大人大量,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苏妗吓了一跳,同时脸蛋也莫名地热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稳住心神,磨着后槽牙声音温软地说,“妾身没有生气,不过是……有些不解罢了。”   才怪!   再敢这样涮着她玩!   拖出去打死! 第34章   怕再说下去自己又忍不住动手揍他,苏妗飞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越瑢也没再逗她,因为他“修行”的时间到了。   苏妗目送他出了门,这便回屋逗胖儿子去了。   越瑢则是去了书房准备干正事儿,只是他才刚坐下没一会儿,窗户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紧接着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越瑢手中动作一顿,挑眉朝来人看去:“什么风竟把金大员外给吹来了?”   “臭小子,叫舅舅。”萧扶嘴角一抽,十分熟稔地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金大员外不是更符合您守财奴的形象么。”越瑢说着给他倒了杯茶,脸色不再高冷,而是露出了对着信任之人才有的慵懒随意。   “我那叫君子爱财,什么守财奴,难听!”萧扶笑骂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怎么样?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是啊,”越瑢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桌上的纸张,“总不能错过舅舅的婚礼。”   萧扶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我什么时候要办婚礼了?!”   越瑢促狭地斜了他一眼:“听说天天有人上门给金大员外说亲,京城里这么多姑娘,总有您能看上的吧?”   萧扶:“……那怕是要让你失望了。你舅舅我这一生只爱金银珠宝,女人什么的,哪有金子银子好看?”   “女人不好看,那男人呢?”越瑢放下手里的东西,端起了自己的茶杯,“我听说你最近收了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小跟班……”   “滚蛋啊!”萧扶嘴角微抽地看着这倒霉外甥,“我发现你人不在这,消息倒是挺灵通啊!”   “哪有舅舅灵通,”越瑢喝了口茶,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我家老头子的人去的时候,那个六娘的婆家人都已经不见了,是你给弄走了吧?”   萧扶见他说起了正经事,也没再跟他贫,从袖子里摸出那张纸条便丢了给他:“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越瑢也不客气,接过一看,嗤笑:“果然是那孙子。”   原来萧氏让萧扶派人去盯那个六娘的婆家人时,镇北王身边的暗卫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并赶了过去,只是六娘是萧氏族人,镇北王身边的暗卫不如萧扶等人了解她,因此晚了一步。   至于萧扶为什么会亲自来给越瑢送消息……   自然是因为甥舅俩早就相认了。   不仅相认了,两人这些年来更是没少合作,包括萧氏一族的复起,也离不开镇北王府的暗中相助——萧氏和她身后那些人确实有能力重振萧家,但如果没有镇北王的帮忙,这一切不会那么顺利,萧家也至少得晚个三五年才能恢复成如今的样子。   而明明已经相认,双方却还在萧氏面前故作不知的原因……   宠妻狂魔镇北王说了,只要是能让他媳妇儿安心开心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还特地叮嘱了儿子和妻弟,不许露馅。   越瑢对他们老两口之间的事儿没什么兴趣,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加上自己也不常在京城,便无所谓地答应了。萧扶倒是很希望他姐能早点解开心结和倒霉姐夫好好过日子,但他姐性子犟的很,根本不听人劝,再加上倒霉姐夫又乐意纵着她,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这终归是他们夫妻俩自己的事情。   不过看今天这情形,他姐离开窍还远得很,不然也不会做出求神拜佛、抄血经这么又傻又没意义的事情了。   萧扶这么想着,与越瑢聊了几句关于赵王的话之后,忍不住就说起了这事儿:“……要不是看她昏迷刚醒,怕她身体受不住,我刚才都要忍不住把咱们这事儿告诉她了,也好给她醒醒神儿!什么怕自己命格不好会克到家人,什么怕狗皇帝知道萧家的事情会更加不肯放镇北王府,她怎么就不明白,自她嫁进镇北王府的第一天起,她跟你们父子俩,萧家和镇北王府就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了呢?何况就你父王在军中的声势,就算没有她,宫里那位也不可能放过他,可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想不通……”   萧扶说到这就有些头大,越瑢却是看得分明——他母妃口中所有的顾虑和担心,本质上都不过是因为曾经错爱过一次,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再也不敢去爱而给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所以她愿意为他家破爹做任何事,却不愿承认自己对他也有心,只死死抓着“报恩”这两个字,多年如一日地自欺欺人。   他家破爹想必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愿意逼她,而是耐心地等着她重开心扉。不过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儿,所以当萧扶提出让他也找机会帮着开导开导萧氏的时候,越瑢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从前他不常在家,想插手也没机会,如今回来了,自然不能再让那老两口继续傻下去,不然这一天天的看着多不得劲儿。   不过这机会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再加上他刚回来,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处理,因此接下来半个月,越瑢一直在忙,有时都不见人影。   因他有时行事都不避着她的缘故,苏妗渐渐猜到了他在做什么,但她从不多问,只当他是真的在“修仙”。毕竟一个温婉贤淑的女人,是不应该主动过问男人在外面的事的。   当然她心里是很好奇的,也有些担心镇北王府的处境,但这些事还轮不到她操心,更轮不到她插手,因此哪怕越瑢“不小心”地将和别人来往的信件落在了屋里,她也不曾翻看过,每天只守着胖儿子吃吃喝喝玩玩耍耍,日子过得很是简单自在。   唯一叫她有些不习惯的,就是越瑢也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是越发地不爱掩饰自己了。明明刚回来那会儿还是很爱装高冷的,后来渐渐就……懒得装了?反正时不时就皮一下什么的,特别欠揍。   好在他忙,不常能见到人,再加上苏妗也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因此倒也没再出现过克制不住动手揍他的情况。   这天晚上,越瑢又没有回来睡。苏妗习惯了他这时不时要“熬夜修仙”的状态,也没多问,打发走传话的叶风,这便熄了烛火哄着胖儿子歇下了。   因下午小憩过一会儿,她这会儿半点不困,倒是前些天刚学会走路的小福生,因白日里闹腾得累了,没一会儿就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甜甜地睡过去了。   苏妗好笑又无奈地把他的大拇指从他嘴里拿出来,拍着他的背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在心里数数——这是她哄自己睡觉的方式。   然而来回数了五百下,还是半点困意都没有什么的,苏妗:“……”   算了,起来倒杯水喝吧。   刚这么想着,寂静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模糊的惊叫声,苏妗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而再一听,那声音又消失了。苏妗拧眉,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岔了,悄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三四月的夜风已经没有那么刮人了,但还是带着些许冷意,苏妗被风一吹,更清醒了。她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再听到惊叫声,只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似是从前院传来的。   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妗一怔,想到了镇北王。   前两日听宋修和说她公公的解药已经有些眉目了,难道是她公公终于醒了?可刚才那声惊叫又是怎么回事?这听着不像是惊喜,倒像是惊吓啊……   反正也睡不着,苏妗没再犹豫,穿上外衣,简单挽了个发髻,又叫来守夜的染月守好自家胖儿子,这便快步出了门往前院走去。   镇北王府占地面积广,前院与后院之间隔了个大花园,苏妗出来得匆忙,一时忘了提灯,又懒得再回去拿,便只好踏着月光前行——也是栖露还没有回来,不然以她的细心妥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给她准备好灯笼的。   不过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那丫头怎么还没回来?想到这,苏妗不由有些担心,栖露是坐马车回来的,就算行得再慢,也不该比他们晚到这么多天才是……   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让苏妗心里蓦地沉了一下,但她没有再想下去,只打定了主意,明天就派人去打探打探那丫头的消息。   夜色深重,月色朦胧,见四下无人,苏妗干脆提起裙子跑了起来,却不想就在快要出花园的时候,她突然看到不远处正对着前院书房窗户的假山后面,突然闪过了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色人影。   苏妗心下一惊,下意识就收敛了声息,又想到方才那声惊恐的叫声和最近越瑢在做的那些事儿,她忍不住就心生猜测:这人不会是来刺杀越瑢或是镇北王的吧?   这么想着,她就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同时下意识就想叫人。但想到这么做很可能打草惊蛇让那人给跑了,又忍住了,只屏气凝神,悄无声息地摸到那人背后,然后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锁喉,就将那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脸朝下地按倒在了地上。   反正越瑢已经知道她学过武的事儿,所以这手她出的毫无顾虑,只是没想到这疑似刺客的家伙反应这么慢,竟是被她按在地上之后才开始挣扎。苏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嫌弃,见他还敢挥着手试图挠自己,抬手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后脑勺上:“老实点!不然卸了你胳膊!”   斗篷人一下就僵住了。   这年头的刺客都这么不经吓的吗?苏妗一愣,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不过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就算不是刺客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她顿了一下后,又抬手拍了他后脑勺一记:“说,你是说什么人?大半夜的躲在这里干什么?”   斗篷人没吭声。   苏妗扯了扯他露在斗篷外面的头发:“再不说话我叫人了啊!”   “……”   “来——”   “是、我。”斗篷人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非常的难听含糊,苏妗先是觉得不爽,抬手就又要抽他,然而下一刻她就如遭雷击,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等等,这个声音……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苏妗张着嘴巴瞪着眼睛,脑中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似的,猛地从地上跳起,拔腿就要溜。   然而……   “你觉得你现在跑了,我就不知道今晚这个又是掐着我脖子把我的脸往地上怼,又是抽我后脑勺,还扯我头发的人是谁了?”   微哑的女声,很轻,很慢,但每个字都带着一种磨牙的感觉。   苏妗僵硬地保持了一会儿逃跑的姿势,半晌才用力地深吸了口气,转头冲来人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母……母妃,如果儿媳说,我方才是在梦游,您信不?”   正顶着满脸灰,憋着满肚子震惊与怒火从地上爬起的萧氏:“……”   你说呢??? 第35章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婆媳俩一个灰头土脸,一个浑身僵直地杵在那,沉默相对,久久无言。直到一阵冷风吹来,几片花叶簌簌落下,苏妗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母母母妃,儿媳先扶您起来吧!”   萧氏没吭声,但也没挣扎,由着她将自己从地上扶起,又寻了片干净的草地坐下,这才感觉自己的腿没有那么软了。   当然这个腿不是被吓软的!而是被气软的!   萧氏脸黑如墨地闭了闭眼,许久方才看向这和自己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倒霉儿媳:“你……”   “儿媳错了!儿媳不该将母妃错认成刺客的!是儿媳眼拙!儿媳甘愿受罚!还请母妃降罪!”   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她一顿抢白的萧氏:“……”   不仅后脑勺和脸,萧氏觉得自己太阳穴也开始疼了。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什么刺客?”   苏妗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逼的,这意外实在是来得太猝不及防了,她根本没时间反应。再一想被自己按在地上胖揍了一顿的人竟是自家婆婆,她简直都要疯了,幸好还有一丝理智在,因此哪怕心下已经开始抱头尖叫,面上还是勉强稳住了。   “事情……事情是这样的,方才儿媳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儿媳以为是父王这边出了什么事情,这才匆匆赶来,却不想走到那边树下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个黑影……天色太暗,儿媳眼拙,没能认出母妃,还、还当是有什么歹人想要图谋不轨呢,这才……”苏妗愧疚又不安地低下头,声音听着快哭出来了,“是儿媳不好,还请母妃降罪!”   看着这娇怯不安,可怜兮兮,半点看不出方才揍人时的胆大凶残的儿媳妇,萧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要不是后脑勺还隐隐作痛,脸也被地面摩擦得生疼,她真要以为自己刚刚是在做梦了。又想到赐婚圣旨下来后,自己第一时间就派了人去查这个儿媳妇的底细,但却完全没查到她会武艺的事儿,萧氏顿时心中警惕,眼神冷了冷:“你这身武艺,怎么回事?”   苏妗见她没再追究刚才的事情,暗松了口气,忙把上回跟越瑢解释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次,还特别强调:这事儿世子也是知道的。   听到这话,萧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些,不过就这丫头刚才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真正优雅温婉的淑女,因此她只没好气道:“行了,既是意外,我不追究就是,你也别装模作样了,看得我脑袋疼!”   正默默酝酿着眼泪,准备再装一波可怜,好蒙混过关的苏妗:“……”   她在“干脆承认”和“嘴硬到底”之间犹豫了一下。又见萧氏语气虽有不快,但好像没有特别生气,也没怎么嫌弃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到底没再挣扎。   “……那,儿媳给您揉揉吧?”她讪讪地问。   “不用了,”萧氏冷哼一声,看着不远处已经灯火大亮的镇北王书房道,“行了,你赶紧过去吧。”   她的话题跳得太快,苏妗愣了一下:“啊?”   “……啊什么啊,”想到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心慌之下忍不住来看看那大傻子,却莫名其妙地被儿媳妇当做刺客按着揍了一顿,萧氏心里就恼羞尴尬得要死,但拜林嬷嬷所赐,她的事情苏妗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她也需要有个人给自己传话,因此她忍了忍,还是努力板着脸吩咐道,“去看看你父王怎么样了,看完了……回来告诉我。”   她的声音硬邦邦的,乍听之下高傲又冷漠,但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她声音虚软,语气也十分急促,显然是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自在。   苏妗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又想到那天林嬷嬷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她心下一软,莫名就一点儿也不怕萧氏了。   相反,这婆婆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样子看着还……挺可爱的?   苏妗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震了一下,但随即就诡异地觉得很有道理。再一想萧氏大半夜不睡觉,却披了个黑斗篷偷偷摸摸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顿时就心下一动,忍不住问道:“母妃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萧氏:“……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问题!”   换做从前,她一凶,苏妗肯定就怂了,但眼下……苏妗觑了她一眼,小声道:“若是一睁眼就看见母妃,父王一定会特别高兴。”   萧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片刻才神色复杂地斥道:“你知道什么!”   “我……”   萧氏一个冷眼瞪了过来,显然是不想再听,苏妗动了动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她可不想真把自家婆婆给得罪了。   “儿媳这就去,母妃稍等。”最后,她只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往镇北王的书房去了。   ***   书房里越瑢正一身素白色广袖衣袍,墨发随意披散地站在床边,看宋修和给镇北王把脉。越忠带着几个侍卫守在一旁,神色紧张不安。   见苏妗进来,众人皆有些惊讶,随即忙请安行礼:“见过夫人。”   越瑢也是颇为意外地看了过来:“夫人怎么来了?”   虽说在她面前越发不讲究了,但在外人前面,这人还是很爱护自己的仙君形象的。尤其眼下这样简单又带点风流的打扮,更是比往常多了一丝缥缈潇洒,好似下一秒就会驾着仙鹤乘风归去。   苏妗心下嫌弃又忍不住有点欣赏,面上却只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走过去,冲他袅袅行礼道:“妾身方才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想着许是父王醒了,便过来看看。”   越瑢没想到她隔那么老远都听到了,嘴角微微一抽,看了宋修和一眼:“原来是这样。”   “所以父王到底怎么样了?”苏妗也跟着朝宋修和看去,“大师兄……咦,父王脸上怎么有个巴掌印?!”   苏妗被自己的意外发现惊得呆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方才那个尖叫声是……”   “……不是,”越瑢先是转头示意越忠等人下去,然后才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床上的破爹和始终没抬过头的倒霉师兄,“方才父王醒了,然后他把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师兄……当成母妃了。”   这话说的言简意赅,苏妗脑中一下就浮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醒来的镇北王看见床边趴了个人,以为是自家媳妇儿,心中十分激动欢喜,于是挣扎着拉住了“她”的手甚至是撅嘴要亲“她”。却不想这人根本不是自家媳妇儿,而是自家儿子的医痴大师兄,所以流氓没耍成,反而猝不及防地挨了揍,重新昏过去了。   至于倒霉催的大师兄,想来也是吓得不轻,毕竟这睡得好好的,却突然被个大老爷们轻薄醒了什么的,想想也是怪惊悚的,难怪他会发出那样可怕的叫声。   苏妗嘴角微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试着张了张嘴,却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咳,那……那现在父王怎么样了?”她努力忍了忍,方才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王爷没事了,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了,就是昏迷时间太长,身体还有些虚弱,所以才会……”被他一巴掌拍得再次昏过去。一直在装死的宋修和脸色通红地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叫声竟吵醒、引来了这么多人,心下实在尴尬得厉害,直到这会儿确定镇北王已经彻底没事之后,方才终于缓过了点神。   苏妗一听这话,顿时就顾不得其他了,当即便欢喜地笑了出来:“这可真是太好了!恭喜世子!”   越瑢吊了半个多月的心也彻底落了下来。他嘴角微勾地点点头,抬手拍了一下宋修和的肩膀:“谢了。”   宋修和轻咳一声,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完这话他就下去给镇北王准备补药去了,苏妗想着萧氏还在花园里等着,便对越瑢道:“母妃若是知道父王醒了,一定也很高兴,妾身去找个人告诉她一声。”   “是该找个人去通知她,不过……”越瑢看着床上哪怕昏过去了,脸上还带着点傻笑的破爹,嘴角抽了抽,“不是报喜,而是报忧。”   正准备出门的苏妗一愣:“报忧?”   “嗯,总不好让她再继续钻牛角尖下去,这都这么多年了。”越瑢说完,扬声叫了个侍卫进来,“去玉京院告诉母妃,父王病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苏妗:“……”   她大概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只是萧氏不在玉京院,就在这外头的花园里啊!   眼看侍卫就要领命而去,她嘴角一抽,忙把人给拦住了,“等等!你不用去了!”   刚才的事情,苏妗本来是不想告诉越瑢的,因为这事儿关系到她的形象也关系到萧氏的形象。但这会儿却是不能不说了,因此小心瞒去了自己把萧氏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的事儿后,她就挥退那侍卫,把萧氏就在外头花园里的事儿告诉了他。   越瑢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毕竟这也不是他娘第一次这么干了。他点头表示明白,随即眼睛微闪,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这信儿就得劳烦夫人去报了。记住,是报忧,不是报喜。”   苏妗下意识就要点头,可一想这是假传消息啊,萧氏事后知道了,没准儿会恼羞怪罪自己,这头就点不下去了。   “可这样欺骗母妃,会不会有些不好?万一母妃事后怪罪……”   “你放心,若母妃怪罪,为夫一定会护着夫人的。”   苏妗:“……”   你天天不在家,怎么护?何况婆媳关系本来就不好处,万一萧氏真的因为这事儿对她印象不好了,她找谁说理去?   想到这,她没忍住,暗搓搓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当然面上还是很乖顺的,只说自己是老实人,做不来这样的事情,万一露馅了就不好了什么的……总之是找了一大堆搪塞的借口。   越瑢也不打断她,就那么忍着笑听着,欣赏着她明明十分不甘愿却又怕他会生气,因此一边努力做温婉状一边偷偷翻白眼的分裂样儿。   直到她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个遍,他才努力咽下满口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其实夫人不必烦恼,你只要装作你也是被为夫骗了的样子就可以了。”   猛然噎住的苏妗:“……”   她怎么忘了还有这招呢!   又见他明明已经想到办法了还故意在那看自己的笑话——没错她坚信他是故意的!苏妗就暗暗磨了一下后槽牙。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娇声娇气地说:“可是妾身怕自己演技不好,母妃不信,要不还是劳烦世子陪妾身一起去吧?”   越瑢愣了一瞬,差点笑出来。他眯眼看着这机灵的姑娘,倒也没拒绝。只是刚点头,腰间的软肉就被人用力掐住顺便狠狠拧了一圈什么的,越瑢:“……!!!”   “父王若真的出事了,咱们必定很是悲伤难过,所以世子可不好再笑了,您得哭才行,”苏妗一脸温柔地看着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说,“妾身知道这无缘无故的您肯定哭不出来,没关系,妾身可以帮您的。”   说罢又是重重一掐。   猝不及防之余倒吸了一口凉气的越瑢:“……”   笑容突然僵硬。 第36章   苏妗见好就收,小小出了口恶气后,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行凶的爪子,声音温软道:“好了,咱们快走吧,不然母妃该等着急了。”   越瑢看着她没说话。他觉得自己似乎有毛病,不然为什么明明疼得想骂娘,心下却越发想笑了呢?甚至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还特别想把这终于按捺不住,露出爪子挠了他好几下的姑娘搂过来好好亲上几口。   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青年忍了忍,方才开口道:“多谢夫人相助,为夫这会儿情绪饱满多了,不过夫人瞧着似乎还没入戏,不如为夫也帮你一把?”   苏妗才不会给他反攻的机会呢,想着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伤心事掐了掐掌心,眼圈就红了:“不劳世子费心,妾身自己可以的。”   不会点哭戏,怎么好意思往自己脸上戴面具呢?   越瑢:“……”   越瑢有点想笑,忍着抬手捏她脸的冲动说:“夫人这演技不是挺好的么?”   “……世子谬赞了。”怕他反悔不跟自己一起去了,苏妗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羞涩一笑,这便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咱们快些走吧,夜晚风大,母妃一个人站在花园里,肯定很冷的。”   夜风穿门而进,吹起了她如墨乌黑的长发。越瑢嗅着那划过自己鼻尖的清雅香气,看着身边姑娘白皙的侧脸,心下不经意一荡的同时,嘴角再也忍不住高高地翘了起来。   从前怎么没发现她竟这样可爱呢?   青年这么想着,半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任由她拉着自己去了花园,找到了正跟道影子似的立在假山后面的萧氏。   “母妃,儿媳回来了,世子说……世子说父王他……”   听着身后突然传来的哭腔与急促的脚步声,萧氏脑袋一嗡,霍然转过了身:“他怎么了?!”   “师兄说父王的情况突然恶化,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萧氏没想到越瑢也来了,她先是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浑身僵直,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你!你说什么?不……这不可能!前些天,前些天不是还说快研制出解药了吗?!”   “是,师兄也说,再给他两天时间那解药就能做出来了,所以方才发现父王情况突然恶化,毒气攻心的时候,他才会大受打击,惊叫出声……孩儿就是被他的惊叫声吵醒的,一开始我也不信,可父王那情况……”越瑢偏着头没有看她,只双拳紧握,声音紧绷,一字一句地往外蹦,一副心中悲痛至极却又不得不压抑的样子。   苏妗看得眼皮直抽,又忍不住有些佩服——论演技,这人真不比她差。又见萧氏呆呆地杵在那,一副根本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的样子,她掐了掐掌心,跟着再也忍不住似的哭了出来:“母妃快去看看父王吧!师兄说他方才醒了一次,一直都在喊您的名字!您……您快去吧!要是晚了,要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萧氏浑身一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不去……”   不去就不会克到他了。   不去……他就不会死了。   他怎么可以死呢?他答应过她会守着她一生一世,绝不和自己的爹娘一样,早早就丢下她的……   直到这一刻,萧氏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在意那所谓的“天煞孤星”之说,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害怕给身边的亲人带去不幸,才发现从前自己口中所谓的不屑、不信,都只是自己故作的坚强。   她其实在意极了也害怕极了。她无法容忍自己再给在乎的人带去灾祸,更不想再次尝到“失去”的滋味,所以她不敢让自己去爱,甚至不敢放任自己去靠近他们……   她原来,是这样的脆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越瑢看着这大概是属鸵鸟的老娘,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声音微哑地给了她最后一击:“前些天舅舅来找过我了。”   萧氏呆了一瞬,通红的眼睛猛然睁大。   “舅舅和萧家的事情,父王和我一直都知道,且这些年来,舅舅和我们也时常有往来。只是父王不让我们告诉母妃,因为他知道这样做能让你安心。”越瑢的声音平静而尖锐,“他倾尽所有的爱与包容,都抹不掉那个人曾带给你的伤害与屈辱么?就算抹不掉,这么多年来他又做错了什么?你的家人不是他害死的,你的心结不是他造成的,可就因为他心悦你,所以就要承担你因为别的男人而留下的后遗症……母妃,你扪心自问,这对父王公平吗?”   萧氏如遭雷击。   越瑢却不打算给她缓冲的机会,继续往她心上扎,“你对着那样一个卑劣之人都可以捧上一颗真心,为什么就不能对一个默默守了你半辈子,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好一点?尤其如今,他马上就要走了,你难道真的打算最后一面都……”   “够了!”   苏妗不知道越瑢嘴里的“舅舅”和“萧家”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萧氏一颗心肯定已经被她这宝贝儿子扎成筛子了。她嘴角微抽地看了这平常总不正经说话,一正经说话就跟嘴巴里长了刀子似的青年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在萧氏大吼了一句之后终于受不住,踉踉跄跄地跑向了镇北王的书房,她这才心下一松,拿出帕子擦起了眼泪。   不过……   他这么刺激萧氏,萧氏不会有事吧?   还有,萧氏明天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一个恼羞打死他们俩?   刚这么想着,方才还一脸压抑和悲愤的青年突然脸色一变,愉悦地冲她笑了起来:“搞定了,走,回去想想明儿该跟父王要什么好处。”   苏妗:“……”   还好处,父王要是知道你把他心爱的媳妇儿刺激得差点崩溃,只怕会打断你的狗腿吧?   ***   小两口没再去打扰书房里的老两口,踏着夜色回屋了——越瑢处理事务处理得晚,本来是不打算回屋睡,免得吵到媳妇儿和胖儿子的,眼下这么闹了一场,自然也没了顾虑。   而就在两人往自己院子走去的时候,书房里的萧氏也浑身发颤地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啪啪”地给了床上昏迷不醒的镇北王两个脆响的巴掌。   可怜镇北王,本来昏睡得好好的,生生被打醒了。   “你……”   疼痛让他忍不住龇了一下牙,就在他心里琢磨着这胆大包天,连他都敢打的狗东西是谁的时候,眼前突然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张苍白的哭脸。   可虽然在哭,这脸却还是美极了,美得他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沉重的眼皮也倏地抬了起来:“瑶……瑶儿?!”   向来健壮如熊,声如洪钟的男人,这会儿却是虚弱无力,气若游丝地躺在她的眼前,仿佛下一秒就会两腿一蹬,撒手而去。萧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泪如雨下地看着他,脑中翻滚着越瑢方才那番话,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想过这人竟可以为她做到那样的地步,明明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可他却……   傻子。   这个大傻子!   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也终于心甘情愿地从自己给自己画的安全屋里走出来。生平第一次,萧氏主动抬手抚上了镇北王的脸,同时哽咽发颤地说:“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就这么丢下我走了,我就……我就立马就带着这府里所有的财产改嫁,叫你做鬼也不能安心!”   镇北王:“……”   镇北王还没得来及美呢,就被“改嫁”二字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又昏过去。   萧氏一看,心中越发悲痛惊恐,捧住他的脸就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别睡!你别睡!我!我答应你,只要你撑过这一劫,我再也不冷脸对你,再也不赶你去睡书房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骄傲矜贵如她,何曾这样慌张地哭过,又何曾在别人面前露出过这样脆弱的一面?镇北王一时惊呆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他他他他不是在做梦吧?!   “你说话……”见他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半天没有反应,萧氏更害怕了,她心下一急,又“啪啪”给了他两个巴掌,“越恕你说话,不要睡!”   镇北王:“……”   镇北王确定了,这不是梦。   不过大概是这场景太过梦幻美好的缘故,他硬是生生忍下了疼痛带来的昏厥感,没有像之前一样再次昏过去。   “说……说什么?”他终于干巴巴地开了口,“哦,你刚刚……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么?”   想到她刚才的承诺,镇北王涣散无神的眼睛顿时灿亮不已。   萧氏却是心下咯噔一声,想到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她四肢发寒,如置冰窖,几乎要受不住这巨大又恍惚的悲痛感昏死过去,可一看镇北王充满期盼的双眼,她又狠狠一咬牙,强迫自己撑了下去。   “是……是真的。”   “那你……”镇北王强打着精神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往后能叫我……叫我恕哥哥吗?”   年轻的时候,他几个好友的媳妇儿都是这么叫他们的,他一直可羡慕可羡慕了,尤其一想到自家媳妇儿红着脸撒娇似的叫他“恕哥哥”的样子,他简直浑身骨头都要酥了。可惜萧氏对他一向冷淡,这都二十多年了,他这个心愿一直没能实现。   萧氏:“……”   萧氏是拒绝的,大家都一把年纪了,还恕哥哥什么的,只是想想她都起鸡皮疙瘩好吗!可是看着床上男人闪闪发亮的眼睛,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尤其想到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她更是泪眼一刺,哑着声音逼自己点了头:“好。”   只要他好好活着,别说是恕哥哥了,再恶心的称呼她也叫得出来!   镇北王差点没高兴疯了。   要不是现在浑身虚软没力气,他已经跳起来抱着她欢呼出声了。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去想她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改了态度,余光见宋修和正一脸尴尬地端着什么东西站在门口,顿时大喜道:“宋小子,你给我作证啊!”   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准备悄声溜走的宋修和:“……”   猝不及防的萧氏:“……”   眼看萧氏浑身僵硬地朝自己看来,宋修和很是不自在,不过他是个有礼貌又很贴心的好青年,见她双目通红,满脸眼泪,一副担心极了的样子,忙解释加安慰道:“王、王妃恕罪,在下不是故意偷听的,也……什么都没听到。另外王爷体里的毒虽然清干净了,但是躺了那么多天,身子肯定是有些虚弱的,这是在下方才特地去给王爷煎的补气汤,王爷喝了精神就会好点了,您不要太过担心。”   萧氏:“……”   萧氏觉得自己可能是聋了。   他刚才说什么?毒已经清干净了?喝了汤精神就会好点?   镇北王不知她在想什么,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忙挣扎着喊道:“汤!快给我!”   他要快点养好精神哄媳妇儿!哄媳妇儿叫他恕哥哥咦嘻嘻嘻!   却没想话音刚落,萧氏已经深吸口气站起来:“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也……不会死了?”   莫名有点不敢回答的宋修和:“……是、是啊,怎么了呢?”   萧氏:“……”   没怎么,就是有点想毒打坑起娘来毫不手软的倒霉儿子一顿而已。 第37章   那厢萧氏恼羞欲死,差点没追过来大义灭亲,这厢越瑢却正拉着自家媳妇儿的手,优哉游哉地往他们小两口所住的游仙居走去。   他这会儿心情极好,一是因为终于解决了自家破娘和破爹之间的问题,二自然是因为苏妗——方才与她之间的那番较量,实在是让他心下说不出的愉悦。尤其是想到她端着一脸温柔对自己行凶时的样子,更是让他忍不住直想笑。   他实在是不明白,从前的自己怎么会以为她是个古板木讷的木头美人呢?   这丫头明明机灵得很也野得很!   不过这种机灵劲儿和野劲儿并不讨人厌,反而让他对她更有兴趣了,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她端庄乖顺的外表下,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面孔。   苏妗不知道越瑢在想什么,她脑子里都是萧氏和镇北王之间的事儿。因想得入神,她也没注意越瑢是什么时候拉住自己的手的,等注意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走了一半的路。   往常也不是没有和他拉过手,只是像今晚这样在四下无人的地方牵着手散步却还是头一回。再加上月色正好,空气中更有暗香盈动,他还眉眼含笑,时不时看自己一眼……苏妗一开始没觉得怎么,可被他看得多了,心下便莫名有些不自在了起来。   走路就走路,没事儿总看她做什么?   看就看吧,还老笑……   有什么好笑的?她又没长出两个脑袋四只手!   苏妗一边腹诽,一边再也忍不住做了个撩头发的动作,将自己的小手从他的大手里解救了出来:“世子觉得……母妃的心结能就此解开吗?”   为了破坏这种莫名诡异的气氛,她还主动找了个话题。   手心里骤然变空,正心神愉悦的越瑢愣了一下,随即就再次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柔荑:“该说的都说了,应该能吧。”   他的动作自然极了,苏妗躲了一下没躲开,顿时就噎住了。   她想说我自己会走,不用你牵着,但是又觉得太刻意,毕竟不过就是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想来想去,只能再假借撩头发的动作“顺其自然”一下。却不想刚要动,脚下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苏妗没设防,差点摔跤,幸好越瑢及时扶了她一把,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多谢世子。”原来是颗小石子,苏妗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地道了一声谢。   “我说过,你我夫妻,不必这么客气。”越瑢回神,笑眼看她,这下他终于不再牵她的手了,因为他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苏妗:“……”   苏妗越发不自在了,但这样的姿势实在不好再“顺其自然”,她只能忍下甩开他胳膊的冲动,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越瑢本来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才看出点异样来。因往常她从不抗拒与自己亲近,他不由有些意外,但随即就心下一动,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夫人走得这么快,可是觉得冷了?”   正想着“快点回屋快点解脱”的苏妗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人就撞进了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里。   “不怕,为夫揽着你,替你挡风。”青年含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带起阵阵酥麻感。   苏妗猝不及防之余心下莫名一跳,脸蛋也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她忙道:“妾身不冷,不过是放心不下福生,想快点回去看看他罢了。”   “这样啊……”清浅的月光下,她雪白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红,越瑢本就有些荡漾,一看到这场景,心里顿时就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一阵止不住的痒意。他眼神微深地看着这乌发低垂,只露出半个洁白下巴的姑娘,突然神差鬼使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那我带你飞过去可好?”   猝不及防,骤然凌空的苏妗:“……??!!”   好个屁!   然而不等她反抗,这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家伙就已经抱着她点足而起。   苏妗只觉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紧接着眼前的景色便开阔了起来。   无尽的夜空与无尽的星河,弯弯的月牙与满袖的花香。   这人竟带着她凌空而起,踏花而行。   苏妗被这难得一见的美丽夜景和奇异感觉惊到,一时竟忘了说话。越瑢低头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眼底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流了出来。   半晌,他一个跃身带着她翩然落地,低声笑道:“夫人,到了。”   苏妗一个激灵回过神:“你……”   “我怎么样?”越瑢凑近她,狭长的凤目幽深如潭,带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奇异亮光。   ……你说话就说话,凑我这么近做什么?!   苏妗从来没有这样不自在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想推开他过。她努力忍了忍,方才不好意思似的挣扎了一下:“世子放我下来吧,染月……染月还在里面呢。”   越瑢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但这是第一次因为她害羞的样子而心痒难耐。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无端地觉得这个样子的她说不出的可爱,可爱得让他特别想……   干点坏事。   于是他笑着放下了她,拉着她进屋打发走染月,又陪着她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胖儿子,然后趁着她脱去外衣准备上床睡觉之际,一把抱起她出了里屋,将她压在了外间的小榻上。   苏妗:“……”   苏妗差点一拳头把他捶下去,这人今晚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浪?!说好的高冷淡漠,无欲无求的仙君转世呢?!   “妗妗,”越瑢不知自己差点挨揍,俯身咬着她的唇,声音低哑暧昧,似能灼人心神,“咱们给福生生个妹妹吧。”   从前夫妻生活的时候他是不说话的,两人灭了灯,盖上被子,闷声干上一场就完了。可今天的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仿佛真就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了,连“妗妗”这么肉麻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苏妗浑身一颤,鸡皮疙瘩直冒,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说不出的酸麻。   她发誓一开始她是完全没有兴致陪他胡闹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带了点陌生的俊脸,感受着他和往日的温柔克制完全不同,带了点粗暴又带了点急切的亲近,她竟是一个拒绝的字儿都说不出来。甚至……   也不知是被他传染了还是怎么,她竟也开始身子发软,有了与他大战一场的冲动。   “妗妗……”   “世……世子?”他叫得亲昵,她有些羞耻,小声应了他一句。   “叫我名字,”越瑢在她的唇齿间低笑,“我都叫你名字了,你也该叫我名字。”   苏妗:“……”   苏妗叫不出口,越瑢却非逼着她叫。苏妗被他逼急了,终于忍不住一个翻身将他按倒,用力堵住了他没完没了的嘴巴。   办事就办事,哪那么多废话!   越瑢:“……”   越瑢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害羞被动的她竟会反客为主,呆了一瞬后荡漾得差点炸开,忙抬手掐住了她的腰……   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且从前就算有,那也是跟完成什么任务似的克制又严肃的,何曾像今晚这样奔放过?   这一下可不就天雷勾动地火了么。   然而老天爷有时候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就在越瑢一切就位,准备正式攻城的时候,里屋本该睡得正香的福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万籁俱寂的夜晚,这一声响亮的哭音出现得十分突兀吓人,沉浸在火热交战中,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的小两口没设防,顿时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尤其在上面的苏妗,更是身子一颤手一滑,一脑袋磕在了越瑢脑门上。   越瑢:“……”   越瑢差点没痛死,眼前更是一阵金星飞舞。这种不寻常又有点熟悉的感觉让他心里咯噔了一声,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黑暗已经席卷而来。   “……”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   越瑢的预感很悲催地成真了。   他和苏妗再次互换了身体,并且无论他们怎么撞头,都没能成功换回来。   两人捂着发红的额头木然地看着对方,什么冲动什么荡漾都没了,剩下的,只有一种把那个害他们至此的王八蛋揪出来往死里打一顿的迫切感。   这时里屋的小福生再次不舒服地哭叫了起来,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深吸口气,整理好衣裳往里屋走去。   小家伙正闭着眼睛委屈直哭,苏妗忍着头疼走上去一看,才发现他是尿床了。再加上脚丫子被身上的小被子卷住了,姿势不大舒服,这才半睡半醒地哭了起来。   自己生的崽,能怎么办呢?苏妗无奈,认命地替他换好尿布,整理好小被子,然后才重新哄着他入了睡。   至于一旁黑着脸久久没有说话的男人……苏妗嘴角一抽,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子,先睡觉吧。”   越瑢睡不着,他现在难受得慌也憋得慌。   还有……   青年轻咳一声,心中说不出的担忧:“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苏妗一愣,摇头:“就是额头撞得有些疼。”   那……那他的小兄弟呢?   这么一次两次的总是做到一半被吓软,世子真的很忧愁啊!不过想到苏妗一个姑娘家就算有什么感觉也说不明白,越瑢动了动唇,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异常憋屈地蒙头躺了下来。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第38章   第二天早上,小两口一脸菜色地起了床。   福生不知道自己昨晚闯了大祸,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冲他们直笑,两人被他笑得又是憋屈又是无奈,不约而同地背着对方捏了他肉嘟嘟的小屁股一顿。   惨遭双重蹂·躏的福生:“……?”   就在他准备大哭抗议的时候,无良爹娘一人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玩具,然后自顾自地转过身分析起了昨晚的事情。   福生:“……”   算了,还是一会儿再哭吧。   小家伙瘪着嘴巴玩起了自己的小玩具,苏妗用余光瞄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哭,这才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当日四方道长给他们的符咒对越瑢道:“我记得师父说过,若有人再作法害我们,这个符咒就会自燃,可世子您瞧,它还好好的。”   虽然很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但事已至此,不能不认命,越瑢揉着额角看过来,轻点了一下头:“我的也还是好的,这说明不是那人又动手了,而是上次的事情还没完。”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苏妗拧眉说道,“只是除了每次都会撞到头和都是发生在晚上之外,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咱们这几次互换身体时,还有什么共通的条件了……”   “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我们没注意到。至于那到底是什么……”越瑢摇头,“为夫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眼下我们只能从背后算计我们的那个人入手,师父说过,他算计我们是另有目的,只是不巧你我撞到头,用互换身体的方式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才没能得逞。如今我们已经回京,那人又就在京中,料想再过不久就会有新动作。只是在这之前,我断定他会先找机会接触你我,好摸清楚我们的情况,所以夫人最近要多注意身边出现的人,一旦发现什么异常,马上告诉为夫,还有这符,也一定要记得随身携带。”   苏妗被他说得心下有些紧张,肃然点头道:“妾身知道了,世子也要万事小心。”   “还有,”越瑢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如果没有意外,父王这两天就会向宫里请旨让我袭爵,到时候咱们若还没有换回来,夫人怕是得替为夫进一趟宫。”   “什么?”苏妗整个人都懵了一下,镇北王不是已经没事了么,怎么就要让他袭爵了?!   见她惊得眼睛大睁,越瑢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叹气。   虽然已经确定她并非是永兴帝或者其他人派到他身边的探子,但在昨晚之前,他还是一点都没想过要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这些事的。一是为了以防万一,二也是怕她知道得太多会有危险。可眼下这样的情况,不让她知道一些事是不行了,因此他酝酿了一下,还是抬手握住了她……或者说自己的大手:“别怕,不过是去谢个恩而已,不会有事的。你只要记得,你,也就是为夫我,就是个一心修仙的世外人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众人皆知我性格高冷,不懂京中人情世故,真要遇到什么讨厌的人,你直接拂袖走人就是,无须忍让他们。”   “可、可这好端端的,父王为什么……”苏妗终于回过了神,“是为了避开赵王和太子的皇储之争?”   越瑢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怔了一下,随即就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夫人还知道些什么?”   就算没有互换身体的事情,两人也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苏妗是打从心底盼着他好也盼着镇北王府好的,再加上眼下情况特殊,她顿了一下,到底是把自己这些年看到的听到的,还有心里的一些猜测都说了出来。   什么太子生母卑贱,虽由皇后养大,但皇后与其生母皆不得宠,因此他虽有太子之名,但在永兴帝心里却没有什么分量啦;什么永兴帝独宠兰贵妃多年,一心想让她的儿子赵王继承皇位,但是又碍于朝臣们的反对没法废太子啦;什么太子和赵王都十分想拉拢镇北王府,但镇北王却不为所动,一心走孤臣之路啦;什么永兴帝对镇北王忌惮已久,哪怕镇北王一心做孤臣还是不想放过他啦;什么镇北王府如今处境看似繁荣富贵,实则步履维艰啦……总之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越瑢惊异地看着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夫人又实实在在地叫为夫惊喜了一次。”   ……这有什么好惊喜的?只要有眼睛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啊!   苏妗心下莫名,面上却只不好意思道:“妾身方才说的,有些是参加宴会时从别人那听来看来的,有些是自己猜测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未免将来不知情况行差踏错,还请世子纠正。”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这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慧许多的姑娘,嘴角直往上翘:“没什么好纠正的,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赵王和太子的夺位之争已经进入最关键也是最后的阶段,如今双方都盯死了镇北王府这块在军中重大影响力的肥肉,企图将父王拉入他们的阵营。”   “但皇帝毕竟还活着,父王若是敢接受他们俩的招揽,不管是谁,都是给了皇帝马上动镇北王府的借口,所以父王不能动。再加上赵王暴戾刚愎,太子庸碌无能,两人都没有明君之相,父王也不愿意扶持那俩废物,所以才要借着这次中毒的机会退下来,把我这个在众人眼中什么都不懂的世子推上去,好躲开这个漩涡。”   “只不过这个过程不会太容易,因为没有人会相信父王是真的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势想往下退,他们只会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甚至图谋更多。所以袭爵诏书一下来,针对我的诸多试探就会接踵而至。我,或者说你要做的,就是挨过这些试探,让他们相信新上位的镇北王,就是个除了修仙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的废物……”   苏妗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废物”俩字要求自己,嘴角顿时就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那只要他们相信了,咱们王府就安全了吗?”   想到萧氏与永兴帝那段糟心的过往,她有些不放心,迟疑片刻,到底是压低了声音道,“妾身听林嬷嬷说,当年父王是生生从皇上手里把母妃抢了过来的,就算咱们王府真的成功退了下来,父王也彻底交出了手中的权势,他……他就不会再秋后算账了吗?”   越瑢被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逗笑,面上却只忍了一下,肃然道:“会。”   苏妗顿时紧张道:“那——”   “所以为了活命,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越瑢压着声音,语气颇为阴冷。   这话的意思是……   苏妗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也猛然紧绷了起来:“难道咱们……咱们家要反?!”   越瑢被“咱们家”三个字取悦,眼中一下涌起了无数笑意,但面上却只握紧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问:“怕吗?”   当然怕啊!造反谋逆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   可是怕有什么用?她都嫁给他三年,娃都生了!再如何,这贼船都已经下不来了!   苏妗心头怦怦直跳,呼吸也开始急促,但想到萧氏曾经受过的苦,她就觉得永兴帝这人太狗了!这么狗的人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她心中惊惶之余有些不解,又想到事已至此,她也好镇北王府也好,确实都已经没有退路,便只能努力稳住心神道:“怕,但既然造不造反他都不会放过咱们,那还不如拼一把,至少还有一丝希望!”   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们,凭什么要他们洗干净脖子等死?何况镇北王府为大楚立下了赫赫战功,要是没有她公公和他手下那些将士,大楚早就亡了!他永兴帝还能安然无恙地窝在皇宫里睡妃子生孩子?   怕是早就投胎去了!   他不知感恩便罢了,竟还要恩将仇报,实在是卑鄙又恶心!这样的人,反了也就反了,没什么好犹豫的!   这么想着,苏妗就不怕了。   不就是造个反吗?干他娘的就是了!   越瑢本来想忍不住不笑的,他还没玩够呢,可惜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噗”的一下闷笑出了声。   正满腔热血想着怎么才能成功造反的苏妗:“……”   不是,这个笑,怎么个意思?   “我方才一直在想,你……你要是吓哭了,我该怎么……怎么哄你……”越瑢笑得花枝乱颤,整个肩膀不停抖动,好半天没能停下来。   苏妗看在眼中,有种看到自己发了羊癫疯的感觉。她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没冷静下来。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冷静下来。偏这人还在闷声大笑,她额角怒跳了两下,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还是“啪”的一声断了开来。   “你又耍我!!!”   她气急之余一爪子掐在了他,也就是自己身体的胳膊上。   越瑢的身体手劲大,苏妗又气得厉害,这一下掐得越瑢顿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痛痛痛痛痛痛!冷静!冷静!这可是你自己的身体,掐坏了到时候丑的是你自己啊!”   苏妗:“……”   苏妗更气了,又狠狠给了他两爪子,这才咬着牙根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吓唬人很好玩吗?!”   “我错了我错了,夫人息怒,息怒!”见她实在是恼了,越瑢忙忍着笑求饶道,“这不是你方才的样子太可爱了么,为夫一时没忍住,这才生出了逗逗你的心思……”   苏妗动手发泄之后理智已经回笼了,虽然不后悔掐了他,但冷静下来的她还是有点担心他会生气怪罪自己的,谁想这人瞧着竟半点不介意的样子,还一个劲儿跟自己道歉。   苏妗讶异地转了转眼睛,没再像往常那般马上装模作样地试图保持淑女形象,而是由着性子别过了头,余怒未消道:“妾身跟世子说认真的,世子却拿这样严重的事情吓唬我!莫非世子是觉得妾身为人胆小怯懦,贪生怕死,会在这样的时候丢下您和镇北王府,所以才存心试探?”   “哪能啊!为夫只是以为夫人会劝阻我而已,谁想夫人竟这般有魄力,实在是叫为夫刮目相看!”越瑢说着又想笑了,他是真的没想到苏妗胆子这么大,听到造反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慌张失态不说,竟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出了决定。   因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待与拘束,他见过的女子多是柔弱愚钝,没有主见的。就算有那主意大的,也是刁蛮任性,鲁莽冲动。当然不是说世上所有女子都是这样,只是他从小长在青云山上,见的女子不多,所以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聪慧勇敢,令人敬佩的罢了。   苏妗在他心里虽不至于愚钝,但也一直都是柔弱乖顺,没有主见的那种类型,谁想这姑娘只是给自己戴了个面具,面露下的性格叫他心中惊愕之余实在是欣喜得很。   又见她仍是气呼呼的,一副使起了小性子的模样,他新奇又心痒,忍不住就抬手搂住她,整个人凑了过来:“夫人?妗妗?不生气了好不好?为夫跟你道歉,真诚地跟你道歉,对不起,我错了,往后我再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嗯?”   苏妗本来还想再晾着他一会儿的,谁想这人见她迟迟不吭声,竟伸手往她……也就是他自己身体的腋下处挠了一下。苏妗猝不及防,“噗”的一声喷笑了出来。   “笑了?笑了就好,为夫就知道我们妗妗最是大度了……”   “不许这样叫我!”苏妗边躲边瞪着这不要脸的家伙,口中不甘不愿地大笑着,“还有,不……不许再挠我哈哈哈哈哈!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哈哈哈放开我!你好烦哈哈哈——”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怕痒的世子夫人又笑又叫地倒在了小榻上,又见这人挠着挠着还挠出兴致了,她忍不住,也跟着伸手挠向了他,也就是自己的脚底——就你怕痒吗?我也怕啊!   “夫人!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我错了!”   “错了……错了还不赶紧放开!哈哈哈快放开我!”   “你先放哈哈哈我就放!”   “不行哈哈你先……”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主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看的小两口边闹边笑,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一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福生:“哈、哈?”   所以他们到底在傻笑什么呢?大人们可真奇怪! 第39章   最终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正闭着眼红着脸不停喘气的苏妗,越瑢心中愉悦的同时也憋得厉害。   虽然眼下顶着的是他的脸,但这个样子的苏妗还是叫他心痒极了,再加上眼下这从未有过的亲昵气氛……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他定然要将她按在床上好好这样那样一番!   苏妗不知道自家男人心里正一浪接一浪地蠢动着,她笑得腮帮子发疼,还有点脱力,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实在是太会闹腾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优雅高冷的仙君装多了,才会憋出这么一副又皮又幼稚,还带了点无赖的孩童性子。   不过嫌弃归嫌弃,看着这个样子的越瑢,她心里却生出了一种难以难说的轻松感,叫她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这大概是因为真实的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相处的缘故吧,总之眼下她竟有点懒得再去装温柔贤淑了。又见这人顶着自己的脸,一边轻喘一边笑看着自己,苏妗有点不自在,偏过头推了他一把说:“你还没说不造反的话,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怕压得她难受,越瑢顺势翻身躺在她了边上,但一双含笑的眼睛却还是没有离开她:“父王从来没有过称帝的念头,他生来就是上战场的人,当不了皇帝,也不想被困在深宫里过一辈子。再加上这天下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几年,百姓们也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哪可能亲自去掀起战乱,让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这天下,这百姓,都是他保了大半辈子才保下来的,他舍不得亲手毁了他们。当然,造反造不得,不代表咱们就要乖乖地洗干净脖子等死,所以这事儿唯一的解决办法……”   他轻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随意得很,眼神却有些发冷,“就是让他想动手也没有机会了。”   这个“他”显然是指永兴帝,至于这话里隐藏的杀意……   苏妗沉默一下,竟也没太过震惊,大概是因为刚才已经被“造反”两个字吓过一遍了。   “那咱们为什么不现在就解决了他?”她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问,“若那位现在就崩了,父王不就不用往下退了吗?”   越瑢被这胆大包天的姑娘问得差点笑出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忍笑解释道,“太子储君之位不稳,若那位现在就崩了,赵王势必会马上发难。到时内乱一起,京城必定会陷入混乱,最重要的是外患也会随之而来。尤其是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的西夏,虽说前些年被父王打消停了,但他们一直心有不甘,妄图卷土重来。若大楚真的起了内乱,他们一定会趁虚而入,到时内忧外患的,大楚怕是要亡。所以这事儿还得再等等,等到太子斗赢赵王,牢牢地稳住储君之位,时候也就差不……”   “太子?”苏妗一怔,不等他说完就下意识问道,“可你方才不是说,太子庸碌无能,没有明君之相吗?”   怎么听着他还要扶持他似的呢?   “他是没有明君之相,但他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总比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来路也不怎么正的赵王要强些。”越瑢说着嫌弃道,“说来他们老刘家的种实在是不怎么样,六位皇子,除了太子和赵王之外,竟是一个能担大任的都没有,不然我们这些人哪用得着这般操心。”   永兴帝生了十位皇子,但成功活下来的只有六位。然而老大残疾,不堪重任,老三太子和老六赵王暂且不说,老五是个胆小如鼠,整天只知道窝在家里吟诗作画的。老八更别提了,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除了拍他太子哥哥的马屁,其他啥也不会。   剩下一个老十,今年才六岁。按说这个年纪正适合培养,可惜那孩子快出生的时候,他母妃受了惊吓难产了,造成了他天生反应比常人迟钝——俗称,有点傻,因此也只能排除在外了。   一开始他其实还想着五八十也许是在扮猪吃老虎,结果一试,好么,纯粹是想多了,人家真就是一个怂一个蠢一个傻,没有任何虚假成分。   想到这越瑢就很是心累,要不是做皇帝太累太不自由,他实在是没什么兴趣,他真想踹掉他们全家自己上位,那可比现在这样要省事多了。   “那这么说,世子这次回来,是来扶持太子殿下的?”几位皇子的情况苏妗也是知道的,闻言点道。   “算是吧。”越瑢回神说,“父王不能出手,也只能我来了。”   “只要太子能顺利登基,咱们家就会没事吗?”   自然不是,该退的还是要退的,毕竟镇北王府碍的不仅仅是皇家的眼。不过这些东西太复杂了,越瑢没有再往下说,只道:“世事无绝对,先走完这一步,下一步再看吧。”   他说完,突然笑了起来,“说来如果真有这个机会的话,夫人会想要做皇后吗?”   苏妗愣了愣,摇头:“不想。”   越瑢不过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见她回答得这么干脆,不由有些意外。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皇后可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但皇后也是这世上最辛苦的女人。”换做以前,苏妗肯定不会说的这么直白,但现在嘛……她耸了一下肩,“前朝后宫里里外外有那么多事要她做,明里暗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看,想想就很不容易。更别说前朝也好,后宫也罢,到处都是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身处在那样的环境里,即便天天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享受着世人的叩拜又怎么样?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是开心不起来的。”   对她来说,一个能够庇护住她和孩子的家,简简单单几口人,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越瑢看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时愉悦至极,忍不住就大笑着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英雄所见略同!妗妗与我果真是天生一对!”   感觉自己在亲自己的苏妗:“……”   大兄弟,说话就说话,别乱耍流氓行吗?   ***   两人吃过早饭,这便抱着小福生往前院探望镇北王去了。   然而镇北王却不在前院。越忠满脸笑容地告诉他们,昨天半夜镇北王就醒了,醒了之后喝了补汤又睡了一觉,早上醒来的时候精神就好很多了。最重要的是,镇北王逼着他们将他抬回玉京院的时候,萧氏竟然没有再闭门不见,反而是主动接过越忠手里的药碗,喂镇北王喝起了药。虽说脸色还是冷冷淡淡的,但动作却十分轻柔,显然是想通了。   向来最讨厌喝药的镇北王因此喝了一整整大碗药,要不是用药量有规定,他还想再喝两大碗来着。越忠心里也很是欢喜,虽然萧氏之前的所作所为让他心里颇为不平,但她既然想通了,他便也不觉得如何了——谁让他家主子死心眼,就喜欢这样的呢。   越瑢和苏妗听罢,也是彻底放了心。   不过……   “母妃定然已经反应过来了,她不会揍我吧?”想到自己费了那么老大的劲儿,还是没能逃过这口“蓄意撒谎,恐吓长辈”的大黑锅,苏妗脸上就什么笑意都没了。   越瑢却是被她幽怨的眼神看得忍不住直笑,努力忍了忍,方才安抚道:“放心,为夫会帮着你的。”   苏妗心说你怎么帮我?如今我才是她亲儿子,这做婆婆的对着儿媳妇兴许还不好意思下重手,可对着亲儿子……   反正福生长大了要是敢这样吓唬她,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她都肯定得把他吊起来抽一顿。   这么想着,苏妗就更郁闷了,然而再郁闷也得去看看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的“亲爹”啊,因此她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记了越瑢一笔,然后做好挨揍的准备,跟着他往玉京院去了。   刚走到门外,就听屋里传来了镇北王嘿嘿的傻笑声:“瑶儿,要不你再打我一下吧,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越瑢嘴角一抽,有点不想承认里头这傻不拉几的家伙是自己老爹。苏妗倒觉得挺有趣的——谁能想到在外人面前威严冷酷的镇北王,在自家媳妇儿面前竟是这样的呢?   “……你要再犯傻我就走了。”萧氏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力,还有点忍耐到了极限的感觉。大概是已经被他闹了好一会儿了。   “好好好不闹了!但是你什么时候能再叫我一声恕哥哥啊?”镇北王美滋滋又期盼极了地说,“我嘿嘿……还想听。”   恕……恕什么?   苏妗冷不丁地呆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全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父王!太肉麻了!   越瑢也是眼皮直抽,整个人嫌弃得不行。不过余光瞥见身后的媳妇儿,他就没那么难受了,反而心中坏坏一笑,凑到苏妗耳边就说了一句:“夫人也叫我一声瑢哥哥呗。”   “……”苏妗忍着一巴掌抽开他脑袋的冲动说,“死心吧,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话可不要说得太满,”越瑢也不在意,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说,“容易自打嘴巴的。”   苏妗:“……世子放心,妾身从来不做自打嘴巴的事儿。”   她说完就抱着福生要进屋,谁想就在这时,萧氏突然脸色微红地从里屋冲了出来。她的身后,镇北王正惊慌大喊:“瑶儿你别生气啊!我!我再不敢偷亲你了!你不想叫我恕哥哥我也不逼你了!你别走啊!”   苏妗:“……”   越瑢:“……”   猝不及防看见这一家三口,吓得整个人往后倒退了两步的萧氏:“……”   气氛一阵尴尬,苏妗心里一阵拔凉。   完了,上一顿揍还没挨完呢,又来了一顿! 第40章   萧氏昨晚一宿没睡。   因为恼羞更因为越瑢那番字字戳心窝子的话。   好在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顿之后,她到底是逼着自己从那心结中挣脱了出来,也彻底下定了决心,不再逃避镇北王和其他早该正视的一切。   所以今早再看见镇北王的时候,她没有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主动接过了照顾他的任务。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的,虽然那大傻子一直看着她嘿嘿傻笑,叫她心里不自在得很,但萧氏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招架不住。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看着憨傻,内里却是个猴精的,竟在缠着她叫他“恕哥哥”不成之后一脸忧心地说,他之所以会没事,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承诺,见到了她的诚心,这才同意放他一马。如今她要是违背诺言,没准老天爷一生气,就又把他收回去了。   萧氏:“……”   萧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为了一声肉麻兮兮的“恕哥哥”,连自己都可以咒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又被他这样那样忽悠了几句,到底还是没抗住,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让自己鸡皮疙瘩直冒的“恕哥哥”,堵住了这人肆无忌惮的嘴。   镇北王一听,美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多年心愿啊!终于实现了!   又见萧氏红着脸瞪着眼却始终没有拂袖而去,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兴奋得差点打滚之余,忍不住就打蛇随棍上,做出了偷亲萧氏,以及缠着她再叫一句“恕哥哥”的事儿。   被他闹了个措手不及的萧氏:“……”   她一直以为自己嫁了个忠厚淳朴的老实人,可老实人怎么可能又是耍无赖又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   这人分明就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萧氏又是震惊又是恼羞,也是这会儿她才明白,这二十多年来,他看似对她百般尊重,从不过分靠近,可实际上却一直都在用一种润物无声,潜移默化的方式入侵她的生活,叫她不知不觉就放松了警惕,进而一点一点对他上心……   狡猾!   简直不能更狡猾!   偏这人脸皮忒厚,见她心结已解,竟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无赖性子,撅着嘴就又要凑过来。萧氏被他弄得心慌意乱,这才忍不住落荒而逃,谁想还没出门,就被倒霉儿子一家撞上了。   萧氏:“……”   心很累,真的。   又听里屋镇北王还在一口一个“瑶儿”的讨饶,肉麻兮兮地求她别走,萧氏额角的青筋便突突地跳了起来。   说不清到底是生气更多还是羞耻更多,反正她觉得自己快冒烟了。又想到这一切都是拜倒霉儿子所赐,她用力地深吸了口气,几乎要控制不住暴揍他一顿的冲动。然而这毕竟是自己亏欠了多年的儿子,萧氏闭了闭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地抱过一看到自己就伸出肉肉的小胳膊求抱抱的小胖孙子走了。   被她瞪得浑身僵硬,以为这两顿打自己是怎么都逃不过了的苏妗:“……母妃这是放过咱们了?”   越瑢也不大确定:“应该是?这么点事情,总不至于留到秋后再处斩吧。”   苏妗正要松气,被他这么一说,那口气顿时又卡了回来:“……”   “诶?怎么是你俩?你们母妃呢?”却是镇北王心急之下,拖着虚弱的身体从里屋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之色,苏妗嘴角抽了抽,越发觉得无法直视这破公公了的同时,下意识就要福身行礼。幸好越瑢及时挡了她一下,她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生生将那动作变成了作揖:“回父王的话,母妃抱着福生出去了。”   越瑢也跟着袅袅福身,冲他行了一礼。   “哦……”镇北王有些失望,气息微喘地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发亮地扭头冲越瑢嘿笑道,“妗娘是来看父王好些没了的吧?你放心,父王已经没事了,就是头突然有点疼,大夫说这个头疼的时候啊,需要人给我按按……你看你俩也不会,所以要不,你替父王去把你母妃请回来?”   越瑢:“……”   苏妗:“……”   虽然很想吐槽这破爹,但身为“儿媳妇”,不好不听话,越瑢只能抽着眼皮表示去试试。   镇北王很满意,咧着一口大白牙目送他离开之后,扭头冲“倒霉儿子”挤了挤眼睛:“你母妃突然变化这么大,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吧?”   苏妗:“……嗯。”   镇北王搓手:“快跟我说说你都跟她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苏妗还在无语着,闻言下意识便道,“就是跟她说你快死了。”   猝不及防的镇北王:“……???”   后知后觉回过神的苏妗:“……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说呢!”就在苏妗以为镇北王要生气的时候,他突然哈哈大笑着拍了一下大腿,“难怪你母妃一看我醒来就又是哭又是笑的!还一早就来看我了!好儿子,老子可真没白养你!”   苏妗:“……”   她应该说谢谢吗?   “哦对了,”镇北王又兀自兴奋感慨了一阵,这才终于停下来,转而说起了正经事,“刚才我已经让人写了折子送上去,袭爵的圣旨这两天应该就会下来了,你赶紧准备一下。”   幸好越瑢已经提前跟她交代过,不然听到这话她肯定会懵。苏妗回神点了一下头,镇北王又道:“圣旨一下来我就带你母妃去江南养病去,最近一两年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京城这边你自己注意。”   这个越瑢却是没说过,苏妗不由怔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就见镇北王正经的脸色一变,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痴汉笑,“正好你母妃的心结也解开了,我也终于有机会好好儿地跟她培养培养感情了。都说江南风景好,吃喝玩乐的地方也多,最适合谈情说爱了,没准儿这一圈绕下来,我俩还能再给你添个弟弟妹妹呢!”   要是嘴里有水,一准儿已经喷出来的苏妗:“……”   还弟弟妹妹呢我的爹!您也不瞧瞧母妃她都多大年纪了!   镇北王才不知道这“倒霉儿子”在想什么呢,兀自陷入了美好的畅想,一边想还一边傻笑,简直叫人没眼看。   然而嫌弃归嫌弃,苏妗心里还是很为这破公公感到高兴的。   老天爷终究没有辜负他多年情深。   ***   越瑢带着萧氏和小福生回来的时候,镇北王还在做美梦,他如今满心都是萧氏,压根没心思去注意“儿子”身上的不对劲,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今天特别乖巧也特别安静。   当然苏妗其实更多的无语。   “瑶儿!”一看到萧氏,镇北王一双虎目就倏地亮了起来。但很快他就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告状道,“我头好疼,阿瑢手劲太大,我脑袋都差点被他按碎了!”   凭空被人扔了一口黑锅的苏妗:“……???”   越瑢被她猛然瞪大眼,想说什么又不得不憋住的样子逗笑,忍了忍,方才声音温婉道:“既然父王头疼,世子,咱们就先带福生回去,让父王好好休息吧。”   苏妗巴不得赶紧走人,短时间内她是再也不想看见这倒霉公公了!   然而……   “王妃,您吩咐做的莲子羹来了。”   看着突然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碗从门外走进来的丫鬟,苏妗微微一愣,却也没放在心上,从越瑢怀里接过福生要走。越瑢也以为这是萧氏给自家破爹准备的,跟着袅袅地行了个礼就转过了身。   却不想……   “等等。”   看着一直冷着个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们的萧氏,小两口一愣:“母妃?”   “这是我特地吩咐厨房给你们做的,喝完了再走吧。”萧氏手一挥,那丫鬟便放下手中的托盘,将大的那个碗递给“世子”,小的那个碗递给“世子夫人”。   苏妗&越瑢:“……”   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怎么回事?   尤其是苏妗,看着那跟她脸盆差不多的玉碗,简直是瑟瑟发抖。然而萧氏说了,这是她这个做母妃的对他们俩的一片疼爱之心,不喝就是不孝,再加上还有个无脑护妻的镇北王在一旁给她撑腰,她再不愿,也只能咽着口水,小心翼翼地抿了那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莲子羹一口。   “噗!”饶是她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苦味冲得一口汤水喷了出来,“怎么这么苦!”   越瑢也是被苦得脸色扭曲,要不是顾忌着媳妇儿的形象,也早就已经一口喷出来了。   “苦?”小福生还不知道什么是苦,见爹娘都在喝这个东西,也探头探脑地凑了过去,一副想要尝尝的样子。   萧氏淡定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小块糖糕,说:“我瞧你们俩最近肝火比较旺盛,这莲子心虽苦,却能败火解热,快喝吧,喝完回去好好休息。”   言下之意就是,不喝完这汤别想走了!   “……”苏妗真是服了越瑢这个乌鸦嘴,也真是服了萧氏这个狠人了。这么一大碗苦得叫人想流泪的汤药,还不如挨揍呢!   越瑢也是眼皮直抽。难怪方才他没说两句萧氏就答应回来了,敢情不是为了他家破爹,而是为了他俩呢!   终于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镇北王也不敢吭声了,笑容讪讪地缩了缩脖子,只做没看见倒霉儿子和倒霉儿媳投来的求救目光。   这个,他也很想救他们,但他有心无力啊!谁让他们得罪的是他媳妇儿呢!   苏妗&越瑢:“……”   用完就丢!忘恩负义!忒不要脸!!!   ***   最终两人还是捏着鼻子灌下了这两碗不知用了多少莲子心熬出来的浓汤,因为实在太苦太难喝,苏妗喝了一半后,果断在萧氏和镇北王震惊的目光中把剩下的一半倒给了越瑢。   猝不及防的越瑢:“……!!!”   这本来就是该你喝的!   苏妗非常没有夫妻爱地丢给他一个理直气壮的眼神,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镇北王一个匪夷所思的巴掌拍得差点摔倒在地:“你这是他娘的在干啥呢?!老子打小是这么教你的不?!居然还学会欺负媳妇儿了!还不赶紧把汤给我倒回来!!!”   萧氏也是拧眉看着他,一脸“我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人”的复杂与心痛。   苏妗:“……”   苏妗懵逼了一瞬之后差点气哭!   我没有欺负媳妇儿,不是,我才是他媳妇儿……夭寿了!这他娘的找谁说理去啊!!!   越瑢回过神来,差点笑死的同时又很是担心自己的形象,忙几口饮尽碗里的汤药说:“父王母妃息怒,世子这是知道儿媳最近特别上火,这才会……”   “妗娘你不要替他找借口!”镇北王是真的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做出这么不男人的事情,一时又是震惊又是生气,胡子都竖起来了。   “……”越瑢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忙一手抱着胖儿子一手拉着有口难辩的苏妗溜了溜了。   留下老俩口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失望又自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瑶儿你别难受,这小子大概是在青云山上待久了有些呆傻了,回头我就好好教训他,一定把他这臭毛病给改没了!还有那什么,下回你再给他们送汤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派两个人去盯着他,非逼着他一口不剩地喝完不可,看他到时候还怎么欺负妗娘!”   萧氏一时也顾不得恼羞了,神色复杂地抿了一下唇,郑重点头:“嗯!”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如今也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第41章   接下来两天,苏妗彻彻底底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婆婆萧氏!每天一大碗的让人给她送莲子芯熬制的浓汤!怕她不肯喝,还特地派了俩五大三粗的侍卫过来盯着她!   苏妗简直要疯了,偏又不能跑过去说“我才是你们那个倒了血霉的儿媳妇”,只能努力咽下哽在心头的那口老血,默默承受着这本不属于她的痛苦。   越瑢在一旁看得想笑又有些心虚,见这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幽怨,后槽牙也磨得越来越厉害,到底是眼睛一转,往萧氏那儿跑了一趟。   他的本意自然是去求情的,谁想才刚露出那么个意思,还没有认真说什么,萧氏就脸色一变,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不仅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让媳妇儿替自己受过,如今受不住了,竟也不自己来说,反而要媳妇儿替他出面,这么没有担当的行为……   加大碗,必须要加大碗!   万万没想到的越瑢:“……”   想着要是就这么回去了,那姑娘一气之下没准得跟他和离,青年也顾不得替她保持形象了,猛地一掐大腿便红了脸:“儿媳……儿媳其实不是来给世子求情的,只是这莲子汤喝多了,世子的嘴里总有种除之不去的苦味……”   萧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下意识问了一句:“那怎么了?”   越瑢羞涩地低下头,声音细细的,听着很是不好意思:“那样的味道……晚上……晚上在榻上……有些败兴……”   刚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的萧氏:“……噗!”   她一时惊呆了,随即就老脸一红,飞快地拿帕子擦了擦嘴巴。   “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氏尴尬地瞪着这什么话都敢说的倒霉“儿媳妇”,半晌到底还是没好气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越瑢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告辞回去了。   然而苏妗听到这消息之后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因为该尝的苦她都已经尝得差不多了。   越瑢被她木然的眼神看得直想乐,抬手勾勾她的下巴哄道:“此事说来确实是为夫连累了夫人,为夫定会好好补偿夫人的,夫人就莫要再郁闷了可好?”   这倒是句人话。   苏妗耳朵一抖,斜眼朝他看去:“那不知夫君打算如何补偿妾身呀?”   “夫人可有什么想要的?”   苏妗转了转眼睛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出来……不如世子将这补偿变成一个承诺许给妾身,等妾身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再向世子讨要呀!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了。”   越瑢笑眼看她,倒也没怎么犹豫:“好。”   “那拉钩!你不许食言!”见他答应得干脆,苏妗抑郁的心情终于好了点,她下意识冲他伸出小拇指,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虽然眼中倒映着的是自己的脸,但看着她的神态与眼神,越瑢脑中却蓦然浮现出了真正的她一脸孩子气看着自己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像是被猫尾巴扫过似的,一阵轻痒。   “好……”   正要抬手配合她,染月突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世子!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家世子爷正一脸孩子气地竖着小拇指,要跟自家夫人拉钩什么的,染月顿时脚下一个踉跄。   越瑢:“……”   不是,不是你想的这样!   ***   染月传完话之后,心情无比复杂地出去了。   越瑢眼皮抽了抽,却也没心思管自己的形象了,因为袭爵的圣旨下来了,他,或者说苏妗,该出去接旨然后进宫谢恩了。   虽然早几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步,苏妗免不得还是有些紧张,毕竟是关系到镇北王府生死存亡的大事。   一时间她十分不安,接完圣旨之后小声对越瑢道:“之前你说有哪些要注意的事儿来着,再给我仔细捋一遍。”   越瑢被她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捏捏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今儿不过是去走个过场而已,毕竟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们就算有心试探,也不会做得太过的,全天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夫人只要记住为夫跟你说的那件最重要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必担心。”   一旁宋修和闻言也是点了一下头,笑容温和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玉瓶递给她:“真要出现什么应付不了的意外情况,弟妹就把这药吃了。它对身体无害,只会改变人的脉象,让众人以为你是昏迷了。”   “对,你要是晕过去了,他们自会第一时间送你回来。”越瑢说完又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跟她分析了一遍,苏妗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世子,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叶风进来禀报道。   已经打扮妥帖的苏妗深吸口气,站了起来:“走吧。”   越瑢看了叶风一眼:“小心点。”   叶风已经知道两人再次互换身体的事儿了,点头应了一声,这便护着苏妗坐上进宫的马车,往宫里谢恩去了。   越瑢目送她离开,这才回头对宋修和道:“我家老头子明天就启程南下了,这一路上怕是会不太平,你多给他们备点药。”   宋修和点头:“都已经备好了,你放心就是。”   “你呢?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就先不走了,”宋修和温吞一笑,“天下草药那么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完,不如暂时留在京城里,跟叶太医讨教讨教医术。”   越瑢哪里不知道这一心想着走遍天下,尝遍百草的破师兄是为了自己才留下的,眉头一扬,也没说什么客气话,只笑啧了一声道:“正好你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回头我让妗妗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姑娘能给你当媳妇儿的。”   宋修和顿时就惊悚了一下:“那我还是走吧!”   娶了媳妇儿就代表着要赚钱养家养娃,就代表着他再也不能到处跑地给人看病,搜集草药了,这对一心为医的大师兄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噩梦!   越瑢嘴角一抽,翻了他一个白眼:“等你娶了媳妇儿,你就知道自己现在的想法是多么愚蠢了。”   宋修和:“……”   那他就更不想娶了!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染月惊喜的呼声:“栖露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越瑢回神,有些意外地往外头看了一眼:“这丫头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妗妗都要亲自去找人了。”   宋修和听他一口一个“妗妗”的,心下十分不解,他和弟妹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从前不都一口一个“夫人”,客气又生疏的么?   越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栖露哭着从外头冲了进来,不由有些惊讶:“你这是……”   “姑娘!呜呜呜呜奴婢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姑娘!”栖露还不知道自家姑娘又和越瑢互换了身体,大哭着冲过来就要抱越瑢的大腿。   越瑢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栖露顿时扑了个空,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姑……姑娘?”栖露呆滞地看着自家冷酷无情的姑娘,心都要碎了。   好在宋修和很快温声解释了一句:“栖露姑娘,这不是你家姑娘。”   栖露先是一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世……世子?!”   这,不是已经换回来了吗?怎么又换回去了?!   越瑢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没有解释,只看着她脸上的擦伤,眉头微拧道:“你这一路上遇到什么事儿了?”   知道这是自家世子,栖露顿时就不敢哭泣撒娇了,忙往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然后抹着眼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她之所以迟迟未归,是因为在半路上遇上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通缉犯。他们抢了她的马车和银子,还打伤了四方道长派来护送她回京的两个外门弟子。要不是之前打劫过他们的那个山匪头子霍云成正好路过,她的小命这会儿只怕是已经丢在那里了。   “你是说,是那个山匪救了你们?”想到霍云成这个人,越瑢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货曾经试图挖他的墙角!还有那天的经历,那种血流成河,腹痛如绞的感觉……   往事不堪回首啊!   “是。”虽然霍云成是个山匪,但栖露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因此虽然看出了自家世子爷的不喜,但她还是小声地说道,“他不仅救了奴婢,还带着他弟弟护送了奴婢一路,奴婢本想着用银子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谁想他却说他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奴婢能帮他引荐一下,与姑娘见上一面……”   什、什么?!   越瑢顿时就惊了,随即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自家主子去报恩!”   栖露被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这话说的有些引人误会,忙解释道:“不是的!是他……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姑娘说!好像是跟老爷的死有关,奴婢这才敢答应的!”   越瑢一怔,勉强敛了怒气:“老爷?”   “就是、就是姑娘……不,夫人已经过世的父亲。”   越瑢皱眉,半晌才看了一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宋修和一眼说:“我记得岳父大人是意外而亡的……”   栖露吸着鼻子说:“霍云成说不是,他说……说老爷是被人故意害死的,还说自己知道老爷真正的死因。”   越瑢眼睛猛然一眯,半晌方才忍着心中的不喜说:“他人现在在哪里?” 第42章   霍云成就等在王府外面,栖露避开众人的视线,把他从后门带进了王府。   他身边还跟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正是那天那个试图偷袭越瑢,却被苏妗一脚踹飞的小哑巴黑子。   黑子大约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地方,打从进门之后,小小的身体便绷成了一块石头,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更是紧张地盯着四周,警惕中带着些许不知所措。   霍云成倒是大方得很,左看右看之余还有闲心评论府里的景致好不好看。   栖露偷偷看了他几眼,见他态度磊落,毫不畏缩,眼中虽有惊叹欣赏,却无贪婪算计,不由暗暗放了心——霍云成虽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毕竟是山匪出身,再加上事关自家姑娘和老爷,她感激之余免不得会担心一二。   “世子,霍公子来了。”   听到门外栖露的声音,越瑢放下手里的茶杯,坐起身子整了整身上精美华丽的衣裙,又抬手摸了摸发髻上插着的金光闪闪的珠钗步摇,确定自己的气势已经足够压人,气质也已经足以令人自惭形秽之后,方才眼尾轻抬,声音淡淡道:“进来吧。”   “是。”栖露应声,带着霍云成和黑子进了门,“夫人,这位便是半路上救了奴婢……”   她本来是想提醒霍云成和黑子给自家世子爷行礼的,结果话还没说完,霍云成已经上前两步,眼神火热地冲越瑢咧嘴笑道:“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本以为他知道自家媳妇儿的身份之后,就算不至于诚惶诚恐,也必定不敢再放肆的越瑢:“……”   姑娘你大爷!   她早不是姑娘,是我夫人了!   又见他露在外面的那只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他媳妇儿的身体,一副毫不掩饰心中欢喜的模样,青年脸色一冷,抬眼就朝一旁的栖露看去:“霍公子是江湖草莽,不识礼数,你也是吗?带人进来前,竟也不知道教教他规矩!”   栖露:“……”   栖露真是冤枉死了!就那天霍云成抱着自家世子爷,口口声声要把他带回去做压寨婆娘的样子,她哪敢不叮嘱几句就把他带进来啊!可这霍云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还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就给忘了!   “霍公子,不是姑娘,是夫人。”她说着忙给了霍云成一个“再放肆小心被打出去”的眼神。   霍云城却是很不怕死地挑了挑眉:“可是夫人这个称呼太显老了,实在是配不上姑娘……”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那“姑娘”瞪着一双明亮幽深,带着点冷意,又似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朝自己看了过来,霍云成顿时心头一跳,忘了剩下的话,脸皮也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他轻咳一声,终于感觉到了一点不自在,“……夫人就夫人,知道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连凶巴巴瞪眼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真的好想把她抢回家做压寨媳妇啊!!!   越瑢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老实了,这才眉眼稍缓,淡淡说道:“栖露是我的贴身丫鬟,自幼与我一起长大,你既救了她,先前的几次冒犯,我便不追究了。这些钱你拿着,算是我的谢礼。”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包银子。   栖露一愣,心下惊诧又动容:“世……夫人……”   越瑢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是他替苏妗做的。虽然这丫头话痨又胆小,但既然媳妇儿在意她,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霍云成见此也很是意外。栖露不过就是个丫鬟而已,在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眼中,丫鬟不都是可以随意打杀丢弃的阿猫阿狗么?怎么她却……   “夫人果然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他神色奇异地说完,突然笑了起来,看向越瑢的目光也越发火热。   越瑢:“……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让人挖了你仅剩的这只眼睛。”   霍云成一愣,不惧反笑,语气中更是带上了几分心痒难耐:“多日不见,夫人的脾气还是这么野……”   这贱嗖嗖的语气让越瑢一下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他笑容邪魅地称自己为“小野猫”时欠死的样子。   “……”他快忍不住了,他想缝了这小子的狗嘴!   幸好一旁的栖露见势不妙,忙小声劝了两句:“霍公子,快说正事吧!我家夫人一会儿还有事要办呢!你再不说,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虽然很想再逗逗眼前这容易炸毛的小野猫,但霍云成并没有真的想跟“她”怎么样,毕竟人家已经嫁人,夫家还很不好惹。又见越瑢脸色发黑,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忙按下心中那股道不清说不明的怅然,笑咳着举了举双手:“是是是,我这就说正事!”   栖露这才拿起那银子递给他。   霍云成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一声不吭,只跟只小狼崽似的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黑子,没有拒绝,只咧嘴一笑,抬手接了过来:“行,那就谢夫人赏了。”   越瑢这才按下戳瞎他眼睛的冲动,冷冷地说道:“关于我岳……父亲的死,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霍云成脸上笑容一顿,慢慢变成了阴冷和恨意。   “六年前……”   ***   那厢随着霍云成的叙述,一个惊天旧案缓缓冲破阴谋的土壤,重新见到了天日。这厢苏妗也终于到达御书房,见到了正在批改奏折的永兴帝。   永兴帝今年五十来岁,比镇北王稍大几年,但约莫是做皇帝比较辛苦的缘故,他看着比镇北王老很多,神色也疲惫很多。再加上大概是大鱼大肉吃多了又缺乏锻炼的缘故,他的身材有些发福,尤其那肚子,就跟怀孕六七个月了似的,撑得龙袍紧绷。不过到底是萧氏曾经喜欢过的人,他的五官还是很不错的,就算如今胖了好几圈,也还能看出一点年轻时俊美儒雅的样子。   但也仅限于此了,总体还是让人不想多看第二眼。   苏妗从前远远见过他几次,那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如今却觉得嫌弃极了。这一嫌弃,心里就不怎么紧张了。再一想自家健壮刚毅,这个岁数了还是一身腱子肉的公公,她顿时就忍不住替萧氏捏了一把冷汗。   幸好婆婆当初没有嫁给这人,不然天天都得跟一群女人你争我抢不说,就这模样,抢到了也下不了口啊!   永兴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见她的行礼叩拜声,放下手里的毛笔抬头看了过来:“是之远啊,起来吧。”   之远,越瑢的字,取自宁静致远一词。   “多谢陛下。”苏妗起身,努力学着越瑢从前的样子,装出了一身高冷淡漠,不可亲近的仙人模样。说话也是言简意赅,简洁明了,绝不多说一个字。   ——这是越瑢给她总结的装逼技巧:要让别人觉得你仙,首先穿衣打扮要简单大气,尤其是衣裳,一定要要选择料子轻薄垂感好的材质,颜色也一定要素雅。其次就是要冷要淡定,不管遇到什么,听到什么,哪怕心里已经在抱头尖叫,也一定要装出一副“一切尽在我手”的感觉。最后就是话不能多。话痨是永远仙不起来的,只有高冷寡言的人,才能装出这个逼的精髓。   苏妗当时听完之后没忍住冲他拱了拱手:“莫怪世子能仙名远播。”   反正面具都掉的差不多了,越瑢也没在意,搂着她笑了大半天,然后才得意地说:“是不是很佩服为夫?”   苏妗:“……”   佩服是有点,但还是无语更多些。   不过那是两人第一次认真谈到这个话题,她见气氛不错,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自己心里已久的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瑢没有瞒她,简单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概述了一遍:   镇北王府本就功高盖主,后来又发生了萧氏的事情,帝王早已如鲠在喉,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他出生那年,恰逢全国大旱,尤其是西北地区,更是旱死了不少百姓。而就在他落地那晚,天上竟突降甘霖,缓解了那可怕的旱情。   这本来只是个巧合,可镇北王的某个仇人,竟故意放出“镇北王世子命格不凡,是仙君转世”的消息,试图引起帝王的忌惮,逼他早点出手了结镇北王。   流言猛于虎,且如覆水难收,镇北王阻止无果之后,便索性另辟蹊径,选择了坐实这个流言。因此才有了后来越瑢一周岁的时候,四方道长“路过”王府,带他回山,收他为徒的事儿。   这么多年来越瑢一心塑造自己的仙人形象,且从不在京城久留,也是因为这个。   若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被传命格不凡,仙君转世,大家顶多就是羡慕赞叹一声,可越瑢是镇北王府的世子,他爹是手握重兵,声名显赫的大楚战神,只要一声令下,便会有无数人蜂拥而来。永兴帝怎么可能任由他健健康康地在京城里长大?   他要是长大了,自己的儿子们怎么办?他们可不像他,有靠山还有不凡的命格。   因此只有一心修仙,不入凡尘,尽量远离镇北王府和京城,越瑢才能有机会活下去。而镇北王也正是太清楚这一点,这么多年来才没有再让萧氏怀孕生子。   他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受和长子一样的苦了。   苏妗那会儿本来心情挺好的,听他说完这话后,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他装仙君是和镇北王府的处境有关,可她没想到,这竟关系到了他的生死,更没想到他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其他选择。   还有镇北王和萧氏,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们不得不忍受常年分离之苦,甚至连二胎都不敢要……   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想到这,苏妗心里厌恶更甚,努力忍了忍,方才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你父王的身体可好些了?”永兴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神色威严但不失温和地打量了她几眼,说起了听着就很是虚伪的客套话,表达了一下自己对镇北王的关心和对于他即将离京的不舍。   苏妗神色淡然地听着,偶尔回答一两个字表示恭敬,心里却是默默翻起了白眼。   要她说这皇帝做的也怪累的,明明恨不得她公公就这么嗝屁,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越瑢做神仙做了二十多年,永兴帝哪能想到眼前这人是装的,见“他”神色冷淡,倒也不以为意,做完表面功夫之后,终于话锋一转引入了正题:“既然你父王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镇北王府这重担交给你,你也该学着理事儿了。虎父无犬子,你虽不常回京,这些年来也没有接触过朝中事务,但朕相信只要好好历练一番,你一定能做的像你父王一样优秀的。所以这样吧,明天早上你就到京西大营报到去,朕给你寻个合适的职位,你好好在那里学习适应一番,待来日学有所成,朕再委你以重任。”   来了!   心下还在不停翻白眼的苏妗顿时回了神。 第43章   “陛下,臣对习武练兵没有兴趣。将士们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臣深感敬佩,但为将者必要背负沉重的杀孽,实在是不利于臣的修行……”看着半张脸落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的永兴帝,苏妗先是面露愕然,而后便淡定耿直地摇头道,“这些年来,臣一直在想法子替父王消除杀孽,往后臣也只想用替陛下替大楚消灾去祸的方式来给陛下分忧,还望陛下恩准。”   “只是去历练一番罢了,又不是真的叫你上战场。”常年在山上修行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正常的,只有心思深沉的官场老狐狸,才会满肚子弯弯绕绕。永兴帝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不高兴,只语气温和地说,“何况堂堂大楚镇北王,怎么能像往常一样还是一心沉迷修仙呢?会叫天下人笑话的。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你父王和整个镇北王府。”   京西大营掌握在定国公手里,定国公是镇北王的旧部,算起来是自己人。但里头的几个副将却全是永兴帝的人。永兴帝也不是在试探越瑢是否有建功立业之心,而是真心想让他进京西大营,因为他需要利用越瑢这个新上任的镇北王来消磨他老爹在军中留下的显赫威名。   而越瑢进了京西大营,必然是出不了头的——有那几个副将在,他就是想好好表现,估计也没有机会。他只能顺着永兴帝的意思做个无法服众的废物,如此一来,镇北王府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大家都会说忠勇善战的镇北王生了个没用的儿子,镇北王的旧部也会因此失望,变成一盘散沙——毕竟大佬和大佬的儿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而越瑢修仙修得再好,对于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不务正业罢了。   当然越瑢从小就有这样的名声在外面,大家可能也早就料到了,但料到和亲眼看到的效果毕竟是不一样的,再加上镇北王如今退得彻底,他们自然该为自己的前途和将来打算。   不得不说,永兴帝这一招走得极好,不仅能以敌制敌,还能给自己攒一波美名——从明面上看,他可是半点打压越瑢的意思都没有呢。最重要的是,只要镇北王府人心一失,他就可以趁机将兵权尽数收回,同时再无顾忌地对镇北王府动手。   不过对越瑢来说,永兴帝的这一切算计都不重要,因为这狗东西在他眼里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他会以最快的速度扶持太子上位,所以眼下不管永兴帝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好让他放松警惕。只是这答应时的态度却不能太爽快,必须要符合他的性格形象,不然以永兴帝的多疑,怕是会打草惊蛇。   苏妗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她怕自己表现不好会露馅。不过越瑢已经叮嘱过她具体该怎么做,两人也在家里练习过几次,因此这会儿反应得还算合理,永兴帝看着也没有起疑的样子。   苏妗稍稍放心,又故作为难似的推了几句,这才把这差事接了过来:“只是臣从前没有经验,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永兴帝怎么会怪罪呢?他巴不得他表现不好呢,自是一口应了下来。   如此这事儿便算是告了一段落。   苏妗暗松了口气,行礼退下了,却不想就在出门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有种被人盯住的感觉,且那目光冰冷又恶意,让她心中猛然一悸,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然而不等她去查探,那目光便消失了。苏妗心下微跳,下意识捏紧了袖子里的符咒,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四下扫了几眼,只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一时间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能微微沉眉,先行离开。   而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御书房的偏殿里悄无声息地走出了一个弓着背的老头。   那老头长相十分丑陋怪异,大大的鹰钩鼻,锐利的老鼠眼,下颌尖尖,一口黄牙,看着不像人,倒像是某种动物。他身量矮小,身材干瘦,身穿一件纹有古怪花纹的黑色长袍,头发梳成一绺绺小辫子,配着某些类似骨头牙齿的饰品,看着十分诡异阴森。   他站在连接偏殿与正殿的阴暗角落里,没有再往外走,只左手放在胸前,冲宝座上的永兴帝鞠了一躬:“陛下。”   嘶哑苍老的声音,如同枯木断裂,说不出的干涩难听。正眯眼望着门外的永兴帝一顿,猛然转过了身:“怎么样?可看出什么了?”   和刚才的威严却不失温和相比,他的神色变得十分阴冷急切。   “他身上确有被老夫的引魂雷劈过的痕迹,命格也的的确确发生了变化,只是不知为何竟迟迟没有与陛下的命盘产生交联……”老头高深莫测地说,“不过陛下放心,只要他已经被引魂雷劈过,老夫就一定能将他不凡的命格与长寿寿数转嫁到陛下身上。至于前次做法失败的原因,待老夫试探一二,便可知晓。”   永兴帝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看着自己松弛虚胖的手掌闭了一下眼睛:“好,只要你能成功将这小子的命格与寿数转嫁给朕,朕必重重有赏。”   “是!”老头眼中闪过贪婪的喜色,迫不及待地退下去做法了。   永兴帝往后一靠,半晌才神色阴沉而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代代相传的生死血咒又如何,他既做了这天子,就绝对不会再任人摆布,哪怕是阎王爷,也休想随随便便夺走他的性命!   ***   苏妗不知道暗中坑害越瑢和自己的就是永兴帝那老王八蛋,出了御书房之后就径自往宫外走去,谁想刚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说是太后娘娘要见她。   太后是永兴帝的生母,宫女出生,生性懦弱没有主见,平时只窝在宫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这无缘无故的,她不可能会召见越瑢,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越瑢预料的那样,是皇后想借太后的手把他叫过去,好替太子拉拢他这个新任镇北王——越瑢和太子私下其实早就已经达成协议,只是皇后性格冲动易怒,越瑢和太子都怕她拖后腿,所以不曾让她知道。   至于皇后为什么不敢以自己的名义召见越瑢,也很好理解,无非就是怕做得太明显了,会引起永兴帝的反感。   想着越瑢说过表面上要来者不拒,苏妗稳了稳心神,这便广袖轻拂,仙气飘飘地随那传话的方姑姑往后宫去了。   太后所住的寿宁宫离得有点远,苏妗不疾不徐地走着,心里琢磨着方才那道诡异的视线,只是还没琢磨明白,就听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呜咽声:“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呜呜呜!再打下去她会死的!”   这个声音听着有点耳熟……苏妗想了想,猛然想起了一个人:五公主。   永兴帝看重儿子,对待女儿一向管生不管养,这五公主的母妃出身平凡,又早早就死了,留下五公主一个性格柔弱又老实的小可怜,在宫里过得十分艰难。   苏妗好几次进宫参加宴会的时候,都看到五公主被宫人怠慢,甚至还有几次,被两个姐姐按着欺负。苏妗看不下去,替她解过一次围,五公主心中十分感激,曾亲手绣过帕子送给她,两人之间也算是有点交情。   眼下她显然又遭到了欺负,苏妗拧眉,没怎么犹豫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了——反正越瑢对外的形象也是虽然高冷但慈悲为怀的。   “五公主还是快让开吧,如意这丫头犯了宫规,理当重罚,咱们三公主不过是让奴婢掌她几下嘴,已是小惩大诫了,公主若再这么拦着,万一奴婢不小心碰着您,那可就不好了。”   听着是三公主身边的宫女,奉了主子的命令要掌掴五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如意。   掌掴在宫里是很常见的刑罚,然而苏妗过去一看,却发现那名唤如意的小宫女满脸是血,脸蛋高肿,腹部的衣裳上印着好几个脚印,瞧着已是奄奄一息。   这哪里是小惩大诫?分明就是存心想要她的命!   难怪五公主哭得这样伤心,甚至不惜对一个宫女下跪讨饶。   苏妗眉眼一沉,张口便问方姑姑:“不知这丫头犯了什么样的大错,竟要被这般重罚?”   方姑姑一看,也是惊了一下,随即便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认出她是太后宫里的人,顿时就嚣张不起来了,忙解释这是她家三公主吩咐的,因为如意冲撞了三公主。   正抱着如意痛哭的五公主一听,气得浑身颤抖:“你胡说!明明是三姐姐故意来撞如意的!”   她今年已经十五六岁,瞧着却瘦瘦小小,跟十三四岁似的,一张白皙清秀的小脸上也是没有几两肉,看着比那宫女还可怜些。   苏妗看着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奶猫,因此多有怜惜。然而三公主是兰贵妃的女儿,赵王的同胞妹妹,再加上这会儿人也不在这,她不可能为她出气。方姑姑更不敢得罪三公主,说了那宫女两句就让她走了。   苏妗看了她一眼,一点儿也不意外,这皇宫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又势力的地方,不然五公主堂堂一个公主,哪至于过得比宫女还不如。   这么想着,她便暗叹一声,看向了哭得眼睛通红的五公主。   “公主莫要再哭了,”顾忌着自己如今“外男”的身份,苏妗没有多说什么,只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瓶为了以防万一带在身上的伤药递给她说,“这是上等金疮药,公主快拿着,带如意姑娘下去上药吧。”   清冷柔和的声音让五公主怔了一下,随即方才如梦初醒,双目含泪地朝她看去:“你……”   “这位是新任镇北王。”方姑姑怕她不认识苏妗……或者说越瑢,见此提醒了她一句。   五公主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她从前远远地见过他一两次,只是从未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他。倒是他的夫人,那位阿妗姐姐,她是接触过几次的。   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五公主想着便赶忙擦着眼泪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又感激地说:“多谢……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地上的如意也哭着爬起来想给他磕头,五公主忙弯腰去扶她,谁想却因为哭得太久,眼前猛然一阵晕眩,整个人无法自控地往地上栽去。   “公主小心!”   这地上可都是鹅卵石,这么栽下去铁定得见血。苏妗没法眼睁睁看着小姑娘受伤,一个闪身拉住她的胳膊,险险地将她扶住了。   “我……”五公主晕乎乎地睁开眼,想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明亮幽深,充满了怜惜的眸子。   “没事吧?”见她似乎吓得不轻,苏妗忍不住冲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五公主怔住,随即就心头一跳,红了脸:“没、没事……”   镇北王可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和他的夫人阿妗姐姐一样,都是大好人。   又见眼前这青年面如冠玉,气质如仙,小姑娘不知怎么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她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多谢……多谢王爷。”   “公主客气了,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不过是个小插曲,苏妗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完就走人了。留下五公主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红着脸想:阿妗姐姐有这么好的夫君,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第44章   苏妗不知道自己无意间撩拨了一把小姑娘的春心,专心应付起皇后去了。   皇后不是太子的生母,但对太子的事情一向颇为上心,毕竟她没有亲生儿子,往后也只能指望太子。如今“什么都不懂”的镇北王世子成了新任镇北王,她会抓紧机会亲自出面拉拢他,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只是明面上苏妗……或者说越瑢是不可能答应她的,因此这事儿做起来也不难,直接拒绝就是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刚进门对太后和皇后行了礼,还没来得及开口,兰贵妃就带着赵王来截胡了。   皇后一看,气得不行,当即就冲动地和兰贵妃吵了起来。兰贵妃仗着圣宠在身,自是不甘示弱,两人新仇加旧恨,你一句我两句地打起了口水仗,那模样就跟两只斗意十足的乌眼鸡似的,完全忘了正事儿。   莫名其妙就被无视了的苏妗:“……”   给我一点身为香饽饽的尊严好吗!   不过吐槽归吐槽,苏妗心里还是挺乐呵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围观宫里的娘娘们吵架。尤其这一个是一国之母,一个是帝王最爱的宠妃,这架吵得真是精彩极了。   可惜少了瓜子和茶水,有点美中不足。   苏妗暗暗惋惜,面上却是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告辞走人了——虽然还没看够,但皇帝女人的热闹不是谁都能看的。尤其她如今是个“外男”,自是更不适合留下来了。   好在兰贵妃忘了正事儿,她儿子没忘,见越瑢要走,赵王忙也跟着与太后告了辞,然后追着苏妗出去了:“越兄!”   苏妗已经从越瑢口中得知,镇北王身上的毒就是这小王八蛋让人给下的。她一向最是护短,见他还敢腆着脸地往自己跟前凑,顿时眼睛一眯,拳头阵阵发痒。   可惜这是在皇宫里,没法寻机替自家公公报仇,不然……   苏妗在心里把赵王吊起来往死里抽了一顿,面上却是神色淡淡地转过了头:“殿下?”   “还没恭喜你袭爵了呢!”赵王哈哈一笑,走过来就要哥俩好地勾他的肩膀。   苏妗恶心得要死,闪身就躲开了。赵王手一僵,苏妗垂目解释道:“殿下恕罪,臣不大习惯与人太过亲近。”   “这样啊……”赵王眼中闪过恼怒与惊疑,面上却是故作大方地笑道,“无妨无妨,谁还没点小习惯呢!”   他收回手,边和苏妗一起往宫外走边说,“对了,老王爷的身体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这显然是在试探她,苏妗努力稳住心绪,淡淡一笑说:“多谢殿下关心,家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就是身体受了损害,得安心静养几年。”   见她语气平常,眼神也是淡淡的,看着很平和,赵王心下微松,但也不敢大意,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这才得以确定:越瑢还不知道给他老子下毒的人是他。那么那天带走六娘婆家人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而太子这么做,显然是想利用这件事断了他拉拢越瑢的可能,但他可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倒打一耙”。   这么想着,赵王心下就笑了起来,面色却是迟疑又神秘地对苏妗表示,自己查到了一点镇北王中毒之事的线索,邀请她去府上详谈。   越瑢算到了赵王会出面试探,却没算到他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苏妗一时不知该不该去,不由有些迟疑。就在她准备先应下来,回去和越瑢商量商量再说的时候,一阵诡异的雷鸣声突然在她脑中炸开,紧接着眼前一阵晕眩的同时,藏在她袖子里那道符竟猛然一阵发烫,变成了灰烬。   苏妗心下大惊,随即就确定了一件事:那个背后布阵害他们的人,就藏在皇宫里。   “越兄?你这是怎么了?”赵王不知发生了什么,见苏妗突然面色发白,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不由一愣。   “我……”苏妗下意识就想说没事,可看着赵王那张讨厌的脸,她也不知怎么就灵光一闪,心中生出了一个坏主意。   于是她飞快地咽下了到口的话,同时借着踉跄倒地的动作,偷偷吃下了宋修和给她的那颗可以使人假装昏迷的药,然后面色痛苦地提高了声音:“王爷恕罪,臣不能——”   话到这,她就眼睛一番晕了过去。   猝不及防的赵王:“……”   你不能什么?你他娘的倒是说完再昏啊!   两人已经走至外宫,周围除了来往宫人还有路过的大臣侍卫,见他们听到苏妗这话之后都眼神惊异地朝自己看了过来,赵王整个人都不好了:“都看着本王做什么?不关本王的事!是他自己昏倒的!”   众人一听,纷纷暗自撇唇。   这新任镇北王瞧着人高马大,身体强健,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己昏倒?何况真要是自己昏倒的,他刚才那话又是怎么回事?   依他们看,分明就是这赵王想拉拢人家不成,一怒之下对人家动了手!毕竟他的脾气一向暴躁,这新任镇北王又是个从小在山上长大,不怎么懂京中规矩的。   天降一口大黑锅的赵王:“……”   为了表示这事儿与自己无关,也是怀疑苏妗故意碰瓷坑害自己,他当即就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然而太医来了一诊断,却说镇北王身体确实健康,但这会儿也的的确确是昏迷了,原因是气血不畅。   赵王:“……”   症状看似昏迷,实则意识清醒的苏妗:哈哈哈哈哈好个气血不畅!这不变相地说她是被赵王气晕的吗?   这下赵王拉拢不成就要残害对方的恶名怕是要彻底传开了!还有永兴帝,新任镇北王受封后头一次进宫就是横着出来的什么的,外头的人也一定会暗自猜测是不是他暗中下的手。   最重要的是,不仅是外人,赵王和永兴帝只怕也会互相怀疑,因为她确确实实是昏迷了,而他们双方也确实都有坑害她的动机。尤其是赵王,他能有如今的地位,全仰仗于永兴帝的宠爱,若能让他因为这事儿惹怒永兴帝,那就再好不过了!   ***   苏妗心情甚好地被人抬回了家,越瑢知道她做的好事儿之后,捏着她的下巴重重亲了她一口:“干得漂亮!”   苏妗还是很不习惯这种自己亲自己的感觉,嘴角微抽地推开他说:“我这么做不会坏事儿吧?”   “不会,你做的很好。”越瑢真的没想到她能把任务完成得那么好,并且还带来了额外收获。笑着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搂就解释道,“赵王性格骄傲刚愎,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再加上大家就算揣测皇帝也不可能明着去说,他这一怒之下,十有八九想不到他爹也可能会背锅,自然更不可能承认。可若是别的事儿也就罢了,他承不承认皇帝都不会怪罪他,偏偏这事儿他要是不承认,这锅就得皇帝自己去背……你说对皇帝来说,是他自己更重要呢,还是赵王这个儿子更重要?”   永兴帝是个十分自私的人,他再疼爱赵王,也不可能把他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越瑢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面对外头的流言蜚语,赵王极力否认的样子,以及永兴帝见他半点不为自己这个老父亲考虑而失望愤怒的样子了。   这或许没法对他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却是一个极好的开始。要知道一旦没了帝王的宠爱,赵王就什么都不是了。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也正是让永兴帝彻底对这个儿子失望,并出手废了他。   想到这,越瑢便想起霍云成跟自己说的那些事儿,他笑容微凝,一时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事儿对他对镇北王府来说是大大的好事,可对于苏妗来说却太过残忍……   正犹豫着,蜷着身子靠在他怀里的苏妗突然动作激烈地挣开了他的怀抱:“脖子,脖子抽筋了!”   越瑢:“……”   他回神,好笑又有些郁闷,索性拉起她修长的胳膊往自己肩膀上一放,然后反过来依进了她的怀里:“那往后咱们互换身体的时候,你抱我。”   苏妗:“……”   可是我并不是很想跟你抱在一起。   “不过仅限于亲亲抱抱,别的事儿可不行啊。”越瑢突然笑啧了一声。   苏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顿时嘴角抽了两下,随即才心中一动,不怀好意地回了一句:“夫君这么一说,妾身倒是突然有点想试试了呢,不然咱们……”   越瑢只是想逗逗她,好让她一会儿听到那些旧事不会太难受,没想到竟一不小心惹得她来劲儿了。他顿感不妙,忙干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刚才说你的符突然自燃了?这是怎么回事?”   苏妗何曾见过他这样气短的样子,往常都是他逗得自己直炸毛的。她顿时眼睛一亮,有了一种“可算找到办法治你了”的感觉,只是眼下还有正事儿要说,她只好暂时忍住好好欺负他一番的冲动,说起了自己在御书房门口感受到一股怪异视线的事儿。   “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差了,谁想后来这符就自燃了。而且师父不是说了么,那人必须得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才能对咱们施法……”   “如此说来,那人肯定就在宫里,且他现在必然受到了反噬。”越瑢也顾不得与她玩笑了,点头就道,“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我马上就派人去查。”   说罢叫来叶风吩咐了几句。   等叶风走后,苏妗才又若有所思道:“你说会不会是皇帝干的好事儿?可如果是他话的,他为什么要对付你,而不是直接对付父王呢?他忌惮的明明是父王不是?”   越瑢也想不通,思索片刻后说:“等抓到那施法的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苏妗想了想,点头,也没再纠结。   越瑢这才斟酌着开了口:“对了,栖露回来了。”   苏妗方才进门的时候没看见栖露,闻言很是惊喜:“那丫头可算回来了,她人呢?”   “我让她带着霍云成兄弟俩下去休息了。”越瑢顿了一下,解释说,“霍云成,就是上回咱们去青云山途中遇到的那个山匪头子。”   苏妗一愣,想起了是有这么个人,但随即就吃惊道:“栖露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件事说来有些复杂……”越瑢坐直身体,看着她说,“你得答应为夫,听完之后不要太难过。”   苏妗心下莫名一突:“这事儿和我有关系?”   越瑢点头:“准确地来说,是和岳父大人有关系。”   “……我爹?”   “是。”越瑢怜惜地看着她,慢慢地把她父亲的死亡真相说了出来…… 第45章   苏妗的父亲姓苏名冉,字岁和,是六年前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出意外身亡的。   当时大楚与西夏还在交战,再加上那年天灾不断,百姓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很多人被迫落草为寇,干起了劫道的营生。   苏冉就是半路上遇到了一群要抢劫赈灾银子的劫匪,想帮忙却反遭连累,这才丢了性命。   因他是见义勇为,也算是因公殉职,永兴帝当时对广安伯府多有补偿,甚至将苏妗赐婚给越瑢的时候,对外也用了苏冉的名义,说是想到了英勇牺牲的广安伯世子,深感遗憾,这才要厚待他唯一的女儿,给她择一门好亲事。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包括苏妗都对这事儿深信不疑。因为那批赈灾银子确实是丢了,而永兴帝一怒之下,当年是派重兵将那群劫匪所在的白云寨整个寨子都给剿灭了的。就是可惜终于攻下他们的时候,那十几万两赈灾银已经被他们花出去大半,只剩下了零零碎碎不到三万两。而受灾的百姓们也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助,死伤无数,哀嚎遍野。   永兴帝因此被迫下了罪己诏,还将自己私库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这才险险把沸腾的民怨给压了下来。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上位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而太子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彻底失去了永兴帝对他仅剩的一点信任——当时全权负责赈灾一事的人,是太子和皇后的心腹。   太子因此事一蹶不振,而当年不过十七八岁的赵王,却在同一时间平定了严重危害着大楚东部沿海地区安全的东海海寇,立下了赫赫军功,并因此得到了永兴帝的加倍看重与宠爱。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太子运气不好,赵王运气好罢了。然而事实上,太子一方所有的意外都是有人刻意为之,赵王一方所有的功劳,也都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血肉之上。因为当时那些抢了赈灾银子,杀了赈灾官兵的人,根本就不是白云寨的土匪,而是赵王派来乔装成土匪的暗卫!   而赵王之所以能一举重创彪悍善战的东海海寇,正是因为那些赈灾银子——有钱就能有人,就能有武器,他拿着翻倍的军饷,自然有底气有能力干掉敌人。   而在白云寨搜出来的那三万多两银子,自然也是他为了让这一切计划看起来更逼真,特地搬去的。   只是可怜那些赈灾官兵和受灾百姓,还有白云寨的土匪们,竟是不明不白地做了鬼。还有苏冉,以他的身手,就算抢不回赈灾银子,逃出生天也是不难的,然而他在和那些暗卫的打斗过程中察觉到了异常,而那些暗卫也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才会一不做二不休,数人合力要了他的命。   听到这里,苏妗如遭雷击,许久方才双拳紧握,声音发颤地挤出一句话:“那个霍云成,他……他怎么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越瑢目光怜惜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后来被扣了黑锅还灭了整个寨子的白云寨寨主。当年他受父亲之命下山踩点,正好撞见了这一切。后来皇帝让赵王带兵去剿灭白云寨,赵王屠尽了寨子里所有人,只有偷偷溜出门玩去了的霍云成和被母亲藏在了床底下的黑子活了下来。黑子是他的表弟,那时才只有两岁,他的母亲怕他叫出声被人发现,生生弄坏了他的嗓子,让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苏妗心下猛然一颤,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她自然知道黑子的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哪怕成了一个哑巴,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又想到自家老爹,想到他出门前曾答应过自己会尽早回来,最后却只抬回来一副灵柩的样子,苏妗心头大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她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因为她心里曾经怨过他。   他是个天生一副热心肠的人,喜欢打抱不平,总是不顾家里人的感受去帮助别人。当然帮助别人不是坏事,可是总该量力而为。他却不是这样,时而挥金如土时而招惹桃花债便罢了,还总是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苏妗说过他,柳氏也说过他,甚至还跟他吵过,可他总不听。   那次回京述职之前,母女俩也是再三叮嘱过他,路上不要多管闲事,早去早回。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却还是为此丢了性命。   哪怕理智上知道父亲是在为那些受灾百姓而战,他这么做是对的,可苏妗的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他的再一次食言,更无法接受他为了旁人永远丢下了她们母女俩的事实。   所以她怨他,也从不让自己过多地想起他。   直到这一刻,直到越瑢又说了一句“霍云成说你父亲当年去世之前,一直在往北边爬”,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关于父亲的过往才再次如同惊涛骇浪般冲上心头,如同一柄柄利刃,扎得她鲜血淋漓。   “赵王……赵王……”她咬着牙,全身颤抖,没有大哭,只有眼泪如暴雨落下,“我要他死……我要他血债血偿!”   成亲三年,越瑢只见苏妗哭过一次,但那次她的眼泪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故意挤出来的。当时他觉得怜惜,可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更多的是因为从未见过而生出来的无措。   可这会儿,他却莫名有种她的眼泪重重落在了他的心上,砸得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狠狠往下塌了一片的感觉。   “好,”他一改往日高冷或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色沉凝地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吻去了她的眼泪,“为夫一定让他和他背后那些人血债血偿,替岳父大人以及那些枉死的人们报仇。”   ***   苏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她就压下心中的情绪振作了起来,该洗脸洗脸,该喝茶喝茶,很快恢复了平静。   越瑢很是意外,他本来以为她会消沉一段时间,还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抚她,逗她开心来着。没想到这姑娘真的只是看着柔弱,内心却比谁都要坚强强大。   也不对,应该说是倔强。   装模作样的时候可以表现得比谁都柔弱,可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又比谁都倔强,轻易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他意外之余有些说不上来的欣喜,像是历经千辛,终于寻得了一点梦想中才有的美景。   “世子,”苏妗不知他在想什么,连喝了两杯茶稳住心神之后问他,“那个霍云成说的话,可靠吗?”   毕竟是个只见过一面,又非善类出身的人,苏妗不敢就这么相信霍云成的话。   越瑢回神,看着她说:“初步判断应该是可靠的,他的言辞间并没有破绽,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不像是假的。不过事关重大,我已经命人去证实了。另外……”   他迟疑了一下说,“他想报仇,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追查这件事。这次会找上门,也是因为查到了你的身份。大约是怕你我不相信他的话,他给了我一个图案,说是若有人见过你父亲的尸身,一定会在他的尸体上看到这样一个图案。”   越瑢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上是一个十字形的伤口形状,乍看之下这形状没什么特别,可细看之下,却会发现一点怪异。   因为那十字的四个头部,都带着一片锋利的弯勾。   “霍云成说这是一种特殊的箭镞造成的伤口,据他这些年的追查,这种箭镞十分罕见,而他唯一见过用这种箭镞的人,就是赵王的一个手下。再联系到当年那些事,他才终于得知,杀他全家,灭他全族的那些人是赵王派去的。”越瑢说,“这个推断是合理的,不过想要坐实赵王的罪名,必须要有更多更直接的证据。霍云成说会把他这些年查到的情报尽数交给我们,好帮我们查找实证。另外你放心,这事儿要真是赵王干的,皇帝第一个就饶不了他。当年因为那笔赈灾银的丢失,灾民们死伤无数,致使民怨沸腾,他这皇位都险些保不住。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耻辱,赵王就是再得他喜爱,犯了这样的事儿,也得至少脱层皮。”   苏妗没有说话,许久方才点了一下头,哑声说:“这个图案我见过,我娘有一段时间,经常画。”   她爹当年被运回来的时候,尸身还没有腐烂,她娘不肯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儿,非要打开棺椁去看,最后抱着他的尸身哭了许久,又亲手替他换上衣服,整理了遗容,这才肯让他下葬。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天天画这个图案,说觉得他爹死得很惨,死得很冤,她要替他报仇伸冤。   因那时她就已经疯疯癫癫的了,再加上她又说是自己的直觉,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苏妗倒是觉得奇怪过,可她娘那会儿已经神志不清,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这事儿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岳母大人对岳父大人真是情深似海,”听完这话,越瑢感叹道,“竟能注意到这样微小的细节,还能发现不对。”   “她确实是把自己这一生所有的爱和情意都给了我爹。”苏妗神色有些复杂地垂了一下眼睛,没有再说别的,可越瑢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内心的一点波动。   “可惜她对你却太残酷也太不负责任了,让你那么小的年纪,就要独自承担丧父疯母的痛苦。”见苏妗听了这话后猛然一愣,随即抬头怔怔地看着自己,越瑢心里一软,目光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若是我,便是再难,也会逼着自己振作起来,毕竟我还有个年幼的女儿要照顾呢。我会悉心扶养她长大,替她挑个好夫君,看着她嫁人生子,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就算能力有限,没法做得这么好,我也一定会待在她身边陪着她,让她不必一个人面对这充满恶意与苦难的世界。”   苏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捏了一下,忽然间又酸又麻。   她不怪母亲太爱父亲,为了他甚至连女儿都可以抛下。可作为被抛下的那一个,她没办法不失落不难过。   尤其当她被迫带着母亲回到广安伯府,对着一屋子并不待见自己的陌生亲人时,她心里怎么可能不惶恐?那会儿她才十三岁,还只是个在父母庇护下过得天真无忧的孩子啊。   虽然最终她还是成功地用武力用机智让自己和母亲在那个家里有了一席之地,可那个过程又岂是那么好熬的?只是再不好熬,为了护住母亲、栖露等人,她也得逼着自己强大起来,所以才有了如今演技甚佳,面对一切都可以泰然处之的她。   那么多年,苏妗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以为下半辈子,自己也会一个人这样走下去,可突然间却有个人,一下看穿了她内心的不平与失落,将她内心曾有过的期盼一字不漏地全部说了出来……   苏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人会懂她,并且这人还是她从未有过期待,只想着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夫君。   一时间她有些慌张也有些狼狈,用力地别开了头道:“做……做晚辈的人,不该说长辈的不是,世子莫要再说了。”   “错了,如今我已经是王爷,妗妗也是王妃了。”这个样子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越瑢笑了起来,凑过去摸摸她的脑袋,声音如春风,说不出的温柔和煦,“王妃说的话,小的不敢不听,只是还请王妃放心,往后余生,不管遇到什么事,小的定不会丢下你不管。就是等将来年纪大了要走了,我也一定努力走在你后头,好不好?”   他的眼睛明亮极了,含着点点笑意,看起来暖洋洋的,苏妗眼眶蓦然一阵发酸,心下也不知怎么噗通乱跳了起来。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突然之间感觉慌极了,忍不住就带了点逃避之意地推开他,口中胡乱地说:“那不行,我、我不能让我儿子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   猝不及防的越瑢:“……”   大妹子,你这想法是不是跳得太快太远了?   还有,咱能好好谈个情说个爱不?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认真地跟人说情话,你知道本王心里有多紧张么?! 第46章   为了表示新任镇北王突然在宫里昏倒的事儿与自己无关,永兴帝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给“越瑢”看身体,还主动延迟了“他”去京西大营报到的时间,让“他”在家里好好养身体先。   不用那么快地去面对那些勾心斗角的糟心事儿,苏妗挺高兴的,尤其是当她听说赵王去跟永兴帝哭诉自己冤枉,却被永兴帝狠狠斥责了一顿的消息之后,更是心情舒畅得多吃了一碗饭。   如今赵王在她心里已是死敌,要不是得知他周身布满了暗卫,自己这点功夫根本宰不了他,也担心一着不慎会连累家人,她早就已经抗着刀去给自家老爹报仇了。   越瑢不知她心中凶残的想法,见她去别院见了一趟柳氏之后,精神就恢复了正常,不由松了口气。只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天她好像有些故意避着他的样子……   眼瞅着这天早上一起来又不见她人了,越瑢眉头微拧,叫来了栖露:“王妃人呢?”   “王妃带着小少爷去给老王爷老王妃请安了。”   因苏妗的突然昏倒,老镇北王和萧氏南下的日子也往后拖延了几天,不然这“儿子”的身体状况都还没搞明白就急着要走什么的,不大合常理。   栖露说完,见越瑢似有不快,又忙解释道,“王妃说王爷昨晚睡得晚,想让您多睡一会儿,吩咐了奴婢们不许吵到您。”   他昨晚是睡得晚,但前天晚上睡得早早的第二天早上她也没叫他起床,说什么福生吵着要去院子里摘花花。之后更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反正就是没什么时间与他独处。   想到这,越瑢意味不明地眯了一下眼睛,随即就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准备去玉京院凑凑热闹。却不想刚要出门,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清平郡主来了。   清平郡主明昭,今上的姑姑庆阳长公主的独生女,苏妗的闺中密友,前阵子随母亲下江南看望一个长辈去了,不在京中,这两天才回来。   当然越瑢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清平郡主和苏妗关系不错,彼此之间常有走动。   这样的关系不好随意找借口回绝不见,青年回神,冲那丫鬟点了一下头:“请郡主进来吧。”   丫鬟恭敬地去了。   一旁栖露却是心中突突直跳,偏又不好拦着,只能以下去准备茶水为借口,飞快地找到染月吩咐了一声:“快去玉京院把王爷请回来,就说是清平郡主来了。”   不知道真相的染月听得一脸懵逼:“清平郡主来了和王爷有什么关系?”   猛然语塞的栖露:“……这是王妃吩咐的,你只管去就是了,别问那么多。”   “好吧。”染月满肚子疑惑地下去了。   就在她俩说话期间,清平郡主明昭已经进来了。   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肖似其母,十分明艳大气,平日里总爱穿一身红衣,看起来如烈日火焰,生机勃勃。作为庆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永兴帝年纪最小的表妹,清平郡主自幼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因此嬉笑怒骂张扬肆意,是个骄傲随性,无法无天的主儿。   不过虽然有时略显骄纵,但她性子单纯,爱憎分明,为人并不蛮横,不然苏妗也不会与她成为多年的朋友。   “妗妗小宝贝儿!我回来啦!”一看见屋里的“苏妗”,清平郡主就张着双臂撅着嘴巴扑了过去,“快说,想没——哎哟!”   身子下意识一闪,让这丫头扑了个空的越瑢:“……郡主自重。”   他媳妇儿也是她能抱能亲的?!   清平郡主趴在椅子上懵逼了一会儿,片刻“哦”了一声转过头,嘿嘿直笑说:“登徒子调戏小娘子的戏码?可以可以,我还从来没演过登徒子呢!”   一头雾水的越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在这时栖露端着茶水回来了,见此额角直跳,忙道:“奴婢栖露,给郡主请安!郡主,我家王妃今儿有些不舒服,怕是没法陪您玩扮演游戏了……”   平生最爱玩角色扮演,日常沉迷将话本子上的剧情排练成实戏的清平郡主愣了一下,笑不出来了,赶紧往越瑢身边一坐,问道:“不舒服?哪儿不舒服?你别是又怀了吧?”   被那个字惊得虎躯一震的越瑢:“……谢谢,没有。”   清平郡主隐约觉得自家好友有点不对劲,但她一向神经大条,再加上栖露又给越瑢找了个借口,她自然更不会去多想了,只露出猥琐又荡漾的笑容说:“哦,我还以为最近这段时间你天天和你男人在一起,然后就……嘿嘿嘿。”   越瑢被她“嘿”得眼皮直跳,却没有太过意外——清平郡主她娘庆阳长公主,那是他们大楚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府里面首无数。清平郡主虽然还没有嫁人,但在她娘的耳濡目染下,说话大胆些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就是……   她平时都是这样跟他媳妇儿开玩笑的吗?   那他媳妇儿岂不是要被她带坏?!   越瑢想着眉头就拧了起来,然而不等他开口,清平郡主又已经话题一转:“哦对了,我还没恭喜你升做王妃了呢,正好我这次从南边儿带了许多好玩的东西回来,一会儿就让人抬过来,算是给你的贺礼。不过里头也有些是给我干儿子的……诶,对,福生小宝贝呢?怎么大半天也不见人?”   从来不知道自家儿子居然有个干娘的越瑢:“……去给他祖父祖母请安了。”   “哦,那我一会儿再找他玩,这么久不见,可想死我了。”清平郡主说完喝了一口茶,自顾自说起了自己在江南的见闻,“我跟你说,有机会你真的要去一趟江南,那里俊男美女可多了,尤其那些个小哥哥,一个赛一个的温柔多情,真真是人间天堂啊……”   突然有点想把她叉出去的越瑢:“……”   你看就看,跟我媳妇儿说什么?!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好吗!!!   眼看他脸色发黑,一双眼睛也眯了起来,频频往门外瞟的栖露急得汗都要流下来了——王妃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她的形象要彻底崩塌了呀呀呀!   “哦对了,说到这个,我在那边新得了两本坊间精品,喏,这个轻,我就先给你揣过来了。”清平郡主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两本书册,“啪”的一下拍在了越瑢面前,同时压着声音嘻嘻笑道,“这可比咱们从前看得那些精彩多了,不仅剧情节奏好,里面插的画儿也十分精美,你好好欣赏,不用谢!”   越瑢低头一看,那两本书,一本《论语》,一本《女则》。   “……”   如果他记得没错,《论语》也好,《女则》也好,里头都是没有剧情也没有插画的。   栖露一看那两本书,差点眼前一黑昏过去,而就在这时,越瑢突然微微一笑,拿起了那本《论语》:“是么,那我可真的好好欣赏一下才行……”   不行!不能翻开!   栖露心头大急,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打碎手中的茶壶捣个乱时,苏妗抱着小福生赫然出现在了门口:“王妃!”   越瑢手中动作一顿,抬头朝她看去。   “王爷,”他扫了手里已经打开一半的书一眼,冲她温柔一笑,“您回来了。”   看到那两本书的一瞬间,苏妗简直想抱头尖叫了——看艳俗话本什么的,在这个时代来说是十分不入流的行为,越瑢能容忍她学过武功,能容忍她性格不那么淑女,可这种在大部分人眼中都全是伤风败俗的爱好……   苏妗并不觉得他也能包容。   且就算他能包容,这事儿也太羞耻太有损形象了,她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嗯,福生一直吵着要找你。” 虽然很想马上冲过去把他手里的书抢过来毁掉,但苏妗面上却只淡然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头与清平郡主打了个招呼,“郡主。”   “王爷也在啊哈哈,”对于自家好友这个传说是仙君转世的丈夫,清平郡主心里还是比较敬畏的,因为这大兄弟的外表确实比较能唬人。不过敬畏归敬畏,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礼貌地冲“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喝着茶水吃着糕点在一旁等了起来——往常这样的情况,越瑢都是打个招呼就走的。而她还有好多事儿要跟苏妗说呢,自然不会就这么离开。   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苏妗:“……”   “郡主,实在抱歉,今日本王有点事情要与王妃一起去处理……”最终,她只能这么说。   清平郡主一愣,看向越瑢:“啊,这样吗?”   越瑢意味不明地看了苏妗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书册上的《论语》二字,半晌方才嘴角微勾,说了句:“是有点事要处理,改日我去你府上找你玩吧。”   “行吧,”清平郡主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见他们两口子确实有事要忙,也没再不识相地留下来,只从怀里摸出一张贴子说,“正好过几天我娘要在府里举办生辰宴,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唠。”   “好。”越瑢应了一声,这便让栖露送清平郡主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小俩口和福生,不过福生一直闹着要去院子里玩,越瑢便又叫染月进来把他抱走了。   苏妗见此想溜——自打那天在他面前哭过之后,她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敢对着他,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更会莫名紧张,似乎连喘气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然而那本《论语》还在他手里呢,她不能溜,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说:“王爷昨晚睡得可好?”   “还行,”越瑢拿着那本翻开了一半的《论语》,也不看,也不放下,就那么拿着,一双幽深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王妃方才说有事要和为夫一起去处理,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苏妗:“……其、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郡主与妾身相识多年,十分了解妾身的性子,妾身是怕她看出不对,产生怀疑,这才想着请她先离开。”   “原来是这样,”越瑢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书说,“我还以为王妃说的事儿,是想与为夫一起阅读这两本书册呢。”   他说着就要将那本《论语》彻底翻开,苏妗眼皮一跳,再也忍不住冲上去要抢那书:“不能看!”   “不能看?”越瑢却一个抬手躲开了她的偷袭,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往她腰间一搂,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问道,“为什么不能看?”   苏妗猝不及防地红了脸,心跳也失了序,慌张之余,她一把推开身前的青年,自己往后跳了一步。   这只是本能反应,然而她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力气比往常大的多,再加上越瑢坐着的椅子后面是一片空地,她这用力一推……   哐!   一声巨响之后,猝不及防的越瑢连人带椅子,可怜又无助地摔倒在了地上。   “……??!!” 第47章   一片死寂后,苏妗心慌意乱地跑过去把越瑢扶了起来:“世子,您、您没事吧!”   一紧张,连王爷都忘了叫了。   越瑢嘴角微抽地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才摆手道:“没事。”   就是屁股差点摔成六瓣儿而已。   苏妗松了口气,小小瞅他一眼:“妾身不是故意的,实在是王爷靠得太近,弄痒妾身了……”   你说这人说话就说话,没事儿靠那么近做什么?   叫人怪不自在的。   越瑢一愣,差点乐出声:“是,都是为夫不好,不该弄痒夫人。”   自己恶人先告状,他竟也不生气什么的,本来理直气壮的苏妗顿时就心虚了:“也怪妾身反应太大了……”   “不怪王妃,怪本王的身体,是它太怕痒了。”越瑢又一本正经道。   苏妗:“……”   好有道理的样子。   又见这人这么有觉悟,她轻咳一声,心里莫名愉悦的同时又诡异地多了几分不自在。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越瑢就又拿起了手里的《论语》,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对了,王妃还没有告诉为夫,为什么这本《论语》,为夫不能看呢。”   见他摔了个四仰八叉竟也没丢了这书,苏妗:“……”   事到如今,解释是必须要解释了,只要他还没有看这书里的内容,这一切就还有余地。   这么想着,苏妗就掐了掐大腿,逼得自己红了脸,然后做出一副不好意思极了的模样,支支吾吾道:“这书……这书其实不是《论语》,不过是外头包了个《论语》的皮罢了……”   “哦?竟有这样的事儿?”早已猜到的越瑢忍笑做惊讶状,“那不知这里头……”   他说着就要翻开书去看,苏妗眼皮一跳,忙上前一步拦住他说:“夫君别看了,这里头都是些三流话本,说情情爱爱小故事的!再加上粗制滥造得很,您就别看了,妾身怕污了您的眼!”   这年头除了苏妗平时看的那种以春宫情节为主的房中读物,也有那种单纯讲情爱故事的话本。因大楚以含蓄为美,这类情感外露的书便被列入了三流读物,不为世人所推崇。但比起春宫画册,这种读物还是高级一些也常见许多的,尤其受闺阁中的姑娘们欢迎,毕竟哪家的少女不怀春呢。   越瑢心里猜测的也是这类话本,而他之所以故意逗苏妗,不过是没想到她也会看这样的书罢了。毕竟不管是人前优雅端庄的她,还是人后活泼有趣的她,都不像是会对这种满怀少女心的东西感兴趣的人。   又见她脸蛋通红,难得地露出了羞赧害臊的样子,越瑢心痒难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说:“可方才清平郡主说这两本书是坊间精品,不仅故事情节精彩,连里头的插画也十分精美呢,料想应该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东西。说来为夫还从来没有看过这种东西,要不……”   “不行!”苏妗说完就要再次去抢,但是想到方才的惨剧,又默默忍下了,只红着脸凑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角,忍着心里的恶寒软软撒娇道,“夫君快把书还给妾身吧,不然往后妾身可不好意思再见您了!”   饶是她如今顶着自己的脸,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但越瑢看着她含羞带怯的眼睛,还是身子麻了一瞬。   “那……”他想了一下,故意勾唇说,“王妃亲我一下可好?”   苏妗:“……”   她发现这人自打面具被她摘掉之后就越来越荡漾了,最近更是时不时就往她身边挨挨蹭蹭的想要与她亲近,明明从前就算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他也规规矩矩,很少触碰她的!   越瑢被她“你怎么越来越浪了”的眼神看得嘴角抽了两下,然而不等他说什么,苏妗已经俯身亲过来。   他一怔,随即就低笑一声,由着她抽走自己手里的书册,往下搂住了她的腰。   成功拿回书册了!苏妗心中一喜就要起身,结果这人却按着她的后脑勺说:“一下还没完呢,王妃可不许跑。”   说完舌头就探了进来。   苏妗:“……”   耍流氓啊这是!   又想到对方顶着的是自己身体,她顿时就别扭极了,忍不住就别开头说:“王爷不会觉得您是在亲自己吗?”   猛然被泼了一盆冷水的越瑢:“……”   “虽说感受是自己的,但……但妾身心里还是觉得奇怪极了,”苏妗小声说完,想起他的命门,又脸蛋红红地往下看了一眼,“还有它……好、好像硬了。”   再浪下去,信不信我办了你!   越瑢:“………………”   ***   就在越瑢整个人都萎成了一根霜茄子的时候,有下人来传话,说是老镇北王找他。   苏妗正不自在得紧,见栖露送完清平郡主回来了,便忙把那两本书塞到她手里,给了她一个“赶紧拿去藏好”的眼神,然后溜了溜了。   栖露意会,拿着那两本去了苏妗平时活动的小书房,将它们仔细藏了起来。   越瑢倒是没再去管那两本书——打死王爷他也想不到自家媳妇儿喜欢看的不是情爱话本而是春宫读物啊,只兀自郁闷了一阵儿,然后出门逗胖儿子玩去了。   小福生正在院子里玩萧氏给他做的小布球,他如今走路已经很稳了,说话也不再含糊不清,虽然还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但意思却已经很准确了。   看见心爱的“娘亲”从屋里出来了,小家伙很高兴,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就道:“娘亲,玩球!”   越瑢蹲下来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不玩,你自己玩。”   小福生顿时就失望地瘪起了小嘴:“玩嘛。”   “不玩。”越瑢说着拿袖子擦了擦他脸上沾到的灰,“这个不好玩。”   小福生歪了歪脑袋:“那,好玩?”   这个不好玩,那什么好玩呢?   越瑢戳戳他的脸说:“这个好玩。”   小福生:“……”   小福生捂着自己的小胖脸就哭着跑了,娘亲欺负人,娘亲太坏啦!   “行了行了,不捏你了,过来,爹……娘教你写字。”成功把儿子弄哭了的无良爹爹嘿嘿一笑,心情好了不少。   小福生:“……不去。”   他生气了,不去。   “真不过来啊?”越瑢看了他几眼,见小家伙瘪了瘪嘴巴后抱着自己的小布球跑得更远了,不由笑啧一声,然后一个点足冲过去将他抄了起来。   小福生胆子大,虽然愣了一下,但半点没吓到,反而毫无原则地破涕而笑,举着手里的小布球指着天上叫了起来:“那里!玩!”   他要去天上玩球!   “要求还挺高,行吧,来,飞咯!”   “哇飞呀——!”   父子俩在院子里愉快地玩了起来,那厢苏妗却是看着眼前这几大箱子五颜六色的大花袍,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些衣裳都是你母妃亲手给你做的,你拿走吧。”老镇北王一脸嫉妒地靠在椅子上哼哼道,“从一岁到现在二十几岁,每年都有八套,做的可好看了,花样也多……不像我,一年只有四套,花样还都差不多。”   苏妗:“……”   听她是听明白了,这些衣裳都是萧氏亲手给越瑢做的,这么多年来一直保存得极好,如今是想着自己要南下了,这些衣裳带不走也没法再亲自保存,萧氏这才想着把越瑢叫过来,好好地与他聊一次,然后把这些从来不曾送出去过的心意正式交给他。但是……   谁能告诉她,萧氏做的衣裳为什么都是花花绿绿,大红大紫,还绣着艳丽花鸟的?她难道不知道她儿子只穿颜色素雅,样式极简的衣裳么?   萧氏不知她在想什么,见“儿子”盯着那几箱衣裳半天没说话,神色也半点不像是开心,心里不由沉了一下。   他果然是怪她的……   也是,她从前那样冷待他,叫他明明有母亲却活得像个孤儿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怪她呢?   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萧氏虽然有些难受却并不意外,反而有种“就该如此”的释然感。她静静地看着这早已长大成人,如今都能帮他父亲扛起整个王府了的“儿子”,脑中想起来的,却只有他刚出生时胖嘟嘟又爱哭的样子。   其余的,便只有每年命人从青云山弄来的画像了。   可画像毕竟是死的,哪怕她无数次地跟着画像在心里描画他的样子,也终究不那么真实。   萧氏想到这,心下突然说不出的愧悔。她知道自己这些年错过了很多,可从不曾这样直观地意识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一时间她心中难受得厉害,然而嘴上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直到老镇北王察觉到她情绪间的波动,抬脚踹了倒霉“儿子”一脚,她才终于能发出声音:“谁让你踹我儿子的!”   正冲苏妗挤眉弄眼的老镇北王:“……对不起瑶儿,我错了。”   看着瞬间老实地收回了脚,乖乖坐好不敢动了的破公公,苏妗:“……”   真的是一点夫纲都不要了啊。   她好笑又觉得羡慕,见萧氏正看似满不在乎实则眼神忐忑地偷瞄自己,不由心下一软,抬眼冲她笑了起来:“多谢母妃,母妃辛苦了。”   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么自然亲近,萧氏一愣,半晌才尴尬又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你……你不怪我吗?”   其实从她解开心结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想找越瑢好好聊聊,但一来是怕看到他怨恨的眼神,二来也是心中紧张,便迟迟没有行动,直到昨儿收拾东西,看见这几箱衣裳,再加上老镇北王又一个劲儿地在旁边保证,说儿子肯定不会怪她,她才终于有了勇气。   “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是怪过的,”想着越瑢曾跟她说过的话,苏妗眼神平和地笑着说,“后来父王将母妃的苦衷告诉我之后,我便不怪了。”   萧氏一怔,下意识看向老镇北王。   老镇北王顿时抬头挺胸,一脸求夸地看着她——没错,都是我的功劳!   这人长得粗犷,其实却比谁都心细,竟连这样的事情都为她安排好了。萧氏想笑又想哭,心中翻滚不停,好半晌才又看向苏妗,艰难地挤出一句:“不管怎么样,母妃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苏妗突然就有些心疼她,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萧氏已经飞快地转头擦了一下眼睛说,“好了你快带着这些衣裳回去吧,你和福生一样,打小就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裳,可惜这么些年,你一直身不由己,不能任性,我也只敢偷偷做了却不敢给你,免得你看着又不能穿。等这一切结束之后吧……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你就可以穿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做新的。”   苏妗下意识就应了一句“好”,但随即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整个人惊呆了。   她婆婆刚刚说什么?   她男人一个大老爷们……从小就喜欢穿五颜六色的大花袍?! 第48章   苏妗心情复杂地带着那几个大箱子回了游仙居。   彼时越瑢正在哄被自己抢了零食吃,因此愤怒得哇哇直叫的胖儿子,看见苏妗回来,先是心虚了一瞬,而后便好奇道:“这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苏妗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人穿上这些风骚大花袍的样子,嘴角抽了抽,方才答道:“这些都是母妃给……”   “爹!娘坏!”刚开口,小福生就眼含两泡泪地扑了过来——他如今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是“爹爹”,并乐意亲近“他”了。   苏妗忙抬手接住他:“怎么了这是?娘……怎么坏了?”   “吃!抢走!”   眼看小家伙气呼呼地举着自己手里剩下一小半的糕点告起了状,越瑢轻咳一声,忙解释道:“你不是说不能让他在吃饭前吃太多零食么,为夫就趁他不注意咬了一小点,谁想被这护食的小家伙发现了……”   苏妗:“……”   “屁屁!打!”不仅抢我吃的,坏娘亲还打我屁股!福生继续告状道。   “……!”猝不及防的越瑢瞪着这小小年纪就知道夸大其词的小崽子,“谁打你了?不过就是捏了你两下,怎么就是打了?”   福生理直气壮地看他:“痛!”   痛了就是打!   越瑢:“……”   苏妗:“……”   “娘坏!福生要爹!”   看着这告完状之后再次往苏妗怀里一扑,满脸可怜委屈的倒霉儿子,越瑢简直要被气笑了,小崽子挺会演啊!方才他娘还没回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苏妗嘴角微抽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一双眼睛却是无语至极地看向了越瑢。抢儿子零食,欺负儿子什么的,这人真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幼稚……   越瑢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心虚,想解释又不知该解释什么,便只好轻咳一声,挽尊顺便转移话题道:“这不是在闹着玩么……咳,对了,王妃还没告诉为夫,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头的东西,苏妗更觉一言难尽了,好半晌才道:“这些是母妃亲手给王爷做的衣裳,从一岁到如今,二十多年,每年八套,样式各不相同,王爷可要打开来看看?”   越瑢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片刻才道:“这么多?”   苏妗点头,看了他一眼说:“听说每件都是王爷喜欢的款式。”   话音刚落,越瑢已经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哇!”还趴在苏妗怀里哼哼唧唧的小福生一看,顿时就眼睛一亮大叫了起来,“漂漂!”   他打小就喜欢饱和亮丽的色彩,也格外喜欢长相艳丽穿着鲜艳的人,因此才会那么亲近萧氏。眼下看见这满箱子漂亮的衣裳,小家伙顿时就顾不得委屈了,欢呼着就要往箱子扑去,一边扑还一边臭美道,“要穿!福生要穿!”   可算知道他这审美是从哪儿遗传过来了的苏妗:“……”   越瑢也没想到萧氏给他做的竟不是他一贯穿的素色衣袍,一时间不由怔了一下。又见这些衣裳每一件都做的无比精细且符合他的审美,他心下突然生出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但并不讨厌,他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大箱子,半晌方才笑看向苏妗:“这确实都是我喜欢的款式,往后妗妗也照着这个风格给我做东西吧。”   苏妗:“……这,对男子来说不会太花吗?”   “无妨,”越瑢自信一笑,“为夫这长相,压得住。”   苏妗:“……”   所以这人不仅幼稚,还很自恋。   ***   时间就这样在两人的打闹嬉笑中过去了,转眼,便到了庆阳长公主生辰这一日。   庆阳长公主是永兴帝的亲姑姑,备受先帝宠爱,在宗室里也是地位尊崇,影响力颇大。因此永兴帝对这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姑一向颇为敬重,不仅封了她唯一的女儿做郡主,对她豢养男宠的事儿也是放之任之,从不干涉。   也是因此,庆阳长公主的生辰宴,宫里的皇子公主们都会前去参加,还有京中权贵,就算没有受到邀请,也会相继送上贺礼。   可以说,虽然只是个小小的生辰宴,但庆阳长公主生辰宴的规模却比这年头的寻常宴会大多了。   这天傍晚,将胖儿子交给萧氏照看之后,苏妗就和越瑢一起坐上了去往庆阳长公主府的马车。   生辰宴摆在晚上,他们这个时候去,不早不晚正合适。   “长公主是个极为爽利的人,和阿昭一样,喜欢开玩笑也喜欢热闹,今日宾客众多,她定会叫上大家一起玩游戏,一般也就是行酒令之类的,王爷若是不会,寻个借口避开就是,公主不会介意的。还有……”   “知道了。为夫这边,怕是有人会劝你喝酒,但为夫在外头从不喝酒,若有人要你喝,你只推脱了就是。另外如果有人出言试探,你就和之前在宫里一样就行,不必怕得罪别人……”   这年头大户人家宴客都是男女分席的,因此路上,小两口彼此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越瑢倒不怎么担心苏妗,毕竟她连永兴帝都应付过来了。倒是苏妗颇有些担心越瑢……准备地来说,是担心清平郡主——那丫头平日里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更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是真担心她会跟越瑢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苏妗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之前她也想过要不要想个办法让越瑢……或者说她这个“镇北王妃”无法去参宴,但一来庆阳长公主是清平郡主的母亲,她和清平郡主关系那么好,不去参宴说不过去;二来也寻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毕竟她还得小心翼翼,不能让越瑢发觉。   ……罢了,事已至此,只能靠栖露了。   苏妗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额角,在下车与越瑢分开时,给了栖露一个“一切都靠你了!千万要机智一点!”的眼神。   栖露意会,暗暗握紧双拳,跟着越瑢往公主府后院去了。   苏妗见此,也在公主府管家的迎接下,去前院入座了。   这会儿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宾客们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谈笑。看见苏妗这个“新任镇北王”,众人皆目光探究地望了过来。   苏妗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见此倒也不觉得紧张,表情淡漠,仙气飘飘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见过王爷,还没恭喜王爷袭爵了呢!”   “是啊是啊!听说王爷前些天在宫中晕过去了,不知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很快便有人来前来与她说话,苏妗一脸神游样儿地看着他们,偶尔回上一两个字,应对得倒也不怎么吃力。直到宴会开始,姗姗来迟的赵王端着一壶酒走过来说要给她赔罪,苏妗才终于眼皮一跳,严阵以待了起来。   赵王先前挨了永兴帝一顿狠斥,回府之后寻了众多幕僚前来商讨其原因,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永兴帝为什么会生气。如今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来给苏妗赔罪,就是想告诉大家:那天在宫里确实是我对新任镇北王不敬,害得他昏了过去,这件事与我父皇无关。   虽说已经有些晚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他这也是想挽回自己在永兴帝心目中的形象。   苏妗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让他如愿,甚至她只想一刀劈了这害死她爹的王八羔子。   然而不行,还不是时候。   苏妗想着便努力压下心头的恨意与杀气,做出一脸意外的样子看着赵王:“赔罪?王爷从不曾对臣做过什么,何来赔罪一说?”   赵王:“当日在宫中……”   “当日在宫中,是臣自己身子不适才会突然昏倒,说来是臣该向殿下赔不是才是,竟无端端地连累殿下叫人非议,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苏妗不等他说完就叹了口气,随即冲赵王作揖道,“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虽然决定来道歉,但赵王心里还是很不爽的,毕竟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也一向最讨厌被人冤枉。然而见苏妗主动替他开脱,他的心情却一点儿都好不起来——你他娘的这话早说啊!如今事儿都闹大了再说还有什么用?!现在老子是要你配合我把罪名冠到我脑袋上,不然大家只会你以为是受了我父皇的磋磨但是又不敢说好吗!   他简直要气死,瞪着一双铜铃眼就道:“越兄宽厚,不愿叫本王难堪,本王心中十分感激,只是当日之事,确实是本王的错……”   “不,是臣的错,王爷没有错!”   “我说了,就是我的错!”   “不不不,是臣……”   看着拼命互相认错道歉的两人,围观众人:“……”   这是什么奇葩的操作?   又见赵王憋闷之下态度开始不耐暴躁,而新任镇北王则是眉头越皱越紧,表情也从淡漠变成了无奈,众人看热闹之余不由就有些同情“越瑢”——甭管之前他会昏倒是赵王害的还是永兴帝下的手,只瞧赵王眼下这咄咄逼人的样子,就知道他对这位新任镇北王也是不怀好意的。可怜“越瑢”好端端一个神仙般的人物,为了家族被迫下凡不说,竟还要遭受这样的欺凌!   被众人的眼神看得只想打人的赵王:“……”   不想再折腾下去,也实在是没了耐心,他终于忍不住将那酒壶往苏妗面前一放,亲自给她倒了杯酒说,“行了,不讨论这个了,只要越兄身体没事了就行,来,咱们喝酒!一笑泯恩仇!”   苏妗一顿:“王爷恕罪,臣不会喝……”   “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就是还在怪罪本王!”赵王说完,看似无奈实则语带威胁,“既如此,本王也只能改日再亲自去越兄府上负荆请罪了。”   “……”   这酒显然是不能不喝了,苏妗眯眼,到底是拿起那酒杯一饮而尽,随即便故作咳嗽地坐了下来:“王爷盛情,臣不敢不从,只是臣的酒量实在是不怎么好,还请王爷恕罪。”   道歉的目的勉强算是达到了,何况只要“他”喝下了这杯酒,那他另外一个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一半,赵王眼睛微闪,心情终于舒坦了一些。他摆摆手说了句“无妨”,这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回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去了。   苏妗这才松了口气。   她只是看着难受,其实根本没事——越瑢的酒量也好,她的酒量也好,都不至于一杯就倒。再加上她以为赵王只是在做给永兴帝和在场众人看,因此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这杯酒,她差点给自己招回家一情敌小妾。 第49章   越瑢不知苏妗面临的危机,他一进后院就看见了清平郡主,这会儿正被她迎着往里头走。   清平郡主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小伙伴换了个芯啊,张口就是:“那两本书你看了没?嘿嘿嘿嘿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越瑢以为她说的是剧情,随口答了一句:“还不错。”   他身后的栖露却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清平郡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清平郡主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见越瑢反应平淡,顿时就愣了一下,而后孤疑道:“只是还不错?你真的看了?”   越瑢顿了一下,有点莫名:“嗯,怎么了?”   清平郡主冲他挤眉弄眼:“那你不觉得那个……”   “郡主!”眼瞅着要遭,栖露忙出言打断了她,“那边似是有人闹起来了!”   虽然不喜欢别人打断自己的话,但栖露是苏妗贴身丫鬟,清平郡主自然不会怪罪,且不远处的亭子里确实有嘈杂声传来,清平郡主下意识回头一看,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怡华那死丫头又在欺负小五了!阿妗你等会儿啊,我过去看看!”   栖露暗松了口气,小声对越瑢解释道:“郡主说的怡华是怡华公主,她是兰贵妃的女儿,赵王的同胞妹妹,在公主中排行第三。那位小五则是五公主,因生母出身卑微,又早早就去了,在宫里处境不大好。怡华公主是个娇蛮任性的,平日里总以欺负五公主为乐。王妃有一回撞上,还给五公主解了围,五公主也此特地绣了一条帕子给王妃做谢礼……”   虽然她方才已经表现得尽量自然,但越瑢还是察觉到了一点刻意,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毕竟苏妗害羞得连书都不肯给他看,会交代栖露不让清平郡主与他讨论故事内容也正常。又听说那位五公主与苏妗有过渊源,越瑢便抬脚跟了上去——既是认识的人,便不好坐视不理了。   他到的时候,风风火火冲过来的清平郡主已经指着怡华公主的鼻子开骂了:“要撒泼回你自己宫里撒去,别在咱们这公主府里逞威风!今日是我娘的生辰宴,你要是敢作妖坏了宴会的气氛,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怡华公主继承了兰贵妃和永兴帝所有优点,长得十分秀丽娇美,不像悲催的赵王,继承了父母所有的缺点,看起来平凡得像是捡来的。不过再漂亮的人,气得浑身发抖,面色通红的样子也不会太好看,尤其方才清平郡主为了制止她按掐五公主胳膊的举动,还抓了她头发一把,弄乱了她的发髻。   “你敢!”怡华公主狼狈又羞恼地怒视着清平郡主,“我管教自家妹妹,与你有什么干系!要你多管什么闲事?还撕了我的嘴,有本事你就来啊!竟敢以下犯上,我定要告诉父皇,叫他重重罚你!”   被人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清平郡主嗤笑一声,无所畏惧地摆摆手:“去啊,赶紧去,我倒要看看皇上表哥会不会听你的。”   她一说表哥两个字,众人才想起来,永兴帝虽然年纪大的可以做她父亲了,但确实与她是同辈人。怡华公主方才那样子,也算得上是不敬长辈了。   本朝最重孝道,做晚辈的与长辈对上,天然就比较吃亏,更何况到人家家里做客却不管不顾闹起来什么的,本就是怡华公主不占理。   “……”意识到这一点的怡华公主简直要吐血,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是想着如今正是自家哥哥的关键时候,这才勉强敛了怒气,没有再由着性子胡闹下去,只忿忿甩袖,下去整理仪容去了。   与她一道的其他几位公主见此也跟着离开了,只剩下小可怜五公主还杵在一旁,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的样子。   她方才被怡华公主推得摔了一跤,如今裙子上沾了灰,清平郡主一看,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说你堂堂一个公主,怎么就把自己活成这样了呢!我告诉你,她们要再欺负你,你只管大耳瓜子抽回去就是,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也总比现在这样窝窝囊囊的强!”   这话她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五公主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并不回答。   鱼死网破的前提是两者旗鼓相当,可她除了一个公主的虚名,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她即便是豁出命去闹起来了,与要什么有什么的怡华公主相比,大约也只是鸡蛋碰石头,没法对她造成半点伤害吧。   比起窝窝囊囊地活着,她更不想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去死。   清平郡主其实也知道她的顾虑,只是她性子急,忍不住,这会儿见五公主不吭声,也没再说下去,只转头对身后的丫鬟吩咐道:“带五公主下去换身衣裳。”   “是。”丫鬟应道。   “多谢郡主。”看见清平郡主身后的“苏妗”,五公主眼睛微亮,笑容越发灿烂了些,“多谢阿妗姐姐。”   越瑢挑眉,实事求是地说:“我并没有出力,公主不必谢我。”   要不是栖露说了一句苏妗认识五公主,他其实都不会过来,一来他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二来他也不想让苏妗掺和到皇家事物中来。   五公主怔了一下,一向温柔可亲的阿妗姐姐今天好像有些冷淡……她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小姑娘有些担心,脸上的笑容渐渐落了下来。她有心想关心一下“她”,可生性腼腆嘴笨,又不知该怎么说,最终只能揣着满肚子的忧虑随丫鬟去换衣裳去了。   越瑢却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摆手让清平郡主去接待其他客人,这便在栖露的提醒下,慢条斯理地应付起了前来与她道喜或是说话的客人们。   今日宾客众多,清平郡主确实不好一直与他窝在一起玩耍,便与他约好晚点再聊,然后满场跑了起来。   宴会渐渐开始,觥筹交错间,丝竹乐声伴随着谈笑声响起,越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喝起了庆阳长公主为众位女眷准备的果酒。   这果酒一点儿也不烈,喝起来有淡淡的果香,味道很不错。越瑢出发前陪着胖儿子吃过点心,这会儿肚子不饿,不怎么想吃东西,便只慢条斯理地喝了几杯果酒。   没想喝着喝着,突然便有些想上厕所,越瑢左右扫了两眼,见席上包括五公主在内的好几个人位子都空着,便也跟着起身出去了。   栖露对庆阳长公主府颇为熟悉,很快就带着他找到了茅房,越瑢上完厕所出来,径自往回走去——女眷们的聊天内容对他而言虽然无聊得紧,但认真听,也是能搜罗到不少信息的。   却不想刚走到一半,就有个丫鬟脚步匆匆地从路边小道上冲了出来,险些撞上他。   “见、见过王妃!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赶着去办事,这才……”   那丫鬟见此赶忙福身道歉。越瑢扫了她一眼,刚想说没事,就见她袖子一动,假借起身的动作往他手里递了个什么东西。   越瑢下意识握住那东西,随即一双眼睛就倏地眯了起来。又见那丫鬟已经匆匆离开,他便低声对栖露道:“偷偷跟着她,看看她是谁家的。”   栖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闻言愣了一下:“这?怎么了?”   越瑢看了她一眼:“你只管照做就是。”   “……是。”栖露虽然纳闷,却也不敢不从,忙跟了上去。   越瑢这才四下扫了几眼,往不远处较为清净的花园走去。   ***   与此同时,花园深处的假山群里,苏妗正半靠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头上。   她身边站着个面容艳丽,身材也是前凸后翘,看起来十分美丽动人的丫鬟,这会儿正扶着她的胳膊帮助她稳住身子。   苏妗看着她,只觉得她又香又甜,有种恨不得马上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   可这种感觉显然是不正常的。   她一个女人,好端端的怎么会对同为女人的她产生这种谷欠望?!   尤其是身下那完全不受控制的反应,还有身上突如其来的燥热感与眼前的晕眩感,无不显示她是被人下了药。   可这药他们是什么时候给她下的?   明明刚才离开宴席的时候,她的意识都还是很清醒也很正常的。而除了宴会开始之前赵王敬她的那杯酒,她没有再碰过宴席上的酒水,不然也不用为了躲避众人的敬酒而尿遁出来……   那不是酒,是食物?   也不对,宴会上的食物她基本没吃,因为出发前她也陪着胖儿子吃了点点心,现在一点儿也不饿。   所以是这丫鬟的问题?   可这丫鬟只是给她带路去找茅房而已,一直走在她前面,不曾与她有过任何肢体接触,是方才她开始四肢无力,头脑发晕之后,她才趁机扶住了她,把她带到这假山群里来的……   “王爷?王爷您怎么样了?您没事吧?”丫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她身子虚软,喘气声也越发地重了,不由得意一笑,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娇软暧昧地说,“王爷身体怎么这样热?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是不舒服,可这是我男人的身体,你不许拿你的狗爪碰他!   苏妗厌恶地瞪着她,拼命地咬着舌尖保持清醒,同时用力掐住了这丫鬟想要摸过来的手腕,拼尽全力往后一拧说:“滚……滚开!”   “啊!”那丫鬟吃痛惊叫,却并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努力地去掰她的手,同时整个人往她怀里靠去,试图拿自己丰满的身子去蹭她,引她失去理智,“王爷,王爷不要这样……”   一边往她身上靠还一边低喘呻·吟,可以说非常敬业了。   苏妗:“……”   苏妗想撕了她的破嘴,她他娘的快受不住了!   就在她舌头都快要被自己咬破了的时候,那马上就要成功蹭到她的丫鬟突然吃痛闷叫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   “谁?!”   “我……你……你放开王爷!不……不然,我还打你!”   迷迷糊糊中,苏妗看到五公主小脸煞白,哆哆嗦嗦地捧着块大石头从假山后面冒了出来。   苏妗:“……”   苏妗有点想笑,用力一咬舌头,拼尽全力坐了起来,然后给了那被石头砸得有点晕,但还没有昏倒的丫鬟一脚,将猝不及防的她整个人踹趴在了地上:“公主……快,坐她脑袋上。”   “坐、坐她脑袋上?!”五公主惊得瞪圆了眼睛。   “对……不然她又……又要起来了……”苏妗还没说完,五公主已经跟只受惊的兔子似的,一屁股坐在那丫鬟的脑袋上,闷得那本来已经半爬起来的丫鬟一个岔气,又气又疼之余终是生生昏了过去。   “她、她不动了!”五公主从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儿,说话都带着颤音,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更是瞪得极大。   苏妗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想请她帮忙去通知越瑢,五公主就惊叫着扑了过来:“王王王爷!你嘴里流血了!”   “!”不能过来!   苏妗见此大惊,下意识就要躲,然而她已经彻底没力气了,只险险转了一下身,却没能躲开。幸好五公主也不敢太过靠近她,只往她身边一蹲,语气着急道:“这可怎么办?你都吐血了!”   “不是吐血,是舌头破了皮……公主……公主去找……”意识越来越昏沉,身上也越来越燥热,苏妗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明明是想推她走的,一双手却忍不住朝她的肩膀抓去,“热……好热……”   虽然不曾亲身经历过这种事,但皇宫里什么样的龌龊没有?本来以为苏妗只是多了的五公主顿时惊得脸色都变了,“啪”的一下打开她的手就道:“不行!王爷不能碰别的姑娘!不能对不起阿妗姐姐!你……你……”   她急得团团转,想出去叫人过来帮忙,又怕自己走了之后这个样子的“他”会被人趁虚而入,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儿……   目光落在自己脚边的石头上,五公主急中生智,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有了!   她一把抱起那比自己脸都大的石头,咽着口水对准了苏妗的脑袋……不,砸脑袋容易砸坏,还是腿吧,腿受伤也挺疼的。五公主这么想着,就颤巍巍地举起了那大石头:“疼……疼痛使人清醒,王爷您忍……忍一下啊。确保您清醒了我再去帮您叫人!”   还剩下最后一丝理智的苏妗:“……??!!”   不是,等等……   “啊——!” 第50章   听见苏妗的痛呼声时,越瑢正坐在花园入口处的凉亭里沉思。   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破布,正是方才那丫鬟偷偷塞给他的。   破布很薄,像是从帕子或是里衣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赵王夫妇不是人,求姐姐看在你我乃是血脉至亲的份上,救我一命——嬿。   字迹潦草,还是用血写的,可见求救之人,也就是苏嬿,处境不怎么乐观。   正好这时栖露也回来了,说那丫鬟是赵王妃身边伺候的,越瑢并不意外地点了一下头,这便收起了手中的破布。   看来千辛万苦进了赵王府做侍妾的苏嬿,并没有过上她梦想中的好日子,反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触怒了赵王夫妇,落了个危在旦夕的下场。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越瑢并不怎么同情她,尤其她还曾经算计过自己。不过她毕竟是苏妗的堂妹,这事儿还是得看看苏妗怎么说,何况……   想到被自己留在府中的霍云成和黑子,以及近来一直在查找当年的证据,却始终一无所获的叶风等人,越瑢便意味不明地眯了一下眼。   这也许会是个契机呢。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苏妗的痛叫声,越瑢心下一凛,几乎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四周颇为寂静,栖露也是一下认出了这个声音,脸色大变道:“这!怎么听着是王妃……不,是王爷您的声音?!”   越瑢没有回答她,他已经闪电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栖露回过神来,也忙飞奔着跟了上去。   五公主不知有人已经往这边赶来,见自己的石头还没碰到她的腿,苏妗就已经放声大叫,惊得一屁股跌坐外地之余忍不住就有些懵逼:“王……王爷,我还没砸到您呢。”   被她这一吓吓得神志稍微清醒了点的苏妗:“……”   是、是吗?   “那什么,王爷您别怕,我会小心,不会砸坏您的脚的……”五公主说着就重新鼓起勇气,举起了手里的大石头。   感觉腿骨隐隐作痛的苏妗顿时大惊:“别!你……我受不住这个!你……你还是拿你头上的簪子扎我吧……”   这么大块石头砸下来,她怕她的腿要断。   “簪……簪子?”心慌慌的五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对,对,拿簪子扎也很疼的!”   她说着就赶忙放下了手里的大石头,拔下了自己发髻上插着的一根银簪,“那,王爷您忍着点啊,我……我来了……”   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王……王爷!”   五公主一呆,而后面色大喜地转过身:“阿妗姐姐你来了!王爷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再也无法保持清醒的苏妗一把抓住了胳膊往怀里拉去:“热……别走……”   五公主:“??!!”   刚看清眼前情况的越瑢:“……!”   “阿、阿妗姐姐!我……他……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说!我……”生怕自己最喜欢的“阿妗姐姐”会误会自己,五公主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清楚了。她一边试图解释,一边死命地推据着苏妗,可苏妗力气极大,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哪能推得开。情急之下,五公主握紧手里的簪子就给了苏妗大腿一下,同时口中崩溃大哭,“都说了王爷是阿妗姐姐的夫君!不可以乱碰别人的!你怎么能这样呢!!!”   顿时疼得清醒了一下的苏妗:“……”   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的越瑢:“……”   刚刚赶到的栖露:“???”   “阿妗姐姐,我……我没有!”五公主又惊又怕,还很委屈,抹着眼泪就指向了一旁倒在地上的那个丫鬟,非常努力地解释道,“是她,她才是坏人!我是来帮忙的,呜呜呜,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方才……方才不想和姐姐们玩,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见声音……王爷的声音,就来看……这个坏人,她要勾引王爷,我……呜呜呜我用屁股把她坐昏了,然后王爷应该是被人下了药……我怕他被人趁虚而入,就拿了石头想砸他,让他保持清醒……”   越瑢:“……”   听他是大致听明白了,就是这丫头哭哭啼啼的听得他脑袋疼。又见苏妗因为疼痛老实了一瞬后就又开始迷糊了,越瑢忙上前抱住她,同时眼神微冷地扫了地上那昏迷的丫鬟一眼:“你送公主回去,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清平郡主,我先带王爷回家了。”   这显然是在吩咐自己,栖露忙忍下心中的担忧愤怒道:“是!”   越瑢又看向还在抽噎的五公主,嘴角微抽跟她道了声谢,这才一个手刀打昏正缠着他不放的苏妗,然后背起她走了。   留下陡然放松下来的五公主震惊又崇拜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心想阿妗姐姐可真是帅呆了,竟一下就打昏了王爷,还连他那么大个的人都背得动!   ***   事实上越瑢背苏妗背得还挺费劲的,跟力气大小没多大关系,主要是因为苏妗就算昏迷了那个手脚也十分不老实。   还有下身,更是一拱一拱的,本能地动个没完。   越瑢有点想杀人。   那顶在他后腰处的诡异触感让他快要崩溃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体验?这他娘的,让他有种自己是个小倌儿,马上就要被同性压在身下干了的感觉啊!   又见苏妗渐渐从昏迷中挣脱了出来,呼吸也越发急促,手脚也越发放肆,青年脸色漆黑如墨的同时忍不住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背着她一路狂奔。   好在这里离公主府的大门不是特别远,镇北王府的马车也一直停在那,越瑢顾不得四下路过的人震惊的目光,背着苏妗上了马车就一路狂奔回王府找宋修和去了。   然而宋修和针对苏妗的检查结果却是:她中了一种十分罕见的助兴药,这种药的药粉由生长在南边某个小国的一种花制成,无需服用,只需要喝点酒,再往身上洒一点药粉,便可以产生药效。因这种助兴药药性较为霸道,且长期服用对身体有损害,再加上原料也不怎么好找的缘故,并不怎么常见。而正是因为它药性太过霸道,无药能克,所以它唯一的解法就是……   夫妻敦伦,将它发泄出来。   越瑢:“……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看着咬牙切齿瞪着自己,脸色黑如锅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开杀戒的倒霉师弟,二十好几了还是个光棍的宋修和红着脸,尴尬又同情地觑了他一眼,弱弱地留下一句“要是不这么做,弟妹会很痛苦,你那东西也可能会……憋坏”就溜了溜了。   留下越瑢看着床上不停喘气,脸色也开始诡异发红的苏妗,整个人又慌又怒,差点爆炸。   他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居然要像个女人被自家媳妇儿,用自己的东西……   啊啊啊啊王八蛋!别让他知道今晚是谁搞的事,不然他一定要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越瑢狠狠闭上眼,壮士断腕般扯开了自己的腰带,随即接连深吸了两口气,这便抬着仿佛千斤重的脚,走向了苏妗……   然而苏妗到底是个女人。   从前两人行房又都是在黑暗中,虽然因为药物的作用,她有冲动也有本能,但她并不了解男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越瑢倒是懂,正因为懂,他先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用手帮了她两次,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最终他只能一边咒骂老天爷,一边开始了主动模式。可这样糟心的情况下,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再加上苏妗因为难受一直在一个劲儿乱动,弄得他又疼又慌,这……根本就没法正式攻城啊!   越瑢简直要他娘的哭了。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哭过。   然而再想哭也得先想法子解决眼下这问题啊,因此重新给自己做了一波心理建设之后,倒霉催的镇北王就深吸了两口气,准备再次攻城……哦不,是主动向敌方献上城门。   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再也无法忍受那种憋闷感的苏妗猛地一个抬头坐了起来,一直在关注下面的战况,并且心慌意乱极了的越瑢不设防,被她一脑袋撞了个正着。   碰!   一声脆响后,两人捂着额头痛呼出了声,而终于成功献上城门的同时,熟悉的晕眩感也席卷了越瑢的心神。   他先是为那一瞬间的感觉感到震惊羞耻崩溃,但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晕眩感之后,青年心下顿时就被狂喜淹没了。   换回来了!   这么关键的时候,他们居然换回来了!!!   青年感动得差点痛哭出声,然而还不等他继续欢喜,意识就被身体里的药性所左右了。   苏妗也是一样。   刚才还是迷迷糊糊的她,在经历过阵诡异的晕眩感之后就渐渐恢复了清醒。她不知后来发生的事情,自是先懵逼了一阵,但很快就被越瑢本能的动作给弄得回了神。   这……   她猝不及防地红了脸,又见自己的衣裳都有条有理地放在一旁,显然不是自己逼迫了他,而是他主动想要帮她化解药性,苏妗的心口顿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一阵酸软。   “妗妗……”   这时他无意识地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苏妗身子一颤,主动抬手抱住了他,“嗯……”   她嘴角微翘,低低应声,“我在。”   ……   此后自是烛光暖融,一夜春·宵。 第51章   第二天早上,奋战了整整一宿的两人没起来床。   宋修和知道他们两口子这会儿必定是精疲力尽,吩咐了众人不许进去打扰,这便笨拙地哄起了一起床就闹着要爹娘的福生:“福生的爹爹生病了,福生乖,你娘在照顾你爹呢!”   福生知道什么是生病,听完更着急了:“痛痛!吹走!”   每次他生病了娘亲都会抱着他,帮他把痛痛吹走,他也要进去帮爹爹吹走痛痛!   宋修和:“……你娘已经在帮你爹吹了,福生乖,师伯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孝顺娃福生:“不好!”   宋修和有点头大,他嘴笨,不会哄孩子,除了“带你出去玩”就会说“带你去吃好吃的”了,然而小福生并不心动,反而越发闹着要进屋。   宋修和无奈又无措,正要叫人去请萧氏过来救场,不远处的长廊上突然跑过来一个红艳如火的身影:“福生小宝贝!想死干娘了,快,让干娘抱抱!”   宋修和一愣,下意识抱着福生往后退了一步:“干娘?”   来人正是清平郡主明昭,冷不丁对上那宋修和那张温润秀气的脸,她也是一愣,随即就爽朗笑道:“我叫明昭,是阿妗的好朋友,福生的干娘。”   “原来是弟妹的友人,”宋修和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明姑娘好,在下宋修和,是王爷的师兄。”   “你好你好!”庆阳长公主府里美男无数,清平郡主见多了长得好看的男人,对宋修和并不上心,抱过正歪着小脑袋看着自己,似乎在想她是谁的小福生就重重亲了他两口,“小宝贝儿,还记得干娘不?”   福生是个颜控,对于长得好看又穿着艳丽的人一向记得比较深,因此没一会儿,他就认出了这位从前时常来看他,还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他的“干娘”。   “干娘!”小家伙嘴甜地叫了一句,而后便扯扯她的衣领子,委屈巴巴地指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说,“爹爹!娘!”   清平郡主昨晚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上门,就是来给苏妗和越瑢一个交代的。见小家伙闹着要进屋,她便扭头问了宋修和一句:“宋公子,阿妗和王爷怎么样了?”   正因为眼前这陌生的姑娘而有些不自在的宋修和一听,忙把苏妗越瑢的情况简单概括了一遍。   这种私密的事情说起来其实有点尴尬,但这是他最热爱最擅长的领域,宋修和一开口便精神抖擞了起来,同时什么不自在都没了。   看着这方才还腼腆温吞,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这会儿却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像是变了个人的青年,清平郡主:“……”   这人,挺逗啊。   又见他言之有物,显然很懂医术,她不由有些好奇,“你是大夫?”   宋修和一顿,恢复了方才的腼腆:“是,在下从小学医。”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清平郡主说完,见他看着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心下有些纳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清澈简单,不像寻常男子见到她时,多是惊艳或淫邪,叫人一看就忍不住想捶爆他们的狗头。因此清平郡主对宋修和印象不错,这话问得也十分心平气和。   宋修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但医者父母心,他既然看出了她身子有问题,自然不该不管,因此迟疑片刻后,他还是郑重地开了口:“姑娘近来,可有月事不调的毛病?”   猝不及防的清平郡主:“……??!!”   “我见你面色暗沉,气血凝滞……”   宋修和最近一直在研究妇科,会问出这话也是想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错。然而还没说完就被一脸不可思议的清平郡主打断了:“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哪、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姑娘家你是不是月事不调的啊?!”   宋修和一愣,想着她许是不好意思了,不由认真地劝道:“姑娘,不可讳疾忌医啊!”   差点噎到的清平郡主:“……”   想!打!人!   好在这时栖露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她脸色发红,面上似有怒意,忙飞快地走过去,小声与她解释了一句:“郡主莫要生气,宋公子是个医痴,一遇到与医术相关的事情便会格外上心,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见谅。”   又飞快地冲宋修和挤挤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免得得罪人,“宋公子,这位是庆阳长公主府的清平郡主。”   竟是位郡主?宋修和一听,有些意外,随即忙冲清平郡主行礼:“见过郡主。”   末了温和有礼又异常执着地追问了一句,“不知郡主近来可有月事不调?”   清平郡主:“……”   栖露:“……”   最终还是小福生打破了这一地尴尬,清平郡主看着这学医学傻了的呆子,嘴角抽了抽,到底是看在苏妗和越瑢的面子上没与他计较,只抱着再次闹了起来的小福生扭头走了。   “好了好了,乖,你爹你娘没事,他们啊是给福生生妹妹去了,福生知道妹妹不?是个长得和福生很像的小娃娃……”   “妹妹?”   “对,妹妹,等妹妹出来了,福生可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   一大一小说着就走远了,只留下宋修和一脸不赞同地对栖露叹道:“郡主这月事不调的毛病,瞧着似乎已经很久了,有空你也劝劝她,年轻人不好这么忽视自己的身体的。”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栖露:“……”   她觉得自己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宋公子成亲娶妻了,就这呆样,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儿啊!   ***   苏妗和越瑢不知外头发生的事情,两人一觉睡到下午,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腰贼酸,身上贼疼,还有某个使用过度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说不出的难受。   苏妗龇牙咧嘴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不想刚一动,便被一只胳膊结结实实地搂进了一个温热宽阔的怀里。   “再躺一会儿。”   刚睡醒的青年,声音沙哑低沉,性感得叫人浑身发麻,苏妗正好身上疼得很,便也没挣扎,乖乖窝进了他怀里。   “王爷感觉怎么样了?”折腾了一晚上,她的声音也哑得厉害,还很干,只想喝水,不过这会儿她懒得动,便只闭着眼睛问了一句,“可还难受?”   “嗯……腰疼,”越瑢低头亲着她的头发笑叹道,“还有种被女妖精吸干了精气的感觉。”   苏妗:“……”   巧了,她也有种身体被禽兽糟蹋坏了的感觉呢。   察觉到怀里姑娘的不爽,越瑢低低笑了起来:“不过只要那妖精是你,就算真把我吸干了我也愿意。”   苏妗被他笑得耳朵发麻,还有点痒,忍不住往一旁别了别头,这才暗暗翻了个白眼道:“妾身去请大师兄来给王爷看看吧。”   “不用,我休息休息就好,倒是你……昨天进屋之前他给了我一瓶药。”越瑢说着,放在她腰上的手往下探了探,“为夫帮你擦上吧?”   苏妗一怔,脸色一下涨红:“不用了……”   “乖。”越瑢低头亲了她一口,狭长的眼睛里全是亲昵的笑意。   苏妗心头一跳,想着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不好就这么在床上躺着,到底是忍着羞耻咬了咬唇:“那你……不许乱看。”   刚刚醒来的她双颊粉红,双目水亮,看起来娇媚又别有风情,越瑢心中一痒,低头就要去吻她的唇,被苏妗下意识躲开了:“还没刷牙漱口呢!会臭!”   瞬间什么心动都没了的越瑢:“……”   罢了,先上药吧。   青年一脸无语地爬起来,在苏妗尴尬羞耻的感觉中给她上了药,末了又忍着疲惫给她按了按酸疼的四肢和腰,这才一脸菜色地叫人送来热水洗漱了一番。   “对了,昨晚……”洗漱完之后,两人都舒服了一些,苏妗这才有心情说起昨晚的事情。   越瑢一想到昨晚自己差点做了真女人的事儿,脸色就控制不住地发黑。   要不是后来及时换回了身体,他觉得自己一定会留下心理阴影,落下个往后再也石更不起来的毛病……   又见苏妗一副十分不解自己到底是怎么中药的样子,越瑢忍下心里的怒恨,拿宋修和的话跟她解释了一番:“应该是那丫鬟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往你身上洒了那药的药粉,再加上你之前又喝了酒,两者一相遇,这便产生了药效。”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诡异的药……”苏妗听完十分震惊,半晌才又道,“那这事儿,会不会赵王搞的鬼?毕竟那酒是他逼我喝的。”   “十有八九,不过也不排除别的可能。”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想往镇北王府里塞探子的人可不少。而妾室什么的,也比其他身份更容易获取情报,也难怪会有人用这样的法子给他送女人了。   越瑢这么想着,冷笑了一声,“这事儿我会派人去查,你放心吧,倒是你那堂妹苏嬿,昨晚通过赵王妃身边的丫鬟给我送了封求救信,说是自己快活不下去了,求你救救她。”   苏妗十分意外地愣了一下:“苏嬿?她怎么了?”   越瑢从自己的衣服堆里找到那块破布递给她:“她是赵王的身边人,我打算通过她找找当年那件事的证据,你看看可不可行。”   苏妗拧眉看着那块破布,心里有点儿复杂,她不喜欢苏嬿,但谈不上恨,要她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她心里不忍。但要身边的人冒险去救她,她又有些不甘愿。因此听越瑢说了他的打算之后,她不由松了口气:“可行,你派人去问问她吧,若她愿意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帮他们办事,他们救她出来,公平交易,合情合理。   越瑢点头,这才想到昨晚两人撞头昏迷的事情:“说来我好像知道咱们互换身体的另一个契机是什么了。”   苏妗一怔,一下直起了身子:“真的?是什么?” 第52章   “情绪。”   “情绪?”   越瑢点头:“你没发现么,除了都是发生在夜晚和撞到头这两个条件之外,我们这几次互换身体的时候,情绪都不大稳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心神不宁,毫无防备。”   苏妗一听,顿觉醍醐灌顶:“难怪我们在青云山的时候,怎么撞头都没法把身体换过来!因为那会儿我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刻意去做的!”   “嗯,虽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往后咱们注意点,不要在心神不宁,情绪激动的时候撞到头,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情况了。”   苏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好。”   可算不用再来回折腾,她也不用再帮他背锅了!   越瑢心情也很不错——他是再也不想体验做女人的感觉了,再体验下去,他怕自己落下心理阴影,往后再也没法做个快乐的纯爷们。   两人说完又躺了一会儿,这才摸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起了床。   栖露早已吩咐人备好吃食,一看房门开了,忙让人端来了饭菜。而陪着小福生玩了大半天,一直没走的清平郡主也过来跟小两口·交代了一番:昨晚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她就对那个算计“越瑢”的丫鬟严刑拷打了一番,那丫鬟一开始嘴硬得很,后来受不住了才交代,她是太子妃罗氏的娘家派出来的人。   太子妃罗氏的娘家,一向是坚定的太子·党,她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这一切都是太子安排的。   可太子早已暗中与越瑢达成协议,他完全没必要在这种关键时刻做出这样的蠢事,因此很明显,这是来自赵王一方的栽赃。   当然,如果越瑢还没有和太子达成合作,赵王这一步纵然计划失败却还能挑拨离间的棋走得还是挺好的。可惜棋差一招,还是没能成功。   越瑢和苏妗心里大致有了数,倒也不怎么生气,只是越发厌恶赵王这个狗东西并多了几分赶紧弄死他的迫切感。   清平郡主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说完就逮着太子一顿骂——虽说年纪比太子和赵王都要小,但从辈分上来说,她却是那俩家伙的长辈,因此骂起来毫无顾忌。   苏妗被她这一连串不停歇的骂骂得脑袋嗡嗡作响,忙嘴角抽搐地打断了她的话:“罢了,不提这事儿了,你坐下来歇会儿吧。”   清平郡主本来想拿他们两口子奋战了一天一宿的事儿与苏妗开开玩笑的,这会儿也没了心情,只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会找机会给他们俩出气,这便扭头要跑。   她也好,庆阳长公主也好,都是皇室中难得的聪明人,虽然行事看似嚣张,但从不做不该做的事儿,也从不掺和朝中争斗,只一心一意做着自己的富贵闲人。所以她只说会私下帮苏妗两口子报仇,却半点没有要去永兴帝面前告状的意思,因为她很清楚,即便有证据,永兴帝也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去惩罚自己的儿子,更不会允许大家把这件事闹到明面上——太子再不得宠,那也是皇子,又岂是外人可比的?   苏妗深知她的为人,倒也不担心她会把事情闹大,不过这事儿既然不是太子做的,她也不能任由好友为了她去得罪太子,因此在她跑出去之前赶紧把她拦下了:“这事儿不一定是太子做的,咱们再观望观望,你莫要随意出手,不然冤枉了人怎么办?”   她不能把越瑢和太子之间的事告诉她,只能从这件事本身入手,指出其中的疑点,又着重说明了一下宴会开始前,赵王逼自己喝酒的事儿。   清平郡主也是皇室中人,这么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你怀疑这事儿是赵王在嫁祸太子?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等着,我肯定帮你查清楚这事儿!”   她说着就跟阵风似的跑了,苏妗看着她火红的背影,好笑又觉得动容,想了想,便也由着她去了。   一旁越瑢看着她脸上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心情莫名有点儿不快——她可从没对他这么笑过。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这个清平郡主十分碍眼,暗哼了一声之后方才开口道:“你们怎么认识的?我记得你从前一直不怎么在京中?”   苏妗回神,笑了一下:“我父亲与阿昭的父亲从前有些往来,所以我与阿昭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后来虽然随父亲外放出京了,但我们俩也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每一两年也会见一次面,因此关系始终不错。带母亲回到京城的这几年,她更是帮了我许多忙,我心中十分感激,也一直拿她当亲妹妹看待。”   没有清平郡主在背后给她撑腰,还时不时跑到广安伯府来找她玩,她不可能那么快地搞定广安伯府那帮人。因此苏妗一直很庆幸,自己能有这么个朋友。   她眼中明亮温柔的笑意让越瑢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挑起这个话题,但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遗憾——当年她那么辛苦的时候,他怎么就不在她身边呢?若是那个时候陪在她身边给她帮助与鼓励的人是他,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在他面前戴上面具了?   想到这,越瑢又想起了前些天她一直躲着自己的事儿,他眯了眯眼,心情越发郁闷了几分,只是却耐住了性子没有逼她,只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岳父大人还曾与那位驸马爷有过交情……”   “那位驸马爷”几个字带着点惊讶,因为清平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庆阳长公主曾经的驸马爷,曾是一位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状元郎。然而这人虽然长得好学识好,品行却很不好——首先是为了求娶庆阳长公主跃身成为皇亲国戚,暗地里害死了庆阳长公主喜欢的男子。后来因为赐婚,成功娶到庆阳长公主之后,又表面深情款款,背地里却嫌弃她五年只生出了一个女儿,悄悄养外室生儿子。   多年前庆阳长公主意外发现了这事儿,当即就被恶心得差点吐出来了,再加上当年旧事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庆阳长公主恨怒之下,当即就叫人打断了那位驸马爷的狗腿,毁了他的脸,然后把他和他那几个外室儿子一起丢到了城外的贫民窟里,不许他再回京——不是口口声声的真爱么?那老娘成全你们,好好儿地过日子去吧!   那位驸马爷出身农家,背后没有家族势力,再加上毁了容瘸了腿,自然无法再当官,因此一朝落魄,再也没了音讯。而庆阳长公主也是从那时起开始养面首的,这么多年来,她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小日子却是过得舒服极了。也不知那位驸马爷见了,心里后悔不后悔。   当然这会儿越瑢会惊讶,只是惊讶自家岳父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有交情,而苏妗也很快解释道:“我爹曾经十分欣赏那人的才学,但发现他品行不端之后,就没怎么再往来了。”   “原来是这样……”   两人边吃东西边闲话家常,再也没了从前“食不言寝不语”的拘束感,只是越瑢对于这样的现状却并不满足,吃完饭去处理正事前,又缠着苏妗亲了好几口,这才心情愉悦地走了。   留下苏妗脸色微红地瞪着他的背影,心跳急促之余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恐慌——有什么她并不乐意见到的东西,似乎正在悄悄发芽……   ***   越瑢不知道苏妗在想什么,他踏着昏暗的暮色去了书房,然后让人把霍云成叫了过来。   霍云成这些天一直在与越瑢手下的人对接这些年来他查到的关于当年旧事的证据,听说越瑢有事找他,很快就过来了。   他对越瑢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胆小无能的小白脸”上,然而一进门就对上一双高冷锐利,瞧着还莫名有点熟悉的眼睛什么的,他顿时就愣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越瑢还是很讨厌这当着他的面就敢挖他墙角,还用狗爪抱过他……或者说他媳妇儿身体的家伙,因此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只冷然地扫了他一眼说,“进来。”   霍云成回神走进来,但看着眼前青年的神色,他却诡异地有种看见了“苏妗”的感觉。   这可真是邪门了!明明前几回见到这小白脸的时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放肆又纳闷,越瑢嘴角抽了抽,忍住动手抽他的冲动说:“本王记得你之前提到过,赵王手里有一本记着当年那件事所有参与人员名单的册子,那本子具体是什么样的,有多大,知道吗?”   一提起正事儿,霍云成就没心思想别的了,走过去往椅子上一坐,姿态不羁,没半点规矩样儿:“不知道,要知道我就想法子去偷出来了。事实上,就连那册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曾经听到过这么点风声,说是赵王一直在利用那本册子笼络朝中大臣罢了。”   越瑢看了他一眼:“我打算派人去赵王府查探这事儿。”   霍云成挑眉:“就算那册子真的存在,赵王也肯定是贴身藏着的,可那小子怕死得很,主院附近守卫重重,我亲自去过几次,根本进不去……你们打算怎么进去?”   “这个我自有法子。”越瑢淡淡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除了那本册子,我们还能从赵王府里拿到什么证据就好。”   “没了。”霍云成啐道,“那群王八蛋行事很谨慎,要不然老子也不会这么多年了半点线索都没找着。”   越瑢拧眉,却也没有太意外,沉吟片刻,看了他一眼说:“行了,滚吧。”   他看霍云成不爽,霍云成看他也很不爽,也没再回话,翻了个白眼就起身走了。说实在的,要不是实在有求于他,他才不乐意搭理他呢——王爷又怎么样?在他这儿,身份再高也不好使,看得顺眼才是最重要的。要是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天皇老子,他霍爷也敢打。   霍云成这么想着就出了门,却不想没走几步,就碰上了宋修和。   “哎,霍公子,我正找你呢,”宋修和笑容温和地走过来说,“前些天忙,一直空不出时间,今儿我正好有空,你把你弟弟带上,我给你们看看眼睛和嗓子吧。”   霍云成一愣:“啥?”   见他一脸懵逼,宋修和笑了起来:“你弟弟的嗓子我之前看过两眼,伤得不算特别严重,就是时间久了,有点难治,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机会治好的。还有你的眼睛,不介意的话,一会儿给我看看吧。”   自打知道宋修和是个神医之后,霍云成就想着什么时候请他给黑子看看嗓子,但最近事多,还没来得及开口,没想宋修和竟自己找来了。他一时惊诧,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弟……师弟吩咐的。” 这事儿是前些天苏妗拜托他的,因为她瞧着黑子那么小一个孩子却不能说话,实在是有些可怜。但想到那天苏妗吩咐他的时候,旁边人挺多的,宋修和便没敢说是她吩咐的,毕竟那会儿她还顶着越瑢的脸呢。   霍云成不知道其中缘由,一听这话,顿时呆了一下:“谁吩咐的?”   “我师弟啊。”宋修和又笑眯眯地重复了一句。   霍云成吃惊之余心情顿时就复杂了。   那小子看着冷冷淡淡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心……   霍云成是个性情中人,有仇必报但也有恩必报,他自己的眼睛倒还是其次,黑子的嗓子却一直是他心里一块心病。如今越瑢主动叫宋修和给黑子看病,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恩情,因此虽然还是觉得大老爷们遇事儿不该躲在女人后面,可他心里对越瑢的感官却是一下子好了不少。   他想了想,回头就跑回书房对越瑢拍着胸脯道:“这个恩我记住了,要真能治好黑子的嗓子,你让老子干啥都行!”   见他气势汹汹地跑进来,还以为他是来打架的越瑢:“……”   什么情况? 第53章   这天晚上,越瑢的人悄悄摸进赵王府的后院,找到了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苏嬿。   赵王重女色,但视女人为玩物,对她们并不怎么上心,赵王府的后院自然不像他住的主院那般守卫重重,因此叶风几人没怎么费劲就摸进去了。   苏嬿正半昏迷地躺在那,被他们弄醒之后,死寂的眼睛猛地燃起了光亮,紧接着眼泪便决堤般涌了出来。   叶风看着眼前这形容枯槁,伤痕累累的姑娘,一时竟完全没法把她和从前那个娇美精致的广安伯府三姑娘联系在一起。他意外拧眉,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他们是她如今唯一的生路,苏嬿哪还会隐瞒,哑着声音就边哭边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刚进府那会儿她也曾受过一段时间的宠爱,但赵王府里女人很多,赵王又是个喜新厌旧的,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好在她有心机也手段,因此虽然对她不如从前那般上心,但赵王偶尔还是会给她一点宠爱,她若是做了羹汤前去讨好,他也不会拒绝。   而她之所以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是因为她意外地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事情发生五天前的某个晚上,苏嬿受了新进府的某个妾室的欺凌,一怒之下端着自己亲手做补汤去找赵王,想刷刷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告个状。却不想去的时候不凑巧,竟意外撞见了赵王从书房的密室里出来——赵王是从不允许除了赵王妃之外的女人进他的书房的,苏嬿本来也只是想在外头候着,可那会儿也不知为何书房外竟没有人守着,她找不到人替她通报,这才忍不住直接进去了。   没想到这一进就进出祸事来了。赵王当即大怒要杀了她灭口。关键时候赵王妃来了,以“殿下身份金贵,不好亲自沾血”为由拦下了赵王,然后在赵王的默许下带走了苏嬿。   赵王妃表面贤良内心歹毒,是个典型的佛口蛇心之人。她记恨苏嬿年轻貌美还有手段,却因广安伯是赵王的心腹而一直不敢明着对她动手,如今苏嬿犯了错,她自然不会手软,当即便叫来府中的马夫车夫共计十人,轮流凌·辱了她,同时对她百般虐打,却偏偏不让她死。   苏嬿知道她这是要留着自己慢慢折磨,慢慢出气,最后再弄死她。同时她也终于知道,那天那个新进府的妾室为什么要故意惹怒她,她去赵王书房的时候,书房外面又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这看似巧合的一切,其实都是赵王妃精心设下的局。   她早已对她动了杀心。   苏嬿绝望又愤恨,同时内心充满了不甘。她不想就这样死去,所以她用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说服了赵王妃身边那个小丫鬟,让她帮忙送出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她爹广安伯的,一封是给镇北王妃苏妗的——之所以会想到苏妗,是因为她对广安伯这个一向重男轻女的父亲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当然她和苏妗之间的关系也不好,甚至可以说彼此仇视,但那样的情况下,她也只能放手去赌了。   好在她赌对了,苏妗心善,哪怕看她不爽,也没打算眼睁睁看她去死……再一想始终安安静静的广安伯府,苏嬿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心中抽疼,泪流不止。   “行了,别哭了,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叶风几人却并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心情,虽然这个样子的苏嬿很可怜,但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当然,赵王夫妇也确实很恶心。   苏嬿不敢惹他们厌烦,努力忍了忍,方才哑声道:“什么问题?”   “赵王的密室机关在哪里,那天你可看见了?”   苏嬿一怔,半点没犹豫地咬了咬牙说:“我看见了。我不仅看见了那个密室机关在哪里,我还看见赵王手里拿着一本巴掌大小的羊皮册子,他一看见我,就急急地把那册子藏了起来……”   是他们不仁在先,如今,就别怪她不义了。   ***   后院突然起火的消息传来时,赵王正在主院的寝屋里搂着新进府的美人儿颠龙倒凤。听说火势极大,几个孩子也险些遭了殃,赵王顿时就没心情睡女人了,披上衣服就带着人冲向了后院。   却不想刚一走,几道黑影就悄无声息地趁着混乱之际摸进了他的书房,偷走了他费心藏了多年的羊皮册子。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那么顺利,毕竟赵王手下那么多人也不都是吃干饭的,因此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说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然而那羊皮册子的存在是个特级秘密,即便是赵王的心腹,也没多少人知道那东西的存在,所以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了,也只以为来人的目的是刺杀赵王或是窃取其他机密,并第一时间对此做出了反击,可惜因为认知不够准确的缘故,还是没能抓住人。   而叶风几人虽然都挂了点彩,但还是成功地拿到了那本册子,并成功地救出了苏嬿——当然,赵王府众人不会知道她还活着,因为临行前,叶风几人往那火海里扔了一具丫鬟的尸体。那丫鬟是赵王妃派来看守苏嬿的,往日里没少帮赵王妃作恶,因此众人扔起来一点儿也没手软。   不提赵王发现自己的羊皮册子不见了之后是多么惊恐愤怒,叶风几人带着苏嬿回到镇北王府之后,就把那羊皮册子交到了越瑢手里,同时安排了人,准备连夜送苏嬿出京。   苏嬿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处境,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好,只是……   “走之前,我想见见世子夫……王妃,我想见见王妃,可以吗?”   苏妗知道越瑢等人的计划,却不知道他们今晚行动,这会儿早就睡着了。越瑢哪里舍得为了苏嬿把她叫醒,当即便扫了她一眼说:“没什么可见的,你往后好自为之吧。”   苏嬿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英俊冷然的青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是真的喜欢过他的,因为她曾亲眼看见他温柔地救起一只小猫的样子。她从未见过那样温柔慈悲,高洁无暇,像是一个触不可及的美梦一般的人,一眼就动了心,因此在知道嫡母要把自己嫁给一个恶心的老男人时,她才会生出豁出一切,为自己拼一次的念头。哪怕那么做对不起自己的堂姐,那么做会遭人轻贱鄙夷,但她还是想为了心里那个美梦,不择手段一次。   结果是失败的,但她并不后悔。直到这会儿,越瑢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嫌弃又警惕地补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不然我不保证自己会不会把你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她才呆了呆,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怎么感觉眼前这人,和她心目中那个虽然高冷但温柔如玉的青年……不大一样呢?   再一看他坐在那懒洋洋,没有半点高冷仙君形象的样子,苏嬿顿时就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敢置信又失望地瞪大了眼睛,恍惚中听到了自己梦碎的声音。   越瑢才懒得管她在想什么,吩咐人把她连夜送出京城,找个偏远小镇一扔再给点钱,这便自顾自地找太子商量后续计划去了。   而苏妗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这些事的。   听说苏嬿临走前给自己留了句“对不住,谢谢你”,苏妗心里没什么波动。她不需要苏嬿的道歉和道谢,得知苏嬿往后只要不作死,就能在那小镇子里安宁地过上一生,她便不再记挂这事儿了。   越瑢很满意,顶着因一宿没睡而冒出的两个黑眼圈往她肩上一靠,打着哈欠问道:“为夫帮了王妃这么大的忙,王妃打算怎么谢我?”   ……难道不是苏嬿的出现刚好帮了你的忙么?苏妗低头看着这臭不要脸的青年抽了一下嘴角,敷衍地说了句:“多谢王爷。”   越瑢不满,手指不安分地绕着她的头发说:“太没诚意了,怎么着也得奉上香吻一枚啊。”   “……”   苏妗没理他,自顾自地看起了手里的账本——萧氏和镇北王明儿就走了,前阵子萧氏把府里的账册什么的都交给了她,这段时间婆媳俩一直在做对接。   苏妗看这些账册看得有点头大,萧氏从前虽然不怎么出门,但身为镇北王妃该担的责任她却一直都是在担的,包括管家啊,人情打点啊还有府里的各种杂事什么的都是她在处理。因此苏妗嫁进来这么久,日子过得一直都很悠闲。如今突然忙起来,还挺不习惯的。不过既然已经做了镇北王妃,这就是她的责任,再不习惯她也得学着担起来,因此她的心态倒是挺平和的。   越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反应,佯作生气地转过身,长吁短叹了起来:“我的妗妗她变了,从前她最喜欢亲我了,每回我一回家,她都会跑过来亲亲我,笑眯眯地与我说欢迎回家,可现在……”   苏妗眼皮跳了又跳,到底是忍不住打断了他:“王爷若是困了就去睡觉吧。”   大白天的就别做美梦,别胡言乱语了,她什么时候主动亲他了?   “不仅不愿意亲我了,妗妗还凶我……”越瑢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不爱我了。”   说着拿起一旁玉瓶里插着的一朵花,就开始揪那可怜的花瓣,“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   苏妗:“……”   苏妗简直要服了这戏精了,嘴角重重一抽,再也忍不住起了身,准备先避一避。结果才刚走出一步,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勾了回来,同时眼前景色一转,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我还没说完呢,不许走。”   越瑢单臂撑在她耳边,半束在脑后的长发懒洋洋地散落下来,弄得苏妗脖子痒痒的。她忍不住偏了一下头,而后才推了推这不知又抽什么风的青年说:“妾身得去看看福生……”   “妗妗,”越瑢却不等她说完就笑了一下,随即目光深深地盯着她问,“你在怕什么?”   苏妗一怔。   见她茫然的神色中带着不自觉的抗拒与逃避之意,越瑢一顿,终究还是按下了心中的急切,只笑着俯下身啄了啄她的唇角,声音暧昧地呢喃道:“我又不会吃了你,要吃……也是你吃我啊。”   苏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而后耳朵刷的一下就红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流氓啊!   不甘心一直被他压制,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回了他一句:“谁说的?前些天互换身体的时候,王爷不也吃了妾身一次么?”   呆了一瞬后笑容瞬间僵硬的越瑢:“……………………” 第54章   翌日清晨,小两口在城外的十里亭送走了老镇北王和萧氏。   想到他们此去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苏妗心里有些不舍。虽然才相处了短短三年多,但老镇北王对她一向关爱有加。还有萧氏,虽说看着冷漠,不曾与她亲近过,但也从没对她有过什么恶意。   比起广安伯府那帮人,他们更像是她的家人。因此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叮嘱道:“江南气候湿热,不如这边干爽,父王母后到了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这一路上,也一定要万事小心……”   “行了,”萧氏看着这难得露出了一点真心的倒霉儿媳,美艳的眉眼间掠过几许笑意。但她习惯了收敛情绪,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摆手道,“都回去吧,福生该醒了。”   小福生很喜欢祖母,若是知道自己要很长时间见不到她了,怕是会哭闹。小两口因此没有带上他一起前来送别,老镇北王和萧氏也是一早先去看过他,这才启程的。   “就是,赶紧回去吧,你们母妃父王会保护的,我肯定不让她掉一根汗毛!”老镇北王嘿嘿说着,看了萧氏一眼。   见他这个时候还不忘在自己面前刷存在感,萧氏嘴角抽了抽,有些想笑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动容,顿了顿,方才抬目看向越瑢。   “我们走了,你……”   “母妃放心,儿子会照顾好自己和他们母子俩的,您与父王一路顺风。”   看着神色平和地看着自己,态度恭敬却不见多少亲近的儿子,萧氏心里有一瞬酸涩。但很快她就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说:“好好跟你媳妇儿过日子,不许再欺负她。”   越瑢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紧接着便想起了当日苏妗顶着自己的身体往他碗里倒莲子汤的样子。他顿时哭笑不得,刚想点头,就见萧氏眼睛一斜,看着一旁的苏妗轻哼了一声,“你也是,把我当贼打的时候不是挺凶挺有脾气的么,他若再欺负你,你别惯着他。”   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儿的苏妗:“……?!”   “什么把你当贼打?”不等她反应,老镇北王已经刷的一下竖起了耳朵。越瑢也是颇为意外地看向了苏妗。   苏妗:“……”   不是我我没有别看我!   萧氏自然不会让这父子俩知道自己那晚的窘样,闻言淡定道:“没什么,就是个意外。”   见老镇北王还要追问,她果断转移话题,“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这儿媳妇可是个练家子呢。”   老镇北王一看苏妗那柔柔弱弱的样子,顿时就震惊了:“什么?这怎么可能?!”   看着这不仅掀了她的面具还给她来了一招祸水东引的倒霉婆婆,苏妗:“……”   什么仇什么怨?   萧氏见她一脸惨遭背叛似的痛心与呆滞,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有趣呢。   “咳,那什么,时候不早了……”   虽然面具掉的差不多了,但是苏妗还是没打算在他们面前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亲眼看到和想象毕竟是不一样的。因此说着就想溜。   然而却被老镇北王拦住了:“这怎么可能呢?妗娘你竟然学过武?这这这,不行,你快耍两招给我看看,要不我可不信!”   苏妗:“……”   您不信就不信吧,我巴不得您不信啊。   然而老镇北王是个特别有求知欲的人,心里疑惑没解开,竟是一副不走了的架势。苏妗嘴角微抽,幽怨地看着萧氏不说话。   萧氏本来没想逗她,一看这,顿时想笑不已,同时也更不想阻拦老镇北王了。   苏妗:“……”   最后是心疼媳妇儿的越瑢出言搞定了自家破爹:“宫里差不多该有消息了,我还得回去处理正事儿呢,你们赶紧走吧。”   老镇北王这才不甘不愿地带着心情难得愉悦的萧氏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目送老两口离开后,越瑢偏头看向一旁松了口气的苏妗,笑眯眯地问:“我替妗妗解了围,妗妗准备怎么谢我?”   苏妗没说话,上马车后放下帘子,然后干脆利落地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见她一脸淡定,一副“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以及“现在满意了吗?可以不要继续戏精了吗”的样子,越瑢愣了愣,大笑着将她揽进了怀里。   怎么能这么可爱!   苏妗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她现在已经很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越瑢被她看的想笑又有些不满足,大手飞快地往她腋下一挠,坏笑道:“妗妗,笑一个。”   猝不及防之余瞬间破功的苏妗:“……噗!”   “这个不算,再笑一个。”   “你……哈哈哈你放开我!你!哈哈哈你好烦!”   看着自己怀里边笑边挣扎的姑娘,青年清俊的眉眼间漾满了温柔的笑意,他低头咬住她的耳朵,声音醇厚低沉:“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苏妗心头重重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却撞进了一双星光璀璨,盛满了自己倒影的眼睛里。   “你……”她有些无措,面上却是本能地露出羞涩之意,看似乖顺实则敷衍地回了一句,“妾身也喜欢王爷呢。”   哪怕知道她这话并非出自真心,越瑢还是眸子一缩,一下收紧了双臂。半晌,他才低笑一声,捏捏她的脸蛋说:“小骗子。”   ***   两人腻腻歪歪……准确地来说是越瑢腻歪荡漾,苏妗莫名心慌地回了镇北王府。   刚进门准备坐下,就听说了方才城中发生的大事儿——有人大清早地在大理寺外击鼓鸣冤,状告赵王抢劫赈灾银并嫁祸栽赃,杀人灭口。   消息一出,世人皆惊,六年前那场天灾死了很多人,影响很大,众人印象都十分深刻,再加上那击鼓之人又口口声声说此事是赵王指使,百姓们更是一片哗然,纷纷涌至大理寺门口看起了热闹。   大理寺卿是太子的人,自然不会为赵王做遮掩,当即便进宫将这件事禀告给了永兴帝。   赵王发现羊皮册子不见之后就已经在想应对之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因此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永兴帝已经知道一切,并大怒吐血。   虽然人品不咋地,但永兴帝作为一个皇帝来说,就算称不上圣明,但也还算是合格的。小事上他可以纵容赵王,可这种会动摇国本,还给他留下了深重阴影的大事……   查!必须要查个一清二楚!   因此赵王立马就被关押了,那击鼓鸣冤之人,也就是霍云成,也在太子手下的保驾护航之下顺利见到了永兴帝,并拿出了足以给赵王定罪的证据。   永兴帝看着那些证据,尤其是其中那本羊皮册子,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赵王不仅抢劫官银,草菅人命,还一直在背着他结党营私……这个逆子这是要做什么?他还没死呢!   永兴帝越想越惊怒,再加上有心人的挑拨离间,半个月后,赵王的处置出来了:贬为庶人,软禁于王府之中。   消息一出,世人皆赞陛下圣明,太子也终于站稳了脚跟,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而这厢,霍云成功报了仇,却没有带着黑子离开镇北王府,而是带着自己手下那帮山匪兄弟投奔到了越瑢麾下。他这是为了兄弟们的未来考虑,也是想报恩。越瑢原本不想要他们,但想着有些事情不方便叶风他们出手,自己手下也需要一些绿林中的人才,又见霍云成身手非凡,为人虽然讨厌但确实有些本事,到底还是收下了他们。   又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几天。这天傍晚,越瑢正在书房里看书,叶风突然来了。   “王爷,刚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宫里那位怕是要不好了。”   越瑢一愣,抬头:“这么快?”   赵王还没有死透,太子也还得再拿他演演戏,表现出自己宽厚仁慈的一面,彻底稳住朝中大臣们的心,因此越瑢没打算马上对永兴帝动手,而是想着两个月之后再送他下地狱。可怎么突然……   “是谁动的手?”   “属下查过了,没人动手,”叶风说,“得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去了一趟太医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身体早有问题,只是一直在用什么法子压着,没有让人知道。这次应该是因为赵王出事,他气得不轻,这才一时没藏住……”   “竟是这样,”越瑢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那我们的计划怕是要变一变了。”   他说着就要起身,却不想就在这时,胸口猛然一痛,紧接着什么都来不及说,便一阵强烈晕眩,眼前黑了下去。   “王爷?!”叶风大惊。   同一时间,正在屋里给胖儿子讲故事的苏妗也是猝不及防地捂着心口昏了过去,吓得一旁的栖露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王妃!王妃您怎么了?!”   她匆忙去扶她,却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栖露一惊,低头一看,看见了一缕灰烬缓缓从苏妗的袖子里飘了出来。   四方道长让她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的那道符,自燃了。 第55章   苏妗和越瑢没有任何征兆地陷入了诡异的沉睡中。   宋修和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他们醒过来,只能写信给师父四方道长,请他前来相助。只是青云山离京城太远,就算四方道长收到信后马上启程,来去也得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众人心里很是犯愁,就怕苏妗和越瑢等不到四方道长前来。   就这么过了五日,这天晚上,栖露正准备给这倒霉催的两口子擦脸,自打昏迷之后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越瑢眼皮突然动了一下。栖露吓了一跳,随即便是大喜,忙扭头去叫睡在外间的宋修和:“宋公子!王爷!王爷似是要醒了!”   宋修和整日整夜地守着这两口子想办法,早已累得不行,这会儿刚刚睡下。但一听这话,青年还是一个激灵爬了起来:“什么情况?!”   他撑着睡意朦胧的眼睛冲进里屋,一定神,就见小榻上的越瑢正痛苦地拧着眉头,一副想叫叫不出来的样子。他旁边床上的苏妗倒是没什么事,依然睡得平静。   “师弟!师弟你怎么样?!”   宋修和连忙去把越瑢的脉,然而越瑢的脉象十分诡异,忽强忽弱,忽快忽慢,最重要的是,竟还忽男忽女。   宋修和很是吃惊,下意识要摸针稳住他,可就在这时,越瑢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不由吓了一跳,想说什么,就听越瑢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妗妗小心!”   话音未落,他突然脸色一变,焦急又惊恐地摇了摇头:“王爷别过来!这里危险!”   这一会儿“妗妗”,一会儿“王爷”的,宋修和明白了:这显然是两人的魂魄在来回变换。又见越瑢眼神涣散,虽然没有再昏过去,但却半点都注意不到自己和栖露,宋修和心里沉了沉,心知他们是陷入了某种幻境。   他只擅医术,却不擅五行八卦,这样的情况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破解,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先让师弟安静下来了。   宋修和这么想着,就握紧了手里的银针,然而不等他行动,越瑢突然着急叫道:“把手给我!快!”   说完脸色一变,又成了苏妗的语气:“你别管我!快走!”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快,听话,把手给我!”   “不行,你会跟我一起掉下来的!你……王爷若是真的顾念妾身,就赶紧离开这里,往后好好照顾福生!”   “不行,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给福生娶个恶毒的后娘,天天虐待他。”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赶紧的,把手给我……”   看着床上一会儿神色温柔霸道,一会儿慌乱着急,硬是一个人演出了一场大戏的倒霉师弟,宋修和:“……”   这戏瞧着还……挺精彩刺激的?   不过,为什么他会有一种眼睛被什么东西刺到了的感觉?   正这么想着,床上的越瑢突然紧紧闭上了眼睛,声音沉着道:“别怕!抱紧我!”   说罢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啊——”   宋修和:“……”   这是两个人一起掉下去了?   又见越瑢尖叫完之后突然一顿,脸色也猛然变得茫然空洞,宋修和再不敢想别的,手中银光一闪,便往越瑢身上扎了几针。   越瑢身子猛地一弓,紧接着便失去力气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宋修和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还没完全放下心,一旁的苏妗竟又突然睁开了眼睛:“有蛇!妗妗小心!”   说罢语气一变,“没事,我捉住它了,王爷喜欢吃蛇羹吗?”   “……还行。”   “那你来处理吧,处理完了我来做。”   “好……”   宋修和:“……”   这弟妹,这么彪悍的吗?   “宋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一旁栖露也是嘴角微抽,紧张又茫然道。   宋修和回神,苦笑摇头:“我也不知。”   “那现在……”   “先稳住他们的情况吧。”宋修和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再次摸出几根银针,让苏妗也昏睡了过去。   然而没一会儿,一旁的越瑢又醒了。而他再次昏睡过去之后,苏妗也再次醒了过来。   两人就好像约定好了似的,你睡了我就醒,你醒了我就睡,彼此间窜着身体玩儿,怎么都停不下来。   宋修和:“……”   心好累。   就这么折腾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天微亮的时候,床上的两口子突然不约而同地呕出一口鲜血,再次一起昏迷了过去。   宋修和见此大惊,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道白色身影就跟阵风似的从门外冲了进来。   “师、师父?!”   “快去拿朱砂来!”来人须发花白,身材富态,一身气度却是飘飘欲仙,不是众人苦苦等待的四方道长又是谁?   宋修和大喜,也顾不得问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忙让人去取朱砂。   朱砂很快就来了,四方道长在苏妗和越瑢的脑门上各画了一道符,又以朱砂轻点他们的太阳穴、神门穴和太溪穴,这才拂袖而坐,一边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古朴铜铃轻轻摇晃,一边默念着什么东西。   清脆又带着些许厚重感的铃声伴随着晨风在飞扬的纱幔中传开,一声一声,神秘又严肃。床上的小两口像是被这铃声抚慰,痛苦的神色渐渐归于平静,许久,气息也变得平缓。   四方道长这才收起铜铃睁开眼睛,慢慢舒出一口气。   “师父,师弟和弟妹怎么样了?”   “没事了。”四方道长刚说完,便“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师父?!”   “我没事……”像是做了一段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刚停下来,四方道长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疲态,他用力喘了两口气,这才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巴道,“就是有点累还有点饿。你赶紧让人去备饭,要有烧鸡和花雕酒啊,为师馋了一路了。”   宋修和:“……”   好的吧。   ***   就在四方道长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美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的时候,皇宫里,历代帝王所居的卧龙殿密室中,一个面容丑陋怪异,身材干瘦矮小的黑袍老头脸色煞白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身前的法阵像是被狂风席卷过,已经彻底被毁,烛台、黄纸、和九具孩童的尸体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和着他方才收到阵法反噬时呕出的鲜血,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显得阴森又可怕。   一旁的小榻上,永兴帝正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色急切而癫狂:“怎么回事?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次一定能万无一失,把越瑢那小子的命跟朕的命换过来吗?!”   黑袍老头脸色难看极了,他想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可浑身却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火烧火燎的疼,让人有种灵魂都在被火烤着的感觉。   这是术法失败,遭到反噬的结果。   黑袍老头不敢置信,许久方才嘶哑地吼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我派镇门之术,怎么可能会失败!怎么可能!”   失败。   这两个字如同一支利箭,一下刺破了永兴帝心里所有的希冀。他呆呆地看着那黑袍老头,片刻拖着浮肿发青的身体暴怒而起,一把抽过旁边墙壁上悬挂着的一把宝剑,狠狠刺进了黑袍老头的身体:“没用的东西,滚!!!”   黑袍老头不设防,顿时被刺了个正着,他双目突瞪,想说什么,却很快就头一歪断了气。永兴帝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他咬牙看着自己手臂上青色的,如同藤蔓一般遍布在皮肤下的血管,发疯似的将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扫落在了地上。   外头候着的内侍总管听到声音,不敢进来,直到密室里的动静渐渐消失,他才敢带人进去把昏迷的永兴帝扶出来,又秘密处理了那个黑袍老头。   黑袍老头来历诡异,不能见人,领命的暗卫把他秘密运送出宫,准备一把火烧掉。可他们准备点火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群打扮诡异的黑衣人,把那黑袍老头的尸体抢走了。暗卫们想着那就是具尸体,也没太在意,彼此把这事儿瞒了下去,并没有上报。因此那黑袍老头的尸体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到了另外一个人手里。   而宫里,永兴帝醒来之后就疯了——流传在皇室……准确地来说,是历代天子间的诅咒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个黑袍老头了,可惜黑袍老头却被他自己一怒之下给杀了……   不提永兴帝心里是多么恐慌后悔,镇北王府中却是在多日的阴霾后,终于重新迎来了阳光——苏妗和越瑢,醒了。   据小两口所说,他们昏迷之后就一直在做梦,梦中处处艰险——悬崖峭壁,毒蛇猛兽,瘴气沼泽,什么都有。两人一直在不停地历险,几次都险些遇难身亡。虽说是在梦中,可那感觉十分逼真,就是如今说来,也还有后怕之感。   “不是逼真,就是真的,你俩要是在梦里死了,身体也会跟着死去。”酒足饭饱后的四方道长听到这话,摆手解释起了两人这次意外昏迷的缘由——   半个月前他替他们两口子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们有性命之忧,他放心不下,便决定来看看——这也是为什么,宋修和的信才送出去五六日,他就到了的原因。   而苏妗和越瑢这次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幕后设阵之人,狗急跳墙地用了一种十分阴损的法子,想要强行抢夺两人的性命。   这种法子十分霸道厉害,但对于施法之人来说风险也是极大的,因此若非万不得已,不会有人去用。那人应该是上次对苏妗施法,却遭到了她身上符咒的反噬,伤了身体,又急于求成,这才会做出这等冒险的选择。   四方道长从前不知道那人的目的是什么,这回看到小两口的反应,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想跟他们“换命”。   “换命?”   众人皆惊,越瑢也是一愣,下意识拧眉道:“是像我和妗妗这样互换身体?”   “非也,”四方道长十分装逼地摇了摇头,一脸高深莫测地说,“这里说的命,不是指魂魄,而是指命格与气运。就好比一个命格极好,做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的人和一个命格极差,整日霉运缠身的人换了命,命格极好的那个人就会变得整日霉运缠身,命格极差的那个人,就会变得做什么事都逢凶化吉。不仅如此,两人的寿数、各种命定的机缘也都会彼此交换。”   “也就是说人还是那个人,但是属于这个人的寿命运气之类的都会发生变化?”苏妗若有所思顿了一下,迟疑道,“那我和王爷,我们之间会不会也……”   “你们俩只是互换身体,不会影响气运寿数等东西,不碍事,”四方道长摸着胡子道,“如果老夫猜的没错,那个人……或者说他背后的人应该是活不长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而他们原本针对的应该是阿瑢,只有他这样强大又福泽深厚的命格,才能受得住这样强硬的抢夺。当然我不是说妗娘你的命格不好,事实上你的命格也极好,所以才会阴差阳错地介入这件事,又和阿瑢交换了身体,让那人的术法认不清到底谁才是它真正要伤害的人,因此拖延了时间。不然早在你们昏迷后的两天之内,他就已经没救了,根本等不到我来。”   他说的轻松,在场众人听了却都是心神一颤,阵阵后怕。   尤其是苏妗,一想到四方道长这话里的意思,她便后背发凉,阵阵冷汗。又想到这几天几夜的幻境中两人相依为命,互相支撑,还有他怎么都不肯放弃自己的样子,她突然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似酸似甜,似惊似喜,叫她心里紧揪,忍不住就想往他的身边靠去……   察觉到她的动作,越瑢一顿,随即嘴角微勾,借着袖子的掩藏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有你这小福星在,我不会有事的。”   苏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脸蛋倏地一热,她下意识就想甩开他的手,然而刚一动就被他握得更紧了。   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在,苏妗不好意思大力挣扎,只好任由他握着,然而手指头却是带着点嗔意地重重抠了他两下。   越瑢想笑,觑了她一眼,任由她反抗,大手却稳稳的,怎么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一想到自己险些就再见不到她了,他也怕。   怕得很。 第56章   有四方道长在,小两口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再加上四方道长断定那暗中算计他们却遭到反噬的人,如今就算还有命在,处境也定然生不如死,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松气归松气,这仇却不能不报,因此此后几天,众人一直都在追查背后搞事的人的身份。   这一查,很快就查到了永兴帝身上。   之前越瑢的人就一直在查这事儿,也查到了不少相关的线索,都是指向皇宫的。只是自打那人上回对苏妗……或者说越瑢的身体出手,却被“他”身上带着的符反噬之后,他就一直没再出过手,再加上永兴帝平日里瞧着很健康,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因此虽然也有怀疑,但谁也不敢肯定搞事的人就是他。   如今那设阵之人狗急跳墙再次动了手,永兴帝又那么巧身体不好了,可不就暴露了么。   只是永兴帝前些天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还有,那设阵之人很早之前就开始对他们动手了,如果真的是永兴帝的授意,那他是早有隐疾,只是别人不知道?   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很重要,越瑢当即便命人继续查探,只是还没查明白永兴帝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永兴帝,崩了。   据说是兰贵妃借口去照顾永兴帝的时候下药毒死了他,并在他死前逼他写下了一封让赵王继位的遗诏。但她才刚拿到遗诏,还没来得及运作,就被太子带兵包围了。   兰贵妃伏诛,被软禁在王府里的赵王得知消息,“自尽”而亡,太子在文武百官的恳请之下,以最快的速度登基为帝,改国号为丰顺。   丰顺帝登基的第二天,萧扶来找越瑢。   彼时越瑢正在书房里看书喝茶,见倒霉舅舅突然来了也不惊讶,只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说:“听说那位崩了的时候舅舅也在现场?”   “不仅是在现场,他那最后一口气,还是我帮他咽下去的呢。”想起永兴帝驾崩时的情形,萧扶笑了起来,白皙阴柔的脸上浮现出几许压抑了多年的快意,“不过主要还是那个兰贵妃动的手,都说最毒妇人心,这话真没说错,好歹是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她说灌药就灌药了。还有那遗诏,狗皇帝一开始不肯教出国玺,她竟然直接拿针往他指缝里扎,那模样可吓人了……”   兰贵妃给永兴帝灌毒的时候,萧扶就潜伏在窗外。他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杀了永兴帝的,因为越瑢说过,还有些和永兴帝有关的事情他要先弄明白。那天他之所以会进宫,是有些事情要处理,出宫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兰贵妃那边的动静,这才跟了上去,没想到就看见了兰贵妃弑君的一幕。   越瑢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不由挑了一下眉:“她不是一直很受宠么?哪来这么大的恨意?”   “好像是因为兰贵妃曾经被某个妃子害得流过一个孩子,从此不能再生育了。她因为狗皇帝没给她做主,还护了那害她的人,所以心中一直存有恨意。再加上狗皇帝这些年来一直拿她当我姐的替身……”说到这,萧扶冷笑了一声,“换做是我,我也得弄死他。不过就那女人的蠢样儿,哪里有半点儿像我姐,狗东西真是瞎了眼!”   兰贵妃和萧氏长得并不像,只是一双眼睛十分神似,越瑢早就听自家破爹说过这事儿,对此倒也没有太意外,只眼神凉薄地嗤笑了一声:“嗯。”   说来要不是他家破爹的身份地位足够让永兴帝忌惮,那家伙必定是不会放过他母妃的。越瑢想着就有些恶心,挑眉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兰贵妃为什么这么着急行动?”   兰贵妃会想法子救赵王,这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虽然没想到她会直接狠心弑君,但这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事情。可问题是永兴帝虽然有些不好了,但看太医的意思,他还完全没有到会驾崩的地步,那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甚至不惜冒着背上弑君造反恶名的危险去给儿子铺路?要知道赵王如今还是罪责在身之人,就算永兴帝的继位诏书上真的写了他的名字,天下人也必定会质疑其真实性的。   以侍疾之名侍奉在永兴帝身边,先哄着他免去赵王的罪,重新把他扶上来,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对这个儿子的疼宠和重视,然后再逼他写下继位诏书杀了他,这才是最顺理成章的做法。然而兰贵妃却连这么一点时间也等不住,这又是为什么?   “应该是知道永兴帝活不久了,她才会这么着急吧,不然就是蠢,也不能蠢成这样啊。”   萧扶一句话,一下点醒了越瑢。   是了,要不是笃定永兴帝快死了,她怎么会狗急跳墙用上这么漏洞百出的计谋?可她又凭什么在太医都说永兴帝还有时间的情况下笃定他快死了?   除非……   她知道永兴帝这突如其来的病症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越瑢顿时眼睛一眯,心里有了计较。不过这倒霉舅舅并不知道他和苏妗互换身体的事情,因此他也没有多说免得他担心,只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替萧家和我母妃报完仇之后就会回西陲一趟……”   “是啊,今儿我来,就是来跟你道别的。”   “这么正式,”越瑢顿了一下,看他,“你该不会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萧扶笑了起来:“以后不知道,不过三五年之内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京城这地方太精致,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打算回西陲看看,然后规划一下把生意南扩的事儿……”   甥舅俩随口闲聊了一会儿,萧扶就告辞了。   临走前,他收起了嬉皮笑脸,意有所指地看了越瑢一眼:“太子某些方面跟他老子挺像的,虽然这回是你帮他坐上皇位的,但他心里并不一定会记你的好。尤其他已经看到你面具下真正的样子……一个有着强大后盾,本身又心机过人,生生骗了世人二十多年的人,要我,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在我面前蹦跶。”   “我知道,”永兴帝和赵王虽然崩了,但镇北王府的危机并没有解除,越瑢很明白这一点,也早有准备,因此只懒懒说道,“放心吧,时候到了,我就带着一家子去投奔你,所以舅舅加油赚钱,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就靠您养活了。”   萧扶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样子看得噎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你这是打算……”   越瑢抬目看他,笑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萧扶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魄力。   “姐夫……也是这么想的?”   “父王早有此意。”   萧扶看着他啧啧几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大拇指一竖,站起身说:“行吧,那我走了,你有事儿就传信给我。”   “好,一路顺风。”   ***   此后一段时间,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朝堂上那些因为新皇登基而生出的纷争,半点没影响到镇北王府和小两口的生活。   倒是刚登基那段时间,丰顺帝宣越瑢进过宫,有意把他安排在几个重要的官位上。越瑢没有拒绝,而是顺着他的意思,选了其中的兵部左侍郎一职,这便正式开始了他的官途。   丰顺帝见他顺从,没再故弄玄虚妄图扮猪吃老虎,心里很是满意,只是满意之余又怕他会凭借自己给的这个机会一路直上,一时十分纠结。   不过这样一个人,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放在身边盯着的,因此哪怕纠结,他还是在试探完越瑢之后,让他进了兵部。   越瑢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不以为意,每天只在兵部混混日子,到点了按时回家,日子过得很是潇洒。他在公事上的积极性并不高,差事办的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看起来十分老油条,再加上懒得再隐藏自己的真面目,与他接触过的大小官员们都觉得十分幻灭,纷纷认定他是一只心机狗。   然而叫人想不到的是,竟也有那不机灵的,没有看出他仙气飘飘的外表下是一副深沉如海的心机,见他果然如传说中一般“长得好心地也好,办事还很牢靠”,心中十分欢喜,生了结交之心。   这人名叫王旭,在兵部任郎中一职。   王旭是个世家子,今年二十八岁,出身临安王家,祖父是内阁阁老,在朝中地位很高。这人是个老实憨厚的,越瑢偶然忙了他一个小忙,他便开心地贴了上来,要与越瑢结交做好友。   越瑢见他憨归憨,人品还不错,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便也没有拒绝。   这日府衙里没什么事儿,两人便提早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距离府衙不远处就是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朱雀大街。王旭走着走着,突然眼睛一亮,在街边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子前停了下来:“这些簪子做的不错啊!我家夫人一定会喜欢!王爷,你要不要也挑一支送给王妃?”   这家伙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府里只有一个正室夫人,旁的什么通房妾室都没有。他经常在回家的路上给他夫人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哄他夫人开心,越瑢被他带的,也有了这么个习惯,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给苏妗和福生带点吃的玩的小东西。   “公子好眼光!我这些簪子啊可受大姑娘小娘子们的喜欢了,你们要是买回去送给夫人,夫人肯定喜欢!来来,您快瞧这碧玉簪……”   摊主是个身材圆润的大娘,说话十分爽利,见有人来买东西,忙唾沫横飞地推销了起来。   王旭耐心地听着,越瑢却没什么心思听她介绍,只拿起手边一支小猫状的白玉簪,嘴角勾了起来。   这玉簪用料普通,款式却十分新鲜,尤其是雕刻成小猫状的头部,更是生动有趣。   越瑢看着那只圆圆胖胖却亮着爪子,看起来一脸狡黠往儿的小猫,有种看到自家媳妇儿的感觉。他眼中浮现点点笑意,见一旁王旭已经在那摊主的推销下掏钱买下一只蝶恋花银簪,便也拿起那小猫玉簪说:“这个我要了。”   摊主很高兴,忙给他包了起来,越瑢盯着那只玉簪看了几眼,这才眉眼含笑地将它揣进袖子,慢悠悠地回了家。   而家里,苏妗刚刚哄睡玩了一下午的胖儿子,正窝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美滋滋地看着清平郡主送给她的那本精品《论语》。 第57章   故事情节曲折有趣,中间插画精美生动,关键是男女主那啥的花样极多,这本《十美春·事传》……阿不,是《论语》,这本《论语》果真如阿昭所说,是难得的精品啊!   初秋傍晚,微风清凉,苏妗没什么形象地歪在窗户旁的软塌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个果子,边看边啃,神色赞叹。   正看到精彩处,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丫鬟恭敬请安道:“王爷您回来了。”   “嗯,王妃呢?”   越瑢?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苏妗一惊,整个人跳了起来,她第一反应就是把手里的书藏回原处,但那地方太远了,根本来不及,情急之下,她只能把它塞到软榻的褥子下面,然后一屁股将其坐住。   刚做完这一切,越瑢就进来了,苏妗心中微松,下意识冲他笑了一下:“王爷回来了?”   “嗯,”越瑢没发现她的不对,摩挲着自己袖子里的白玉簪走过去,“在干什么呢?”   “看……”苏妗本来想说看书,但她手边没有其他书册,便只能生生改口,“风景。您瞧外头这花儿开的多好。”   越瑢往窗外的花坛里看了一眼:“是还不错……”   “那王爷陪妾身出去摘点吧,福生先前吵着要吃鲜花饼呢。”苏妗不等他说完就灵机一动道,“方才太阳大,妾身不敢出去,如今可算是落山了。”   她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神色也随意得很,越瑢没觉得不对,只挑眉道:“这种小事吩咐丫鬟去做就是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可是妾身答应福生了,要亲自给他摘的。”苏妗面不改色地把锅扣到了胖儿子头上。   “那等会儿再陪你去,”越瑢说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拿起她的手举到自己面前,啃了她手里剩下的半个果子一口,然后往她身上一靠,懒洋洋笑道,“刚回来,为夫先歇会。”   他都这么说了,她肯定不能硬逼着他马上就去,苏妗心里有些着急,却不得不咽下到口的催促,不好意思地收回手说:“这个妾身都吃过了。”   “没事,我不嫌弃。”越瑢说着将她的手拉回来,继续就着她的手吃起了果子。   ……你不嫌弃我嫌弃啊!苏妗嘴角抽了抽,面上却没挣扎,反而在他吃完果子后,贴心地拿出帕子给他擦了嘴。   “王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事儿少,处理完了就回来了。”越瑢说着,突然看到什么似的直起身,“别动。”   苏妗一愣:“怎么了?”   “你头上有只虫子……”   “虫子?”越瑢话还没说完,苏妗已经眉头一皱,下意识往头上摸去,“哪儿呢?”   没想到她竟半点不怕,还主动拿手去摸,越瑢一顿,想笑又有些无奈,他家妗妗果然不是一般女子。   “你看不见,”等不到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青年只能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说,“我帮你。”   苏妗有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总有种他要使坏的感觉,不过见他神色认真,到底是点了一下头。   越瑢勾唇,从袖子里拿出那小猫白玉簪,轻轻插在了她如墨的发间。   苏妗只觉得头上痒了一下,之后便没了动静。她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去抓,却被越瑢再次握了手腕:“别动。”   苏妗:“……?”   越瑢下了软榻走到不远处的案桌上拿来铜镜:“用这个看。”   ……什么鬼?苏妗纳闷极了,抬头一看,就见铜镜中的姑娘如云的发髻上趴着一个拇指大小,看不大清是什么的白色东西。   虽然不怕虫子,对格外讨厌虫子的苏妗眉头一拧,抬手抓住那东西就要扔出去,结果一碰……怎么是硬的,还冰冰凉凉的?   苏妗一呆,凝神看了看,发现那“虫子”竟是一只小猫状的白玉簪!   看着她懵逼的样子,越瑢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样?这‘虫子’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渐渐回过神的苏妗:“……”   王八蛋又涮她玩!   “好了好了,不生气,这是我方才回家路上看到的,觉得好看,便买了,”拿过那簪子重新插回苏妗头上,越瑢满眼笑意地看着她,“你喜不喜欢?”   喜欢是挺喜欢的,可……苏妗惊喜又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把它当成了虫子,妾身会更喜欢。”   越瑢觉得自己这主意挺好的:“从丑丑的虫子变成了漂亮的簪子,这对比起来,不是更惊喜么。”   苏妗:“……”   并没有谢谢。   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越瑢嘴角弯了弯,撑着身子凑到她跟前,用一双狭长幽深的笑眼看着她:“第一眼看到这簪子,我便想到了你。”   男人阳刚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暧昧的温度,苏妗心头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想刚一动,身前的青年就跟着逼了过来,将她整个人困在了软榻一角里。   苏妗:“……”   失策了。   越瑢见她神色懊恼,越发想笑,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说:“你就与这簪子上的小猫儿一样,看着憨态可掬,乖乖巧巧,实则性子野,脾气也大……”   苏妗:“……”   谁性子野,脾气也大了?!   “偏我,就喜欢这个样子的你。”   刚想反驳就被他一句话堵住了什么的,苏妗顿时噎了一下,随即脸蛋也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她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正心慌意乱着,越瑢突然偏了一下头:“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苏妗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见越瑢下意识抬手去掀自己手掌撑着的那块软榻褥子,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   夭寿了!不能翻!   她大惊之余勾住他的脖子就亲了上去:“多谢王爷,这簪子妾身很喜欢!”   猝不及防的越瑢动作猛然一顿,半晌收回那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这就是王妃的谢礼?”   他声音奇异暧昧,如同某种古老的弦音,说不出的勾人好听,然而苏妗这会儿却没有心思欣赏,只故作羞涩地亲着他的嘴角,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说:“嗯……咱们出去摘花吧,一会儿妾身给您做鲜花饼吃呀。”   越瑢目光微动,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摩挲着她的细腰低笑说:“可为夫眼下不想吃鲜花饼,只想吃妗妗。”   苏妗:“……”   罢了,只要能让他忘了探究软榻褥子底下的东西,做就做吧,反正又不是没做过!   这么想着,苏妗便主动亲了上去。   越瑢果然忘了方才的小意外,配合起她来。苏妗见此稍稍放心,捏着他的耳朵故作羞涩地说:“王爷,咱们去里屋吧,这窗户都开着,会被人看到的……”   埋首在她身前的青年气息微乱顿了一下,而后抬起头,把她的双腿盘起来勾在自己腰间,抱着她站了起来:“好。”   苏妗被他眼中跳跃着的火光看得心神一荡,再一想他结实有力的怀抱与火热滚烫的亲吻,她不由身子发软,整个人跟着来了“兴致”。   然而就在她放松警惕乱了心神,准备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战斗”中来的时候,已经抱着她离开软榻的青年突然一个转身,闪电般腾出一只手将那本《论语》从软榻褥子底下抽了出来。   苏妗:“……”   苏妗:“!!!”   越瑢也是万万没想到,被她藏在褥子底下,无意间硌到自己手掌的东西,竟会是一本《论语》,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怀里的姑娘突然满脸通红地跳了下来,要去抢那本《论语》。   想着她曾经与自己解释过这事儿,越瑢明白了,同时也没了探究逗她的心思,将那《论语》往榻上一扔,便一个弯腰将苏妗打横抱了起来:“好了好了,妗妗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了,我们……”   话还没说完,余光突然扫到一副色彩艳丽,内容逼真,香艳至极的画!   青年猝不及防地愣住了,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那本《论语》被他砸得自己翻了开来,露出了里头的插画。   “……”   一阵死寂后,越瑢低头看向了自己怀里已经僵成一块石头的姑娘:“原来王妃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是这样的……”   苏妗很想大声说“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但事已至此……   来人,给老娘挖个洞,老娘要钻下去!!!   见她木着脸不说话,一副已经被这意外吓得灵魂出窍的样子,越瑢渐渐回过神,心里的惊愕也变成了一波又一波的笑意。   他抱着她回到软榻上,又伸手关上窗户,这才拿起那本《论语》翻看了两下:“写的不错,画的也挺好的,难怪说是精品。”   苏妗:“……”   “可这东西该是两人一起看才有意思,妗妗做什么要把它藏起来呢?”越瑢边看,边凑过去含着她的耳朵说,“你看,这个书生就是这么对待他媳妇儿的……”   苏妗被他这暧昧的声音烫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她想说什么,越瑢却已经勾着嘴角欺上来,“时候还早,咱们就在这儿看会书,学习学习这里头的知识道理吧?”   看着青年毫不嫌弃,甚至满是兴奋的双眼,苏妗渐渐从尴尬欲死的羞耻中挣脱了出来。   “我……我看这些,你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越瑢抬头看她,“读书能懂事明理,这是好事不是么?”   苏妗:“……”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呢。   又见他是真的不介意,苏妗心头那口气才慢慢舒了出来:“王爷从前……看过这些么?”   “我这么纯洁的人,自然是没看过的。”   苏妗:“……”   她怎么一点都不信呢。   “而且……”   “嗯?”   越瑢低笑一声,用力吻住了她的唇:“现在是学习时间,咱们不讨论这个。” 第58章   拜这本《论语》所赐,两人的夫妻生活质量有了巨大的飞跃,在这件事上一向克制的越瑢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酣畅淋漓”。   就是苦了苏妗,被他折腾得叫都叫不出来了。不过累归累,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越瑢并非那种只顾自己爽的人。   总之除了上次被下药之后的体验,这是小两口成亲三年以来,第一次不带克制地拥抱彼此,也是第一次点着灯看着对方办事。   苏妗一开始很是羞耻,后来就渐渐放开了,因为她发现越瑢的身子也挺好看的。尤其是他绷着肌肉弓着背,汗水滚滚而落的样子……   咳,秀色可餐,秀色可餐。   越瑢就更不用说了,一双眼睛看得直冒火。又想到自己竟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他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事后抱着苏妗就严肃地说:“等学习完这本《论语》,咱们再继续学习那本《女则》吧!”   苏妗:“……”   “除了这两本你还有其他的不?比如《孟子》《庄子》什么的?”   “……没有。”其实是有的,不过她是不可能拿出来的。   “那往后为夫给你买。”   苏妗:“……”   谢谢啊她不想要!   越瑢想着就心神荡漾了起来,他笑:“说起来,这些书都是清平郡主送你的?”   “嗯……”苏妗随口道,“一开始是个意外,她拿错了。”   越瑢乐了:“一开始是意外,这么说后来不是?”   “……”对,因为她看出滋味来了。苏妗闭着眼睛埋进他怀里,拒绝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困了,咱们睡觉吧。”   越瑢其实也很累,尤其是运动过度的腰,嗯……酸得很。可即便如此,他却半点睡意都没有,反而心情亢奋,有种想就这么搂着她,说上一辈子话的冲动。   不过苏妗显然是真的累了,越瑢忍了忍,到底没再逗她,只亲亲她的头发笑说:“好,睡吧。”   苏妗靠在他怀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放松感:“明天我想带我娘去看看我爹,事情既然已经完结了……我也该告诉他一声,好让他安息。”   越瑢一顿,温声“嗯”道:“我陪你去。”   苏妗没说话,只下意识地蹭蹭他的胸膛,点了一下头。   ***   两人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起床吃过午饭,又陪着胖儿子玩了一会儿之后,小两口便坐着马车出发了。   他们先是去了别院接柳氏。   柳氏依然疯疯癫癫的,时而安静不语,时而疯癫大叫,直到苏妗说要带她去看她的“岁和”,她才终于有了点正常的反应:“去看岁和?好!好!不过我要先梳妆打扮!”   她一双眼睛亮得逼人,像个刚出嫁的少女一般,带着几分羞涩与欢喜说,“他最喜欢我梳飞仙髻,穿碧纱裙啦!”   苏妗看着母亲,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让人帮着她梳了飞仙髻,穿上了碧纱裙,末了才带着她坐上马车,往父亲埋骨的坟山去了。   路上,柳氏满脸雀跃地拉着苏妗,口中不停地念叨和丈夫有关的事情。苏妗静静地听着这些她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的话,没有不耐也没有烦躁,只有某种说不上来的茫然感。   她娘到底是多爱她爹,才会在他死后生生逼疯了自己呢?   还有,人们口中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为什么能让人生,让人死,让人疯癫痴狂?   越瑢看着自打见到母亲后就变沉默了的媳妇儿,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苏妗回神看他,眼神里一片迷雾。   “到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越瑢温声说,“咱们下车吧。”   “啊,”苏妗下意识往车窗外一看,果然是到了,“好。”   越瑢扶着她和柳氏下了马车,往苏妗她爹的坟头走去。没走几步,柳氏突然不肯再往前了:“这、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不是说带我去见岁和吗?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看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满脸慌张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连连往后退的母亲,苏妗沉默片刻,反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娘,爹就在前面。”   宋修和刚来那会儿,苏妗就请他给柳氏看过,宋修和说柳氏这是心病,而心病是需要心药医的。她娘的心药就是她爹,可她爹已经死了,苏妗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她娘从过去走出来,如今也不过就是试试罢了。   然而柳氏却怎么都不肯再上前,最后还是越瑢说您再不过去岳父大人该伤心了,她才终于不再挣扎。   伤心?她那么爱岁和,怎么舍得让他伤心呢。   半人高的野草与丛生的灌木后面,一块高大的石碑渐渐露了出来。柳氏抬头一看,愣住了。   苏冉之墓……   苏冉?那不是……不是她家岁和的名字吗?   “娘,爹已经死了,六年前就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苏妗一句话,叫柳氏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紧接着她抬手就一巴掌挥了过去:“你胡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岁和!岁和怎么可能死?!”   尖利的声音,带着惊恐与绝望,越瑢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胳膊,眉头拧了起来:“岳母大人,都六年了,您也该认清这个现实了。”   苏妗并不意外柳氏的反应,叹了口气说:“我们先给爹上香,把皇榜烧给他,让他安息吧。”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柳氏是附带的。   越瑢点头放开柳氏的胳膊,让丫鬟制住她,这才陪着苏妗上了香,然后看着苏妗一边烧皇榜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皇榜上写着的是赵王和兰贵妃母子的下场。苏妗说完,笑着摸了摸那石碑:“从前我有些怨您,但现在不怨了,爹,您做的很好很对,我为您感到骄傲。如今您大仇得报,就安心投胎去吧,娘……我会好好照顾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来,轻抚过她的脸庞。   苏妗一怔,眼眶蓦地就湿了。   越瑢抬手轻抹她的眼角,心尖有些发疼,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种时候,他知道她不需要安慰,只需要陪伴。   柳氏还在挣扎尖叫,苏妗方才说给苏冉听的那些话和苏冉的墓碑,并不能将她从自己的梦境中唤醒。苏妗起身看着她,无奈之余心情倒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了。   “好了,咱们回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柳氏突然用力撞开扶着自己的丫鬟,尖叫着冲过来踹翻了墓碑前的东西:“岁和没有死!岁和没有死!你们骗人!骗人!!!”   贡品纸钱洒了一地,烧纸钱用的铜盆也飞了出去,溅起点点火星。   越瑢侧身挡在苏妗面前,衣袍不慎被烫了个洞。苏妗顶着漫天飞舞的纸钱看着那个洞,慢慢地闭了一下眼睛。   “妗妗……”   见她神色似有不对,越瑢拧眉握住了她的肩膀,然而还没来得及安抚,苏妗已经猛地冲过去抓住柳氏,用力地拉着她跪在了石碑前,指着上头再清晰不过的“苏冉”两个字大声道:“他死了,他六年前就死了!他死在回京述职的路上,死在别人的阴谋里!那年我才十三岁,你带着我在倾盆大雨里迎回了他的尸骨,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六年了!已经六年了!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柳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下子没了声。她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两个似乎下一秒就会张开嘴巴吞掉她的大字,感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恍惚中,她又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站在泼盆大雨中,看着他的棺椁慢慢从长街尽头走来的样子。   “岁和……你怎么,怎么就丢下我走了呢?”   一声嘶哑的喃喃之后,柳氏再也忍不住,扑上去抱住那石碑大哭出了声。   苏妗失去力气般跌坐在地上,越瑢下意识去扶她,却见她侧身躲了开。   “妗妗?”   苏妗回神,心情复杂地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我没事。”   她只是不想变成她娘这样,因为对一个人的爱,连自己和孩子都不要了。   越瑢一顿,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等处理完一切回到王府之后,方才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咬着她的嘴角漫不经心似的问:“妗妗,若将来我比你先死,你会怎么办?”   苏妗心中一紧,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回道:“应该会带着福生改嫁吧。”   “这么狠心啊?”越瑢摇头啧啧,眼睛里却盛满了温柔的笑意,“那我一定得想办法走在你后头才行。”   苏妗一怔,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了一下眼睛,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死有命,又岂是他说了算的。何况即便他能走在她后面,她也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除了爱情什么都不要的人。   那太可怕了。   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越瑢有点无奈,但也没有挑破,只笑叹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饿不饿,吃饭吧?”   苏妗一顿,看了他一眼:“好。”   她会努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合格的王妃,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第59章   秋去春来,转眼已是一年后。   这一年过得风平浪静,不管是朝廷里还是镇北王府里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儿。唯一有变化的,就是已经快三岁的小福生——虽然还是胖嘟嘟的,但小家伙长高了不少,说话也不再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了。   苏妗和越瑢见他好奇心重,学习能力也强,便开始教他认字背《三字经》,同时对外物色起了他的启蒙老师。   这做老师,尤其是做启蒙老师的,不仅学识要好,人品更不容有差,两口子因此不敢掉以轻心,又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便只能自己先顶上。   不过苏妗自认才学一般,大多数时候都是让越瑢教他,偶尔越瑢有事回来得晚,才会替他一会儿——小家伙特别有时间观念,若哪天时间到了还没有人来教自己认字背书,便会不高兴地怼人。他如今怼人可厉害了,怼起来都是一串儿一串儿的,麻溜得很。   就比如这日,越瑢有公事要忙,迟迟没回来,苏妗又有点后宅琐事要处理,因此来晚了一小会儿,小家伙就不高兴了,瞅着他母妃就道:“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也,父王母妃对福生不诚心,那是做不了君子的。”   “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也”,这话出自《荀子·不苟》,意思是君子想要陶冶自己的情操,提高自己的修养,没有什么比做事情诚心诚意更重要。   苏妗没想到自己那日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嘴,他竟就记住了,如今还学以致用地拿来批评她,不由惊奇又好笑。   “是是是,是母妃做错了,”她真诚地与小家伙道了歉,表明自己并非是对教他认字一事不够诚心,实在是事出有因,被绊住了脚,所以才会晚来了一点点,“还请越小公子见谅,母妃保证,下回若是再有什么事儿没法准时前来,我一定让人提前知会你一声。”   小福生是个宽容大度的孩子,见母妃真心诚意地与自己道了歉,便也就不生气了,只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是大人,要以身作则的。”   连“以身作则”这词儿都会了!苏妗忍笑点头,同样严肃地说:“你说得对。”   小家伙得到了认可,心里很高兴,眼睛一弯就问起了越瑢:“他干啥去啦?”   “衙门里出了点事,你父王去处理了。”其实苏妗也不知道越瑢忙什么去了,他只让人回来通报了一声,说自己今儿会晚点回来,没说具体是因为什么。   小福生知道“衙门”是自家父王每天都要去的地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了桌子上的《三字经》说:“那等他回来了我再跟他说。”   苏妗被他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逗得不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行!咱们先来做功课。”   “好叭,那我开始背啦。”午后阳光灿烂,清雅馥郁的桂花香中,孩童稚嫩清脆的背书声远远飘了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母子俩一直在书房里待到夕阳西下方才起了身。   苏妗往外头看了一眼,见越瑢还没有回来,不由有些奇怪。   自打前些年她公公把大楚最强大的外敌——西夏打回姥姥家之后,大楚边疆便稳固了下来,这几年来也没再起什么战事。因此越瑢在兵部这一年的时间里一直都挺闲的,偶尔有什么事情要办,也都能在回家吃晚饭之前办好。像今天这样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苏妗拧眉,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她陪着胖儿子吃了晚饭,又在院子里溜达几圈消了食,这才把他交给奶娘,自己回屋看账本去了。   “王爷您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栖露请安的声音,苏妗回神一看,发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她放下手中的账册起了身,朝满身霜气的越瑢迎了过去:“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出了点事情,进了一趟宫。”一年过去,青年依然是眉目俊朗,风华无双。只是比起过去的缥缈出尘,穿着一身滚金边紫色华袍,神色不再高冷淡漠的他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他边说边拉着苏妗进屋坐下,而后才从怀里摸出一包热乎乎的东西说,“刚刚在街上看到的,闻着挺香,就给你买了点。”   苏妗一看,竟是一包糖炒栗子。   “快尝尝好不好吃。”   青年狭长的凤目里盛满了不经意的亲昵与温柔,苏妗心中一颤,下意识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神:“闻着就香,肯定好吃。”   说罢问道,“王爷还没吃晚饭吧?”   越瑢确实还没吃,点点头,等苏妗命人去传膳之后,才又问起了胖儿子:“我今天没回来教他认字,那小子是不是我又说我不负责任了?”   “他说要等你回来,亲自跟你说……”   两口子闲话家常了一会儿,饭菜就来了,苏妗一边给越瑢布菜,一边问起了正事儿:“王爷今日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越瑢喜欢她面对自己时越发自然的亲近之意,但又对她始终有所保留的样子不甚满足。他眉头微挑,没有说话,等她疑惑地抬头朝自己看来,方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过去,用自己油乎乎的嘴巴亲了她一口。   “……”   苏妗嘴角微抽地看着这个幼稚鬼,有点想打他。   越瑢却是一脸促狭地笑了起来:“今天的鸡汤挺好喝的,妗妗也尝尝。”   ……尝你个头啊!能不能好好吃饭说正事!   苏妗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拿帕子擦了擦嘴巴,这才斜了他一眼说:“王爷再闹妾身,妾身晚上就去和福生睡。”   “……!”   越瑢顿时就老实了,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直起身子,正了正脸色说:“定国公出事了,有人告他侵吞百姓田产,草菅人命,并准备了确凿的证据。皇帝大怒,要杀了他。我今日进宫,就是替他求情去的。”   苏妗一怔,愕然不已:“定国公?这,怎么会……这是真的吗?”   “事情是真的,但不是他干的,是他家族里一个族弟瞒着他用他的名义干的。”说到这,越瑢冷笑了一声,“当然那人一个无权无势的白身,是怎么干成这么一件大事还瞒了个死紧的,这就不好说了。”   “你是说……”意识到他话中未尽的深意,苏妗顿时心下一跳,“这才一年,他就坐不住了吗?”   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越瑢讥讽地勾了一下唇:“大概是这一年过的太舒坦,有些得意忘形了吧。”   从坐上皇位的一刻起,丰顺帝就在努力稳固自己的皇位。作为一个皇帝,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可他实在太心急也把手中的权力看得太重了,为了收拢兵权,竟连这样的阴招都使出来了。   越瑢心里极其看不上他,吃了两口鱼肉压下心中的鄙夷,冲苏妗笑了一下,“不过这事儿影响不到咱们,你别担心。”   虽然他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自己对于镇北王府未来的打算,但到底是天天晚上睡在一起的枕边人,苏妗多少是知道越瑢的想法的。听了这话,她心下稍安,只是就算他早已有所打算,可以镇北王府在军中显赫的威名,丰顺帝真的能甘心放他们离开吗?   苏妗不敢肯定,迟疑片刻后,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出来:“那能影响到咱们的事儿……什么时候来?”   越瑢手中筷子一顿,虽然早就知道这姑娘聪慧,但她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机敏。再一想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她的时候,她都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青年眼中便闪出了明亮的笑意。   “快了。”没有问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也没有问她是怎么想的,越瑢说完喝了两口汤,又把剩下的饭菜吃完,这才拿帕子擦了擦嘴,然后伸手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快则两个月,慢则半年,我们就能离开京城,天高任鸟飞了。”   苏妗意外又没有那么意外,顿了半晌才说:“那我准备准备。”   越瑢一怔,忽而大笑起来,低头重重地亲了她两口,这才道:“会不会舍不得?”   知道他指的是身为镇北王妃的尊荣与体面,苏妗扫了他一眼说:“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爷都舍得,妾身自然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越瑢喜欢这句话,但又不那么满足,盯了她片刻,凑过去咬住她的唇笑了:“不说这个了,吃饱了有点撑,咱们运动运动,消化一下。”   苏妗:“……”   她嘴角微抽地看着这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饱暖思淫·欲”的家伙,想说什么,突然感觉一阵恶心。   “等等……”   “不等,”眼看媳妇儿扭着腰想跑,越瑢按住她敏感的后腰就低笑道,“为夫又不姓柳,温香软玉在怀,哪能等得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怀里的姑娘“呕”的一声别开头……   吐了。   越瑢:“……”   他说话的话有这么恶心吗??? 第60章   虽然有点懵逼,但见苏妗吐得难受,越瑢还是赶紧让人去请了宋修和过来。   见他一脸紧张,宋修和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呢,一脸凝重地往苏妗手腕上一搭,然后……   愣住了。   “怎么样了?”见宋修和突然瞪大眼睛直起了身子,却不说话,越瑢不由有些紧张。这破师兄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莫不是他媳妇儿得了什么严重的毛病?   一时间青年脑中闪过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论。就在他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诊断错误的宋修和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滑脉!真的是滑脉!师弟!恭喜你你有喜啦!”   猝不及防的越瑢:“……什么?”   “你有喜……哦不,是弟妹,弟妹有喜啦!你要当爹啦!”宋修和擅治病疗伤,对妇产科方面虽然也有了解,却没有太多实地经验。这还是他头一次给人把出喜脉,又想到这是自家弟妹,他可以就近观察到她从怀孕到生产这整个过程中所有的变化,他就兴奋得不行。   越瑢却没有反应。   他愣愣地看着自家好似发现了什么宝藏的师兄,有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大真切的感觉。   苏妗怀福生生福生的时候,他都不在京城,福生出生大半个月之后,父子俩才见到第一面。因此虽然已经有一个儿子了,但越瑢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时刻,他一时如置梦中,许久方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你是说……妗妗肚子里有、有孩子了?”   “是啊!已经一个半月了!”自家师弟向来优雅从容,何时有过这样呆傻的时候,宋修和兴奋之余很是新奇,想了想,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师弟,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头晕,心悸,全身发热?”   越瑢嘴角一抽,稍稍回了神。他没有理会这倒霉师兄,往小榻上一坐,激动又不敢用力地握住了苏妗的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苏妗这会儿已经不吐了,正有些疲累地靠在小榻上顺气儿。她笑了一下,轻轻点头:“前些天就发现月事有些不正常,只是想着时间还早,不好确定,所以一直没说。”   她顿了一下,看着这眼睛亮得逼人,眼角眉梢满是惊喜无措的青年,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王爷很高兴?”   “高兴,当然高兴!”越瑢说完用力吐出一口气,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肚子,“你现在还难不难受?”   苏妗摇头:“好多了,就是还有些闷……”   “闷?什么样的闷?头晕不晕?还恶不恶心?反酸水吗?”   看着耳朵一竖就冲过来把自己给挤开了的破师兄,越瑢:“……”   苏妗也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俊不禁,乐出了声。   “怎么又笑了?是不难受了吗?那还闷吗?想吐吗?”宋修和一双温和的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直勾勾地盯着苏妗的肚子不放,那沉迷医术无法自拔的样子逗得苏妗笑得停不下来。   越瑢的脸却是黑成了锅底,推开宋修和就道:“你起开,这是我媳妇儿我闺女!”   “闺女?”宋修和脾气好,也不介意,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转过了头,“你怎么知道是闺女不是儿子?”   莫非这做爹的,还有什么奇特的心灵感应不成?   越瑢:“……我想要个闺女。”   原来只是期盼。   宋修和顿觉失望,再次挤向苏妗:“那弟妹,你可有……”   越瑢忍不了了,拎起这倒霉师兄就把他丢出了房门:“我媳妇儿要休息了,有什么要注意的你跟我说。”   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宋师兄挣扎着看了看里屋:“我想再看看弟妹……”   越瑢额角青筋跳了跳:“不行。”   “……”   宋修和失望叹气,师弟真是冷酷又无情。   ***   打不过倒霉师弟也骂不过倒霉师弟,宋修和只能满心不舍地把怀孕初期要注意的事项一一跟越瑢交代了一遍,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越瑢关上房门回到屋里,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黏在了苏妗的腹部。   苏妗看得好笑,想起怀福生时的情形,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感慨。   原来一眨眼,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她现在……会动吗?”   看着想摸自己的肚子,手伸到一半又小心翼翼缩回去了的青年,苏妗回神笑了起来:“还不会,要等四个月之后才会有感觉。”   “哦……”越瑢看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觉得神奇极了。这么小的肚子里竟能生出胖儿子那么大一个小崽子,这是怎么做到的……他心里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可又不知从何问起,见苏妗面有倦意,便忍住了,“困了?”   苏妗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有点儿。”   “那睡吧。”越瑢没敢乱来,亲自帮苏妗洗了脸擦了手之后,便老老实实地抱着她回了里屋,然后离她远远地躺了下来。   苏妗偏头看着往常睡觉总要腻歪地搂着她,这会儿却恨不得睡到床底下去的青年,忍了忍没忍住,低笑出了声。   越瑢被她笑得心痒,却依然没敢动,他怕自己睡着了不知事,不小心压到她。   苏妗却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十分有趣,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王爷……”   “嗯?”   “没有您抱着,妾身睡不着。”   越瑢:“……”   他睁开眼睛看着那笑得一脸狡黠的姑娘,下意识想靠过去,又生生忍住了:“不行,我会压到你。”   “不会的。”苏妗直接蹭过来挤进了他怀里。越瑢僵硬地抱住她,想说什么,就见她眼睛一闭,嘴角弯了起来,“我睡了,王爷也快睡吧。”   越瑢:“……”   越瑢能怎么办呢?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半睡半醒撑到了到天亮。   ***   越瑢这一傻就傻了三天。   三天之后,他才终于适应“媳妇儿肚子里怀了崽,我又要做爹了”这个奇妙的事实,恢复成了往日优雅从容的样子。   然而之前他万事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样子,却是深深地印在了王府众人的脑子里。   尤其是苏妗,每每一想到,便觉得想笑。   对此,越瑢抽着嘴角表示:“忘了它,我们还是好朋友。”   苏妗:“哈哈哈哈!”   对不起她忍不住。   越瑢:“……”   和因为太过惊喜而不慎留下了一段黑历史的蠢爹爹相比,小福生对这事儿的反应就正常多了。   “妹妹?那是什么?”   一开始他是好奇,等听说妹妹是会跟他一起吃饭一起看书一起玩的人,还长得和他母妃一样好看,小家伙顿时就兴奋了,嗷嗷叫着自己想要妹妹。   可惜妹妹还在他母妃的肚子里,要八个多月之后才会出来。   小福生于是每天都要趴在母妃肚子旁边跟妹妹说说话:“妹妹你好,我是福生哥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妹妹,我今天又认了好几个字,你快点出来,我写给你看!”   “妹妹,哥哥背书给你听!”   “妹妹你看,这是祖母给我做的小蜻蜓,可好玩啦,等你出来了,哥哥把它送给你!”   “妹妹……”   虽然得不到妹妹的回应,但小家伙还是乐此不疲,每天都要对着苏妗的肚子说上好一会儿的话,有时还会戏精上身,给妹妹演一演自己在外头看到的有趣的事情。   苏妗被他逗得不行,也由着他去。只是时不时会提醒他,这不一定是个妹妹,也有可能是弟弟。   福生渐渐地已经知道弟弟和妹妹的区别了,他不想要弟弟,就想要妹妹,所以还是执着地对着她的肚子叫妹妹。   得知苏妗怀孕的的消息,忙跑来看望她的清平郡主听说这事儿,乐了:“他那么期待妹妹,万一到时候生出来是个弟弟可怎么办啊?”   苏妗正在喝宋修和给她开的安胎药,喝完之后才无奈道:“我问过他,他说真要是个弟弟,他就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然后把妹妹给换过来。”   清平郡主哈哈大笑:“你没告诉他这玩意儿换不过来吗?”   “说了,他说那到时候再说。”想起胖儿子皱着肉嘟嘟的小脸蛋,一脸深思的样子,苏妗就只想乐。   清平郡主一想他那小模样,也是爱得不行。两人又聊了好半天关于小家伙的趣事,这才说起了别的。   “说来你过完年都十九了,你的婚事,公主那边还没有什么章程吗?”   十九岁在大楚算得上是老姑娘了,哪怕清平郡主身份高贵,也多少对婚事有些影响。不过清平郡主对这事儿并不在意,闻言耸了耸肩膀说:“她说这事儿她不管,只要我自己看上了就行。”   庆阳长公主确实说得出这样的话,苏妗也不意外,又问:“那你自己呢,可有看上的?”   “没有,”清平郡主无意成为世间异类,但也不想随便找个人将就着嫁了,闻言有些头大地说,“虽说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可这一个个儿的,不是蠢就是猥琐,要么就是人品不行,或者长得磕碜,你说,这满地歪瓜裂枣的,我怎么挑啊?”   她摆摆手,一脸晦气道,“我嫁人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好,可不是找人来给自己气受的。要是不小心嫁了个王八玩意儿,那还不如不嫁呢!大不了学我娘,到时候找几个小白脸养着玩,日子也不会太无聊。”   这话堪称惊世骇俗,然而苏妗并不觉得惊讶,她与清平郡主相识多年,平常没少听这些。且这些话虽说不合规矩,可话糙理不糙,她心里也是认同的。只是她没有清平郡主这样的出身,没有挑战世俗的底气。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羡慕、认同她。   “行吧,”苏妗笑了起来,“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嗯呐呗!”清平郡主就喜欢她这种关心是真关心,却也不会打着爱的名义随便干涉别人生活的做法,嘻嘻一笑就转而说起了近来流传的一些八卦。   苏妗笑眯眯地听着,渐渐便有些困了。   这一胎也不知是不是怀了个睡神,没事儿总想睡觉。她心里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清平郡主发现之后收了声,左右看了看,没打扰她,只跟栖露比了个手势就悄咪咪地走了。   她今日心情很好,见天色还早,便准备去不远处东大街上的戏园子里听会儿戏,却不想刚出镇北王府没一会儿,就在某个拐角处跟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撞在了一块儿。   “什么人?没长眼睛啊!”清平郡主拧眉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她愣了愣,脸色一下就变了,“怎么是你?!” 第61章   眼前的男人跛着腿弓着腰,右脸一条狰狞的刀疤从眉尾直划到嘴角,看着有些吓人,但另一半脸却生得很不错。不过他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看起来很是狼狈。   对上清平郡主明艳动人的脸,他下意识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而后才红着眼睛激动道:“昭儿,你、你还认得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清平郡主的生父,那个为了荣华富贵暗地里害死了庆阳长公主喜欢的男子,又在费尽心思娶到庆阳长公主之后,嫌弃她五年只生出了一个女儿,悄悄在外头养外室生儿子,最终被庆阳长公主发现真面目,因此打断了狗腿毁了容的前驸马爷。   事发的时候清平郡主才十二岁,后来这男人就和他的外室和儿子们一起被赶出了京城,父女俩自那时起再也没有见过。   清平郡主有一瞬恍惚,眼前这个狼狈瑟缩的中年男人,和她印象中那个英俊年轻的父亲一点儿也不像,可那张脸,却又陌生中带着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沉默半晌后,她冷淡地开了口,“娘不是下过死令,不许你再进城么?”   一想到那个害自己至此的毒妇,男人眼中就闪过了怨毒的恨意,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抹着眼角颤声道:“我知道……可是昭儿,爹爹想你了……爹爹太想你了!七年了,我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过你了!”   清平郡主一顿,看了他一眼:“是吗?那现在见到人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心里有点儿复杂,但并没有太多波动——如今的他瞧着确实有些可怜,但当年她娘比他可怜多了。况且因着她是个女孩儿的缘故,他从前对她并未有过太多疼爱,她的生活里大多数时候都只有母亲,对他这个父亲最多的印象,就是他看似温柔实则冷淡的眼神,还有借口有公事要办转身离开的背影。   就这么个人,如今竟来跟她诉说想念,清平郡主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昭儿!”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男人愣了一下,忙追上来要拉她,“你等等……”   “别碰我!”想起当年母亲得知那些真相时痛不欲生的样子,清平郡主心里那点仅有的波动也没了。她侧身躲开他的手,嘴角讥讽地勾了一下,“有事说事吧,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眼神清澈透亮,似乎已经看穿他的内心,男人一窒,口中那些虚假的软话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又见她长大后越发神似她母亲,男人心里便止不住地厌恶,他忍了忍方才低下头,虚弱又可怜地说:“我真的没想干什么,只是……只是大夫说我时日无多了,我……我想临走之前再看看你,所以才费尽心思偷偷进了城……”   清平郡主一怔,目光落在了他消瘦的脸上。   看着确实有些病恹恹的,可她一点儿也不信他的话。   她娘说过,这人是个十分善于钻营,心性也极为坚韧的人,就是处境再狼狈,他也会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人和事让自己过得舒服。虽说城外的平民窟里住的都是穷困的平民,可来往路过的商人却不少,清平郡主一点儿也不相信他会乖乖认命,让自己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再说真要没点本事,他怎么可能进得了城?分明就是故意将自己弄得狼狈,想要引她心软。   至于他的目的,清平郡主想了想,心中有了猜测:“你那几个儿子岁数也不小了吧?怎么?想利用我说服我娘放你们一马,甚至是让那几个小王八蛋参加科举?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就算你把他们教得再好再有才学,他们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的!”   男人脸色一变,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一眼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又见她扭头就走,他再也忍不住眼神一冷,假意要拉扯她其实是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利刃:“昭儿你听我说……”   腰间突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猝不及防的清平郡主愣了愣,猛然睁大眼睛:“你?!”   眼看计划得逞,男人再也不做掩饰地露出了眼中的厌恶与得意:“乖女儿,刀刃无眼,你可千万别乱动,不然……”   话还没说完,有什么东西突然破空而来,在他眼前碰的一声炸了开来。刺鼻的粉末顿时洒了他满脸,男人大惊,想说什么,手腕就被人狠狠按住了,同时身前一空,清平郡主已经被人拉开。   “什么人?!”男人气急败坏地捂着刺痛的眼睛怒叫,可还没叫两声,那叫声就变成了无法自控的笑声。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哈哈哈哈我为什么会笑?哈哈哈哈哈哈——”   惊魂未定的清平郡主:“……?”   “这是痒痒粉,会使人狂笑不止,不过对性命无碍。”清润温吞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清平郡主回神,对上了宋修和清秀白皙的脸。   她怔了一瞬,舒出口气:“谢了。”   “郡主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宋修和说完迟疑了一下,指着那已经笑倒在地的男人说,“我方才替他把过脉了,他气血顺畅,身体健康,不存在时日无多的情况。”   说罢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在下并非故意偷听,只是正好路过,这才……”   “我知道,多谢你。”虽然已经猜到这男人是在骗她,但清平郡主还是心头一怒,冷笑着冲过去踹了他一脚,“老王八蛋!”   吓了一跳的宋修和忙上前拦住她:“郡主,他到底是你父亲,要是被人看见了,会影响你名声的!”   清平郡主一愣,没想到他竟会替她担心,而不是觉得她脚踢生父太过不孝。   “我突然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啊,”恼怒沉郁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一身红裙,艳丽张扬的姑娘嘴角一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不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   宋修和一怔,温声道:“父不慈在先,不怪子不孝。”   关于庆阳长公主和这位驸马爷的事情,前些日子他刚从府中下人口中听说过,所以这话说的没有半点犹豫。   清平郡主美目轻眨看着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兴致,突然开口道:“你现在有事吗?”   宋修和有些不解,但还是摇摇头:“无事。”   “那好,我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吧!不远处有一家酒楼,他家的辣子鸡可是京中一绝,还有菊花酒,也是这个时节不得不尝的美味,我……”   “郡主,”宋修和顿时眉头微拧,满脸不赞同地打断了她,“你月事不调,还是少吃些辛辣食物,少喝些酒的好。况菊花性寒,更不宜多食。”   猝不及防的清平郡主:“……”   “我知道那边有个卖红糖枣糕的铺子,郡主可以吃些那个,平日里也可以多喝一些当归红枣汤或是红糖姜汤,”宋修和一改方才温吞的语气,快速又认真地说,“这些东西对你的身体都是有好处的。”   清平郡主:“……”   眼瞅着他还要再说,她嘴角抽了抽,再也忍不住一把扯过了他的袖子:“行了我知道了,不吃辣不喝酒嘛,那咱们点点别的菜就是!”   宋修和其实不大想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呆了呆,下意识看向地上的男人:“那他……”   “不管他,一会儿让人来处理了就行。”   明艳如火的姑娘说着就拖着温静如水的青年走远了,只留下地上的男人还在痛苦地大笑着。   ***   自那天以后,清平郡主来镇北王府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了,苏妗察觉到异样,又暗中观察了几次,这才笑眯眯地问她:“你和宋师兄是怎么回事?”   清平郡主嘿嘿一笑:“什么怎么回事?”   “还装,”苏妗笑嗔了一声,斜眼看她,“怎么,看上人家了?”   “应该是吧,”清平郡主半点不害臊地摸了摸下巴,“这还是我头一回觉得哪个男人有意思呢。”   苏妗被她逗乐,想了想说:“那师兄对你如何?”   清平郡主顿时就笑不出来了,抽着嘴角瞅了她一眼说:“别提了,那就是个木头疙瘩。我请他吃饭,他的反应是让我少吃辣少喝酒;我请他去听戏,他专挖人家戏词里的漏洞;我约他出去赏花,他摘起了花丛里的草药……”   苏妗哈哈大笑,这确实是他们家宋师兄的性格。   清平郡主也是哀怨又好笑,连着啧了好几声才无奈道:“你说他那脑袋怎么长的?难怪一把年纪了还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苏妗笑够了才打趣道:“兴许就是在等你呢。”   清平郡主眼睛一亮,不羞反乐:“这话我爱听!来来,快跟我说说他还喜欢什么,我还非地把这块愣木头啃下来不可了!”   苏妗特别喜欢她这爱憎分明,落落大方的样子,也觉得她和宋修和挺相配的,便道:“师兄沉迷医术,是个医痴,若说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兴趣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了。”   清平郡主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正想说什么,越瑢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最近在研究妇科,对女子怀孕生产的事情尤其感兴趣,郡主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清平郡主嘴角一抽,高兴之余又有点一言难尽:“……还有别的吗?”   “他喜欢喝汤,不喜欢吃太难嚼的东西……”越瑢微微一笑,认真又详尽地把自家倒霉师兄所有的喜好都说了出来。   清平郡主眼睛越来越亮,最后高呼一声“多谢王爷”就匆匆忙忙地跑了。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苏妗想笑又有些惊奇:“王爷也觉得郡主与师兄相配吗?”   “不,”越瑢回头看她,“我只是不喜欢他们没事儿老往你身边凑。”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又有些霸道的样子,“太碍眼了,还是让他们彼此消化得好。”   苏妗:“……” 第62章   就在清平郡主火力全开地啃起了宋修和这块楞木头的时候,定国公的处置下来了——丰顺帝没有杀了他,只降了他的爵位,收回了他手里掌握着的二十万兵权,命其闭门思过一年。   这个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功臣不是那么好杀的,丰顺帝真要敢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斩杀了定国公,定国公麾下那些将领没准儿就得造反。就跟当年的老镇北王似的,先帝就是再想让他去死也不敢真的那么做,还得捏着鼻子重用他护着他,以此来安抚那些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们和天下万千百姓的心。   所谓兵权,并不仅仅是指那一方虎符,还有一个人在军中的声望。甚至某些时候,声望比虎符还要好使,所以历史上曾出现过许多次百姓将士只知某某将军却不知皇帝,甚至义无反顾跟着那位将军造反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当皇帝的明明很想收回兵权,却又不得不想方设法徐徐图之,不敢跟掌权的将军硬来的原因。   听说这消息的时候,苏妗正替肚子里的娃正他(她)哥聊天。   “妹妹,你今天开心吗?”   “妹妹说她很开心,因为有福生哥哥跟她说话。”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故事?哥哥给你讲!”   “妹妹说她想听福生哥哥唱歌。”   “好叭,那我唱啦……”   小福生不仅唱,还扭了起来,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小调子,唱得还挺好听的。   苏妗笑眯眯地看着他,摸了摸自己已经有些突起来的腹部。   就在这时,越瑢回来了,不过他不是走回来的,而是被人抬回来的。   苏妗一惊,整个人站了起来,小福生也不唱歌了,蹬蹬蹬地跑到他父王身边就急急问道:“你咋啦?生病了吗?”   越瑢侧着身子,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却挂着笑。他抬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说:“父王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小福生皱眉:“摔哪啦?很疼吗?”   越瑢轻咳一声,没回答前面那个问题,只道:“还行,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苏妗看着他隐隐透出了血迹的后背,心下猛然一沉,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对胖儿子道:“母妃帮你父王吹吹就好了,福生别担心,跟叶叔去院子里玩一会儿,等会儿再来跟你父王说话好不好?”   小福生不大想走,但见越瑢也点了头,便只好踮着小短腿,小大人似的拍拍倒霉父王的肩膀安慰道:“行叭,那你忍一忍,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一点呀!”   每次他生了病要吃药,或是不小心摔跤受了伤,苏妗都会说“我帮你吹吹”,所以苏妗的“吹吹”,在他这里等于上药和吃药。   越瑢被他逗笑,说了声“好”,然后小福生就被叶风带出去了。   等他出了门,屋里其他人也退下之后,苏妗方才快步走到床边问越瑢:“发生什么事了?王爷身上这伤……”   “挨板子挨的,”越瑢已经在床上趴好,闻言冲她扬眉一笑,安抚道,“放心吧,我早有准备,这也就是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怎么脸都白了?   心头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难受。苏妗抿唇,视线落在他后背,抬手欲掀他的衣裳:“我看看。”   越瑢忙握住她的手:“没什么好看的,方才在马车上叶风已经帮我上过药了。”   苏妗没吭声,看他一眼,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然后掀起他的衣裳,扯下了他的裤子。   越瑢:“……”   他有些哭笑不得,故作娇羞道,“你这样我会害羞的。”   苏妗却没有心思和他贫,她愣愣地看着那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伤口,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越瑢侧过身避开她的视线,语气轻松地说:“皇帝打的,因为他都已经决定了,我却还非要替定国公求情。”   他说着就把刚才宫里发生的事情简单概述了一遍。   苏妗这才知道他是故意惹怒丰顺帝,招来这一顿揍的。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镇北王府可以退,但我不能像定国公一样是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退。镇北王府的清名是父王带着越家上上下下和数万越家军从战场上一刀一枪地拼下来的,我不能让人往它头上扣屎盆子,”越瑢说着笑了一下,“所以……”   “所以你就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用这样一个既不会堕了咱们王府的清名,又能成功惹怒皇帝的方法,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往下退的机会?”   越瑢哑然失笑:“我们家妗妗可真聪明……”   苏妗没说话,半晌眼睛一眨,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越瑢愕然,想说什么,苏妗已经飞快地擦了一下眼睛站起来:“王爷好好休息,妾身先走了!”   “别啊!”越瑢一惊,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结果却不慎扯到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苏妗一听这声音就顿住了,半晌才回头用一双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受伤了还不老实!”   越瑢龇牙咧嘴地冲她笑:“王妃不走了我就老实了。”   苏妗:“……”   “好妗妗,你看我都受伤了,你就怜惜怜惜为夫,别走了嗯?”   看着这说着说着突然开始撒娇的青年,苏妗眼皮跳了跳,想骂他又骂不出口,只能板着脸往床边一坐,别开头不看他。   越瑢看着她还带着泪痕的脸,心下又软又心疼,嘴角却忍不住直往上翘。   “妗妗,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苏妗心头一跳,没说话,直到青年不依不饶地抠了抠她的掌心,这才眼睛一斜,闷声说道:“王爷想多了,妾身不过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罢了。”   越瑢只当没听见,低笑了一声说:“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口是心非的样子也很可爱?”   苏妗:“……”   谁口是心非了!   她才没有心疼他!   就、就算有一点点,那不也是正常的么?他是她孩子的爹,是她的亲人家人,见他受伤流血,她小小心疼一下……不也很正常吗?   苏妗这么想着,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搅乱了,久久无法平静。   ***   越瑢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伤。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没有去上朝也没有去兵部衙门,每天就窝在家里陪媳妇儿逗儿子,日子过得甚是快活。   丰顺帝也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个人似的,一直没提起过他,当然也没再罚他别的——定国公的事情已经落下帷幕,越瑢只是替他求了个情,虽然说的话还有态度都很让人恼火,可打都已经打过了,他总不能因为这个继续纠缠不休。   越瑢也不着急,镇北王府在朝中地位特殊,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功成身退的。不提丰顺帝,就是那些与镇北王府交好,甚至是依附镇北王府而生存的老镇北王曾经的旧部们,他也得仔细安排好了再走。   所以这件事,还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所以王爷的意思是,你还要再找机会惹怒皇帝,让他打你板子?”   这天两人意外聊起这事儿,苏妗顿时就皱了眉。   想着上回哄了她好几天她才消气,越瑢笑容一僵,不敢应声了:“怎么会,咳,对了,明天就是太后的寿辰,咱们都得进宫赴宴,你这身子能行吗?”   “……”苏妗看着这显然是在转移话题的青年,心里憋着一股气没有发作,只不怎么痛快地别开头“嗯”了一声。   她这一胎怀的有些辛苦,但去参加个宴会还是没问题的,何况太后的寿宴也不是说不去就可以不去的。   自打怀孕之后,她的情绪便有些不稳定,遇事也不像以前,心里都惊涛骇浪了面上还能保持风平浪静。越瑢很喜欢她这样的变化,这让他一点点窥得了她包裹着层层外壳的内心。   这会儿见她不高兴,青年有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欢喜。他想了想,凑过去亲了她一口,认真安抚道:“皇帝巴不得我退,但他是不可能让我清清白白地退的——他承受不起天下人的非议。所以他会想尽办法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然后再让我退。但我不能顺着他的意,因此只能时不时地做些不会影响王府名声,但又能戳他肺管子的事儿,叫他一点一点地积累对我的怒气。等到他忍无可忍的那一天,我再想个法子逼他失去理智,让他因为这些破事儿处置我。到时我就能顺势辞爵走人了,而他即便心中后悔忌惮,也再没了拦我的借口……”   苏妗静静听着,半晌才看了他一眼说:“那你就不怕在这之前,他先往咱们头上扣屎盆子?”   “放心吧,他想扣也扣不着。”越瑢说完保证道,“至于其他的,我不会随便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定会做好充分准备再行事的。”   苏妗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知道这事儿只能这么办,顿时也就气不起来了。   她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肚子说:“希望这一切能在这小家伙出生之前结束吧。”   “肯定能。”越瑢低头亲了亲她,笑着保证道。   ***   第二天,夫妻俩一起进宫去参加太后的寿宴。   因男客女客分席而坐,越瑢把苏妗交给了清平郡主照顾。   清平郡主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而后便拉着苏妗在席位上坐下,与她吐槽起了宋修和。   席位已经坐满,但太后和帝后还没有来,苏妗笑眯眯听着,时不时回清平郡主一句,片刻目光跟不远处的五公主对上,不由冲她笑了一下。   五公主欣喜弯眼,回了她一个羞涩的笑容。   就在这时,太后和帝后在宫女太监们的簇拥下进来了,众人起身行礼念贺词,然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苏妗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心下却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的宴会看似热闹,其实再没意思不过了。   正想着,眼中突然不经意地闯进了一张极为美丽的脸,苏妗回神一看,发现是个年轻眼生的妃子。   丰顺帝的妃子中美人不少,这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苏妗意外的,是那妃子竟坐在丰顺帝的皇后徐氏身边,且她那脸与徐皇后竟有六七分相似!   “阿昭,皇后娘娘身边那位是……”   “啊?”正在欣赏堂上歌舞的清平郡主闻言往那边看了一眼,撇嘴,“那位啊,皇后的亲妹子,徐家的三姑娘,几天前刚进宫的,皇帝封了她做淑妃。”   “亲妹子?”苏妗呆了一下,随即就觉得一阵恶心。再一看徐皇后明明在笑,眼中却看不见半点笑意的样子,她顿时就忍不住压着声音说了一句,“徐家是怎么想的,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姐妹共嫁一夫在这年头不算少见,但那多是前头的姐姐死了,娘家怕姐姐留下的孩子落到后娘手里不讨好,让妹妹嫁给姐夫做继室这样的操作。像徐家这样,皇后还活着就把淑妃送进宫的还是很少见的。   更别说她们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徐家这是想荣华富贵想疯了,”清平郡主一向与苏妗无话不谈,见她好奇,便压低声音凑过来,跟她说了一个秘密,“徐皇后嫁给皇帝多年,只生了二皇子一个孩子,可二皇子你也知道,那孩子四岁那年发烧烧成了哑巴,不可能继承皇位……”   这事儿苏妗确实知道,闻言轻点了一下头。   “这些年皇后一直想再生个儿子,可一直也没能生出来,大家都觉得她还年轻,也没太在意,结果前段时间我听我娘说,皇后因为一个意外发现了自己多年前中了一种毒,现在已经不能生了的事儿!”清平郡主继续道,“她把这事儿悄悄告诉了她娘,想请她帮忙想想法子治疗一下,谁想她娘回头与她爹一商量,竟把淑妃给送了进来!这是生怕别的妃子抢先生了儿子,到时候做不成太子外家呢!”   苏妗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惊愕不已的同时更恶心了。   这徐家人为了权势,竟这般在徐皇后心上插刀,实在是丧心病狂!可怜徐皇后,做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又如何,父母背弃她,亲妹妹抢她丈夫,唯一的儿子还是个哑巴……   苏妗心中同情,目光忍不住往徐皇后身上看去。   徐皇后正看似温和端庄实则木然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指甲死死地陷入了掌心。她心里充满了对家人的恨意与对未来的迷茫,这会儿正努力忍耐着,不想视线竟突然不经意地对上了一双温和明亮的眼睛。   徐皇后一怔,发现那是从前见过几次面的镇北王妃。   镇北王……   声名赫赫,威震四方的镇北王府?   徐皇后眼睛一动,心下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第63章   苏妗不知道徐皇后在想什么,与徐皇后的视线不经意相撞后,恭敬而不动声色地低下了头,没有露出半分心中所思。   只是心里到底有些唏嘘,回家的路上便忍不住和越瑢说起了这事儿。   自古文武不相亲,徐家阴盛阳衰,家中少数几个男丁都是文臣,和武将之首的镇北王府一向没什么往来。越瑢也很看不上他们家男人都没本事,光靠家中姑娘发家,并时刻谄媚于君前的作风,因此对这事儿并不关心,之前听了一耳朵,确定他们不会影响自己的计划之后,便没再在意了。   这会儿见苏妗语气忿忿,一脸不平,显然是在同情担忧徐皇后,青年不由好笑地挑了一下眉:“在你印象中,徐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妗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想了一下,道:“她年长我几岁,我回京的时候她已经是太子妃了,所以没怎么与她接触过,对她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徐皇后一直贤名在外,阿昭也曾说过,她是个秉性宽厚,宽容大度的人,才情也十分出众。”   徐家祖上出过好几任皇后,对家中女儿一向是按照皇后的标准来培养的,所以丰顺帝这皇帝做的不怎么样,徐皇后这皇后做的却很令人信服。不过再令人信服也没用,没有丈夫的宠爱,儿子又没法给她做支撑,她这皇后之位只怕是岌岌可危了。   苏妗想着便皱了一下眉,心里越发同情徐皇后。   却不想越瑢竟摇头啧了一声说:“她是不是真的像表面看起来这么贤良宽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是徐家那满门蠢货中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苏妗一愣。   “徐家这一辈一共有八个姑娘,个个从表面上看都很优秀,可为什么偏偏是她脱颖而出,成了太子妃?要知道她的父亲可是根本不受重视的徐家三房老爷……”越瑢把玩着苏妗的耳坠子,懒洋洋地说,“若非聪明过人,怎能成为那一枝独秀?最重要的,当日我与太子合作的时候,太子为试探我的诚意,对我做了许多愚蠢的试探,最后你猜是谁劝住了他,他才没有继续挑战我的耐心?”   苏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顿时眼睛微睁:“徐皇后?”   “就是她。”越瑢笑睨了她一眼,“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只会一时迷茫,不会永远颓丧。哪怕前路充满荆棘,她也一定会想法子为自己辟出一条血路。当然她这样的人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所以不要再想这事儿了,先关心关心你夫君吧,我好饿。”   “……”   苏妗也饿,宴会上的食物看着精致,其实都冷了,她也没怎么吃。   正好路过了一家馄饨铺子,小两口各自要了一碗,随即便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头点亮了沉寂夜色的万家灯火,边聊家常边吃了起来。   长街漫漫,华灯初上,又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   终究只是一个和自己生活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又得了越瑢一番安慰,这晚过后,苏妗便没再去想徐皇后的事儿。   却不想三天后,徐皇后竟突然不请自来,出现在了镇北王府。   彼时越瑢正带着福生在屋里认字背书,苏妗则是歪在院子里晒太阳,正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有丫鬟来报,说是五公主来了。   苏妗一听,有些意外地睁开了眼睛。   公主出宫是要跟太后或者皇帝皇后报备的,得了允许才能出宫。五公主是个没人疼的小透明,胆子也小,平时根本不敢往那几人面前凑。所以除了某些集体活动,她是很少出宫的。平时就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绣绣帕子画画画儿,日子过得毫无存在感。   这样的她,怎么突然出宫了呢?   苏妗忙让人把她迎了进来,自己也在栖露的搀扶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   “阿妗姐姐!”   人还没到声先到,苏妗听着五公主跟小鸟儿似的清脆喜悦的声音,眼中一下染上了笑意。   她很喜欢身在染缸却还能保持纯真性情的五公主,见她脚步匆匆,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忙抬步迎了上去:“见过公主……”   刚行了一半的礼,就被五公主扶住了:“阿妗姐姐快起来!”   苏妗却是坚持:“要的,上回公主救了王爷,我还没有正式谢过你呢。”   五公主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连连摆手:“阿妗姐姐不要这么客气,我也没做什么……何况你已经让阿昭表姐送了许多谢礼给我了!”   “那不过是一点小心意,这句谢谢,我还是想当面与公主说。”苏妗说着笑了起来,“公主就收下吧。”   五公主没办法,只能乖乖地站在那受了她这一礼。   苏妗这才笑眯眯地问:“公主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阿昭表姐说你又怀小宝宝了,我一直很想来看你,但是没法出宫。今日,今日是……”五公主欢喜的笑容一顿,偏头看了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宫女一眼,有些不安地对苏妗道,“是皇后嫂嫂特准我出来的。”   苏妗一愣,想说什么,就见那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的宫女慢慢抬起了头:“贸然来访,多有打扰,还请王妃见谅。”   容貌秀丽,气质高雅,这宫女竟是徐皇后乔装打扮的!   苏妗呆了一瞬后大惊,忙要行礼,却被徐皇后摆手制止了:“今日我是暗中来访,王妃不必多礼。”   她说着笑了一下,“咱们可否进屋再说?”   苏妗反应过来,忙点头将她迎进待客的大堂,心里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镇北王府与徐家素无往来,她和徐皇后也没有什么交情,徐皇后为什么要乔装打扮,借着五公主的名义偷偷出宫来这里?   她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又见一旁的五公主也是紧张又担心地看着徐皇后,显然也不知道徐皇后的目的是什么,便偏头给了栖露一个眼神。   栖露意会,忙借着备茶的名义,飞快地往书房找越瑢去了。   徐皇后目光在她的背影上落了一瞬,神色温和地看向苏妗的肚子:“这孩子几个月了?”   “回娘娘的话,已经三个半月了。”苏妗在她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恭声回答道。   “这一胎怀得可辛苦?”   “比头一个辛苦些,不过也还好。”   “怀胎不易,生孩子更是不易,王妃好好保重身体。”大约是想到了伤心事,徐皇后的脸色有一瞬暗淡,不过这样的失态只是一瞬间,很快她的神色就恢复如常了。   “是,多谢娘娘关怀。”   苏妗说完这话后,徐皇后就沉默了下来。苏妗心中一动,便知道她不是来见她的,而是来见越瑢的了。   不然为什么迟迟不说正事呢?   正这么想着,越瑢牵着胖儿子过来了。   徐皇后双手微握,身子不着痕迹地直了一下。   “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父子俩走进屋与徐皇后见了礼,徐皇后客套了一句,这才看向福生,眼神柔和地说:“这就是福生吧?我记得他和我家元和是同月同日出生的……一转眼,竟都长这么大了。”   元和就是她唯一的儿子,那个哑巴二皇子。   听人提到自己,小福生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朝徐皇后看去,见是个长得好看的姨姨,顿时就冲她露出了一个亲近的笑容。   徐皇后一怔,笑了,随即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对越瑢说:“五妹妹一直念叨着小福生,不知可否让她带着这孩子去院子里玩一会儿?”   这就是要把五公主和小福生支开说正事了,越瑢挑眉,点头同意了。   五公主看了苏妗几眼,有些不安地带着小福生出去了——她在担心自己带徐皇后来这一趟,会给阿妗姐姐和王爷带来麻烦。   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徐皇后目光转向苏妗,见越瑢没有让她出去的意思,不由顿了一下。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很懂得察言观色,因此她很快就把本来准备请苏妗先出去的话咽了下去,只沉默片刻,而后脸色郑重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今日前来,是想和王爷做一个交易。”   “交易?”越瑢眸子微闪,有些意外,“不知娘娘此言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来了,便也不跟你们兜圈子了。”徐皇后顿了片刻,干脆利落道,“我知道王爷正准备急流勇退,只是陛下好面子,是绝对不可能让你清清白白地退的。若我说我有法子能让你轻轻松松得偿所愿,王爷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越瑢顿时没忍住挑了一下眉,苏妗也很惊讶,但同时又有些警惕。徐皇后怎么会知道越瑢的计划?!   像是看出了他们在想什么,徐皇后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是猜的,不过现在是肯定了。”   猜的?   原本并不觉得她能有什么筹码和自己做交易的越瑢顿时就来了兴趣。   这位皇后娘娘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一点?   他沉吟片刻,没有否认,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娘娘是怎么猜出来的?” 第64章   徐皇后会有这样的猜测,是因为定国公一案。   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与她是交手帕,因此她对定国公一案多有关注。而越瑢在这件事上的反应看似寻常,其实却有些不符合常理。比如丰顺帝最后给定国公的处罚,从明面上看其实已经算是合理了。可他明知丰顺帝不可能再收回成命,还非要咬着这件事不放,甚至不惜出言顶撞,惹得丰顺帝没忍住给了他一顿板子。   旁人不知他的真面目,只会觉得他是年轻气盛,太过冲动,可深知赵王是怎么倒下的徐皇后却觉得有些怪异。   她倒也没有刻意去查,只是结合镇北王府如今的处境,以及近来朝中武将的职位变化推测了一下,心里便大致有了个猜测。   只是一开始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越瑢能有这样的魄力的。   镇北王可是大楚唯一的异姓王,“镇北王”这三字代表着的不仅仅是荣华富贵,还有足以撼动整个大楚的滔天权势!   世人都在为了这些东西拼了命地往上爬,他却要舍下这众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急流勇退,潇洒离开?   徐皇后有些难以置信,可观越瑢的所作所为,除了这个答案又没有别的解释,再加上她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才会在辗转了三天三夜之后,下定决心前来堵上一把。   结果,她竟然真的没有猜错!   徐皇后心里不是不震惊的,她看着越瑢和显然也是知道越瑢计划的苏妗,真心实意地佩服道:“王爷王妃品行高洁,乃心有大义之人,我替天下百姓谢过你们。”   以老镇北王在军中的威望和越瑢的心机手腕,这父子俩要是想造反,那就是翻翻手的事。可面对皇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与打压,他们却宁愿选择放弃祖辈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爵位与富贵,也不愿为了自己这点委屈,去打破百姓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日子。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徐皇后自认是做不到的。   又想到这要是换个人,丰顺帝别说是想登基了,没准儿这会儿狗命都已经没了,她心中便一阵无语。   就这还不老实安分点,整天搞三搞四的,真不怕哪天把人家给逼反了啊?   “娘娘过奖了。”听完徐皇后的话,越瑢淡然一笑。他没有假意谦虚什么,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天下刚安宁没多久,百姓们也无法再承受更多的战火了,他们家早就已经反了——镇北王府忠的是天下百姓,可不是他刘氏皇族。   苏妗一直都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大概是因为越瑢的态度一直都很寻常的缘故,她从没觉得他现在在做的这件事有多么了不起。直到这会儿,看着徐皇后郑重道谢的样子,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男人和公公做出的这个决定有多么伟大。   她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一双眼睛微微发亮,不由自主地朝越瑢看去。   越瑢本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被她这么一看,却突然看出了万千豪气来。   他忍不住不着痕迹地挺了一下胸膛,露出了一个云(极)淡(其)风(装)轻(逼)的微笑,成功骗来了一个敬仰的眼神。   不过那眼神不是苏妗的,而是对他的真面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徐皇后的。   行了别装了,赶紧说正事儿吧——苏妗的眼神儿是这样的。   越瑢:“……”   忘了他媳妇儿早就已经看穿他了。   越瑢突然有点怀念从前两人还彼此带着面目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媳妇儿是多么崇拜尊敬他啊,看他的眼神那就跟看天上神仙的,哪想现在,只剩下了然与嫌弃了。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面上却只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一下:“我的目的娘娘已经猜到,不知娘娘的目的又是什么?”   徐皇后闻言,回神稳了一下心神。   “我的目的对王爷来说应该很简单,”她笑了一下,眼神平静,笑容却带点了艰涩,“我希望王爷离京的时候,能带上元和。”   越瑢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苏妗也是惊讶道:“二皇子?娘娘这是想……”   “我想让那孩子远离皇宫,平安健康地长大。”徐皇后强忍着心中的不舍说,“元和不能说话,注定无法继承大统,我对他没有别的期盼,只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长大。”   “娘娘这话的意思,难不成宫里有人想伤害二皇子?”苏妗愣了一下,又觉得不可能。谁会吃力不讨好地去伤害一个注定无缘太子之位的皇子呢?   徐皇后果然也摇了一下头:“并非是有人要害他,只是……”   她垂了一下眼睛,脸上闪过几许苦意,“元和的嗓子,并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是生了病发烧烧坏的,他是叫坏的。”   苏妗一怔,和越瑢对视了一眼:“叫坏的?”   徐皇后点头,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忍不住握了一下:“三年前某次宫宴,我因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只让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带着元和去参宴。陛下那时有事要忙,便让身边的宫人带元和去花园里玩,却不想那宫人受人指使,竟将年仅四岁的元和骗到了一处冷宫密室里,将他反锁在了里头。元和被关在里头整整两天两夜,也哭叫了整整两天两夜。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发不出声音了。太医说他是哭得太久哭坏了嗓子,又受了惊吓,心里落了阴影,所以才成如今这副怕黑又怕生,也不愿见人的样子……”   这件事是徐皇后心里永远的痛,她眼睛红了一瞬,又努力忍下,而后才继续道,“为了治好他的嗓子,我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可他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渐渐地我便也不愿再强求了,只要他过得健康快乐,能不能说话又有什么要紧呢?可不管我怎么做,元和都始终没法走出曾经的阴影,重新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哭笑玩闹,每天木木呆呆的,也不愿意见人。我知道他是对这个皇宫心存恐惧,我怕再让他在这里待下去,他的情况会越来越糟。”   “原本我是想将他送出宫,让他在我爹娘身边待几年的,可如今……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我已经是徐府的一颗弃子了。且坦白说,徐府家风并不是很正,我也不放心让元和长久住在那里。所以我才会想着,请王爷带他走,镇北王府家风清正,您与老王爷又都是英勇磊落之人,跟在你们身边,元和也许就能渐渐恢复正常了……即便不能,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也远比呆在这牢笼一样的皇宫里要强。”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苏妗能体会到她心中的痛苦与担忧。她一时间愤怒又怜惜,忍了忍,方才开口道:“可皇上又怎么可能让我们带走二皇子?”   “我会制造一出意外,让众人以为那孩子没了。”   越瑢闻言一顿,他比苏妗想得深,徐皇后这态度,一开始让他有种二皇子并不是真的哑巴,而她今日来这么一出,是想要替二皇子拉拢他,好图谋以后的感觉。这会儿听了这话,方才眉眼微松,信了她几分。   若是想替二皇子图谋皇位,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需要找个与二皇子相似的孩子把他从宫里换出来就行,这样日后操作起来就方便多了。制造意外让二皇子诈死,这会引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虽说也不是没法子可解,可徐皇后态度这么决绝,看着确实不像是在算计什么,反而有种托孤的意味。   越瑢沉吟片刻,看了徐皇后一眼,却也没有多问,只道:“那不知娘娘说的,能让我轻轻松松得偿所愿的法子,又是什么?”   徐皇后没有马上回答,直到眼前交错着闪过了儿子出事之后,丰顺帝看见他就嫌弃皱眉,以及她嫡亲的妹妹淑妃进宫那日,他当着她的面就搂住了她说“难得佳人”的样子,方才慢慢闭了一下眼睛,不再犹豫地说:“陛下一年前……得了一种怪病。” 第65章   徐皇后口中的怪病,是一种不常发作,但每回发作都会让人全身血脉倒流,剧痛不止,最重要的是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病。   她不知道丰顺帝是怎么得的那种怪病,只知道那病是在大约一年前出现的,据说永兴帝从前也得过,只是瞒得紧,再加上发病时间都是在晚上,白日里看不出来,所以无人知晓。   丰顺帝生怕朝臣们知道他得了怪病会趁机作乱,因此也和永兴帝一样,将此事死死地瞒了下去,只在暗地里寻找治病的法子。徐皇后是因为某次意外撞见了他发病的场景,这才知晓了一二。   “因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病,太医们也不敢给陛下乱开药,只能在陛下发病的时候给他开点镇痛散。那镇痛散能暂时缓解痛疼,但服下镇痛散的两个时辰内,病人会出现易燥易怒,神志也不如平时清楚的情况。太医说,这是那镇痛散的副作用……”徐皇后慢慢说着,眼神有些复杂,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我可以在陛下发病后的第二天早上,再暗中让他吃下一颗镇痛散,到时他带着这药的副作用去上朝,王爷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激怒他,他也只会以为自己那镇痛散的药效还没有散尽。朝中敌视镇北王府的人不在少数,相信到时您不必费太多力气,就能达成所愿了。”   越瑢听完这段话,只有一个感想:别惹女人。   尤其是像徐皇后这样聪明决绝,行事果断的女人。   丰顺帝是笃定她与自己乃利益共同体,所以才敢让她知道自己有病的事情,可却忘了她不仅是他的妻子,还是一个母亲。   这世上大部分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丰顺帝大概做梦都不到,徐皇后会暗地里往他身上插刀吧。   苏妗也是眼睛一亮,觉得此计甚是可行。   只要越瑢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把握住徐皇后给的机会逼得丰顺帝当朝下旨,就算事后神志清醒后悔了,丰顺帝也没法再挽回什么——这做皇帝的都讲究金口玉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的话,他就是再想反悔,那也得忍着,不然颜面何在?   这么想着,她就扭头朝越瑢看了过去。   越瑢冲她笑了一下,而后才看向徐皇后,轻轻颔首表示答应:“臣与内子定竭尽全力,悉心照顾二皇子,叫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这个计划对他是绝对有利的,因为主要行动者是徐皇后。即便最后计划失败了,要负责的也是她,他并不会受到什么损害,大不了就是重新按照原计划行事罢了。何况虽然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永兴帝就崩了,但永兴帝得了某种无法医治的怪病,因此妄图与他换命一事越瑢也是早就知道的,因此他并不怀疑徐皇后说的这些话。   越瑢唯一没想到的,就是丰顺帝竟也跟永兴帝一样得了那种病。好在看永兴帝那样子,这病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性命,不然他还得担心丰顺帝哪天突然崩了,朝中再生乱子。   徐皇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猛地一顿,而后慢慢吐出一口气:“多谢王爷。”   她这辈子都只会有元和一个孩子了,只要他能过得好,即便这次分离很可能就是永别,她也心甘情愿。   ***   徐皇后很快就走了,她毕竟是皇后,不好在外头久留。   五公主得帮她掩饰身份,自然也是依依不舍地跟着走了。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徐皇后突然来找她的那一刻开始,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这会儿犹豫了一路,到底是在到达皇宫之前,鼓起勇气看向了徐皇后:“皇、皇嫂……”   徐皇后正在想事情,闻言回了神:“五妹妹?怎么了?”   丰顺帝姐妹不少,五公主又一向没有存在感,徐皇后与她并不怎么熟,这次纯粹是因为她和苏妗有点交情,这才找上她的。   “阿妗姐姐和王爷,都……都是我的朋友,您……”五公主咽了咽口水,一张白皙的小脸因为紧张微微发红,“您找他们是……”   小姑娘性子单纯,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徐皇后一怔,像是刚认识似的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五妹妹放心,我找他们是想请他们帮一个对他们自己也有益处的忙,不会给他们带去麻烦的。”   五公主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她没法拒绝徐皇后的要求,唯一能帮阿妗姐姐和王爷的,也只有鼓起勇气帮他们打探一下徐皇后的真实目的了。   眼下见徐皇后笑得温和,神色与在镇北王府时没有什么差别,五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同时也有点不好意思,绞着双手小声道:“臣妹不是……不是怀疑您什么,只是阿妗姐姐与王爷对我有恩,我……”   “我知道,你只是关心他们。”没想到这平时闷不吭声的小姑娘竟有着皇宫里最难得一见的赤诚之心,徐皇后眼神微软,笑容也真实了几分,“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五公主心下一松,红着脸低头:“多谢皇嫂。”   徐皇后看着她,满是寒冰的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些许暖意,她顿了片刻,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皇后宫中特有的凤纹令牌递给她:“这个令牌就送给你,算是我谢谢你今日帮了我,往后你可以随时出宫去找你的朋友玩。”   五公主受宠若惊,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半晌才欣喜又忐忑地接过那令牌,连连道谢。   徐皇后失笑摇头,见皇宫已经到了,便没再说话,只低着头做恭敬状,跟在五公主身后回宫了。   而那厢,越瑢和苏妗一起送走她们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开展了这个计划。   只是合适的契机并不是那么容易找,他后来和徐皇后商定,决定先将二皇子从宫里带出来,徐皇后同意了。   于是几天后的某个晚上,凤栖宫偏殿意外起火,年仅七岁的二皇子被活活烧死在了寝殿里。   徐皇后听闻噩耗,“悲痛过度,一病不起”。丰顺帝虽说嫌弃这孩子成了个哑巴,也不再重视他,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能一点儿不心疼?因此也是在大发雷霆,命人严查此事后难受得一宿没睡。   早夭的孩子是不宜隆重发丧的,丰顺帝于是只下旨追封他为孝仁太子,然后以极其低调的方式将他下了葬。   因为这件事,丰顺帝此后几日心情都不大好,尤其是查到最后,发现烧死他儿子的竟是他最宠爱的贵妃之后,更是气得夺了她的贵妃封号,将她贬为了一个小小的美人。   宠冠后宫,风头一度直逼皇后的贵妃就这么倒台了,取而代之成为丰顺帝新宠的,是徐皇后的亲妹妹淑妃。   淑妃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又有姐姐从旁相助,很快就赢得了丰顺帝的宠爱,徐皇后还以自己身子不适为由,将掌管六宫的权柄交到了她手中。   “皇后娘娘这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还惦记着过去的姐妹情深?”   苏妗从五公主那儿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十分惊讶,越瑢却不怎么意外。   从之前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徐皇后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更不是那种会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人。家里还有好几个堂姐庶妹,淑妃若不想进宫,有的是法子拒绝,可她没有拒绝,而是完全不顾姐妹情谊地拿着“家族相逼”这个理由做幌子进了宫,徐皇后不收拾她才怪。如今全力捧着她,也不过是为了借她之手除掉贵妃这个已经威胁到她地位的敌人。   至于淑妃……   “她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争不过徐皇后,如今在宫里,想也知道肯定还是一样的。”   苏妗一想也是,叹了口气说:“可是没了二皇子,她又不能再生育,就算斗赢了贵妃和淑妃,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她还是皇后,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就都得叫她一声‘母后’,往后不管是谁登基,也都得尊她为太后。”天色已晚,两人正准备歇下,越瑢亲自伺候着苏妗上了床,这才将她搂入怀中说,“我猜她如今的目的就是想尽办法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将来做太后,只有这样,她才能护二皇子一辈子。”   苏妗想了想说:“换了是我,我应该也会这么做。皇后娘娘送走二皇子,应该也是想背水一战,又怕这过程中有风险,会连累到那孩子,所以才选择了釜底抽薪吧。”   “嗯。”她刚洗完澡,身上香得很,越瑢的手不老实地动了两下,低笑着说,“她若真能成功,我们家倒是捡便宜了,毕竟二皇子若是跟我们走了,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她想要护二皇子,便也势必要护住我们。”   “嗯……”苏妗被他弄得有点儿难受,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却被他趁机扯开了衣裳。苏妗脸一红,瞪他,“说话呢,别闹。”   “我都两个多月没碰你了……”越瑢讨好又可怜地亲着她的唇角。   苏妗挣扎:“不行,孩子……”   越瑢暧昧一笑:“我今早问过师兄了,他说现在可以了,只要动作轻一点就行。”   “……你居然拿这种事去问师兄?!”   眼瞅着她要恼羞炸毛,越瑢嘿嘿一笑,忙低头堵住了她的唇,同时手脚并用转移起她的注意力来。   苏妗:“……”   无耻,太无耻了!   她想挣扎,想踹他下床,可这人却非常不要脸地把衣服一脱,拿自己的美色引·诱她。   跟他一样也已经素了两个多月的苏妗:“……”   算你狠! 第66章   最后两人还是这样那样地胡闹了小半宿。   事后,苏妗疲惫而满足地倚在越瑢怀里,声音有些含糊地问他:“说起来,二皇子现在在哪里啊?”   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些正事儿,越瑢眉头一挑,故作不满地低头看着她:“你居然在我怀里想别的男人。”   苏妗:“……”   她睁开有些犯困的眼睛看着这突然又幼稚病发作了的青年,嘴角微抽地提醒他:“那个男人,今年才七岁。”   “我不管,反正你心里眼里都只能有我一个。那些个野男人不管老少,你都不许提。”   越瑢无赖似的拱了拱她的颈窝,逗得苏妗没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这样啊!快放开我!”   她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我就这样,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么?”   “谁喜欢你了,你……”   苏妗刚要反驳,正抱着她无赖直笑的越瑢突然身子一僵,整个人跳了起来。   苏妗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就莫名道:“怎么了?”   越瑢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肚子,半天没说话,许久方才指了指她微突的腹部,语气讷讷道:“他刚才……好像踢了我一脚。”   苏妗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顿时就乐了,随即故意板起脸看了他一眼:“可见您方才那话实在太臭不要脸,小家伙都听不下去了呢。”   她几些前就开始胎动了,但越瑢最近一直在忙着配合徐皇后的计划,她也就没有特地跟他说这事儿。   然而这件对她来说已经见怪不怪的事情,越瑢却是从未经历过的,因此他这会儿惊奇极了,往她肚子跟前一趴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微凸的肚皮:“他怎么不动了? ”   平常的他总是一副万事胸竹在胸的样子,这会儿却忍不住露出了孩子似的好奇与欢喜。苏妗看在眼中,不知怎么心里一柔,嘴角弯了起来:“他比他哥哥懒,偶尔才会动一下。”   越瑢惊奇:“是吗?福生那会儿动得很勤?”   “嗯,他从小就活泼……”   苏妗便开始给他讲福生当年在她肚子里时的反应,还有小家伙刚出生那会儿的一些趣事。   越瑢认真地听着,觉得新鲜有趣极了的同时又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遗憾。   他不在他们身边的那三年里,错过了太多太多……   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苏妗顿了一下,随即就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王爷快看,他又动了。”   “哪儿呢!”越瑢顿时就没心思想别的了,专心地盯着苏妗的肚子,有点小紧张地跟里头的儿子(闺女)交流了起来,“乖孩子,再一动让爹爹看看。”   小家伙倒也给面子,又连着踢了两下算是回应。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反正越瑢只觉得自己一下就不困也不累了,一颗心更是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说不出的酸软。   他轻轻地与那还没出生的小家伙碰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感慨:生命真的很伟大。   能生出另一个生命的女人也很伟大。   见青年摸着自己的肚皮,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傻笑,苏妗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拂过,整个人都松软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越瑢才回神问她,胎动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妗说不出具体的感觉,索性促狭一笑:“要不咱们换个身体,王爷您亲自体会体会?”   猝不及防的越瑢:“!”   “这个还是算了吧,咳。”他再也不好奇了还不行么!   苏妗乐了,不怀好意地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怀孕的感觉可神奇了,您真不想体验体验么?”   ……真不想谢谢。   越瑢抬手捏捏这坏丫头的脸:“你就这么喜欢看为夫的笑话?”   “是啊。”苏妗眼睛一弯,又有些遗憾,“可惜情绪稳定的时候撞头也没用。”   不然她还真想把怀孕尤其是生娃的任务丢给他。毕竟孩子是两个人的,凭什么就她受苦呢?   眼瞅着她是真的有点蠢蠢欲动,越瑢顿时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忙干笑着转移了她的注意力:“那什么,你不是想知道二皇子现在人在哪吗?”   苏妗原本有些犯困,这会儿说着说着倒是没那么想睡觉了,就是身上疲累得很,有些不想动。她没再吓唬他,只似笑非笑地嗔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越瑢被她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嗔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忍不住凑过去啄了她两口,这才捏捏她的耳朵答道:“我命人将二皇子秘密送往锦州了,待事成之后,再以父王旧部遗孤的身份将他接到咱们身边。”   镇北王府里人口简单,他们身边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孩子什么的,总该有个合理的解释。越瑢这几天就是在忙着给二皇子编造新身份,好让他以后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他们身边。   苏妗对比并不意外,只是……   “锦州?”她有些疑惑,“我记得这地儿是在北边?”   “准确地来说是在西北边。”越瑢笑了一下,“咱们去西陲的这一路上,正好能经过那里。”   “西陲?”这话叫苏妗一愣,“咱们不去江南找父王母妃么?”   越瑢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她说过这事儿,点头“嗯”了一声说:“父王母妃过些时候也会去西陲跟咱们汇合。西陲是萧家的地盘,又天高皇帝远的,只要咱们不造反,皇帝就奈何不了咱们。”   他笑嗤了一声,“我越氏一族之所以退,不是因为怕了他刘氏皇族,而是因为不想牵连无辜。可就算要退,我们也不会退得像只丧家之犬。江南是他们的地方,咱们如果去那里生活,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没法自由潇洒地过日子。西陲却不同,在那里,没人能管得着咱们。”   苏妗小时候在北方生活过几年,一身武艺也是在那里学的。她喜欢温柔多情的江南,但更喜欢北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辽阔景色,还有那里开放热情的民风与仗义豪爽的人们。   越瑢这话让她的心情一下变得好极了,点头就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走?”   “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三天后我就会当众辞爵,最晚五天吧,咱们就能离京了。”   “好,那我这几天也准备一下。”   小两口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依偎在一起睡去。   ***   三天之后,朝堂之上。   左相杨贺上表请奏,希望能按照祖制对京西几个大营进行整改重编。   京西几个大营是京城守卫的重要力量,和禁军羽林卫一样,直接关系到皇城的安全。因此每任皇帝登基后,都会按照祖制对其进行整改重编,好将它们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哪怕是祖制,这事儿办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京西几个大营加起来一共有几万人,不说重编,就是整改都很费劲。再加上掌管几大营的将军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并不是皇帝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乖乖配合的。   因此历任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大多都是一步一步慢慢来,不会太过急切——因为急切也没有用,反而还可能会适得其反。   丰顺帝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很急。因为他刚登基不久,还没有彻底掌握住这个朝堂,他需要更多的兵权来震慑众臣与天下百姓。再加上定国公一事让他觉得收回兵权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就提早将主意打到了这件事上。   左相是他的人,自是受了他的意才敢提起这个话头。   众臣闻言议论纷纷,大多都是持反对意见——这个时候整改重编京西几大营不仅耗费人力物力,还会生出安全隐患。毕竟要整改重编,就得招募新兵,可新兵训练是需要时间的,在他们训练的这个过程中,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越瑢更是直言:西夏一直都还在对大楚虎视眈眈,准备卷土重来,陛下要是不怕他们趁机搞事,那就一意孤行下去吧。不过到时候真要出事了,可别哭。   丰顺帝:“……”   这话本质上没有什么问题,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欠揍了,昨晚发病疼了大半宿,这会儿整个人还难受着的丰顺帝被他给气的啊,当即就指着他的鼻子怒骂,说他是别有用心,是在故意诅咒他。   越瑢用“我不是我没有你冤枉我!”的语气继续激了他几句,然后才在丰顺帝气喘吁吁,双目赤红的注视下,施施然往地上一跪,郑重其事地表示:“陛下若对臣的忠心有所怀疑,臣愿自请辞爵,从此甘为庶人,带家人离开京城,永不回来!只求陛下三思而行,千万莫要为了一时之念,拿自己的安危与大楚的江山去冒险!”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但谁也没把他的话当真,只当他是在做样子,因为大家都知道丰顺帝是不可能同意的。   然而丰顺帝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让越瑢马上就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所有人:“……??!!”   亲近镇北王府的大臣们心道不妙,这下玩脱了!纷纷跪地求情。   敌视镇北王府的大臣们心中狂喜,叫你没事儿瞎逞能!纷纷火上浇油。   丰顺帝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已经完全没法思考了,见还有那么多人护着越瑢,越发觉得这人狼子野心,可恶可恨,遂脸色一沉,当即便命人写下圣旨盖上印章,让越瑢拿着滚蛋了。   越瑢发挥毕生的演技,面上悲愤失落,实则心情愉悦地捧着圣旨出了宫,一身轻松地回王府去了。   拜拜了您嘞! 第67章   不提丰顺帝事后清醒过来,心里多有么懊悔恼火,又有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收回成命,两日后,越瑢就遣散了府里的丫鬟仆从,轻车简从地带着媳妇儿和儿子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跟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宋修和——他一开始打算回青云山,但想到西陲那边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奇珍异草,再加上苏妗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呢,便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另外栖露也不肯走,她和染月都是自幼就伺候在苏妗身边的,又不像染月已经有了心上人,马上就要出嫁了,因此苏妗便只放了染月离开,把她给带上了。   除此之外,随行的就只有叶风和一队假扮成普通家将的暗卫了。至于之前投奔到越瑢麾下,被他当探子养着的霍云成和他的山匪兄弟们,越瑢也给他们找了个能正经赚钱的押镖营生干着,然后放了他们自由。   打点好这一切之后,一行人趁着天还没亮,低调地出了京城,谁也没有惊动。   一直派人盯着他们的丰顺帝倒是很快就知道了,可他能怎么办呢?   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他就是再想出手阻拦,也只能生生憋着。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有放行,然后努力想法子把这事儿圆过去,好挽回自己的形象。不然因为一句谏言就撸了人家用赫赫军功换来的爵位什么的,传出去实在是太影响他的形象了——堂堂一国之君,岂能那般小肚鸡肠,刚愎自用?!   又想到那日早朝时自己明显有些不对的状态,丰顺帝恼恨不甘之余也有些疑惑——镇痛散的副作用只有两个时辰,往常睡一觉醒来也就没事了,怎么那天却不一样?   他有些怀疑是越瑢背地里对他做了什么手脚,可细细地回想了一下那日发病时的情况,还有发病前后接触过的人,发生过的事,却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   那么……难道是他的病情出现了什么变化?   这个念头叫丰顺帝心下一紧,脸色也猛地沉了下来。   “来人。”   “陛下?”   “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去寻这这世间的能人异士,但凡有能替朕排忧者,朕重重有赏!”   他父皇留下来的那些人说,这病是一种诅咒,是一种只会流传在刘氏帝王之间的诅咒,所以他当太子的时候好好的,一坐上皇位就跟着得了病。可既然是人为的诅咒,那必定会有解法,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到!   “还有,”丰顺帝斯文的脸上闪过几许阴沉,“派人盯紧越瑢,朕倒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陛下,就算越家没了镇北王的爵位,成了庶民,可在军中的影响还在,只要他们振臂一呼,只怕还是……臣总觉得咱们这是在放虎归山,何不直接派人将他们一家斩杀在路上?”   “你以为朕不想么?”丰顺帝闭眼摇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撸了镇北王的爵位,本就已经有损他的名声,要是这个时候越瑢再出点什么事,天下人会怎么说他?   所以哪怕再不甘心,他也只能先行忍耐。   只是斩草需除根,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那越家上下,他早晚都是要除个干净的。   ***   越瑢不知丰顺帝在想什么,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想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那也得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这会儿的他正站在京郊的十里亭外,和苏妗一起跟五公主以及乔装成宫女的徐皇后告别。   五公主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她舍不得她的阿妗姐姐,也舍不得曾经帮助过她的王爷和可爱的小福生。没有人知道他们,尤其是阿妗姐姐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她十几年的生命中,第一个对她伸出援手,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出来的人。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也并没有经常往来,可她一直都有在暗中关注她和她的家人,也一直在心里拿他们当自己最亲近的人看待。   想到他们这一走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小姑娘便伤心得难以自持。她拼命地忍着眼泪,将自己熬了两天两夜赶制出来的三双鞋子塞到苏妗怀里,然后便跑到一旁去哭了——她知道,皇嫂还有很多话要跟阿妗姐姐他们说。   苏妗抱着那沉甸甸的小包袱,鼻子也酸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善举,会换来一份这样真挚纯粹的情意。五公主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她希望她能永远保持纯真,早日拥有自己的幸福。   “五妹妹很舍不得你们。”   徐皇后看着小姑娘乖巧懂事的背影,心中也有有些感慨。   苏妗眨眨发涩的眼睛,郑重地冲她福了个身:“公主天性纯良,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娘娘平日里多多照拂。”   “我会的,”徐皇后没有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她这性子,我也很喜欢。”   苏妗这才放下心来。有徐皇后护着,想必五公主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不少。   “这里头都是元和喜欢的一些小东西,麻烦你们帮我交给他。”徐皇后轻抚着自己怀里紧紧抱了一路的大包袱,而后才忍着心中的不舍,将它交给越瑢,“之前他走得匆忙,我也没来得及收拾,如今……那孩子粘我,突然与我分开,只怕会不习惯,有这些东西在,也许他能适应得快一些。”   越瑢点头接过:“娘娘放心。”   同为母亲,苏妗比他感触更深,表示自己一定会常常写信给回来,徐皇后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眼神感激道:“多谢你。”   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越瑢和苏妗便坐上马车,再次启程了。   五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喷了出来,一边提着裙子往前追,一边难得大声地喊道:“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到地方了记得写信啊呜呜呜呜——!”   苏妗抱着这会儿才睡醒的小福生探出窗外冲她挥手,福生从前与五公主不熟,可近来五公主有了皇后令牌,可以随意进出宫,小家伙与她便熟了起来。这会儿见她难过,便忙大声安慰:“知道啦!公主姨姨不要哭,福生爱你呀!”   五公主这才脸一红,破涕而笑。   正想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便有一道飞影掠过自己身边,带起一阵刮脸的冷风。五公主愣了一下,定睛看去,发现那是个穿着一身青衣,头发不羁地半束在脑后的青年。他骑着马冲到马车旁边,声音粗犷而爽朗:“我和黑子跟你们一起走!反正老子心愿已了,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往后就跟着你们混得了!”   “霍叔叔!黑子哥哥!”   “福……福生。”嘶哑的声音,有些结巴,是从那青年身前发出来的,五公主一看,发现原来青年前面还坐了个小少年。   “你怎么来了?不管你那些兄弟了?”   “管啥,反正他们也饿不死了……”   一行人说着就踏着渐渐清晰的晨光走远了,五公主看着那个她并不认识的青年的背影,心里生出了无尽的羡慕。   她也好想好想和他一样策马追上去,跟着阿妗姐姐他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可惜她是公主,这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这样的自由……   这个时候的五公主还不知道,她所渴求的一切有一天终将实现,虽然那个开头并不怎么美好。   ***   对于霍云成和黑子的不请自来,越瑢十分嫌弃,黑子便罢了,霍云成他是怎么看怎么碍眼。偏这家伙死皮赖脸,怎么都不肯离开,实在是烦人得紧。   不过烦人归烦人,这家伙本事不错,再加上福生也挺喜欢和黑子玩耍的,越瑢看了看,到底是捏着鼻子忍下了。   苏妗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忍不住抱着福生一顿乐。福生不知道他爹曾被霍叔叔轻薄调戏过,还差点被他抢回去当压寨新娘,一脸疑惑地问她在笑什么。   苏妗忍笑答道:“没什么,娘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   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说的好玩的事情是什么的越瑢:“……”   福生却是好奇极了,缠着苏妗连连追问,苏妗没办法,只能随便编了个故事把他糊弄过去了。   高大如山的父亲形象险些不保的越瑢嘴角微抽,暗中捏了她的腰肢一把:“坏丫头。”   苏妗嗔了他一眼,又想笑了。   越瑢:“……”   早晚有一天他要把霍云成吊起来往死里打一顿。   这时福生突然拿起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块葫芦状的碧玉小玉佩问道:“娘,为什么公主姨姨来送我们,阿昭姨姨却没有来?”   这玉佩是清平郡主送给他的,难怪他会突然想起她。   “你阿昭姨姨兴许是有事在忙呢。”苏妗面上笑答,心里却也是有些奇怪的。   得知越瑢辞爵,他们一家要离开京城的消息后,清平郡主第一时间就上门来问她了,可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她本以为她昨晚会来,或是今早会和五公主一起出现,还琢磨了一下,万一她和徐皇后碰上了该怎么办,结果一直到现在,那丫头竟都没有出现。   苏妗有些纳闷,也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正准备一会儿就写封信送回庆阳长公主府,便听外头又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一愣,下意识探出脑袋一看,就见她心心念念的小伙伴,正背着个大包袱策马而来:“阿妗!福生!宋修和!你们等等我——!”   苏妗:“……??!!”   这模样可不像是来送别的啊! 第68章   清平郡主确实不是来送别的。   她是来搞事……阿不,追夫的。   知道宋修和也要随苏妗一家去西陲之后,她这心里就有点儿慌——听说北边儿民风开放,姑娘们都热情爽朗得很。宋修和长得俊,脾气又好,虽然有点迟钝有点呆,但还是很能吸引小姑娘的。再加上他这一走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清平郡主可不就紧张了么。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看得上,还惦记在了心里的人,她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与他错过,所以在家里与庆阳长公主磨了整整两天,这才终于得了她的同意,欢天喜地地追了过来。   庆阳长公主倒也不是不支持女儿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在这一点上,满屋子男宠的她可开放得很。她不答应,纯粹就是舍不得宝贝闺女跑那么远。可再舍不得,她也没能拗得过清平郡主,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过,妥协归妥协,总得有个期限。因此她只给清平郡主半年的时间,要她在半年之内把宋修和追到手,然后带回京城成亲。不然她就亲自去帮她把人给绑过来,直接送他们入洞房。   清平郡主:“……”   论彪悍还是她娘彪悍。   不过半年时间不算短,她有信心一定能把宋修和追到手,因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苏妗听完这话,用力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千里追夫啊这是,简直感天动地。   越瑢也是没想到她能有这样的勇气,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随即就将她扔进了宋修和乘坐的马车里,算是成全了她。   清平郡主知道他是怕她打扰他们两口子谈情说爱,也不在意,嘿嘿一笑,背着那大包袱翻下马背就钻进了宋修和的马车里。   猝不及防的宋修和:“……!”   早上起得太早,他一上车就补觉去了,刚才是被清平郡主的叫喊声吵醒的,结果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这一身红衣,笑容灿烂的姑娘大咧咧地钻进马车,往他身边挤了过来:“你在睡觉啊?没事,你睡你的,不用管我。”   宋修和惊呆了,随即就脸色一红,整个人往旁边退了两步:“郡、郡主?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里?”清平郡主将身上的大包袱解下来放好,跟着挤过去冲他一笑,“自然是来找你的呀。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说我们俩现在还不是那种关系,不过迟早会是的,所以你要去西陲,我也只能跟着你来啦。”   宋修和:“……”   他心头微跳的同时整个人都无奈了,脸色通红地别过头,不敢看这跟个流氓似的将自己堵在了马车角落里的姑娘:“在、在下早就说过,我如今并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郡主这又是何苦呢?”   清平郡主是个行动派,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已经与他表过白了。宋修和被她吓得好长一段时间见到她就躲,如今却是躲不过去了,只能努力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希望能打消她的念头。   然而清平郡主岂是那种会因为他的几句拒绝就死心的人?闻言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一脸的“你随便说,反正我是不会听的”的样子。   宋修和:“……”   他被她闹得简直是没脾气了,半晌才揉揉额角,无奈地说:“罢了,郡主要跟便跟吧,只是我们真的是不可能的。”   他说着就要起身骑马去,被清平郡主一把拉住了:“就你那多走几步就呼呼喘气的弱鸡身体,还骑什么马?好好在这坐着,我不闹你了就是。”   突然遭遇人身攻击的宋修和:“……?”   说好的爱慕者呢?这就是你爱慕我的方式?   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清平郡主眨眨眼睛,冲他嘻嘻一笑:“我是喜欢你但我也没瞎啊。放心,就算你弱鸡我也不嫌弃你,反正我身体够强壮。”   宋修和:“……”   他一时哭笑不得,又见她说着终于后退一步,乖乖坐好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却还是愁得很:他是真的无心男女之事,也从没想过要成亲啊……这可如何是好?   ***   因为清平郡主的突然出现,宋修和都想改道回青云山了,然而清平郡主已经放话:你去哪我就去哪。他心知逃不开,也只能认命地继续前行了。   好在清平郡主虽说缠人,却并不是那种行事霸道不讲道理的姑娘。除了刚上车那会儿往他身边凑了凑,直白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没再乱来,也没再说让宋修和尴尬的话,只转移话题,与他说起了自己的月事症状:“……这次来的时候肚子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这是不是有所好转的意思?我还要继续吃你说的那些药不?”   宋修和:“……”   以前面对这方面的问题,他从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如今也不知怎么回事,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起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他竟心跳失序,耳朵发热,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然而医者父母心,她又确实是在认真地向自己请教,宋修和不好不答,便只能努力稳了稳心神,认真地回答起她的问题来。   清平郡主:嘻嘻,上钩啦!   她摸了摸自己袖子里藏着的一张小抄,漂亮的杏眸转了转,心中很是得意。   为了这一路与他有话题说,她可是命人搜集了很多疑难杂症呢,他休想再躲着她!   宋修和不知道清平郡主正准备温水煮自己这只青蛙,见她不再搞事,到底是渐渐放松了下来,也一点一点习惯了她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样子。   虽然心里还是觉得孤男寡女同乘一车不合规矩,可每次一提到这事儿她就要佯作生气地凑到他跟前,借机调戏他一把什么的,宋修和无奈之余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下来,然后尽量地坐得离她远一点了。   苏妗得知两人相处的情况,对自家小伙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也不怎么意外,毕竟庆阳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撩汉高手,阿昭是她的女儿,手段自然不会弱。   就是……   “你说师兄多久会败下阵来?”这天晚上,一行人住进了一家路过的客栈,福生因为路上疲累早早就睡着了,苏妗和越瑢也在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躺了下来。   “反正不会太快,”看着怀里兴致勃勃的媳妇儿,越瑢挑了挑眉说,“他脑子里根本没有谈情说爱那根筋。”   苏妗想了一下:“可师兄看起来并不讨厌阿昭,以阿昭如今的攻势,我觉得他应该会慢慢开窍的。”   越瑢笑啧:“那不然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苏妗来了兴致。   “赌他什么时候开窍,我猜至少三个月以后。”   “那我猜……两个月之内吧。”苏妗说完又问,“那赌注是什么?”   “赌注……”越瑢眸子一闪,凑到苏妗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妗脸一红,抬手就推了他一把:“不行!换一个!”   越瑢一把抓住她的手亲了一口,勾着嘴角痞笑道:“怎么,夫人莫不是怕了?”   苏妗:“……谁怕了!不过是觉得你太臭不要脸而已!”   越瑢啧啧,理直气壮:“夫妻敦伦乃天地之道,我怎么就臭不要脸了?”   苏妗羞恼:“那!那也不能拿这个来打赌!”   “好妗妗,你就答应我吧,我都想了好久了!”   “不行,换一个……”   日子就在小俩口的嬉笑打闹中一闪而过,很快,锦州就到了。   锦州距离京城不是特别远,人情风貌与京城差别不是很大。越瑢一行人进了城,寻了间最近的客栈准备住下,突然有一大汉扶着个颤巍巍的老妇人从街边人群中冲出,神色激动地问道:“请问各位,各位可是来自镇北王府?”   彼时越瑢正抱着福生从马车上下来,闻言眸子一闪,面色疑惑地转过了身。一旁叶风忙上前一步道:“我家公子已经辞爵,如今已不再是镇北王,镇北王府也不复存在了。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   镇北王当朝辞爵一事已经传遍天下,路人们闻之皆惊,纷纷跪地叩拜,以示心中敬仰。   对他们而言,哪怕镇北王不再是镇北王,也依然是他们心中的英雄。   越瑢忙出声让众人起来,随即温声问那泪流满脸的老妇人:“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老妇人噗通往地上一拜,哭着说道:“求王爷救救我家孙儿吧!”   “这……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人就在那大汉的帮助下,当众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这老妇人的独生子曾在老镇北王麾下为将,可惜天妒英才,数年前战死在了沙场上。消息传来,他怀着八个月身孕的妻子悲痛过度,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可怜的孩子与老妇人相依为命。   家里已经没有别人,老妇人带着孙儿在街坊邻居的帮助下努力生活,倒也勉强将日子过下去了。可惜她日渐老迈,那孩子又因为早产身子一直不好,前段时间老妇人身子不适,请大夫一看,发现自己竟已命不久矣。她生怕自己一走,年仅九岁的孙子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法生存下去,所以才会在听说镇北王要经过这里的时候,腆着老脸跑过来,希望他能行行好收留她孙子,好让他能活下去。   苏妗一开始还有些惊疑,听到这里就反应过来了——这应该就是越瑢特地给二皇子安排的“合理身份”了。   果然越瑢听完这话后,便问了那孩子父亲的姓名。   “我儿名叫云信。”老妇人抹着眼泪说。   越瑢一听,面色大惊,随即忙亲自上前将老人家扶了起来:“没想到您老竟是云大哥的母亲!我父亲曾与我说过,云大哥是为救他而战死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命人寻找云大哥的遗孤,只是一直没找到,没想到竟在这里叫我遇见了!老夫人请放心,云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往后我定待他如亲生!”   苏妗看着他一本正经飙演技的样子,心里有点儿想笑,面上却很是配合。   丰顺帝必然会派人盯着他们,这事儿又事关重大,不能有半点错漏。   众人把该走的流程都认认真真走了一遍,然后才在那老妇人和那个冒充“热心邻居”的徐皇后派来的暗卫带领下,去了老妇人的家。   老妇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云信这个人确实存在,也确实是老镇北王的旧部,当年替老镇北王挡箭而死。老镇北王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的家人,只是老妇人因为家乡遭难,带着她孙子来了锦州,所以一直到半年前,老镇北王的人才终于找到了他们。   也实在是巧,云信的儿子只比二皇子大两岁,且因为早产体弱的缘故没怎么出过门,见过他的人也不多。所以就算七皇子年纪小些,别人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当然,老妇人并没有“命不久矣”,而是准备在办完这件事后,诈死带着体弱多病的亲孙子去江南生活——江南气候养人,对孩子的身体好,而越瑢也都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老夫人,不知我请您照看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路上,越瑢低声问老妇人。   老妇人忙回答道:“那小公子自打来了咱家之后,倒也没哭,就是一直不肯吃不肯喝,睡觉也睡不踏实。老婆子用尽了办法才让他愿意吃上几口,可也就是几口,那孩子脾气实在是太拧了,这么多天下来,好好一个小金童瘦成了小柴干不说,前些日子还病了一场……”   越瑢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苏妗的心也是一下子提了起来。   二皇子怕生,不常见人,她虽然进过几次宫,却一次也没见过他,因此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虽说徐皇后和她交代了一些,可终究没有真正接触过,又见老妇人说得连连叹气,苏妗心里不由浮现出了一个倔强叛逆,脾气不怎么好的孩子模样。   一时间她有些担心自己会照顾不好他——毕竟是皇子,管教得重了轻了都不合适。可没想进门一看,却看见了一个容貌极为精致,模样看着也极为乖巧,就是神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木然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和苏妗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身上看不见半点叛逆,反而脆弱得让人心疼。   苏妗一怔,想着这么小的孩子,突然离开了母亲身边,心下一定十分惶恐不安,心里顿时就被怜惜填满了。   她努力放软神色,片刻,抬步朝他走了过去。 第69章   “听你娘说,你叫元和对吗?”   本想着他怕生,可能不会马上理会自己,谁想大名为刘钰小名为元和的二皇子闻言,竟慢慢看过来,轻点了一下头。   苏妗意外又有些惊喜,随即就松了口气,试探着在床边坐了下来:“我叫苏妗,往后你可以叫我苏姨,那是你越叔,还有他……”   指了指越瑢怀里满眼好奇的福生,苏妗温声说,“这是福生,比你小三岁。福生,这是元和哥哥……不对,元和这名字不好再用了,你娘给你起了个新名字,叫念郎。”   福生一听,大方又爽朗地冲二皇子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念郎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二皇子却没有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苏妗,然后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苏妗一愣,顿时就心疼了,忙安抚道:“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是想告诉你,她会一直想着你念着你。”   既然他已经不再是皇子,苏妗便也没有再去管那些尊称,只像个寻常长辈一样,神色温和地看着他说,“元和,你娘不是并不要你了,她只是不希望你一直被禁锢在冷冰冰的皇宫里。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美丽很宽广,所以才想把你送出来,让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等你长大了,你就可以回去看她了,我和你越叔也一定会像照顾福生一样照顾你的,你别害怕。”   元和……不,现在改叫念郎了。念郎听了这番话,眼睛更红了,但却硬是没有哭出来,只紧紧地抿着小嘴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明白的。   徐皇后送他走之前,曾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仔仔细细地跟他说一遍,只是他到底才七岁,还是个不知事的孩子,苏妗本以为他就算听得懂母亲在说什么,心里也会抗拒,会哭闹着要回京城,谁想他难过归难过,表现竟然这么乖巧。   苏妗欣慰又心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念郎身子有一瞬僵硬,但到底没有躲开。   “不是说先前病了一场吗?先让师兄给他看看身体吧。”越瑢这时出言道。   苏妗点头,想到清平郡主,又迟疑了一下:“那阿昭那里……”   清平郡主是永兴帝的表妹,丰顺帝的表姑,也就是念郎的表姑奶,她常进出皇宫,与徐皇后关系也不错,肯定是认识念郎的。   越瑢顿了一下:“你信得过她么?”   苏妗一愣,毫不犹豫:“我自然是信得过她的。”   她和清平郡主是从小到大的交情,清平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有信心她会帮他们保密,但这件事毕竟事关重大,她总得问问他的意见。   “那就告诉她吧,”越瑢笑了起来,“我相信你的眼光。”   苏妗一怔,嘴角无意识地翘了起来:“好。”   于是越瑢便让徐皇后派来守护念郎的那个暗卫林庆,出去把宋修和和清平郡主叫了进来——云家院子太小,他们都在外头等着呢。   林庆闻言照做,宋修和和清平郡主很快就进来了。   不提清平郡主见到死而复生的念郎有多么惊讶惊喜,得知真相后又有多么感慨动容,宋修和给念郎把过脉,确定他是饿得有些虚弱,并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一行人便放了心,随即告别老妇人,带着念郎离开云家去了客栈,然后给他点了一些好消化的吃食。   可是念郎不肯吃,或者说,吃不下。   苏妗和清平郡主哄着他勉强吃了几口,他就再不肯张嘴了,连水也不愿意喝。再劝,他就眨着一双朦胧的泪眼,举着自己写的“没胃口,吃不下”几个字,可怜巴巴又委屈地看着她们,叫她们无可奈何。要是硬喂,他还会忍不住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苏妗愁得头都要秃了,也总算明白老妇人口中的“脾气拧”是怎么回事了。她问宋修和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宋修和也很无奈,表示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孩子明显是太思念母亲,心情郁结,这才得了厌食之症。他能做的,也只有给他开些开胃的药慢慢调整了。   明明那么想回到母亲身边,面上却从不哭闹,反而乖得叫人心疼,苏妗心里越发喜欢怜惜这孩子,又见他越来越虚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不由心急如焚,夜里都有些睡不好。   “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念郎。”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越瑢突然对苏妗道。   苏妗刚准备上床躺下,闻言愣了一下:“你……这个时候去?”   “嗯,”越瑢看着她脸上的两个大黑眼圈,眯了一下眼睛,“去看看他睡了没有。”   念郎和林庆睡在一个屋,苏妗本来是想把他接到自己这屋来睡的,但又怕大家还没有太熟,他会不习惯,因此忍住了。   苏妗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天都是她和清平郡主在照顾念郎,越瑢一个大男人,没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因此都是在一旁默默看着,今晚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去看他?   她有些不放心,想跟上,却被越瑢阻止了:“我还要跟林庆说些事,你乖乖先睡。”   苏妗听了这话,只好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好。”越瑢说着就出了门。   他先是下了一趟楼,而后才去了林庆和念郎所住的屋子。   屋里念郎还没有睡,林庆正在帮他洗脚。   林庆今年三十来岁,长得很壮很憨,为人很是忠厚实在。他本是一介江湖游侠,偶然被当年还在闺中的徐皇后所救,便就此成了她的暗卫,替她做些不能现于人前的事情。   这回送念郎离京,徐皇后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便将这件事托付给了他。林庆义不容辞,一口应下,这一路上也是拿念郎当眼珠子看待,但他毕竟是个糙手糙脚的大男人,不如女子细心妥帖,这不,给孩子洗个脚而已,竟把人的脚丫子都搓红了。   越瑢嘴角微抽,走进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吧。”   “越爷?您怎么来了?”见越瑢示意他起身,林庆忙道,“怎么好让您干这种事,您稍等,马上就好了!”   说罢越发快速地搓了搓念郎的脚丫子,只把念郎搓得泪眼汪汪,差点没哭出来。   越瑢:“……”   林庆自觉已经很轻很小心了——他给自己搓澡的时候,那才叫用力呢。见念郎泪眼汪汪,也只以为他是不想洗脚,还念念叨叨地说,小孩子不能不洗脚,不然太埋汰了长大会娶不到媳妇儿的。   偏念郎不会说话,竟是没法反驳。   他本就因为厌食之症虚弱得很,这会儿泪眼汪汪的,瞧着就更苍白可怜了。越瑢无语地看了林庆一眼,请他先行出去。   林庆本来就要去倒洗脚水,憨憨地应了一声就走了。   越瑢这才走上前在床边坐下,将念郎两只红彤彤的小脚丫放回了被子里。   念郎可怜巴巴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大概是不明白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越瑢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两人,殿下就不必再装了吧。”   念郎一怔,神色越发脆弱无辜,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更是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   越瑢也不在意,只轻轻敲了一下床沿说:“二皇子元和早就已经夭了,如今的你姓云,名叫念郎,是我父亲的旧部云信云将军的独子。这样的你……即便我们愿意送你回京城,你也不可能再回到皇后娘娘身边了。除非你想陷你母后于不义,让她落得个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   念郎脸色有一瞬惊变,无辜得跟只柔弱小白兔似的眼睛也猛地闪了一下。   虽然他很快就低头掩盖了过去,但越瑢是什么人,自是将这一切尽收在了眼底。   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哪怕心有城府,也还不够冷静,被人吓唬几句就露出了破绽。越瑢眉头微挑,继续说道:“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我们不可能轻易答应送你回京,所以才不吵不闹,将力气都省下来放在了这‘厌食之症’上。可你大概不知道,我师兄,就是上回给你把过脉的宋先生,他是个能活死人药白骨的神医。便是你费再多的力气,把自己饿得再瘦再虚弱,他也有的是法子保住你的性命。所以你再折腾,也不过是一场徒劳而已。”   念郎怔了怔,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当然你若是不信,也可以选择继续往下试。”越瑢说完这话,就把袖子里藏着的,方才下楼跟客栈小二要来的烤红薯放在了他床边的小案桌上。   然后就走了,也没再说什么劝慰的话——臭小子折腾得他媳妇好几天没吃好睡好,他不揍他已经是看在徐皇后的面子上了。   念郎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方才收起脸上的可怜无辜,变得面无表情且阴沉。   被看穿了……   唯一能让他回到母后身边的法子也不好使了……   小小的少年咬牙裹紧身上的小被子,努力逼退眼里的泪意,心里是说不出的慌乱迷茫。   他知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他不想要这种好。   他只想回去。   只想回到母后身边,陪着她,保护她,和她面对所有不好的一切。   外面的世界很美好,他当然知道,他从书上看到过许多,可这些美好的东西,他只想跟母后一起分享,他不想一个人去看。   所以他努力装乖巧,努力让苏姨和表姑奶心疼自己,努力忍着腹中的饥饿,让自己变得虚弱。他想,如果他快死了,以苏姨和表姑奶对他的心疼,一定会送他回去见母后最后一面的吧?而母后见到这样的他,也一定会心疼,再也舍不得把他送走……   明明是很完美的计划,怎么就被看穿了呢?   少年目光阴晴不定地变换了许久,最后,到底是在咕咕直叫的肚子催促下,咽着口水拿起了案桌上那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红薯。   这条路不行,那就换一条。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到母后身边! 第70章   第二天早上,众人惊奇地发现,念郎的“厌食之症”好了。   他不仅主动表示自己饿了,还一口气喝了大碗粥,吃了两个包子。   苏妗十分惊奇,问越瑢怎么回事,越瑢便把昨晚的事儿简单与她说了一遍。   苏妗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半晌才瞠目结舌地说:“你、你是说,念郎根本没有得厌食之症,他这不想吃饭,还有一吃多就吐的毛病,都是为了让咱们送他回京城而装出来的?”   越瑢点头,看着自家最近一颗心都扑在了这小崽子身上的媳妇儿说:“所以你不要被他骗了,这小子也就是看着无害,其实精得很。”   才七岁就知道分析利弊,不做无用功,还知道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去达到自己的目的,简直就是完美继承了他母后那聪明的脑袋。还有那股为达目的,不惜对自己下手的狠劲儿,以及眼看此路不通就果断掉头的利落劲儿,也是和徐皇后一模一样。   说来这样的性子倒是个做皇帝的好苗子,可惜是个小哑巴,说不了话。   苏妗不知越瑢在想什么,消化了好半晌才回神道:“……这些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越瑢表示自己其实是猜的,因为他小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这随便带入一下,也就知道念郎在打什么主意了。   他这一说,苏妗就想起了他这么多年来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也不疼爱的处境。所以为了见到自己的父母亲,当时年幼还不懂事的他也用这样的法子使过苦肉计吗?   苏妗突然觉得自家男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忍不住抬手握住了他的大掌说:“原来如此。”   她的声音很轻很软,本想继续解释,说自己是为了逃避师父布置的每日功课才这么干的越瑢:“……?”   对上她透着怜惜的目光,越瑢顿时就明白了什么。他飞快地垂目盖住眼中的笑意,给了她一个“往事不堪回首,我已不再记得”的洒(装)脱(逼)眼神。   想着这些天念郎多吃几口就逼自己吐出来的难受样儿,苏妗却是越发怜惜了他几分。她捏捏他的手指头,没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只道:“不管怎么样,他愿意吃饭了,总归是一件好事,咱们也不用担心了。”   越瑢点头,心里却痒得厉害。这个样子的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捂住一旁正自顾自吃小零食的胖儿子的眼睛就要往苏妗脸上亲去,却不想就在这时,苏妗突然神色讶异地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念郎?”   吃着吃着突然看不见了的福生:“?”   伸着脖子撅着嘴却亲了个空的越瑢:“……”   青年放开胖儿子回头一看,就见那才满七岁的小人精正跟个玉娃娃似的站在门口,脑袋垂得低低的,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而局促。   苏妗虽然惊诧他年纪这么小心思就这么深,可大约是带入了越瑢,他这么做又只是为了回到母亲身边的缘故,竟是半点都生不起气来,忙走过去拉住了他冰凉的小手:“怎么突然起来了?师兄说你要好好休养的。”   这会儿大家都才刚起床吃过早饭,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就上路。而往常这个时候,念郎都是直接被林庆抱进马车的。   她的手温暖柔软,让念郎一下想起了自家母后的手。他怔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看了苏妗一眼,见她脸上半点愠怒都没有,反而满是关心,小小的少年不由又是一怔。   她怎么不生气?   难道是越王爷……不,现在是越叔了,难道是他还没有告诉她吗?   念郎迟疑片刻,抬头朝越瑢看去,结果就对上了一张隐隐发黑的俊脸。   想着自己方才准备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念郎眨眨眼,明白了——这是嫌弃自己打扰了他们亲热呢。   说不上为什么,看着越瑢的黑脸,念郎沉重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小小的高兴。他垂下眼睛,乖乖地跟苏妗走进屋子,然后犹豫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递给她。   苏妗接过一看,发现上头写着:   越叔,苏姨,对不起,我没有得厌食之症,我是装的,因为我太想回母后身边了。这些天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我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的字写得极好,小小年纪,已初见风骨。苏妗暗暗欣赏了一会儿,抬目笑看着他:“没事就好。”   她顿了一下,又问,“现在还想回京吗?”   她的眼神明亮清澈,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念郎沉默片刻,到底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意,轻轻点了点头。   “但你现在回去,只会给你母后带去麻烦,所以这样吧,咱们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你就是个大孩子了,容貌也会变得与现在不一样,到时候你再回去见你母后,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至于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你母后身边,我们三年后再商量,你看如何?”   她的语气平等认真,并不像是在哄他玩,本来还想继续示弱,好让他们放松警惕的念郎愣了愣,没有说话。   三年,太久了。   他一天都不想多等。   “或者你要是想提前回去也可以。皇后娘娘说你小时候曾跟着宫里的武学师父练过一些基础,正好我也打算让福生开始习武了,你若是愿意,就跟他一起学习,只要你能成功与我过上三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派人送你回去,并帮你说服你母后,让你留在她身边。”越瑢觉得苏妗这主意不错,跟着补充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决不食言。”   念郎捏着小手看着这夫妻俩,心里陷入了激烈的挣扎。   他知道他们对他没有恶意,之所以这么想方设法地想让他接受现实,不再搞事,也是因为答应过他母后要好好照顾他。可他真的很想马上回到母后身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念郎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逼着自己点了头。   三年,总比母后口中没有期限的“将来”好。   脑子清醒,也够识时务,可惜就是个小哑巴……越瑢正再次遗憾着,就见这做出决定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的小崽子拉住他媳妇儿的手,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苏妗一看,原来是这袖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破了。她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说:“可是想换身衣裳?”   一向追求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的二皇子点点头。   “那我让林庆……”   苏妗话还没说完,念郎就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神孺慕而依赖地看着她。   “你是……想让我帮你换?”   念郎飞快地扫了一眼越瑢,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妈耶!这也太乖太可爱了叭!   苏妗一颗心瞬间软成了水,哪还有不答应的。   眼睁睁看着媳妇儿被这小崽子拐走的越瑢:“……”   这是对他破坏了他计划的报复吧?   是吧?!   ***   虽然觉得这个心机又深,报复心又强的小崽子十分碍眼,但这天启程之前,越瑢还是翻着白眼让宋修和给他检查了一下嗓子。   宋修和得出的结论和宫里的太医一样:当年喊破的嗓子早就已经恢复了,这孩子之所以说不出话,更多的还是心理原因。   还有他怕生怕黑,喜欢粘着亲近之人的习惯,也都跟他的心理状态有关。   越瑢很失望,如果能把这小崽子的嗓子治好,徐皇后就有指望了,他也可以把他送回去了。再一看念郎越发喜欢往苏妗身边黏,一副从她身上找到了安全感的样子,青年郁闷坏了,这天终于忍不住,把他和自家胖儿子,还有黑子一起丢到了一辆马车里,然后给了他们一堆考验智力的游戏玩具让他们比赛,并表示赢的那个有奖励。   念郎自然是不乐意的,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待在一起,尤其福生还那么小——在他眼里,小孩子都和他那几个皇弟一样是特别吵闹特别讨厌的存在。他也不喜欢……准确地来说是没怎么玩过游戏,他在宫里的日常,除了看书写字下棋,就是安静地陪在母妃身边,看她做事,听她说话了。   然而没等他拒绝,从自家破爹那听说“念郎哥哥不会玩这些游戏,很怕输了会出糗”的小福生就十分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念郎哥哥你别担心,我会让着你的。”   念郎:“……?”   一个四岁不到的小屁孩,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   偏黑子也是笑了起来,用他那特色的粗哑嗓子说:“我也是学了好几遍才学会玩的,你慢慢学,肯定能学会的。”   “……”   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难倒过的二皇子殿下顿时就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抿了抿唇,到底是没能压下那股好胜心,选择了留下来。   越瑢于是心情甚好地回前头那辆马车去了。   小崽子,还想跟他斗呢。   苏妗见他春风得意地回来了,好笑又无语:“你一个大人,跟他个孩子计较什么?”   “谁叫他没事儿总霸占着我媳妇儿!”越瑢理直气壮地说,“还有,小孩子惯不得,你越纵容他,他就越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这也是为他好,总不能由着他长成一个不敢见人,只敢躲在母亲身边的娘宝吧?”   苏妗一想也是,便由着他去了。   越瑢笑眯眯地将她往怀里一抱,享受起了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却不想他有张良计,念郎也有过墙梯,且因为这孩子的这张破过墙梯,他即将迎来一段毕生难忘的经历…… 第71章   “爷,下雪了。”   叶风前来禀报的时候,越瑢正搂着自家媳妇儿蠢蠢欲动。拜自家胖儿子和念郎那小崽子所赐,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和苏妗亲近了——亲亲抱抱都没有的那种。   这可把咱们越爷给憋坏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搞定了那几个小家伙,可以换跟苏妗独处了,自然是要好好腻歪腻歪的。   可惜是在马车上,不能干别的。   越瑢很是遗憾,见苏妗被自己亲得目光水亮,嘴唇嫣红,忍不住就咬着她的耳朵说:“今晚让福生和栖露睡吧。”   苏妗被他戳得也有点难受,轻咳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越瑢这才心情甚好地放开她,掀起马车窗帘往车窗外的世界看去。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随着凛凛寒风从天上飘下,果然是下雪了。   京城的雪来得比北方晚,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他们遇上的第一场雪,看着很美,就是雪天难行,会影响他们的行程。   越瑢挑了一下眉,问叶风:“咱们今晚的目的地是富阳镇,还要多远才能到?”   西陲位于大楚边境,指的是边境那一片地方,萧家所在的位置,是那里最繁华的一个州,名叫凉州。   凉州距离京城有两个月的车程,他们如今才行了一半。不过再有一个半月就要过年了,众人都想赶在年前到达目的地,所以这一路上行得不算慢。   这会儿见雪势不小,叶风便建议道:“若是没有下雪,预计今晚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富阳镇,但眼下被这雪拖慢了行程,咱们怕是只能半夜才到了,到时不说夜路难行,就是住的地方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方才王三去前面打探过了,再走约莫二里地便有个驿站,咱们要不下午就不要赶路了,在那驿站里歇息半天,等明天早上雪停了再启程?”   越瑢没怎么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可以,你去安排吧。”   叶风领命退下,越瑢放下帘子摸了摸苏妗的手:“冷不冷?”   这马车装了结实的门窗,而不仅仅只是挂了帘子,再加上车里烧着上等银炭,铺着厚厚的毛毯,苏妗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说:“我有点儿困,想睡一会儿,一会儿到地方了你叫我吧。”   连日赶路,哪怕她身体一向康健,越瑢照顾得也周全,也免不得会有些累,毕竟她如今是双身子。   越瑢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也没了闹她的心思,只把她往怀里一揽,亲了亲她的头发说:“好,睡吧。”   ***   大概是念郎的事情已经暂时解决,心下没了牵挂的缘故,苏妗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放心。   等她醒来,天已经快黑了,而她所处的地方,也不是马车,而是一间虽然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房间。   这是到叶风说的那个驿站了?   苏妗眨眨眼睛坐起身,刚想下床,栖露就端着什么东西从外头走了进来:“夫人你醒啦!”   “嗯……”   苏妗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好在栖露是个小话痨,不等她说话,就倒豆子似的把她睡着之后的事儿全都倒出来了:“你都睡了一下午了,饿了吧?这是爷吩咐奴婢准备的粥,我正想叫你起来吃呢。然后咱们现在是在一处驿站里,下午的时候外头下了好大的雪,不好赶路,所以爷让咱们在这里休息半日,等明天雪停了再走。外头现在还在下雪,不过雪已经小了不少,方才小少爷吵着要堆雪人,爷便带着他到外头院子里玩去了,本来想把念郎少爷也带上,不过念郎少爷不愿意出门……”   她语速快,条理也清晰,苏妗渐渐反应过来,乐了:“知道了,我先吃饭,一会儿出去看看他们。”   “好,不过可得小心点,地上都结冰了,滑得很。”   “嗯,我就在屋檐下看看,不出去。”   “那行。”栖露这才在她喝完粥之后,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扶着她出了门。   冬日天黑得早也黑得快,两人说话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寒冷的风雪迎面扑来,叫苏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但她身上穿的暖和,倒也不觉得冷。   不过肚子里还揣着个宝贝呢,苏妗不敢大意,在栖露的搀扶下走至屋外长廊上站定,方才让栖露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哈哈黑子哥哥打他!这边!这边!”   “来了,看招!”   热闹的嬉笑声从长廊前方的空地上传来,阵阵笑声中,飞雪四溅,原来是小福生正拉着黑子和叶风等人在院子里打雪仗呢。   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有温暖的烛光映照在四周,倒也不觉得特别暗。苏妗看着哈哈大笑,小脸通红,裹得跟个球似的胖儿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也好久没有玩雪了,可惜现在怀着娃,不能跟他们一起浪……   “爹!爹!你也来!”   越瑢正背对着苏妗站在一处石桌旁,闻声笑啧一声,指了指石桌上堆着的雪人说:“你不是让我帮你堆雪人吗?”   “那个一会儿再堆,你先帮我和黑子哥哥打赢叶风叔叔!”小福生干不过敌方,来找帮手了。   “不行,你自己找的敌人,你要自己想办法打赢他,这样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被拒绝了,小福生嘟了嘟嘴,倒也没生气,又转头冲进了战局。   苏妗喜欢越瑢对儿子这种该宠的时候宠,不该宠的时候绝对不宠的教养方法。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念郎好像不在。   想起栖露说福生叫他了,但他不愿出来玩的事儿,苏妗四下看了看,最终在长廊尽头那间屋子的窗口,看见了一张半躲在窗户后面的小脸。   因天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样带着渴望却又不敢靠近的姿态,叫她心里有一瞬心疼。   苏妗从长廊外的雪堆里抓了一把雪,悄悄走了过去。   念郎从来不知道雪还能这么玩。母妃一向都是端庄高贵的,她身边的人也一向恪守规矩,他只见过他们凑在一起,动作轻巧地堆雪人,从未见过他们这般毫无形象地打雪仗。   看起来好像还……挺好玩的?   想着方才福生拉他出去玩,却被他拒绝了的失望样儿,小小的少年忍不住抿了一下唇。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念郎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脑门一冰,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在了他脑袋上。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碎雪。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和他母后一样,总是温柔耐心地哄着他的苏姨突然从一旁探出脑袋,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儿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念郎:“……”   “光看着多没劲啊,走,咱也一起玩去!”苏妗说着抛了抛手里剩下的小雪团,不怀好意一笑,“不许拒绝,拒绝了我还砸你啊!”   念郎:“……”   他觉得有点幻灭。   苏姨和他母后一点儿也不一样。   但看着她鲜活明亮的笑容,念郎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莫名其妙地就被她拉出屋子,跟着加入了战局,然后和福生黑子一样,成了个小雪人儿。   对了,苏姨还和越叔一起给他堆了个小雪人。   是他母后的模样。   念郎看着那个小雪人呆了许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是他离开母后那么久,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苏妗拍着这倔强的娃没有说话,由着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才牵着他回了屋。   这大冷天的,怕他们受寒,苏妗让栖露去厨房熬了一大锅姜汤,每人分了一大碗,念郎自然也不例外。苏妗看着他喝完,又帮他擦干头发换了衣裳,这才摸摸他的脑袋说:“睡吧。”   念郎乖乖上床躺好,见她给自己盖好被子之后就要走,不由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苏妗一怔,回头看他,对上了这孩子充满依赖的眼睛。   和一开始的别有目的,以及这些天为了报复越瑢而故意亲近她不同,这个心机重防备心也重的小少年,终于真真正正地打开心扉接纳了她。   苏妗看得分明,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这是好事,她放松了下来,也不再故意装温柔优雅了,抬手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笑说:“行了,我陪着你,等你睡了再走。”   念郎这才眼睛亮亮地冲她一笑,点了点头,然后笑容羞涩地比了个手势。   为了更好地与他交流,苏妗这些天和从前也是哑巴的黑子学了一些简单的手语,见此猜测道:“你想听故事?”   念郎点头,以前他睡觉的时候,母后都会给他讲故事听的。   苏妗也时常给自家胖儿子讲睡前故事,对此毫无压力地答应了,却不想就在这时,越瑢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都收拾好了?”   “嗯,你怎么来了?”苏妗回头,见他头发都没干就出来了,不由皱了一下眉,“怎么顶着湿头发就出来了?会着凉的。”   “没事,反正马上就回去了。”越瑢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冲念郎挑眉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牵着自家媳妇儿要走。   念郎一愣,小嘴抿了起来。   苏妗忙道:“你先回去吧,我答应要给念郎讲故事,等他睡着之后再走的。”   越瑢:“……”   为了安抚这小崽子,他已经把媳妇儿借给他大半天了,结果这小子居然还得寸进尺,妄图耽误他俩的睡前运动?   越瑢眯眼,扯了一下唇就转身在床边坐了下来:“你已经累了大半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念郎:“……!”   苏妗哪里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好笑地看了他两眼,从一旁拿了块干净的巾子过来,给他擦起了头发:“行,那你说。”   又对念郎笑道,“放心,苏姨也不走。”   念郎这才忍着心中的不情愿,乖乖点了一下头。   越瑢一心想快点搞定这臭小子回去和媳妇儿亲近——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成功把胖儿子丢给了栖露的。因此倒也没再故意逗人,而是一本正经地说起了睡前故事。   他声音低沉醇厚,认真说话的时候特别好听,再加上语气轻柔,语速缓慢,很快,玩累了也哭累了的念郎便昏昏欲睡了。   见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越瑢心情好了不少,顿了片刻后见他没反应,便果断拉着媳妇儿起了身要溜。   却不想刚走到门口,身后床上的念郎突然“啊”的惊叫了一声。   正按捺不住往媳妇儿脸上亲的越瑢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往后看去,却不想苏妗也是惊得整个人猛然抬起了头……   碰!   两人脑门撞了个正着。   “……”   “!!!” 第72章   熟悉的晕眩感过后,苏妗慢慢睁开了眼睛。   果然,时隔一年多,她和越瑢再次互换了身体。   这事儿吧,对于苏妗来说倒还好,毕竟这个时候变成男人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越瑢却是惊怒交加,差点没气疯。毕竟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却连口肉汤都没来得及喝,还一朝变身,成了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孕妇啊……肚子怀着崽的!!!   而且再过不久就要生了啊!!!   他娘的他一个大老爷们,这叫他情可以堪???   见青年满脸呆滞地杵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鼓鼓的肚子,仿佛已经彻底崩溃,苏妗回神,差点没笑出声。   毕竟不是第一次互换身体了,她也没怎么慌张,稳了稳心神,忍着笑扶住他:“夫……人,你没事吧?”   越瑢:“……”   他有事。   很大很大的事。   见青年沉默片刻后突然抬头朝自己脑门撞来,苏妗嘴角一抽,没躲,生生受了这一下。   意料之中,没换回来。   越瑢崩溃,苏妗却是没忍住,捂着脑袋闷笑出了声。   越瑢:“……”   见他目光幽幽地朝自己看来,苏妗边笑边觉得有些不忍心,便趁他不备主动撞了他一下。   然而还是没有换回来。   于是她只能丢给他一个“我尽力了”的眼神,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去查看念郎的情况去了。   念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起来了,正一脸害怕地裹着小被子看着这边。   苏妗见此,忙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念郎:“……?”   见这小少年身子一僵,愕然又警惕地看着自己,苏妗沉默了一下,讪讪地收回了属于越瑢的大掌:“咳,我让林庆来陪着你吧,你苏姨人有些不舒服,我先扶她回去休息,明早再来看你。”   念郎回神,虽然觉得这破越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但打死他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才是他的苏姨啊,因此小少年没理他,只可怜巴巴地朝自家“苏姨”看去。   越瑢正僵硬地捧着自己的大肚子,完全没看这边,因他这会儿崩溃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不舒服的样子。   根本没睡着,只是试图以“做噩梦了”为借口把苏妗留下来的念郎见此,顿时就有些失望地收起了原本的打算。他知道女子怀孩子生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从前他身边的嬷嬷有跟他说过。因此也没再装模作样,只乖乖点了一下头,然后躺回了被子里。   苏妗本以为他会不开心,没想到他这么懂事,顿时心下一软,再次揉了他脑袋一把:“乖。”   然后就换来了念郎一个不加掩饰的嫌弃眼神。   苏妗:“……”   她有点想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出门把林庆叫进来陪着他,然后就扶着越瑢回屋了。   见他被肚子里的小崽子吓得全身僵硬,连步子都不敢迈,苏妗笑得不行,回屋后又是亲亲又是抱抱,这才终于叫他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荒谬的事实。   “……你别笑了,笑得我心慌。”越瑢这会儿什么荡漾的心思都没了,只觉得处处提心吊胆,一会儿怕自己走路太快娃会掉下来,一会儿又怕睡觉会压倒肚子。   苏妗趴在床上笑了个够,这才一边擦眼泪一边安抚他:“你别这么紧张,他掉不下来。还有晚上睡觉,你睡相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再说还有我呢,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你只管放心地睡就是。”   越瑢从没有对某件事情这么没有把握过,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顿觉悲愤凄楚,偏又舍不得怪她,只能暗暗咬牙,在心里把始作俑者——也就是我们的念郎二殿下,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   都是那小破崽子害的!   苏妗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忙忍住笑叮嘱他:“明儿见了大家可不要露出破绽啊,尤其是念郎那孩子,你可不许借这个机会欺负他,不然他一个伤心,又该想方设法地回去找他母后了。咱们好不容易才稳住他,可不能功亏一篑。”   越瑢:“……”   “听到了没有?”   “……嗯。”青年咬牙,超气!   ***   这天晚上,越瑢几乎没怎么睡。   肚子里揣了个娃娃的感觉实在是惊悚怪异得很,虽然苏妗一再保证不会有事,可他还是没法放松下来。再加上腰酸胸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更是睡不着了。   苏妗倒是一身轻松,心情愉悦得很,不过越瑢到底是在替她受苦,她也不好不管他,便也没敢睡深。   半夜的时候,苏妗突然迷迷糊糊地听到了一阵抽气声,她动了动沉重的眼皮,下意识翻身朝越瑢躺着的地方摸去:“唔……夫君?”   越瑢辞爵以后,她不好再叫他王爷,便叫起了夫君。越瑢一直让她叫他名字,不过苏妗感觉有点羞耻,所以一直还是夫君夫君的叫。   然而这一摸却摸了个空,越瑢也没有马上回答她,苏妗皱了皱眉,紧接着便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夫君?你怎么了?”   越瑢正弓着身子直抽气:“没事,就是腿……有点抽筋。”   苏妗这下什么睡意都没了,忙起身掰直他的脚,然后托着他的脚掌慢慢往上压:“你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显然是经验十足,越瑢皱眉忍过那阵抽痛,而后方才微微喘着气靠在了床壁上:“只是想翻个身,突然就抽筋了……你平时也会这样吗?”   “这一胎还好,没怎么抽过,当年怀福生的时候抽的比较多,那会儿毕竟是头一回,什么也不懂。”苏妗边说边替他按摩。她最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怎么按,按哪里舒服,因此越瑢很快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渐渐放松下来,苦笑道:“一直知道怀孕生子是件苦差事,可没想到竟会这么苦……”   “所以你看这世道对我们女子多么不公平,人人都觉得女人怀孕生娃是理所当然,却从不想想这个过程有多么不容易。”苏妗随口道,“当然这是老天爷赋予我们的天职,作为母亲,我虽然觉得辛苦,可也快乐,尤其是看着小崽子一天天长大,这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所以这世间的母爱,才会被人称之为伟大吧。   越瑢听得感慨,又想到自己身上的这些难受,她都已经体会过不知多少次,一颗原本满是不愿,只想赶紧想法子与她换回来的心,突然就像是被春风拂过,整颗安静了下来。   换了就换了吧。   至少能帮她分担一些,让她轻松一阵。   这么想着,越瑢就慢慢舒出了一口气。   苏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越瑢握住她的手,笑叹了一声说,“只是觉得这些年,实在是辛苦夫人了。”   苏妗一怔,一颗心像是被人放进了温水里,突然说不出的暖和。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手上动作不断地说:“再辛苦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越瑢心中一荡,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可我却舍不得看你难受。”   那种叫人心慌的感觉又来了,苏妗下意识偏了一下头,脱口而出道:“那夫君好人做到底,等这孩子出生了再想法子跟我换回来吧?生孩子很疼的……”   想都没想一口应下的越瑢:“好。”   “真的?!”   看着眼睛突然闪闪发亮的媳妇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答应了什么的越瑢:“……………………”   不是!等等!你听我说!!! 第73章   虽然一时嘴瓢坑了自己,但越瑢挣扎几许,到底没有反悔。   毕竟这事儿他要是不干,那就得他媳妇儿来。   在对媳妇儿的心疼和对自己男人尊严的坚持上来回挣扎了一整宿,最终还是前者胜出了。越瑢按下心中的凄然和抗拒,认真地问起了苏妗相关事宜,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苏妗原本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他竟当真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忽然就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再也无法压制。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有些畏惧,然而她却再也做不出逃避的举动。   苏妗知道,她终究还是沦陷了。   一时间她心里复杂极了,许久方才垂下眼睛笑叹口气,认命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越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这个吻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他怔了一下,随即便搂住她的腰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妗妗。”   “嗯?”   “我连娃都愿意为你生了,往后你能叫我的名字了吗?”   苏妗:“……”   行吧。   虽然作为一个男人,要去经历怀孕生娃这种事很可怕,但能因此换来媳妇儿的心,越瑢觉得还是挺划算的,心情也终于不那么糟糕了。   他本就是个不拘小节,不被世俗所束缚的人,既然决定接受,便也不再为这事儿烦恼了,只是为了保住自己钢铁纯爷们的形象,这回互换身体的事情,他没有让叶风栖露以及宋修和知道。因此第二天栖露见小两口眼圈发青,一脸憔悴,还以为他们是昨晚战况太过激烈,这才弄成了这副样子。   越瑢被她“悠着点,太激烈了对孩子不好”的眼神盯得嘴角抽搐,却又没法解释,只能仰天长啸一声,以“身子不适”为由窝进马车不动了。   因他如今是个孕妇,大家也没觉得奇怪,毕竟别说是他了,就是他们这一路奔波下来都有些疲累。   好在第二天早上,雪果然停了,虽说路面有积雪,但也不是不能走,众人便收拾了一下,继续出发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二十五这天,一行人到达了凉州。   凉州是平原,地势平坦辽阔,远远望去,天地相连,十分宽广。比起京城的繁华与精致,凉州城自是粗糙了些,但不管是街边建筑也好,还是来往行人也好,都比京城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豪迈与潇洒。   萧扶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苏妗按照越瑢的吩咐与他见过礼,又彼此对身边的人作了介绍,这便带着一行人住进了萧扶给越瑢一家准备的大豪宅——永兴帝已死,萧家不必再躲躲藏藏,如今该置办的都已经置办起来,城中众人也终于知道那个神神秘秘的西陲首富是什么人了。   “哎哟!我的大孙子诶,可想死你祖父我了!”一进门就被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抱着举了起来什么的,小福生吓了一跳,而后才看着这个有点熟悉的人歪了歪头。   “祖父?”   “是啊!我是你祖父啊!福生不认得我了?”老镇北王越恕咧着一口大白牙,满眼期盼地看着这一年多没见了的大孙子。   “还有这,这是你祖母,还记得吗?”他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萧氏。   福生对祖父的印象有些模糊,但对美人祖母因为还是很深的。这小家伙就是个超级颜控,一看萧氏那张美艳的脸,顿时眼睛一亮:“祖母!”   他飞快地叫了一声“祖父”算是安抚,然后就挣开他的怀抱跑向了萧氏,“祖母!福生可想你啦!”   和越恕在江南的这一年,萧氏过得很安心很舒适,因此气色极好,容貌也越发明艳。明明已经四十来岁,瞧着却跟三十不到似的,叫人见之惊艳。   他们俩比苏妗一行人早到一段时间,萧氏见福生没忘了自己,嘴角勾了起来。   “有多想?”她抬手将他抱起,有些不自在但又努力亲近地问道。   福生吧唧亲了她一口,嘴巴抹了蜜似的说:“很想很想!思之如狂那种想!”   看着喊了自己一声“祖父”就完了,对着自家媳妇儿却是一阵甜言蜜语的大胖孙子,越恕:“……”   他哼哼两声,没法跟他们计较,只好看向自家“儿媳妇”的肚子,眼睛亮亮地说:“都这么大了,这再过些时候就得生了吧?”   正努力学着苏妗的样子温柔浅笑的越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他家破爹!   他没忍住,暗暗白了他一眼。   “才六个月不到,预计得来年三四月才生。”苏妗忍笑应声,末了便赶紧领着越瑢进屋坐下了。   之后便是三方交流时间。   苏妗代替越瑢,和越恕以及萧扶来了场大会议,各自说了一下过去一年中自己这边的情况,然后对今后的生活做了个简单的规划。   因路上越瑢已经与她交代过,苏妗对答得很是从容,越恕和萧扶也没有起疑。   她如今学越瑢已经学的很像了,越瑢学她也是,再加上有福生和念郎这俩孩子吸引众人注意力,一直到越瑢生产这天,众人都没有发现他们俩有什么不对。   当然,也有人发现了异常,比如敏感又聪慧的念郎,他就觉得他的“苏姨”变了。因为“她”不会再温柔地摸他的头,只会用力揉他脑袋。还有,“她”也不会再耐心地安抚他了,只会在他想念母后的时候直接拎着他出去练武……   与之相反,那个讨厌的“越叔”却变得比原来温柔了许多也耐心了许多,还安慰他说,“苏姨”是快生宝宝了,所以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请他多多包容。   念郎为此特地去问了宋修和,得了宋修和的肯定,这才没那么不开心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众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年,终于告别寒冬,迎来了温暖的春天。   而就在三月二十六那日,越瑢毫无征兆地发动了。   彼时苏妗正在给刚做完今日功课的福生和念郎擦汗,三月底的天已经暖和了不少,俩小家伙跟着叶风哼哼哈哈地练了一早上基本功,这会儿满脸都是细汗。   苏妗挨个给他们擦了擦,却故意没给福生擦干净,念郎见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下意识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帮福生擦了起来。   苏妗对此只做没看见,眼中却闪过了浓浓的笑意。   经过这半年的相处,这孩子总算愿意接触除了她和越瑢之外的人了。尤其是福生,大约是两人天天处在一块儿学习玩耍,福生又特别喜欢他,做什么都要拉着他一起去的缘故,他竟不知不觉就有了一个哥哥的模样,会下意识照顾他,护着他,福生犯了错还会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边替他背黑锅。   当然,福生对他也是很好的。   有什么东西都要分他一份,知道他不能说话还主动跟黑子学了手语。   苏妗对此喜闻乐见,这会儿见这哥俩擦完汗之后就拿着风筝玩去了,便也不再管他们,只看向一旁正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越瑢,跟他说起了家里的琐事。   “家里虽然不缺钱,但咱们也不好一直无所事事下去,正好前些天舅舅说要是我有兴趣,他可以带着我做生意去,我还挺想试试的……”   “还有,我今早看见爹在咳嗽,就赶紧让师兄去给他看了看,师兄说爹年纪大了,身上旧伤又多,得好好保养身体……”   “对了,阿昭好像快成功了,昨晚我看到她把师兄按在假山后面亲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却不想刚要喝,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青年突然猛地从躺椅上坐起,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   苏妗吓了一跳,茶水洒了出来:“怎么了?”   “肚子疼……”春风暖阳,媳妇儿陪伴,越瑢本来正心情甚好地昏昏欲睡,却不想突然肚子就疼了起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青年脸色剧变,有一瞬慌张,“我那什么,不会是要生了吧?!”   苏妗一听,蹭的放下茶杯直起了身子:“什么?要生了!你、你别怕啊!我这就叫人去!”   说罢高声叫来栖露就道,“夫……夫人要生了!赶紧去叫稳婆!”   栖露一听,也是整个人跳了起来。好在稳婆什么的都是早已备好的,很快,越瑢就被人扶进了屋子,同时除了还在外头做生意的萧扶,家里其他人也都闻声赶了过来。   “妹妹!妹妹要出来了!”第一个赶来的是不远处的福生和念郎。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哎呀,也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随后赶到的清平郡主和宋修和也十分紧张。   “男女都好,都可爱!”紧接着赶来的是越恕和萧氏。   而后霍云成和黑子等人也匆匆跑来了。   越瑢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见他们要把自己跟苏妗分开,顿时有点心慌,抓住苏妗的手就道:“你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我就在这陪着你!”到底是个大老爷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苏妗怕他害怕,忙安抚道,“你那什么,你别怕啊,放松!不要紧张!”   谁想却被萧氏一把推了出去:“女人生孩子,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出去!”   “就是,越少爷,产房污秽,您还是出去候着吧,这才刚开始疼,还没得很呢!”   苏妗:“……”   忘了男人是不能进产房的了。   越瑢:“……”   还没得很是什么意思??? 第74章   很快越瑢就知道稳婆那句“还没得很”是什么意思了。   从中午到晚上,他疼得都快虚脱了,肚子里的娃还是不肯出来。   “……”   他可以不生了吗?   “夫人别放弃,再用点力!马上!马上就好了!”   一旁稳婆还在给他加油打气,越瑢忍不住,翻着沉重的眼皮回了她一句:“这话你已经说了百八十遍了,到底……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再不好他要晕过去了……   他撑不住了!!!   “快了快了!”稳婆也急啊,她们也想快点完成任务,遂个个卯足了劲儿上前助产。   越瑢:“……”   哪怕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准备,越瑢这会儿的心态也还是没忍住崩了。因为这种疼真的太他娘的叫人难以忍受了!他怀疑男人下身一直被人往死里踹都没有这么疼!   当然如果只是疼,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至于这么崩溃,可除了疼得厉害,他这心里头还慌得厉害呢。一会儿想着是不是自己这几个月哪里没做好影响到了肚子里的娃,一会儿又害怕自己会不会遭遇传说中的难产,各种无法自控的胡思乱想。   他不好受,外头等着的大家伙儿也不好受。尤其是苏妗,听着里头传出的压抑的闷叫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简直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其他人也很紧张,同时也很佩服。因为霍云成突然满眼赞赏地说了句:“夫人可真能忍,竟然都没有尖叫出声,我见过我们寨子里的女人生娃,那一个个叫得惨烈的啊,就跟杀猪似的!”   ——既然决定了要跟越瑢混,那就不好再挖人家的墙角了,因此虽然还是觉得“苏妗”很对自己的胃口,但霍云成一年前就爽快地按下了从前的念头,没再痴心妄想了。这会儿也是用纯欣赏的语气说的这话。   黑子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听说可疼可疼了!夫人真厉害!”   “那当然,我娘是最厉害的!我妹妹也是最厉害的!”小福生骄傲地挺起胸膛说完,又急切地往那边探了探脑袋,“爹,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苏妗胡乱安慰了一句:“快了吧,再等等。”   当年她生福生的时候可顺利了,从开始阵痛到孩子出生,前后加起来都没到一个时辰,所以先前她安慰越瑢的时候,也是照这个经验来说的。结果没想到这都三个多时辰了,他居然还没有生……苏妗心虚又着急,无意识地在门口来回转个不停,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越恕见此就以过来人的口气劝“他”:“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娘当年生你的时候,也用了一天一夜呢!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别晃了!晃得老子头晕!”   他心里也很紧张好不好!   一旁萧氏嘴角微抽地看了这装了两下就破功的家伙一眼。   只有一个宋修和是真心想安慰自家“师弟”:“弟妹身子一向康健,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师弟你别急,这事儿急也急不来……”   他其实特别想说“不然我帮你进去看看”,但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看都不方便进去,便也只能眼巴巴地在外头等着了。   “可都这么久了,这得多疼啊!就没办法让阿妗快点生吗?”清平郡主心疼小伙伴,也在跟苏妗一样来回走个不停。   “没……”   宋修和刚想说什么,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快!快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儿!用力!”   众人心下都是一凛,屋里越瑢却是虚弱又崩溃道:“怎么用力……我她娘的没力气了……”   没力气了?那怎么行?!   苏妗脸色一变,再也忍不住推开众人闯进了产房。   “少爷!不行啊——”   “让开!”   苏妗心头咚咚直跳地扑到床边,一把握住了满身大汗,衣服都湿透了的越瑢的手:“夫……夫人你怎么样?!”   越瑢脸色发白地喘着气,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听见苏妗的话,他勉强喘了口气,冲她牵了一下嘴角:“太……太疼了,往后……往后再也不让你生了……”   苏妗心下一颤,一旁一直守在旁边的栖露却是呆滞了一下:“不、不让你生了?”   其余人倒没什么大反应,只以为“苏妗”是疼糊涂了。   苏妗这会儿满脑子孩子的事情,也没注意到越瑢说漏嘴了,越瑢更是疼傻了,哪还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快!快!再用点力!”   就在这时,稳婆突然急声催促了起来。还想说什么的越瑢呼吸一顿,整个上半身狠狠弓了起来,脑袋也猛地一抬:“啊——!”   有什么东西争先恐后地从下身涌了。同时,越瑢的脑袋重重磕在了来不及躲闪的苏妗的脑门上。   苏妗:“……”   苏妗:“!!!”   “少爷!少爷您怎么也昏过去了!来人!快来人!”   恍恍惚惚中,苏妗听到了众人惊慌的大喊声。   “……”   这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   苏妗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先是迷糊地睁了一下眼,而后便觉得下身一阵撕裂的疼。   “……”   果然是换回来了啊。   苏妗嘴角抽了抽,却也没太意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看着越瑢生娃,简直比她自己生娃还紧张,这会儿换回来了也好,不然再坐上一个月的月子,她怕他真的落下什么阴影,往后再也不能和她愉快地玩耍了。   不过昨晚他到底生了个闺女还是儿子?她还没有看见呢。   苏妗这么想着,便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不想刚动了一下,就被快步走过来的栖露扶住了:“夫人你醒了!”   “嗯……”苏妗口有点渴,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栖露给她倒水。栖露赶忙照做,苏妗喝了两口润了喉,这才道,“阿瑢和孩子们呢?”   栖露没有马上回答,只眼神怪异地看着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苏妗:“……怎么了?”   “姑娘,昨晚生娃的那个……不是你是姑爷吧?”栖露到底没忍住,小声问道。   苏妗:“……”   苏妗沉默了一下,知道瞒不过她,便只好叮嘱道:“这事儿你别告诉别人,你家姑爷爱面子。”   栖露却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苏妗眼皮一跳:“……你该不会已经说出去了吧?”   “额……那啥,”栖露干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就告诉了叶风和宋公子这两个知情人!别人奴婢可没说!这不你俩都晕倒了,奴婢担心得很,又不确定么,所以才……”   苏妗:“……”   我尽力了。   夫君你保重。   正这么想着,越瑢就从外间走了进来。   栖露一看见他,忙大惊失色,低着头溜了溜了。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越瑢:“……?”   干嘛呢这是?   他莫名地看了这丫头一眼,快步走到床边坐下。   见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苏妗忍不住乐了:“请问这位少爷,怀孕生娃的感觉如何呀?”   昨晚回到自己的身体后,越瑢没一会儿就醒了。发现自己跟苏妗换回来了的时候,他简直要喜极而泣。别人还当他是因为喜获麟儿太过高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来来回回的实在是太刺激了,他缓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会儿见苏妗打趣自己,青年忍不住就嘴角一抽,抹了一把脸:“别提了……不过幸好是生完才换回来的,不然你肯定受不住那俩小崽子的折腾。”   “俩……”正乐着的苏妗一怔,“两个?!”   “嗯,还是我厉害吧?一生生了俩!”越瑢嘚瑟了一下,想起生娃时那种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两半的感觉,又心有余悸地抖了一下,“也正是因为有俩,所以才生得艰难了些……”   苏妗惊喜不已:“那是男是女?他们人呢?”   对于这俩自己亲自生出来的小崽子,越瑢感觉复杂极了,不过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是对龙凤胎,一儿一女,儿子出来的早一点,长得也比闺女壮实,不过师兄说了,闺女就是看起来小了点,身体也是健康的。俩小家伙刚被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苏妗弯着眼睛喃喃道:“难怪我觉得这一胎的肚子比怀福生的时候要大一些……”   因这年头生双胎是很罕见的事情,大家包括她这个做娘的一开始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越瑢也感慨了一句“谁能想到呢”,而后才道:“有儿有女,咱们家也已经圆满了,往后就不要再生了。”   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苏妗心下一暖,面上却是促狭道:“夫君这是生怕了?”   “你说呢?”越瑢苦逼地看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苏妗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才又问起福生和念郎在哪。   “早上和爹娘他们一起挤在外间看了半天的弟弟妹妹,这会儿有点累了,我让人带他们回去午睡去了。”   原来都已经午后了,苏妗恍悟:“难怪我觉得有些饿了。”   “已经让人去准备饭菜了,我先帮你擦脸,一会儿就能吃了。”亲自体验过做母亲有多么不容易之后,越瑢就决定把照顾苏妗的活儿全都揽过来,不再假手于人。   孩子是两个人的,她在受苦,他又怎么好意思当甩手掌柜?   敏锐地察觉到他内心的变化,苏妗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以前的他待她也很好很体贴,但那种体贴和如今这样的体贴是完全不一样的。   倒不是说他以前不用心,而是因为亲身经历过,他变得比以前更懂她了。比如知道什么样的穿衣姿势会让她不舒服,比如知道给她擦脸应该用什么样的力道……   总之,苏妗对这样的现状很满意。   这时奶娘把俩宝贝送回来了,苏妗忙接过一看,两张皱巴巴的小红脸。   不过哪怕是这样,也能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健康漂亮。   “对了,他们的名字可定下来了?”   男孩女孩的名字他们之前都想了许多,但是还没有定下来具体要用哪个。越瑢戳戳儿子的脸蛋说:“和爹娘商量了一下,定了。这小家伙叫越朗,小名宁生。他妹妹叫越欢,小名珠珠。”   朗,明亮之意。欢,一生欢畅,都是极好的名字。   还有这俩小名,一个宁生,与福生一样,寓意福寿长宁,一个珠珠,有掌中明珠之意。   苏妗很满意,眨眼一笑,接过两个孩子各亲了一口。   一家四口正温馨着,清平郡主突然快步从门口跑了进来,声音压抑又掩不住兴奋地说:“阿妗!我听说这俩宝贝都是你家男人生的?不是你——”   猝不及防对上越瑢的脸,清平郡主的声音戛然而止,“额!不、不是说你刚刚出去了么?!”   越瑢:“……”   越瑢:“??!!” 第75章   清平郡主有点小尴尬,但这点小尴尬哪里抵得过心中的新奇兴奋呢,所以轻咳两声后,她索性光明正大地问起了当事人:“师弟师弟,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越瑢:“……”   越瑢有点想打人,忍了忍,问她,“这么荒谬的事情,郡主从哪里听来的?”   “你师兄和叶风说话的时候,被我意外听见了……”   越瑢心中冷笑了一声,刚要出去找那俩家伙算账,就听清平郡主又道,“那会儿你娘也在,我刚在外头看到她身边的丫鬟把栖露叫过去了,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吧。哎,我说你们两口子瞒得可真好,这一路上我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发现你们互换了身体!”   越瑢:“……!!!”   眼瞅着这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的节奏,原本想找个借口把小伙伴糊弄过去的苏妗顿时就乐了,她同情地看了脸色发绿的越瑢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努力忍着笑安抚道:“咳,那什么,他们知道了也好,往后咱们就不必再装了……”   越瑢不想听。   他现在只想去把那俩始作俑者吊起来毒打一顿。   然而宋修和和叶风在看到清平郡主和萧氏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自知不妙,远远躲开了,越瑢找了一天才找到他们,然后拉着他们挨个来了一场“友好的切磋”。   被揍了个满头包,什么形象都没了的叶风&宋修和:“……”   好在因这件事太过玄乎,众人商量了一下之后一致决定瞒着几个小的,不然越瑢真是无法想象胖儿子追在他身后问“你现在是我爹还是我娘”的样子。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四十天后,苏妗出了月子。   坐过月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特别折磨人的过程,不仅不能出门吹风,连洗头洗澡都不行。   偏偏苏妗又爱干净,可把她憋坏了,好在越瑢每天晚上都会帮她擦脸擦身,不然苏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得臭了。   出月子的这天,她欢天喜地地泡了个热水澡,又仔仔细细地把头发洗了一遍,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而这个时候,俩小不点也已经褪去了刚出生时皱巴巴脸红红的样子,变得白白胖胖,眉清目秀了。   因有萧氏和奶娘帮着照顾,苏妗倒也不觉得特别辛苦,再加上月子里吃得好,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大圈。   清平郡主一看,建议道:“咱们出去踏踏青,运动运动吧,瞧你这富态的样子,不说影响容貌与气质,对身体也不好啊!我们家阿和说了,这人啊,必须得每天保持运动才行……”   “等等等等,”彼时苏妗正在给闺女擦吐出来的口水,闻言啧啧一声,眉毛挑了起来,“你们家阿和?”   清平郡主也不害臊,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说:“是啊,怎么啦?”   苏妗乐了:“怎么说师兄已经接受你了?”   清平郡主笑容一僵,轻咳:“还没有……不过这不是早晚的事儿么!”   苏妗:“……”   苏妗惊讶又无语:“可上回我明明看见你把师兄按在假山后面亲……”   “那次啊,”清平郡主一愣,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很快就嘿嘿一笑,“那是我强迫的他!”   苏妗:“……”   “不过也不能怪我,谁让他对别的姑娘笑得那么好看?我又不能怪人家姑娘,她也是无辜的,所以只能往他嘴上盖个章,表示此物我有了。”清平郡主回味地抿了抿嘴巴,眼睛亮亮的像是在发光,“说起来这招还挺好使的,自打那天被我亲了之后,那呆子见着我便会脸红结巴,瞧着可可爱了!就是总跑,追也追不上。”   想到自家一向温吞的师兄见着清平郡主就脸红心慌,拔腿逃走的样子,苏妗也忍不住乐了。她想了想说:“师兄是端方君子,你若是想快点拿下他,不如以此为由,让他负责试试?虽说不是他主动的,但总归你俩是有了亲密接触……”   清平郡主嘻嘻笑道:“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他特别无奈,不过这几天见着我跑得没那么快了,我估摸着,再过几天他就会投降了。”   如果不是心动了,宋修和怎么会脸红心慌?苏妗替自家小伙伴感到高兴,但想到自己和越瑢的那个赌约,又不由眼皮一跳。   说来她本来打算出手帮清平郡主一把的,那样两个月之内,清平郡主肯定能拿下宋修和,谁想两人竟意外互换了身体,她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专心照顾起自家怀孕了的男人。   如今两个月时间已超,这赌约算是她输了,现在也只能希望她男人永远不要想起这回事了,不然……   想起青年那日说的那个赌注,苏妗脸一红,不敢再想下去,只忙对清平郡主道:“对了,你先前说踏青是吧?我觉得可以,这一个月下来,我都快闷坏了。正好也可以带那几个小家伙出去溜达溜达,看看这凉州城的风景……”   清平郡主是个爱热闹爱玩的,闻言嘿嘿一笑就点头道:“那我这就准备去!你确定时间了通知我!”   “行。”苏妗笑了起来。   ***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苏妗跟越瑢说起了这件事,越瑢见她兴趣满满,自是不会扫她的兴,当即就命人去准备了。   福生一听,高兴坏了,拍着念郎的肩膀就欢呼了起来。越恕和萧氏也没有意见,不过他俩尤其是萧氏,现在一心都扑在龙凤胎身上,对出去玩没有兴趣,便表示自己就不去了,留下来照看孩子。   她不去,越恕自然也不会去——外头的风景哪有他媳妇儿好看,哪有软乎乎的小孙女小孙子好玩?   除了他们老两口,宋修和其实也不大想去,他最近正在整理一本关于女子生产的医册,正投入着呢。然而刚要拒绝就被一旁的清平郡主轻捏了一下大腿什么的,宋修和脸色涨红的同时死差点没跳起来。   “不许不去,不然我就当众亲你。”越家人口少,从前又浪费了太多时间没有一起相处,因此自从越瑢回了京城,萧氏心结也解开之后,一家人便大多数时间都是一起吃饭的了。如今来了西陲也是一样,再加上没了爵位,也需要再讲究规矩什么的,主人客人便干脆都坐一桌吃饭了。因此清平郡主这会儿才能对宋修和又是轻薄,又是压着声音威胁的。   宋修和:“……”   宋修和真的要被这姑娘折腾坏了,偏又对她凶不起来,只能借着桌子的掩藏,一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红着脸给了她一个“我去,我去还不行么”的无奈极了的眼神。   清平郡主一怔,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碰她!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明艳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红晕,紧接着便反过来握住他的手,飞快地低下了头。   宋修和看不清她的表情,却知道她一定是在暗爽偷笑。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忽然有些失笑,那只原本要抽回来的手也莫名地就不想动了。   罢了,不由着她,指不定这姑娘还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早上,天朗气清,阳光极好。   众人或坐着马车或骑马地出了凉州城,一路往城郊行去。   虽然已经五月,但凉州城的风还是凉的,不过并不冻人,反而很是舒爽。   众人悠然慢行,一边欣赏着城中的景色,一边吃着街边的特色美食,心情很是惬意。   尤其是三个小孩儿,更是兴奋得很。   福生和黑子倒还好,福生是往常在京城的时候,苏妗常带他出去玩,黑子则是从小就在外头跑,也不觉得惊奇。只有打小就被关在皇宫里的念郎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的。看着外头新鲜热闹的一切,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闪出了欢喜的光芒,白皙精致的小脸上也终于无法自控地露出了孩子才有的天真笑容。   苏妗看在眼中,眼睛弯了起来。   来了西陲这么久,小家伙终于有点孩童的样子了。   她也不拘着他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让他们拿着钱,在叶风和林庆的照看下亲自去买;马车坐累了,就让侍卫们带着他们骑马,总之一路走走停停,玩的十分尽兴。   等出了城,三个孩子就更加放飞自我了,在黑子这个经验十足的哥哥的带领下,俩小的都玩出了一身汗,小脸也红扑扑的。   大人们则是看着前方的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闲聊了起来——男人们聊天下聊大事,女人们聊八卦聊小事,总是心神愉悦,心情极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突然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紧接着视线里便出现了一群慌乱逃窜的百姓和一群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肆意掳掠抢杀的壮汉。   这些壮汉个个留着满头辫子,手持一轮弯刀,看起来十分凶神恶煞。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大楚人完全不一样,这是西夏人!   凉州地处边疆,但距离西夏和大楚的交界处还是有一定距离的。过去大楚势弱,西夏势强的时候,常会有西夏人前来骚扰掳掠,但自打多年前,越恕一刀砍下了西夏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的脑袋,又设计挑起西夏内战之后,西夏人便再也没有再出现在凉州了,最多就是偶尔去两国交界处那几个小镇上骚扰一番,不敢往这边深入。   可如今,他们怎么又出现了?!   在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苏妗马上把三个孩子带回马车保护了起来,越瑢也是眉眼发沉,对叶风等人点了一下头:“去救人。”   “是!”   好好的踏青,转眼就成了一场见血的战斗。 第76章   越瑢带出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那些西夏人虽然凶悍,但人数并不多,很快就死的死,逃的逃了。   然而在他们来之前,那群百姓当中就已经有很多人遭了毒手了,受伤的也不少,正倒在地上痛苦哀叫。   “娘!娘你不要死!”   “孩子!我的孩子啊!”   “爹!爹你撑住!有人来救我们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惊恐的尖叫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苏妗听得心头发紧,下意识一手一个将福生和念郎搂入了怀中。   福生和念郎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一时间都有些被吓住。   “娘……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哭?”福生有些害怕地拽了拽苏妗的袖子。念郎也是抬起头看着苏妗,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们……他们被刚才那些西夏人吓到了。”苏妗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战争的残酷,只能将他们按进自己怀里安抚道,“别怕,娘在这呢。”   越瑢不知马车里发生的事情,见这些百姓都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且大部分都拖家带口,拿着行囊,不由有些沉凝。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在其余幸存者的感激声中问起了他们的来历,以及刚才那些西夏人是怎么回事。   “回恩人的话,我等都是太平镇的人,因昨晚镇子遭了西夏人的洗劫,这才拼命出逃……”回话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口齿伶俐,条理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给他们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毗邻凉州,正处在大楚与西夏交界处的云州,已在昨日被西夏人不费一兵一卒地拿下了。   据说是驻兵云、肃两州的征西将军亲手杀的云州知州,亲自带人开的城门。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没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西夏人下一个要攻的就是凉州。   太平镇位于凉州与云州之间,昨晚遭到了一队前来打探敌情的西夏士兵的洗劫,这些人心中害怕,又意外从一西夏士兵口中得知云州的状况,生怕再在那里待下去会遭受战火牵连,便连夜收拾东西逃了出来,没想却被那些西夏士兵发现了。   因此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万万没想到西夏人都快打过来了,凉州上下却还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众人闻言皆是大惊,越瑢心里也是咯噔一声,立马就留下了几个人安置这些百姓,然后带着一家人打道回城,找自家老爹和舅舅去了。   越恕和萧扶也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凉州知州任敬是越恕的旧识,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来找他商量对策了。至于萧扶,萧家在全国各地都开有分店,云州自然也不例外。出事后,萧家派去云州的管事也是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了回来。   只是这消息来得再快,也快不过敌人的屠刀,想着放才那些痛失亲人,家破人亡的百姓,越瑢脸上是难得的严肃。不过打仗这事儿自有朝廷去管,他们一家如今不过是平头百姓,带不了兵也做不了决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安置那些逃难来的百姓,然后帮着出出主意了。   这天晚上,苏妗心神不宁,迟迟无法入睡。   同样没什么睡意的越瑢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别担心,不会有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苏妗叹了口气,“你说,西夏人会打过来吗?”   “何大人已经按照爹的建议吩咐下去了,真要打起来,咱们也不会有事,你忘了,当年的西夏就是被爹打回姥姥家的。”越瑢口中说着安抚的话,心里却并不轻松,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了,不管是镇西将军的叛变还是西夏人的卷土重来,都没有任何征兆。   这说明什么?   这这说明自打前些年他爹为了打消永兴帝的疑心,交出了手中兵权之后,朝廷就失去了对西夏的绝对把控。不然怎么会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法提前得知?   按他爹的话说就是:简直都他娘的是一群吃干饭的猪!   “可是距离公公把他们赶回老家也才五六年的时间,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又卷土重来了?我以前听人说过,最少能安稳个三五十年的……”饶是苏妗不懂朝廷政事,也觉得有些怪异,她拧了拧眉,“莫非是有人在帮助他们?”   越瑢低头亲了这聪明的姑娘一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和北狄打成了某种协议——听说去年刚上位的现任西夏王,是个颇有手段之人。”   北狄也是大楚的外敌,不过这些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太多往来。如今看来,却也是坐不住了。还有那新上任的西夏王,若如今驻守西陲的人还是他爹,那位西夏王绝对不可能上位。   苏妗听出了其中的危险:“那他们这么来势汹汹的,咱们能打得过他们吗?”   越瑢顿了一下,还是把下午他和自家破爹等人讨论的结果告诉了她:“朝廷这几年一直在休养生息,真要打,还是有胜算的,怕只怕……”   “什么?”   “朝中大臣多是主和派,当年爹领兵出征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反对,坚持要和谈。在这方面,先帝的脑子还是比较清楚的,所以没听他们的。可如今这位……”越瑢冷笑了一声,“难说。”   “我虽然不懂国家大事,可也曾听我爹说过,这世上大多事都是你弱我进,我强我退的。西夏人狡猾贪婪,暴戾凶蛮,与他们和谈,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即便能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早晚有一天他们不满足于现状,重新来犯的。”苏妗皱眉,“希望宫里那位不要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   ***   此后几日,众人情绪都不怎么高。   越家世代为将,西陲又是他们耗费无数心血才保住的,没有人比他们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   哪怕越瑢自幼在青云山长大,从未亲自参与到其中,可有些东西却是刻在了越家后人的灵魂里的,因此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关注这件事。   不止是他,就连福生在听说有坏人想要来抢他们的土地和财产,想要来杀他们的同胞之后,都气得握紧了自己的木头小枪,说自己要努力习武,打跑坏人。   然而事与愿违,半个月后,京中传来了消息:朝廷决定与西夏和谈。   而此时,西夏人已经彻底占领云州及周边十几个小镇村落了。   听见这消息的一瞬间,越恕虎目怒睁地摔了手中的茶杯,越瑢也是脸色发黑地揉了揉额角。   哪怕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父子俩还是被丰顺帝这波脑残操作气到了。   如今的西夏刚刚复起,就算有北狄支持,大楚也有这个能力击退他们,可这时候要是退了,给了他们彻底复起的机会,往后再想除掉他们就难了!   “他们在京中吃得饱穿得暖,安享着富贵荣华,自是不知道边境的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萧扶也是冷笑了一声说,“当然就算知道了,这些人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只怕也是不值一提的。”   “我已再三在送往京城的折子里表明,西夏此番与北狄勾连,并不只是小打小闹,他们是存了心在试探咱们大楚的态度,如果此番咱们退了,他们一定会得寸进尺……”知州任敬也是头疼不已,虽然越恕已经不再是镇北王,但余威犹在,他十分敬服越恕的为人,再加上越恕对西夏了解很深,因此时常跑来与他商量。   只是再怎么商量也没用,圣旨已下,除非他们准备谋反,否则就不可能出兵。   众人一时都心烦不已,默默地在心里把脑残的丰顺帝往死里诅咒了一顿。   就在这时,叶风匆匆走了进来:“爷!据咱们派去云州的探子回报,西夏答应和谈了,不过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了许多和谈条件,还要求皇帝择一名公主下嫁和亲!”   “什么?!” 第77章   对于西夏的狮子大开口,越瑢等人并不意外——这是他们对大楚的进一步试探。   如果丰顺帝听到这些要求生气了决定开战,他们也许还会有所忌惮,可如果丰顺帝没有生气,只是派了人来跟他们扯皮谈判,西夏与北狄必会彻底坚定南下的决心。   而等他们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遭殃的就不仅仅是大楚边疆百姓了,整个大楚江山都将岌岌可危。   任敬因此急得满嘴起泡,此后一个月里,又接连送了好几道折子回京,然而……   “你别再送折子回京了,这是老林给我写的信,上头说皇帝已经疑心上你了,觉得你这么不停地催着他出兵是别有目的。”   看着越恕手中那封前定国公派人送来的密信,任敬不敢置信地僵了片刻,踉跄着跌坐在了椅子里。   “别有目的……”他哑了声音,许久方才撑着椅背怒笑出声,“我他娘的要是别有目的,就该跟那位镇西将军一样直接把凉州也拱手送出去!”   他是文人出身,向来斯文守礼,这会儿竟忍不住骂了娘,可见心里有多么寒心悲愤。   越瑢也是没想到丰顺帝和朝中那帮大臣会智障成这样,皱着眉头看向自家破爹:“林叔这信上还说什么了?他们都答应了西夏什么条件?”   越恕气了这么多天,已经没力气再气了,闻言直接把那信往儿子怀里一扔,转头看起了桌上的沙盘。   越瑢拿起那信快速浏览了一番,彻底无语了。   和他们猜想的差不多,丰顺帝和朝臣们商议了几天后,还是决定和谈,并派出了使臣前往西夏,准备与对方讨价还价一番。不过为了表示诚意,他答应了和亲这个要求,并直接点了五公主随使团一起前往西夏。   在他看来,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和一点小利益去换取边疆的和平是很值得的。毕竟西夏被打回姥姥家才几年的时间,即便有北狄那些个蛮子相助,又能成什么气候?只要能让他们不再来犯,给点东西就给点东西,没什么要紧。   ——其实这个想法从经验上来说是没有错的,但他并不了解西夏如今的情况,再加上大楚已经多年没有与北狄交战,对北狄也不甚了解,自然更容易错判形势。   可你她娘的不了解就不要瞎做决定啊!   这事儿一个弄不好是要亡国的啊!   越瑢嘴角抽搐,又见前定国公在信上说,接连收到任敬的来信之后,朝中一些脑子比较好的大臣们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改变了主意,请求丰顺帝出兵,可丰顺帝却不知怎么回事,非要一意孤行,还大发雷霆地处置了好几个谏言之人,顿时那叫一个糟心啊。   当初只觉得这人平庸无能,但还是能听得进人言,心性虽然怯懦,但也算得上良善,他和他爹才会在他和赵王中选了他。可没想到到头来,这货竟然比赵王还不靠谱!   赵王虽说心性狠毒,刚愎自用了些,可脑子还是好的,在政事上的表现也还算拎得清,哪像他,又蠢又坏!   越瑢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把信收了起来:“到底只是派了使臣,还没有达成具体协议,咱们还有机会。”   任敬一愣,勉强压下了心中纷乱的情绪,直起身问道:“贤侄可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如今的情况,不是和谈就要开战。既然好言好语人家不肯听,那咱们就直接釜底抽薪,叫他们这个和谈不成就是了。到时兵临城下……”越瑢冷笑了一声,“他再不想打,也得打。”   任敬闻言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可这是违抗皇命,等同谋反啊!”   “任大人这是什么话?”说话的是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萧扶,“使团与公主在半路上遇到劫匪遭了难,与您有什么关系?与咱们这些个普通老百姓又有什么干系?要怪,也只能怪这西陲之地的盗匪太过猖狂才是。不过也不奇怪,这里毕竟是边疆,往年也常发生西夏人偷偷混进大楚,乔装打扮成劫匪祸害百姓的事情。”   “可不是,这些西夏假扮的劫匪真是太嚣张了,连皇家使团都敢劫,连公主都敢抢,简直是半点都没有把我们大楚放在眼里!也没有半点和谈的诚意!老任啊,你可得好好查查,绝对不能姑息他们!”越恕的视线也从沙盘上转了回来,跟着感慨道。   任敬:“……”   任敬觉得得亏这一家人没有称帝的野心,不然就这脑子这魄力,哪还有赵氏皇族什么事儿?   怕是早八百年前就已经被人踩在脚底了!   ***   打定主意又商量了一下行动细节之后,众人的心情便没有那么沉重不快了。   倒是苏妗,听说丰顺帝竟选了五公主做和亲人选,差点没气炸,清平郡主也忍不住叉着腰指着天,痛骂了丰顺帝那个糊涂鬼一顿。   就在这时,徐皇后的信也到了,信上说自己虽然阻止不了丰顺帝,但却想办法将贴身服侍五公主的几个人都换成了自己人,然后暗示苏妗和越瑢:和谈乃糊涂之举,若有可能,望毁之。   苏妗这会儿已经从越瑢那里知道他们的打算,一看这信,顿时大喜过望,忙拿给了越瑢看。   越瑢一看,笑了:“正愁该怎么接近五公主呢,皇后娘娘这信来得真及时。”   苏妗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徐皇后的人在使臣团里做内应,这事儿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说起来,他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一个来月吧。”越瑢说完捏了捏她的脸,“行了不想这事儿了,我已经让霍云成带人去准备了,他本就是劫匪出身,这事儿交给他办,铁定没问题的。”   苏妗点头笑了起来,心里是久违的轻松。正好这时念郎从门外跑了进来,苏妗忙冲他招手说:“你娘写信来了,快过来看看。还有这些东西,也都是她命人送来的,你看,这是她亲手给你做的鞋子,这是帽子……”   念郎已经从林庆那里听说了,点点头就冲过来,和苏妗一起看起了徐皇后送来的东西。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可却没有再哭,只是认认真真地给母后回了一封信,然后越发努力地练起了武。   见他短短几个月,字又写得更好了一些,小身板也因为练武结实了不少,苏妗心中欣慰不已,又想到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性子也比从前开朗了许多,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便忍不住与越瑢叹道:“若是他的嗓子没有坏就好了,这孩子这么聪明,学东西又快,只要好好教导,将来肯定能做个好皇帝……”   “嗯,”越瑢脱了外裳在床上坐下说,“师兄说他会想办法的。”   苏妗很是自然地上前接过他的外裳放好,替他把头发放了下来:“还好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这孩子都像了皇后娘娘,要是像他爹,那可就完蛋了。”   越瑢听乐了,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置于自己腿上说:“说起来,今天我看到师兄牵郡主的手了。”   苏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师兄主动的?”   “是啊,到现在才开窍。算算时间,早就不止三个月了……”越瑢低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床边小桌子上放着的一盘水晶葡萄上,“所以,妗妗做好愿赌服输的准备了吗?”   苏妗:“……”   苏妗:“!!!”   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事儿了!   一把将拔腿就要溜的姑娘抓回来,越瑢挑眉一笑,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不许耍赖,耍赖加倍。”   前些天他是无心想这些,可不是他忘了。   苏妗:“……”   她脸色通红地瞪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怎么这么流氓……”   “流氓?我这些流氓招数可都是从你那本《论语》里学来的。”越瑢坏笑一声,翻身压在床上,然后长臂一伸,拿过那盘葡萄就将床幔放了下来,“我记得书里那个书生是怎么做的来着?唔……好像是这样?”   “别!你……嗯……轻点!”   男人低哑的轻笑与女人带着嗔意的喘息声交汇在一起,夜,渐渐地深了。   ***   夜落日升,流光飞逝,转眼已是一个月后。   这日,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凉州城黄沙漫漫的官道上,一队飘着“楚”字旌旗的车马踏着飒飒秋风而来。   “如意,咱们还有……还有多久才能到凉州城啊?”   最中间那辆富贵华丽的马车里,一个约莫十六七岁,长相秀美乖巧,脸上却满是病态的姑娘眼睛亮亮地问身边的婢女。   “快了,公主,奴婢方才出去打探过了,再有小半个时辰,咱们就能到凉州城了!”如意麻溜地拧干手中的湿帕子,敷在了她的额头上,“您感觉怎么样?可有些好了?”   “我……我没事……”这姑娘自然就是被送来和亲的五公主,她声音干哑,小脸苍白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红晕,显然是生了病正在发烧。然而她心情看起来很不错,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头盛满了期待与欢喜,“只要想到马上……马上就能见到阿妗姐姐和表姑姑他们了,我就一点儿都不难受了!”   如意心疼地看着她,忍了忍没忍住,低声喃喃道:“可送您和亲是陛下的命令,谁也违抗不得,即便见到了镇北……越夫人与清平郡主,她们也救不了你。您又何必故意将自己冻坏,拿自己的性命要挟几位大人,非逼着他们带您去见她们呢?”   “我不是去求救的……”五公主摇摇头,声音很轻很软,“如意,我只是想好好儿与她们告个别。”   “公主……”   “我是大楚的公主,此番是为了大楚去和亲,虽然……虽然我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是很愿意去,但我既然做了公主,享受了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就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所以我……我会好好完成我的任务的。”五公主努力按下心中的恐慌与不安,垂下长长的睫毛笑了一下,“只是在这之前,我一定要再见阿妗姐姐他们一面,好好地跟他们说声再见。这样就算哪天不在了……我也不会遗憾。”   “什么不在了!呸呸呸!童言无忌!”如意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公主才不会有事呢!”   五公主眨眼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是在想,等见到阿妗姐姐他们之后,她一定把如意留下来,再请他们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正这么想着,缓缓行驶的马车突然猛地一停,五公主没设防,一脑袋撞在了马车壁上。   “公主!”   如意大惊,想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一个好听却嚣张的男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美人与买路财!”   ……什么东西?   如意呆了一下,五公主也是茫然地抬了一下头。   “公主莫怕,一会儿只要努力坐稳就是。”马车里还有三个婢女,都是丰顺帝派来看着她的。但五公主知道,她们其实都是徐皇后的人。   这会儿说话的是为首的翠玉,五公主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等她发问,翠玉就冲其余两人点了一下头,然后飞快地推门而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赶车的是个侍卫,闻言忙道:“前头似是有人劫道,不过就是些不长眼的宵小之辈,出不了什么事,还望公主莫要忧……”   咻!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利箭穿肩而过,重重摔下了马车。   “啊!”翠玉惊叫着跌进马车,手腕却是飞快地一动,将几根银针闪电般扎在了前头的马屁股上。   “嘶——!”   马儿吃痛,又没了拉缰绳的人,顿时就嘶鸣着冲了出去。   因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侧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反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由着那马车冲出了侍卫们的保护圈。   “来人!保护公主——!”   前头马车里的几位使臣见此慌忙大叫。   众侍卫忙要追过来,却被那些拦路的劫匪给堵住了:“兄弟们!上啊!抢光这些大楚小鸡崽的财产与女人!”   “是——!”   “来人!快来人!保护公主!保护大人!”   兵戎交接的声音中,场面乱成了一团。   藏在人群中的霍云成见此嘴角一勾,悄无声息地往后一退,骑着马追向了五公主乘坐的马车。   五公主这会儿正头晕目眩地抓着如意的袖子,整个人随着飞奔的马车剧烈晃动:“翠……翠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莫怕,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们这么做的,您放心,您不会有事的!”后面还有追兵,翠玉没空多说,只努力拉住了缰绳,试图控制马车的方向。   按计划,会有人在左前方的林子里接应他们,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五公主带到那里去。   却不想就在这时,竟有两个武功极好的侍卫追了上来,翠玉心下一惊,手中力道下意识松了一下,虽然马上就做了补救,但还是晚了,失控的马儿已经自顾自地朝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了。   糟了!   翠玉后背一下冒出了冷汗,要是被那两个侍卫追上了,计划就失败了!   她咬了咬牙,拔下头上的金簪就做好了与他们拼命的准备,谁想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闷叫,翠玉下意识回头一看,便见那俩侍卫被人背后捅了刀子,纷纷滚落马背。   那捅他们刀子的是个蒙着一只眼睛的年轻男人,扛着一把大刀,看起来英俊而不羁的青年,见她扭头朝自己看来,眉头一挑,扬声道:“行了别跑了!我是来接你们的人!”   翠玉顿时大松了口气,然而不等她回头,耳边便传来了如意的尖叫声:“翠玉姐姐!小心前面——!”   翠玉下意识回头,便见一条湍急的河流扑面而来!   她眸子猛然一缩,浑身瞬间冰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从右后方急射而来,险险斩断了连接马车车辕。   轰隆!   一声大响之后,马儿冲进了湍急的河水里,马车车厢则是猛然前倾,重重砸在了河岸边。   车里所有人都是无法自控地往前一摔,一直紧紧抱着五公主的如意也狠狠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双臂不由自主地送了开——   “公主!”   伴随着翠玉目眦欲裂的尖叫声,头晕目眩的五公主不受控制地从马车车门里飞了出去,紧接着便被冰冷的,带着泥沙腥臭味的河水给淹没了。   五公主本能地想要呼救,却被河水呛得眼泪直流,她惊恐交加地挥着虚软无力的四肢拼命挣扎,却只觉得力不从心。   难道她就要死在这里了么?   她还没有好好儿跟阿妗姐姐和表姑姑他们道别呢……   就在五公主几乎就要绝望之际,一只强壮有力地胳膊用力地圈住了她的腰,同时一个陌生又带了点点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抱住我的脖子!”   是……是谁在她跟说话?   五公主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一个……   嗯?那是什么?眼罩吗??? 第78章   入了秋的河水很冷,虽然不如冬日寒冰刺骨,却也足以冻得人生病。   身体强建的霍云成还好,本就发着烧,身子骨又一向不怎么样的五公主却是没一会儿就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河面太宽,水流太急,霍云成没法带着她游回岸边,只能努力抱着她随波而下,等到经过某段水流不那么急的河滩时,方才找准机会,利用岸边的草木拖着五公主上了岸。   五公主已经不省人事了,身上又冰又热,嘴唇变得青白。   霍云成心知情况不好,忙在附近寻了个矮小的山洞将她放进去,然后捡了些干柴生起了火。   然而这点火根本不足以驱寒,因为他们浑身都湿透了。   眼看五公主嘴唇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弱,霍云成只能脱去两人的衣裳用树枝架在火堆旁,然后将五公主抱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给她驱寒。   情况情急,他倒是没想太多,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肚兜的五公主本能伸手抱住他这个“热源”,还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情况有多暧昧。   “……老子为了救你连色·相都牺牲了,你他娘的可得争气点撑住啊!”虽然是个看起来就不怎么良善正经的山匪头子,但这些年霍云成一直忙着报仇,根本无心风月,因此这还是他头一回与姑娘家这么亲近。   他有点僵硬地龇了一下牙,耳朵也热了起来,不过倒也不至于失态,只将因为难受而有些不安分的小姑娘往怀里一塞,然后伸手在自己的湿衣裳上撕下一块布条,拿来覆在了她额头上。   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她降温——再让她这么烧下去,怕是要烧成傻子了。还有这附近好像是个峡谷,也不知道越瑢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   霍云成这么想着,等五公主体温上升了一些,整个人也不再发抖之后,便将她烤得半干了的中衣拿过来给她盖上,然后放开她去山洞外头做了些方便越瑢他们找过来的标记,同时找了两种常见的能退烧的草药回来,捣碎了喂五公主吃了下去——他自幼在山寨里长大,在这方面倒是有不少经验。   吃下那两种草药之后,五公主的情况没有再继续恶化,而且渐渐稳定了下来。   怕她再次着凉,做完这一切之后,霍云成便重新将她抱进了怀里。五公主缩在他怀里昏睡了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暮色降临,方才终于有了些许意识。   “醒了?”彼时霍云成正在烤一只倒霉路过山洞前,被他拿石头砸死了的山鸡。见怀里的姑娘忽然有了动静,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   五公主先是静静地懵逼了一会儿,待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小脸一白,惊恐地绷紧了身子:“这!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救我们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来了……你别抖了,我是越瑢那小子派来接应你们的,不是坏人。”   陌生又隐隐带了点熟悉的男声,是从头顶上传来的,五公主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弧度漂亮的下巴。她愣了愣,突然感觉后背和屁股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啊——!你你你你!”   看着这发现自己没穿什么衣服地被个男人抱在怀里后,跟只兔子似的跳了起来的姑娘,霍云成嘴角一抽:“……你什么你,吓得老子鸡都掉了!”   五公主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了,连连摇头,又羞又怕:“你、你怎么能……”   “怎么能把你衣服脱光了还抱着你?”霍云成也有点儿尴尬,不过也就是一点儿,他挑眉看了她一眼,面色淡定地指了指那几件烤了大半天才烤得七八成干的衣裳,“不这样,你就冻死了。”   五公主这才明白,这人是为了救她才那么做的。   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羞耻极了,整个人红得跟只煮熟了的虾似的,缩成一团,泪眼汪汪,好像被人欺负了似的。   霍云成:“……”   霍云成被她弄得有点不自在,只能啧了一声说:“放心吧,你太小了,我对你没兴趣。这也就是为了救你我才勉强牺牲了一下自己的**,不然……”   话还没说完,五公主就再也绷不住,“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这个人不仅看光了她的身体,还嫌弃她胸小!   霍云成:“???”   霍云成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瞥过她胸前的一个眼神让小姑娘误会了,见她哭声呜呜,眼泪掉个不停,不由有些头疼:“不是,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因为我说我对你没兴趣?”   五公主面嫩显小,长得也娇娇弱弱的,虽然已经十七岁,看起来却跟十五岁似的。霍云成喜欢成熟有个性的女子,好比“苏妗”那种冷艳又张扬的,那对他来说才带感。五公主这样娇怯的小女孩,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吸引力,因此他方才那话并不算说谎。   五公主却没理他,只把这几个月来所有压在心中的委屈、害怕与难过统统借着这个机会发泄了出来。   霍云成:“……”   霍云成被她哭得脑壳疼,见她越哭越大声,眼泪越掉越凶,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大当家还是条光棍,哪里知道怎么哄女人啊!他揉了揉额角,迟疑半晌,到底是认命道:“行了别哭了,其实你长得特别好看,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小,我对你特别有兴趣,刚才只是不好意思承认,行了吗?”   女人都很在意的容貌,这小丫头应该是为了这个而哭的吧?   五公主听了他的话,果然不哭了,她惊恐地看着眼前这蒙着一只眼睛,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类的青年,面色越发涨红的同时裹紧身上披着的中衣就往后退了两步。   “你……呜呜呜呜你不要过来……我其实很小,特别呜呜呜特别小!”   霍云成:“……”   他简直要服了她了,有兴趣又不代表会对她做什么!   见她又开始呜呜掉眼泪,他额角跳了跳,再也顾不得她公主的身份,一把将她捞回怀里,眯着眼睛威胁道:“再哭老子就真的办了你。”   五公主:“!!!”   见她吓得猛地噎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霍云成这才满意地放开她,将一旁已经干了七八分的衣裳统统丢给她:“穿好。”   虽然这人救了她,还说自己是越王爷……哦不,现在该叫越大哥了,虽然他说自己是越大哥派来的,但五公主瞅着他这张英俊却带着攻击性的脸,心里却实在是有些发慌——身上满是刀疤,罩着一只眼睛,头发也不好好束起,这人看着就跟那些话本上写的土匪一样,实在是叫人害怕。   她天生胆小,也一向怂得很,闻言忙抽噎着将衣裳穿好,然后弱弱地将其中那件他的外袍往他这边踢了踢。   霍云成:“……”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缩着脑袋跟只鹌鹑似的小姑娘一眼,心说这特娘的真是皇家公主?怎么胆小成这样!   五公主这会儿虽然烧得没那么厉害了,但到底还病着,脑袋也昏昏沉沉,头疼得很。刚才哭过一场后,她就没什么力气了,这会儿手脚又开始发软,直直坐在那的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偏又生怕他会对她做什么的,绷着身子不敢放松下来。   霍云成看不下去,拿起自己的外裳丢到她身上说:“把这个也穿上,我出去看看他们来了没,你自己在这把这些肉吃了。”   说罢拎着半只烤山鸡就出去了。   五公主一怔,下意识看向他,却只看见了一个高大粗犷的背影。   咦,这个背影怎么有点眼熟……   啊!是那天她在十里亭送阿妗姐姐他们离京的时候,看到的那个骑马追上他们的男人!   难怪觉得他的声音莫名有点耳熟呢……   五公主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想着那日看着他策马追上阿妗姐姐他们时自己满是羡慕的心情,心里不知怎么,突然就没那么害怕了。   阿妗姐姐和越大哥肯定不会找坏人做朋友的,这个人……他应该只是长得凶了点吧。   又想到他救了自己,且虽然对她“有兴趣”,但也没有真的伤害她什么,五公主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真的冤枉他了……   不过他对她再“有兴趣”也没用,她是要和亲的公主,注定不可能跟他发生什么的。往后还是离他远一点,免得他越陷越深吧。   五公主羞涩又唏嘘地想。 第79章   因这附近地广人稀,叶风等人找到霍云成和五公主的时候,已经是这天半夜了。   五公主生着病,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在先前吃了点草药,又啃了几口鸡肉,再加上霍云成一直在给她当人肉暖炉,病情倒也没再恶化。   因使团也派了大量人手在寻找五公主,叶风没敢把她和霍云成带回越家,而是带他们去了另外一处早就准备好的小宅子。   苏妗已经带着宋修和在那里等着了。   越瑢和清平郡主没有来。越瑢是和她公公一样,目标太大,盯着的人太多。清平郡主则是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找那些个使臣们问罪去了。苏妗原本也不该来,但她挺担心五公主的,便和宋修和一起乔装打扮成侍卫,悄悄出府在这里等着了。   他俩目标小,倒是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怎么样?师兄?五公主没事吧?”看着床上满脸病色,昏迷不醒的五公主,苏妗有些担心。   “只要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宋修和说着起了身,“我去给她配药。”   “好。”苏妗应了一声,亲自拧帕子给五公主擦了擦脸,见她眉头皱得紧紧的,眼角眉梢满是难受,不由心生怜惜。   这姑娘这一路上肯定吃了很多苦。   正这么想着,五公主迷迷糊糊地渴醒了:“水……”   苏妗一开始没听清,后来又侧耳仔细听了听,这才知道她是想喝水。她忙起身去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温水过来,小心地扶起五公主喝了几口。   五公主喝了水舒服了一些,朦胧的意识也稍稍清醒,看见苏妗,她先是呆了呆,半晌才喃喃道:“我真是病糊涂了,竟然梦到了阿妗姐姐……”   她的声音比方才清晰了一些,苏妗听得想笑,扶着她重新躺下说:“公主不是在做梦,你好好看看。”   五公主愣愣地看着她,半晌眼睛倏地一亮,挣扎着就要坐起:“阿妗姐姐?!真的是你?!”   “是我,”苏妗笑了起来,示意她躺好不好动,“公主还病着呢,快躺好休息。”   “阿妗姐姐!我怎么……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你怎么也在这里?”五公主紧紧地拉着苏妗的袖子,欢喜又激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都不觉得难受了。   苏妗自认自己并没有对她多好,不过是路见不平帮了她一回,却换来了小姑娘这般全心全意的真挚喜欢。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一片温软。   “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苏妗安抚了一句,而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儿与她说了一遍——她是当事人,有权利知道这些,何况现在计划已经成功,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五公主呆呆地看着她,眼泪突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公主……”   “谢谢你……阿妗姐姐,谢谢你们……”五公主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都已经认命的情况下,会有人从而天而降,将她从那可怕的和亲命运中拯救出来。   虽然阿妗姐姐说,他们这么做主要是出于大局考虑,可她知道,她和皇后嫂嫂他们,都为她做出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努力,不然她又何必大半夜赶来这里看她,亲自替她擦脸,喂她喝水呢?   她真的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够得到她们的关系和爱护。   “阿妗姐姐,我呜呜呜我能抱抱你吗?”   看着这鼻子红通通,眼睛也红通通,哭得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苏妗笑了起来,忍不住促狭道:“那你先把眼泪鼻涕擦了。”   五公主一呆,尴尬地红了脸,她这是被嫌弃了吗?   她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苏妗笑出声,张开双臂抱住了她,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你这样会让人很想欺负你的。”   五公主这才反应过来,阿妗姐姐是在逗自己玩。她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回抱住她说:“阿妗姐姐才不会欺负我呢,你总是护着我。”   阿妗姐姐身上好软好香啊……和她记忆中的母妃一样。   五公主幸福又满足地弯起了眼睛。   ***   苏妗不知道自己被人当做了娘,看着五公主喝完药又吃了点食物之后,便起了身准备回府。   五公主有些舍不得她,但也知道她还有福生和龙凤胎要照顾,因此没有挽留,只乖乖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养病。   苏妗摸了摸她的头,又道:“方才救你回来的那个人叫霍云成,他是我夫君的……”   本来想说属下,但又觉得不对,虽然投奔了越瑢,但霍云成并没有甘居他之下,认他为主的意思,因此她想了想,还是说了“朋友”两个字——虽然越瑢是不会承认他和霍云成有这种关系的。   苏妗想着便有些想笑,摇摇头继续说,“他是我夫君的朋友,人很仗义,身手也很好。这段时间他会留在这里保护你,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他说。”   霍云成在使团众人面前露了脸,短时间内不好在他们身边出现,因此把他留下来保护五公主最合适不过了。   五公主却是愣了一下,而后脸蛋红了起来:“他……他保护我吗……”   “怎么了?”见她神色有异,苏妗挑了一下眉,“你觉得不好吗?”   “不是不是!”五公主这会儿已经不怎么害怕霍云成了,就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她很信任依赖苏妗,因此虽然很羞涩,但她还是绞着小手开了口,“他先前……他先前说,说我长得很好看,他对我很……很有兴趣。”   “什么?”突然吃到一个大瓜,苏妗震了一下,“他……他还说什么了?可有趁机欺负你?”   虽然觉得霍云成为人还不错,但他毕竟是土匪出身,苏妗还记得他曾看上穿成她的越瑢,要把他抢回去做压寨婆娘呢。她怕他习惯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委屈了五公主。   而且这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么?还是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他怎么好友心思想这些?   苏妗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毕竟五公主说了,这些话是霍云成亲口说的。   “没有没有,他……”五公主咬咬唇,害羞地说,“他挺好的,没有欺负我。”   这俩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苏妗惊讶地问:“那你对他……”   “没有没有!我就是很感谢他救了我!”只是她从来没有被人“感兴趣”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跟他相处。   苏妗弄明白了她的意思,想笑又怜惜,便教她:“你若对他无意,装作不知就好,他若是真心爱慕你,自会想法子打动你的心。在他真正打动你之前,你就像对普通朋友一样对他就是。”   五公主咬着指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普通朋友什么的,她只有阿妗姐姐这么一个朋友——表姑姑是长辈,越大哥是男子,跟她也不算很熟,都算不得是朋友。   所以阿妗姐姐这意思,就是要她像对她一样对待霍云成吧?   嗯……他救了她,她确实应该对他像朋友一样好。   苏妗不知道小姑娘已经误会到天边去了,更不知道因为这个误会,她会在不久的将来把自己赔进去。这会儿与她说完,告了辞,这便跟着叶风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回越府了。   临行前她见到了刚换完衣服从屋里出来的霍云成,想到五公主方才那些话,她觉得这人在男女之情上似乎有些随便,但是又觉得人家还什么表现都没有,自己也不好多说,便只能在谢过他今日帮忙救下五公主之后,隐晦地警告了他一句:“五公主性子单纯,胆子也很小,你不要总逗她,她会害怕的。”   霍云成没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吊儿郎当地说了句:“放心,我躲着她还来不及,那丫头实在太会哭了,哭得人脑袋疼。”   然后就换来了苏妗一个十分不信任的眼神。   霍云成:“???”   苏妗却没有多说,用看狼崽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跟着夜风走了。   霍云成:“……”   怎么个意思?   ***   回到越府的时候天快亮了,苏妗在屋外抖落满身寒霜,然后才悄悄推门而进。   “回来了?”   看着披着个披风坐在床边,点着盏小灯正在看书的越瑢,苏妗讶异:“你怎么还没睡?”   “没人抱着,睡不着。”越瑢起身上前捂了捂她冰凉的耳朵,又端来一旁的热茶看她喝下,这才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都处理好了?”   “嗯,”苏妗把五公主和霍云成那边的情况简单概述了一遍,然后才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如果你是负责此次和谈的使臣,和亲的公主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送给西夏的礼物也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抢了,你会怎么做?”越瑢一边问一边替她更衣。   苏妗想了想,笑了:“两国和谈是国之大事,出了差错,是要掉脑袋的吧?为今之计,也只能把罪责都推给西夏那些‘劫匪’了。只要将此次和谈说成是西夏人的一个陷阱,大家的怒火就会集中到对方身上,我的罪责也就多少能减轻一些了?”   “聪明的姑娘,”越瑢亲了她一口,笑说,“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那几位使臣大人了,咱们旁观就好。”   苏妗心情愉快地点点头,躺下来睡了。   三日后,怎么找也找不到五公主的使臣们在任敬不动声色的引导下,一脸灰败地往京中递了折子,把罪名黑锅全部扣在了西夏人头上,并适当地夸大了其词,隐去了其中的诸多疑点。   丰顺帝看了折子后大怒,朝臣们也气愤不已。他们提出与西夏和谈,那是宽容大度,不想跟他们计较,可这些个西夏贼竟敢给脸不要脸,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时间,众臣纷纷上表请求出兵,要把西夏人打个落花流水。   丰顺帝能怎么办?只能答应,可刚下朝回宫,还没来及坐下,就发病吐血了。   他这怪病从前都是晚上才会发病,可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白天也开始发作了……   丰顺帝心里惊恐交加,忍不住连吃了两包镇痛散,这才没那么痛苦了。然而还是难受得厉害,他冷汗涔涔地躺在龙床上,双目赤红,气喘如牛,全身血管如藤蔓一般发青、暴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从这种痛苦中挣脱出来。   丰顺帝眼神涣散地躺在那,许久,方才哑声叫来贴身内侍:“给朕倒杯水。”   贴身内侍刚要照做,便有一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内:“陛下!好消息!属下寻得一位高人,声称可治陛下身上之怪病!”   丰顺帝怔了一瞬,猛地撑着床沿坐了起来:“人在哪儿?快宣!”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的五公主:我帮你当朋友!你却想睡我???   未来的霍云成:???到底谁想睡谁?明明是你先撩我的!又送亲手做的鞋子帕子,又抓着我袖子说自己害怕什么的!   未来的五公主:……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啊!   未来的霍云成:……???   ----- 第80章   苏妗和越瑢不知道丰顺帝又要搞事了,此后一段时间一直在家里带娃。   几个月过去,龙凤胎长大了不少,容貌也越发相像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妹妹。不过兄妹俩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哥哥宁生安静乖巧,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整个人总是懒洋洋的。妹妹珠珠就比较活泼闹腾,不过她也不爱哭,就是总动来动去,还喜欢听人说话。   因边关不安宁,两人的百岁宴没有大办,只是自家几个人凑在一起热闹了一下。至于抓周,宁生懒,直接抓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金算盘。倒是珠珠,跳来跳去,挑了把小木剑。   小儿子太不爱动弹了,苏妗一开始有些担心,后来听宋修和说小家伙健康得很,这才放下心来。   越瑢也没给自己找别的事儿忙,对于错过了福生的成长这事儿,他心里一直有些遗憾,如今对着小儿子小闺女,自然不愿再次错过——虽然一看到这俩小崽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黑暗往事……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生孩子是啥感觉呢!前段时间忙,我也忘了问,儿子,正好今天有时间,你赶紧给我仔细说说呗!”   看着突然兴致勃勃地看向自己,满脸兴奋好奇的破爹,正跟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逗珠珠的越瑢:“……”   见他嘴角抽了抽,装死地别开了头,一旁正抱着宁生轻哄的萧氏忍不住嘴角一勾,给了自家男人一个“你别欺负他”的眼神。   越恕心说这怎么是欺负呢!这明明是不耻下问啊!他那么有诚意!   不过自家媳妇儿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听,只能哼哼两声看着倒霉儿子说:“小气,太小气了,这都不肯说。”   越瑢:“……”   换了你我看你肯不肯说!   苏妗看着他的黑脸,心下笑了个半死,说起来这可真是一般男人体会不到的宝贵经验呢,难怪她公公会好奇。还有师兄,这段时间也没少追着他来着。   越瑢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更累了,再一看自家破爹还要说什么,忙把珠珠往媳妇儿怀里一塞,溜了溜了:“福生和念郎的上课时间到了,我去看看。”   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启蒙老师,他近来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便继续自己上阵给福生启蒙,顺便教念郎读书练字。   别看他是在青云山长大的,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可其实四方道长什么都教过他,虽说他会的这些不一定能让他考上状元吧,但教教俩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因上次苏妗越瑢互换身体的事儿,念郎已经不再讨厌这个比他还狡猾,比他还会装模作样的越叔了。相反他觉得越叔挺厉害的,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演技还贼棒。   慕强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像念郎这般,四岁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自家老爹,享受过父亲疼爱的男孩儿,更是容易对身边的男性长辈生出崇拜之情。这不,小家伙如今已经会乖乖地喊他“越叔”了,在他面前有什么小心思也不再藏着掖着——因为藏着也没用,他越叔一眼就看穿了。   念郎就觉得,越叔真是太厉害了,从前除了他母后,可没人能看穿他呢!   ***   就这么安宁舒适地过了半个来月,京中传来了消息——丰顺帝点了心腹武将卫海为征西大将军,命他领兵十万,出征西陲,务必要把云州等地夺回来。   越瑢对此并不意外,只要他们肯打,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一大半。   至于剩下的,西陲毕竟是他家破爹曾经征战过的地方,越家军留在西北军中的势力和影响也不少,只要那个卫海不是个对打仗一窍不通的脑残,这仗就不怕打不赢。   当然,这些事和他们越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然而他们父子俩没打算参与,别人却主动找上了门来——这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饭,突然有门房进来禀报,说是外头来了个人,自称是征西大将军卫海,想要求见老爷。   众人皆是惊讶地愣了一下。   “你们先吃吧,我跟阿瑢去看看。”父子俩对视了一眼后,越恕站了起来。   来者是客,不能不见。越瑢回神点了一下头,跟着起了身:“我去迎他,爹去你书房等着。”   “行。”越恕说着就走了,越瑢给了眉头微拧,脸色似有担心的苏妗一个安抚的眼神,这便带着门房去外头接人了。   卫海是个三十来岁的大汉,个子中等,皮肤黝黑,身体看起来很是强壮。他出身寻常武将世家,据说本人很有几分本事,因此得到了丰顺帝的大力栽培,如今算得上是朝中新贵。这回丰顺帝把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他,可见器重。   越瑢与他见过几面,因此一眼就认出了他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做亲兵小将打扮,面容十分平凡的青年,正低着头肃着脸,脊背挺得笔直。   “不知卫将军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越公子这是哪里的话!是卫某突然上门,多有叨扰才是!”   虽然是个武将,但卫海说话却并不粗鲁,反而很有礼貌,为人处世的态度也很圆滑,让人对他生不起厌,也难怪朝中那么多武将,丰顺帝却偏偏对他另眼相看了。这会儿他笑容爽朗地跟越瑢打了招呼,而后便说明了来意——他以前没来过西陲,对西陲和西夏都不是特别了解,不像越恕经验丰富,所以在这紧要关头,希望越恕能指点指点他,好让他早点打赢这场仗,早点还西陲百姓太平。   似是怕越瑢拒绝,他还安慰说陛下当时是一时冲动,才会答应他辞爵,如今已经后悔了,只要越家愿意给陛下一个台阶下,越家就可以再次复起,而他也很愿意帮他们一把。   虽然并不稀罕他说的这些事,但这个卫海的态度让越瑢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他眼神幽深地笑了笑,聪明人办起事情来应该不会让他们失望,如此为了边疆的百姓们,指点指点他也没什么,遂态度客气地把他请了进去。   卫海身后那个亲兵也跟了进来,不过走到一半就面露不好意思,小声与卫海说了什么。   卫海哈哈一笑,跟越瑢说:“这小子憋了一路,想去个茅房,可否麻烦越公子叫个人带他去一下?”   人有三急,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越瑢一向小心,尤其卫海是丰顺帝的心腹,在还没有彻底弄清楚他的来意之前,他更不会大意,因此笑着应了一声,让叶风亲自带着那小将去了。   叶风明白他的意思,一直紧跟在那小将身后,就是他进了茅房,都没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而是跟着进了隔壁那间,随口与他说着话,免得他借此机会搞个尿遁什么的。   那小将也不在意,一直表现得很淳朴,没有半点异样,然而……   看着自己手中紫黑色的头骨,那小将一边语气憨厚地回答着叶风的话,一边飞快地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沾着朱砂的笔,龙飞凤舞地在头骨上写起了符咒。   最后,他笑容阴森得意地将那写满了符咒的头骨用破布包好,悄无声息地扔进了粪池。   阵法已成,他就不信在这样近距离的影响下,那个越瑢还怎么逃得掉!   师父啊师父,你放心吧,你未完成的心愿,我一定会帮你完成的!有你这颗天才巫师的头骨做阵眼,此计必成!咱们这些多年来一直在被人排挤驱逐的巫师,也终有一日会像前朝皇帝宠爱的和尚们一样,变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受到天下人的敬仰与追捧!   至于这个粪坑什么的……   咳,为了咱们巫师一族的大业,辛苦你了,等来日事成,我一定让人把你从这里掏出来,好好洗干净埋了!   ***   叶风哪里能想得到有人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见那小将上完茅房后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自己回了前院,半点没有搞事,心下微微一松。   那厢,越瑢和越恕也没有发现卫海有什么异常,众人于是也没有再多想,只当卫海是为了早点完成任务,把这个大功劳拿到手,这才聪明地来找越恕讨经验。   虽然不是很喜欢他的做法,但为了边疆安宁,越恕并没有藏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对他来说,谁立功谁上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战事能快点结束,百姓们的日子能快点恢复太平。   然而就在前线传来一封战报的时候,越瑢出事了。   彼时他正在指导福生和念郎练武,眼前突然一阵毫无预兆的晕眩,然后就晕过去了。   之后再醒来,就成了自家白嫩嫩肉呼呼的胖儿子。   越瑢:“……”   越瑢:“??!!”   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后,越瑢简直惊呆了,忙去找苏妗。却不想苏妗也昏迷了,而他自己的身体也是昏迷不醒地躺在她身边。   越瑢一看,又惊又骇,他的身体依然昏迷不醒,可他的灵魂却出现在了福生的身体上,那福生呢?福生的灵魂哪儿去了?!还有他家妗妗,他家妗妗又去哪了?!   正惊恐着,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越瑢一个激灵回过神,就看见了自家破爹粗犷的脸。   “乖孙,别怕,祖父已经让人去请你师祖了,等你师祖一来,你爹娘就会醒了,啊!”越恕说完就重重亲了这“大胖孙子”一口以示安慰。   猝不及防的越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胃疼一宿没睡,所以今天只有这么多啦,明天见么么哒   另外你们猜妗妗变成谁了23333 第81章   无比嫌弃自家破爹的狼吻,越瑢蹬着小短腿挣开他的怀抱,跳下来冲到了床边。   他先是看了看苏妗,见她症状与自己差不多,便猜想她应该也是灵魂飘到了别人身上。   只是会是谁呢?   越瑢扭头看了看屋里的他家破爹、清平郡主和宋修和,他们都很正常,不是他们。那么……   “他们俩怎么样了?”这时萧氏快步走了进来。   越瑢一看也不是,便只能往栖露身上想,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找她,里屋突然传出了宁生的哭声。   越瑢一愣,这孩子很少哭的,怎么突然……   莫非!   越瑢眼皮一跳,迈着小短腿就蹬蹬蹬地往里屋跑。身后越恕见此,忙道:“慢点跑!当心别摔了!哎哟这个宝贝弟弟的劲儿哦,真是个好哥哥!”   越瑢:“……”   越瑢跑进里屋爬上床,对上了“小儿子”崩溃无奈的眼神。   越瑢:“……”   果然。   “怎么了?小宁生这是怎么了?”外头众人也跟了进来,“好好的怎么哭了?”   ……没怎么,就是他们两口子从夫妻变成兄弟了。   越瑢头疼不已地揉了揉额角,也没管他们,只对着苏妗确定道:“妗妗?”   苏妗也已经认出他了,闻言“啊啊”两声,飞快点头——小娃娃还不会说话,她除了啊啊也只能用哭声引来众人注意力了。   越瑢:“……”   真是惨。   夫妻俩沉默相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太诡异了。   一旁越恕却是懵逼道:“福生,你刚刚叫你弟弟什么?”   越瑢这才回神看着他:“爹,我是越瑢。”   又指了指床上的小儿子,“这是妗妗,我们俩的灵魂跑到这俩小崽子身体里了。”   “……”   “??!!”   他在说什么?   这孩子怕不是魔怔了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苏妗身边的珠珠无知无觉,瞪着小脚丫冲大家咧嘴。   还是熟知内情的宋修和反应最快:“难道是先前设阵害你们的那个人又动手了?”   “应该是。”想起徐皇后曾跟他说过的,丰顺帝也有和他老子一样的毛病,越瑢眼底就闪过了一丝骇人的冷意。   这才是卫海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吧。   他想着就越发担心俩小崽子的处境,没有多说别的,抬头就道,“你帮我写封信给师父,请他尽快赶来。我们俩变成了福身和宁生,可他们俩却不在我们的身体里,我担心……”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尤其越恕和清平郡主这俩情绪外露的,更是一下就跳了起来:“什么?!”   话音还没落下,越瑢和苏妗突然眼前又是一黑,然后再睁开……   “!!!”   没错,他们俩又穿了,穿成了越恕和清平郡主。   “……”   所有人都崩溃了,这他娘的什么鬼东西???   好在没一会儿福生和宁生就醒了,宁生不会说话,好在有个福生能表达,众人才知道他们被越瑢和苏妗穿上身的时候,感觉是在睡觉,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宋修和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给两人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定没有一丝异常之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那倒霉催的两口子又穿了。   一个穿成了叶风,一个穿成栖露。   因为这俩家伙被他们吓到了。   于是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俩现在可以随便上别人的身,只要那个人受到了惊吓情绪不稳。   怕穿多了对他们不好,一时间府里的几个知情人都躲着他们走,穿了好几次后最终停留在了念郎和珠珠身上的越瑢&苏妗:“……”   这日子没法过了!!!   ***   五天后,四方道长出现在了越府。   这回他可不是算到了倒霉徒弟有难赶来救场的,而是一个人在青云山上呆得无聊了,就想着来看看刚出生的俩徒孙。不过刚走到半路,就接到了宋修和的来信,这才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他先是去看了下越瑢和苏妗的身体,然后才去看了看穿在念郎和珠珠身上的他俩的魂魄。   众人都很担心,又不敢出言打断他,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看着。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直沉着脸皱着眉的四方道长突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所有人:“?”   四方道长也没有马上解释,而是转头冲自己小徒弟嘿嘿坏笑:“这俩小家伙是你生的吧?”   猝不及防的越瑢:“……!”   他想说不是,然而他家破爹已经抢先一步大惊道:“这都能算的出来?牛鼻子你可太厉害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越瑢:“……”   心好累。   四方道长头一抬,十分装逼地摸了摸胡子,这才道:“有人在这府里设下了法阵,这法阵威力十分强大,要不是他们两口子之间有了进一步的血脉联系,魂魄变得比以往更加密不可分,阿瑢的命格和寿数只怕已经被人夺去了。”   所谓的血脉联系,自然是指两人共同体验了怀孕生娃之事。   众人恍悟,越瑢也是意外地愣了一下,没想到生个娃还有这样的好处?   “那师父,我们以前都是互相交换身体,为什么这回却开始跟别人交换身体了呢?还总是变来变去的。”苏妗不解地问道。   四方道长说:“因为那个法阵威力十分强大,导致了你们俩的魂魄不稳,而年幼的孩子或是受到惊讶的人,都容易出现魂魄不稳的情况,所以你们才会无意识地和他们交换身体。不过只是短暂的交换一下,对他们身体不会有损害,你们不必担心。”   “原来是这样,那师父,怎么才能让师弟和弟妹恢复正常?”宋修和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找到那个法阵的阵眼,毁了它。”四方道长一脸高深地说,“当然,想要彻底了结这事儿,还得找出做法之人,彻底斩草除根。”   越瑢心里早有这样的打算,闻言眸子一眯,问他师父:“找到阵眼之后毁了它,那边可会有感知?”   四方道长说:“当然会。”   “那师父可有法子掩饰一二,叫他察觉只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却又无法确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你是想……”   越瑢冷笑:“瓮中捉鳖。”   ***   这段时间与他们接触过的京中来客只有卫海一人,再加上他是丰顺帝的心腹,嫌疑就更大了。   越瑢派人跟着四方道长,将卫海和他身边那个小将那日经过的所有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最终,一行人在茅房前站定了。   即便日日有人打理,这里的气味也很不好闻,又见四方道长目光无语地盯着地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难道……   “就是这里了,你们……找几个人去捞吧。”   “……”   “!!!”   所有侍卫都要疯了,别让他们逮到那王八犊子!不然他们一定要把他倒插在粪坑里泡上十天十夜!!!   好在没有白费功夫,半个时辰后,四方道长设下法阵,一把火将那臭烘烘的头骨烧成了灰。   远在将军府里吃香喝辣的小将——也就是当年那个黑袍老头的徒弟,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整个人蹭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和他师父头骨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这怎么可能?!   而这厢,越瑢和苏妗也终于在胡乱穿了好几天后,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之后便开始了守株待兔计划。   这天晚上,乌云遮月,不见星子,越府里万籁俱寂,一片黑暗。   一道高瘦的黑影如同烟雾般飘进了越府,一路往茅房而去。早就候在茅房四周的暗卫们找准时机,一拥而上将人按住了。   暗处看着这一切的越瑢挑了一下眉,心中满意地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正准备上前看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侍卫突然惊叫了一声:“爷!这!这不是人!”   “什么人?!”   众人皆是大惊,忙围上前一看,便发现那被众人按在地上的所谓黑衣人,只是一张披着黑色斗篷的纸片。   “这!这怎么可能!我刚才抓到他的时候,明明感觉是抓到了活人的感觉!”   “是啊我也感觉到了!他反抗的时候还踢了我一脚来着!”   众暗卫皆十分不敢置信。   屋里正等消息的四房道长闻声而来,脸色一下就沉了:“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金蝉脱壳术。不过这种术法只能让他逃出最多十丈的距离,赶紧派人封锁这府里的各个出口,他肯定还没跑远!”   越瑢脸色难看地点了一下头,飞快地吩咐了下来。果然没一会儿,众人就找到了那个人活动的踪迹,然而却到底是晚了一步——这人无意中闯进了念郎和福生睡的屋子,打晕了俩小孩子,抓住了他们做人质。   “放我走!不然我就拧断这俩小娃娃的脖子!”   看着被众人团团包围在花园里的黑衣青年,越瑢脸色铁青,眉眼间像是凝了寒冰:“放了他们,我给你当人质。”   “你当我傻啊!别说你身手好不好,就你长那么大个,拖都能拖死我!”黑袍老头的徒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就不耐烦地收紧了放在俩孩子脖子上的双手,“赶紧让你的人让开,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他们!”   其实原本他只想抓一个的,抓两个跑起来比较费劲,但他知道越瑢只有一个儿子,这俩到底哪个是,他还真没了解过,所以只能都抓了——不然抓错了,起不了威胁作用怎么办?   越瑢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不着痕迹地与不远处本来在屋里陪双胞胎睡觉,听到动静后跟着出来了的苏妗对视了一眼,末了方才咬着牙说:“我可以放你走,但俩孩子……”   “放心,我还不止跟俩孩子过不去!只要你放了我,等我平安之后,自会将他们送回来!”   越瑢沉默片刻,开了口:“好。但你要是食言……”   他冷笑了一声,“我既有法子解开你苦心设下的阵法,自然也有法子找到你,你若敢伤害这两孩子,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黑袍老头的徒弟脸色变了变,不甘心地哼了一声,带着俩孩子跃出包围圈,然后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见情况不妙就去找师兄要了点追踪粉,刚刚洒在门口,他踩到了。”苏妗见此飞快地跑到越瑢身边道。   越瑢点头,摸了摸这聪明的姑娘的脑袋,说了句“我会带着他们平平安安地回来”,便带上一队暗卫追了上去。 第82章   黑袍老头的徒弟自然知道后面有人追了过来,不过他生性谨慎,早已给自己留好了退路,这会儿倒也不怎么害怕,就是气得厉害——这些个愚蠢的凡人不仅破了他设下的阵,还烧毁了他师父的头骨,简直就是王八蛋!   要知道没了他师父的头骨,他就没法替丰顺帝换命,没法壮大他们巫族了!   这可是他心心念念,并为之努力了二十多年的梦想,如今就这么破灭了,心里岂能不恨?因此成功闯进被自己当做退路的万花楼之后,黑袍老头的徒弟就冷笑一声,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孩子也带进了自己的逃生密道——毁了他们全巫族的希望,就拿这俩孩子来赔吧,他正好缺俩给自己试药的道童呢!   万花楼是一座青楼,一楼是大堂,这会儿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越瑢一行人追到这里就看不见追踪散的痕迹了,只能守住万花楼的各个出口,然后挨个房间搜查。   而这时,黑袍老头的徒弟已经带着俩孩子在密道里走了一会儿。   不过这密道是这些天赶着挖出来的,比较狭小,无法供成年人直起身体行走,他只能弯着腰往前钻,再加上还拎着俩小拖油瓶,很快就累得不行了。   黑袍老头的徒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一看自己怀里俩还在昏迷的小崽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粗鲁地将他们往地上一扔,气喘吁吁道:“咋跟小猪崽似的,这么沉!”   话音刚落,地上那大点的“小猪崽”难受地哼哼两声,醒了。   然后……   “啊——!”   一声尖锐的尖叫声,突然像利刃一般刺穿了他的耳膜。黑袍老头的徒弟:“……??!!”   他惊得差点跳起来,下意识捂住耳朵去抓那“小猪崽”,结果那孩子却像是疯了似的,连滚带爬地跳起来,将自己往一旁的角落里一缩,瑟瑟发抖了起来。   这、这什么情况?   黑袍老头的徒弟懵逼了一瞬,见他不再尖叫,只是抖着身子呼呼喘气,似乎怕得厉害,不由松了口气。   小兔崽子!原来只是吓到了!他还以为咋了呢!   密道里没有灯,黑得厉害,只有他胸前挂着的一颗用来引路的夜明珠在散发着幽光。黑袍老头的徒弟想着自己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带着这俩小猪崽继续赶路。   地上的福生方才没有直接摔到地上,而是砸在了念郎身上,因此没觉得疼也还没有醒,黑袍老头的徒弟一把将他拎起,然后就朝念郎走了过去:“喂,走了!”   不要过来……   不要过来……   看着眼前那个从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慢慢走来,一张脸被夜明珠的幽光反衬得阴森恐怖,如同鬼魅的男人,念郎嘴唇发白,脸色发紫,惊恐得几乎无法呼吸。   母妃,父王,有鬼,有鬼要杀元和!母妃,你快来救救元和,元和好害怕……   然而不管是他的母妃也好,还是他的父王也好,始终没有出现。   念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鬼”越飘越近,越飘越近,最后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要来抓他——   “啊——!”   又一声刺耳的尖叫之后,黑袍老头的徒弟神色茫然地趴倒在了地上,他怀里的福生也摔了出去,“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疼……”这是哪里?怎么黑黑的?小福生有些害怕,揉揉眼睛,忍着屁股上的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念郎哥哥?你在哪里?”   小家伙这段时间都是跟念郎一起睡的,因此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找他。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念郎哥哥正整个人坐在黑袍老头徒弟的背上,一双小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杀了你……杀了你……我不怕……我……我不怕……”   清澈却艰涩的声音,从他多年未开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念郎却毫不自知,只双眼凶狠地瞪着身下的人,像只发了疯的小狼崽。   “……?!”   打死黑袍老头的徒弟他也没想到,这“小猪崽”会突然扑上来跟他一个成年人干架啊!一时不查被他掐住了脖子,竟是挣脱不得。   这!这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力气这么大?!   黑袍老头的徒弟脸色发青地背过手去抓他,试图爬起来,他到底是成年人,力气大,很快就抓住了念郎的衣裳要把他掀下去,然而就在即将成功之际……   “坏人!不许欺负念郎哥哥!”   突然被另外那只“小猪崽”重重踹在因为长时间弯腰行走而酸痛不已的腰上什么的,黑袍老头的徒弟:“……!”   这他娘的酸爽的哟!   眼看这坏人再次趴倒在了地上,怀里那个闪着光亮,让自己勉强看清了四周环境的东西也掉了出来,福生忙跑过去往他裤·裆里补了一脚,叶风叔叔说,跟别人打架的时候,踢这个地方最疼了。   黑袍老头的徒弟:“……”   黑袍老头的徒弟:“!!!”   一瞬寂静后,杀猪般的惨叫声在密道里响了起来,福生嫌弃地皱了皱小眉毛,蹬蹬蹬地跑过去扯下他挂在胸前的夜明珠,又补了他一脚:“叫你欺负念郎哥哥!哼!”   ……到底是他娘的谁欺负谁啊?!!   黑袍老头的徒弟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掐着他脖子的那个小猪崽越来越用力了。   “……”   难道他今日竟会死在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手里???   不,他不接受这样毫无尊严的死法!!!   黑袍老头的徒弟憋红了脸,正要拼尽全力挣扎一下,就被福生一把抓住了头发。   “念郎哥哥我帮你!”福生其实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觉得这人惹念郎哥哥那么生气,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就开始帮着念郎折腾黑袍老头的徒弟——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死命往后拽不说,还时不时往他下身补一脚。   “……”   黑袍老头的徒弟最终还是没忍住疼昏了过去——当然也可能是被掐窒息了。   总之没一会儿,他就不动了。   福生见此松开了他,拍拍念郎的胳膊说:“念郎哥哥,差不多了,呼……咱们休息会儿吧。”   他好累啊。   念郎没有理他,还是死死地掐着黑袍老头的徒弟,口中低低地念着什么,一双眼睛赤红如血。   福生有些疑惑,又拍了他两下,却被念郎用力挥开了:“滚!”   福生:“……?”   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念郎哥哥?你……你说什么?你能说话啦?!”   念郎……谁是念郎?   稚嫩清脆的声音,如同清风一样,忽远忽近地钻进他的耳朵,念郎听不大真切,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是谁呢……   “谁?什么谁?念郎哥哥,你不认识我啦?我是福生啊!”   福生?   福生……   漆黑一片,满是了阴森鬼怪的视线中,忽然冒出了一点光亮。   那光亮就像天上的星星,微弱,却又无比的夺目。   念郎被那光亮吸引,一双小手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着那个光点而去。   “念郎哥哥?念郎哥哥?”   好像有人在拍他,那只手小小的却很温暖,和眼前这些张着血盆大口,威胁着要吃掉他的可怕鬼怪都不一样……   见念郎呆呆地看着自己,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福生有些担心,忙安慰似的抱住他,拍拍他的后背,学着平时苏妗安慰他的语气说:“念郎哥哥不哭,福生在呢,福生帮你打坏人,福生会照顾你的!你别害怕,也别哭了啊!咱们是男子汉,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轻易掉眼泪的!”   温暖的气息一下包围了念郎,渐渐地,他觉得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眼中那个小小的光亮也一点一点变大了。   最后,一到强烈的白光闪过,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白白胖胖的小福生,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满是关心。   “福……福生?”   他怔怔地看着他,脑中那些可怕的场景一下如山崩塌,化成了粉末散去。   “是我呀念郎哥哥,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咋连我都不认识了!”小福生奇怪地看着他,不过也没有追问,只是高兴不已地地盯着他的嘴巴说,“不过你竟然会说话啦!这可真是太好啦!”   念郎一愣,这才意识到,刚刚那个陌生的声音,竟是自己发出来的。   他呆住了,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神,尝试着发了一个音:“福……福生?”   “是我!念郎哥哥你再说点别的!”福生也很兴奋。   “别的……”   念郎下意识跟了一句,还想说什么,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明亮刺眼的火光,紧接着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念郎?福生?!”   俩孩子下意识回头一看……   “爹!”福生跳着蹦了过去,高兴得直叫,“我和念郎哥哥打败了坏人!还有,念郎哥哥会说话啦!”   正为眼前这诡异的场景而震惊的越瑢:“……?!”   ***   万万没想到那黑袍老头的徒弟竟被俩孩子给按趴下了,越瑢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惊奇不已,回去的路上便问起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福生知道自己和念郎立功之后,高兴极了,忙把自己做的事儿说了出来。   越瑢听完沉默了。   难怪刚才那个黑袍老头的徒弟被大家弄醒的时候,一直弓着身子夹着腿,还呜呜哭个不停,念叨着什么子孙什么的。   已经彻底回过神的念郎还不知那个地方对男人的意义,闻言觉得自家小老弟挺厉害的,忍不住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福生:“嘻嘻!”   越瑢:“……”   罢了,他们俩没事就好。   他有些后怕,挨个摸了摸脑袋,又见念郎还是下意识地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便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说话。”   念郎一怔,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说出话呢。   想到自己往后也可以正常和人对话了,不用再随身带着笔和纸了,他有些兴奋但也有些不适应,挠了挠脸蛋,难得腼腆地说:“说……说什么啊?”   大概是太久没有开口,他说起话来有些艰涩,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个大大的好消息,越瑢欣慰不已,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刚才在那密道里,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念郎沉默一瞬,点点头:“很可怕,幸好福生叫醒了我。”   他当年被关在那个黑漆漆的密室里好几天,那把他关进去的人离开之前还给他讲恐怖的鬼怪故事,他实在是害怕极了……   “行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想了。”宋修和说过,念郎不说话是心结所致,如今既然已经重新开口,说明心结已解。越瑢揉了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你母后知道这事儿,一定很高兴。”   念郎一怔,半晌抬头看他:“我会说话了,你们是不是就要把我送回京城了?”   “这个得看你母后的意思,”越瑢喜欢他的敏锐与聪慧,笑了一下说,“怎么,在这儿呆舒服了,不想回去了?”   念郎抿了一下唇,有点儿不自在:“我没有。”   他不过是觉得……不过是觉得这一家人对他挺好的,怕自己走了他们会难过罢了。还有这里的景致,也是京城里没有的……   就是可惜,不能把母后也接过来。   见他别扭,越瑢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是知道,这小子留不久了。   他毕竟是徐皇后唯一的儿子。 第83章   不提苏妗等人见到俩孩子平安回来之后有多么庆幸,发现念郎能说话之后又有多么惊喜,这件事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而黑袍老头的徒弟也被越瑢关押起来,开始了他不老实交代就要挨毒打的倒霉日子。   “……”   这些人简直就是魔鬼!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黑袍老头的徒弟又气又恨,却也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负隅顽抗了几日后,到底还是呜呜哭着求了饶,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越瑢这才知道,原来永兴帝和丰顺帝并非得了怪病,他们是中了诅咒。   那诅咒是永兴帝的曾祖父,昌源帝惹来的,据说他曾有个妃子是巫族中人,因深爱昌源帝而甘愿放弃自由,入宫为妃,谁想昌源帝却是个薄情寡义的,没多久就腻了她,并任由她被其他妃子陷害,最终一尸两命,惨死在冷宫里。   大约是心有不甘,死前她以自己的血肉为法器,对昌源帝下了一个诅咒。而这诅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黑袍老头和他徒弟猜测应该是“只要坐上皇位就会中咒”这样的——不然为什么丰顺帝做皇子的时候好好的,登上皇位就不行了?   至于那位妃子没什么没有直接诅咒昌源帝断子绝孙,可能是当时身体状况不佳,没那个力气诅咒那么多人了。   巫族中的女人是不能外嫁的,那位妃子为了爱情背叛了巫族,为此还打伤了一位长老,因此巫族上下对她的遭遇并没有什么同情的感觉,只是禁止大家再提起此事。黑袍老头是意外从一个长辈那里听说这事儿的,他一心想要将巫族发扬光大,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这才会主动出现在永兴帝面前,表示自己有能力帮他解开诅咒——当然他并没有这个能力,只能做到将诅咒转移。而如果不是最开始那道雷降下的时候,越瑢和苏妗意外撞到了头,魂魄互换,命格交错,永兴帝身上的诅咒早就已经被转移到越瑢身上了。   至于这转移之后越瑢的后果会怎么样,那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诅咒只能转移,不能解?”   念郎如今已经能重新开口说话了,他若是回京,徐皇后势必会扶持他继承皇位,可如果不先解开这个诅咒,这事儿就没法做了。比起皇位,徐皇后显然是更希望儿子能健康快乐地活着的。当然他们也可以找人转移诅咒,可转移诅咒的代价是什么的,谁也不能肯定,再加上这事儿还很容易连累无辜……   越瑢眉头微拧,冷冽的目光落在那黑袍老头的徒弟脸上,“你若是有办法解开那诅咒,我便放了你,甚至可以帮你达成替巫族扬名的心愿。”   本来心不甘情不愿的黑袍老头的徒弟顿时眼睛一亮:“此言当真?!”   “我从不信口开河。”这群人手段邪门,术法高强,比起让他们自我放飞,到处搞事,还不如将他们正儿八经地收拢在手里,加以约束的好。   黑袍老头的徒弟开心了,忙道:“带我去皇宫看看,诅咒也是一阵阵法,只要找到阵眼毁了它就是了!但是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啊,都这么多年了,那个阵眼肯定很难找的,要不我师父也不至于往你身上想……咳,不过你放心,我比我师父厉害多了!没准儿一下就找到了呢!”   越瑢嘴角一扯,看了一旁的师父一眼。   四方道长摸着胡子点点头:“解铃换需系铃人,就带他去试试吧,他若是趁机搞事,老夫就把他炼成傀儡,让他天天蹲在大街上说巫族的坏话。”   黑袍老头的徒弟:“……???”   这破老头什么鬼啊!堂堂正派,怎么比他们巫族的人行事还不要脸哦!   ***   搞定黑袍老头的徒弟之后,一行人便耐心地等待着徐皇后的回信,然而徐皇后的信还没到,丰顺帝驾崩的消息先传来了。   所有人:“……???”   什么情况?怎么说驾崩就驾崩了?   眼看大家都怀疑地瞅着自己,被宋修和喂了一颗毒丸子后,就被从牢里放了出来的历黑袍老头的徒弟:“……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可不是我搞的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暴毙,按理来说还有至少七八年的时间才是啊!”   四方道长也点头同意了他的话:“不是他。我方才算了一下,是意外驾崩。”   “意外?”越瑢挑眉,这涵盖的内容可就太广泛了。又想到徐皇后迟迟没有回信,他不由微微拧了一下眉,难道这事儿和徐皇后有关?   正想着,叶风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爷,皇后娘娘那边来信了!”   越瑢回神,上前接过一看,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   “怎么了?”见倒霉儿子表情怪异,越恕好奇地凑了过来。   越瑢没说话,让他自己看。   越恕一看,也是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对外宣传急病而崩的丰顺帝……真实的死因竟然是马上风。   坑死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皇后的亲妹妹,那个淑妃。   这姑娘大概是知道只要自己怀上龙子,徐家就会全力支持她坐上皇后之位,因此太过迫不及待,又见丰顺帝最近压力大精神不振,总是起不来,便忍不住在侍寝的时候给丰顺帝的茶水里加了点料,希望他能更“英勇”一点,好让自己顺利怀上龙子。   谁想龙子没怀上,反倒把本就刚刚发完病,还没彻底缓过来的丰顺帝给弄死了。   “……”   徐皇后都要醉了,这几天正在忙丰顺帝的身后事还有关于新帝继位的事情——朝中已经选定了如妃所出的四皇子为新帝,只等丰顺帝的丧事一办完就要登基了。   三皇子生母卑微,无人扶持,四皇子今年虽然才五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但如妃身后是有助力的。一旦他登基,如妃的母家必将把持朝政,且会第一时间除掉她这个名正言顺的皇后。   徐皇后正为这事儿愁着呢——她本来是打算观察观察,看看丰顺帝的几个儿子中哪个更聪明更值得培养,然后再想办法把他弄到自己名下,将他抚养长大,成为一代明君的。结果丰顺帝驾崩得太突然,她措手不及之余失了先机,便落了个下风。   收到越瑢去信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置信,忍不住来回看了许多遍的信,这才相信念郎真的能重新开口说话了。   徐皇后喜不自禁,而后便下定决心要让念郎回京。   其实如果丰顺帝没驾崩,她是不会让念郎这么快就回来的——皇宫里的生活太过压抑,就算要回,她也希望他能在外面多快活几年再回,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容不得她再拖延了。   越瑢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倒也没觉得意外,看完信之后就去找了念郎。   彼时念郎和福生正在屋里逗龙凤胎,苏妗坐在一旁,正在看书。   见他脚步不疾不徐地进来了,她抬了一下头,随口问了句:“中午想吃什么?”   “爹!”   “越叔!”   “想吃红烧鱼。”越瑢回了一句,而后走过去看了看被俩哥哥逗得咯咯直笑的龙凤胎,末了才看向福生说,“你替爹去跟厨房说一声。”   他语气平常得很,福生不疑有他,“哦”了一声,不舍地捏了捏妹妹的小手,然后才蹬蹬蹬地跑了。   “你……”苏妗察觉出异常,放下手中的书册看了过来,“京里来信了?”   念郎也是一愣,刷的一下抬起了头。   “嗯,”越瑢没把信给念郎看,免得污了他的眼睛,只挑眉笑了一下说,“皇后娘娘让我尽快带你回京,你怎么想?”   饶是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念郎还是懵了一下。   苏妗也是一下拧了眉。将近一年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家的晚辈了,如今他突然要走,她心里自然不好受。   这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他们必须要面对的。   “母后打算怎么做?”念郎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京城里早就已经没有二皇子这个人了,不是吗?”   越瑢这才道:“你父皇驾崩了,没有意外的话,你母后应该是想扶持你登上帝位的。”   念郎一震,瞪大了眼睛,苏妗也是呆住了。   “怎、怎么这么突然?”   “说是急病发作。”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哪怕不亲,也是父亲。越瑢给了念郎一段缓冲的时间,然后才把徐皇后现在的处境仔细地说了一遍。   他说得很认真,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孩子,而是个与他一样大的成年人。   念郎是喜欢他这样的态度的,他一向不喜欢被人当成小孩子,可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慌张——他从未想过自己能这么快回到母后这边,也从未想过自己的目标会是皇位。   在这之前,自知哑巴没有资格的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东西。   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回去,母后的处境会很危险,如妃娘娘一向与母后不对付,如果她的儿子做了皇帝,他们一定会伤害母后的……   念郎抿唇,许久方才抬起微红的眼睛说:“我愿意回去。可是……”   “嗯?”   “叔,姨,我以后……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还有福生宁生和珠珠了?”   看着说到最后,忍不住滚出了眼泪的小家伙,越瑢一怔,勾着嘴角笑了:“是啊,所以趁现在还有机会,你赶紧说几句好话给我听,毕竟往后你就是想说也没机会了呢。”   念郎:“……”   苏妗嘴角微抽地瞅着这连个孩子都要欺负的幼稚鬼,忙把念郎搂入怀里说:“别听他的,你要是想做皇帝,咱们肯定回京助你。”   徐家是靠女人发家,在朝廷上没多少分量,虽说徐皇后和念郎占着嫡出正统的名分,可若是没人支持,也是很难打败如妃母子的。她要是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扶持念郎登基,必须要依靠越家。而越瑢……   别看他这会儿还在欺负念郎,可她知道,他是一定会支持他的。   因为大楚现在的状况,不允许如妃母子上位——不管他们母子俩是什么人,如妃母家强势,四皇子又弱小,这样的情况下,必定会出现外戚把持朝政的情况,到时君弱臣强,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再加上大楚与西夏正在交战,这内忧外患的,指不定哪天大楚就亡了。   越家世代忠于大楚,忠于百姓,越瑢也好,她公公也好,哪怕不再是朝廷中人,苏妗也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任天下百姓不管。   念郎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就亮了,随即便可怜巴巴地扑过去抱住越瑢:“叔,我姨说的是真的吗?你们真的会跟我一起回京,会帮我吗?”   越瑢:“……”   越瑢看着这头一回在他面前露出弱态,还撒起娇来了的倒霉孩子,嘴角抽了抽,没忍住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鬼机灵!”   知道他母后一个人在京城孤掌难鸣,竟然跟他装起了小可怜。   念郎见他没有否认,顿时就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确实是怕母后一个人打不赢那些人,想给她找个厉害的帮手,可也确实是舍不得他们一家人。他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和他们在一块儿,天天都能见面! 第84章   既然已经决定好,第二天早上,越瑢就带着念郎告别家人,启程回京了。   因这一去还有很多麻烦要解决,他并没有带上苏妗和几个孩子。苏妗也知道京城里还有一段时间的不太平,自己带着孩子去了是给他添乱,因此没有提出要跟,只细心妥帖地给他和念郎准备了一些路上用的东西,然后笑着将他们送出了门。   “等我回来。”   “嗯,你们路上小心。”   明明从前没少两地分别,可也不知怎么,这回竟格外不舍。苏妗忍了忍,没表现出来,只是在越瑢忍不住避开众人的视线亲她时,主动地迎了上去。   越瑢笑了,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说:“妗妗,不要太想我。”   苏妗:“……放心吧,我不会的。”   “口是心非。”越瑢低笑着蹭了蹭她的鼻尖,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苏妗抿着滚烫的嘴巴笑了起来,目送他们消失在门外之后,才慢慢转过身,回屋看儿子去了。   福生还不知道他爹和跟念郎哥哥走了,要好长时间不回来——大家怕他会伤心哭闹,特地把他支开了。   不提福生后来发现这件事后有多么伤心,苏妗又是怎么安抚她的,越瑢一行人启程后,清平郡主和宋修和也启程回京了。   两拨人特地分开走,是因为清平郡主身份贵重,目标比较显眼,而她这次回京,是因为她娘说的半年时间到了,她该带宋修和回去成亲了。   当然,就算时间没到,宋修和也是要去京城帮越瑢的。   时间就在众人的飞奔中一闪而过,转眼已是一个月后。   “娘娘!”   贴身女官翡翠快步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徐皇后正一身华丽风袍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和一双鞋子。   这鞋子是做给念郎的,只差几针就做完了。   “怎么了?”听见声音,她头也没抬,只声音淡然地问了一句。   “娘娘,登基大典马上开始了!可是、可是越公子和咱们二殿下还是不见人影……”翡翠是徐皇后的心腹,知道她所有计划,这会儿见计划中的人迟迟没有出现,心中难免慌张。毕竟西陲离京城那么远,就算快马加鞭,想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回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等等。”徐皇后心里也紧张,但是这会儿紧张没有用,她稳了稳心神,绣完了最后几针,“王大统领那边,可都准备好了?”   王大统领说的是禁卫军统领,他是丰顺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看似孤臣一个,哪边都不站,其实曾得过萧家的恩,一直与萧家颇为亲厚。这次是萧氏亲自写信说服了他,让他帮忙施以援手。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本就是嫡长,王大统领在确认念郎会说话了之后,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本就是维护正统的事儿。   “准备好了,如今只等殿下他们到了。”   “嗯。”徐皇后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鞋子,确定没有半点瑕疵之后方才放下它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铜镜前站定。   镜子里的是个发髻高耸如云,打扮华贵逼人,一身气势威严冷冽的女子。   是她,又不是她。   徐皇后定定地看着她,拿着镜子前搁着的一把长剑,随即毅然转身,拖着长长的,华丽的裙摆往外头走去。   “娘娘?”   “本宫要亲自去迎接我的元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声钟响。   登基大典,正式开始了。   翡翠心下一惊,没时间了!   徐皇后也是眉眼一沉,快步出了宫门。   宫门外有如妃母子派来软禁她的侍卫,见她出门,纷纷围了上来。徐皇后冷笑一声,拔出手中长剑就指向了为首之人:“滚。”   侍卫们:“……”   新帝登基之日,不能见血,再加上徐氏到底还是皇后,他们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因此只能皱眉恐吓,试图将她逼回凤栖宫。   徐皇后冷笑,手中长剑一转,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你们不让我出去,我就在这里自戕。新帝登基之日不能见血,若是见了……你们只怕统统都得给本宫陪葬的。”   侍卫们:“……”   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侍卫们顿时糟心极了。徐皇后这时又道:“放心,本宫只是想去跟新登基的陛下求个恩典,不会做什么坏事连累你们的。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远远跟着我,若我有什么不对,你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拿不住我这么一个弱女子么。”   侍卫们彼此对视了几眼,心想也是,徐皇后的亲生儿子早都死了,她还能搞什么事?搞了也没用啊!   遂默认了她的话。   徐皇后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勾,将手中长剑往地上一丢,带着翡翠快步出了后宫往太元殿走去。   太元殿是皇帝和文武百官们每日上朝的地方,登基大典就在那里举行。过了太元殿再往外走,就是宫门了。   徐皇后看着太元殿前乌泱泱站在那的文武百官,和台阶上身着龙袍,正被如妃牵着一步一步往龙椅上走去的四皇子,眼睛眯了一瞬。她仰头往宫门的方向看去,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   徐皇后知道,她必须要想法子拖延时间了。   丰顺帝死得突然,根本没时间留下传位圣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四皇子正式登了基,他就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帝王——毕竟他也是丰顺帝的儿子,且已经在象征着上告神灵,寓意天授的登基大典上得到众神承认了。到时她的元和再对他出手,就不再占理,甚至会变成乱臣贼子。   徐皇后不能容忍这一切的发生,她要让她的孩子名正言顺,不沾任何污点地登上皇位。   因此她没再犹豫,扬声就喊了一句“且慢”。   她声音极高,一下穿破喜庆的乐声,引得众人纷纷朝她看了去。   已经走了一半台阶的如妃和四皇子也是下意识扭过了头。   “你……”看着徐皇后那张脸,如妃先是愕然,而后便莫名有些不安。她怎么来了?她不是让人把她软禁起来了吗?!   再一看徐皇后那身皇后才能有的打扮,如妃心中噗通跳了两下,一双手紧紧交握了起来,她这是来跟她抢太后之位的?   休想,她休想!   她才是新帝的生母!她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嫡母……   想着“将死”两个字,如妃心里一稳,眼中闪过了几许寒意。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故作关心道:“哎呀,娘娘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不舒服,需要休息吗?”   说罢不等徐皇后反应,就冷冷地看了她身后那群侍卫一眼,“你们是怎么回事?徐太妃生了病,身子不适,哀家让你们好好照顾她,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这么冷的天,万一她受了寒病情加重,你们有几颗脑袋可以掉?还不赶紧把人扶回去休息!”   “是……”   侍卫们刚要出声,徐皇后说话了:“如妃妹妹莫要责怪他们,本宫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方才突然做梦,梦到了先帝。先帝与本宫说了一些话,让本宫来跟大家传达一声。”   没想到她竟搬出了先帝,这下如妃也不能让人对她来硬的了,不然岂不是对先帝不敬?   她脸色难看地扯了一下嘴角,说:“原来如此,可吉时已到,有什么话,还是等陛下完成登基大典之后再说吧。”   “可先帝命本宫传达的话,正是与登基大典有关呢!”   众人皆是一怔,如妃也呆了一下,随即便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以为她是为了太后的头衔才来闹的,可眼下怎么感觉……   不,她自己生的二皇子早就死了,她根本没有理由这么做!   徐皇后微微一笑,半点不顾忌死鬼丈夫的声誉开始瞎掰,说先帝托梦给我,说了好多好多话,有关于你的,有关于我的,有关于其他妃子的,还有关于我们的这些个儿子的。对了,他知道四皇子今天要登基,还托我来告诫他,说小四本来不是我心目中的储君人选……   所有人:“……”   这徐皇后到底想干什么啊???   如妃也被她扯得脑袋疼,尤其是听到最后几句话,更是眼皮一跳,心中莫名恐慌。   有什么事好像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她越发不安,再也顾不得在人前维持自己的和善形象,气急败坏地伸手一指便厉声道:“来人!徐太妃这是病糊涂了,马上把她带回凤栖宫!”   眼瞅着这新任太后是真的恼了,众侍卫们不敢再迟疑,忙围了上来要对徐皇后动粗。徐皇后眉眼沉了沉,正要再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母后!”   徐皇后一愣,倏地转身,看见了在王大统领和越瑢的护卫下,突破重重人群往这边飞奔而来的儿子。   “元……元和……”   真的是她的元和! 第85章   徐皇后惊喜交加,挥开愣住了的侍卫们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好孩子,你……你方才叫我什么?”   念郎……现在该叫回元和了。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比以前瘦了也黑了,但却结实健康了许多。他一头扎进自家母后的怀抱,哑着声音又叫了一声:“母后。”   方才一直端庄冷冽的徐皇后眼睛一红,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你会说话了……你真的会说话了!三年了,我终于又听到你叫我母后了……”   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其他所有人:“??!!”   还是如妃和她的家人最先反应过来,脸色铁青地尖叫着要侍卫们诛杀这“假冒二皇子的贼人”。   然而迟了。   宫里本就是王大统领的地盘,他若中立不管,他们还有赢的可以,可如今他显然已经选择了二皇子。再加上放在宫外的那些势力也已经被越家暗卫和越家旧部们清理干净,如妃扯着嗓子叫了半天,愣是一个人都没能叫进来。   “这……这怎么可能……”如妃抱着吓得直哭的四皇子跌坐在地上,灰白一片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二皇子不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要不是笃定他已经死了,她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草率行动的!   与她一样疑惑的,还有文武百官们。   徐皇后这时已经擦干眼泪站起来了。   除了眼睛有些发红之外,她已经恢复成方才的优雅从容。   “元和没有死,本宫只是把他托付给越公子,带他出宫治疗嗓子去了。”她牵着元和的手走上台阶,向众人解释道,“至于为什么要用诈死的方法瞒着大家……自是为了保护他。毕竟当年,这孩子的嗓子就是被人害哑的,本宫实在不敢再大意。”   众臣听罢,甭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纷纷表示了理解和臣服——不然能怎么办?没看人家已经连王大统领和越家都收服了么!   尤其是越家,虽然已经没了爵位,可在军中的影响还在呢!谁敢不要命地跟他们顶着来?何况二皇子本就是嫡长,他既然还活着,按规矩也确实应该是他继承皇位。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了,只是那个诅咒还没有解开,徐皇后不敢叫儿子马上登基,因此寻了个借口将登基大典推迟了一些时日。   越瑢也是这个意思,将处理如妃一方残余势力的任务托给王大统领,自己带着黑袍老头的徒弟在整个皇宫里转了起来。   黑袍老头的徒弟一心想着干完活好将巫族发扬光大,因此格外卖力。他也确实如他所说,比他师父厉害多了,竟是不到一个月,就在四方道长的帮助下成功找到那个阵眼并毁了它。   “你确定这么做之后,诅咒就会消失了?”   “确定确定。”   有了黑袍老头的徒弟的再三保证,以及四方道长的进一步确认,越瑢这才放心地扶着元和登上了帝位。   这时已经是年关将至了。   而元和登基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恢复越家镇北王的爵位。   越瑢对名利富贵看得不重,更喜欢天高任鸟飞的自由,然而镇北王的爵位毕竟是他家祖上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他不好也不能拒绝,便只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尽快地把胖儿子培养起来,继承王府,然后带着媳妇儿过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去。   至于元和,他再聪明也才八岁,此前更是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该怎么做一个好皇帝,越瑢看着他眼巴巴可怜的样子,到底是在徐太后亲自恳求下,答应给他做几年的太傅。   元和和徐太后都很高兴,有那心怀不轨的人故意挑唆他们说越家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知道母子俩对越家的信任比对徐家还要深得多。   因为徐家重利,越家重的却是心。   一颗爱国爱民,仁义忠诚的赤诚之心。   ***   听说元和夺位成功之后,苏妗就带着三个孩子启程回京城了,越恕和萧氏则是继续游山玩水去了,说日后想回了再回。   越瑢好几个月没见到媳妇儿孩子,心里想得不行,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城去迎接他们,不想这日刚出宫回到王府,就见那应该还在路上的一大三小四个人坐在屋里的小榻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越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福生已经跟个小炮仗似的冲过来:“你回来啦!”   “你们……”   苏妗被他难得呆住的样子逗笑,冲他挑了一下眉说:“发什么呆呀,不认识我们了?”   越瑢这才回神,一把抱起胖儿子跑过去搂住了她:“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莫非是想我想得厉害,所以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想多了,”苏妗嗔笑,推了他一把说,“是福生,你和念郎走得时候没有跟他说,他生气呢,一直嚷嚷着要快点找到你们,他要跟你们算账。”   福生一听,哼哼点头:“你们可伤我的心了,必须得跟我道五……不,十次歉,我才能原谅你们!”   说是这么说,一双软乎乎的小胖手却是搂着他脖子不放,越瑢心里一软,抬手捏捏他的脸说:“行,我给你道歉,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段时间乖不乖,有没有惹你娘生气。”   “当然没有!”福生挺着胸脯骄傲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怎么会做那么幼稚的事情!我不仅乖,还帮娘照顾宁生和珠珠呢!”   宁生和珠珠还小,好几个月没见,已经有些不认识这破爹了,这会儿正坐在小榻上瞪着乌溜溜眼睛看着他。   越瑢将福生放在腿上,一手捞过一个,重重亲了两口,然后就被欢喜得咯咯直笑的珠珠糊了满脸口水。至于宁生,抬手就嫌弃地推开了自家破爹什么的,苏妗没忍住笑出了声。   越瑢:“……”   他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小家伙的胖脸,又趴在榻上逗了三个娃一会儿,然后才和苏妗说起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事情。   苏妗之前已经从他的信上得知大概情况,但并不知道此中细节,这会儿一听,便一边听一边随口追问起来。   夫妻俩闲话家常,很快天色就渐渐地暗了下来。   吃过饭哄睡孩子后,越瑢亲自伺候着苏妗洗了澡歇下了。   小别胜新婚,这晚自是一宿没睡,两人一直胡闹到天亮,这才将将停歇下来。   “不闹了……唔……好困……”   “好,不闹了,快睡吧。”   苏妗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越瑢吻着她的脸颊低笑几声,心满意足地将她搂紧,闭上了眼睛。   却不想刚要睡着,外头突然传来了叶风的咚咚敲门声:“王爷!属下有急事要禀报!”   越瑢:“……”   一夜奋战,他其实也挺累了,不过叶风是个有分寸的人,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越瑢安抚似的亲了亲迷迷糊糊似要醒来的苏妗,挣扎着爬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青年披着长袍推门而出,墨发随意散落,慵懒又性感。   叶风面色沉凝地递上一封密信:“刚刚接到萧爷传来的急报,说是半个月前的大战中我军大败,卫海将军战死,西夏乘胜追击,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进攻凉州了!”   “你说什么?”越瑢眉眼间的慵懒与性感一下变成了惊疑与凝重,“前些天不是还传来了捷报吗?”   “萧爷说那就是个圈套!还有,萧爷还说老王爷听到这个消息后半路折回了西陲,正准备再次领兵!可他旧伤未愈,腿脚不便,这……”   越瑢没有说话,半晌捏紧了那封信纸道:“去准备马车,我要进宫。”   ***   苏妗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午时了。   栖露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没让人来打扰她,因此她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了?”   越瑢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正穿着一身烟紫色绣银边的衣袍坐在床边,墨发束以玉冠,看着矜贵无双。   他长得俊美,气质也优雅,这般华丽又雅致的穿着不仅没有压得他黯然失色,反而与他的容貌相得益彰,整个人看着夺目极了。就是比从前少了些缥缈遥远的仙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   苏妗揉揉朦胧的睡眼,冲他笑了起来:“嗯。”   “饿了没有?”   “有王爷这般秀色可餐的美男子坐在眼前,就是不饿也饿了。”   猝不及防被她调戏了一把的越瑢笑啧,一把将她抱起,然后一边亲她一边扯她衣裳:“看来是昨晚还没有喂饱你嗯?”   “别了别了!”苏妗一下清醒了,笑着推开他跳下了床,“我开玩笑的,已经很撑了!”   越瑢不说话,就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看着她笑。   苏妗也不理他,穿好衣裳洗漱了一番,这才往梳妆台前一坐,一边描眉一边说:“今天晚上我亲自下厨,你想吃什么?”   “嗯?”越瑢回神挑眉,“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叫夫人高兴得要亲自下厨?”   苏妗没有回头,只语气寻常地笑道:“为你践行的日子啊。”   越瑢一怔,脸上笑容僵住了:“你……知道了?”   苏妗这才放下手中的螺子黛,换了口脂来抹唇:“嗯,昨晚你和叶风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她顿了一下,低头笑道,“父王旧伤未愈,腿脚不便,不说你,就是我也不放心他亲自领兵。朝中也许也还有其他将军可以领兵出征,但是我想,他们都不会有你和公公了解西夏。所以……你决定好什么时候走了吗?”   越瑢沉默,许久方才起身走过来抱住这聪慧到敏锐的姑娘,眼神抱歉地叹了口气说:“下午。”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苏妗还是怔了一下:“这么着急?那岂不是晚饭都来不及吃了?”   “嗯,”越瑢指腹轻抹她的唇,目光深深的,难得正经地说,“卫海太轻敌了,被西夏和北狄钻了空子,如今我军士气低落,情况不大好。再加上天气越来越冷,我朝将士不如敌人适应那里的气候……再由着他们打下去,凉州会很危险。你也知道,凉州是要塞,一旦被敌人拿下,后果不堪设想。”   “你去吧。”苏妗忍着心里的不舍与担忧,点点头说,“拦住他们,打败他们,最好是和父王一样将他们打回姥姥家,叫他们日后再也不敢来咱们大楚作妖。”   昨晚听到叶风说的那些话之后,她就知道他会这么做。   他是身上流着无畏的热血,长着铮铮铁骨的越家人。哪怕今日之前的他一直都在暗中搅弄风云,从未和他父王一样亲自上过战场,但苏妗知道,那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只是别无选择罢了。   如今他有了选择的能力,苏妗希望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这件事危险重重,甚至有可能会让她失去他。   当然,其实她更想和他一起去,只是女子不能从军,她也还有孩子们要照顾……   看着她明亮清透,似乎能包容一切的眼睛,越瑢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是重重舒出一口气,而后用力地抱了紧她:“等我回来。”   看着不远处的案桌上,自己连夜收拾好的那个包袱,苏妗眨去眼底的湿热,笑着“嗯”了一声:“我等你凯旋。但是你要是敢让自己受伤,那我可不饶你。”   “嗯?”越瑢也声音微哑地笑了起来,“怎么个不饶法?”   “自然是……”   苏妗刚想说什么,栖露突然脚步匆匆地从门外冲了进来:“王爷!王妃!不好了!世子方才从树上摔下来了!”   “什么?!”小两口吓了一跳,几乎是齐齐站了起来。   然而两人正抱在一起,又是面对面而坐,这么一个猛然抬头,顿时就……   碰!   捂着撞疼的额头呆住了的两口子:“……”   “!!!”   ***   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的福生没有大碍,他爹娘却是呆滞地看着彼此,整个人都不好了。   四方道长和黑袍老头的徒弟对此皆没什么办法——小两口这情况虽是始于人为,最后却成了天意,他们已经无法掌控了,不然黑袍老头和他徒弟也不用那么费劲。   “反正对你们身体又没害处,习惯习惯不就好了么。”黑袍老头的徒弟一脸不以为意地说。   四方道长倒是知道越瑢即将出征,以及军中有规定,女子不可随军的事儿,闻言拧了拧眉,提议:“不然你们再来回撞撞头?”   苏妗:“……”   越瑢:“……”   “不了,”小两口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心意相通的笑意,“我们一起出征。”   “什么?”四方道长一愣,“可妗娘是个姑娘家……”   “女扮男装就行了。”虽然想到几个孩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他们有萧氏照顾,出不了什么岔子,再加上大军出征在即,不容她耽误,苏妗说完就稳了稳心神,起身抽出一旁叶风腰间的长剑,给众人来了几招,“我也练过几年,不说杀敌,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   除了越瑢,所有人都惊呆了。这是他们那个温柔端庄,优雅娇柔的王妃???   假的吧!!!   越瑢却是笑了起来,起身握住她的手说:“王妃好身手,战场上,还得劳烦你多保护我了。”   苏妗:“……”   苏妗看着这又开始皮了的青年,想笑,心中又说不出的激荡,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眸深深地弯了起来:“行,那你往我身后躲着点。”   携手卫国,生死与共。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一种结局,却也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一种结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还有个番外,明天更哈。 第86章 番外:十年后   “大哥哥二哥哥,你们说第一个到的会是谁呀?”   “我猜临溪那丫头吧,她那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简直跟昭姨一模一样,每回有什么热闹,一准是跑得最快,冲在最前面的那个。”   “可是师伯是个慢性子啊,大哥哥你忘了,上回咱们大家出城踏青,临溪一家是最晚到的,因为师伯慢吞吞地收拾了好一会儿的东西,可把临溪和昭姨给急坏了!”   “不是她就是霍小宝呗,那小不点也最喜欢凑热闹了。”   “不行,你只能选一个,二哥哥你也选一个,嘻嘻,咱们看看谁猜得准!”   “……这有什么好猜的,总共也没几个选项。”   “我不管我不管,你猜嘛!”   “……”   春光明媚的四月,镇北王府里的桃花开得正艳,清雅四溢的桃花香中,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正站在朱红的大门口闲聊。   站在最中间的是个身着粉色留仙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瞧着约莫十来岁,肌肤雪白,乌发如墨,眉目清艳俏丽,虽然还没有彻底长开,却也已经难掩将来的风姿。   她右手边站着的是个身高容貌都与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少年,就是神色淡然慵懒,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她左手边站着的则是个比她高出将近两个头的少年,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白,轮廓深,脊背直挺,身材高瘦,身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感,又已初初有了青年人的挺拔。   他与身边的龙凤胎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眉目更为英朗,带着蓬勃阳光的朝气。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越瑢与苏妗的三个孩子——福生、宁生与珠珠。   今日是苏妗的生辰,他们是奉了父母之命出来迎客的。   时人不流行过生辰,就算过,也就是简单请几个亲朋好友热闹一下,不像上了年纪后做寿那么正式。因此苏妗只请了私交甚好的几家人,没有广而告之。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闻声送来了贺礼,这不兄妹三人正说着,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堆礼物上门了,说自己是户部侍郎家的管家,奉了家主之名前来恭贺镇北王妃生辰的。   已经不再是小胖墩模样的福生笑眯眯地迎上前,以家母早有吩咐为由好言婉拒了这些礼物。   他举止从容有度,显然不是第一回办这事儿,那管家大约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忙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又客气地推搡了一番,这才带着那些礼物转身离开。   宁生和珠珠有学有样,也挨个婉拒起了后来出现的那些人。   众人见此心中都很失望,却也没办法,只能和那管家一样,笑着表达了一番心意,然后恭敬离开。   自打十年前,镇北王治好今上的嗓子,扶着他登基上位,又亲自领兵出征西夏,在短短三年内将西夏打得彻底灭了国,还重创了心怀不轨的北狄之后,这京中就再也没人敢把他当成那个除了修仙什么都不会的世外人了。   到底是天生将骨的越家人,哪怕自小在山里长大,也能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还有他夫人,那个看起来端庄柔弱,与寻常权贵妇人没什么区别的镇北王妃,竟也是个上得了战场,立得了战功的!——虽说这事儿不合规矩,但今上都不曾责罚她,反而还封了她正儿八经的将军职位,众人自然也不敢再去指责什么。   就镇北王府如今这如日中天的声望,和在徐太后及今上心目中十年了都不曾有所下降的地位,众人争相讨好都来不及呢!   可惜不管他们再怎么讨好,镇北王夫妇都不为所动,也没有半点要膨胀的意思,甚至今上十六岁那年,一直给今上当太傅,辅佐今上处理朝政的镇北王还主动辞去了太傅之位,彻底还政于今上。要不是今上拼命挽留,他甚至还想直接让长子袭爵,自己带着媳妇儿游山玩水去。   世人这才明白他们两口子是真的半点野心都没有,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想要交好镇北王府的人越来越多了。   毕竟就凭着镇北王曾经立下的功劳和他们一家人在今上心中的地位,只要不造反不作死,今上必会厚待他们一辈子……   诸位管事们正想着,不远处突然驶来一辆华贵的,带有公主府标志的马车,紧接着便从马车里冲出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长得十分秀气,行为举止却十分率直,只见他飞快地跳下马车,冲着福生三人就冲了过去:“福生哥哥!宁生哥哥!珠珠姐姐!我来啦!我是不是第一个到哒?!”   “是啊,霍小宝公子,你最快了。”   福生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朝他身后的五公主和霍云成看去:“霍叔,玉姨,这回你们比我师伯他们来得早啊。”   五公主闺名沅玉,几个孩子为表示亲近,都叫她玉姨。她七年前嫁给了霍云成,如今两人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大的就是眼前这个霍小宝了,小的是个姑娘,今年才三岁,这些天有些生病,便没有带过来。   两人一个金枝玉叶一个土匪头子,按说是不好在一起的,不过当年越瑢出征西夏的时候,霍云成也跟去了,并在那个过程中立下了不少战功,因此得封将军,这才有了尚主的资格。   两人虽已成亲多年,看着却还是恩爱得很。尤其五公主,更是娇娇俏俏,完全没怎么变老的样子。霍云成比五公主年长几岁,看起来倒是成熟了很多,只是气质上还是有些浪荡不羁。他失明的那只眼睛到现在也没有治好,不过五公主也好,他自己也好,都不是很在意。唯一在意的,只有给镇北王府送了许多年的礼却从没有送成功过的各府管事们。   一个土匪出身的泥腿子!半瞎子!凭啥能飞上枝头娶到公主,还得了镇北王夫妇的另眼相待!   正暗自不平衡着,后头又驶来一辆马车。   一看,清平郡主府上的。   众人顿时又是一番羡慕嫉妒恨。   清平郡主就不说了,那个宋修和,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侥幸被四方道长捡回去养大的孤儿罢了,竟好命地做了镇北王的师兄,还娶了庆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做媳妇!   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当然他们的腹诽几位当事人是听不见的。只见清平郡主一边下马车,一边念叨宋修和:“你看你,墨墨迹迹的,又比小五他们晚了吧?我就说了让你快点快点,你非不听……”   “就是就是,爹,下回可不许再这样啦!”忙不迭附和她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浅碧色百花裙,肖似清平郡主,小小年纪便已艳丽如画,叫人挪不开眼。她是清平郡主与宋修和长女宋临溪,今年九岁,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四岁,一个两岁,正叫清平郡主和宋修和抱在手里。   宋修和好脾气地冲容貌比十年前越发明艳动人的媳妇儿笑了笑,又温声安抚女儿:“好,都听你的。”   母女俩被他这一笑,笑得没了脾气:“算啦算啦,咱们赶紧过去吧!”   俩小不点也跟着姐姐喊:“去去!”   宋修和失笑,带着媳妇孩子上前与越家三兄妹打招呼,然后在他们的迎接下一边和霍云成两口子说话,一边进了屋。   他们俩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这些年与苏妗越瑢交好的友人,包括当年那个与越瑢共事过一段时间,还带着越瑢养成了回家路上一定要给媳妇儿带点什么的好习惯的王旭。   福生算了算,确定人都已经到齐之后,便带着弟弟妹妹要进屋,谁想就在这时,不远处又缓缓驶来了一辆看起来豪不起眼的马车。   “咦,怎么还有人?莫不又是来送礼的?”   宁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送礼也要挑时候的,这会儿都快中午了,应该不是。”   福生点头,想说什么,马车已经在台阶下的石狮子旁停下,紧接着便从里头探出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大手。   那大手上戴着一个成色极好的翡翠扳指,福生一看,乐了,跳下台阶就对来人道:“你怎么出宫了啊?”   “自然是来陪苏姨过生辰的。”缓缓从马车里走出来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目精致,极为俊秀,脸上笑意如三月春风,说不出的温暖和煦。他穿着一件月牙白的袍子,墨发束冠,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书生,温柔而无害。   这人正是当今圣上昌平帝,也就是当年的元和或者说,念郎。   “给我母妃过生辰是顺带的,主要还是为了逃避太后娘娘的催婚吧?”福生顿时就坏笑了一声。他和昌平帝自幼一起长大,情分如同亲兄弟。在宫里或者人前的时候,福生会对他用尊称,但在人后,两人说话一向是比较随意的。   这也是昌平帝要求的,越家人在他心目中地位特殊,他不希望自己做了皇帝,他们就与他生分了。   “元和哥哥!那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娶媳妇儿,入洞房啦?”珠珠也笑嘻嘻地挤了过来。宁生倒是没有出言打趣,不过一双和越瑢一模一样的凤眼也是看好戏似的看了过来。   昌平帝:“……”   他好笑又无语地挨个弹了一下脑门:“多管闲事。”   三兄妹很有经验地躲开了。   珠珠:“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元和哥哥,这可是你的终生大事呀!我们这是关心你才问的!”   福生:“珠珠说得对。诶,我听说太后娘娘已经给了你几个人选,你怎么样?有没有看得上的啊?”   宁生:“有的话我们帮你追。”   昌平帝:“……”   谢谢哦,我自己搞得定。   然而他一心在朝政上,还真没什么喜欢的姑娘。昌平帝扫了这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眼,目光滑过珠珠,心里有些遗憾:要是这丫头年纪再大上几岁就好了,直接把她娶回家,那外戚啊啥的问题就都不用担心了。如今却实在是小了点……   不过就算年纪合适,越叔苏姨也必定不会让她进宫受苦,毕竟皇后看似尊贵,其实并不好当。而且他其实也没法把这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往妹妹之外的身份上想……   昌平帝想到这,摇头笑了起来。   罢了,回头选个家世性情差不多的就是了。   四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刚走到一半,就见不远处一双璧人正携手而来。   男人清俊挺拔,一身深紫色银边衣袍华贵逼人。女人眉目清艳,一身浅绯色襦裙端庄优雅。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们,明明都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还是二十多一样。再加上两口子都在战场上历练过几年,气质更是有别于常人,洒脱又爽朗,叫人一看,便忍不住扬起笑容来。   “我刚刚还在跟你越叔说,你没准儿也会偷偷出宫来呢,这一看,果然!正好前些天我给你打了条络子,你一会儿看看喜不喜欢。”   苏妗说着就往这边走了过来,越瑢不满挑眉,跟上来说:“我的呢?”   为什么他们都有,就他没有?   苏妗:“……那络子是给孩子们打扮用的,你都是个老菜帮子了,还要那玩意儿做什么?”   这话一出,几个孩子都乐了,昌平帝也是毫不掩饰地冲越瑢露出了看似含蓄实则充满了得意的笑容。   越瑢:“……”   老了就不能打扮了吗!还有,谁老菜帮子了!他明明还嫩得很!   苏妗被他幽怨的眼神看得轻咳了一声,忍笑说:“行了,那不是太后说她准备给陛下选后了,我才特地给他重新打了一条,希望他能赶快找到合心意的媳妇儿么。你跟他又不一样,你都已经有我了,做什么还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除非……”   “没有除非,”求生欲极强的男人瞬间面露微笑,“你说得对。”   然后眼睛一斜,视线落在了昌平帝脸上:“不知陛下准备何时大婚啊?”   昌平帝:“……”   怎么到哪儿都有催婚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正这么想着,视线突然不经意间扫见了一张陌生的娇颜,昌平帝一顿,有些意外地往那边的凉亭里看了一眼:“那位是?”   镇北王府的私宴只会宴请熟人,而这些熟人都是他见过面的,突然看见个不认识的人,会觉得新奇也不奇怪。苏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随口介绍道:“那是王尚书家的长女,自小随祖父祖母住在江南老宅,最近才刚回来京城。”   王尚书就是王旭,越瑢那个好友。因王姑娘小时候就已经与他人定亲,苏妗也没往别的地方想,简单介绍了一句就又说起了别的。   难怪他以前从未见过。昌平帝了然,也是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再往那边看。   于他而言这一眼不过是个转瞬即忘的小插曲,可于天上月老而言,这却又是一根微带曲折却最终圆满的红线。   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目前只有这么一个灵感,所以本文到这里就彻底结束啦,非常感谢大家这几个月以来的支持,咱们下本书见=w=   另外求一下几个预收吧,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先收藏,开坑了会有提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