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爱情小猪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光阴酿》 作者:冷素商 【文案】   多年前,周遭厮杀得一片混乱,她坐在马车里,惬意又慵懒地朝他举杯,“难得的好茶,只余下这么些,可要饮一杯否?”   多年后,十里桃花灼灼无边,他横卧在蜿蜒曲折的树杈上,捏着一只青玉酒杯向她扬手,“去年埋的梅花酿,刚启出来,要一同喝一杯么?”   此生何德何能,如此有幸,在颠沛流离后还能遇见你,得到你的包容与疼爱。   此时此刻,阳光和煦,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谢谢有你在我身边……   观文指南:   1.多cp,副CP中有男男,雷此者请慎点,女主重生女配穿越,朝代完全架空,考究还请手下留情。   2.家里长短,温馨慢热,娓娓而叙。   3.一切剧情都是为了全民搞对象,无大奸大恶之人,无手撕渣男小三。 内容标签:因缘邂逅 甜文 情有独钟 重生 主角:郦清妍,慕容栖月 ┃ 配角:慕容皦,温阑,永安,慕容聆昐,郦清婉,郦清婕,以及很多人 ┃ 其它:多CP,女主重生改命史,甜文 =============== 第1章   宣文三十三年,郦清妍四十二岁了。   正值初冬,院子里那棵大大的银杏树叶子掉的厉害。金黄色的叶子到处飞,起先无事了还去扫一扫,后来身子倦的很,也就作罢,任枯叶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郦清妍喜欢银杏树的叶子,特别是秋天的时候,变黄了,亮亮的,暖暖的,叶脉摸着细腻又柔滑,连带着自己的心也温和起来。   郦清妍坐在窗边,打开一扇小窗,眼睛看出去,恰好可以看到漫天漫地的暖黄色正在飘洒。她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后来撑不住了,就趴在手背上,歪着头继续看。一片叶子跟着风跑到窗子里来,正好落在她的手边,软软的光泽,引得伸出枯瘦的手指过去抓住,苍白色的指尖在叶面上缓缓磨蹭。   心绪如此平静,无波无澜。   今天是十月初三,是郦清妍四十二岁生辰。   王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不是为郦清妍;或者说,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听到隐隐错错的笙箫声传来,她努力集中精神回想,心里头估摸着,这喧哗应该是慕容熙禾的婚礼。   慕容熙禾是慕容聆晖,也就是自家的夫君的第三个儿子,是他和当朝永安长公主生的孩子。   小时候的熙禾多乖啊,每次看见自己都甜甜地笑。永安总怕自己吃了他似的,抱着他就走。可是后来的熙禾多狠啊,那么冷的天,居然为了在自己诸多不堪的名头上增添狠毒这一项,用跳进池子的方式栽赃嫁祸,差点丢了性命最后却好好地活了下来。熙禾这一跳,让聆晖彻底恨上自己,也让永安坐稳了敬王府嫡王妃之位。   相互斗了近十年,最后永安大获全胜,不仅让郦清妍身败名裂,连她的母家,亲生的孩儿,平日里交好的姐妹都纷纷与她断绝关系互不往来。聆晖没有休了郦清妍,而是把她囚禁起来,算是念了最后一点恩情。   这一囚禁,就是整整七年。   从一开始的歇斯底里无法置信,到后来的形容枯槁心如死灰,直至最后尘埃落定归于平静,郦清妍想了很多,总结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自己落得这个下场,若真要怪罪于什么人什么事,那大概只能怪自己初时的心性纯良乐于助人,后来的遇人不淑又义无反顾,以及最后把自己推入深渊的狂妄自大有眼无珠。   身子越发无力,软的如同一条锦缎,软塌塌地歪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听着那些因为相隔太远而显得不十分真切的嘈杂,思绪不受控制地发散出去,晃晃悠悠地,想起一些往事来。   郦清妍这辈子,其实活的很累。   郦家家世显赫,郦清妍的曾祖爷爷官拜右相,并正一品太师衔;次一辈的爷爷虽不及曾祖爷爷那般官至极位人臣,却因早年跟随先皇御驾亲征平定番国之乱立下战功,承先帝恩泽,封从一品定国公衔,于郦清妍出生次年仙逝,郦清妍的父亲郦朗逸袭国公爵。在她十岁的时候,三十八岁的父亲已官至太子太傅,也算不曾辱没祖上荣光。   郦清妍是家中第七个女儿,除了六个姐姐,还有四个哥哥。她并非嫡出,母亲宋佳善是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宋良的二女儿,嫁入定国公府做了郦朗逸的次夫人。郦朗逸不是什么痴心一人的良善之辈,除了母亲,上有大夫人庄慧,是康郡王庄家的嫡女,生了大娘清妙,三娘清姝,清妙五岁因天花夭折,庄氏伤心成疾,常年卧榻难起。平级的有次夫人赵凝,是知枢密院事赵傅臣的庶女,她的嫡长女姐姐赵洁嫁了郦家二房郦朗迭做大夫人,赵凝生有二娘清媛,二公子清瑞,八娘清婕,和母亲为了正妻之位斗了一辈子。下头还有好几个妾,三公子清璟和四娘清妺的生母朱芳吟,四公子清瑜的生母张仙儿,六娘清姮的生母葛莎。其余的院落还住着好些个嫔妾美人,只是不曾有生育,时间又隔得久,郦清妍也记不大清楚了。   母亲宋佳善有个非常争气的肚子,不仅生下了郦朗逸的第一个儿子清琅,五娘清婉,自己,还在父亲四十岁的时候给他添了个儿子,也就是五公子清粲。   貌美加能生,让宋佳善在日益壮大的后院里得到了父亲的青睐,并且荣宠不衰。   郦清妍非嫡非长,却因天生聪慧,一张脸深得宋佳善和郦朗逸真传,生的极美,又是那样的人家,以至在皇城里很是有名。郦家儿女和睦,家教良好,是世家公子追捧择偶的头等选择。在郦清妍十五及笄之年,家里接下了她与镇国大将军单黎嫡子单骏的订婚礼。单黎的夫人宋佳欣和宋佳善是亲戚,祖上爷爷那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后来不曾分家,宋家女儿便同从了佳字。宋家两个表亲姐妹关系好,以至单府和郦家也时常走动,郦清妍同单骏七岁前还常在一处玩耍,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郦清妍对这门婚事没有什么异议,本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选的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已是姐妹之中让人羡慕之至的了。没有什么远大抱负的郦清妍揣着一份小女儿的欢喜,在国公府里静静等着次年出嫁的日子。天有不测风云,单家却在一夜之间卷进一件震惊朝野的贪墨案里,不知是谁翻出旧年单黎私自挪用军饷,与朝中文官沆瀣一气的事情。单黎被压入狱时,单骏正在西山护城军里训练,听得消息骑了马一个人带了个随从就往回赶,却因太过心急在路上从马上摔了下来,直接落下断崖,随从花了两天时间才在山脚下找到已经被狼啃的面目全非的遗体。单家人丁稀少,单黎虽然有三个孩子,却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在牢中听到儿子摔死的消息,当场吐了一口心头血。   单家于此凋零。   而这个时候,离原定婚期只有一月。郦清妍还没过门,夫家就历此大劫,克夫克家的名声一时间传遍整个皇城,也不敢再有媒人上门为她说亲,加上郦清妍决定为单骏守孝一年,一时间更是没人与之往来了。   郦清妍与同父同母的姐姐,五娘清婉极为要好,常常黏在一处说些女儿私话。清婉十三岁时得过一场病,断断续续拖了两年才得大安,婚事也就随之耽搁了下来。清婉性格活泼,原是个大胆好动的,身体大好后便在世家小姐间四处走动,回来便和郦清妍说一些遇到的趣事,以逗得清苦守孝之人一笑。   姐妹间情义深厚不分你我原是极好的,但是中间若夹了一个男人,再要情深义厚,世间怕是没有人能够做到。   清婉有一个心上人,是敬王府嫡王妃的亲侄子,江南富贾温家的人,单名一个漠字。在清婉的描述里,温漠是位痴情痴心的翩翩佳公子,与她一见倾心情投意合,敬王妃已遣人上门说了亲。世家子弟莫不是经过严格优良的家风族风熏陶,私相受予是最要不得的。郦清妍不敢告诉父亲母亲,私下少不得警告清婉,为此吵了好几回。   若事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单家出事的四个月后,郦清妍收到了一封信,封面提着清妍亲启,不知是谁写的,也不知是谁送进的这深宅大院。她想了想,拆了信。   居然是一封情信!内容露骨,措辞暧昧,直看得人面红耳赤。郦清妍不敢细看,飞快扫到末尾,想得知写信者是谁,却只看到两个字:漠笔。   郦清妍骇得脸色大变魂飞魄散。还未来得及将信销毁,已经教清婉知道了。无论郦清妍怎么解释,清婉都不相信她与温漠是绝对的清白,也不相信她对温漠没有半点心思。清婉怒到极致,连郦清妍指天发毒誓都没用。   在已经一头烂额的当口,家里发生了更大的事。   贪墨案轰轰烈烈查了半年,翻出了不少朝中重臣。年轻的皇帝即位六年期间一直放任下手为所欲为,此次拿出了要将朝堂整肃一新的魄力,大刀阔斧势不可挡地挖除龙椅之下的巨大毒瘤。终于,查到郦家来了。   郦家上一代只有两兄弟,郦朗逸和郦朗迭。长房的郦朗逸承了国公爵位,二房郦朗迭叔父早年就分家分出去了,现居从二品观文殿大学士官职。贪墨案查到郦家,最先扣压的,就是这位大学士叔父。郦朗逸虽然风流,却只局限于爱美心切,同流合污之类倒从不曾有,祖上留下的家产殷实,也是在没有贪的必要。但贪墨案这种东西,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人杀人再常见不过,这时若是有个能在皇帝面前极为说得上话来的人,能去不着痕迹地为自己说上一两句,皇帝听进去了,郦家也就无事了,至少郦朗逸一家是能全须全尾保下来的。   郦朗逸找到的人,是敬王兼辅政王慕容亭云。   郦清妍回想起来,不得不佩服那时父亲想出来的法子,不献媚不送礼,父亲直接找了慕容亭云宠到心尖儿上的爱妾姜柒柒。   皇城之中没有人不知当朝辅政王有个心爱到天上地下只此一人的妾室,更知道这个妾生的五公子慕容聆晖原是最聪慧漂亮的,却在八岁的时候当街被马踩了一脚,从此便瘸了,而且瘸的很厉害,走路都困难,常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好好的一个人突然瘸了,私底下又不断被人指点,聆晖小公子对自己的遭遇感到愤懑不公,性格变得反复无常。皇城中的人没事了总爱以讹传讹,有说小公子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的,也有说小公子变丑了,只知道躺在床上口流涎水无法动弹,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流言纷纷,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导致世家女子中竟无一人愿意嫁给他。   知晓内情的郦朗逸明白,聆晖的情况根本没有外人说的那么严重,而且就算是瘸了,那也是姜柒柒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不疼不宠的道理。郦朗逸许给姜柒柒的,是若她能在敬王耳边为郦家说道几句,保郦家无虞,郦家长房尚未出嫁的女儿便任她选择,做聆晖的妻子。   姜柒柒很是意外,也很是高兴。聆晖老大不小了,婚事让她操碎了心,可是世家女子中,门当户对没有谁愿意嫁过来,小户人家又担心家教不好,伺候不了聆晖不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更是无法相处。现在听到郦朗逸说这样的话,就和天上掉了金元宝一般,让她眼睛都亮起来。郦朗逸还说,国公府要办个赏花会,请她务必要来参加,以探看郦家女儿可有合她意得她心者。   这就是可以随意挑选的意思了。姜柒柒不过王府妾室,身份在那里,从来只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祸水,还从未被一个国公如此看中,一时间心里飘飘然,一一应下郦朗逸所言之事。   可是这个姜柒柒也实在是太奇怪了,郦家还未许人家的四娘清妺,六娘清姮,八娘清婕,以及虽然有人上门说亲但郦朗逸还未答应的五娘清婉,她都不中意,偏偏看中了还在孝期的七娘清妍!说什么最爱这样重情重义的姑娘,说什么一看她就是细致贴心温婉恭顺的,定能和聆晖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郦朗逸意外,郦清妍惊愕。   为了全家保命,郦朗逸纵然知道这种事对不住女儿,还是做了把她嫁出去的决定,连过问一下她的意愿都不曾。   宋佳善倒是过来了一回,直接开口,“你父亲说了,你嫁进王府为我郦家立下大功,待你嫁过去后,便让我做大夫人。你娘亲我与赵凝斗了这么些年,可算是胜了。你莫要闹出什么幺蛾子,让为娘的失望。”   清婉更是端着脸来说:“你不是说你对温漠没有意思么?又一直拿不出证明你心意的证据。这倒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嫁了那瘸子,我就相信你和他是真的清白。”   郦清妍哭诉不得求告无门,被强塞进花轿那天,只觉得天阴沉的厉害。聆晖挑起盖头,面无表情看过来的刹那,两人都愣了。   郦清妍眼中的聆晖宛若花神下凡,仙姿卓绝。只见他眉目如画,眸若星辰,面若皎月,唇如桃花,身量颀长,哪里有半点传言中的不堪?   聆晖只觉盖头下盛妆的女子简直是九天玄女下界,冰肌玉骨里萦绕几分温润,淑良安雅间自带一截傲骨,如海棠花妖媚到刚好,又不乏梨花带雨般让人心生怜爱,哪里是什么克夫克家的样貌?   聆晖没有传言中的暴虐,郦清妍也没有流言里的尖酸,两人在王府中过着平静甜蜜的日子,一时间的确如姜柒柒所言,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郦朗逸家保全了下来,郦朗迭却被贬了官职,连降好几级,全家人都被发到四川。郦清妍听下人说,原观文殿大学士一家离京的时候,郦家竟只得大公子清琅十里相送,让人唏嘘。   郦清妍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后来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大哥执意要卸任去四川,为什么从四川回来后一蹶不振简直变了个人,又为什么终身未娶。清琅的事倒成了郦清妍心中多年的未解之谜,无事的时候就翻出来想一想,分析分析,只是依旧没有什么结论罢了。   慢慢地,郦清妍开始为聆晖治疗腿伤。聆晖是庶出,又是瘸子,他那几个兄长见不得父亲为了宠他的母亲而冷落了自家娘亲,便有事无事逮着他欺负。加上姜柒柒又生了个儿子,对他的事越发不上心,侧王妃又恶意克扣,聆晖在王府里的生活实在艰难。   见自家夫君屡屡受辱,郦清妍心疼又气愤,准备改变这种现状。第一步,就是治聆晖的腿。   聆晖这腿瘸的实在蹊跷,腿骨扭曲,每逢天阴或寒冷时节,总是疼痛难忍。宫里的太医也请了许多回了,都说无法治疗。郦清妍就借着自己嫁妆里的势力,以及郦家多年的人脉,为聆晖广寻名医怪医。   功夫不负有心人,倒真让她寻到了一个。只是那有些疯癫的怪人说,聆晖这是骨头被踩碎后没有及时正骨,以至于碎骨长歪,天气寒冷时,寒气和湿气从骨头缝中进去,所以疼痛非常。治疗的方法是重新打断腿骨,再续接,就有五成把握能恢复如初。   聆晖同意治疗,就算治不好,也不会出现比现在更差的情况了。可是听到要打断公子的腿骨,而且还不是十成把握能好,下人中竟没有一人敢动手。郦清妍无法,自己动了手,记下怪医说的位置,拿着锤子闭了眼铁了心就往那儿砸下去,聆晖嗷了一声,直接就痛晕过去了。   过程惨烈,结果却喜人,一年的精心调养,聆晖恢复良好,走动自如。   敬王府中,那个天生奇才,英姿卓绝的五公子慕容聆晖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王府世子,也就是大公子聆晰,协同二公子聆照,四公子聆晗的嫉妒和报复,比原先瘸时的欺负更加变本加厉。   郦清妍还清楚地记得那晚,自己在灯下为聆晖满背的鞭痕上药,聆晖突然抓住自己的手,语气有恨意,更是坚定,“妍儿,助我夺敬王府世子之位可好?”   聆晖的水眸在灯光下闪着动人心魄的华光,几乎是毫不犹豫,郦清妍就同意了。   郦家的人脉非同小可,宋佳善的父亲和这位聆晰又走得近,聆晰本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要命性子,想要查出他手上犯下的命案,收取的钱财,背地里抢了多少良家女子又始乱终弃之类的事情简直是易如反掌。加上聆晖才华横溢,容貌极品,在王府中日益光耀起来。慕容亭云本就爱这个孩子,只是因为残疾了看着堵心,才冷落了不予理睬,现在儿子越发俊朗多才,在皇城世家子中有名声大噪,敬王爷对聆晖的宠爱也水涨船高。   真正助聆晖登上王府世子之位的是慕容亭云的王妃温阑,温阑一生无子无女,平日里都是吃斋念佛,因郦清妍特别得她眼缘而对其格外疼爱,连带着对聆晖也青眼相待,最后直接因自己无子为由,将聆晖过到了自己名下,让聆晖成了王府中名义上的嫡子。虽然只是名义上,却比一帮为了世子之位抢的头破血流的庶子高了不知多少台阶,最后在慕容亭云真正考虑选新的王府世子时,目光直接落到了聆晖身上。   这其中,郦清妍自然是参与了许多的。为了聆晖能过到温阑名下,郦清妍借着她对自己的宠爱,不知使了多少心思,说了聆晖多少好话,还日日叮嘱聆晖该如何讨王妃欢心,如何得她喜爱,如何让她产生要将自己收为儿子的念头。   每每回想到至此,郦清妍就觉得自己对不住王妃,硬是生生利用了她的慈爱和善心,让聆晖踩着往上爬,爬到能得到一切的高度。总说聆晖最后舍弃自己取了长公主算负心之人,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郦清妍为这件事愧疚了很多年,此刻看着窗外掉落的叶子在空中飞旋,枯败的枝丫不住摇曳,带起沙拉拉的声响,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老化和凋零的气味。自己也许要死了,郦清妍想,如果有来世,如果还能遇到温阑王妃,一定要真心实意地尽一尽孝道,弥补当年的亏欠。   撑着桌面,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在床头柜子里取了钥匙,打开了放在暖阁里的箱子,箱子里只有一套大红嫁衣。郦家有一个传统,每个女儿出嫁的嫁衣都是自己亲手裁剪亲自刺绣,绣娘只是从旁帮扶一二。郦清妍的女红很好,将自己的嫁衣做的大气却不失精致,料子也是极好的,几十年过去了,仍旧光泽如新。   初被囚禁时,身边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被聆晖或永安搜走了,聆晖是怕自己拿着钱财打点下人然后逃出去,永安则是见不得自己失势了还过着与嫡王妃一般无二的生活。郦清妍心中苦笑,聆晖怎么就不明白,自己已经被害得身败名裂,郦家说了没有自己这样的女儿,嫁妆被永安的人吞并完了,自己已经没有一文钱,所以就算逃出去,又能去哪儿呢?   七年前,永安带着人,当着聆晖的面,抄家似的在屋里一通搜刮乱翻,郦清妍护不住自己珍爱的那些东西,只得死死抱着嫁衣,跪匐在聆晖脚下,央求他,让他同意自己留着这套衣裳。   聆晖那时说了什么?   郦清妍的手指缓缓滑过嫁衣衣襟上繁复的花纹,仔细回想了一下。是了,聆晖那时好像是很不耐烦自己的,觉得自己很脏很恶心,一脚踢开,声音冰冷地说,“要留就留着吧,这东西本王拿着也不过是扔了了事。”   那时的自己,哭的很伤心吧……   郦清妍记不真切,甚至想不起当时为什么就要留着这东西,不能吃不能盖的,如果是为了留个念想,倒是实在没有必要。自己孤孤单单地被囚禁的这七年,聆晖一次都没来过,不止聆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来过。除了每日按时按点送饭过来的丫鬟,每季送一两件旧衣过来的小厮,郦清妍就再没见过其他人了。自己的亲生孩儿们,麟儿与自己断绝关系去了金陵,萱儿早之前嫁到江南,没有回来过一次,听到母亲落得这样下场,不知可有难过,可会难过?   郦清妍把嫁衣从箱子里取了出来,在床上铺平,又缓缓地脱了身上的素衣,把嫁衣一件一件慢慢地穿到身上。没有什么力气的身体动作迟缓,往往一件衣服要很久才能套上,又要很久才能把盘扣系带全部打理好。郦清妍却一点也不急,因为不会有人来催促,也不会有人打扰,永远不会。   今天的思绪很活跃,郦清妍很久没这样了,回忆完自己嫁给聆晖的经过,又回忆起自己落得这下场的原因来。   在慕容亭云过世后,聆晖成功袭了敬王爵位,成为敬王府新的主人。甚至到他当了敬王有一年的时间,郦清妍和他都是极恩爱的,看着萱儿长大,又生了麟儿,聆晖没有立侧妃,只有一个小妾,也不是常去。郦清妍觉得自己很幸福,生活也很甜蜜。直到那年除夕,聆晖第一次以敬王身份进宫参加除夕家宴,遇到了长公主永安。   永安对聆晖一见倾心,发誓非聆晖不嫁,非聆晖正妻不做。皇帝觉得头痛,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边是肱骨之臣的女儿,而且还是多年的结发妻子,总不能下旨让聆晖把郦清妍给休了,思索无果,只得召聆晖进宫,让他把郦清妍降成侧妃,以迎娶永安。这件事让聆晖感受到的委屈,皇帝给了丰厚的补偿。   郦清妍记得聆晖回府后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时脸上的兴奋和激动,也记得自己怒斥反抗拒不接受时他眼中的惊讶,仿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不同意。自己有没有和他吵起来?或许有,或许没有。郦清妍记得聆晖最后和自己说了一句话,“清妍,你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自己为他到处求医治他的腿伤,四处张罗扳倒聆晰,处心积虑让他登上敬王之位,为他付出的心血,为他花掉的钱财,在长公主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   郦清妍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对抗不了皇家的,最后在自己的坚持下,永安以和自己共为平妻的身份嫁了进来。   也许那时候永安就恨上自己了吧。郦清妍想。   永安的确爱聆晖,某种程度上比自己爱的还要深刻,天之骄女一样养大的性格中,独占欲让永安一刻也容不下自己。她见不得敬王府的人都听别人的,见不得聆晖用柔和的眼神看别人,见不得聆晖抱着麟儿时脸上温暖的笑容。   郦清妍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与聆晖相知相爱这么多年,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现在突然横插一人进来,心里哪能痛快?郦清妍和永安斗法,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双方都是狠角,有时郦清妍胜,有时永安胜,更多的时候是两败俱伤,各不讨好。永安年纪小,跳脱些在聆晖看来是很正常的事,所以自己总会被他说,什么容不得人,心胸怎么变得如此狭隘,什么永安毕竟是长公主,你不要太得罪她,什么永安失去了一个孩子,你要体谅她的难处。   让我体谅她,那谁来体谅我?郦清妍冲他哭喊。再多的恩情也在无数的家里长短中磨灭,直至一丝不剩。   事情开始变得毫无转圜的余地,是因为温漠,那个最后还是负了姐姐的男人。   麟儿得过一场怪病,高热不退,大夫没有办法,又说再退不了,孩子就凶多吉少。郦清妍急得快要发狂,到处找人求医,这个时候温漠差人送来一剂药,说吃了定能退热。郦清妍顾不上那么多,病急还会乱投医呢,何况对方还是好心送来的。果然,麟儿喝了药,当晚就高热就退了。郦清妍喜的又哭又笑,便邀温漠到府中做客,亲自感谢他一回。   也不知温漠是色心突起,还是对当年的事仍无法挂怀,郦清妍为他斟第二杯酒时,直接被他压倒在了席位上,抱着就被一通乱亲。郦清妍又怒又气,伸出的手还没甩他一巴掌,聆晖和永安就走了进来。   当时的情景,实在是像郦清妍和温漠都因为喝了酒所以情难自禁滚到一处,郦清妍百口莫辩,悲愤难当,直直地立在聆晖面前,问他,“难道你不信我?”   聆晖与她对视良久才道,“我信。”语气郦没有一点温度,让郦清妍的一颗心如坠寒冰地狱。   后来郦清妍才知道,聆晖后来去查了当年温漠写情信与自己的事情,加上永安在一旁的含沙射影,才知道当时他根本不信自己。   这件事原本不该被别人知道,却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郦清妍让郦家蒙羞,郦朗逸盛怒时直接说,郦家没有这样的女儿,她郦清妍不配做郦家的子孙。   郦清妍在各种流言蜚语里,靠着聆晖那“我信”两个字苦苦支撑。直到熙禾落水事件发生,聆晖对自己完全失望。善妒,歹毒,心狠手辣,儿子卧病在床却不忘与情夫私通,等等等等,难听的话,让人羞愤欲死的指责如潮水一般涌向郦清妍,彻底把她逼疯逼垮。   永安胜利了,却不让郦清妍死,她就是要看着郦清妍背负着这些痛苦活下去,看到自己稳坐敬王府唯一的王妃之位,看到自己和聆晖一生一世一双人,直到大家都老去。   郦清妍其实一直想不明白永安为什么就那么恨自己,她是公主,想嫁聆晖最后嫁成了,想要聆晖的爱最后也得到了,想要和聆晖的孩子最后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然后害得自己身败名裂,害得萱儿永生不能回皇城,害得麟儿一生郁郁不得志。   是自己那份不敢,不平,大胆到敢向她挑战的不知天高地厚激怒了她?   倒是很有可能。   郦清妍穿好嫁衣,回到梳妆台边,为自己梳一个髻,簪上嫁衣中配套的各式金钗珠宝。没有胭脂眉黛一类东西,一身的珠光宝气倒衬得苍白的脸多了几分光彩,看着也没有那么萎靡。   郦清妍扶着墙壁走出去,缓缓走到院子里,在银杏树边坐下来,双腿伸直,两只手搭在小腹上。   一辈子的爱恨情仇,风风雨雨,该怎么写出完美的结局?   郦清妍不后悔自己嫁给慕容聆晖,不后悔自己爱上了他,不后悔为他做的那么多事。只是若真的有来生,祈求上天垂怜,让自己再不要遇到他就好了。那些给了自己无数疼痛的人,都不要遇到就好了。   巨大的银杏树下,身着大红繁复嫁衣的郦清妍席地而坐,散开的裙摆在身边铺开,衣襟上亲手绣制的花纹藤蔓如同脉络,里面流淌着越来越混沌的血。地上有厚厚的枯叶,郦清妍一点也不觉得冷,周遭是满天飘飞的黄叶,叶子在空中沉淀下来,落在身上,裙上。鲜红与暖黄滚在一起,一点阳光穿过乌云投射下来,让衣服上的珠宝反射出凌凌华光,一时间色彩反常的明艳,绚烂到辉煌。   银杏树的树根处,缓缓闭眼的郦清妍如同树木开出的一朵血莲花,明媚妖艳,永不褪色,永不衰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因为每章字数设置的比较多,所以三日更哦。   欢迎各位前来围观,我会很努力把它写好的^_^o~ 努力! 第2章   拾叶打起帘子进来,搓了搓手,叹了句天气冷,先在外间燃的旺旺的银霜炭上把手翻着烤热乎了,才进了里间。见着菱歌在床边守着,膝上放了乌木托盘,正理着五彩的丝线。拾叶问道,“小姐还没醒么?”   菱歌抬起头来,见是她,便笑了笑,“小半会儿前要了回水,迷迷糊糊的都不清醒,就着我的胳膊喝的呢。姐姐从哪里来?”   “夫人遣了红笺姐姐过来,说若是小姐醒了,让过去告诉一声。”拾叶小心地把珍珠结穗的帐子掀起一个角,看了一眼里头的人又放下,动作轻的没有一点声音。“康大夫说喝了药两个时辰就会退热醒来,这都两个半时辰了,高热是退了,人怎么不见半点动静?”   弄香从隔壁月影纱橱放轻了脚步走近,压低着声音,“好拾叶,快别说那么大声,吵的小姐头疼。”   三个丫头拾罗拾罗了东西,去了外间,压着嗓子的窃窃私语穿过碧玉珠帘渗进来,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   郦清妍头脑昏沉,眼珠子发涨,身体酸痛。这些都不值得现在深究,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姑娘时家里的床上,曾经的丫头们在床边讲话,屋子里点了自己幼时最爱的鹅梨香,鼻尖闻到熟悉的淡淡清甜。   是梦么?   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感觉?痛感,嗅觉,触觉,听觉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若真是在做梦,那可算活这么久最真实精致的一场了。   郦清妍抬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能感觉到滚烫的热度,拾叶说自己的高热退了,现在还烧成这样就叫退了,那之前得烧糊了吧?   “拾叶。”郦清妍开口叫了一声,嗓子被热干了,声音哑哑的。   门口的碧玉珠帘并深紫绸幕从中间分开,一个穿着绸面纹梅花小袄的大丫头走进来。“小姐可算醒了,老爷夫人已经让人过来问了好几次了呢。”   郦清妍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水葱一样嫩白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金丝楠木桌上摆着的白玉瓷壶,“渴,端茶过来。”   后头进来的菱歌动作比拾叶快,已经捧了茶送到郦清妍面前。茶水带着些热度,将干得快冒了烟的五脏六腑熨的服帖,郦清妍小口地将一小盅茶喝尽了,才放下瓷杯,整个人清朗舒坦了不少,神智也不那么混沌迷蒙。   “我迷迷糊糊听到你们在说话,什么庄家四娘,单家大娘,是什么事?”觉得躺着太闷,郦清妍靠左在床上,拾叶扯了好几个锦枕垫在她身后,怕她被床头梨花木柜子硌到。   穿着和拾叶同款式,只是花纹是淡月梨花的弄香回话,“是康郡王庄家的四小姐,邀小姐去府上看梅花。我说了小姐生病,待醒了再回信。”   郦清妍方才头疼,一时间没有想起什么大娘四娘是谁,现在定了定神,才记起来,是大夫人庄慧母家,袭了祖上康郡王爵位的庄希华的四女儿庄梦玲,的确叫过自己去郡王府赏梅,只是自己答应了姐姐清婉留在家偷看来做客的温漠,所以给拒了。若是能对得上,那自己是梦到了十月刚及笄那年冬天的情景。   “嗯,我知道了。”忘记了当时是怎么回答,郦清妍敷衍了一句,心里觉得有趣,想着既然是在梦里,而且是那种要再一次亲身经历的梦,若是做了和以前不同的事,会不会改变未来自己的命运?只是突然这样想,郦清妍倒不会真的去做,因为天一亮,自己就会醒来,梦里的一切也都会消失,就算改变了,自己也看不着。郦清妍想着是否要借这个梦去看一看想念的故人,毕竟已经七年不曾见了,结果在心里仔细地过了一圈,发现没有。最想见的是麟儿和萱儿,可是他们还没出生,娘亲和自己的感情淡泊,她的整颗心都扑到大哥清琅和五弟清粲身上了。至于父亲,虽然说了绝情的话,把她逐出家族,他对自己还是很慈爱的,说起想见,倒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念头。   郦清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把人情看的这么淡了,连血亲都没有什么感觉。看着床边三个丫头都好奇地盯着自己瞧,笑了一下,“怎么只你们三个,卷珠和听棋呢?”   郦清妍喜静,不像姐姐们那般丫头婆子的一大帮,近身的大丫头两个,拾叶和弄香,二等丫头有三个,卷珠,听棋和菱歌,居定国公府西北角的棠梨院。   “听棋在院子里煎药,卷珠给小姐熬乌骨鸡汤补身子呢。”菱歌又端起托盘开始理线,前几天她和卷珠在桃花园子里打雪仗,衣服让树杈子划破了,郦清妍给了她一匹布,是她最喜欢的海棠缠枝纹。菱歌这两天一得空就倒腾针线,准备赶在除夕前给自己做一套新衣裳出来。   “谁让卷珠去小厨房的,也不怕把那里烧了。”弄香起身就要出去拯救那一锅乌骨鸡,逗得拾叶菱歌哈哈直笑,郦清妍看着曾经的丫头,嘴角也不直觉间扬起笑来。   正说着卷珠,卷珠就端着一盅汤掀了帘子进来,“说我的什么坏话?打实招来,我可是在院子里就听着了。”将汤放在桌上,盛出一小碗放凉。   “哪里就有说你坏话?夸你呐。”拾叶掩着嘴笑道,还未说完,菱歌就接过话头说了下去,“真夸你呐。咱们卷珠性格热闹,小厨房里的柴火最喜欢了!”   卷珠朝菱歌扑过去,“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招惹人的嘴!”在脚踏边滚成了一团。   只得弄香一人还有些清醒,笑着服侍郦清妍喝汤。“小姐病了这些时日,可是累死她们几个了,现在见小姐醒了,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作乐,小姐莫怪。”   郦清妍冲她笑,“不怪,辛苦你们几个了,等我好了,给你们发奖励。每人发一个月利钱好不好?用我的私房发,不告诉次夫人。”与母亲平级的次夫人赵凝,专管着后院众人的利银的,不与她说,自然省却许多麻烦。   “可以不要银子么?上回大公子给小姐带回来的漱芳斋的玫瑰点心,小姐分了我们几块,可好吃了。”卷珠呷呷嘴,“一直想着能再吃一回就好了。小姐能把那个做奖励么?”   菱歌伸出手指戳在卷珠的额头上,“你可知道漱芳斋的点心多贵?再吃一次,咱的月利加一起都不够买那半匣子的。”   卷珠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郦清妍安慰她,“我同哥哥说一声,让他得空去买。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吃了,哥哥最宠我,肯定会买大大的一盒子回来。”   卷珠击掌欢庆,“果然还是小姐最好了!”菱歌嗤了她一声,笑她那馋样。   郦清妍看着笑眯眯的菱歌,若是没记错,菱歌是十五岁那年的冬天掉到池塘里淹死的,死的时候,她的新衣裳才做了一半,针脚密密的,做的很用心。卷珠哭的几乎晕厥,连夜把那件衣裳做好了,给菱歌穿上了才让她下葬。不知道在这个梦里,这样鲜妍活泼的女孩儿会不会死在这个冬天,像记忆里那样。   鸡汤加了许多药材熬制成了药膳,不仅不腻,还带着好闻的药香。许久不曾喝过这样的汤食,可惜郦清妍大病初醒,味觉不好,实在尝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让精心守了灶头一个下午的卷珠有些失望。   喝过汤,郦清妍又开始困倦,想到再次醒来就不在梦里了,好容易做梦回到这么小的时候,结果还什么都没干就要醒来,心中止不住可惜。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一定要挑一个身体健康的时候,才能待的更久,见到更多的人。心中再不愿,也抵不过潮水般袭来的睡意,还想好心提醒一句菱歌这个冬天务必不要去水池边,结果眨眼间自己就睡着了。   许是汤里加了安眠的东西,许是今天鹅梨香安神的效果格外好,郦清妍睡了黑甜的一觉,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甚好。肚子有些空,昨天小丫鬟送过来的馒头还剩两个,倒是可以拿来吃。郦清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帘,然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还是梦里那个做郦家女儿时的房间,紫檀木的大床,天水碧的帐子,四角垂下珍珠璎珞,地上是彩蝶戏舞的厚软地毯,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桌,莹白通透的白玉茶具,案几上猩红的牡丹国色大插瓶里刚开的红梅,飘出丝缕烟雾的青铜香炉,梨花木梳妆台上泛着光的大圆盘铜镜,四匣子摆放整齐的珠宝首饰……   这是郦清妍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从三岁住到十六岁出嫁,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郦清妍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痛,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自己明明穿着嫁衣坐在敬王府偏院里银杏树下,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带着一生的痛苦回忆,带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回到了最天真烂漫时的自己身体里。   郦清妍跌跌撞撞下了床,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看到屋外正纷纷扬扬下着雪。雪花涌进来,落到手上,很冰凉,然后融化成水珠。   若能重活一世,若能重活一世……   果真上天垂怜,满足了自己濒死时的执念,让自己回到了幼时!昨天的梦不是梦,那时自己就已经回来了,却因为生病而恍惚未觉。郦清妍心中巨震,表情却有些呆滞,缓缓扭头,看见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射出自己的身影。年轻,紧致,惊丽的容颜,因为刚生过病还带着一丝苍白,身子尚且虚弱,在身旁窗户外纷飞大雪的映称下,显得盈盈不胜一握。   郦清妍伏在窗沿上,身体剧烈颤抖,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起来。这是心绪归于宁静后她的第一次失态,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怪物,只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经历过的。脑子里一直不停响着一句话,自己回到了十五岁的身体里,自己复活了,这是真的,不会有错。   拾叶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觉得屋内的温度似乎有些不对,环顾一圈看见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的小主人正在窗子边趴着看雪,雪花落了她一头一肩膀,顿时骇得三魂飞了七魄,放下铜盆就过来拉她。“我的小祖宗!病还没好就又任性看雪不是?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   拾叶的呵斥让郦清妍觉得熟悉又亲切,这是自己的大丫头,忠心耿耿,随自己嫁进敬王府,最后折在永安手里。拉过拾叶就紧紧抱住,感受她身上的暖,以免下一刻自己就灰飞烟灭。   “小姐,你莫不是病傻了吧?”拾叶被郦清妍抱着不敢动弹,手环过来探了探对方额头的温度。“不热了啊……”   郦清妍笑着放开她,“我没事了,阿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证明自己在说谎。   “都被你给吓糊涂了,窗户都忘关了!”拾叶一手扶着郦清妍,一手伸长出去麻利地关上窗。“快回床上去,身子都冻成冰凌子了。”   郦清妍在窗边趴了半天,吹了半天寒风,腿早麻了,被拾叶拉着这么一动,身子不听使唤,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外间的菱歌早听到了拾叶的大嗓门,又听得扑通一声,掀起帘子进来,帮拾叶把郦清妍扶上床,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卷珠,卷珠,小姐又吹冷风晕倒啦,快快端药来!”   弄香捏着小方帕的手举起勺子,将浓黑的药送到郦清妍嘴边,想说什么,想了想,酝酿着开口,“小姐可莫要这样了,让老爷夫人听到,该训你的。”,   郦清妍艰难地把药汁往肚子里咽,苦的还了魂定了神,听到弄香在耳边嗡嗡念叨着什么,只连连点头,一幅呆傻的乖宝宝模样。一旁抱了药盏托盘的卷珠看得一愣一愣的,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半天,问屋子里配花汁温水准备给小姐洗漱的听棋,“小姐这是又病了吗?”   “瞎说什么,不吉利的。小姐这是因为病好了欢喜的傻了。”听棋这话听在卷珠耳朵里,让她笑起来,“傻了可比病了严重些。”   床上呆坐的郦清妍其实是一边喝药,一边回忆自己前生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个弄香说庄梦玲送请柬过来,邀自己去康郡王府看梅花,自己是记得这一茬的。因为自己没去,而是陪清婉待在府里,溜到花厅去偷看温漠。郦清妍那时还不曾见过姐姐的这个心上人,本来她觉得这样做不妥,不合平日里父亲对郦家女儿的教养,最后犟不过清婉的哀求,只得硬着头皮陪了她去。结果到了花厅,却不见温漠的人,倒是差点被父亲发现,吓得两人逃进梅花苑里。   漫天红梅中,绚丽烂漫里,温漠第一次见到郦清妍。   温漠此人,实在是生性放浪,用市井俗话来讲,就是见一个爱一个,始乱终弃,不知珍惜。上辈子,他在敬王府遇到去参加赏花会的姐姐,说是一见倾心;后来给自己的情信里,说在红梅苑第一眼见到自己,一见倾心;单家大娘去温家锦缎铺子里挑缎子,被温漠瞧见了,一见倾心……   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郦清妍嗤笑,这个温漠的心还真是多啊。   就是梅花苑里的那一眼,有了后来的那封信,让郦清妍和最好的姐姐生了嫌隙,让永安抓了把柄联合温漠陷害自己,让聆晖怀疑自己对他的心意,让自己走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姐姐,清婉姐姐……   郦清妍的心突然痛起来。那封信的事只有清婉知道,信也一直在清婉那里压着,永安能知道这件事,聆晖能查到确切的证据,只能通过清婉来了解详查。清婉大约是认定了,温漠最后不娶她,转而投入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都是因为郦清妍,因为郦清妍对于温漠来说的求不得,让他心中愤懑而花天酒地。   如果没有温漠,郦清妍和清婉会一直是最好的姐妹,最让人羡慕的,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自己在这个时候醒来,及笄礼刚过两个月不到,温漠还没有见过自己,单家还没来提亲,郦家还没有卷入贪墨案,自己还不用被迫嫁给慕容聆晖。   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都还能改变,一切都还有希望。   郦清妍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膛。   上辈子她为姐妹,为家族,为夫君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让步,努力,从未为自己过活过,辛苦劳累一生,结果换来众叛亲离。那这辈子呢?如果从现在起,那些重大的事,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事都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未来?   郦清妍不知道答案,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这一世,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谋划,那些带给自己灾难痛苦的人,绝对,绝对不要遇见!   如此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良久,无数的念头如屋外纷扬的大雪,在脑海之中翻飞飘洒,最后尘埃落定。   郦清妍平静地开口,“弄香,你遣人去康郡王家说一声,四娘的赏梅宴我会按时赴约。一会儿我起来了写回帖,你叫人拿着去。”   “小姐身子尚未大安,天寒地冻的出门,不打紧么?”弄香有些担忧。   “不妨事,我的病已经好了。”郦清妍笑一笑,接着道,“叫拾叶去藕香院请清婉姐姐过来说话。”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不用叫拾叶,我已经过来了。”   听棋从外头打起帘子,两个丫头仔细搀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进来。   郦家儿女皆生的貌美漂亮,清婉自不例外。与郦清妍那种清丽处暗藏惊妍的样貌不同,五娘清婉生得格外明艳,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会愣住而后惊叹的美丽在清婉脸上演绎的异常张扬,所以在人群之中,她总是让人最先注意到的那个。   “你要去叫我,我便恰巧自己过来,连你丫头的脚程都省了,这是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清婉在炉火上仔细烤热身子和手,才走到床前来,以免自己在外头带进来的冷气激着了病中的郦清妍。   看着清婉细心的举动,郦清妍眼中有些热感。   这是自己的姐姐,会在自己清苦守孝时说笑话逗自己的姐姐,会什么好东西都让自己先挑,挑的不要了才留给她自己的姐姐,会在自己病中一天三趟遣人过来问候的姐姐……   “这孩子莫不是被我感动傻了罢?”清婉瞅郦清妍那呆滞模样,不由疑惑。   菱歌频频点头,“听棋还说小姐这是因为病好高兴的傻了。五小姐不是和小姐心有灵犀,而是和听棋心有灵犀。”   清婉被她说的笑起来,伸出手指在菱歌额头上弹了一弹,“多大点丫头,知道心有灵犀是什么意思么,就知道为哄主子瞎说。”   “菱歌还不去给姐姐倒茶?”郦清妍这时才开口,“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昨个儿在母亲那里听拾叶说你醒了一回,不过又睡下了,这一早便想过来看看你。可好些了?”   郦清妍点点头,“康大夫的药委实有效,虽然苦了些,再吃一剂,就大安了。”   “那便最好。”清婉握住郦清妍放在被面上的手,“你方才让拾叶去叫我,有什么事就只管说来吧。”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姐姐了,想见一见姐姐。”   “傻丫头。”清婉亲昵地点一点郦清妍的额头,遣散屋里的下人,俩人兀自说起话来。   “阿漠大后天来府上,你陪我偷偷去瞧一眼好不好?”果然,过不几句,清婉就说起那个人来。   上辈子自己先是苦口婆心地规劝,清婉不听,撒娇打诨地央求自己同意,只怪自己心软,看不得姐姐失望的模样,勉为其难答应。这一世,若从这里开始不一样,会不会就能改变接下来的一些事?   “我答应了庄四娘,大后天去郡王府上看梅花,怕是不能陪姐姐了。”郦清妍带着歉意说道。   “说有事辞了便是,难道你姐姐的事还不及郡王府上的梅花?”清婉作出愠怒的表情。郦清妍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做样子吓唬自己罢了,偏偏每次都能被她唬到,答应她的一应要求。   “梅花自然不及姐姐,但是若姐姐真能见到温公子,花前月下,人约黄昏,你们俩甜甜蜜蜜,我却要在一旁吹寒风,我可不愿去杵着尴尬。”过了这关要紧,至于让姐姐看清温漠为人,免得越陷越深,日后再细细谋划便是。   “什么花前月下人约黄昏,小丫头懂些什么,不害臊。”清婉红了脸,手指捏着郦清妍的腮帮,使劲□□。   “这些原不是姐姐说与我听的么?现在倒是不认了,真是欺负人。”揉着被捏红的脸嘟囔,“姐姐要见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探听父亲会在哪里接待他,花厅?前厅?也得探好路线才是,免得被父亲瞧见了都找不到躲处。”   “咦?妍儿,我怎么觉着你病了一场,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往常你可是会好好说我一通的,什么这叫私相受予,什么这样不可取,什么教养教导,乱七八糟的,今儿怎么都不说了?”   郦清妍叹口气,“劝不住你,只得监督你了。若姐姐真嫁得如意郎君,我何尝不高兴呢?”   上辈子姐姐被温漠所负,后来嫁的人也待她不好,次夫人爱妾的一大堆,她又没什么心机,后院里乱翻了天。自己被囚禁一年后,她好容易怀上了个孩子,却因为年龄太大已不适合生育,难产逝了,孩子也没保住,一尸两命。前世姐妹情深到后来的反目成仇,清婉纵然有她偏执可恨之处,总得来说,也只是个凄凉的伤心人。   “你早这样,姐姐也不和你吵那些嘴了。姐姐以前说的重话都不作数,仍旧是疼你爱你的好姐姐。”清婉上床来与郦清妍并排坐着,胳膊搂着她,反正没有下人在,不讲礼数也不会被人说,这样挤在床上说体己话,显得越发的亲昵。   “那这次我不陪姐姐,姐姐还怪我不怪?”郦清妍把头歪靠在清婉的肩膀,清婉身上总是暖融融的,靠着很舒服。多年不曾这样,感受着熟悉的温暖,郦清妍心里既回味又感慨。   “不怪不怪,你突然想通了,不再阻拦我和阿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我也知道劝不住你,只盼你务必记着一句,心中放的清亮些,莫要以后后悔自己遇人不淑。”   “你这小丫头,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像个小老头子?”清婉笑郦清妍,“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你放心。”   郦清妍心里叹一句,若真有分寸就好了,前世也不会落得那般伤心。   清婉又说,“你这病刚好,出门不打紧么?”   “没有什么要紧,病了这么久,快在屋子里闷出其他病了。出去走走,看看花啊朵的,说不定好的更快些。”郦清妍无意识揪着清婉腰间挂着的璎珞,觉得这珞子打的极好看。   “务必要让拾叶弄香带上一应的取暖物件,暖手炉多带几个,你那狐狸皮的大氅我瞧着不是很暖和,我那里有一件雪貂的,回去了我让斜月送过来,千万别冻着吹着,可知道?”清婉仔细叮嘱着,生怕忘记了什么,要郦清妍答记住了才作罢。   “倒不像我姐姐,更像我娘亲。”郦清妍笑她。   “长姐如母知不知道?生在福中不知福。”清婉瞪她一眼。   这样聊了半晌,清婉屋子里的二等丫头尺素过来叫她,说母亲让她过去,要问一问郦清妍的病况。郦家女儿都住在后院的大园子里,夫人们住中院,公子们则在前院起居念书,定国公府巨大奢华,郦清妍住的地方较为偏僻,离宋佳善的集雁居隔得远,宋佳善本人事物繁多不常过来,有事都是遣人叫郦清妍过去,或是找住的近些的清婉问话。   清婉站起来,“也叨扰了你半天,我这就过去了。”解下腰间璎珞递过来,“看你拽着不肯放手,又不说出来,是不好意思?我送与你便是。”   郦清妍愣了一愣,自己倒是没有想过要这东西,只是上头品相极好的暖玉摸着手感温润舒适,所以一时间摸着没撒手。清婉这样细心体贴,让郦清妍心头一热,正欲推辞,清婉直接把璎珞塞进她手里。“你喜欢就留着,与姐姐还客气什么?”   郦清妍笑道,“我只是觉得那珞子打的好看,下午我就叫菱歌看了学,自己打一串出来,然后给你送回去。”   清婉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出了暖阁,又在外间把大后天郦清妍要出门的事,要准备的东西仔细交待了一遍才离去,郦清妍听着清婉亮亮的声音,不由眼眶发红。这样好的姐姐,为什么会为了温漠那样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这样久违的亲情和温暖,郦清妍绝对不允许旁人再来抢走或破坏一次,任何人都不能。   三天转眼而过,郦清妍身体恢复如常,初时偶尔会有的不真切感,以及身体不能灵活自如的滞后感都消失不见。病好后向父亲母亲请安,看见容颜不老的母亲和盘在母亲身边认真识字的五弟清璨,郦清妍又一次确认,自己的确是死而复生,这一切都不是兰柯一梦。   清璨只有三岁,是父亲四十岁那年出生的,粉粉嫩嫩的一团,非常可爱。见到郦清妍,便从《三字经》上抬起圆圆的脑袋,甜甜地叫一声姐姐,又低下头去了。兄弟姐妹之中,与郦清妍最亲近的是大哥清琅还有五姐清婉,八妹清婕比自己小两岁,小时候很喜欢同自己玩,因为她娘亲赵凝的缘故,渐渐的就疏远了。   宋佳善说起郦清妍要出门做客的事情,叮嘱了一两句,便不再多说。郦清妍福了一礼后出来,回棠梨院的路上,在锦绣苑后遇到了大哥清琅。锦绣苑原先是三娘清姝住着,清姝出嫁后就空置下来,后来赵凝让八娘清婕搬了进去。定国公府后院里的梅林很大,形状像弯月,包围着锦绣苑,已故大夫人庄慧的住处墨菊堂,还有前院与中院接口处的花厅,月牙两头尖角一个是五娘清婉的藕香院,一个是花厅旁边的梅花苑。穿过梅林,还要跨过细波池上长长的画廊和九曲桥,才到郦清妍的棠梨院。   郦清妍看见清琅时,对方刚好从梅林里出来,雪已经停了,天地洁白,红梅绽放,红艳灼灼,衬得一身月白织锦直裰外披灰鼠皮大氅的清琅越发风姿卓绝,容貌英朗,宛若谪仙一般向自己走来。   “琅哥哥。”郦清妍站定,笑着叫他。   “听说妹妹大安,特到棠梨院看望,听棋说你去了母亲那里,我便过来了,原想要在母亲那儿才能见到,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清琅娓娓道来,声音如同诗歌般动听诱人。“身体如何?看着气色是不错的。”   “谢谢琅哥哥关心,已经不妨事了。与我一同回棠梨院吧,我给沏你爱吃的茶。”   “不了,出门还有一趟事情,改天再来瞧你。下次莫要在雪地贪玩了,免得生病,劳民伤财不说,主要是自己遭罪。”清琅靠近郦清妍,帮她理了理大氅的兜帽,帽檐一圈雪白的绒毛,几乎快把郦清妍的小脸埋了,清琅看着觉得很可爱。   “我听琅哥哥的。琅哥哥是要去哪里?路过漱芳斋么?上次带的点心,我又馋了,哥哥能帮我带一匣子回来么?银子我让弄香给你送过去。”   清琅止不住笑,“不是你馋了,是你院子里那群馋猫饿了罢?”没忍住刮了刮郦清妍绒毛里露出来的鼻子尖,“偏偏你每次都给她们说话,这么好性子的主子。”   郦清妍觉得痒,皱了皱鼻子,“这次不止她们馋,我也馋了的。”毕竟已经有七八年不曾吃到了……   “好,每样口味我都给你带一些回来,只是每次别吃太多,小心积食不克化。”   “我知道的。”   “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别又冻着。”   “好,琅哥哥自去忙吧,我和拾叶慢慢走回去就好。”   清琅轻轻拍了拍郦清妍的脑袋,抽身而去。   郦清妍看着清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和拾叶继续回棠梨院,心中不由回忆。清琅今年二十二岁了,身职从四品明威将军,做了一个武散官。他十八岁的时候,家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对方姑娘订婚后就生了病,缠绵病榻一直不好,起初是等着对方病好再娶进门,后来一拖就是好几年,家里要退亲,清琅却不愿,说这样把人家正经的姑娘拖老了,却不娶了,不是郦家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愿意等那姑娘病好。这件事还被传成皇城里的一段佳话。可是郦清妍知道,清琅哥哥是终生未娶的,那姑娘后来也病死了。这事前世一直没有想明白,不知这一世能否知道答案。   走了几步,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普照,天地间华光流淌,灿烂明媚。   郦清妍长长吐了一口气,叹道,“若明天也是晴天就好了。”   拾叶小心地扶着郦清妍,听到这话,便回道,“久雪必晴,定然是个好天。”   久雪必晴。郦清妍将四个字噙在嘴里念了两遍,眼睛眺望远处结了冰的细波池,心情突然就格外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要回南京弄公务员政审的事,一大堆材料要忙的飞起来了。希望不会影响自己更新。。。   感谢素粉和熊猫坨坨投的雷,爱你们么么哒。谢谢大家的支持^_^o~ 努力! 第3章   次日巳正,郦清妍到了康郡王府,才发现庄四娘邀请的人要比自己想的多上许多。庄家几房尚在家中的小姐们,单家大娘单茵二娘单芙,赵家的几位小姐,连敬王府家的也邀了好几位来,莺莺燕燕穿红戴绿的一大片,吵的郦清妍脑门直疼。   庄四娘在请柬上说,郡王府得了一株六瓣绿梅,今年头一次开,这等奇物不敢独享,特邀好友至郡王府一聚。   郦清妍看着密密匝匝的人头,众人头发上衣服上的珠宝泛光,银铃般的声音此起彼伏,心中感慨,原来皇城之中竟有四成的世家女子是庄四娘的好友呐。这么多人围观一棵树,也不怕呼出的热气把树木热坏了,散出的胭脂香味把花朵熏谢了。   庄四娘不得空照顾自己,郦清妍便和单家大娘单茵说话。为了让诸小姐玩的开心合意,庄四娘特地请来了皇城里有名的戏班子,还请了耍皮影儿的,席间各色点心也是特地请来漱芳斋的师傅做的。花厅里人声密集,大家都讨论着一会儿先去看梅花,还是看皮影儿,或者去听戏。   郦清妍被花厅里浓重的胭脂气味熏的受不住,借口去净房,留了单茵,带着拾叶从花厅悄悄溜了出来。   康郡王府的梅林不逊于定国公府,只不过特地种成了五瓣梅花的形状。郦清妍在梅林中的石子路上缓缓走着,白雪红梅,景色美好,闻着清冽梅香,吐尽肺腑中的浊气,心情总算没有那般压抑烦闷了。郦清妍本就不是为那绿梅而来,只为躲家中那个要来的瘟神,如此在梅林中走着,倒也自得其乐。   小姐们都在花厅里,此刻梅林没有人,静悄悄的,万籁无声。走的久了,觉得有点累,拾叶寻了一处石凳子,铺了皮毡,让她坐着休息。郦清妍坐下来才发现帕子不知何时掉了,许是出来时忘在了花厅。郦清妍让拾叶回去拿,拾叶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郦清妍道,“这处远近都没有人,不用担心,你快去快回便是,我在这里等你。”   “那小姐一定莫要乱跑,等着我。”拾叶再三叮嘱了,才快步走回花厅。   郦清妍一个人坐着,倒也没有觉得无聊,伸手从一旁的梅花枝桠上摘下一朵红梅,捏在手里,慢慢捻着玩。等了半晌也不见拾叶回来,坐着的这里起了风,吹得身子越来越冷,郦清妍拉紧大氅,站起来绕着石凳子走动热身。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拾叶回来,郦清妍受不住了,离开了那处,想在附近找一个没有风的地方继续等。   郦清妍已经靠近了梅林的中心,发现这里竟然种着一圈白梅,梅花中是一个不高的阁楼,掩映在高大的梅花树里,四角翘起的屋檐上挂着青铜铃,随着风发出不算清脆的响声,异常的诗情画意。   这一圈白梅长的高大,开的也繁盛,郦清妍活了两世,都不曾见过这样粗壮的梅花树,平日里见得莫不是曲曲折折,被人修剪得符合美感。这里的树一看便是任其生长的模样,加上一路来红梅看的多了,突然见着这样的景致,郦清妍心中欢喜,一时倒忘了身上的寒冷,贪看起梅花来。   转过两株粗壮梅树,郦清妍猛然看见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男人。   合抱般粗的大树下,青砖铺就的地上,雪被扫开一个圆形空地,铺了一条厚厚的羊绒毯子,毯子上是几个猩红祥云金丝绣的松软大抱枕,那个男人歪坐在毯子里,一条手臂撑在抱枕上,支着头,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小小的青玉酒杯。随性的躺姿,他曲着一条腿,拿酒杯的手搁在拱起的膝盖上。顶级华贵的天水碧绸缎衣裳如同最柔和的水流,在他身边如涟漪一般散开,未束的长发一丝不乱,像是比衣料更为精致的锦缎,从后背倾泻而下,蜿蜒着压在宽大的袖子底下。   这里是郡王府后院,女眷聚集地,平常男子不会放进来,他会是谁?   郦清妍定睛去看男人的脸,只一眼,几乎快让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两世为人,郦清妍见过的美男子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赶得上这男人的惊世骇俗。谪仙二字不足以形容他美貌的千之一二,郦清妍这瞬间能想到的所有词汇,只有八个字能够聊表心中所感。   妖冶绝代,祸水倾城。   绽放到全胜状态的白梅花无风自落,飘洒着落在他的衣袂发间,一时间更是美的天地无色万物无光,郦清妍眼中,灼灼明艳的红梅也罢,诗情画意的阁楼也罢,清冽冷艳的白梅也罢,都变作灰白,唯一有色彩的并且自带华光的,只有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郦清妍能确定且肯定自己不认识此人,也没有听说过皇城中有这类美到极致的人物,庄家男丁自己前世都见过,他也不会是庄家的人。因为拒了姐姐的请求而让自己见到如斯美男子,从来心绪宁静不会见猎心喜的郦清妍竟产生了此生无憾的感觉。   魔障,真是魔障了。   郦清妍不想惊动他,也不想打破这梅花美人酒醉的美景,将将退一步准备悄声离开,已被那人察觉。   “谁!”应声飞出的,是他手上捏着的酒杯,直直地向着郦清妍面门飞来,郦清妍正在思考自己被这一击容貌尽毁后要怎么办,杯子却在碰上面颊的一刹那转了个方向,深深陷进身旁的梅花树干里。   郦清妍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活了四十几年,她头一回发现自己的胆子原来这么小。再看那陷入树干却未碎裂的酒杯,心中劫后余生般感慨,若真的撞上,怕不止是毁容那么简单,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男人已从毯子上立起,身材高挑美好,无论是侧影,背影,正面,都能让人深陷进去无法自拔。   “原来是个姑娘。”他笑了,勾人心魄。款款走过来,衣袂在身后拖得长长的。走到郦清妍面前,伸出玉白的一只手,“对不住,吓着你了。地上凉,先起来。”   一时没有缓过神而被对方虚扶着站起的郦清妍,脑海被一个问题装满了,这样的天,他穿的如此之少,不会冷吗?   自己都裹成了球,却还是被寒风吹的瑟瑟发抖,一对比,真是好羡慕他的体质。   仿佛看穿了郦清妍脑中所想,对方温润如玉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自小如此,不怕冷的。”   回过神的郦清妍退了好几步,与男人拉开了距离。“抱歉,打扰了公子雅兴,还望公子莫怪。”说完,矮身一礼,也不等对方回答就要离开。   “姑娘且住。”男人叫住已经转身离开的郦清妍。郦清妍无法,只得又转过身来,见男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递向自己。“这玉佩想来是姑娘的。”   郦清妍一看,的确是自己腰带上佩戴的玉,想是松动了,方才跌坐时掉了下来。伸手接过,指尖相碰,只觉他的皮肤热到烫人,心中惊骇,面上仍旧平静,客气地又说一句,“多谢公子。”然后几乎是仓皇而逃。   男人看着那慌张离去的身影,愣了一瞬,良久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   白梅林中的阁楼二楼的隔扇从里面被无声打开,一道暗红身影飞出来,身形极快,只觉眼前一花,空中划出一道暗红长线,另一个男子已稳稳落在羊毛毯上。飞身出来的男子和之前的绝色美人长得极为相似,只是年纪看着小了三四岁,眉宇间却更显凌厉狠绝。   “她是谁?”暗红色衣裳的男人问。   天水碧衣裳的美人摇摇头,“不知道。”又猜测道,“庄梦玲今天开赏梅宴,也许是来参加宴会的姑娘。”   “看着倒是憨傻可爱。姑娘从来都是被我吓跑,能被你你吓到的今天还真是头一回见。”   “喜欢?”   “倒也不曾,没有再祸害一个的打算。”   “嗯。”美人不置可否地答了个字,“出来半日了,要弄的东西业已弄到手,该回宫了。”   暗红衣裳的男人奇道,“几年不出来的人是你吧?怎么最先想回去的人还是你?”   “宫里挺好。”美人走到树边,把酒杯抠了出来,力道掌握得好,酒杯毫发无损。   暗红衣裳的男人摇头,“赐给你那府邸,怕是已经发霉了。”见对方不说话,便问,“贪墨案进展如何?”   “下一个该是单黎了。”美人又去收拾毯子抱枕。   暗红衣裳的男人便说,“单黎那儿子我看着不错,别伤了他。”   “我自有分寸。”美人卷起行囊,“为什么不带一个丫头出来?整理东西这种事我根本不会啊!”   暗红衣裳的男人撇嘴,“还不是你自己事儿多。”   说罢,两道身影腾空而起,转瞬便不见。繁盛的白梅林里,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剩白梅花缓缓飘飞,无声落地。   郦清妍快步往梅林外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被美人的容貌给吓得?或是被那手高强的武艺给吓得?她胡乱猜测着。这样的绝色姿容,天底下怕是寻不出第二个来,却让自己在康郡王府的花园里遇着了,郦清妍想不出他会是谁。   容颜绝代,能自由出入郡王府花园,看着身份也不像是低的,莫不是庄家二爷庄希南养的男宠罢!   郦清妍让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道理。庄家不曾分家,上一代都住在郡王府里,老大庄希华袭爵,二爷庄希南只混了个闲职,不曾娶妻,反倒是常年沉湎于南风。上一世听说庄希南曾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难不成是这个美男子?不过养男宠都能养出这样的级别,庄希南委实厉害。   远方马车上的美男子打了个喷嚏,暗红衣裳的男人问,“着凉了?”   “没有。可能是永安又在骂我了。”   “是你把她宠成那个性子的,活该。”   美男子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拾叶远远地看见了郦清妍的身影,感动得几乎落下眼泪,扑过来上下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少了什么。郦清妍觉得奇怪,“我在原地等你,你怎的半天不来?”   “小姐。”拾叶带着哭腔,“是拾叶没用,拿了帕子回去找您的路上,在林子里迷路了……”   郦清妍的表情有一瞬的龟裂。   “小姐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冻着?拾叶没用,小姐处罚拾叶吧?。”   郦清妍看着她马上就要自责的哭出声来了,忙安慰几句,“又不是什么大事,实在无须自责。何况我什么事都没有,做什么要处罚你?快别哭,让其他小姐看见了不好。”   拾叶忙止住哭声,又说回去要给郦清妍熬糯糯的酒酿圆子做赔礼。郦清妍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胡乱答应了一番,两人从梅林里出来时,美男子这页已在心中翻过不提。   甫一出林子,庄四娘领着单茵单芙朝着自己走过来。庄四娘笑盈盈地说,“到处找不见你,问了茵儿,也说不知道。还猜你身子不适提前回去了。”   郦清妍忙道歉,“你这红梅林比我家的开的好,我贪看久了,倒是让你们担心。”   单茵过来搂郦清妍的胳膊,“我天天念着你,你也不来,四娘一个帖子你倒是领了圣旨一样巴巴的来了。可惜将军府没有什么梅花桃花,我请不了你们去赏玩,不过娘亲过两天要在家里搭戏台,请霍小燕唱长生殿,我这里就算预定下了,你不许不来,四娘也不许不来。”   郦清妍为她前头几句话不住道歉告罪,庄梦玲却一个劲儿拍手称好。   庄梦玲道,“今儿我原是想请霍小燕的,却说身子不爽快没有应下,只得改成了其他戏班子。那长生殿我早就想听了,托你娘亲的福,可算如愿。定去,定去!”   单芙笑她,“你这个康郡王府的嫡女,又是有名的戏痴,亲自去请霍小燕,难不成她敢不来?我看你答应的这样爽快,是想去见骏哥哥吧?”   郦清妍倒是忘了,前世庄梦玲是极喜欢单骏的。后来自己和单骏订婚,庄梦玲差点和自己绝交,直到单骏意外身亡,单家凋零,她和自己的关系才慢慢缓和过来。   庄梦玲顿时脸上绯红,强撑着嘴硬,“我哪有!”其实这情形明眼人早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了然了。   单芙哈哈直笑,又继续打趣庄梦玲,后者简直要羞的一头钻进梅花林子里去了。   这头打闹的欢乐,那头缓缓走过来一群人。为首的姑娘俊眼修眉,面容高傲,披一半的头发,另一半绾作高髻,簪大红牡丹,贴金丝流苏缀,四股嵌着红宝石的金钗左右各两支,发尾是黄金镶碧玺石的发扣,一身红狐狸毛绒大氅,端的是珠光宝气华贵非常。   郦清妍看到她,眼皮突突直跳,发现有些人上一世和这一世都是躲不掉的。为首的姑娘是敬王府家的五娘聆昐,也是今年及笄,长了郦清妍几个月。上辈子聆昐在郦清妍进敬王府之前,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皇城中世家小姐聚宴,几乎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般水火不容的境地。后来同在一个府里,更是折腾的鸡犬不宁。世子聆晰带着其他公子欺负聆晖,这聆昐则领了王府的小姐各处给郦清妍使绊子,花样层出不穷,让后者疲于应付。   聆昐开口,声音娇滴滴的,带有一丝尖锐。“庄四娘请了我,怎么又请了她?既然请了她,作何又来请我?四娘是想看她不舒坦,还是我不舒坦?”   这话说的……   郦清妍一直都没弄明白,这个聆昐怎么会这般讨厌自己,毕竟二人以前从无过节。若说容貌才华,聆昐不在自己之下,若说身份地位,敬王府里侧王妃的女儿,自然是远远高于定国公府的庶女。再加上聆昐还拥有皇族的慕容姓氏,嫁人时会按郡主礼制,身份地位除了宫里的公主们,怕是没有人能比她高贵了。   也许只是单纯的看自己不顺眼,也未可知。   “听说郦七娘前几天大病了一场,今天瞧着,怎么像是病傻了?”聆昐不放过她,继续咄咄逼人。   郦清妍心中叹气,打自己醒来后,已经是第三个人说自己傻了。不愿理这种你越和她吵她便越得势的人纠缠,低声同庄梦玲说了几句,拉了单茵单芙就准备回花厅。   “你站住!”开口的不是聆昐,而是她身后的赵家六娘赵疏雅。赵疏雅的父亲赵淮同家中赵凝次夫人是姐弟,因赵凝和宋佳善抢大夫人之位争的头破血流,连带着赵家儿女对宋佳善的几个孩子都不待见,郦清妍自然是众受灾池鱼中的一条。   单茵担忧地拉拉郦清妍的袖子,怕她心中不爽快,更怕两边打起来。郦清妍拍拍她的手,示意无碍,而后回过身,神情淡淡,无悲无喜地问,“何事?”   赵疏雅道,“昐五娘问你话,你作何不回答?”慕容是皇姓,不可挂在嘴边念叨,所以敬王府慕容亭云家的孩子都是以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外加排行作称。   “她不愿见着我,我便从她眼前离开,让她眼不见为净,这样不好么?”   赵疏雅被郦清妍说的噎了噎,一旁的七娘赵疏娜帮腔,“那你也该回了昐五娘的话再走,才算有礼仪知进退。难不成宋佳善就是这样教导自己孩子的?”她不说郦家女儿,而直接说宋佳善,便不会把赵凝生的二娘清媛和八娘清婕一同骂进去。   郦清妍对这种小女儿间拐弯抹角折损人的心思表示不耐烦,自己毕竟比她们多活了那么些年,若是认真计较,太不显大度,若是就此吞声放过,又怕对方越发嚣张,以后欺负起自己来更加得心应手。想了想,声音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回不回昐五娘的话是我和她的事,我母亲怎么教导孩子是我和我母亲的事。这些事情一不与你相干,二不碍着你,主人尚未说话,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就算是有礼仪知进退了?赵家对女儿的教养,看来也不过如此。”淡漠的音调说出这番话,讽刺意味倒是翻了好几倍。   继赵疏雅噎住后,赵疏娜也噎住了。   开了挑衅的头就一直沉默的聆昐这才从旁开口,“没想到郦七娘生了一场病,倒是因病得福,变得伶俐了。看惯了你忍气吞声的模样,如今倒是不大适应。”   郦清妍笑一笑,“多看几回,自然就能适应。”   聆昐也笑,“你这模样,倒是比以前瞧着顺眼。”她身后众小姐听得这话,看着她的眼睛无一不瞪得老圆,好像是看见了怪物一般。毕竟敬王府的昐五娘爱变着法欺负郦家的脓包七小姐这件事已不是一天两天,头一回听昐五娘对郦七娘说出“瞧着顺眼”这样的话,真是天上掉元宝一样稀有罕见。   “那我需得谢五娘高抬贵手了。”郦清妍作势对她虚福一礼。聆昐忙也回礼,口中直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罢两人倒是笑作了一团。   一旁的小姐们看得眼珠子都快脱眶了。   聆昐斜瞥她们,“怎么,难道我就不能和郦七娘心平气和说回话?”   庄四娘巴不得她们不打起来,免得殃及池鱼,此刻走上前来,“早该握手言和了,闹了那么久,昐儿也不嫌累。”   聆昐笑的开怀,“若是下次见到,郦七娘还是那唯唯诺诺的模样,本小姐照样欺负她。”   原来从前聆昐对自己的毫厘必较,只是因为看不惯自己一昧只知忍让的窝囊样?郦清妍还真是不曾想到是这样的原因。不过看着聆昐突然间和自己冰释前嫌,还做出一副你看我大度不大度,宽容不宽容,你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的傲娇模样,不由满头挂汗,无言以对。   赵家两位小姐却不依,赵疏雅赵疏娜都认定了宋佳善和赵家有世仇,因看着昐五娘爱欺负郦七娘,才跟随她,常常从旁帮腔怂恿,此刻见俩人三两句话就化干戈为玉帛,哪里能忍?   赵疏娜嗤笑,“狐媚女人生的孩子果然也是到处勾搭人的,魅惑了男人不说,现在竟是连女的也不过。”   郦清妍眨眨眼,有些听不太懂,自己什么时候魅惑男人了?什么叫连女的也不放过?   庄梦玲咬着唇,心中一个劲儿地懊悔,今天就不该请赵家这两位多事的小姐来!   聆昐不咸不淡地笑了笑,“虽然郦七娘现在还算不得我聆昐的挚友,却也不再是敌人,你们说这样的话排挤她,便是在排挤我。怎么,赵家现在是越发不把敬王府放在眼里了,敢这么不尊重了吗?”   郦清妍直摇头,这个聆昐也真是,做什么都喜欢抬出家室或她爹的名头压制别人,上辈子欺负自己时如此,现在看着她欺负别人也是如此,都快算得上是死性不改了。不过前世进了敬王府后,看见她的得宠程度,在敬王府家算是头一份,也理解了以那种偏宠溺爱养出她这样性格的必然性。   赵家姐妹毕竟年纪小,敬王府的显赫和慕容亭云辅政王的身份在那里,就算有正二品知枢密院事的爷爷赵傅臣坐镇,能让自己在皇城之中排进一等世家小姐之列,在敬王府面前,却是翻上天也倒腾不起半点浪花的。   赵疏娜犹自强撑着要再说几句,挽回一点体面,却被聆昐直接切断了。“今日到场的小姐,我瞧着也是我身份最高,庄四娘,我就不客气托大,喧宾夺主一回。”庄梦玲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聆昐也不等对方回答,直接发了话,“本小姐看着这俩人觉得堵心,来人,把她们请出康郡王府!”   庄梦玲为聆昐的独断惊的目瞪口呆,懊悔的肠子都快青了。今天为什么要开什么赏花宴?开就开吧,做什么要同时请这么多不轻易饶人的小姐来?请了就请了罢,这个聆昐怎么竟给自己添麻烦呐……   一时间庄梦玲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拦着了,得罪了聆昐,也就是得罪了敬王府;不拦着,又实在对不起赵家姐妹,日后若要走动,只要对方想起今日所受之辱,恢复关系又谈何容易?   聆昐看透庄梦玲心中所想一般,又开口说道,“这件事与庄四娘全无干系,你们记住了,赵家姐妹是惹恼了我慕容聆昐,与其他人毫不相干,若是有不服的,只管来找我聆昐就是!”   郦清妍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原本想迅速息事宁人,现在反倒把赏梅宴欢欢乐乐的气氛破坏殆尽了。拉了拉聆昐,“罢了,留她们下来也无妨,别为我得罪了别人,不值当。”   聆昐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瞪她,“你能不能有点定国公府七小姐的气势?我就得罪了又如何?她们不服,尽管来敬王府找我啊!”   郦清妍对聆昐这个性子简直无可奈何。   赵家姐妹自然是被下人客客气气“请”了出去,临走前,赵疏娜不敢看聆昐,却回头狠狠剐了郦清妍一眼。郦清妍心中叹气,聆昐这算是给自己结下一个大梁子了。上一世赵疏娜嫁给四皇子詹王慕容葛明做侧王妃,若这一世她的命数不变,以詹王侧王妃的身份压制惩戒自己,可是最容易不过了。郦清妍对自己这躲过了一个敌人,却多了两个敌人的命运表示无力。看着聆昐对自己挑眉,对方容颜因为这个表情越发眉飞色舞般艳丽,心中感慨,从此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庄四娘留在原处安抚招待众小姐,同聆昐一起来的四娘聆暶拉着单茵单芙说要去单家看霍小燕的戏,又问自己可不可以点一出喜欢的来听。聆昐看郦清妍在外头吹久了冷风,连鼻子都冻的有些红,便拉着她去了花厅旁的暖阁里,吩咐着上了诸多茶点,老神在在地坐着,屈尊降贵地等着郦清妍和她说话。   郦清妍看着聆昐那故作高深的模样就想笑,也不出声,自己捡了两块糕点吃,又递给拾叶一块,接着端了杯蜂蜜甜茶慢慢喝着。   聆昐憋的有点难受,忍不住开口,“方才在外头不是伶牙俐齿的很能说么,怎么现在又变锯嘴葫芦闷着不吭声了?”   郦清妍轻轻地笑,“不知道要和你说什么。你想听什么话?告诉我,我倒是可以说给你听。”   聆昐点头,“要的便是这样的回答。”   “你方才说,有我在你便不在,而你在的地方需得无我。以前你是惯常欺负我的,现在竟也不管我是否心有愤懑,倒是让我同你说话,你说我该同你聊些什么?我倒是不知,昐五娘除了爱欺负人,还这般反复无常,爱强人所难的。”   聆昐被郦清妍说得哈哈大笑,也不怪对方话语里的指摘,“我以前怎么不知郦家七娘说起这样的话,竟这般有趣。我真是越看你越觉顺眼合心了。”   “咄咄逼人的人看咄咄逼人,就像看到了自己,所以觉得顺眼。”   聆昐更是乐不可支,“你这是骂我,还是骂自己?还是都给骂了?”   郦清妍斜觑她,“你猜。”   聆昐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过来掐郦清妍的脸,“你这模样可真是可爱到不行,我要把你接到敬王府去,做我的妹妹,和我同住斜阳阁。然后带你去见五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反复无常。”   聆昐的五哥,也就是慕容亭云的第五个儿子,敬王府的五公子慕容聆晖。郦清妍想到这个人,心中居然没有升起一点异样,仿佛除了此生都不想见他,便再无其他感情。来看偏院里的那七年,真的不是白关的。   郦清妍拿下她施虐的手指,“好姐姐,你可饶了我,我现在也就能和你斗斗嘴,真见着了那暴虐魔王,怕是半条命都吓没了。”   “原来你们都叫五哥这个称号啊。”聆昐道,“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长得倒是好看,只是性格奇怪了些。算了不说他,单茵的那个邀请,你去么?要是你去,我就跟着去。”   这算是莫名其妙地就黏上自己了,郦清妍心中叹气,“你这样说,我哪里还敢答应茵儿。”   聆昐奇怪,“怎么说?”   “到时若你又看谁不顺眼了,抬出敬王府的名头来,耿直憨实的单将军岂不是要拖家带口地给你赔礼致歉?那我的罪过可真是大了。”   “耿直憨实。哈哈哈,七娘你这用词真是太妙,太妙!哎呦我的肚子,笑的疼死我了。”聆昐没有形象地在椅子里笑成一团,郦清妍从不知这个姑娘竟是这般爱笑,自己随便说一句,她就能笑半天,自己看着就那么可乐么?   来康郡王府一趟,出人意料地将上一世的死对头之一变作了好朋友,也把原本关系不咸不淡的赵家姐妹处成了仇敌,郦清妍不知该评价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其他世家小姐倒是关系如常,看见自己和聆昐聊的欢乐,有几个不曾说过话的姑娘靠过来,羞羞答答的,声音像低低的银铃,同自己说了几句话。这一天,除了两个小插曲,倒也玩的尽兴。   冬日里天暗的早,回府时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不知今晚会不会又有一场大雪。今年的雪好像格外多些,前世在今年过后,总有人说,这无数场雪预示了来年轰轰烈烈的贪墨案,让众多冤死错判的人得以昭雪,对年轻的皇帝更是歌功颂德。   说什么沉冤昭雪,不连累众多无辜的世家惨死衰落就算不错了。单家,郦家,庄家,哪一个不是不幸被殃及池鱼的?想起庄四娘和单家两姐妹无忧无虑的笑容,郦清妍心中不忍。也不知这一世,历史会不会按照记忆里的重演。   这样心绪不宁地回到棠梨院,守在家中的弄香等人一见郦清妍就迎上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五小姐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京好热啊!一早上就晒得黑成了碳,我辛苦了一个冬天白回来的那一丢丢全付诸东流了呜呜呜。。。   这几天都没空写文,存稿飞速减少,心好痛…… 第4章   房间里只点了两根蜡烛,猛地走进去,昏暗的光线让郦清妍眼前朦胧,什么都没看清。屋子里没有下人,暖炉里的碳火快燃尽了,屋内温度委实有些寒冷。   黑咕隆咚的一片,郦清妍实在看不清清婉缩在了什么地方,轻轻开口,放柔了声音唤她,“五姐?清婉姐姐?”   等了良久,郦清妍都快怀疑清婉已经回藕香院,不在自己屋里了,才听到一声呜咽。“妍儿……”   郦清妍寻着声音才看见清婉蜷缩在床角,把手中的蜡烛在近处放下,凑到清婉面前去看,发现她发丝散乱,满脸泪痕,两个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心中顿时一疼,不敢叫菱歌进来添碳,扯了被子把她裹起来,坐到她身边,把她冻得冰凌一样的手握到自己手掌中间,才柔声委婉地开口询问。“清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愿意同妹妹讲一讲么?”   清婉一下子就没克制住情绪,扑进郦清妍怀中嚎啕大哭,“妍儿,我真真瞎了眼,人畜不分,遇人不淑……”   进来前郦清妍问了丫头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清婉发生了什么。弄香无比担忧地告诉自己,说五小姐午后失魂落魄地过来,问了句清妍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就一头钻进郦清妍房里不见人了,还不许众人进屋,说谁进去了就要把她赶出府去。菱歌中途想去添碳,还被清婉用杯子砸了出来。   清婉要去花厅偷看温漠的事没有他人知道,郦清妍猜测定是在花厅发生了什么事,让清婉撞见了,才会让她如此反常。等到清婉哭的累了,才听她抽抽噎噎地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清婉不敢提前去花厅等着,怕人多被发现,等到听见了温漠公子入府了的消息,才一个人悄悄溜去花厅。和前世一样,花厅没有温漠的身影。清婉万分失望,准备从人少的梅花苑绕一圈走回藕香院,结果在梅花苑看见了五雷轰顶的一幕。   温漠竟然和八娘清婕说话,还偶有拉扯!   清婉也不知那一刻自己耳力怎么会那么好,清楚地听到了温漠和清婕对话里的每一个字。   温漠向清婕合手一鞠,“小生不知小娘子在此,唐突造次之处,还望小娘子谅解。”   清婕天真地眨着眼睛,“我是郦家八娘,你是何人,怎么我从未见过?”   温漠冲她笑的温和,在清婉眼中却扎眼到极致。温漠道,“小生乃敬王府温王妃的亲侄子,单名一个漠字。今日到府中做客,方才饮了几杯酒水,出来透一透气。倒不想竟这般好运,得遇小娘子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清婕掩唇而笑,“你这人说话倒有趣。你是不曾见过我五姐,她才是真真的好看。你若是见过,必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温漠便说,“小生倒是有幸见过府上五小姐芳颜,私以为不及八小姐这般天真烂漫,动人心弦。”   温漠的这句话就像一万把快刀,把清婉的一颗心切割得七零八落。   清婕瞪他,“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五姐,让她恼你?”   温漠笑如春风化雨,“小生实话实说,就算五小姐恼了我,我也不会改口。”   清婕赞叹一句,“你倒是有几分胆识。我不能久留,这就走了,温公子请自便。”   温漠伸手想要抓住清婕,被清婕不着痕迹地躲过。温漠带着歉意又带着憧憬道,“不知以后了可还有幸,得再见小姐一回。”   清婕看着他,“你这样的人……”却不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一个笑,看得温漠三魂飞了七魄,转身便走了,头也不曾回过一次。   温漠看着清婕离去的身影,目光久久未收,口中啧啧赞叹,“竟不想定国公府还有这样的人儿,这般年纪就已生得如此模样,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   清婉看到此处,整个人已如坠冰窖,脑中轰鸣,无法言语。打击最大的不是这个,先前饭局中温漠不曾和郦朗逸提及婚事,这番回去,却频频问起府中八小姐的情况,言语中露出倾慕之意,还委婉表示自己过几日会让媒人上门提亲。郦朗逸原先听到消息,说这温漠倾心于自家五娘,此刻开口却提的是八娘,心中疑惑,起先胡乱地应承,到后来直接昏头转向,迷迷糊糊地送温漠出门,回来便叫清婉清婕过去问话。   “先前不是说温漠要求娶的是婉儿么,怎么今天温漠开口却是倾心的婕儿?”郦朗逸在里间同宋佳善和赵凝说话,外间等候的清婉清婕将问话听的清清楚楚。清婉整个人都愣住了。   明明已经和自己互换信物,明明已经海誓山盟,明明已经答应了今天是来求娶自己。为什么只是见了清婕一面,就一切都变了?   郦朗逸把两姐妹叫进去,又把那句话问了一遍,清婉尚且是懵的,清婕倒是利索接话。“女儿还这样小,哪里就需要急着找夫家?”看了清婉一眼,“再说了,这样两面三刀三心二意之人,女儿才不会要。”   如果说方才温漠的话是一万柄刀剑,清婕这句不是一万也是一千柄,将清婉戳了个透心凉。清婉觉得自己就是个瞎了眼的傻瓜,那么巴巴地喜欢着一个见猎心喜能眨眼间变心的男人,还尤不自知。妍儿劝了那么多回,劝到最后都放弃了,自己居然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太傻,太笨了。清婉又羞愧又悲愤,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   清婉强撑着应付过了父亲母亲的盘问,又接下清婕棉里藏刀的嘲讽,浑浑噩噩走到棠梨院来,才想起郦清妍去了康郡王府,还不曾回来。一时间各种滋味涌上心头,进了房间只剩一个人,便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待到郦清妍回来,清婉已经一个人缩着想了一个下午。   郦清妍将事情经过听了一遍,心底止不住发毛,这个温漠比前世自己所了解的还要低劣,清婕今年只十三岁!十三岁的姑娘他不放过,这何止是畜/生,简直是禽/兽!   不过这件事却让清婉看清了温漠的人品,免得越陷越深,也省下了自己一番功夫,郦清妍不知道自己该悲该喜。   对清婉的一番安抚劝慰自不用提,郦清妍搂着她,说以后定为她选一个如意郎君,倒是把清婉逗得破涕为笑。“什么叫你为我选?说的好像自己很年长似的,你这么点大能懂什么?若真让你把关,选出来的人怕是比温漠还可怕。”   郦清妍见她好容易笑了,松了一口气,也就顺着她的话道,“这般不信我?那姐姐自己可得把眼睛擦的越发雪亮才是。”   清婉感慨,“妍儿倒是处处警醒着我,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惭愧。”   “只有姐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有你在我身边,就足够让我开心。何况那样的人,为他伤心太不值,姐姐不是话本子中那些为情所伤就寻死觅活的人。”清婉脸上带着一点疲惫的释然。郦清妍心想,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你对他的爱还不够,陷的也不够深,不过能看到你脱离泥沼,真的很欣慰。清婉的迅速振作,对于郦清妍来说算是大大的意外之喜。   只要姐姐在身边,这份温情不变,温漠等人会如何,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   康郡王府的二爷庄希南今日并不在府上。自家侄女开赏花宴,定然是要请很多人的,庄希南不喜欢女眷聚集的地方,纵然康郡王府巨大,自己又住在前院,后院人多也不会被自己碰到,还是会觉得烦躁。庄希南略一思索,直接带了小厮去妙语轩听曲儿,要了两个身子干净的个小倌作陪,喝了几杯小酒,直到暮色将至才施施然打道回府。   酒过三巡,庄希南微醺,马车骨碌碌前行,摇摇晃晃的,催的睡意越发浓重。靠在马车里软枕上,迷迷糊糊的正要沉入梦境,马车猛然一顿停了下来,庄希南的身体向前一突,睡意消了一半。带着些恼意地掀起车帘子,问车夫,“怎么回事?”   “回爷的话,前头不知谁家的马车车轱辘坏了,正修着,所以挡了道了。小的一时没注意,惊着了爷。”车夫解释着,庄希南却不愿细听,摆摆手示意无妨,便放眼去看前头那马车。车檐一角挂着琉璃羊角灯,原来是敬王府的人。看情形,车坏的严重,也不知要修到什么时候。   坏了的马车旁立着一道灰蓝色身影,先前一直微倾上半身看车夫修理马车,似乎是脖子垂的酸了,此刻抬起了头。灰蒙蒙的暮色之中,庄希南将那人瞧了个真切。   一翦波光粼粼的水眸,眉眼细长,顾盼间带着不自知的婉转妩媚;唇红齿白,肤若淬玉,长身玉立,六分书生气中自然而然地融进四分风流。端的是一位如羊羔般诱人的貌美少年。   敬王府家的男儿庄希南倒是见过一两个,具是人中龙凤,长得却不是这个章法,自己倒不知王府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诱人的尤物,只不大明朗的一眼,就看得自己心旌荡漾,不知吃上一口,会是怎般美味。   这样想着,庄希南便沉声开口,“不知前方是敬王府哪位公子,可需在下搭把援手?”   那少年转过头来,见一架大的颇具气势的马车,车帘卷起,露出一个年岁莫约三十的男人。那男人虽坐着,却瞧得出来身材是很挺阔高大的,五官如刀斧开凿,是霸气又浓烈的英俊。身份不像是低的,又是低沉的声音,天然的掠夺气势让人眼前一震,不可小觑。   庄希南见那少年朝着自己抱手一礼,清脆尤带一丝稚气的声音响起,“小生是敬王府温王妃母家的侄子,单名一个漠字。今日外出,倒不想马车损坏,挡了道路,耽误了大人行程。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庄希南听得那声音,整个身体都热了。面上是不变的平静,甚至添了两分温和,“原来是温公子。我是康郡王府庄家二爷,名希南。外头天冷风大,你且上我的车来,先送你回府,而后让人来帮忙修车。”   温漠又是一礼,“这般叨扰庄二爷,如何使得。”   庄希南道,“无妨,此处回康郡王府与送你去敬王府原也顺路,算不上叨扰。”   温漠便饱含歉意地笑了笑,上了庄希南的马车。庄希南吩咐车夫,“另择一条路,绕过去,莫耽误温公子行程。”然后放下车帘,又将车中炉火拨了拨,让车厢里恢复温暖。   温漠更觉此人温和体贴,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劳烦庄二爷了。”   庄希南那马车夫是个人精,自家二爷调戏别家貌美少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此刻听二爷特意地吩咐这么一句,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喊了一声,“两位爷坐好了!”扬起马鞭,车子便飞快地在原地掉了个头。车里的温漠尚未坐稳,不曾料到这阵颠簸,整个人一个倾斜,眼看就要向那烧得红灿灿的碳火上扑去,正心中大叫不好之际,身子已从旁被人大力一拽,转了个方向一头扑进那人怀里。   温漠惊魂甫定,神色怔怔,庄希南便搂着他,在他背上轻轻抚了两把,温声道,“莫怕,莫怕。”一时间温/香/软/玉在怀,个中滋味真真妙不可言。转头又吩咐帘外马车夫,“徐徐走罢,莫伤了温公子。”   温漠回神,方发觉自己缩在对方怀里瑟瑟发抖的姿态委实不妥,从庄希南怀抱里脱出来,面色有些发红,“多谢庄二爷。”的确要谢的,若不是他,自己可一脸埋进碳火里,早已烧得面目全非了。   妙人儿从怀里离开,庄希南有些可惜,也不显露出来,只道,“我这马车夫是个莽撞的,不曾吓到温公子吧?”   温漠冲他一笑,“不妨事,是我自己没有坐稳当。”   这一笑,直接把庄希南的神智都笑酥了,什么礼义廉耻,世家风范全部忘得一干二净。抬手从车内暗匣里取出一瓶温和的果酒并两个杯子,摆在车内固定了的案几上,倒酒后指尖在杯口飞快一抹,也不知放了什么调味的佐料。递给温漠一杯,开口道,“路途尚远,且喝一杯暖身。”   “多谢。”温漠不疑有它,抬手接过,丹唇微启呡了一口,将酒含在舌间回味一番,不由得眉眼之间泛起赞叹的笑意,“清润甘甜,回味绵长,好酒,好酒。”   “温公子喜欢便好。”庄希南笑了一笑,又问他,“温公子这是去了何处归来?”   温漠答道,“定国公郦家。”   “据我所知,敬王府与国公爷交往并非亲厚,不知公子前去所为何事?”问完又觉不妥,“小可只是好奇,若公子不方便说也无碍。”   温漠又饮一口,“说出来倒也没有什么,小生倾慕郦家八小姐,此去乃是求亲的。”   庄希南心中顿时警钟大作,“定国公答应了?”   温漠笑道,“倒也不曾,不过言语之中并没有不悦之意,想来对小可也是中意的。改日我便让姑姑请了媒人,带着礼去说亲。”说罢,早把清婉丢忘至一旁的他脑中想起八娘清婕那娇俏可爱的模样,身体不知觉间涌起一股热气。   庄希南暗暗松了口气,又给温漠添上一杯,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灌了温漠十余杯酒了。温漠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也不知是车内碳火太过旺盛,还是这果酒后劲太大,热流在体内乱串,感觉自己如同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温漠先是忍不住把敞开的大氅脱了下来,后来又松了松领口,本想再脱一件,意识到车内还有旁人,硬生生作罢。热气烧得温漠神志不清,渐渐的,蹊跷之处泛起异样,温漠再受不得了,想要下车透一透气。   庄希南歪靠在车内羊毛毡上,饶有趣味地看着温漠如一只热水里的虾仁,由白皙慢慢变成粉红。诱人的红晕爬上脖颈脸颊,鼻翼颤动,嫣红的唇微张,吞吐着热气,看得人血脉喷张。   温漠甩了甩头,抬起上半身,准备打开帘子放一点冷风进来,结果身子早软透了,这一动,直接瘫倒下去。庄希南放下酒杯,长臂一伸,接住他,直接顺势把他放倒在车厢里,高大的身躯伏在温漠身上。   “你,做什么?”温漠打了个酒嗝,含糊地问。   庄希南一手把温漠的两只手压在他头顶,一手慢条斯理地解开对方衣襟上的盘扣,声音喑哑,“帮你散热。”   温漠斜觑他一眼,“怎么帮?”   身下之人已被酒气热气烧得迷迷糊糊,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水汽,这样迷蒙不清地看着自己,直接让庄希南的理智灰飞烟灭,三下五除二地扒光了温漠的衣裳,手指掰开那温柔之地,硬邦邦地顶了进去。   “啊!”   坐在远处烤火的马车夫听见那声惨叫,摇着头叹了口气,猜到自家二爷又一次霸王硬上弓了。抬头环顾四周,也不知是什么荒凉的地界,反正瞧不见人影就是了。天已黑透,黑漆漆阴沉沉的,雪倒是没有下得下来。   断断续续的哭声叫骂声传来,马车夫裹紧身上的皮毡,往火笼边靠了靠。这些年跟着二爷胡混,早混出了经验,夏日蒲扇凉水防蚊药汁,冬日毛皮氅子打火石子暖身烈酒,甚至还向府中武师学了几套拳法,每次出门必定是装备齐全有备无患。譬如今天,谁能料到二爷会在大街上遇见合心之人,然后就灌酒强/上呢?啧啧,那小公子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也不知禁不禁得起二爷的龙虎精神。   马车内,温漠被庄希南死死地压在毛毡上,体内不停的贯穿折磨的自己痛不欲生。温漠的嗓子都哭喊哑了。   “我是江南温家的……长子,唔……敬王府嫡王妃是我……是我亲姑姑,我要,啊!我要叫人宰了你,把你……嗯~碎尸万段,喂狗……”温漠霸气示威的一段话在庄希南激烈的动作中破碎得厉害,偶尔因为撞到体内某一处,加上酒水中的东西,说出口的字符还变了音调,简直就像撒娇一样,急促的喘息如同强效催/情/药剂,让庄希南动的越发生猛。   “老子管你是谁!只要是老子看上的人,任你是什么皇亲国戚,皇帝老儿老子也要睡喽!”温漠的紧致,以及在药物作用下的柔软,让庄希南舒泰得头皮发麻,身下尤物让自己欲罢不能,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得体有礼全抛到脑后,只想要这人,不停地要。   等到庄希南吃饱喝足神清气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时,温漠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马车夫一直在嗯嗯啊啊的背景乐里昏昏欲睡,见二爷比以前任何一次用的时间都长,想来是这小公子很合二爷心意,所以一次不足又来一次。好容易见二爷出来了,忙立起身来。“二爷好了?”见主子含笑不语,又问,“送这小公子回敬王府,还是……”   “直接带回家。”庄希南心情大好,如此吩咐。   马车夫应了一声,默默同情了温小公子一把,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康郡王府了。   次日郦清妍醒来,正看见听棋在往瓷瓶里插梅花,把昨天换下来。平常都是红梅,今天换成了白梅,叠瓣梅花开的灿烂,中间一点萼绿,冷香清冽,让她想起了昨日在郡王府繁盛的白梅林里见到的美人。暗香浮动,遗世孤芳,可不正像这白梅花?若昨日的场景是在一轮皓月之下,孤寂无边,清冷无边,恐怕自己就不是看呆那么简单,直接飞灰湮灭羽化登仙。   这样世间无两的人物,却被“囚禁”在郡王府之内,可惜,太可惜了。郦清妍有种要联合庄梦玲把他解救出来,给他自由的冲动。   郦清妍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听棋,“这梅花是你采的么?”   听棋道,“是菱歌,她去细波池边摘的。小姐可喜欢?”   郦清妍点点头,“极好看。”又状似无意地问一句,“每日都是菱歌去摘吗?”   “菱歌好动,又不像我和卷珠那般怕冷,所以都是由她去采摘。只要是她选出来的枝桠,比夫人房里明珰姐姐的手艺都好。”   郦清妍道,“菱歌这样天天的在池子边走,也不怕脚滑了掉池子里?”   卷珠恰巧端了热水进来,放下盆子过来伺候郦清妍穿衣,听了这句便答道,“小姐不知,几场大雪已让细波池冻住结了冰了。而且就算是不结冰,也难不住菱歌,那姑娘原先家住湖边,水性好着呢,只要在水里,三五个男人也捉不住她的。”   郦清妍心头一个咯噔,上一世菱歌正是掉进细波池里淹死的,若她真如卷珠所说水性很好,又怎么会死得了?难道另有隐情?上一世,因为靠近年关死人不吉利,郦清妍不准去看菱歌的尸身,若真的不是淹死,给菱歌换衣裳的卷珠为什么不曾发现异常呢?   郦清妍仔细回想了下日子,现在已入腊月,离菱歌出事的日子不足十五天了!菱歌的人自然是要救的,但提前得知道她为什么死,以及要怎么救,这些都得好好布置。弄香站在身后给自己梳头,郦清妍的手指在梳妆台上轻轻敲着,脑中思绪万千。   过了片刻察觉不对,衣服发饰都不是家常所穿,便问弄香,“今儿是要出去吗?”   弄香将一支羊脂玉簪别进郦清妍的发髻,笑道,“小姐忘了么,迭二老爷家的三小姐及笄,请阖府女眷过去呢。”   郦清妍还真忘了。而且,已经记不大清楚自己这个时候手头上有些什么,礼物什么的都还未准备!   郦清妍试探地问弄香,“我私库里可有一支紫花金凤衔珍珠坠的双股钗?”弄香茫然摇头。郦清妍又问,“那和田玉浮雕碧绿牡丹的贵妃镯可有一枚?”弄香很茫然了,小姐这是在说什么?这些听起来就很贵很难得的东西,怕是只有夫人那儿才会有个一两件吧?郦清妍不死心地最后问道,“嵌红宝石的玲珑八宝琉璃灯呢,不会也没有罢?”   这回弄香点头了,不过答的还是,“对的小姐,也没有。”   郦清妍泄气,略微烦躁地绞着手帕,这些东西明明后来都在自己的嫁妆里,莫不成都是后来添的?“什么都没有,还怎么送礼?”   弄香听到这句话才明白小姐是在为送及笄礼的事烦忧,走到床边掏出一个紫檀木的八宝盒子递过来,“小姐生了场病,倒是忘了好些个事,你瞧,你不是早把礼物备好了么?”   郦清接过来一看,是一对羊脂玉的耳坠,成色还没自己头上的簪子好。一时间心中疑惑,自己和三娘清嫱的关系不错,怎么送的是这样的东西?伸手就把耳坠取了出来,“不要这个。”又脱下手腕上戴着的碧玺石手钏放进去,瞧着像是拿的出手的模样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拾叶正收拾要带着用的东西,见着郦清妍把礼物给换了,开口道,“那碧玺手钏不是上次五小姐带小姐挑的么?天天戴着极是喜爱,怎么舍得送了嫱三小姐?”   郦清妍道,“及笄是极重要的,清嫱又与我亲密,自然该送这样的礼。”又问弄香,“我的私库里统共有多少银子?”   弄香不防被这样问,掰着手指粗略算了算,“回小姐的话,莫约七百两。”   郦清妍出嫁前生活清简,衣料布匹,胭脂首饰府里每月都会按份额发放,用不着什么钱。这些银子都是平日里的例银和节日里母亲父亲的赏钱压岁钱,算不得多,好好用起来也不少。从清嫱那里回来,需得好好点一点自己的钱财,这一世不比上一世,若要想不步后尘,怕是花钱的地方会很多。郦清妍想着,若有必要,还得养一两个小厮,在外送信跑腿会方便许多。不过小厮一般只有公子们有,小姐是不许的,这件事要怎么和父亲说,他才能答应呢?   想着事情的时候,众女眷俱已出门,到了郦朗迭的府邸。从二品官员的宅子自然不比定国公府,郦朗迭叔父家的人口也不及郦朗逸。郦朗迭娶的赵家嫡女赵洁是个河东狮,除了她自己生了两男两女,大公子清琏,二公子清珑,大娘清婷,四娘清姗,下头只有一位次夫人金涵生了三娘清嫱,妾室王氏生了二娘清娥,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清嫱的笄礼原是家宴,因请了单家夫人宋佳欣行笄,单茵单芙少不得要来瞧热闹,家中三个以上女眷外出,须得男子护送,所以单骏也过来了。热热闹闹的,倒像是开了宴席吃酒似的。   赵家与宋家不交好,那也是因赵凝和宋佳善的缘故,金涵和宋家是没有什么过节的,清嫱和郦清妍交好,也有宋佳善偏爱她的缘故在。宋佳欣作为单黎的夫人,是远近有名的贤惠之人,又是正经的二品诰命夫人,找她行笄最合适不过。郦清妍记得自己及笄时,给自己插笄的是庄梦玲的母亲。皇城中世家之间错中复杂,往上追溯三代,几乎家家都曾联姻,细说起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当年郦清妍做为敬王妃,简直要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弄得头昏眼花,至交也就从始至终是那么几个。只是后来,都不再理会自己罢了。   金涵已经叮嘱了清嫱许多,清嫱心里紧张,仍旧不放心,趁着人未到齐,拉了郦清妍说话。“你且与我讲讲两月前你是怎么做的,可有紧张?我手心里都是汗。”   郦清妍及笄礼都是二十七年前了,这一世又不曾经历,哪里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境?看着清嫱小丫头眼巴巴瞅着自己,指尖都是抖的,便安慰她道,“不用紧张,你只管在该跪时跪,该叩首时乖乖叩首,聆听长者教诲时虔诚些。”笑起来,“就这些,你娘亲也该和你说了无数回了罢。”   清嫱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吐吐舌头,“娘亲说来是一回事,好姐妹说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听你的,我就不那么紧张了。”   “原来妍儿还有安抚情绪的功效,我竟从未知道。”门外响起声音,郦清妍和清嫱扭头去看,是清婉带着单家姐妹,四娘清妺,六娘清姮过来。   郦清妍问,“怎么的都过来了?”独不见清婕,又问,“八娘去了何处?”   “缠着清姗说话呢。她俩同岁,凑一起总有讲不完的话。”清婉回答郦清妍,因在门外听见了俩人的对话,进来又看了清嫱的模样,便打趣她,“我们这一群,都是一两年内及笄过了的,嫱妹妹有什么不懂,且问我们就是。虽然不定说的明白,不过总说三个皮匠顶个诸葛,我们加在一起,算得上是笄礼的大家了。”声音一如平日里的风格,仿佛昨天发生的事都已是过眼云烟,清婉整个人已经雨过天晴了。郦清妍尤其佩服她能让那双核桃似的眼睛一夜间恢复如常的本领。   六娘清姮今年十六,是去年七月及笄,出落得如同芙蓉花一般,媚而不妖,美而不艳。听了清婉的话,便接口说,“那时我踩着了裙子,差点摔倒,还好母亲扶了一把才没有出丑,那时可是要羞死我了,现在想起来也是惊魂甫定。”   清嫱听得一愣,“姐姐的及笄礼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单茵以手附唇,笑着说,“我更严重,因早起梳头,玫瑰油用的多了,那簪子插着直往下掉,根本绾不住头发,后来给我行笄礼的夫人和我娘亲说起这事儿,直笑得肚痛。”   十七岁的四娘清妺要羞怯些,听到姐妹讲着行礼时发生的趣事,也忍不住加进来,声音柔柔弱弱的,“姐妹的都有趣,只我出糗的厉害。”   单芙便问,“怎么说?你的及笄礼我不曾去,可让我懊悔了好一阵子。”   清妺羞红了脸,经不住单芙的追问,只得回答,“我在聆听长者教诲时,打了个喷嚏,把行笄礼夫人手里拿的簪子都吓掉了。”   屋子里的人愣了一愣,全都哈哈笑起来。   清妺脸更红了,“莫要笑了,为着这出,三哥笑话了我快一年。”   清嫱彻底不紧张了,笑得直揉肚子,“诶姐姐们真是……太有趣,哈哈……”   郦清妍看一众姐姐都哄着清嫱这个孩子,一个人悄悄退出来。因两府隔得不远,出门只带了弄香一个,她被叫去帮忙摆膳了,郦清妍自己裹了氅子,想寻一个人少的地方静一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被关久了习惯了,郦清妍越发不喜人多的地方,迫不得已待着了,事后也会一个人静静缓上许久。这实在算不得好习惯,郦清妍正努力让自己适应喧闹。   大家都集中在中院,后院几乎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郦清妍独自走了一小会儿,正准备回中院去,却看见迭叔父的二公子,也就是自己的二堂哥清珑行色匆匆地往水榭走。这样的天,水边风大,水榭一般都不会有人在,清珑堂哥这是做什么去?   清珑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让赵洁操碎了心。可是清珑长的十分好看,是那种带着病态的柔弱的好看,身子瘦弱,五官的清丽就越发明显,一双大眼睛简直时刻都在说话,能把人引入万丈深渊。郦清妍想起来,前一世叔父被贬,全家发配四川,到了四川不到一年,这个清珑堂哥就因受不了那边的潮湿,病逝了。   郦清妍鬼使神差地跟在了清珑的身后,脚步放轻,没有叫对方发现。   清珑走到水榭,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便推门而入,还返身把门关了个严实。郦清妍觉得清珑奇怪,不过再待下去好像也探不出什么,正准备离开,听见水榭中传出了声音。因她离的极近,几乎是贴在了水榭的窗户上,声音传出时听着正着,惊呼几乎脱口而出,清珑居然是偷偷来见大哥清琅的!   纵然分家,那也是亲亲的堂兄弟,有什么事不能明说,偏要这般偷偷摸摸见不得人?郦清妍想了想,沾湿了手指,在水榭的窗户纸上挖了个洞,眼睛凑近,看了进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让郦清妍如同怀疑自己复活这件事一样,开始怀疑命运和人生。   清琅大哥正紧紧抱着清珑堂哥,把他压在椅子上,嘴对嘴吻得热切。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蝴蝶效应已开启……   从南京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变身打字机阶段,收到一个深水鱼雷外加几个地雷,本来累瘫的人瞬间打了鸡血,不困了!!!叩首感谢! 第5章   郦清妍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温柔和煦的大哥,居然喜欢男人?所以他才终身不娶?   屋内俩人没有发觉有旁人在,犹自做着自己的事。清琅用力亲着被自己压着的清珑,手都探到了对方的衣服里。清珑抓住他的手,用力推开他。“莫要这样了,我们以后,莫这样了。”声音里带着筋疲力竭的哀求。   “为什么?难道你以前说过的话都不作数吗?”清琅紧紧抓着清珑的手,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对方捏碎。   “当然作数。我的这颗心,这个人,从来都只是你的。只是,这样偷摸下去又算什么呢?你敢让父亲母亲知道么?我是不敢的……况且,我这个病,注定活不长久,陪不了你一生一世。我们还是断了,且各自过各自的吧。”清珑抖着声音说完,眼眶都红了,心也绞痛的厉害,哪里是要狠心断绝关系的模样?   清琅听他的话,看他的神情,知道他虽狠心说出这样的话来激自己再不理他,整个人却从头到脚都不愿离开自己,整颗心都快疼碎了,一把将清珑搂住,“我不愿!我只要你这个人,其他的事和我什么相干?你的病我已经在到处寻医,你莫要悲伤郁结,我是定要让你长长久久活下去的,我们说好了一辈子便是一辈子,少一刻都不行。”   “琅,我真的……真的……”清珑却不再说下去,只抓着清琅的衣襟,抽抽噎噎地哭。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在这里,你莫怕。我会带你离开,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人。我治好你的病,然后我们快快活活的,我带你游历大江南北,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好不好?”清琅低下头一点一点吻干他脸上的眼泪,极尽温柔,仿佛捧着世间至宝一般,小心翼翼。   然后,他们就,脱了衣服,那个起来……   郦清妍呆若木鸡,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之间,那个……   清琅舒爽的喟叹声,激烈的喘息声,清珑带着泣音的呻/吟,半推半就的哀求声从房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来,让郦清妍整张脸瞬间红起来,红的都快熟了。犹如踩了风火轮,郦清妍以最快的速度无声无息落荒而逃。   大哥的事情对郦清妍的刺激有点大,她神色怔怔地走在后院的花/径之中,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眼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看见,脑子里也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她咚的一声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大力让郦清妍止不住后退几步,对方立马拉住了她的胳膊,才没有直接退坐到地上去。   郦清妍回了魂,揉着撞疼的鼻子和额头,抬眼去看身前之人。   玄色衣袍,生的高大健硕,长发一丝不苟盘在头顶,用同色青玉发冠和簪子固定。常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让他的皮肤变作麦色,五官棱角分明,眼神如刀,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微淡。整个人如同仲夏夜空,深邃明澈,英气勃勃。   许多年不见,郦清妍都快忘了这个人的模样,原来他也是这样好看的。他和大哥一样,极宠自己,当年订了婚,他欢喜的不行,每日一封信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就讲他在军营里发生的趣事,逗得读信的自己哈哈大笑。   前世今生,每次遇见单骏,郦清妍都有种这个人就该生在马背上,死在马背上的感觉。单骏此人深得单黎真传,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天生适合握在君王手中,开疆扩土,建立万世功勋。可惜,本该辉煌的一生还未开始,就被毁了。   当年年少,一颗心懵懂稚嫩,情窦初开。郦清妍记得单骏是自己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单骏也喜欢自己,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原本的天作之合白头偕老,都成了一场空。那时执意为单骏守孝,为自己命运难过是一层,更多是因为失去喜欢之人的伤心。若单家不曾出事,单骏不曾出事,自己如约嫁给了他,会是怎样的一生?   “妍妹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   嗯?郦清妍忙摸了摸脸颊,嗡着声音,“可能是风大吹的。”   “在想什么?叫了你许多声,你倒是直接撞上来了。”单骏噙着笑意,一贯严肃的脸带着柔和暖光。   嗯?有么?怎么一个字都未曾听到?郦清妍疑惑地看着单骏,“可能是哥哥叫的太小声了?”   单骏五脏六腑都想笑,又不敢出声,怕吓着郦清妍,一时间压抑的辛苦,便说,“嗯,是我太小声。”   郦清妍环顾四周,嘴上问道,“骏哥哥怎么走到了这里来?”结果话音未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自己不是在内院的花圃么?什么时候走到外院来了!   “我正想问你,你倒问起我来了。我本就在这里,你且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郦清妍无力叹气,“我也不知道……”   单骏再也忍不住,一通笑化成了咳,“妍妹这模样,倒像是病傻了。”   郦清妍的脸就有点黑,这已经是第四个人说自己变傻了……   单骏雪上加霜地“安慰”她,“别担心,你傻了倒是比以前显得更可爱些了。”   郦清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几十大岁的人了,被说傻她认了,怎么还可爱上了?一扭头,“不和你说了,你尽取笑我。”   单骏忙拉住她,“好妍儿,我错了。我好容易见着你一回,要是让你带着恼意走,我回去岂不是要后悔到下一次见你?况且我还不知下一次见你,要到什么时候。”手停留在郦清妍的腕间,对方已经停住,他却没松开,贪恋这瞬间的触碰。   郦清妍倒是没察觉,听到他话语中的内容,“骏哥哥这是要出远门么?”   单骏答道,“算不得出远门,父亲让我年后去西山护城军中历练,怕是有好几个月不得回来。”   郦清妍记起来了,单家约是在半月后来提亲的,父亲母亲当时就答应了,婚期定在明年四月中旬。上一世自己在清嫱的及笄礼上只是和单骏打了个照面,不曾说上话,之后的确没有见过了,只靠着书信往来。菱歌在订婚的第二天落水身亡,单家在三月出事,七月自己和清婉闹僵,九月自己嫁进敬王府。   老天,这些事怎么尽堵一块儿了!   郦清妍以当了十一年敬王王妃,以及和永安斗了十年的经验,直觉觉得这些事之间似乎是有联系的,只是一时间想不到究竟联系在何处。   郦清妍发现,逆天改命这种事真的不是那般简单,说一说,下一下决心就能办到的。现在唯一改变了的,便是清婉已认清温漠本貌,闹僵那一茬应是没有了。可是其他的乱七八糟事儿……郦清妍有点想去撞门板,就算自己想改变,都不知道该从何改起。   单骏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只顾着自己发呆的郦清妍。方才立在屋檐下赏雪,看见她神色异样地走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她倒是没听见没看见似的,自己都站到她面前了,她居然直接撞了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病还没好全,反应慢吞吞的,憨憨的,倒是少有的可爱。后来说着话,也总是瞧着自己怔怔出神。单骏心中疑惑,妍儿这是怎么了?   以前每每和妍儿见面,她总是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地方,不多说一句话,偶尔看自己一眼,看见自己冲着她微笑,就立马低下头,暗自脸红好久,实在可爱又可怜。但是今天一见,好像有什么不大一样了。   眼前的郦清妍给单骏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以前明明隔了千里万里,好几个月也不能见一面,但总会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泛着甜丝丝,暖融融的味道。而现在,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眼前,却隔着千里万里。她眼中却没有自己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单骏心头一突,便拉着郦清妍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面前。   “嗯?”郦清妍回过神,抬头看他。   “你怎么了?”单骏担忧问道。   郦清妍淡淡一笑,“想着事情,倒是忘了你。哥哥哪日启程,我定是要去送一送你的。”发觉两人靠的太近了,单骏还抓着自己的手,便微微挣了挣,居然没脱开。   单骏突然有种预感,如果此刻让郦清妍挣脱了,走了,自己就再见不到她,再触不到这个温柔的人。心头一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开口道,“妍妹,你且说,你心里到底……”单骏是马上来去的热血男儿,从来没有也从来不会向别人表白心迹,此时没有任何准备就开口,倒是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结结巴巴卡着。   “到底怎么?”郦清妍没听懂,对方在自己手上施加的力道加重,已经引起不适,“哥哥,你先放开我,你捏疼我了。”   没想到单骏根本不放,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我这个人,你是怎么看的?妍妹,抱歉,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这对我很重要。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郦清妍愣了愣,单骏话已至此,早不是青涩年华的自己如何不知他的意思。想到单家的结局,想到单骏英年早逝甚至死无全尸,不由心中悲痛,呐呐开口,“你就这样在乎我的感受么?”   上一世单骏虽喜欢郦清妍,却一直隐忍,相互之间表现出来的不过兄妹之情,直到后来订了婚,单骏才大胆了些,止不住思念,日日给郦清妍写信,以缓解相思之苦。郦清妍一直不知道对方是何时爱慕上的自己,能够让单骏这样不善言辞的人开口讲出自己,该是怎样深沉的爱意?   听到郦清妍的这句问话,单骏几乎是脱口而出,“当然在乎。你不知道我对你……”   “我知道的。”郦清妍打断他,突然有些害怕听到单骏说出什么一往情深爱慕许久的话。“我都知道的。”   单骏顿时神采飞扬,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当真?”   郦清妍点头,然后说,“但是我对哥哥并无那般情感,只有兄妹之情。哥哥还是将这份心思收起来吧。”   单骏愣了愣,又问了一句,“当真?”这个当真却和方才那个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郦清妍垂下眼睛,“真心话。”   “你说谎,我不信!”单骏两只手都搭上了郦清妍的肩头,“你另有心上人了?”见对方摇头,又问,“那你为何?你说过要做过我的娘子的,你说过会一辈子陪着我的。”   郦清妍抬头用眼睛问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七岁时缠着我的胳膊说的,我一直都记着。”   郦清妍:“……”   这头痴牛!七岁的话也能当真吗?郦清妍恨不得敲一敲他的头,把他敲醒,可是看了对方的个头,默默把这个念头放在心底。挣不开他的钳制,只得婉声道,“皇城内好女孩儿那般多,哥哥为何只注意着我?我知道有很多小姐倾慕哥哥,只要你……”   “我不愿!”竟一把将郦清妍搂入怀中,“我只要你。”   郦清妍哭笑不得,被他强搂着,努力踮起脚尖调整姿势,以免被他的大力勒伤。“骏哥哥,你何苦如此,我对你无男女之意,你得到我了又有什么意思?想来你也知道,庄梦玲对你一往情深,若是让她知道哥哥喜欢的是我,她会有多伤心?若是你娶了我,我面对她又该如何自处?”   “你我的事,和旁人有什么干系?我心悦你是我的事,庄梦玲的伤心又与我何干?妍儿,为了姐妹而伤我,你如何忍心?”   “骏哥哥,你先放开我,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你害怕?害怕什么?让别人看见了,我便娶了你就是!若有人敢碎语,我宰了他!”   郦清妍无言以对。冷声道,“单骏,放开我。”不怒自威,连身体都在冒冷气,单骏一个哆嗦,慢慢松开了她。   “这次顾念你是哥哥,我不多说你,若有下次,你就再不是我的骏哥哥了。”郦清妍甩袖而去。   单骏第一次见到郦清妍如此清冷淡漠,整个人都变了,强大的气势根本不像十五岁女子所有,让他止不住升起怯意。   可是,这样的妍儿,越发美丽,越发诱人。   单骏看着郦清妍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番思量,最后作出了一个决定,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那处。   两人都没有看见,对面楼宇转角处,有男袍衣角一闪而过。   原本打算出来散心透气的郦清妍,在接见遭遇了一件让自己震惊,一件让自己心情烦躁的事后,整个人都冷漠得深沉阴郁。清妺本就羞怯胆小,走过来问她送的什么礼物,结果被郦清妍轻飘飘看了一眼,直接吓跑了。   清嫱对那碧玺手钏极为喜爱,连着赞叹感谢了好几回。连宋佳善也夸了几句,说郦清妍倒是突然懂事了,挑了件好礼物。郦清妍没有心思应承,从头到尾带着合体的笑容,静静不语。   午膳用过,几家夫人凑在一处说话。小姐们在花厅套着的暖阁里拿着新采摘来的梅花,遣下人去取瓶子插起来,又商议着要作画,花厅里一时热闹。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夫人们互相说起女儿的婚事来。   宋佳善道,“嫱儿及笄,年岁也大了,该留意着人家。”   金涵笑道,“你家里还有几个大的呢,不曾去操心,倒是关心嫱儿来,莫叫妍七娘吃味。”   宋佳善摆手,“她的性子我是操心不来,一天闷在院子里,交友的圈子统共也就单家庄家几个,全听天由命了。”   清妺的生母朱芳吟笑道,“我这几日瞧着,七娘一病,倒是伶俐了许多。哪里像我那个,羞羞答答,胆子也小。现在年岁大了,还求着次夫人多留意,给她挑个好的人户。不求大富大贵,得平安一生,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宋佳善笑着点头,“这是当然,自家女儿,必不会亏待了去。”   清姮的生母葛莎道,“这事儿我就佩服单家夫人,有先见之明。”   宋佳欣见众人看向自己,笑着解释,“大娘原是同金家定下婚约的,倒也不用我操心。”   “这是极好的,了却一桩心事。”朱芳吟点头,“那骏儿呢,可有中意的姑娘?今年十九了罢,是大人了,也该张罗起来。”   宋佳欣道,“这小子可有点心思,以前总问也不说,前几天才晓得,他是喜欢妍儿的!央了他父亲与我,要上门提亲来。”   宋佳善大喜,“此言当真?”   宋佳欣便说,“自然当真。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他父亲说年前必定下来,让他安心去西山。你这趟回去,可得做好准备。”   “你可瞒得我好紧!”宋佳善拍了拍手掌,压低了声音,挤着眼睛道,“让妍儿那丫头知道,怕是要高兴坏了。”   屋内的夫人都笑起来。   当时郦清妍正和清婉一边插花一边闲聊,暖阁里小姐们扎堆坐着,声音此起彼伏,以至她没有听到夫人们的谈话,自然也就不知道其中内容。   晚上回去,听棋前来告假,说乡下家人教人递了信来,她奶奶生了病,想要回去瞧一瞧。郦清妍自然准允,让弄香多算了一月利钱给她做盘缠,又将旧衣瓜果包了一包,让她带着以便需要,又嘱咐了些,便歇下了。迷迷糊糊之际,犹听到听棋在同拾叶弄香说话,说要带家乡特产蟹肉包和脆皮烧饼回来,给大家尝尝。拾叶打趣她,说她能把自己带回来就不错了,其余的也不奢求。接着便是银铃般的一阵笑声。   郦清妍在床上翻个身。自己这五个丫头,感情是很好的。落水一出折了菱歌,听棋又留在了家中,只剩下拾叶,弄香和卷珠随自己嫁入敬王府,后来也一一折了,听棋被母亲配给清婉出嫁,在清婉夫家被那恶夫给糟蹋了。到郦清妍被囚禁的时候,五个丫头已一个不剩。她们都忠心耿耿,却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只要和自己有关的人,除了慕容聆晖,其他人都没有一个人落得好结局。郦清妍这样总结,也许自己就是传言中的煞星?   那就出家吧,捐了积蓄,就没人能管着自己了,也没人会被自己连累。别人看在自己定国公七小姐的身份上,也不会轻易来扰,如此还落得清净。   郦清妍就这样乱七八糟有头没尾地想了一通,缓缓沉入梦境。   次日一早,郦清妍去向母亲宋佳善请晨安礼,被宋佳善用意味深长带着笑意的眼神看了好几眼,看得她莫名其妙。清婉这几天来小日子,宋佳善怕她被冷风吹着,寒气入体以后不好治疗,就免了她这几天的晨昏定省。郦清妍同宋佳善没有什么共同话题,逗弄了几句清璨,便回了。   今天依旧是晴天,不过冷的很,雪一点也不见化。常走的路已经被下人扫了出来,只留花圃里,林子里还有厚厚积雪。弄香扶着郦清妍走,快穿过梅林时,弄香突然道,“不知菱歌这丫头今天在哪出折梅花。”   “都这个时辰了,早采好回去了吧。”   弄香笑着,“小姐不知,菱歌昨晚做衣裳歇的晚,今早可睡过头了呢。咱们出门的时候,她才起来。”   “这丫头,又不是没有衣裳穿,夜夜灯下做针线,也不怕把眼睛熬坏。她若真缺衣裳,我柜子里那件水绿缠枝纹的外袄拿去给她,她不是最喜欢缠枝花纹么?定然高兴。”   弄香怪郦清妍浪费,“小姐也太宠她些了,她哪里能穿小姐那些好衣裳。”   “这有什么,我原也不喜欢水绿色。”郦清妍道,“也不知菱歌在哪处,咱们去寻寻她,然后一道回去。”   弄香想了想,“卷珠不是说她爱在细波池边摘么?”   郦清妍点头,“那我们便沿着池子边缘,边走边找罢。”   原先细波池并不在定国公府内,后来人多,父亲便决定扩建,把细波池收了进来。在郦清妍走的反方向,修了许多水榭楼台,供夫人小姐们夏日纳凉听戏;这一头就简单许多,只有一个增添意境的亭子,又运了好些一人半至两人高的巨大太湖石来安放,营造一步一景曲径通幽的雅致。因为不常有人走这边,连郦清妍回棠梨院走的也是横跨池子的九曲桥和拱桥,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连空气都要更冷些。   正穿过嶙峋的假山群,郦清妍突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依稀听到“单家”,“提亲”等字眼。郦清妍脚下一顿,立马回身用眼神示意弄香保持安静。   弄香也听见了两个男人的声音,知道事情蹊跷,忙闭紧嘴巴,大气也不敢出。看见小姐居然移步上前,想要听得真切,心中警钟大作,伸手便拉住了她。郦清妍轻飘飘看了弄香一眼。弄香被这一眼看得汗毛倒竖如坠冰库。好可怕,小姐的眼神好可怕!   郦清妍顾不上弄香,一个眼神镇住了她,便挪步靠近,从石头缝看过去。假山尽头有坐亭子,此刻立着两个男人,定睛一看,居然是郦朗逸和郦朗迭叔父。   老大郦朗逸道,“三日后我应了单家的提亲,倒是给了你方便,多了块挡箭牌。”   郦朗迭叔父道,“哪里是什么挡箭牌,单黎那性子,起不了什么作用。”   郦朗逸冷笑,“一旦卷进来,死无全尸是轻的。你要害得单家家破人亡,倒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可惜单黎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为陛下立下多少功劳,不知最后能不能闭眼。”   郦朗迭也嗤笑一声,“说得好像大哥就不是这样的人一样,明知单家结局还要把亲生女儿卖出去的,不正是你这个好父亲?单家折了,我看你再去找谁卖女儿。”   “还有一个敬王府。”   郦朗迭啐了一口,“你可真狠得下心,小七未出嫁就要守寡也就罢了,你居然还让她再嫁那小瘸子?我就不明白,这些事怎么你全安在了那丫头身上。”   “妍儿的性子,是姜柒柒和温阑最喜欢的类型,得了慕容亭云最看中的两个女人的心,还怕敬王府不帮着我们?只牺牲一个女儿就能换回如此巨大的利息,这可是稳赚不陪的买卖。何况单骏未必就能死成,皇上对这孩子与旁人不同,可能会派人护着他。”   郦朗迭叹口气,“大哥都这么说了,定然是要单骏死透了。大哥做事如此狠绝,我担心最后大哥会不会把我也给推出去。”   “你说错了,担心被推出去的不该是你,而是我。查我是什么也查不出来的,可你那些烂账不同,要你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郦朗迭气的嘴唇上的胡子都在抖,“你倒是做的好准备,坏事做尽,暴露了,倒让我去替你死!”   “只要我不倒,又有谁能伤你?你我兄弟,不是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么?”   郦朗迭甩了甩袖子,“但愿你说这句话,是走了心的!”   假山后的郦清妍已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原来,上一世的自己,就是这样被卖掉的。父亲知道单家会亡,不,应该是父亲要让单家亡,为了加强两家的联系,把自己许给单骏,然后单黎入狱,单骏被设计劫杀。单黎没有挡下贪墨案追查的大手,父亲又把自己卖给敬王府,只为保他一人荣华富贵高官厚禄,连郦朗迭叔父都成了挡箭牌。前一世父亲官至正一品,加封王爵,是开朝来第一位异姓王爵,圣宠优渥,风光无两。却不想,这些荣耀背后,是多少人的鲜血。   原来早在这时,自己的命运就被父亲和叔父的一番话给决定了。郦清妍一颗早已麻木的心突然不可遏制地疼起来,如同刀绞。   电石火光的刹那,郦清妍突然想起了菱歌。她很有可能是因为无意间听到这番话,被父亲叔父发现,被直接杀害了。昨天自己和单骏的一番话,导致提亲提前,父亲和叔父本该发生在订婚后的对话也提前了,菱歌的死,自然也就会提前。   眼看两个男人就要向有可能碰到菱歌的方向离开,郦清妍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带起一阵响动。   “谁!”郦朗迭警觉回头。   拉了弄香,躲进假山深处的沟壑里。郦清妍心中想,自己对父亲还有大用处,没被发现自然最好,就算被发现了,只要接下来乖乖听话,听从安排,父亲总不会弄死自己。而菱歌就不一样了,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让下人听见的,要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   “怎么了?”郦朗逸倒是没有听见什么,问了一句。   “假山里藏了东西。”郦朗迭说了句,就走过来。   郦清妍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往假山深处退缩,脚突然碰到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听棋养的猫。听棋今早一早便出了门回乡,想来这猫送了她一程,而后缩到了这里睡觉。   心头默念一句“听棋本小姐感谢你全家老小!”郦清妍抱起猫就把它大力丢了出去。   “喵?”雪白的猫咪正睡的迷迷糊糊,被人这样一丢,有点反应不过来,伸了个懒腰,喵喵叫了两声,两跳就跳了出去。   “是什么?”郦朗逸也走了过来。   郦朗迭道,“是只猫,虚惊一场。此地不宜久留,让你府里女眷看见了不好,走罢。”   远去的脚步声响起,他们改变了方向,去了梅花苑,郦清妍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样就算菱歌偷听到了谈话,也不会被发现了。   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了,郦清妍又等了片刻,才从假山里钻出来,沿着原先计划的路线,一边寻菱歌,一边回棠梨院。   弄香惊魂甫定,拍着胸口,“好险,好险。”弄香虽没将对话听得十分清楚,看自家小姐那个模样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郦清妍一直抿着嘴不说话,弄香也就没再开口。   两人正走着,突然从旁串出一个人来,正是菱歌。菱歌直接扑跪到郦清妍面前,满脸泪痕,发髻都是乱的,想来是跑的时候被树枝勾到了。她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小姐,不好了,老爷和二老爷他们……”   郦清妍忙捂上了她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好菱歌,你说的我都已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你,弄香和我知道,再不要说出去,要让它烂在肚子里,知道吗?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了,我们三个都会没命!”   菱歌瞪大双眼,泪水又溢出来,连连点头保证,郦清妍才松了手。菱歌止不住抱着郦清妍的腿,努力压抑着声音哭起来。她的小姐,她心善又和气的小姐,为什么这么命苦,上天为什么待她如此不公……   郦清妍叹了口气,上一世也是这样吧,菱歌想回去给自己报信,结果被父亲和叔父发现,当场杀了,扔进细波池里做出她是淹死的假象。她死的时候,是该有多伤心多害怕,又有多后悔,不能将消息传递给自己。   如此衷心的菱歌,结局如此可怜的菱歌。   看着菱歌那衣衫不整的模样,郦清妍道,“你这个模样不行,就这样回去定会有人怀疑,菱歌,委屈你一次可好?”   菱歌抹着眼泪点头,“小姐只管吩咐。”   “你去细波池里浸一浸,做出采梅花失足掉进去的样子,可好?”   “一切听小姐的。”说着就要往池子里跳。郦清妍忙拉住她,“这里不行,离亭子过近了,咱们到最后那几株梅树那里去。”   到了那地儿,池边刚巧有几株梅树的枝桠伸到池水上,别处水面都结了厚厚的冰,这里却因前几天下人凿冰捕鱼敲开了个大口子,只结了薄薄一层冰面。菱歌一点也不迟疑,爬上树,掰断身旁几支花枝,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池子里,临了还不忘压断梅树的枝干,做出事因梅树承受不住自己,加上脚滑而落水的假象。   郦清妍几乎要为菱歌这丫头的细心和聪慧鼓掌了。   菱歌在水里泡了个通透,哆哆嗦嗦爬起来,弄香忙解开披风把她裹了起来。郦清妍看着菱歌冻得嘴唇青紫,心疼的正要开口,菱歌自己倒是笑了,“水可真冷,我要听小姐的话,再也不在水边采梅花了。”   郦清妍心疼之意更甚。   回到棠梨院,弄香带菱歌下去梳洗,又让卷珠熬了姜汤给她喝,还不忘数落,“看你还敢不敢偷懒去水边采,小姐早担心了,你倒是真掉了进去。要是我和小姐没有路过,你就冻死在哪里吧!”   菱歌一边打喷嚏一边道歉,连连说再也不敢了。   郦清妍脱了家常衣裳,换了外出的服饰,吩咐拾叶叫人备车,说自己要去单府一趟。临行前嘱咐弄香,“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昨日同单茵说好了,今日过去给她描她那嫁衣上的花样子。旁的字,再不许多说一个。”   弄香忙应了。   马车开动,带着旁人看不出的匆忙,驶向将军府。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了,发高烧,难受的死去活来的,彻底影响码字了……   怕JJ又抽风,今天发的早一些 第6章   郦清妍坐在马车里,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同单骏说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父亲和叔父要将单黎拉下水,自然不会只有同单家联姻这一样准备,必是有后手的。自己想要救单家和自救,不仅要让单骏推迟订婚日期或打消提亲的念头,还要想法子让单家父子尽快离开皇城,提防郦家掌权的两兄弟往他头上扣脏盆子。   婚约之事好说,自己在单骏面前装一装演一演,总能让那痴牛让步;要让单黎提防郦家却不容易,郦清妍不知道自己法子能否奏效。郦清妍突然有些怀念当年帮慕容聆晖登上敬王之位期间,自己的杀伐决断运筹帷幄,手中可用之人何其多。现在能用的也就那么几个丫头,一个可靠的男丁都没有,做什么都不方便。人手啊人手,她一个深闺小姐,要以什么借口什么法子培养可用且得力的人手呢?   想着事情的当口,马车已到单府,郦清妍从车上下来,也不去找单茵,问了下人单骏在何处,直接往将军府的武场走去。   天寒地冻的,单骏只穿了套玄色劲装,正架着一把大弓射箭。从郦清妍看见他到走到他面前,单骏一共射了十支箭,箭箭红心。单骏回头取箭,便看见心念之人正娇娇俏俏站在武场的门边,巧笑嫣然地望着自己。单骏扬手将大弓放入支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郦清妍面前,“妍妹,你怎么来了?来找茵儿芙儿的么?”   说他是痴牛都算夸赞了,自己都站在这儿了,还说是来找单家姐妹,将军府里女眷的住处和武场完全是两个方向好不好。   郦清妍看他满头的汗,取出绢子递给他,“擦擦吧。我是特地来找你的。进去说好不好,这里风好大。”   单骏完全没有想到郦清妍会来找自己,特别是在昨天刚不欢而散以后,一时间高兴的无法言语。看到郦清妍将一方雪白的丝帕送过来,丝帕上绣了一支清甜的梨花,心情如同六月骄阳,灿烂到无边无际。单骏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把帕子接了过来,却揣进胸口,然后撩起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还无比憨傻地解释,“把妍妹的帕子弄脏了不好。”   郦清妍无可奈何地瞪他一眼,既然怕弄脏,那你还接我帕子作何?   单骏被这略带娇嗔的一眼看得飘飘然起来,忍住把人直接搂进怀里的冲动,把郦清妍带到了自己的书房。拾叶要跟进去,被郦清妍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这一眼的效果和在弄香身上的一模一样,拾叶被镇住:太可怕了,小姐的眼睛好像要杀人!   单骏道,“妍妹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换件衣裳。”   郦清妍点头,看他从书房的后门出去,进了卧房。单骏的书房不算大,却简单干净,屋里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大的地形图,一张放满笔墨的案几,一架子装的满满的兵书,还有一把横架起来的青铜宝剑。郦清妍觉得此剑有些眼熟,想要托起细看,结果太沉没能拿的起来,只得作罢,走到书架边,正想抽一本书出来看,单骏已经回来了。   速度真快。郦清妍感慨。   单骏领着郦清妍在炉火边坐下。他是习武之人,屋里原不需要取暖的碳火,这盆碳还是单茵一次过来找书,结果被冻得半死,死活要求加上的,平日里也就可有可无地点着。单骏知道郦清妍怕冷,把火拨亮,又添了几块碳进去,这才开口,“妍妹过来,找我是什么事?”   “骏哥哥,你是待妍儿是真心喜欢吗?”郦清妍开门见山言简意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吓得单骏差点扑进火盆里。   单骏扭头咳了咳,虽然不知道郦清妍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还是正色回答,“自然是真心。”   “是此生非妍儿不娶,只钟情于妍儿的那种喜欢吗?”郦清妍又问,声色严肃。   单骏几乎正襟危坐,点头答道,“是。”   “那妍儿求骏哥哥一件事,还望哥哥能够帮妍儿。”   “妍妹且说来。”   “骏哥哥能否将提亲之事延后一年?”郦清妍恳切地看着他。   “这是为何?”单骏惊奇,一为郦清妍同意提亲,二为一年之约。   郦清妍咬了咬唇,有些无助的无辜,“妍儿一月前曾去敬香,求得一支签,说一年之内必历大劫,极有可能性命不保。要想渡此劫,必不能与人定亲,不然连夫家也要受到牵连,轻则妻离子散,重则家破人亡。妍儿不想连累到骏哥哥,所以,骏哥哥能答应妍儿,等此劫过了,在提议亲一事可好?”   单骏面上惊愕,“所以昨天你说的对我无心,让我也淡了对你的心思,就是因为这支签文?”   郦清妍点头,“今早听母亲说,你父亲要在几日后提亲,便知再不能耽搁了,所以着急跑来和骏哥哥说这件事,希望哥哥能答应我的请求。”   单骏心中激荡,再克制不住情感,将郦清妍拥入怀里,紧紧抱住。“傻妍儿,我的傻妍儿。那些签文都是唬人的,你莫要吓自己。”   郦清妍带着哭腔,“我如何不信?我从庙里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病得差点要死掉。我害怕,害怕因为我害了骏哥哥,我会难过自责一辈子的。”   单骏安抚她,“就算真有劫难,我也要和你一起经历,我怎能忍心放你一人?”   “哥哥不忍心,难道我就忍心吗?”郦清妍从单骏怀里抬起头,露出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心中一横,说道,“哥哥难道不知你在妍儿心中的位置吗?妍儿喜欢骏哥哥的,最喜欢骏哥哥了……所以,求求哥哥,答应妍儿好不好?”   单骏直接被她哭得慌了神,又听到这样甜蜜的话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好好,我答应你,你莫要哭了,哭的我难受。”   郦清妍把头埋进他怀里,许久也不曾离开。单骏,抱歉骗了你,但是这能保下你全家性命的必行之路,也是保我自己命的方法。希望日后知道真相的你,对我的恨意少一些。   单骏答应郦清妍下午就去同单黎说提亲日期推迟一事,郦清妍见这件事已落实,便不再多言。从单骏怀中离开坐定,转而看向方才一直留意的青铜宝剑,问道,“哥哥这柄兵刃,看着倒是很不一般的模样,从何得来?”   单骏颇觉惊讶,“妍儿竟对兵器有了解?”   郦清妍笑一笑,“闲时在父亲那里看过一本相关的书。”   “此剑名为沉柯,是父亲的好友赠的。我见了喜欢,父亲就给我了。”   郦清妍眼眸一黯,想起前世曾在慕容亭云的书房见过一把剑,不过那时书房已经变成聆晖了的。聆晖不会武,所以自己还好奇问过一句,得知剑名沉柯,所赠之人,却是父亲郦朗逸。郦清妍心中凄怆,父亲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里,究竟做了多少事?   “伯父平日里好友多吗?”郦清妍问,不等他回答,又道,“若我看的那本闲书所言非虚,此剑非凡品,能送伯父如此礼物的人,交情定然不浅。”   “的确是一至交,父亲性子过于刚直,好友也不多,有的也是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回朝后,倒是和你的父亲叔父走的近。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只是一时好奇问问。”郦清妍抚摸剑鞘,对单骏道,“哥哥可以□□让我瞧一瞧么?”   “妍妹今日好生奇怪,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冷冰冰的东西?怎么突然对宝剑感兴趣起来?”话虽如此,手上却不停滞,噌地拔出宝剑,一声清鸣,屋中顿时寒光大盛。   郦清妍的指尖抚上尾梢犹颤的剑身,沉柯二字篆文刻得入木三分。面上一副仔细鉴赏宝剑的认真,状似不经意开口道,“伯父多年不在朝,不知皇城之内局势,性子又是大大咧咧的,朋友往来,家中下人之类,哥哥也要尽到晚辈之职,多留意留心,以免有人趁虚而入。”   单骏立时警觉,眼前之人眼中反射着宝剑的寒光,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冷漠,与方才缩在自己怀中倾诉心意的小女子判若两人。感情上单骏的灵性为零,战场官场上他却不是傻子,郦清妍的话有多突然奇怪,他是听得出来的。   “妍儿何出此言?”   郦清妍不答,反问他,“骏哥哥是否让伯父三日后至国公府提亲?”单骏一愣,点头答是。   “此事目前是否只有你和伯父知道,旁人俱不知晓?”单骏脸色略沉,依旧点头。   “旁人不知之事,我如何知道?告诉我的人又如何知道?骏哥哥需得仔细想想。”   “妍儿何意?”   郦清妍笑着看他,“骏哥哥所听出来的意思。”   “事关重大?”   “是。”郦清妍点头,这种事点到为止即可,说得多了,适得其反也未可知。今日见沉柯全是一桩意外,以它开头更是。突兀自然有,只要能达到目的,郦清妍是不在乎那么多的。   “我可以问缘由吗?”   郦清妍摇摇头,“以后哥哥自然会知道。”   单骏收起剑,眼中露出赞赏般的惊叹,“妍妹,你真的变了。”   郦清妍不置可否,“许是病了一场,大侧大悟了?”   单骏拉着她的手,明明一直待在火盆子边上,手指却是冰凉的。“这样的妍妹让我觉得陌生又遥远,我更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天真烂漫,善良乖巧。”   “妍儿去过很远的地方,看到过很多事,心境自然变得不同。哥哥觉得妍儿变了,也算正常的事。”郦清妍如此解释,算不得真话,某种层面上也不是说谎。   单骏小心地捏着她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下次妍妹出远门,记得叫上我。也许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在你走不动的时候,我可以背着你继续前行。”   郦清妍心中一暖,手指微微反握住他。“好,妍儿记下了。”笑意一点点浮起来,如同春日里潺潺的清泉。   单骏舍不得郦清妍离开,不过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准备送她出门。郦清妍道,“我来找你原是不妥当的,借了单茵的名头过来,若是不去见她一面,岂不叫人疑心?你只管去忙,我寻茵儿去了。”   单骏笑着将她送至后院,折回书房,一个人静静地将那番没头没尾的话想了一回。心中主意打定,叫了府上管家来。   管家年近五十,单骏的爷爷还在世时就在府中了,听说是爷爷捡回来的流浪孩子,这些年来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配合主子,将阖府上下管理得井井有条。之前管家还是小厮时大家都叫他柱子,后来坐上管家位置,父亲奖励他忠心,赐了单姓。单骏一直叫他柱伯,这次倒是他第一次和柱伯单独见面。   柱伯立在书房里,向单骏行了个礼,后者忙让他坐了。   柱伯道,“不知少爷找我来是什么事?”柱伯当了这么多年管家,地位自然不同旁人,在单骏面前不以小的自称,是极正常的事。   “阖府事多,柱伯繁忙,本不应打扰柱伯的。不过这件事只有柱伯能让我信任,所以柱伯莫怪骏儿唐突。”单骏说了句场面话,便开口说缘由,“父亲从边关回来的这几年,家里人来客往的渐渐多起来,平日里宾客来往,柱伯那里可有记录?”   柱伯点头,“这个是有的,不仅有客人来往名单,一应开销采买,往来礼物都会详细记录,以便夫人日后走动时参照送礼。”   “家中账本,柱伯多久核查一次?”   柱伯一愣,不知单骏为何这样问,便如实回答,“账本一类,都是我手底下几个账房先生半月一核查,我自己也会抽查,以免弄错。”有些忐忑道,“少爷这样问,是发觉此做法有什么不妥么?”   “柱伯安心,并没有什么不妥,相反这样做很好。”单骏笑着安抚他,“若我想看一看这些账本,柱伯那边可方便?”   “自然方便。只是少爷从来不过问家中事务,突然这样关心,倒让我惶恐。”   “我已是老大不小了,成日在外胡混也不成体统。节后还要去西山半年,家中事更是顾不上,临行前帮着父亲母亲做些事,勉强尽一尽做孩儿的孝道罢。”   一番话说得柱伯泪光涟涟,直觉少爷长大了懂事了,不过也提醒了单骏一两句,“府中杂事,还是交与夫人小姐处理为好,少爷要多将心思用在军中官场,莫辜负老爷期待才是。”   单骏自然点头称是,送了柱伯出门,回房便写了一张短笺,取了一只信鸽送了出去。   短笺上书:速查柱伯心腹及其私产,明日未时,旧地回禀。   单茵对郦清妍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又听说她过来就去了哥哥那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好奇心起,缠着她问个不停。   郦清妍拿着描花样的笔,被单茵摇晃得根本画不下去,便板着脸,“你再闹我可就不画了。”   单茵可不怕她,“好妹妹,你就告诉我么,你到底和哥哥说了些什么?你不说,我可就要乱猜了。”   单芙似乎不曾休息得好,没有仪表地打了个呵欠,嘟嘟囔囔的睡音,“还能说什么,私定终身呗。”   郦清妍就笑,用眼尾觑她,“你不是顶顶喜欢庄四娘么?我若真和骏哥哥私定了终身,你不为四娘打一打抱不平?”   单芙扑过来,整个人挂在郦清妍身上,“可是你我也喜欢呐。”   郦清妍故作正色道,“那你就给个准话吧,你是想庄梦玲做你的嫂子,还是我做你的嫂子。”   单芙很为难地认真想起来,“庄姐姐好玩有意思,你又温柔大方,我都想要怎么办?可不可以两个都娶了?”   郦清妍笑着用笔头戳她的腮帮,“贪心鬼。”   单茵伸手过来撕郦清妍和单芙的嘴,“呸呸呸,你们这两个不害臊的家伙,这样的事都挂在嘴边说。”   单芙哼了一声,“是她开的头,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许了我的海棠花手绢还没绣好给我呢,也敢来说我。”   郦清妍啧啧摇头,“茵儿你可收敛些吧,这孩子要被你和骏哥哥宠坏了。”   单茵扭过头去,无奈叹着气,“那就只能把她嫁出去,祸害旁人去了。”   “你这个铁石心肠!”单芙扑过去就打,俩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郦清妍在单家吃过了午膳才打道回府,回棠梨院梳洗了,在床上虚躺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宋佳善午休歇过起来了,方穿戴好去了集雁居。   清璨被乳娘抱着去清婉那里玩了,集雁居只有宋佳善并一干丫鬟婆子。一进院子,门檐下伺候的二等丫头芳草和桑茶迎上来,“七小姐怎么过来了?”   “找母亲说事情。你俩怎的在外头,这样冷,别冻出病来。”   芳草和桑茶都笑,“我们也才出来呢,屋子里暖烘烘的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七小姐先进去坐,我给你沏茶去。”   郦清妍进屋,宋佳善正在歪在窗户边的美人榻上看书,乌发绾成小攥,一身撒花宝石蓝的半旧衣裳,家常随性又温良婉约。屋里只有一个二等丫头幽燕守着碳火,大丫头明珰、红笺和绿波都不在,静悄悄的。午后的光穿过糊了月影纱的窗户,如淡月微光投射在宋佳善身上,若是男子从门口进来,看见的第一眼,会毫无防备地被这样的美人闯入心间最柔软的地方,从此念念不忘。郦清妍很佩服宋佳善,她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得到男人的注意,也知道怎么留住男人的心。若不是赵凝太厉害,大夫人之位早就是她的了。   宋佳善将书从面前微微移开一点,分出一点余光看了门口一眼,见是郦清妍,又将目光收回书页之中。“早上不是来过?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郦清妍坐到她身旁的小杌子上,“没有事就不能过来和母亲聊天说话么?婉姐姐一天来五趟来母亲都不说什么,我只多来一回,母亲就烦了,妍儿好委屈。”   “贫嘴。”宋佳善笑着把书拍到郦清妍头上,“早上去单家做什么去了?”   “单茵要学郦家姑娘,自己亲手绣嫁衣呢,又不知哪种花样合适,所以叫了我去。”   “茵儿也是,一个要出嫁了的姑娘,问一个婚都没定的丫头嫁衣上要绣什么,这种事传出去,成何体统。”宋佳善连连摇头。   “母亲也莫要说她,单茵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倒是习惯了。”郦清妍饮一口茶,缓了口气道,“女儿这里倒是有个事要请求母亲的应允。”   宋佳善嗔视郦清妍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单为了和我说话来的。”   郦清妍笑一笑,“女儿前些日子生病,向菩萨祈愿,期望能早日脱离病痛,平安如初。结果果真菩萨保佑,让女儿康复。只是还愿一事,先前因为病未好全,不敢出远门,后来几天又忙碌,给耽搁了下来。女儿想明日去宝相寺还愿,以了这桩心愿,母亲意下如何?”   宋佳善在软榻上换了个姿势,“你祈求菩萨保佑,事后还愿原也应当,只是郦家新年敬香祈福都是在年节之后,这几日家中女眷要准备着年礼也不得空,我一时间没想到能让谁同你一起去。”   郦清妍道,“若母亲放心,便让女儿独自去一趟,一来显得虔诚,二来人少,一日内快去快回也不耽误家中事。”   宋佳善沉吟半晌,有些犹豫。郦清妍又开口,“母亲担忧,便多派几个下人跟着就好。女儿知晓厉害,不会乱跑,乖乖待在马车里,只去菩萨那里添柱香,供上银钱便回。”拉着宋佳善的胳膊轻轻摇了摇,显出两分小女儿似的撒娇。   因着郦清妍的性子,温温柔柔的,鲜少向宋佳善要求什么,撒娇更不会有,所以两人之间向来不算亲厚,今天头一次见她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憨,不由感慨,心中便柔软下来。   “好罢。你一向是乖巧的,不会惹出什么事情来,此去多注意些,莫同抛头露面,莫同陌生人搭话。主持方丈见你一人去,自然知晓非定国公府惯例请愿,不会多为难你。我让明珰取五十两银子与你,你且供你自己那份愿就好。”   郦清妍得到应允心中欢喜,靠在宋佳善肩头,“母亲最好了。”   “嘴倒是越发甜了。”宋佳善捏了捏她,“反正明日也去了,若净明住持那里人少,你便去求支签算一卦,看看来年的运程,若求得好签,我也安心,少操劳些。”   郦清妍摸着宋佳善手腕上的紫玉镯子,点头道,“女儿知道了。”此去目的本就是求签算卦,宋佳善顺口一言,倒是让自己行动起来更加方便。郦清妍满意而归。   上一世,因温阑参佛,敬王府在宝相寺的供奉是皇城中最大的一份,慕容亭云宠爱温阑,在温阑的要求下为寺中观世音菩萨贴了金身;慕容聆晖后来过继到温阑名下,为显孝道,更是扩建大雄宝殿,扩充了藏经阁内的经书,由此更得慕容亭云器重。作为聆晖的正妻,郦清妍对宝相寺不能再熟悉,所以伏在桌上拿着笔细细画出净明主持那里的算命签时,可谓十分轻松。   郦清妍对自己这几个丫头所擅长的事物十分熟悉,譬如菱歌爱针线,听棋厨艺很好,而卷珠最喜欢用木头做小东西。郦清妍把画好的图纸递过去时,卷珠正在给郦清妍收拾明日敬香要带的东西,有点搞不清自家小姐要做什么。   “想不想你的小姐安安生生,然后你们跟着我一辈子也安安生生?”郦清妍如此对卷珠说。   卷珠自然点点头,“只有小姐对我最好,会让我吃遍漱芳斋的糕点。”   “那你连夜把这个做出来,不拘于什么木头,竹子就成,要磨得光亮些,做出被摸过用过很多次的模样。可有难度?”   卷珠捧着图纸仔细瞧,“看着倒是不难,应是能做出来的。只是小的怎么觉得这个很像净明主持那里的签?”看了郦清妍似笑非笑的表情,嘴都惊得合不上,“真是?”   郦清妍弹了弹她的额头,“倒还不笨。既然有印象,就更容易做了吧?”   卷珠点点头。郦清妍又道,“你马上去做出来,行李我让菱歌收拾。做好记得拿过来,我还要提字的。做得好,明天给你带点心回来。”   卷珠瞬间眉眼都是笑,“小的想吃百合酥和窝丝糖,可以买吗?”   “按时完成,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好嘞!卷珠马上去做,保证让小姐满意!”卷珠蹦了蹦,跳着去了她的小房间,叮叮当当地忙活了起来。拾叶正抱着一叠衣裳进来,见到卷珠那高兴模样,不由道,“小姐又许了她什么了,惹得她那样高兴?”   “除了许吃的和好木头,她还有什么喜欢的?”郦清妍笑道。   拾叶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不由也笑。把衣裳在架子上挂起来,“小姐说的素色衣裳,我只找出来这几件,小姐看哪件合适些?”   郦清妍走近细看,一件是淡绿绣合欢花,衣襟用米粒珍珠密密地缀成祥云花纹,不喜绿色,这件不成。第二件是月白梅花,没有什么繁复的装点,显得太过素淡,也不成。第三件是天水碧锦缎,用银丝绞着绣了一幅烟雨梨花,素雅不失华贵,洁净不失庄重。况且,天水碧……郦清妍也不知自己究竟想到了什么,没有什么犹豫就挑了第三件衣裳。   此去宝相寺,路上就需将近两个时辰,实在不算近,拾叶弄香忙前忙后,保暖的毡子,手炉脚炉,路上吃的点心茶水,备用换洗的衣裳,诸如此类弄了一大堆。郦清妍想着自己的事情,任她们忙。   菱歌才泡了回冷水,又被冷风吹了半日,精神头不是很好,郦清妍就决定不带上她,留她和卷珠一起,在棠梨院看家。弄香拾叶感慨了几句,说棠梨院人少,听棋一回去,倒是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郦清妍也觉有道理,便说年后府中进新人,要弄香去挑几个伶俐些的小丫头进来□□伺候,弄香直说她开了窍,再不一个人不理世事了。郦清妍听了只是淡淡一笑,看着本就大,因为人少显得越发空落落的院子,心中并没有因为冷清产生不适,却也觉得的确应该添几个人,添点热腾腾的气氛。   因路途略远,第二日刚过卯正,郦清妍带了拾叶弄香就上路了。马车宽大,郦清妍坐在厚厚的毛毡上,拾叶给她盖了条毯子,又将炉火拨的热热的,生怕冻着她。弄香掀起窗帘子,透过窗子缝往外看,天都还没亮,是浓黑的阴青色,浮着几颗稀稀疏疏的星星。马车刚驶出国公府,宋佳善派了六个家丁跟从,都骑着马,在车外夸嗒夸嗒地走。   郦清妍借着马车里的蜡烛,看着捏在手中的竹签。卷珠的手艺果真是好,做的和净明住持所用的签一般无二,加上自己那手曾让聆晖惊叹过无数次的临摹技艺,只要这支签混入签筒,除非一支支仔细对比,不然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得出。   郦清妍在心中默念,期望今日之事一切顺利。   宝相寺今日香客很少,年节前庙里向来清冷,要待年后众人开始敬香祈福,期愿新的一年诸事如意,那时才会热闹。不过郦清妍一下车,就注意到宝相寺是做了迎接重要官员的排场的。寺前宽阔的青石板场地上已停了一溜的马车,寺门大开,有随从十几步一隔,从大门口一直站到寺里。郦清妍瞧了瞧那些马车,认出车上挂着的标志,原来是康郡王庄家。不过看着架势应是只有男丁前来,没有女眷坐的车子。   大门被占据,倒不影响郦清妍,从偏门进去,下人递了定国公府的牌子上前,便有小沙弥上来引路,带着一行人去禅房歇息,待休整完毕方去殿中上香。郦清妍熟悉流程,自然不会多问,饮食起居有拾叶弄香打点,也不需自己操心。   禅房中笼了火盆,桌子上的青花瓷盘里装水养了水仙花,开的很好,暖融融的温度将花香烘的更盛。两个丫头取出要用的东西一一摆上,郦清妍见她们还要收拾上一会儿,便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   供香客居住的禅院在寺庙中靠里,即使是冬日,草木稀疏,仍旧比别处幽深几分。腊梅结了很多花苞,间或有几朵已经着急地开了,雪后空气清新,以至于花香清浅,还是为郦清妍所闻到。   郦清妍走了几步,正准备穿过游廊去暖房看宝相寺独有的冬日莲花,又是二十多步的距离,一个见过一次就会永生难忘的身影,正侧对着自己静静立在游廊中。   男人的侧颜如同水晶玲珑雕一般精致,在身后大片鹅黄腊梅的渲染下,越发勾魂摄魄。真是让人艳羡又无法嫉恨的好看,郦清妍这样感慨。   初次在康郡王府中遇见,他着浅色,郦清妍着深色。今天换了过来,郦清妍穿的是素雅干净的天水碧,他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衣裳,料子依旧好到一寸千金,若隐若现的繁复花纹透露着不显山露水的华贵,泼墨长发半披半散,用同色发带随意系着发梢,不变的是衣裳依旧很薄很长,在身后拖了一大截。   郦清妍好奇,这个人这样穿,就不觉得麻烦么?   美人听到动静,眸子转过来,一丝惊讶转瞬即逝,淡淡的笑如同三月桃花缓缓开放,浮上他的脸颊。   “好巧,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好很多了,谢谢大家的关心╮(╯3╰)╭ 第7章   郦清妍也觉得巧,想起在门口看到的康郡王府的马车,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公子是随康郡王府的人一道来的么?”   美人没料到对方会这样问,想了想才回答,“算是吧。”   猜想被证实,郦清妍心中更觉惋惜,前世在话本子里看过的一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暴殄天物。不过康郡王府的人都在正殿,他怎么来了这里?难不成也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   郦清妍好心告诉他,“此处没有什么景致,暖房养的有荷花,倒是值得一观。”此处无人,虽然光天化日两人相隔也远,孤男寡女如此对话却也不妥。得知对方是男宠的郦清妍便不行礼,一句好心建议后,只微微颔首,礼节性地笑一笑,而后转身回禅房,不再打扰美人享受独处的宁静。   “嗯?”美人发出一个单音节疑问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郦清妍有点头疼,发现每次和这个男人见面都会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住。修养使然,郦清妍不得不转过身,“自然是来敬香。”语气比方才要淡漠疏远。   美人的眉微微扬了扬,“姑娘似乎不怎么想和我说话。”   郦清妍想了想,以最不得罪人的方式回答道,“出门前家母曾叮嘱,不可随意与陌生人搭讪。”   美人的脸一时没绷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咳了两声,开口时犹带着笑意,“令母所言的确有理,只是我们曾经见过,方才姑娘又一番好心给我推荐可供赏玩的景致,如斯说来也不算陌生人不是?”   美人这种尾梢带着颤音的声色实在诱人到不行,又是那样的样貌……郦清妍重重地叹了口气,定力不足啊定力不足,自己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因为美人而心神不定,老脸都要丢尽了。   “我不知你姓名,不知你年龄,我对公子的事一概不知,怎么不是陌生人?”当然知道他是庄希南男宠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原来如此。”美人点了点头,“姑娘觉得我该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   “姑娘猜一猜。”   本来想说这个人真是没完没了,可一看他那对认真期待的眼睛,心中的不耐都跑的一干二净。郦清妍还真就仔细猜了起来。   魔障,真是魔障了。   “我只想到一个字,不知道对不对。”他不过来,郦清妍也不上前,两人就这么一个站在游廊里,一个站在屋檐下,隔着二十几步的距离对话。间或有雪块从屋檐上掉下来,落到地面上厚厚的雪里,带起微微的响,营造出一种静谧的唯美画意。   “你且说来一听。”美人饶有兴致。   “月。”郦清妍回答。   美人好看的眉又微不可见地扬起。“姑娘为何猜的月字?”   “公子样貌倾城绝艳,周身气质如淡月流光,声音又这般深沉绵柔。公子所到之处,正若皓月当空,让身边星辰都黯然失色,只注意到公子一人。所以得了月字。”   美人被夸的眉眼俱是笑意,“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郦清妍惊讶,我就随口说了个字,以他的样貌胡诌了一通,还真猜对了?   美人道,“我倒也得了一个字,不知是否是姑娘芳名。”见对方不问,便自己说了出来,“梨。梨花带雨,尤惹人怜,姑娘的平静与淡漠正如梨花般清甜。莫怪小生唐突,姑娘的心境实在超出表面年纪,是否曾经历过大风大浪?”   梨与郦,是又不是。也许他是知道自己是郦家小姐才这样猜的。不过后面那番话让郦清妍吓了一跳,这个人简直会读心一样,继续让他了解,只怕会把自己抽丝剥茧一样看得通透吧。   郦清妍再不多待,行了半礼,“小女子敬香的时辰到了,先告退。”   郦清妍走后良久,名月的美人才露出玩味似的笑来。小曒倒是没有说错,这姑娘的确较一般女子有趣得多。   郦清妍此番不去大雄宝殿,只在观音禅院还愿。空腹敬香,祈愿,叩首,聆听一番方丈徐徐念出的梵音,又敬了供奉,将银两入了功德箱。一番事毕,回到禅房,到了该进午膳的时辰。小沙弥提着食盒带了斋菜过来,这个时节新鲜蔬菜不多,斋食样式比夏日里简单。一碟糖醋白菜,一碟千页豆腐裹金针菇,一盅浓浓的豆腐羹汤,还有一碟醋泡酸萝卜条。食材样式都简单,难为的是色泽喜人。   小沙弥道,“外头的男施主都已送了饭食,厨房今日做豆腐留了豆浆,一会儿为女施主送来。”   郦清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也回一礼,“女施主请慢用。”   郦清妍在路上吃了点心,不觉得很饿,吃了一小碗米饭,菜都动了一两口,便放下竹筷,余下的让拾叶弄香吃了。饭菜的量给的刚好,倒也不曾剩余浪费。   用过午膳后,一个随从过来禀话,说净明住持正在大殿与众方丈一同为康郡王讲经,要半个时辰后才会得空。换句话说,就是净明住持所在专司香客求签问命的箴诫堂极有可能是没有人的。郦清妍留拾叶在禅房做出歇午觉的样子,带了弄香,偷偷摸摸地溜到箴诫堂。   到了那处,前后果然不见人影,郦清妍叹了句运气真好,让弄香在门口守着,自己推开门滑进屋内。前世这箴诫堂来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回,净明那些东西放在哪里郦清妍一清二楚,在案几上的一堆签筒中找出观音灵签,把那一百支签文倒出来,一只手拿着卷珠做的竹片,另一只手仔细翻找起那支二四签。   郦清妍想着有弄香把门,便心无旁骛认真寻找,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的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你在做什么?”那人看了半天也不知这小姑娘在做什么,便低低地开口问。   郦清妍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把手中的东西直接丢出去。扭头看着一脸纯良无辜的月美男子,气得头顶生烟,怒道,“你何时进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你进来不也没说一声么,何况还是我先进来的。”月轻飘飘说一句,长臂一挑,趁郦清妍分神之际,直接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支伪造签文。   “你还我!”郦清妍伸手就去抢,哪里还抢得回来,月只是抬高手臂,她就已经够不着了。   “二四签,下签已宫……嗯?怎么是支下下签?”月惊讶问着,郦清妍瞪着他不说话。月又看着高抬着的手中的签文,喑沉的烟嗓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竹签上的话念出来,“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须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这是殷郊遇师罢?”   郦清妍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女人之间身高差距做什么要这么大!自己够着手指在他面前蹦着跳着抢了半天,差点埋进他怀里了也没碰到那竹签子一下,他从头至尾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挪一挪,郦清妍简直要气死了!   月将竹签子从身后绕过,换到另一只手中,然后捉住了郦清妍扑过来抢夺的手腕。郦清妍瞪着他的眼睛直喷火,要杀人一样。“你还给我!”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人呢。”月看着她小猫炸毛一样的模样,和方才站在屋檐下无波无澜的人简直是两个人,不禁有些想笑。“不过这支签原就在观音灵签里吧?你是要换出来?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有人逼迫你这个娇滴滴的姑娘一起做坏事?”   郦清妍斜觑他,“我告诉你了,你就把它还我?”   月笑起来,有点阴险,“我可以考虑考虑。”   郦清妍觉得自己想狠狠咬他一口,“你怎么这样!亏我还想联合庄四娘帮你脱离苦海……”   “脱离苦海?”月更不懂了,这个女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脱离哪个苦海?”   郦清妍破罐子破摔地说,“你这样的人物难道就甘心留在那种人身边?和囚禁有什么两样。你该是自由又潇洒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的。”   “那种人?”月想起那个邪魅又坏心眼的弟弟,虽然他的确常常奴隶自己替他干活,不过留在皇宫里是自己的选择,算不得囚禁吧。月觉得这个女子可能对自己存在误会,试着解释,“他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的。”   郦清妍磨着牙道,“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我怎么会觉得你像月亮!你根本就是坏人,以大欺小,以高欺矮,以强欺弱,只是长了一张惑人的皮相,还自甘堕落,助纣为虐……”   月见她“妙语连珠”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不堪,忙打断她,“好好好,你莫要骂了,我答应你,你只要告诉我缘由,我就把这小东西还给你。”   “当真?”郦清妍明显不信他。   “不信?那便算了。”月转身就走。郦清妍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袖,柔滑的衣料差点没抓住而直接从手指中抽走。郦清妍死死拽着他袖子的一角,使出必杀技,眼睛中聚起水汽,波光粼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声音嗡嗡的,“那你不要骗我。”   结果月根本不吃这一套……   郦清妍又暗暗磨牙,心中不停说服自己,他是男宠,所以对女人没有兴趣,以克制自己不顾力量悬殊要揍他的冲动。   月将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见逗弄这小丫头也差不多了,开口道,“你再耽搁,净明住持可就回来了,你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郦清妍认输地长叹一口气,“我不想出嫁。”   “这和签文有何关联?”   “父亲要将我嫁入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家,以保家族平安。”   “意思是你父亲做了坏事,即将被发现,所以他要借你拉拢权贵,以躲过此劫,而你想以此签警醒你父亲?”   郦清妍点头,“二四签的解文为:是非莫说。必须仔细。心正理直。方免灾危。这支伪签被我做了手脚,一定会为我抽到。到时我再求净明住持多添几句,说我命数不安定,一年内不得定亲出嫁,此事虽算不得完全解决,至少算一个缓兵之计,后面的事情可以慢慢布置应对。”   “你真是……很大胆。”月抬起一只手,好像想拍一拍郦清妍的头,不过没有落到她头顶,而是自然地转向一旁散乱一桌的签。“且不说净明住持会否按你所愿解说签文,若你真的以这支签改变了你父亲嫁你的打算,你的父亲和家族怎么办?若你父亲根本不管你如何,执意让你出嫁你又怎么办?”   “我父亲是罪有应得。”郦清妍的声音低下去,“我的确是不忠不孝的自私女儿,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嫁,不想让一切重演一次……”   “重演什么?”月感觉到她身上突然浓烈的悲伤和无助,有些手足无措。   郦清妍抬手拭干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你把签还我。”   月听话地伸手递出竹签子,“你没事吧?”   郦清妍不再理他,换了签,才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进来是做什么的?”   “烤火。”月耸耸肩。   郦清妍:“……”   “那你继续烤吧,我走了。”郦清妍去拉门。   “你就不怕我向净明告密么?”月在她身后说。   郦清妍笑着看他,“你会吗?”   月的头微微一歪,“你猜。”   郦清妍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自私引起的愧疚,郦清妍何尝没有,只是有又能如何?自己不嫁给单骏,父亲还有其他方法把单黎推出去;不嫁进敬王府,郦家还有那么多女儿,父亲总会找到合适的替代自己。郦清妍从来没有力挽狂澜改变世事发展道路的想法,自己只是不想步前一世的后尘,不想再任人卖来卖去,所以才更需要力量。冷漠,自私,平静的人,才更容易变得强大。郦清妍前世今生所在乎的人,不过就那么几个而已。单家救得下来,自然是好,救不下来自己也没有办法,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如何自责如何痛不欲生。   郦清妍摸了摸胸口,感觉里面的心冷冰冰的,硬邦邦的。七年囚禁,早把自己那颗同情怜悯,博爱柔软的心磨没了,现在的郦清妍只是一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自私也好,无情也好,不过是因为这一世弥足珍贵,自己想活的更好些罢了。   旁人若是不理解不支持,谴责谩骂,都随他去吧,自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上一世自己不正是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么?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手头的积蓄多起来,便买一处庄子,带着几个丫头,过清清静静的日子去。郦清妍期许着美好的生活,心情不复方才的沉重。   净明住持与宋佳善相识,定国公府又是每年供奉里唯二大的那份,自然认识这位七小姐。对郦清妍求命运而非姻缘有些诧异,对她一下抽中下下签更诧异,如实解答了签文,把“此卦痴人道塞之象。凡事守旧待时也”等之乎者也的话说了一通。   郦清妍便问他,“此卦是否预示小女子有一大劫?”   净明双手合十,“若助纣为虐,必然会有大劫难。女施主应以避世修身养性为上佳之选,方得一世安宁顺心。”   郦清妍问,“若此虐与小女子的姻缘有关呢?”   净明道,“自然是不能答应。”   “若被迫出嫁,会如何?”   “女施主将一生坎坷不顺,本族中必有一支富贵尽失骨肉离散,夫家兄弟相残。实在不是积德积善,惠利生灵的做法。”   净明这句话简直是前世郦家敬王府命运的一句箴言。郦清妍叹口气,“可是我的父亲母亲不会顾及这些,住持可有法子帮我一帮?”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女施主命中所系之人并非一个,老衲定然尽力相帮。我为女施主写一封手书,施主将它交于你父母,他们自会仔细考量。”   净明在宝相寺的地位崇高,鲜少有人能请得他的墨宝,这番热心帮助自己,郦清妍不知是因为他勘破了自己命运,动了出家人的慈心,还是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所以想尽力帮一帮。无论如何,郦清妍十分感激他能伸出援手。   踏出宝相寺的门时已经是申正,冬日天黑的尤其早,不过今天有太阳,所以日光尚且亮堂。康郡王府家的马车早便走了,寺前宽阔青石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架挂了藏蓝色帷幕的小马车,也没有随从跟着,车前只得一个赶车的车夫。   那车夫神色有些惊慌,先是伸头到马车里一阵探视,又急忙忙地退出来,应该是马车里的主人出了什么事。车夫本来要跑到寺叫人帮忙,见到郦清妍一行人从偏门出来准备上马车离开,便换了一声。“这位贵人,我家夫人犯了旧疾,身边只得我一人照顾。我要进庙里叫人帮忙,贵人可否帮我照看片刻?我叫了人就立时回来。”   郦清妍没有特别急的事要往回赶,便答应了。那车夫千恩万谢,“实在叨扰贵人,我速去速回。”   因为听见是夫人,郦清妍怕跟随的下人唐突,遣了拾叶去马车里帮忙看着人。拾叶进了那小马车,不一会儿又出来,向郦清妍说道,“小姐,那夫人情况不是特别好。”   郦清妍突然想起前世敬王妃温阑身体一直不好,身上也有顽疾,三天两头的发作,后来慕容亭云给她寻到了一个名医,教了一套手法,才得以缓解。郦清妍在她身边照顾,天长日久的就学了些许药理医术,起了要去看看那夫人症状的念头,正走近马车,听到拾叶这句话,抬手打起帘子看了进去。   马车里暖融融的,远比外表看着要奢华。纯金香炉里燃着沉水香,青铜套梨花木的火盆里烧着一丝烟也不会起的银霜碳,上面笼了镂空黄铜罩子,底下铺着整张厚软华丽的绒毯,毯子上还绣着精致的卷边花纹,金银丝线绣成三尾凤凰的绛紫大团枕,极少有印染大幅泼墨牡丹的松软盖被。   这些东西,这样的风格……   郦清妍急忙抬头去看倒在车里那人的脸。三十再加七八载的年纪,和宋佳善一样不会老一般生着双十年华的面庞,眉眼的线条柔和到极致,不是倾国倾城的艳丽容色,却能让人深深陷进去,贪恋此人如同春风般的恬淡温柔。   这个人,郦清妍在敬王府怀着利用她的心思接收她无尽的宠爱,直到她病逝,还给自己留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连生母宋佳善都不及她对自己慈爱的十分之一二,自己曾经发誓,若能再次遇见,一定要真心实意地服侍她,孝敬她一回,以报一生对她欠下的罪孽。   郦清妍忍不住唤出声,“敬王妃娘娘……”含着泪上了马车,用再熟悉不过的手法为她急救。灭火盆,灭香炉,掀开窗帘透风,又亲手解开温阑的衣襟,松开领口,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耐心地长时间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抚顺她急促的呼吸。中途喂了她一小口温水,又将她圈在手臂里轻揉着她的胸口。这套推拿手法是慕容亭云寻来的名医教的,每次温阑旧疾犯了,自己就为她抚顺气息,配着药剂吃了有半年,缠了她一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因为一直的贴身照顾,温阑待自己越发亲厚。这个时候,慕容亭云还没找到那个名医,温阑还在受着病痛折磨,而自己阴差阳错救了她一次,郦清妍感觉上天对自己眷顾到让人侧目的地步。   待到车夫带着人回来时,温阑已从神智迷糊的状态变得清醒了。车夫几乎给郦清妍下跪,“小姐真真华佗在世,夫人这病请了无数医生看过了都没法子,每次发病都只能硬抗,没想到小姐竟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症,夫人今日真是遇见了大贵人。”   郦清妍哭笑不得,让弄香拉他起来,“能和敬王妃一同出门的,先生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小女子岂敢受先生的礼。再说王妃的病我能缓解也只是机缘巧合,要想真的根治,还需要寻良医好生治疗才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在心上。”   那车夫面露惊愕,“小姐如何得知车中是敬王妃?”   郦清妍微微一笑,“沉水香乃皇室用品,皇城中能用的除了皇宫便是敬王府,小女子有幸曾闻过此香,所以要猜到并不难。”   车夫抱拳行了一礼,“小姐聪慧过人。”   经此一事,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郦清妍想着以后不定还会遇见温阑,而且就算现在马上要写药方自己也写不全,不如先回去仔细回忆再写下来,然后送到敬王府。郦清妍不再耽搁,对那位车夫嘱咐几句,“先生先扶王妃进庙里休息罢,记着房里的炉火莫要太旺,也不能有灰尘以及动物皮毛,窗户别都关严实,才能减缓夫人发病的次数。小女子只身出来,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车夫一一记下,又是一阵道谢。   郦清妍不再多留,带着两个丫头就要回自己的马车去。   “姑娘留步。”小马车内突然传出温阑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的温柔动听。车帘子被一只玉白的手挑起,露出温阑略微苍白的脸,“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   郦清妍对她行礼,“回王妃,小女子是定国公郦家第七个女儿。”   “姑娘芳名?”温阑又问。   “郦清妍。”   温阑点点头,“天色已晚,姑娘且去吧。今日之事,多谢了。”   “王妃客气了。”郦清妍温和一笑,又行一礼才退开,上了自己的马车。温阑直到人已从视线中消失,才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笃音,先进庙吧,这次不待三天了,明日就回去。”   唤做笃音的车夫在马车外答应了一声,问温阑,“那小姐似乎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要不要让她再来给夫人瞧瞧?若真能治好,夫人以后也可少受些折磨。”   “此事莫告诉王爷,我自有打算。”车内传出的温阑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带着奇异的魔力,教人信服,并心甘情愿地听从。   回程路上,车马平稳行进,郦清妍捏着那封信,回味着温阑熟悉的温润声音,心中平静安然。拾叶弄香各自静静坐着,对于郦清妍今日的诸多奇怪行为不多问也不多想,只干自己分内之事,她们相信自家小姐做的一切事情都有道理。弄香经菱歌一事,更是坚信可以将性命交于小姐,而后者绝不会亏待她。   上天却不怎么偏爱这主仆三人,车马行了一半路程,正从一个小林子穿过的时候,就被前面一行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六个仆人把马车围成一圈护着,见那群黑衣人不像是劫匪山贼,一个下人便开口大声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可否让出路来行个方便?”   为首的黑衣人驱马上前,“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下人们相互看了看,人数悬殊,动手起来肯定是打不过对方的,试着与对方协商,“车内是我家女主子,不便露面见人,还望兄台宽谅则个。”   那人却根本不听,只知道重复那句,“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拾叶弄香原本就很少出远门,又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有些害怕。郦清妍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几多,没有觉得有什么,向拾叶道,“一会儿你出去,我在车里说一句,你就对那些人说一句。莫怕,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伤人。”   拾叶差点哭出来,可是看着比自己娇气的小姐都镇定自若,自己先慌神也太说不过去,硬着头皮钻出马车,在车上站定,扬起嗓门跟着车内的郦清妍说道,“我出来了。请问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那群人打量着拾叶,见她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容色上乘,想着应该是方才那随从说的女主人不差,便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拾叶道,“听命何人?”见那人不答,又道,“我就要死了,你们总得让我死个明白才是。”   那人开口,“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和我们走一趟,保你毫发不伤。”   “可是我父亲的仇家?”见对方又不回答,拾叶拔下簪子抵在喉间,“不告诉我,我就自尽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空手而归无法交差。”   “是。”对方答道。   “既然是我父亲的仇家,那找他去,作何要来找我?我可不是什么得宠的小姐,若你的主子了解我父亲,便知他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那男人开始有些不耐烦,“有总比没有强。”冲过来,一刀割了一个下人的脖子,血溅了一地。   拾叶腿都要软了,还不忘复述郦清妍的话,“你们总得留一个人回去报信才是,全杀光了,父亲更不会相信你们活捉了我。”   那黑衣人的眼睛看过来,居然透露出几分赞赏,“你这姑娘倒是有点脑子,也有点胆识。”   “可惜胆识并不能让我不被你们抓走。”拾叶干巴巴地说。   黑衣人杀掉五个随从,留了一个。看着拾叶道,“那小姐请吧。”   拾叶跳下车,却没想珠钗勾住了车帘子,这样一动,拉起了一个角,车中景象一闪而过。   “车内还有人,她不是郦家小姐!”人群中有人喊。   郦清妍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弄香那以为自己计谋失败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端起方才说话时沏的茶慢慢饮了一口,“我又没打算让拾叶代替我被抓,你难过什么?”   结果弄香更难过了,哭了出来。   黑衣人挥剑想要砍烂帘子,还没出手,被眼前闪过的银光一震,下一刻,握剑的手居然飞了出去。   “啊!”惨叫还没完全出喉,黑衣人就被紧接而来的下一招毙命。   郦清妍递了一张帕子给弄香,“你看,吉人自有天相,有人来救我们了。”语气没有半丝紧张或如释重负,说的如同恰逢用膳时辰,有客人登门拜访一样简单平常。   月美人挑起车帘子看进去的时候,是这样一幅场景。车外厮杀得血肉模糊,拾叶躲在车底紧闭双眼埋着头瑟瑟发抖;车内弄香哭的满脸泪水,拿着帕子擦拭;而郦清妍正端着一杯清香袭人的雪顶翠芽,饮的悠然自得心无旁骛,甚至在看见月之后,还露出笑容,朝他招了招手,“难得的好茶,皇家贡品,皇帝赏了我父亲一盒子,我只分得这一小撮,可要饮一杯否?”   “如此难得的珍品都给了你,居然还说得出不是得宠的小姐这样的话。”月的眉头微敛,钻进来,看了眼因为自己容色而目瞪口呆无法动弹的弄香,“你,下去。”语气夹带寒冰。   弄香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躲到拾叶身边。   郦清妍斜了他一眼,“莫要吓着我的丫头。”取出一个杯子来,洗杯,温杯,发芽,洗茶,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直教人看的赏心悦目。   月啧啧赞叹,“你不害怕?”   郦清妍将精致的白玉瓷盏递给他,“有何可怕?”   “被抓,被杀,甚至被辱,外面那些人,你为何不怕?而且你就这样放任我进你的马车,不担心我也是坏人么?”   “我对他们有用,他们要借我向定国公府要挟钱财或官职,自然不会杀我。害怕也不能让我避免这种事发生,只会让我失去冷静,任人宰割。放任你进马车是因为你很强,就算你非善类,我也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若说受辱,我有簪子,且贴身有刀,大不了自尽就是。”   月将头凑近一些,看着郦清妍在烛光中熠熠生辉的脸庞,“你果真不像十五岁。”   郦清妍微微一笑,“小女子的确十五,十五又两个月。”   月退远,端着杯子抿一口茶水。“雪顶翠芽?未曾想会这般好喝,以前喝的倒浪费尽了。”   “换个心境,茶自然不一样。”郦清妍将糕点盘子推到他面前让他吃,心想既然皇帝能把这茶赏给父亲,自然也可能赏给康郡王,月以前喝过也算有理有据。便不作他想,问他道,“康郡王府的人早便走了,怎么才走到这里?”   “遇着些事,所以晚了。”月如此解释,又道,“我倒是低估你了,竟能让净明帮你。”   郦清妍瞪圆眼睛,“你在箴诫堂偷听?”   “对。”月大方地承认,“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说。”   “听后的感想呢?”郦清妍冷冰冰地问他。   月赞同地点头,“你比外表看着要聪明许多。”   郦清妍忍不住笑了一声,继无数人怀疑自己变傻了后,可算有个人说自己聪明了。端起茶,以茶代酒敬他,“多谢夸赞。”   车外有人禀话,“主子,都处理好了。”   月应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郦清妍感慨,“你倒是真受宠,他还给了你人手权利。”又敬他,“今日搭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小女子能帮的忙,尽管说来,小女子定竭力相助。”   “你倒真有意思,旁的姑娘被救了性命,不是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   我要许你也不肯接受啊,郦清妍心中嘀咕,说,“江湖侠客类的话本多误人子弟,公子还是少看为好。再说即便公子不来,我也未必会死。以身相许之类,还是不提为好。”   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说,定然是不知我的身份,当然我也不打算让你知晓。多谢好茶,你且安心一睡罢。”一扬手,一阵异香袭来,郦清妍还在疑惑,就已软倒昏厥在羊毛毡上。   月起身将她的身子放平,走出马车,对那两个吓得都快站立不稳的丫头说,“我会派康郡王府的人送你们回去,回去后,你们只管对你家老爷夫人说是被康郡王所救。可记住了?”   拾叶弄香不住点头。   “那就上马车吧,动作轻些,你家小姐睡着了,莫吵到她。”月说完,飞身上马,徜徉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的确是月,那谁,你猜对了(^。^)y-~~ 第8章   庄希南斜靠在窗边罗汉床上看书,偶尔眸子一转,看一眼大床上昏迷的人。昨晚喝了几杯酒,没有控制住力道,直接把温漠给做晕了,现在都还没醒。也有可能是他其实醒了,只是死活不睁眼,不想看见自己罢了。庄希南今天无事,不用出门,有一整天的时间等温漠又饿又渴到无法忍受,自己认输醒过来。   温漠瘫软在床中间,屋子里很暖,庄希南只给他盖了条薄薄的绒毯。一条光裸的手臂从毯子里露出来,晶莹细腻到发光的皮肤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一把乌黑的头发散乱在床榻枕头间,有几缕滑到过光洁可爱的锁骨,没入更深更暗的地方。发丝间隐隐绰绰地现出半张精致的脸,脸色看着是尤其脆弱的苍白,嘴唇却被庄希南吻得猩红肿胀,显得糜烂却诱人。   庄希南叹了口气,只是看他的睡颜就忍不住起了欲望,这温漠真是自己的克星。   这是温漠被带进康郡王府,关在庄希南卧房里的第四天。光明正大地囚禁他,庄希南一点也不担心会被敬王府找上门来,因为温漠被抓来的第二天,自己就强迫他给温阑写了封信。庄希南还清楚记得那天的场景。   “你写不写?”庄希南把笔强塞进温漠手里,让他按照自己写好的在纸上誊一遍。   温漠浑身都疼,坐也坐不住,只能半躺半靠地歪在罗汉床上,用要杀人的眼神瞪庄希南,咬牙切齿地说,“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唔!”话没起头,就直接被庄希南按倒一通吻,几乎快窒息。   “你写是不写?”庄希南好整以暇地看着软在怀里的人儿。温漠被闷得心脏狂跳,剧烈喘气,脸色绯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写?那我们继续,反正也没有其他事要做。”庄希南长臂一伸就要扒了温漠的衣裳,对方的手指紧紧抓着领口,抵死不从。庄希南直接把他的裤子撕了,轻松地把他压在罗汉床上就要开动。温漠疯狂地踢他,“你走开!”结果被庄希南分开两条玉腿,又一轮凌虐眼看就要开始,知道对方有多么大力凶残的温漠直接被吓哭了。   “我写!你走开,不要碰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温漠被庄希南折磨的怕了,屈服于其淫威之下,乖乖听话,按照样本誊抄了一封信出来。信上内容大概是自己思乡心切,已启程回江南,让姑姑莫要挂念担心云云。   庄希南把他抱在怀里,手指在他光洁的腿上流连。温漠反抗不能,心中更是委屈,又怕他再次精虫上脑不分时间场合就压着强要,下笔时手都是抖的,原本娟秀的字迹歪七扭八,晕染的一塌糊涂。   “原来被我抱着,你也是心猿意马的么?你看,连字也写不好了。”庄希南在温漠耳边吹气,舌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舔/弄他的耳朵,坏心地看着对方的脖子越来越红,脸越埋越低,简直要扑到桌子地下去。温漠抖得更加厉害,不只是手,连身子也紧绷绷地发颤。一腔的又羞又怒无处发泄,简直要被活活气死。   这个地狱魔鬼,禽兽畜生!   自诩翩翩佳公子,要赏遍世间美貌女子的人,突然之间被一个男人压倒,囚禁起来没日没夜如同对待脔宠一般亵玩,温漠心中的快要化成实体的愤怒和恨意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温漠将一张写坏的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努力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然后想法子逃出去,再设计捉住他,让他把自己受过的凌/辱全部尝一遍,然后再用热油活活煎了!   温漠心中恶狠狠地想着,下笔不再是工整的小楷,换做了龙飞凤舞的草书,庄希南看了啧啧称赞,“你这个字倒是写的非常好的。”   温漠想把砚台直接拍到他脸上,努力忍住,把信晾干,然后装进信封递给庄希南,冷冰冰地开口道,“好了。我累,要休息,你出去。”   “休息?好,正巧我也这样想,那我们两人一起。”说着就把温漠抱起来,丢到床上,又是一通乱扒脱光衣服,直接把温漠活剥后生吞起来。   如果此时温漠手中有把刀,估计已捅死了庄希南一万多回。   如此翻来覆去折磨了四天,温漠迅速消瘦下去,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变作一株垂柳,弱不禁风,偏生如此脆弱却又固执倔强,让庄希南越发的欲罢不能。温漠逃走过无数回,趁庄希南不在家,或者睡着,或者被自己的借口支走,他便想方设法地逃出康郡王府。只不过没有一次成功罢了。   梅花林里迷路几次,翻墙时落水几次,半夜溜走被看家狼狗撵着追了几次,回回都能让庄希南捉回去,又是一通惨无人道的压榨,直到被逼着说出“我听话,我再也不跑了”之类的话才停。   庄希南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温漠逃跑,反正总会被自己捉回来的。不过这样的次数多了也不好,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大哥是要责罚自己的。所以第三天夜里庄希南直接把人用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锁在了屋子里,一头圈着温漠的左脚踝,一头固定在床柱上。戴圈子时温漠睡着了未察觉,醒来后那个反抗啊,直接要撞墙死了一般,看着倒是更加生龙活虎。庄希南对这个效果尤为满意。   “唔……”床上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指尖颤了颤,眼睑抬起一条缝,有些未睡醒的迷蒙不清。庄希南放下书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以指当梳理着温漠的头发,对方除了睁眼睛,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醒了?想喝水么?可饿了?我让人做了你喜欢的薄皮蛋卷裹虾仁,在小厨房热着,你要吃就端上来。”言语体贴,可谓深情之至。   温漠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你乖乖听话不乱跑,我便解开链子。”庄希南俯低身子,咬着温漠的耳朵说道。   温漠被弄得很痒,不适地动了动,眼神空洞无物,不言不语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不出声,我便又要你了。”庄希南不喜欢他这样冷冰冰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出言威胁道。   温漠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吩咐下人一样的语气说,“饿了。”庄希南立马跳起来去给他拿吃的,又一口一口喂饱他,从头至尾没有感受到什么反抗和不愿,倒是真乖乖听话了。   午后,天空放晴,阳光洒在雪地上,分外明亮耀眼,温漠裹着厚厚的银貂披风,懒洋洋地趴在窗沿上,隔扇大开,寒气灌进来,把屋子里的暖意席卷得一干二净,貂绒披风很暖,倒不觉得有多冷。一条很细却异常坚硬的链子从披风下蜿蜒出来,垂到地上,连接着硕大的梨花木睡榻的床脚。链子很长,能够让他在屋子里自由活动,却又走不出门去。温漠试过很多方法,结果这细链子扯不断砍不烂,富甲一方名誉江南的温家大公子纵然见多识广,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材质。   周围都静静的,偶尔有雪从树梢落下来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庄希南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温漠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事。   远处有银铃般清脆的说话声和笑声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越来越近,一群女人正走过来。这里是庄希南的住处,旁人是不会过来的,何况他还是个不怎么喜欢女人的男人,这样大大咧咧靠近的人会是谁?温漠动了动快要冻僵的眸子望过去,发现一群穿红着绿,珠宝钗子乱晃的妇人护拥着一个妙龄少女。   那姑娘十五六的年纪,样貌生的极好,艳丽容色和郦清婉不相上下,却有着郦清婉所没有的稳重庄持,果敢刚绝,仿佛面对一切事情都可以运筹帷幄游刃而解,这是内宅妾室最惧怕的主母类型。一旁的婆子丫头仔细地搀着她行走,不住提醒着,“四小姐当心脚下,四小姐往这边来。”毕恭毕敬的态度如同伺候莅临郡王府的皇后娘娘,生怕磕着碰着这羊脂玉般通透的人儿。   庄梦玲早习惯了这种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排场,她在府里女儿中虽排行第四,上头的三个姐姐俱已出嫁,自己是最小的嫡女,母亲父亲宠爱非常,身份自然非同凡响。   平日里庄梦玲是不会来庄希南的晾墨居的,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或打扰二叔与他那些“美人”的“雅兴”,母亲也时时叮嘱自己莫要只身来这边。诸多教诲庄梦玲自然铭记于心,只是这几日练古琴,其他曲子都弹的腻了,记起二叔这边有本前朝遗谱,便想过来取了一观。从父亲那边请了安就直接过来,还没进院子,庄希南底下伺候的人倒迎上来了。晾墨居已有十年未进女人,这几个婆子还是庄希南小时候跟着的,一直到了现在,伺候的尽心,倒也不曾被遣到别处去。   庄梦玲冲她们笑道,“我只找二叔取本书来,二叔可在房里?”说话间抬起头,向屋子看去,便瞧见一个唇如朱丹肤若白玉的羸弱少年,正趴在黑黢黢的窗棂上怔怔地望着自己。   庄梦玲愣了一楞。之前听说二叔得了一个可心的少年,没日没夜宣淫不止,那少年三不五时地想出逃都被捉了回来,闹得前院好一阵鸡飞狗跳,此番得见,方知传言不假。对于自己的二叔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这种事,庄梦玲从懂事起就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有的男人生的比女人还美,喜欢和爱慕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她这种异于常人的想法,家中姐妹觉得惊奇无比,庄希南却越发喜欢她,可以算是他唯一宠爱的女孩子了。   温漠之所以发怔,是因为他意识到这姑娘身份非凡,也许是自己能逃离庄希南的唯一机会,他在思考要怎么开口说服对方,让她伸出援手解救自己。   结果庄梦玲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就扭头对身旁一个妇人道,“看来二叔不在,我改日让丫头浣溪过来取。”   那妇人忙道,“哪里劳烦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小姐只管告诉我们要的什么书,二爷回来了我们告诉一声,然后给小姐送过去。”   庄梦玲道,“岂敢劳累王妈妈,浣溪过来取便是。叨扰大家,我这就回去了。浣月,送十两银子过来与妈妈们吃酒。”说着已经转身要往院外走远。   温漠心中一急,挣扎着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姑娘!姑娘请留步!”   “公子何事?”庄梦玲笑着回头,双手笼在昭君套中,一张俏生生的脸从兜帽的毛领中露出来,身着月白有鹅黄腊梅暗纹的披风,在雪景之中,如同月宫仙子一样美丽好看。   温漠却顾不上欣赏美人,着急地开口,“我是被庄希南强抓来的,姑娘能否,能否救我出去?”   庄梦玲依旧在笑,“公子长得好看,脑子却不怎么灵光。竟然当着晾墨居这么多下人说出让我救你的话来,我就算真有心救你,也是不敢了。”说着,朝周围的下人点一点头,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漠在身后大声呼喊,“姑娘!求你救我!求求你!”在链子哗啦哗啦的拉动声里声嘶力竭,简直要喊破嗓子。   庄梦玲虽没有理会,也没有回头,心中却觉得此人有些可怜,二叔这回做的过了,纵然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有机会还是要同他说一说,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听。   庄梦玲大概是皇城之中唯一一个会劝自己二叔放掉豢养的男宠的世家小姐了。   随着对方的身影渐渐淡出视野,温漠眼中的光亮也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只剩一片漆黑。   郦清妍一觉直接从傍晚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时浑身都酸软不堪,这是严重睡得超出身体负荷的不良反应。揉着僵硬的脖子掀起床帘,结果被立在床前的拾叶弄香吓了一跳。   “这是在做什么?”郦清妍不解地问。   “小姐,您可算醒了。”拾叶上前来搀她,“夫人叫幽燕过来传话,让小姐去集燕居一趟。小姐,您这一觉睡得也太长些了。”   “哦。”郦清妍应了一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对,我是闻了个奇怪的香然后晕过去的罢?那位搭救我们的公子呢?我们是怎么回来的?随从都死了,父亲母亲可有质问?”   “小姐莫慌。”弄香忙道,“是那位公子叫康郡王府的人送我们回来的,之后还特地去找老爷说明了情况,我也同夫人详细汇报过了。夫人让小姐过去,摸约只是担心小姐受了惊吓,要安抚劝慰。至于小姐说的什么香,什么晕过去,小的并没有发现啊,瞧着也不像是发病晕厥,我们只道小姐是累了,所以没去叫大夫。”   若真是担心要安抚,宋佳善早自己过来了,郦清妍心中想。对弄香的一番话用一个“嗯”字作答,“梳洗吧,这一觉真真睡得我腰酸背痛。”   郦清妍没有去集雁居,直接去了郦朗逸的书房,又将宋佳善请了来,把在宝相寺求到的签以及净明住持的解说尽数讲了出来。   郦清妍跪在书房中间的地毯上,缓缓道,“净明住持说女儿来年有大劫难,一年内不得有婚嫁之事,女儿恐在家中牵累父母与兄弟姐妹,特此请愿父亲准允,让女儿回郦家祖宅避养一年再回,女儿定……”   “胡闹!”郦朗逸啪地拍了桌子一掌,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尽信鬼神之说!”怒不可遏地瞪了宋佳善一眼,“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宋佳善被郦清妍这么一出弄得有点懵,什么叫助纣为虐必有祸事?谁是纣?什么又是虐?   郦清妍将净明那封信递了上去,“女儿知父亲母亲不会答应,向净明住持说了情况,住持手书一封让女儿带回,说父亲看了定会再次细细考量。”   没想到郦朗逸看了那封信后更怒了,整个人如同寒冰,一层一层将身边的空间冻结起来,整张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当了多年定国公加太子太傅的气势同时释放出来,实在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   一直坐在旁边不曾说话的宋佳善觉得十分不适,郦清妍却不怕,上一世什么没见过?辅政王慕容亭云的气场比郦朗逸高了不知几多,自己犹能谈笑自如,此刻情势,实在算不得什么。   看着小女儿居然在自己的怒火之下不动如山,甚至将腰板挺得更直,郦朗逸有丝惊奇。一步步走到郦清妍面前,似笑非笑地问,“妍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郦清妍看着他的眼睛,“女儿不知父亲所言何意。”   郦朗逸更加惊讶,这个女儿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长得这样大胆无礼了,阖族之中,除了已经逝了的夫人庄慧,还不曾有人敢在自己生气时直视自己。清婕之前撒娇般说她的七姐一场病后仿佛变了个人,自己还笑她小孩子气胡乱瞎猜,眼前所见,郦清妍的人倒是没有变,反倒是芯子换了一个。   “你真决意一年内不订婚不嫁人?”郦朗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姿势颇有压迫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若父亲母亲真要女儿出嫁,女儿也只得答应。”郦清妍俯下身将头叩倒在地上,“只是女儿担心签文上所言非虚,害怕因为命中大劫牵连到家中亲人以及无辜之众,所以还望父亲母亲成全女儿。”   郦朗逸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这个女儿变成这样达不成目的便不止不休的性格,已非姜柒柒和温阑所喜。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   郦清妍仍趴在地上,声音传上来不是那么清楚,“女儿不明白,只是一年之内不宜婚嫁,现在既无人家上门提亲,女儿也不曾年岁过老,晚一年再讨论婚姻大事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家中姐姐尚未婚配的也有。与女儿无碍,且能让家族躲过潜在的灾难,如此只利无弊的事情,父亲为何要生气?为何会这样难以答应女儿的请求?”   宋佳善听到此处,插/进来一句,“妍儿所说也有道理,答应她也不妨事。只是回祖宅一事就罢了,待在棠梨院也不影响什么。”   “你闭嘴。”郦朗逸指着她,“你懂什么,就胡乱答应。”   宋佳善有些委屈,明面上的事实的确如此,莫不是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隐情不成。   “呦,老爷这里这般热闹,妾身来的是巧是不巧?”一个身着大红褙子妆容妖媚的妇人,软着一把带了勾人魔力的嗓子道了一句,袅袅娜娜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二公子清瑞,八娘清婕。   郦朗逸的后院海纳百川,清雅妩媚,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人都有。例如宋佳善是外表冷冽,内里最是火热的人;这个赵凝却是从外到里媚到骨子里的人物,手段又是顶顶厉害的。两人在后院的勾心斗角不亚于郦清妍和永安,只是做的很隐秘,硬是做出了后院一片祥和安宁的假象。   郦朗逸颇为无奈地看着赵凝,“你又来添什么乱?”   “佳善妹妹来得,我就来不得么?老爷可真是偏心。”赵凝哧哧地笑,“我是没有什么事的,不过带了两个孩子过来给您请个安。瑞儿年后便要远赴任上,特来向您讨教,取几卷真经。”   清瑞今年十九,去年娶了开国郡公鄞家的嫡长女鄞霜华,原先郦朗逸为他弄了个闲职,他倒做的极好,此番选调是提拔,比之前的闲职要高出几级。儿子有出息,赵凝心中自然高兴,只是这个偏选了这个当口撞进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清瑞和清婕进来,向郦朗逸请安后,礼节性地和宋佳善问好,见郦清妍脸朝下趴着,就没有打招呼,反正对方也看不见自己。   “我现在有事忙,你同瑞儿婕儿先回去。”郦朗逸对赵凝说话的声音要远柔和于方才对宋佳善的呵斥,听得宋佳善手指捏紧,将手中的一方丝帕抓出皱褶。   “老爷平日公务繁忙,回来也去佳善妹妹那里,总也找不到人。今日好容易沐休在家,若是错过了,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去。老爷要忙的事是七丫头吧,瞧这阵势,莫不是七丫头犯了什么错事?我倒想听一听,帮着老爷把她的事情处理了,也好专心教导儿子。”赵凝坐下来,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竟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   对于赵凝这种拐着弯撒娇的性子,郦朗逸有些头疼,“你真是……罢了罢了,你要留下就留下吧,妍儿的事也花不了多久。”   宋佳善轻轻笑了笑,“姐姐倒是好雅兴,何时关心起妍儿的事情来了?”   “瞧妹妹说的,都是自家儿女,自然应当多加关爱。何况你们关起门来说事,我也是心中好奇的,与其事后费力打听,不如亲自来问,反正七丫头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着众人敞亮说出来自然无妨,老爷,您说是不是?”   “姐姐想留下来看热闹,何苦搬出这么多说辞。听听也罢,误解了妍儿,日后倒懒得动舌头解释。”   “妹妹这样通情达理,真是老爷的福气。”   两个夫人忙着含沙射影地斗嘴过招,郦朗逸坐回椅子里按了按发涨的脑门,清婕只是在进门时看了地上的郦清妍一眼,之后便乖乖坐着,一个字也不多说,偶尔喝一两口茶水,仿佛只是来看戏。   郦清妍听赵凝的话越说越不对,眼见着话题就要被扯歪,自己在地上一直趴着也累的很,便从叩俯在地变回之前跪坐在地的姿势。   “嗯?”郦朗逸哼了一声,“我有叫你起来吗?”   郦清妍觉得好笑,“女儿不曾做错什么事,之所以叩首是希望父亲应允女儿所求。此刻女儿不在父亲理会范围之内,为何还要继续伏地叩拜?等父亲重新考虑女儿的话时,再行恳求叩首之礼也不迟。”   郦朗逸冷笑一声,“你怎知为父不在考虑你之所请?”   郦清妍问,“既然如此,父亲考虑的如何?”   “为父不许。”   郦清妍拜了一下,“请父亲告诉女儿理由。”   “妇道人家,尽信怪力乱神之事,什么劫难,什么不能婚嫁,通通一派胡言。若一支签文可以预示命数,寺庙的门槛早被踩塌。为父不应允你的请求,正是警醒你,以后莫要再信这些鬼神之说,好好温些诗书,练习女红才是要紧。”   郦清妍道,“父亲不答应女儿,女儿心中的疑惑方才也说过了。净明住持说若助纣为虐,必然大祸临头。净明住持德高望重,所吐言辞父亲竟一个字也不信,亲笔手书的信件也被无视。既然父亲不相信鬼神之说,为何每年年节后要捐大笔银两入宝相寺,以求来年平安康健?女儿只为阖族亲人平安,愿吃斋念佛晚一年讨论婚嫁之事,此为善心孝顺之举,为何父亲会如此生气且强烈反对?若非父亲真的要将女儿嫁给什么不该嫁的人,换取利益,以助父亲此纣,行大虐之事?”   “你闭嘴!”郦朗逸怒急攻心,扬手直接给了郦清妍一巴掌。郦清妍庆幸他是文官而非武官,常年握笔的手力道虽大,却不至于把自己打出个好歹,只是嘴角破了皮,脸颊红肿起来。   “老爷!老爷……”宋佳善骇得一大跳,扑将过来拉住郦朗逸又要打下来的手,“她是您女儿啊,您从未打过她,今日她口不择言冲撞了您,罚她禁闭就好,千万别气坏自己的身子。快坐下来,喝口茶缓缓。”说着就扶气到极致的郦朗逸坐下来,又是拿手绢揉按他的心口,又是端茶递水,从头至尾一个眼神也不曾给过郦清妍。   看了一通热闹的赵凝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七丫头倒是长大了,越发伶牙俐齿起来,以前不是最老实木讷的么?”   清瑞也道,“妍妹妹今日言辞也太过激烈了,怎能这样和父亲说话。快道歉才是。”   郦清妍觉得和他们多说一个字都累。   好半天,郦朗逸缓过气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是人总会变,我原以为你会是最善解人意的丫头,没想到……”说着又是一通叹气。   郦清妍觉得眼前这些人就是一群披着面具的索命鬼差,用光面堂皇的理由掩盖龌蹉的欲望,还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替你决定你的命运生死。郦清妍开口说话,声音冷冰冰的,“善解谁的意?父亲要是想卖了女儿,且说来就是,生养之恩在上,女儿自无二话。做出这样的假情假意,父亲就不累么?”   郦朗逸听到这话,差点气的死过去。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郦朗逸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我郦朗逸竟生养了你这样无礼不孝的女儿!你不想婚嫁,想回祖宅?好,为父这就答应你,你这辈子就在金陵老家度过罢!”   屋里的人都愣住了。这大概是郦朗逸有生以来发的最大的一次火。   郦清妍将头磕在地毯上,“谢父亲成全。”叩完,从地上站起来,“女儿何时可以启程?”   “随你!”郦朗逸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一眼也不想多看郦清妍。   郦清妍一步步退出去,期间屋内众人都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帮自己说话,包括生母宋佳善。联想到上一世嫁进敬王府前宋佳善说的话,郦清妍觉得她此刻担心更多的是如何消了郦朗逸心中的怒火,以免影响自己爬上正夫人之位。不知道若清婉在场,会不会为自己说上几句。   说什么心里空落落的,郦清妍倒是没有感觉得到,恍惚之间只有那种被囚禁在偏院时的寂寥爬上心头,也没什么特别,大概是自己将除了自由之外的一切都看淡了。   自由,郦清妍心头爬上这个词。金陵山高路远,定国公府的手不会伸那么长,还要过去时时看着,祖宅中没有什么人,相当于自己一个人住,想要做什么事也不会受人约束,倒是真的自由。   激将法的效果极好,不仅是一年,连一辈子自己都不用再回皇城了,实在是意外之喜,郦清妍心中不复方才沉重,脚步也渐渐轻快起来,好像下一刻就可以跃上奔向自由的马车,逃离这个只有痛苦和无奈回忆的地方。   郦清妍还没开始期许光明未来,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七姐。”清婕立在墨菊堂前的空地里,周围都是雪,雪光将年岁不足的她映衬得冷冰冰的。   “八妹何事?”郦清妍站定问道。   “七姐这样,很是得不偿失吧?原可以用更委婉高效的方法劝说父亲,七姐何苦要把自己逼入绝境?我之前还道你变聪明了呢,竟是错了。”   郦清妍微微笑起来,“得不偿失与否,只在我自己心中,而不在你的评判里。八妹与其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浪费时间,还不如为自己的未来好好谋划。豪门子女从来顺不得自己的心,八妹聪慧非凡,自然知道父亲为何不应为何生气,若是不加提防,我也许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清婕毕竟年幼,城府再深在年长许多的人面前也会露出稚嫩,被对方的一番话说得深思起来。郦清妍也不等她回答,自行离开。   上一世的清婕是郦清妍见过的有着九曲心肠最具城府之人,一生谋划,以定国公府庶女之身嫁给死了王妃的大皇子慕容昤昽做继王妃,凭借美貌和智慧荣宠不衰。不知这一世她又会嫁给哪位皇储,给自己谋划出怎样的命途。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再无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票票,你的支持是俺码字的最大动力╭(′▽`)╯   不收藏不给小月,哼哼ψ(╰_╯) 第9章   棠梨院的丫头们从郦清妍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惊讶的瞠目结舌,半晌无法言语。   “小姐,你真的是因为惹怒了老爷然后被赶回金陵老家的嘛?”卷珠不能相信,一遍又一遍确认。   指挥大家收拾东西的郦清妍脸上一点难过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有种神采飞扬轻松得意。“错啦,不是赶回,是小姐我为自己争取来的自由,难能可贵的自由。”   菱歌皱着秀气的眉头,“自由是什么?”   郦清妍想了想,“大概是生死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菱歌摇摇头,“奴婢们的生死不都在小姐和夫人手中么?”   郦清妍便道,“等你们跟我到了金陵,我便把卖身契生死权还给你们,不过你们还是得伺候我的衣食住行,没你们我可不行的。你们的吃喝肯定是不会短的,怎样,愿不愿与我同去?”   卷珠拍着手,“要去要去!小姐去哪里卷珠就跟到哪里。”   “你只要有吃的就成,哪里计较那么多?”菱歌瞪了不争气的卷珠一眼,“那听棋呢?等她从老家回来,我们都已经去了金陵,要留她在府上么?”   郦清妍道,“这个好办,我差人送封信去听棋老家,说明情况,若是她愿意跟着我,便让她直接去金陵找咱们,路上盘缠也一同送去。”   弄香把首饰细软仔细挑捡包好,听到这话笑着回头,“小姐的小算盘打的极好。只是我们真的需要这样着急地离开吗?万一老爷冷静后收回那些话了怎么办?”   郦清妍道,“我正是担心他收回成命,才着急着要走的啊。”   弄香还没再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一个夹杂怒意的声音,“你要着急走哪里去!”郦清妍抬头,果然看见清婉摔了帘子进来。“你且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作何要去金陵祖宅?”结果清婉没等对方开口就又说,“你的脸怎么了?父亲还是母亲打的?”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郦清妍都不知该答哪个。   郦清妍耐着性子把事情经过讲给清婉听,对方几乎一直处于惊叹状态。先是叹那支下下签,后叹郦清妍请求回祖宅的做法,又感慨父亲莫名其妙的生气,最后惊异于郦清妍的口出不逊。   清婉皱着眉,“妍儿,我怎么觉着这事里,有你故意激怒父亲的成分在?”   郦清妍挫败地笑着,“姐姐聪慧,一眼看穿了小妹的小心思。不过最笨的方法往往最有效果,不是么?”   清婉叹着气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作何一定要去金陵,山高路远的,留在皇城,待在家不好么?”   “我也是无法的。姐姐不觉父亲的怒火来路不明么?”见清婉点头,又道,“若父亲真的有什么不可道人的意图,那也定是对我不利的,或者是建立在牺牲我一生的基础上。我实在不想这样被父亲当做物品,用作仕途交易。若是躲到金陵老家去,父亲母亲管不了那么远,我且能自由些。嫁人什么的,又有什么要紧,妍儿原就想孑然一身,一生不嫁也没有什么干系。”   “看看你说的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来不就是为亲族门楣所牺牲利用的么?”清婉艳丽张扬的脸上露出鲜少出现的认命情绪,“父亲若真是要让我们嫁与谁,委身与谁,我们又能如何?不过乖乖听话罢了。”   “可我不愿。”郦清妍坚定又不认输地说,“这一世,我的命只是我的,谁也不能左右。”   “傻丫头,看你说的什么傻话。”清婉忍俊不禁,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且不说宫里那位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年轻君王,近了说,辅政王敬王爷,康郡王爷,你我的父亲定国公,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要我们去死,就算给我们机会反抗,又能如何?我们是女子,生来弱势,只能依附夫家或母家。这是命中注定的。”   若真是命中注定,上天就不会允我重生一次,让我有机会改写自己的命运。郦清妍心中如是想。   知道短时间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便说,“姐姐这般想法自是不错,不过妍儿会证明给姐姐看,我的命只在我手里。”   清婉叹道,“也不知你病中究竟神游去了何处,竟变得这样大胆。变做现在这样子,真不知是福是祸。”   “时日一长,姐姐自然就知晓了。”   清婉不能跟去金陵,心中哀怨,一边看着丫头们收拾东西一边和郦清妍说话,“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再次见到,我该是怎般想你,你倒是狠心。”   拾叶剥了水煮蛋,在郦清妍的脸上嘴角一圈圈轻柔地滚动,帮助消肿。   “待我在金陵安顿好了,就来接姐姐过去一聚。以后只得姐姐一个女儿在母亲面前尽孝,妍儿惭愧,定在金陵天天给你们念经祈福。”   清婉嗔她一眼,“你要是真的惭愧就好了。从前你温和木讷时就是个狠心的,总把自己关起来不理世事,现在性子变了,这冷漠的脾气倒是越演越烈。”   郦清妍用手肘捅了捅她,“我对姐姐可不冷漠,我还要给姐姐寻个好夫家呢。”   “小蹄子,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我撕烂你的嘴!”清婉从小盆子里拿起一个鸡蛋就按在郦清妍的脸上,烫得她龇牙咧嘴的。   哀叹命运的无奈和离别忧伤的气氛一时缓和。   清婉留在棠梨院用午膳。厨艺最好的听棋不在,卷珠和菱歌两个人竟也做出一桌子菜来,精致美味不减,惹得清婉不住说,“妍儿去就罢了,把这两个丫头留给我。”   郦清妍不依,“我的嘴可是被这几个丫头养叼了的,若是不带上她们,大约我在半路就饿死了。”   “胡说,别老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也不嫌晦气。”   “有姐姐这颗大福星在,哪个晦气敢来?”话音未落,外头就有丫头唤,“府上来了客人,老爷夫人请七小姐速去花厅见客!”   郦清妍:“……”   清婉一勺五彩花珍鸡蛋羹全喝进了气管,呛得大咳,还不忘拍着桌子笑,“咳咳……还未说完就有人拆台,大福星坐镇不住了,哈哈……咳咳咳……”   帮着清婉拍背顺气的郦清妍瞪了她一眼,“还不知道是什么客人呢,就敢说人家是晦气,要是让别个知道了,你仔细护好你的皮!”   清婉顾着又咳又笑,说不出话来。   郦清妍漱了口,进里屋梳头发换衣裳。外间的清婉问那个来报信的丫头,“可知是什么客人?”   “是个夫人带着侍从,瞧着排场不大,老爷却很看重的样子。至于是什么人,小的接到吩咐就赶过来了,不曾听见是哪家夫人。”   清婉进到里间对郦清妍说道,“午膳时分,不宜登门。这夫人偏挑了这么个时辰过来,礼数也太不周全了些。妍儿可知道这是哪家的家室?”   郦清妍正在梳头,撑着腮帮想了想。夫人带着侍从,父亲很重视,又点名要见自己。“许是敬王妃。”   清婉吃惊的差点咬了舌头,“你认识敬王妃?”   “有过一面之缘,算不得认识。”   “你可知她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郦清妍又想了想,答,“不知。”自己十五岁时可不会半点医术,如何解释能医治温阑的旧疾?而且还是众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沉疴。郦清妍不想为这些事费太多唇舌,除非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刻,才会考虑解释一二。   “你的脸还未消肿,怎么能见得了客人。”清婉替她着急。   “不妨事的,也没有伤的多重,弄香多扑一些脂粉就好了。”看着清婉在那儿转来转去,郦清妍安抚她。   “父亲也真是,生气归生气,做什么要动手打你,郦家女儿何曾受过家法,你倒是有本事,开了家族先例了。”说的好像是在怪郦清妍不懂事让父亲动了家法,语气里却又是无奈又是心疼。郦清妍知道清婉说话就是这个方式,自然不会往心里去,反倒越发感觉到她对自己真诚的关心和担忧,心里暖意融融。   郦清妍到了会客的花厅,果见那日宝相寺所见的赶车先生立在外头。笃音见到她,抱拳行了一礼,“郦小姐安好。”郦清妍哪里敢受,忙回礼,“先生安康。”笃音道,“王妃已久候小姐,小姐请进吧。”说着为郦清妍打起帘子,又让她受宠若惊了一回,这可真真是屈尊降贵了。   郦清妍好生回想了一番,猜测此人应是温阑的心腹笃音侍从,是慕容亭云安排在她身边贴身保护的死士,武艺高强,在慕容亭云的死士队伍中身份奇高。只是在明年的皇家春季狩猎中为保护温阑坠入山崖而亡,郦清妍嫁入敬王府时此人早已落葬,不曾见过真人,诸多事迹也是从下人们的闲聊中得知。   温阑坐在花厅主位,宋佳善和赵凝都在,几个人正礼节性地说着可有可无的话,郦朗逸好几次要把话题扯到慕容亭云身上,都被温阑不动声色地盖了过去。郦清妍走进去,行了叩拜大礼。温阑露出慈爱的笑容来,拉着她的手问,“用过午膳没有?”   对方的这般动作让郦清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立在主位前,顶着身后三道灼灼的目光回话,“回王妃娘娘的话,刚用过。”   温阑带着些歉意,“我来的时辰不好,打扰了你用午饭。只是止不住想来见你,就第一次不顾礼数了,你可莫要怪我。”   郦清妍被她说的笑了起来,“王妃哪里话,小女岂敢怪罪您。”   宋佳善,赵凝,还有郦朗逸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温阑不给他们开口询问的机会,直接下令道,“本妃同贵府七小姐有些话要说,国公爷同夫人自忙去,不必陪我这个妇人。”一边端着架子下发命令,一边悄悄向郦清妍挤了挤眼睛,模样仍旧温和,夹带了一点老小孩儿般的可爱。   郦清妍一时间没忍住,也向温阑挤了挤眼睛。   这个小动作是温阑要联合郦清妍做什么趣事时的惯常表情,是俩人最亲密信任的小动作。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才培养出来的默契,在这一世第二次见面就不直觉流露出来,郦清妍越发觉得,当年利用了她的自己是多么的罪不可赦。上一世和温阑走的近了,才发现这位吃斋念佛的王妃内里有多么的可爱,也弄清了慕容亭云那样宠爱她的原因,温阑的性格实在反差的明显,很是独特。加上母家的富可敌国,使温阑的嫁妆丰饶富足的令人咋舌,给敬王府的显赫增添了不可小觑的助力。   郦朗逸和宋佳善往外退的途中,都给郦清妍使了眼色,要她谨言慎行,千万莫惹恼了这尊神。郦清妍将那藏枪夹棍的暗示看在眼中,却并不放在心上。待得三人出了花厅,温阑将郦清妍拉得更近,“别站着了,快快坐吧。莫隔那么远,就坐我身边,好说话。”   郦清妍道了句,“谢王妃娘娘。”得体地落座,脸上不见有受宠若惊或假意矜持的神情。温阑瞧了,面上不显,心中又添了几分赞赏满意。   “脸上怎么了?”待郦清妍坐定,温阑率先开口问。   郦清妍倒不曾想她一开口问的是自己的情况,有些犹豫地回答,“受了家法。”   “何故受罚?打在这样的地方,力道这样重,也不怕留了疤?”言语是平静的温和,流露出轻微的关切是真真切切的。   “言语不敬,冲撞了父亲。”郦清妍如实回答。   温阑惊讶,“所为何事?”   郦清妍耐着性子把方才给清婉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温阑听,末了添一句,“能顺利离开皇城去金陵,只挨一巴掌,实在是很合算的。”   “你这孩子也真是……”温阑简直不知该骂她好还是称赞她好,稳了稳声音,“若我不放你去金陵呢?”言语之中夹杂了一点狡黠,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啊?”郦清妍完全没料到这一出,怔住了。   “不然你以为我今日为何这般着急地来找你?本妃可不单单是为昨日之事前来道谢的。”温阑斜了郦清妍一眼,眸子异常清亮,“我这个病缠了我一辈子,年岁渐长,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弄得我死去活来。还以为什么时候就要这样去了,上天却给了我你这么个宝贝丫头,你说我能这样放你走么?”   “我可以把推拿手法教给娘娘的贴身之人,娘娘让她每日为您揉按一次,症状定会缓解。娘娘这病,并非非我不可的。”   “旁人听了我方才的那番话,只怕要为自己马上就能到手的飞黄腾达喜不自胜,你想的却是怎么推脱,真是个怪丫头。”温阑饶有兴致地看着郦清妍,“你就这么不想留在家中,被迫嫁人?”见对方点头,温阑想了想,“这样吧,你随我进敬王府,为我治病,我便想法子让你不会被嫁出去,自然也就不用离开皇城。”   这样的专横独断,倒有点慕容亭云的架势,果然夫妻久了性格就会相似。可是郦清妍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去敬王府的,一个聆晖自不消说,还有一个温漠,这一世最不想见到的人都在那里,如何能去?   温阑见郦清妍不说话,就露出有些无奈又难过的表情,“你也应该是知道的,我无儿无女,王爷让我过继一个孩子来养,却也总挑不到合心合意的。我那个亲侄子更是,打着来探望我的名头,却天天跑得不见人影,前几天留了一封信就回了江南。我一个妇人,膝下孤单,又有这顽疾,苍天垂怜,让我遇着你这样又合心意又能帮我治病的孩子,你就看在我病弱可怜的模样上,答应了我罢。若你不愿留在皇城,执意要离开,也没有什么难的,待治了我这病症,我亲自送你回金陵去。”   温阑从未对郦清妍说过这样的话,郦清妍只知她性格温和偶尔反常跳脱,却从未见她像这样苦口婆心劝说过谁,说起往事时语气中的孤单寂寥不是假的。虽早已不是良善心软之人,一颗心也练就成了铜墙铁壁,面对一直愧疚以对的温阑,郦清妍还是被她的一席话说的动摇了。   而且郦清妍还注意到了她话语中的一个信息,温漠已不在敬王府。这让郦清妍觉得意外,按温漠的性子,不该回家张罗准备然后登门求娶清婕么?怎么会突然就回了江南了?难不成又遇着了一见倾心比清婕更加貌美的女子,追着人家走了?   转念一番思索,温漠不在,倒是极好的一次治疗温阑的机会。若真去了金陵,倒是没有多少机会见着她了,更别提给她治病。   此刻,面前的温阑目光殷切地等着自己的回答,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郦清妍张开嘴,缓慢又斟酌地说道,“王妃娘娘这样看重小女,实是小女之幸。只是娘娘身份高贵,小女怎敢麻烦您操劳这些事情。”   温阑拍着她的手背,“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再操劳些我也心甘情愿。”见对方不再拒绝自己,便继续开口说,“客气话就莫要说了,按我说的办就是,去收拾东西吧,一会儿就随我去敬王府。房间我已叫人收拾出来了,若是你想与我一同住也是可以的。不过聆昐那丫头听说你要去王府,怕是要让你过去与她一起住斜阳阁。”   眼前之人瞬间由低沉哀伤变作精神抖擞,郦清妍半天没说出话来,看着温阑这个架势,忙问,“娘娘这是打算让小女过去住到何时?”   温阑一本正经道,“你何时治好了本王妃的病,就住到何时。”   郦清妍有些头疼,“小女的医术是从暇时抽空看的几本医书上学来的,并不精,能治疗娘娘的旧疾全是机缘巧合。而且,小女的父亲母亲并不知小女会医术。”   “世间之事,最难得便是机缘二字。你能碰巧遇着我发病,又舒缓了我的病症,可见你我命中有缘,若是浪费此番缘分,且不辜负菩萨的慈心安排?好了,你就听我的,不会有错,也不会比你现在的处境更艰难。”温阑轻轻拍了拍郦清妍的肩膀安抚道,“至于你说家中父母不知你会医术的事,更无需担忧,聆昐那般喜欢你,天天说着要来定国公府接你去王府里住,我且拿她做借口就成了。”   聆昐这性子变得也太快些了,之前还势不两立的,现在又到处嚷嚷郦清妍是她的所有物。   再推辞下去就是罪过,更会伤了温阑的心。郦清妍暗自长叹一口气,自己马不停蹄的安排谋划,忙着改写命运,却终究躲不过要去敬王府中走一遭的命运。   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无奈。“小女但听娘娘安排。”   温阑住落晚居,聆晖未婚前居前院西南角的璧雪庵,两地相隔甚远,大不了自己不跨过花厅,自然不会有机会遇到他。随温阑去敬王府也不是什么灭顶坏事,自己能贴身照顾她,治好她的病,还上一世欠下的恩情,了了一桩心愿,于温阑于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如此这般想了一番,心绪渐渐恢复平定。   温阑道,“眼下年节将至,除夕夜你若是想回来,只需说一声,不想回来也没有什么,咱们在落晚居好生热闹一回,也是有趣的。”   温阑向来体贴周全,心思细腻,郦清妍心中感动,答了一句,“谢王妃娘娘。”   “你且叫人去收拾吧,王府里什么都有,无需带太多东西。我担心指人给你你用的不习惯,你便把平日里伺候的丫头些都带上,用着合心。我们先走,后头的东西,笃音会派人来接。”   说着就拉着郦清妍去同郦朗逸辞行,着急的怕郦清妍后悔似的。郦清妍哭笑不得,“娘娘,您也太着急些了。”   温阑非常正色地摇摇头,“这不是着急,这叫害怕。若你后悔了怎么办?若留你在这里几天后才去王府,你的父亲母亲自然要轮番地告诫你许多东西,让你平添苦恼心中郁结,由此影响了医术怎么办?我这样速战速决,不给他们机会。”   郦清妍的眼睛有点热热的,“王妃娘娘……”   “傻孩子。”温阑慈爱地摸了摸郦清妍的头发,“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你也莫强撑着,有我在,谁也强迫不了你,伤不了你。”   郦清妍差点扑倒她怀里痛哭。哽咽着声音道,“小女何德何能,能得娘娘这般庇佑。”   “我也说不上来。”温阑温和的笑着,“只是很喜欢你,第一眼瞧着就喜欢。你还这样小,心境却非此年纪所有,说明受过许多的苦难。我心疼你,所以愿意宠着你。这莫约便是佛祖说的缘分罢。”   这样简单的理由,却让郦清妍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伏在温阑膝盖上,眼泪再止不住,洪水一般涌出眼眶。“娘娘,娘娘……”   仿佛要哭尽前世所有的悔恨,以及此刻因她而起的感恩。   “傻丫头,莫要哭了,一会儿让你父亲瞧见,还道我欺负了你。”   郦清妍破涕为笑,“娘娘待妍儿太好,妍儿一时高兴,止不住眼泪,让您笑话了。”   “来,擦擦脸。我带着你去同你父母亲辞行,他们不敢多说什么。”   郦清妍笑着点头,“谢娘娘。”   郦清妍被敬王妃温阑带走的事如同一块巨石,在定国公府后院女眷之中激起良久无法平静的波浪。   棠梨院正收拾行李的众丫头被这消息击得晕头转向,适才要去的是金陵,一转眼就变成了敬王府,还是被王妃亲自接走,小姐这能耐简直要通天了。知晓一部分内情的拾叶弄香猜测那昐五娘之邀定是借口,真正的原因应是小姐能治好王妃。这原因不能轻易道与旁人,因为作为最贴身的丫头,拾叶弄香都不知小姐是何时学的医术,又该如何向老爷夫人解释?如此这般一想,忙指挥着卷珠和菱歌捡着贴身用品收拾,大件的铺蚊帐盖一律不要,金银细软全都带上。到了新地方怕是要很用些银钱,管账的弄香有些担忧,也不知小姐这点积蓄能不能撑得住。   秋爽斋里的赵凝面色不佳,一张崭新的帕子被捏扯的满是皱褶,看着坐下事不关己只顾缓缓饮茶的清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狐媚胚子生的姑娘这次倒是攀上高枝儿了,日日都在咱眼皮子底下,竟不知她是何时搭上的敬王妃,还真是飞黄腾达了!你也不学着点,天天闷在家里,就知道给我添堵。”   清婕冷笑了一下,“母亲这话女儿就听不懂了。清妍为自己的命途怎么使计铺路,那是她的事,女儿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是女儿自己的事。母亲此次被宋佳善在父亲面前抢了风头,大夫人之位岌岌可危,不想着怎么把父亲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却拿女儿出气,真是让人不解。”   赵凝狠的牙痒痒。“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清妍不过是被接进王府玩耍而已,且不论聆昐的邀请的真假,就算王妃真的重视她又如何,清妍和她母亲不和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她现在这样事事只为自己谋划,巴不得立马搬出国公府的性子来看,未必就会帮她娘亲说话。宋佳善经此一事,必然心花怒放,以为大夫人之位已是她囊中之物,母亲只管在她得意忘形时多找些麻烦就是了。父亲也不是拎不清的,越是这个时候,冷静持重越为重要。”   “毕竟是亲生母女,你如何就能断言清妍不帮着她娘亲?”赵凝不解。   清婕犹带着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女儿看人向来很准,清妍与宋佳善关系到底如何,女儿是看得出来的。母亲若是不信,且等着看就是了。”   赵凝叹了口气,“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倒不如你这个小丫头想的仔细。”   “当局者迷,母亲如此,宋佳善更会如此。清婉是个表面清醒内里模糊的,警醒不了宋佳善;清妍相反,看着木头桩子一般呆傻,眼睛却最是清亮,她一走,才真真是母亲翻身的好日子来了。”   赵凝击掌笑道,“我真是三生有幸,生了你这么个聪明绝顶的女儿。”   清婕脸上没有什么被夸赞后的兴奋或羞涩,声音仍旧淡淡的,如同方才分析局势一样。“母亲在乎的那些东西,女儿是不在乎的。如今我尽力帮着您,是期望日后女儿为自己在乎的事物拼命时,母亲不要万般阻挠。”   赵凝道,“我知你心气不低,所向往的定是极位荣宠。你能出息,做母亲的脸上自然有光。我是不担心你的,你自为你的那些事忙去,别出格了就成,有我帮得上的就告知一声,母亲定竭尽全力相帮。”   “母亲能这样想,就是最好的了。”   消息传到其他地方时,朱芳吟、张仙儿和葛莎正聚在集雁居旁的暖香阁吃茶聊天。头顶上的两个次夫人手段狠辣厉害,相互斗得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倒便宜了底下的这几个妾,每天悠哉悠哉地过着小日子,作壁上观。仿佛知道她们翻不起大浪,宋佳善和赵凝从不多理会她们,让她们越发轻松自在,暇时一起吃瓜喝茶,聊聊儿女,惬意得很。   这边听到消息的反应虽然不小,却远没有赵凝那样恨不得砸杯子摔椅子的激烈。   朱芳吟歪在椅子里继续嗑手里的五香瓜子,悠悠闲闲地开口,“七丫头这回是走了好运了。”   “你尝尝这个,我觉得做的很香。”葛莎把一碟绿豆酥饼递给张仙儿,才接朱芳吟的话,“我也是这样想的,七丫头以前瞧着木木的,一场病了,倒是开了窍似的。虽说以前的模样也讨人喜欢,现在的机灵倒是更加惹人疼爱,王妃恰好看上她,也算她的福气。要是我的清姮有妍儿一半的福气,我也就不操心了。”   张仙儿接过盘子,笑道,“我只有瑜儿这么个儿子,不像你俩都有女儿,我是不用那样操劳的。只盼着老爷给相个性格和顺些的姑娘,夫妻和睦,偶尔记挂我这个老太婆一二,就心满意足了。”   朱芳吟嗔了张仙儿一眼,“你倒是落得清闲。我的妺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那个性子,这也怕那也怕,我真担心她到了夫家,被后宅的人磨得骨头也不剩。”   葛莎安慰她,“哪里就有那样严重,你多虑了。”   张仙儿也道,“妺儿只是性子娇弱,未必什么都不懂,你多教教她就好了。”   朱芳吟叹了口气,“但愿如你们所说罢。”   话题绕开半天,又渐渐回到了郦清妍身上。   张仙儿道,“这回宋佳善可要踩着女儿往上爬了,不晓得赵凝要急成什么模样。”   葛莎道,“她俩自斗她俩的去,我们只管喝茶闲玩。知足才能常乐,她俩也是太贪心了些,这么些年了,有哪一天像我们这样闲适快活的?”   朱芳吟点头,“正是这个理。”   接着又对茶水糕点点评了一番,觉着家里下人做的还是不及漱芳斋的好吃,口味已经养叼了,下回还是要去那里买。   先头郦清妍被叫到花厅见敬王妃时,清婉同她一道离开了棠梨院,去了集雁居等消息,结果见宋佳善和郦清妍都半天未归,遣人去问,才知道小妍儿居然要被王妃给接走了!跌跌撞撞从集雁居追出来,可算在前院追上了正跟在王妃身边缓缓走着的郦清妍。父亲母亲都陪在一旁,一同送敬王妃出门。   温阑道,“莫要担心,这个孩子的性子我也是喜欢的,昐儿使性子借我的名头来接她过去玩耍,她进了王府自然一切都好,若是想她了,告知一声,我便将她送回来。”   宋佳善陪笑道,“妍儿有这样的福气能得王妃娘娘的青眼,所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望娘娘多多宽恕。”   温阑点头,“这是自然。”   郦清妍看到跟出来跑得直喘气的清婉在抄手游廊下向自己招手,便向王妃行了个礼,“王妃娘娘可容妍儿去同姐姐道个别?”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郦朗逸道,“此处风大寒冷,娘娘可先上马车等候,免得受了冻。”   温阑笑的温和,“不妨事,妍儿快去快回就好。”护犊子一样不给郦朗逸一丁点儿与郦清妍独处的机会。   “多谢娘娘。”郦清妍矮身半礼,快步走到清婉身边。   清婉抓着她的胳膊,“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要去金陵么?怎么就和敬王妃一起走了?”   郦清妍反握住她的手,“这事情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待我去了王府,写信给姐姐说明白可好?时间不多,姐姐千万保重身体,告诫母亲莫要因我的事得意忘形,提防赵凝。”   清婉一一记下,“那你可千万要记着给我写信。”   郦清妍忍不住笑,“姐姐真是急的傻了,改日我让昐五娘邀你一道过去玩,且不省事?不过信我自然也是要写的,姐姐无需担心。”   清婉也笑着点头,“好,那你自己保重,早日归家。”   郦清妍抱了抱她,“妍儿记下了。”   “到王府了乖一些,若有委屈写信告诉我,我接你回来。”   “好。”郦清妍笑意更盛,“那我走了。”   清婉舍不得她,拉着她的手跟着走了好一段路,仔细叮嘱了许多,谨言慎行几个字翻来覆去说了好几回,郦清妍也不打断她,不住点头,表示自己都乖乖记住了。   上了温阑那外表朴素到不行,内里却极尽奢华的马车,郦清妍打开帘子回头去看,清婉定定地立在定国公府大门口,痴痴地看着这边,看见郦清妍望过去,忙挥着手绢打招呼。直到马车开走,入了拐角,郦清妍才放下车帘。   温阑笑道,“姐妹情深,委实难得。”   郦清妍摸着裙子上繁复的刺绣,声音低低的,“她是这里唯一真心关心我的人。”   温阑道,“瞧得出来。要不要把她也接到王府去?”   “哪里敢这样劳烦娘娘,娘娘只要给姐姐留心一个好的夫家,让姐姐嫁得称心如意就好了。”   温阑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算盘打的倒精,你哪里是舍不得劳烦我的模样,选好夫家可比直接把人接到王府麻烦。”   郦清妍笑起来,“娘娘且当是妍儿第一次同你撒娇吧。”   温阑直把她往怀里揽,“你这个性子,我真是爱到心尖上了。”   “那妍儿罪过大了,抢了敬王爷的人,王爷可要找妍儿决斗的。”   温阑止不住哈哈笑起来,“原来我终身无子也不是坏事,作为补偿,上天给了我你这么一块活宝!”   看着笑的开怀的温阑,郦清妍心中一片柔软。   您才是我此生唯一的救赎,就算前路刀山火海,我也定不会再重蹈覆辙,用尽一切也要弥补前世欠下的所有。   郦清妍在心里如此立誓。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打滚求收藏(☆_☆)   感谢大家的雷雷和支持~>_<~+。最近状态不佳,写了又改,改了再写,不过还是会好好坚持的。   下章男主男二齐上阵 第10章   郦清妍去宝相寺敬香这天夜里,夜深的很了,周遭如泼墨般黑,屋檐下挂着的烛火照不亮方寸五步之内的距离,如同摆设一样一溜地散发着极微弱的光线。   镇国大将军单府里,忙了一天的管家单柱迈着老胳膊老腿,缓缓往自己的院子走。身前的小厮提着的灯笼在寒风里摇来摇去,声音从前头传来,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柱伯以后也多当心些身体,天天忙得这样晚,哪里吃得消。”   单柱叹口气,“劳碌惯了,一闲下来就浑身不舒坦。”   小厮恭维着,“也多亏了柱伯这样尽心尽力,才把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单柱摆摆手,“都仰仗了精明的夫人和宽厚的将军,我一个老头子,不过听着主子的吩咐,尽心做事罢了。尽心了,主子自然器重你。少说多看多做才是最重要,平日里多和府里的老人请教,讨得些为人做事的经验,可记住了?”   小厮平白得了指点,喜不自胜,“多谢柱伯提点。”   “我是越来越老了,将军府还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多学着些吧。”单柱到了自己的院子,小厮帮他推开了门。“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也不早了,早点去歇息。”   “那您当心,小的这就走了。”   这是单柱在将军府里的住处,单黎待他温厚,许他在外面买了个三进的宅子,单柱的妻妾和孩子也都不住府里。今夜单柱忙的晚,就没有回家,来了这处歇觉。院子里伺候的小厮井伢不知他要来,将将脱了衣裳躺下,听得动静,忙披了外袍从偏房里出来迎接。   “柱伯今夜忙得这样晚啊?”   “年节将近,手上的事情自然多起来。你不用忙,快回去加件衣裳,别冻着了,然后端盆热水过来于我洗漱就成。”   “好。柱伯先进屋,我去弄来。”井伢帮单柱开了门,回房穿了件袄衣,取了热水并一壶热茶,一碟点心送进了单柱屋子里。   “大半夜的还让你起来忙,快去睡吧,我这里无事了。”   “柱伯客气,这原就是您的屋子,小的伺候是分内之事。小的退下了,柱伯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   单柱这间卧房平日里不常让旁人进来,只得井伢隔三差五进来打扫,每次也都待的不久。房间里少有人气,虽然烧了地龙,又有碳火,还是有些清冷。单柱喝了杯热茶,待身子暖起来了,才脱得只剩里衣,撩起袖子洗脸。   刚掬起一捧水准备往脸上拍,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吓了一跳,一把水全泼在胸口,衣襟瞬间湿透了。单柱愠怒,压着心头不悦,“每次都这样没声没息出现,你是要吓死老头子我吗?”   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所以我最厌倦和你们这些不会武的人打交道,都站到眼前了也察觉不到,要取你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单柱去柜子里翻干净的衣裳,“我忙了一天,困顿得很,没时间精力和你叨叨,这会子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你且说完了便走。”   “上回让你放的书信,可有放好?”   “这种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居然还要你来亲自确认?你家主子还真是闲得慌了。”   黑衣人勾唇嗤笑了一声,说起正事来,“单府可有地下室或地窖?”   “有几个堆菜食和放杂物的,单黎和单骏屋子里各有一个密室,要做什么?”   “主人要运十万两银子进单府,俱是现银,你可有法子?”   “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单黎单骏都是高手,想要不为人知地弄进来,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办好的。”单柱的声音苍老却平稳,“若是我冒着被单骏一枪扎死的风险做成了这件事,你主子能给我什么好处?”   黑衣人冷笑,“还不知你能不能办的成就谈好处,不觉得太早了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丰厚的回报,我一个老头子可没有那个精力去折腾。”   “你且说你有没有法子。”   “若我有呢?”   “事成之后,单府亡,十万两全部归你。不过从此你需得改头换面,想去哪里都可以,独不能回皇城。”   单柱想了想,点头,“十万两换单家阖族人命,等价交换。”   “你还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单府对善待你几十年的恩情全都被你丢给狗吃了。”   单柱冷冷地看着他,“别五十步笑百步,我与你都是一路货色。况且,关注别人的私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以后还是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罢。譬如老头子我,就从不关心你那个主人是谁,作何要单家死绝。”   黑衣人点头,“这是你做的最明智的选择。”   “老头子我一向清明理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了。”不准备继续讲废话,单柱问那黑衣男人,“银子何时到?”   “后天夜里,有人与你联系。”   “最好分做多次,我这边好安排。动静过大,是要出事的。”想了想,“或可先运到我宅里,我再将银两分批混在采买中弄进来。”   “若是被你私吞了如何?”   “你我合作也非一回两回,还不清楚我的性子?还不是我的钱我不会拿,纵然我贪财,却也是谨遵取之有道的。”   “呵!”黑衣人被说的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连人心都没有,居然还讲究取之有道?”   单柱拍拍他的肩膀,不过被对方身形一闪躲开了。“年轻人,莫要低看任何人,尤其是老人,不然要吃大亏的。”   “我倒才发现,你除了贪财,还爱说教。”   单柱叹着气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黑衣人不与他贫,问起另一件事,“府上的探子回禀,说单骏突然向你要账本来看,是不是疑心了什么?”   “那头只知舞刀弄枪的蠢牛能看得懂什么?就算他能看懂,我的账本向来做的两份,给他没有问题的那份,他就算找十个八个人来一起研究,也瞧不出朵花来。你只管忙你家主子吩咐的事情吧。”   “你对那小子倒是放心得很。”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还能不了解他的本事和脾性?让他去战场当武官,倒有可能干出功业,要是留在皇城考科举走仕途,只怕三年五年就被言官些的嘴皮子磨得骸骨无存。”   黑衣人啧啧两声,“你一个单府下人,说起这些事来还挺头头是道的啊?”   “嘿,这可是你第一次夸我,难得难得。”单柱笑道,“年轻人,多学着点,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些。”   “刚说你一句好的,你就得脸开染缸,盐都吃进你脑子,把脑浆子腌死了罢?”   单柱见他又要和自己吵,端起茶喝了几口,做出送客的姿态,“话不投机半句多,老头子要歇息了。”   黑衣人叮嘱他,“莫忘主人吩咐之事。”   “晓得了晓得了,他是你主子,又非我主子。我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何必这样耳提面命,不嫌啰嗦?”   “这话让主子听见,你死一万次不足惜的。”   “那你去回禀吧,老头子我坐等着。”单柱甩了杯子在桌上,还颇有两分魄力。   黑衣人摸摸下巴,没什么特殊含义地笑了两声,从后窗跳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越发浓烈,一身黑衣的男人几乎和浓黑混为一体,叫人分辨不出。男人施展轻功,在高高低低的屋顶上跳跃着前进,每次落地都极轻,微不可闻的声响如同一片羽毛落地,在寂静的夜中转瞬即逝。男人行进了不短的距离,单府早已看不见了,最后一次落地,是一处高大楼宇的屋顶。单膝跪地的男人面前立着一个身量高挑的人,对方繁复的衣袂拖在瓦砾上。黑衣男人有些心痛,这屋顶经历风吹日晒,灰尘雨渍的不算干净,这么好的特制衣料就这样被弄脏了,主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奢侈。   “一切顺利。”黑衣人率先开口回禀事情办理的情况。   “嗯。”主人背对着他,衣袂被寒风吹起,长长黑发随风高扬,如同/修道之人立马要羽化登仙一般。此情此景,只缺一轮圆月渲染。   “小满将单柱的情况如实报给了单骏,对方已经着手采取措施了,能否翻盘,就要看他和单柱谁的速度快些。”黑衣人继续说着。“小暑昨日回信,已经准备完毕着手就位。只是那小姐不过提醒了单骏一句,没有做出其他的什么事情来,主人真的要出动小暑?”言下之意是将小暑大材小用了。   “惊蛰,你的好奇心还是这么重。”黑衣人,也就是惊蛰的主人缓缓回过头来,不是郦清妍口中的月美人又是哪个?   惊蛰老实地叹口气,“因为二十四暗卫之中,属惊蛰最笨呐。主人不交代清楚,惊蛰脑袋想破也想不通其中曲折弯道。”   “我就是喜欢惊蛰你如此的有自知之明。”月缓声道,“不要小看她,也许她会是逆转小曒多年的谋划的关键人物。”   “主人和皇上多年筹谋,要的是清白听话的江山,区区一女子,见识浅薄,蚍蜉焉能撼树?主人也太高看她些了。”   月笑了笑,“她能治温阑的病。”   惊蛰没听明白,敬王妃的旧疾和贪墨案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郦朗逸把她嫁进单家的真实目的,知道单家要亡,知道郦家要亡。这些事情,怕是单黎郦朗逸本人都未曾感觉到,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得知,你不觉得奇怪吗?”   惊蛰顿了顿,俯首请命,“只要主人下令,小的今夜就可以做掉她。”   “不。”月笑的意味深长,“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或许只是聪慧些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此次肃清大举是小曒的游戏,我不过从旁帮扶,多了她,倒添了些趣味。到了撼动小曒计划的地步,再考虑除掉一事也不迟。”   惊蛰有些意外,主人一向习惯防患于未然,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怎么对个女人突然的优柔寡断起来?难不成……莫不是……所以说……   月看着惊蛰脸上又露出分明是一团浆糊却又笃信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表情,怕这家伙又被自己乱七八糟的逻辑弄得混乱,好心开口解释,“在我没有自敛的情况下,她被我的手碰到过两次,毫发无损。”   惊蛰恍然大悟。   “这回让你前前后后到处跑,辛苦了。”月笑的温温和和的,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人起来,黑衣男人像被滚烫的油泼了一身似的噌地一声从地上弹跳而起,“不劳烦主人,不劳烦不劳烦,小的自己起来。”   月有点委屈,“被我摸到真的那么烫嘛?小曒明明试过了,我离沸水的热度还有很大的距离。惊蛰,你的反应也太过激了,好打击我……”   惊蛰腹诽,主子您是能调节控制体温的啊,何况您哪儿敢真的烫着皇上?在皇上和公主面前您是热些了的水,见我们这些小的您却是烧得火红的碳,若是被碰到,只是被烫出一个洞都算万幸。这几年您越发不控制,也不看看霜降的烫伤膏药有多么的供不应求。如此一想,这郦家小姐和主人一样,也是个世间奇物,难怪主人舍不得杀她。   “惊蛰又在肚子里说我坏话吧?”   “是……啊没有!小的怎么敢!”惊蛰下意识就要点头,是的已经脱口,又生生咽了回去,还立时退了几步,提防自家主人“慈爱”地伸手过来搭上自己的肩膀聊表安抚。上次烫伤的疤痕都还未好全呢!   “小满果然没有说错,二十四暗卫,就属惊蛰最有趣。”月煞有其事地点评。   惊蛰黑着一张脸看着他,不说话。   “以前我不明白小曒为何喜欢逗弄别人,喜欢看别人恼怒跳脚却又无可奈何,今天一连逗了两个人,倒是发现了一些趣味。看来小曒的毛病也不是无缘无故养成的。”   惊蛰一点也不想知道两个人中的另一个是谁,只为自己不是主子第一个拿来开涮的人而欣慰,怕主子越发得寸进尺,冷冰冰开口说了句,“您要是再这样,我就让小满把您的计划全告诉单骏。”   月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为对方的威胁所动容,“傻惊蛰,你能知道多少?你想告诉且去就是,单骏定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惊蛰恨的牙齿痒痒,使劲磨了磨,从牙缝间挤出声音,“真不该受了立夏的蛊惑,稀里糊涂加入二十四暗卫,这些年你们全逮着我一人欺负。”   月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惊蛰的背,掌心所触范围里的布料瞬间化为灰烬,皮肉燃烧炙烤的味道眼看就要飘起来。“原来惊蛰如此辛苦,做主子的真真于心不忍。”   惊蛰形象全无地跳着叫着躲开,千防万防,最后还是被拍了一掌。虽未直接接触,后背仍旧灼伤得厉害,火辣辣的疼痛涌起来。惊蛰一个字也不多说,就那么跳着去找霜降讨药去了。身后的月无辜地看着自己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惊蛰差点没忍住回身给他一拳,最后因身份武力的悬殊,硬生生作罢。   单骏的书房里,房门紧闭,炉火早已烧尽了,屋里冷如冰窖,温度和屋外一般无二甚至过犹不及。单骏坐在椅子里,神色冷冽地看着身前书桌上摊开的一堆纸册。   承德二十七年,以单黎为主帅出兵北梁,单柱作为单黎贴身侍从随行,边境驻军遇上大雪,粮草补给不足,单柱联合众副将提议杀尽降兵俘虏以减少口粮,单黎被逼无奈接受提议,一次性杀尽连带邻国百姓十八万人,暴行骇人听闻,传闻边境血色雪花飞了三天不息。   承德三十年,单柱之长子为单黎送信回祖家,露宿一村寨,夜里玷污了投宿人家的小女儿,以钱财封口,事后怕败露,私自带一百府兵屠村,全村上下十二户五十八人,无一活口,先帝因此事将单黎由正一品护国将军降为二品镇国将军,信任大减。   宣文三年,已是单黎副将的单柱之三子带兵前往漳州剿匪,期间放任手下任意胡为,打着抗击匪徒的名头干着烧杀抢掠之事,百姓叫苦连天,直呼官兵比匪徒更加不顾百姓死活,跪在漳州知府门前叩求让这些士兵早日离去。辅政王慕容亭云以治兵不严为由收回单黎手中兵权,至此单黎彻底成为一个徒有虚架子的镇国将军,手中再无一个可用的兵。   诸如此类的事情,林林总总不下百件,件件牵涉人命,件件与单柱有关,件件最后都由单黎承担责任,昔日耿直忠诚的大将军,就这样在泥沼里一步接一步越陷越深。   这些事单骏或多或少是听说过的,一直来都单纯地以为真的是父亲运途不顺,能力有限,却没有想到仔细查下来却是这样的真相。父亲勤恳一生,估计从来没有想过,背后有人一直在害自己罢?   如果不是妍妹的提醒,不是自己在与单柱对话时发现端倪,不是立马让心腹去彻查,自己大概也和父亲一样,到死都不会知道这些陈年旧账,这些一直被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只要随便翻一件出来就能让单家阖族死无全尸的往事。   单骏的胸膛剧烈起伏,眼前纸片上的字如同钢针,一根根扎进自己的眼球,刺痛无比。   纸册的最后一页,是单柱的生平记事,该让人知道与不该让人知道的都记录完全。贪污钱财,广纳美妾,皇城之中私宅就有三处,私产竟有二十万之巨,远超单府上下所有积蓄。长着慈祥善良忠厚老实的面庞,这些年却打着父亲的名头,暗地里不知干过多少人命关天的事情,全部靠着父亲的人脉和大将军的威名压了下去,把单黎戎马一生建立起来的好名声毁得干干净净。单柱打的好算盘,这些烂事一旦揭发,父亲又是首当其冲的罪首。   真是单家慈心善意养出来的一条白眼狼!   这张纸上让单骏痛心的,不是单柱有多么的吃里扒外中饱私囊,而是单柱背后给了他靠山,让他养肥了胆子为所欲为的人,是郦家兄弟。   这些年来,单黎是皇城中出了名的背黑锅者,文臣武官仗着对方性子好口舌又笨拙,解决不了左右为难的事情全往他身上扣,甚至到了上朝无事时拿他开涮的地步。单黎是军旅之人,憨实惯了,又一昧地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任由对方含沙射影地嘲讽,有时被说的狠了,也脸红脖子粗地说上几句,换回的是对方的变本加厉。   定国公府这样曾经出过极位人臣的家族,高贵显赫只逊色于敬王府,若说还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单黎来顶罪,大约只有大型贪墨这种事了。   单黎被收走兵权的头一年,也就是宣文二年,时任的护国大将军是曾经风头无两的殷天启。殷天启帅兵十万平定番邦之乱,结果二十万两黄金的军饷不翼而飞,年轻的小皇帝面上不表,私底下却派人彻查,所有证据都指向正在外领兵打仗的殷天启。   殷天启带着没有粮食没有军资的部队浴血奋战,以牺牲了近半数的人的战果险胜敌军十五万大军,凯旋而归,结果等到的不是皇帝登上城墙亲自迎接,不是加封赏赐,而是一纸以殷天启贪污军饷为由株连殷家上下九族的诏书,还有已经押在城墙上跪成一堆的殷氏族人。诏书一念完,对殷氏一族的死刑立时执行。   大军留在了二十里外,一代伟将孤零零跪在紧闭的城墙外,看着妻儿老小死在眼前咫尺,鲜血满天满地喷涌,一颗头颅从城墙上掉下来,滚到殷天启面前,是他不满七岁的幼子。   殷天启仰天长啸,“君不知臣,臣不知君!”在凄厉悲痛的声音里,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滑下。   殷天启拔剑,刎颈而亡。   这件事影响颇大,差点引起朝堂动乱,国政不稳。最后在敬王,定国公,还有时年只得二十岁的宁王,也就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哥哥的努力下,三人联手,力挽狂澜,将殷天启贪污的切实证据摆到明面,让众臣心服口服,不再非议小皇帝的惊人之举。   如果,单骏突然想,如果当年军饷失窃一事的确不是殷天启所为,而是后来平定朝局的三人中的一个,或是三人皆有份,那这可真真是宣文开朝以来最大的冤案!   单骏眼皮跳得厉害,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已经不是如果是,而是绝对是!   郦朗逸,或郦朗迭,或慕容亭云,或宁王,四人的其中一个,要将这顶帽子重新掀开,戴在一无兵力二无实权最好掌控的单黎头上,借此引发惊涛骇浪的政变。若背后主使的确是其中之一,目的无非改朝换代;若是发动者是皇帝,则必是准备周全,要彻底肃清朝堂了。   单骏觉得毛骨悚然,里裳全被冷汗打湿,连手都有些抖。单柱的心腹已经全部悄无声息被押制起来,连单柱自己都不知道。府内还有多少内鬼还需要进一步详查,作为大头的单柱暂时不会翻出大浪,自己更需要采取行动的,是如何阻止住这眼看就要盖下来的沉重帽子。   不过,这样巨大的阴谋计划,妍妹是如何知道的?若是无意间偷听得知,为何不全盘道出,只是蜻蜓点水般点醒自己?还是她听的不全,不知道怎么细说?单骏脑子里乱作一团,恨不得郦清妍就在自己跟前,好问个清楚。   还有一件事单骏想不通,郦朗逸既然决定要害单家,为何对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嫁入单府这件事毫不反对。宋佳欣告诉过单骏,郦家对自己和郦清妍这一对可是极为看好的,郦朗逸也没有一丝要拒绝这门亲事的意思。难道郦清妍嫁过来了,对郦朗逸有更大的不为人知的好处?   一大堆问题让单骏头脑发涨,事情未弄清之前,他不准备告诉父亲,一是以父亲那只知道打仗的思维方式,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二是让父亲知道了,母亲必然也会知道,阖府人心惶惶,给人机会下手可不是什么好事。   单骏胡乱冲了个澡,倒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只等着天亮了递帖子到定国公府,好生问一问郦清妍,至少要把她所知道的事全部套出来。   结果第二天一早,单骏刚穿戴好准备出门,就被手下的人回禀的一个消息炸得脑子发晕。下人在府里发现了两条秘密地道,地道地面墙壁上土质紧实,看得出有些年头。从小在将军府长大,连后院花圃里有几根狗尾草都知道的单骏,立在地道入口,看着黑黢黢的地底,一时惊讶的无法言语。   心腹继续禀报收取到的消息,三日后单柱会让人运十万两银子进府,大约就是通过这两条地道。消息是从单柱院子里服侍的一个叫井伢的小厮口中逼问出来的。今早天未亮,单骏就让人扣住了单柱,把人关在他住的那个院子里,心腹带人去办这件事时,正巧看见这个井伢鬼鬼祟祟的在院门口徘徊,就一并抓住了,后来一番拷问,居然问出了这么个重磅信息。井伢说这他是昨晚准备给单柱屋子里添炉火时,在自己门口听到隔壁有陌生男人的声音,不敢声张,屏着气偷听来的。   这头一个接一个消息炸着单骏,又有下人来报,说单柱在院子里大吵大嚷着要出来。单骏现在一听单柱的名字就一肚子火气,直接说道,“直接敲晕了,要是醒来再叫嚷,就不给水米,我看他还有什么力气闹腾!”想了一下,又对另一个下人说,“地道一事莫要让府上的人知晓,若母亲问起单柱的事,就说他昨晚歇太晚得了风寒,送回他自己宅子让大夫看病去了。还有,派人把单柱宅子里的家眷全部看管起来,他那个宅子要是飞出一只蚊子,你们就提头来见我罢!”   除了在郦清妍面前能露出温柔害羞的神情,别的时候单骏向来是冷言冷语,现在又加上一腔怒火,语气更加暴虐,说得一群立侍的下人脊背僵硬,冷汗直冒。得了令的下人忙退下,去办吩咐下来的事,生怕耽搁了半点,这个冰山主人会直接杀人。   单骏将该部署该监/禁的人全部安排好,一通事忙完,已快要到正午,忙骑了马往定国公府去,等他到时,敬王妃刚巧把郦清妍接走。听着定国公府门房的说法,郦清妍这是要到敬王府长住,想到以后自己的妍妹住在敬王府更是不好相见,眼前的事又半刻耽搁不得,单骏马不停蹄,连接走的缘由也来不及问,同门房说了声多谢,驾马便追温阑的马车。   郦清妍被敬王妃相中然后带走一事对于郦朗逸而言,是绝对的意外之喜。郦朗逸处心积虑想着要怎么才能把郦清妍弄进敬王府,让敬王府与定国公府结下深厚的联系,甚至连将她嫁给姜柒柒那瘸儿子的主意都打定了,这丫头倒是出其不意地送了自己一份大礼。郦朗逸才不关心俩人是如何认识的,也不在乎温阑接走郦清妍并让她长住的由头是什么,他能看出来,温阑是真心实意喜欢郦清妍。能得温阑的心,自然比从姜柒柒入手要快捷有效得多,毕竟温阑才是敬王府正妃,身后还有庞大的江南温家坐镇,一百一千个姜柒柒也不及她分毫。   今日温阑一直让郦清妍跟在她身旁,郦朗逸没有找到机会同郦清妍说上话,交代一些私密要紧的事情。不过来日方长,郦朗逸定要和这个女儿好好说一说讨得温阑欢心的重要性,在获得温阑的信任后,再不动声色地为家父说话,让温阑看重,而后在慕容亭云面前美言也好,吹枕头风也好,都是对定国公家极为极为有利的。   至于单家,没了郦清妍,还有宋佳善与宋佳欣的表姐妹情谊在,不愁拉拢迷惑不了单黎。只要单柱那边布置妥当,联不联姻其实都不打紧。这也是郦朗逸最后没有硬逼郦清妍留下来出嫁,而是一怒之下准许她回金陵的原因。   这样想着,郦朗逸仿佛看到大计得逞,未来一片光明灿烂前程,不由扬起温和的笑容,拉住冷落了一个上午的宋佳善的手,柔声道,“佳善,你真是我的福星,不仅将后院管的仅仅有条,更为我生了妍儿这样好的女儿。”   宋佳善从温阑说出要接走郦清妍开始就知自己已将正夫人之位捏在手中了,心中狂喜,面上却一直隐忍未发,只是乖巧地跟在郦朗逸身边随进随退,直到送走温阑一行人。现在听到郦朗逸说出这番话,心中更是欢畅得无法言表,挂起一个端庄得体又不乏女人柔美姿态的笑容,缓声道,“还不是亏得老爷教导有方。”   郦朗逸现在听什么都像仙乐,何况宋佳善夸赞的声音一向如同箜篌般动听,哄得他满面笑容越发得意。   宋佳善看准机会,力道适宜地揉捏着郦朗逸的肩膀,“敬王妃过府,倒是影响老爷不曾歇成午觉,妾担忧老爷下午疲累,且随妾去集雁居歇一觉可好?”   郦朗逸点头,“你这样说起,我的确觉得有些困倦,便一道过去罢。”   宋佳善扶起他,“妾今日恰巧熬了药膳,大夫说熬上七八个时辰最好,妾出门时尝了一小口,味道极佳。待您一觉醒来,喝上一盅,定能越发的神清气爽身体舒泰。”   郦朗逸拍拍她的肩膀,“你总是这样贴心。”   宋佳善将一缕发丝抿到耳后,露出勾人的玉颈来,声音也拐了好几个小弯,“侍奉老爷,是妾的本职所在。”   一时间郎情蜜意你侬我侬,而郦清妍几个时辰前的出言不逊大逆不道,郦朗逸气得恨不得没有生出过这样的女儿一事,已经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   清婉直到看不见温阑的马车了,才从府门处回来,看到这一幕,只觉无比辣眼,心中一时间冰凉无比。妍儿被接走,是否会被欺负,生死能否保障这俩人竟全然不理睬不关心,眼睛里全是飞黄腾达的前程。妍儿走前坐的凳子都还未凉透,俩人就开始拉拉扯扯,哪里有半点做父母亲的样子。定国公府不缺钱不缺粮不缺人脉地位,父亲何以至此?后院里的其他人从来安安分分和和乐乐,就母亲和赵凝在那里互相看不顺眼斗来斗去,有了妍儿这茬,母亲可谓稳坐正夫人之位,又何至于此?   看到这一幕,清婉终于理解了妍儿决意要离开定国公府回金陵去的原因。妍儿走前让清婉转告给宋佳善的那几句话,清婉突然就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你们不善待妍儿,妍儿何必善待于你?   清婉一刻也不多待,转身回了藕香院。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文案,大家喜欢之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第11章   皇室贡品沉水香的香气温和沉稳,马车狭小的空间中不需要太浓烈的味道,温阑把香调的极淡,又听了郦清妍的话,马车的窗户没有关死,不至于车内温度过高,导致自己胸闷气短。温阑将郦清妍搂在身边,在马车缓缓前行的晃动中,两人柔声说着话。   温阑向郦清妍介绍敬王府里的人,嫡王妃是自己自不消说,侧妃有三位。敬王府世子兼大公子聆晰与二娘聆暄的生母杜嬛若;三娘聆旼与五娘聆昐的生母刘宓;二公子聆照与四公子聆晗的生母杨灵。又有三个妾,姜柒柒生了五公子聆晖和六公子聆晔、六娘聆昕,尤氏生了大娘聆音和三公子聆晓,方氏生了四娘聆暶。一共六个公子六个小姐,诸嫔妾的母家说起来纷繁复杂,一时间包作一团全告诉给郦清妍,料她也记不住。温阑想这些事不急于一时,寥寥几句介绍了府里的结构,等着她真见到这些人了再依情况决定细说与否。   温阑说的这些,郦清妍其实再熟悉不过,毕竟在敬王府住了二十七年,比起在母家定国公府住的时间还要长,谁是谁,谁的地位高谁得宠,谁表里不一,谁虚张声势,怕是很少有人比得上郦清妍了解。不过温阑既然好心要说,郦清妍也就乖乖听着,不出言打断。   郦清妍突然想到个事情,前世自己嫁进敬王府时,温阑因在三月的春狩中受了惊吓,病情加重,被慕容亭云让人护送到外地治病去了,足足有一年不曾回来,回来后郦清妍也没有见过她,直到后来在后花园里巧遇的初始,中间隔了有将近两年。所以现在敬王府里温阑身边有些什么大夫,都是谁在照看她的身体郦清妍一概不知。自己要将那张暂时不怎么记得全的药方完完整整写出来,少不了这些了解温阑身体的大夫的配合和帮助,了解他们的情况和水平自然是必要的前提。   郦清妍问温阑,“不知现在娘娘身边有几位大夫为您诊治病症?妍儿对娘娘的身体状况不熟悉,昨日在宝相寺解得您的病症亏得是机缘巧合,要想根治您的病,药材的选择和用量都要仔细斟酌。林林总总各项事情都要向娘娘的医官讨教,方制定出周密又安全无害的治疗方案来。”伺候温阑的多年的郦清妍怎会不知道她身子的根底,只不过这样说更显缜密,让人挑不出质疑的地方罢了。   温阑夸了郦清妍一句细心,“贴身的医官有三个,底下有采药煎药的药童二十几人,又有试药养药的药童十几人。三个医官中,一个是王爷请来的江湖名医,一个是从温家跟着我过来的老大夫,还有一个是宫里一位颇有资历的老太医。”   这个老太医郦清妍记得,性子和后来慕容亭云和自己给聆晖找来的那两个怪医一样怪异,在太医院的地位尤其的高,还是小皇帝为显敬王的独特和崇高,特地恩赐下来专程为温阑治病。   老太医姓姬,叫无病,颇有个性的名字。第一次见到郦清妍便说她骨骼清奇体质特殊,是百年难遇的药引,最适合拿来试药炼药,吓得郦清妍夺命而逃,生怕冷不防地被他切一块肉丢进黑乎乎的药罐子。   温阑继续道,“笃音的医术也是很好的,所以我才敢只带他一人到处跑。”   这倒是郦清妍不知的,不由惊奇道,“笃音先生竟这样厉害?”   温阑点头,“赶车的技术好,身手好,医术好,为人也好,样貌也好,王爷把他给我,胜过给其他的千百人。”   外头赶车的笃音不由笑起来,隔着车门道,“王妃这样夸赞笃音,笃音是要骄傲的自大的。”   温阑知道以笃音的武力,再低的声音也听得见,没有提高音量,“没有凭空夸你,你是真真当得起本王妃这样的夸奖。”   笃音便道,“那笃音需得更加尽心尽责保护王妃,以免辜负王妃的信任和嘉奖。”   温阑还没有继续说话,外头另一个声音打岔横进了三人的对话。“敢问车轿之中是否是敬王妃和定国公七小姐?”居然是单骏。   笃音停了马车,在外头禀报,“王妃,是镇国将军单黎家的长子单骏公子。”   单骏的声音又响起,“在下唐突,只是在下找七小姐有要事商量,还望王妃让七小姐出来与在下将事情解决。冒犯之处,单骏在这里请罪,还望王妃见谅。”   温阑看着郦清妍,听从她的意愿。郦清妍知道单骏所要说的,无非是关于单黎被人陷害的事情,也没有犹豫什么,开口对温阑解释,“骏哥哥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如同亲生兄妹,平日里对我多有照拂,于我的处境也是很上心的。这会儿特地赶来,怕是对我突然去敬王府一事疑惑,担心我受了什么委屈,王妃可否让我下车,与他解释一二?”   “既然如此,你且去吧。”温阑打起帘子看了外头一眼,马车恰好停在街区边的一家茶楼前,茶楼旁有一家首饰店铺,又道,“站在路边说话不成体统,你和单家小子去茶楼里要间雅间坐着说吧。我在隔壁铺子有件东西要买,买好了来找你。”   郦清妍点点头,“多谢王妃。”说罢下了车,带了坐在后头马车上跟着过来的拾叶,和单骏一同进了茶楼。   “骏哥哥这样着急的来找我,是查出了什么与郦家有关的事情么?”雅间里,郦清妍为单骏斟满一杯大红袍,而后坐定,徐徐问他。   单骏明显没有郦清妍这样冷静,只是一脸的冷冽压住了焦虑之色,让他整个人更加如同一块寒冰,浑身挂满写着生人勿近的牌子。“妍妹先不要问我,让我先问你几件事,你若知道便如实告知于我。”单骏也跑累了,端起大红袍就一口饮尽。郦清妍心中惋惜,这个喝法,真是糟蹋了好茶。   “骏哥哥问来便是,妍儿定知无不言。”郦清妍又给他倒了一杯。   “上一次我问过你,如何知道我三日内要向你提亲一事,你不曾回答,今日事态紧急,妍妹可否告诉我?”   郦清妍想了想,觉得单骏肯定查出了超出自己原本料想的内容,有些话也就不必继续遮遮掩掩,便答到,“我偷听到了叔父与父亲的谈话,他们对单府发生的事情似乎很熟悉,想来也许在你家中是安插得有细作的。”   单骏点头,“嗯,内鬼一事我已查出大半,余下的想来也能在不日内扫清。”又继续问,“妍妹何时得知的此事?”   “就在去找你的那天早晨,我知此事干系必然非同小可,寻了理由过去找你,又怕动静太大说的太多引起单府中下人怀疑,若是让细作听见了更是不好,所以才提点骏哥哥。骏哥哥聪明果决,只要仔细一查,定然能发现端倪。”   “妍妹可能想通,既然伯父有意陷害单家,为何还要将你嫁入单家一事?”   “为了洗清嫌疑。”郦清妍双手捧着茶杯,低着头,手指在杯沿缓缓磨蹭着。   单骏的身体向着郦清妍倾了倾,“我不是十分理解,请妍妹详细说来。”   郦清妍叹了口气,“父亲恐怕是要将一件大案嫁祸到单伯父身上,或是通过我的嫁妆,或是其他途径,将一笔巨额钱款转移到单府,让单府背上自己曾经贪取的钱财,代替自己顶罪。我嫁给你,一是加深两家亲厚关系,方便走动来往,转移巨资,二是事发之后,父亲可以说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不然绝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罪臣之后,大义凛然地撇清单郦两家关系,同时请罪要求主审此案,将更多的原本是自己的脏水泼到单伯父身上。事后让我自尽也罢削发为尼也罢,都能成全他秉公办案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单骏听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郦清妍也是这两日才想明白的,这的确是上一世父亲在单家郦家出事后的所作所为,亏自己还巴巴地相信父亲是清白的,仕途也是干净的,对自己更是慈爱有加的。现在看起来,自己不过是为他铺路的众多棋子中的一枚罢了,没了自己,还会有别人,少了郦家七小姐,还有其他几位小姐。父亲是永远不会缺人手的。   不过,这件事怕远不是父亲嫁祸单黎这么简单。单黎是一个开端,后面紧跟着卷进去的家族颇多,也许父亲对单家的陷害只是其中一部分,或者在父亲身后有其他的人支持鼓励他这么做。诸如此类,都是极有可能的。   单骏憋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为什么会选中你?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郦清妍淡淡一笑,“或许是我看起来最木讷笨拙,又一贯的听话,最好控制吧。”   单骏心疼的不行,握住郦清妍的手,把那小小葇荑包裹在自己的大掌之中,想借此给她一点安慰和依靠。   郦清妍倒是没有多么的难过,初时听见的确震惊心痛过,后来想通了,不再把自己在父亲母亲心中的位置看的那么重要。相反的,郦清妍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上一世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道原来自己远比表面上所见要惨,蒙蔽双眼自以为良好的活了那么久。父亲哪里是因为自己和温漠的那起子破事,败坏了郦家门风而生气,以父亲的能力,要洗白自己的女儿简直轻而易举,他是因为自己再无价值,才说的逐出家族的话啊!   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所谓父慈子孝的和睦,所谓光耀门楣的婚姻,真相原来如此不堪。   撂下有些麻木的心情,郦清妍集中精神和单骏说正事,“我说的这些,想来骏哥哥或多或少都查到了,除此之外的事情我知道的有限,骏哥哥方便一一讲来么?”   单骏握住郦清妍的手不知觉紧了紧,对方觉得不舒服便抽了出去。单骏看着空落落的手掌心,叹了口气,缓缓道,“妍妹可知四年前护国将军殷天启贪污军饷一案?”沉着声音,将查到的那些事情全部讲了出来。“之前我不确定对方要借哪件事情来嫁祸父亲,今早得到密报,说有人要往府中运十万白银,才肯定是这件旧案。”   郦清妍手指轻轻叩着椅子扶手,想了想道,“事态如此紧急,只扣住单柱等人怕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需得马上想出有效的办法来,在那些人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之前扭转局面,才能救得伯父和单家阖族人的性命。”说话间,不知不觉露出了几分当年做敬王妃的气魄。   单骏看着颇为陌生的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妍妹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问完才发觉不妥,郦清妍养在深闺,没有经历过生死杀伐,怕是只听到这样的事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六神无主了,哪里还能有什么力挽狂澜的办法,这毕竟是关乎朝堂政局的大事。   没想到郦清妍仔细一番思索,问出一句单骏绝对想不到的话来,“单伯父可惧死亡?”   单骏一愣,“妍妹此言何意?”   郦清妍道,“若镇国将军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或许可以救下单氏一族,澄清往昔所背的一切不该有的罪责,为自己和家族正名。”   单骏惊的从椅子上立起,“要如何做?”   郦清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迅速查清一应往事发生的原因经过结果,找出嫁祸的证据,加上这次有人要蓄意陷害一事,分条写在册子上,由伯父亲自带着面见皇帝。一要陈述自己的罪孽深重,二要讲出多年委屈,请求皇帝彻查。之后要求一死解脱,或是辞官告老还乡,就看圣上的态度了。具体该如何说,想来骏哥哥不需妍儿细讲。”缓了口气继续道,“单柱是最重要的证人,骏哥哥务必严加看管。想来此举揭发之人不少,届时面临整个朝堂的抨击,望伯父与哥哥能稳定心神。只要皇帝同意重审昔日诸案,单家就有活命的机会。”   单骏心中震惊,揽住郦清妍的肩膀,“妍妹,你真是,真是让我惊喜又惊叹!”   “妍儿不希望骏哥哥死,能帮的,妍儿会倾尽全力相助。方才的法子未必周全,骏哥哥只可借鉴不可照搬,要秘密的同幕僚们商议仔细才能行事,以免救命不成反倒酿成大祸。”   单骏点头,“多谢妍妹提醒。”   郦清妍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激动的。就在方才思考怎么解救单家的一刹那,郦清妍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复活重生以来,自己都太惜命了,生怕一个不慎又重蹈覆辙或是丢掉性命,以至于束手束脚,做起事情的格局太小,离自己期待的结果相去甚远。如果能把死生看的淡些,放开胆子去改写命运,量才器使的用尽一切可用之人,说不定才能让自己成功脱离这泥沼。这一世本就是老天爷打盹,从天而降给自己的意外之喜,只一昧的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折腾,和前世又有什么差别。   横竖是要改命,手笔大些又有何妨?   皇帝要拿单家开刀,整治朝堂,自己给他换个方式展开计划。皇帝的计划太惨了,死了不计其数的人,太不人道。等到大格局变了,难不成父亲还能按照老办法行事?不仅是单骏,单茵单芙,庄梦玲,只要是自己在乎的人,都要努力地救上一救。至于那些不在乎的?依旧和郦清妍没什么相干。   一应事情都讲的差不多了,单骏就要离开去安排布置相关事宜,手中诸多案子要翻出来详查,又不能惊动到他人,实在不算易事。加上单柱被自己扣住,他顶上的人一旦察觉,陷害的计划必然越发加紧,单骏觉得压力甚大。不过阖族性命重要,单骏也顾不上许多,只感慨自己手底下还有值得信任的人,不只得自己一个。   走到门口了才想起郦清妍被敬王府接走这件事情来,懊恼地拍着额头,妍妹发生这样的大事,自己居然因为旁的事给忘了,实在是该死!忙回过身来,“还没有问妍妹,怎么突然就随敬王妃去了敬王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郦清妍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笑他在感情上的痴傻,耐心同他解释,“不曾发生什么,昐五娘想我去王府同她作伴,自己不敢来,找了王妃来当说客,让我父亲母亲拒绝不得。”   想到以前聆昐和郦清妍的关系,单骏心中一急,忙忙地追问,“她一贯不同你好,每次都冷言冷语,这次可是强迫了你?妍妹是否受了委屈?”   被人关心,郦清妍心头有些暖,怕他担心,解释道,“没有委屈的,我和昐五娘的关系已经缓和了,现在昐五娘恨不得把我绑在身边,昭告天下说郦清妍是她聆昐的好友。我也不知她怎会突然如此,摸约是觉着我及笄后长得越发标志,生了怜爱之心?”说了几句缓和气氛的玩笑话安慰单骏,手指抬起来拂过腮,整理一缕垂到前面来了的头发,结果碰到了早晨的伤,带起一阵疼痛,郦清妍的眉头微微敛了一下。   没想到这细微的表情却让单骏察觉,一把抓住了郦清妍犹停在脸颊上的手,拿开到一旁,仔细盯着她的脸看了看,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谁打的?”   郦清妍暗自叹气,这头痴牛这会子做什么又这么聪明伶俐?开口道,“哪里有谁敢打我,不过是早起在床沿上撞了一下罢了,骏哥哥也太担忧妍儿了些。”   单骏脸色更沉,“我天天习武,难道还看不出是撞的还是打的吗?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强带你走,不让你去敬王府。”   郦清妍无奈投降,“我早上冲撞了父亲几句,他气不过了,才打了我一巴掌,真的不碍事,骏哥哥莫要担心了,快去忙你的事情吧。”   “你真是……”单骏也是语噎,“不是一直乖巧的么?说了什么能将伯父气成那样?罢了罢了,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回去了我叫人送上好的消肿化瘀药过来,记得仔细擦了,不许偷懒。”   本来郦清妍还想说拾叶弄香已经给敷了剥鸡蛋,但是一看他那个认真的表情,好像自己一旦拒绝就要动手打人一样,只得乖乖点头,“妍儿记住了。”   “乖一些。”单骏轻轻拍了拍郦清妍的后脑勺,“去了敬王府,若是受了委屈,哪怕只是一丁点,也一定要写信告诉我,我去接你出来。”   和清婉说的话一模一样,郦清妍柔和地笑起来,“谢谢骏哥哥。”   “我去忙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单骏心中纵有万分舍不得,也要以大局为重。   郦清妍点头,“骏哥哥也一样。”看他拉开雅间的门,回了好几次头,才下楼上马离去。   温阑买东西花的时间比郦清妍预计的要久,和单骏说了那么久的话,单骏走后,郦清妍又吃了一杯茶和几块看起来颇为可口的糕点,温阑才进了雅间来。   “挑中了个意料之外的东西,花了点时间,连单家小子都说完话走了,久等了罢?”温阑笑着坐下来,将一个镶嵌得有小指头般大的珍珠的方形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郦清妍面前,“你帮我瞧瞧,看我眼光是否退步。”   “妍儿不知娘娘平日喜好,哪里敢随意点评?”   “不妨事,你且打开来,只管说本妃买的值不值。”温阑鼓励她。   郦清妍不疑有他,打开精致的紫檀木盒子,里头居然是一串十八颗晶莹透亮的圆珠红珊瑚穿成的手钏,色泽品相记好,每一颗珠子都打磨得一模一样大小,毫无杂质,纯净的令人惊叹。手钏上还挂了一个红珊瑚珠子做成的如意结,非常的好看。最为难得的是,十八颗珠子上头居然雕刻了《地藏经》里的经文,祈福一生平安。红珊瑚能打磨成一模一样大小的珠子本就不易,更别提在上头刻经文。郦清妍赞叹这工艺,小心地将手钏放回盒子,推回温阑面前。   “做工,品相,手感都极好,是妍儿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的珊瑚。娘娘得了个颇有吉祥福气的好物。”郦清妍没有说谎,这么好的东西的确是自己第一次见。   “既然你如此喜欢,便送你了。”温阑为自己选了个合对方心意的东西而高兴,直接开口相赠。   “啊?”郦清妍有点呆。   “不喜欢?”温阑的脸色瞬间变得不是特别好。   “此物一看便知非常稀有难得,娘娘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妍儿,妍儿怎么敢接。”郦清妍连连推辞,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不过一串手钏,温家和敬王府里的好东西多如牛毛,待你日后见了,便不觉此物有多珍贵。我连着见了你两回,你还救过我的命,却没有给你什么礼物,实在不像个正经合格的长辈。正想着该怎么补一份见面礼,恰巧就在那店子里看到这小玩意,你生的白,戴着定是极好看的。莫要再推辞,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温阑就是温阑,连故意板起脸故意说重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手上动作,拿起手钏,不由分说地套在了郦清妍手腕上,左右瞧了瞧,点头满意道,“我没有看错,果然是好看的,很配得上你。”   郦清妍摸着那因为刻了经文,指尖有微微起伏触感的珠子,心绪翻涌,最终脱口的,是一句郑重的道谢,“多谢王妃娘娘。”   前世温阑没有送过郦清妍什么顶级的珠宝首饰,只在病重去世前给过一块玉牌,是让自己能调动温阑留在皇城之中人手的信物。眼前的温阑对自己的喜爱和热络要远胜于前世,郦清妍把这一切都当做是上天的恩赐,倍加珍惜。   马车继续前行,离敬王府越来越近。路上停下来过几回,都是温阑让笃音去买东西,什么糖果煎饼,糕食点心,每买一件就和郦清妍说一句,“这是皇城里最好吃的,反正顺路,买回去给你尝尝。”   郦清妍想,今日若是卷珠跟着,怕是要高兴坏。   笃音有些无奈地劝道,“娘娘,再耽搁下去就得天黑才能回府了,王爷又要说您。”   果然,等到了敬王府,天都黑了,华灯初上,已是用晚膳的时辰。马车畅通无阻地进入敬王府内宅,道路两旁的下人见了,纷纷跪地行礼迎接,笃音视若无物,直接穿过甬道进入中院,到了蓼汀门才停下来。蓼汀门是道圆门,隔断前院与中院,一旁便是王府里的郁山,山中有泉眼,常年有水流倾泻流出,从岩壁上流下来,落入莲心湖中,得了一个唤作泻玉瀑布的景致。慕容亭云让人傍着这个景儿又修了敛玉亭,在湖面上架起白玉九曲桥,于莲心湖中央修出五座亭榭楼台,五座亭榭环绕着巨大的汉白玉戏台,宛若湖心开出的五瓣莲花。修成后送给了温阑,温阑很喜欢,直接起名五瓣莲花榭,慕容亭云宠溺,全全依她。   郦清妍记得清楚,从蓼汀门进去,沿着湖边走,过了尤氏的怡芳院,再过一个小花园,就到温阑的落晚居了,而昐五娘的斜阳阁正在落晚居后面,中间隔了一条沁河,算不得远。   温阑牵着郦清妍的手,下了马车。前院和中院中间隔了的长长甬道点起了一串红灯笼,把夜色渲染得红彤彤的,朦朦胧胧。早有丫头婆子立了满地,毕恭毕敬迎接温阑。温阑指了一个穿着藏蓝色掐牙碎花袄裙的婆子,“吴云家的,带妍儿的丫头下去,按她说的布置妍儿的房间,一应物件定要以舒适为上,不得疏忽。”那婆子忙应了,自带着拾叶下去收拾。   又一个长相穿戴都的颇为得眼的大丫头迎上来问道,“菜食都已备好,娘娘要去哪处用晚膳?”郦清妍记得这个丫头,是温阑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唤作画雅,专司温阑的饮食起居。   “就在落晚居,遣人告诉王爷一声,我这里来了客人,不过去了同他一起吃了。”   画雅应了,自退下。二等丫头木香打起轿子的帘子,“请娘娘与郦家小姐上轿。”   “这是郦家七小姐,以后要在府中长住,你们便都叫七小姐罢。”王府中只得六个小姐,唤七小姐自然不会产生误会,下人答了诺。温阑又同郦清妍说话,“我的轿子大,你与我同乘便可,饿了吧?不该让你在这里吹风等我,咱们快快的过去。”拉着郦清妍上轿,众下人在轿子后头浩浩荡荡的跟着。   郦清妍看了这一出,有些感慨温阑身边的下人之多,比上一世多了近一倍。上一世自己遇见温阑时,因为她的病需要静养,她嫌落晚居伺候的人太多吵的心慌,着意减了许多,郦清妍现在仍记得的,只有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管着落晚居众多下人差使的清溪,管温阑衣裳首饰妆点的如璧,管温阑吃药煎药药材采买以及私库的如圭,加上一个画雅,都是忠心耿耿不辞辛劳伺候温阑的。   不过郦清妍知道,前世清婕做了大皇子献王的继王妃,按照王妃的礼制,身边单是丫头就有四十多个,温阑这样,实在算是少的了。自己当初不也是前呼后拥的全是人么,只是心腹一直只有最初那几个丫头罢了。   落晚居是一个三进的院落,修的曲径通幽,诗情画意,不过夜色里什么都黑黢黢的,只能看见挂了灯笼的屋檐下有多么的雕梁画栋般精致奢华。   到了落晚居门口,两人才下轿子。温阑带着郦清妍一边往用膳的屋子走,一边笑道,“该听笃音的话,果然回来晚了,只得在灯笼下走路,什么景致都瞧不清,怪无趣。”   郦清妍笑着回答,“有娘娘在,怎会无趣?”   温阑问她,“你喜欢吃什么菜,说出来,让画雅记着,以后都按你喜欢的做来。”   “娘娘也太宠妍儿些了,小心把妍儿惯养得恃宠而骄。”郦清妍小心地扶着她走路,不忘和她说话,“我不挑嘴,不拘于什么,合口的都能吃。若真有要说道的,大概只求菜食清淡些了。”   “我喜欢你,自然宠着你,旁人求我的宠爱还求不去呢。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老是战战兢兢的,这样不好,在我面前自在些,我看着喜欢,你自己也轻松。”又道,“可是了,我也爱清淡的菜,正担心你们年轻人贪食重口辛辣,倒没想你和我是一样的。”   “清淡养身,对自己更好。”   “你小小年纪,竟知道养生一说?”温阑惊讶。   郦清妍笑道,“都是从书中看来的,现实里照搬着吃了一两回,倒是真的要松快些,夜间也睡得好,才知书里不是浑说的。”   “你倒是忌得了口,昐儿最喜辣,说过好多回也不听,她娘亲也任由她去了。”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似的,聊的颇为投机。说话间,饭菜已上桌。郦清妍和温阑都洗净一路来的尘土,换上干净的家常衣裳准备吃饭。   郦清妍是晚辈,温阑又是王妃,本不可同席吃饭,即使同席,也需得谦恭有礼地伺候温阑先用完。温阑不依,强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慈爱地用干净银箸夹了一块清蒸鲈鱼到她碗里,“这里只有我们俩,和我吃饭不要拘礼于那些虚的东西,来,快吃吧。”   郦清妍只得拿起银箸用膳。里里外外捧着菜食茶水、帕子痰盂的下人静悄悄立着,桌旁站着负责盛烫夹菜的丫头们的动作也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正吃着,外头突然传来声音,“怎么人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若不是我自己过来,岂不是要明天才知道?你们都不把我之前的吩咐放在心上吗?”颐指气使地一面指责落晚居的下人,一面走进来的,不是聆昐又是哪个?   温阑笑眯眯的,“妍儿饿了,一回来忙着开饭,倒是把告诉你的事情忘记了。吃过没有,坐下来一起吃一些吧。”   聆昐向温阑行礼,而后道,“母亲欺负昐儿,知我盼这丫头来盼的紧,故意不告诉我。”聆昐是庶出,温阑是正妃,理应叫一声母亲。定国公府是因为大夫人庄慧已经去了,宋佳善又是次夫人,所以郦清妍才能叫母亲。   郦清妍忙把口中饭菜咽下,漱了口才说话,“可别闹腾娘娘,她今日劳顿,经不得你这样揉搓。”   聆昐忙止了动作,靠近郦清妍,“你倒是藏得一手好本事,突然变得伶牙俐齿也就罢了,竟能治疗母亲的病,还有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快快说来!”   郦清妍被她摇晃的头晕眼花,连连告饶,“再没有别的了,你且饶了我吧。”   温阑笑着说她,“妍儿才吃得半碗饭你就来了,你再有要紧的话要同她说,也等她把饭吃完吧。”又向旁边的二等丫头松萝道,“添一副碗筷给五小姐。”   聆昐撇撇嘴,“母亲的饭食我吃不惯的,松萝,有没有香的辣的?”   温阑只叹气,“你就等着吃得上火长痘子吧,哭都没处哭去。”话虽如此,仍叫松萝去小厨房把路上买的驴肉火烧热了端上来,喜的聆昐眉眼都是笑。“我就知道母亲一出门,必会给昐儿带上好吃的。”   “这回只给你一小碗,其余的送到几位公子处去。你不许过去讨了吃。”   聆昐依旧笑,揽着温阑的胳膊,“母亲是最疼我的。”   新的饭菜端上来,郦清妍和温阑吃自己的,聆昐吃那盘香辣诱人的驴肉火烧,各得趣味。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敬王府来啦,大家期待聆晖出场么?期待小冷虐他么?   万年不变求收藏哦,谢谢一直来支持我的亲亲们,么么哒~ 第12章   用过膳食,众人换到正厅,温阑在主位,聆昐拉着郦清妍在下首贴着一起坐了说话。今日刚到敬王府,天又黑了,不便叫大夫们过来平添叨扰,温阑说明日再带郦清妍到浣花草堂去见三个医官,今日劳顿,闲话几句便好生将息。郦清妍自然依她安排。温阑又让人端瓜果糖食上来,摆了一桌子,郦清妍实在是吃不下了,没怎么动。   聆昐依旧端着样子坐着,像个老谋深算的大人一样问话。“这次过来,玩到何时才归家?”   郦清妍笑,“到治好娘娘的病为止,许一年半载,许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   温阑道,“妍儿要住这么久,你高兴不高兴?”   聆昐扭头回温阑的话,娇娇俏俏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母亲让人传话回来,说要接定国公府七姑娘来长住,唬的得我一大跳呢。后来盘问了笃音的下手许久,才知这丫头竟机缘巧合治了母亲的病,这可真真奇遇了。母亲动作倒是快,第二天就把人接来了,是怕去晚了这丫头跑了么?”   郦清妍听聆昐一口一个这丫头的叫,像个长辈似的,实际上自己的真实年龄不知道比她大多少呢,连萱儿都比她大。   温阑笑道,“被你说中,今日我要是不去,这丫头怕是去了金陵了。再要请回来,可比今日这般要麻烦许多倍。”   聆昐问郦清妍,“好端端的你去金陵做什么?”   郦清妍一本正经地逗她,“自然是回祖宅,带发修行,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祈愿阖族老小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聆昐惊愕,“花季年华,正有大好时光不过,你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顿一顿,看到温阑面上忍不住的笑,才知郦清妍是逗她的,炸毛起来,“好啊你!胆子越发大了,都敢唬我了。快道歉来!”又是咄咄逼人的架势。   门外突然炸响一声闷雷,“谁与谁道歉?”魁梧挺拔的身影进了屋子,郦清妍抬眼去看,一身八爪白玉龙纹的蟒服,系着青玉腰带,往上是张冷冽严肃的脸,四五十的年岁,保养的三十五六的模样,眉目俱是浓烈的,添了许多压迫与威严,头发束在头顶,戴墨玉雕龙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让他举手投足都带着君临天下的王者风范,居然是慕容亭云。   聆昐和郦清妍忙站起来行礼,退到里间去。温阑笑着说,“让人传了话给你,还以为你不来了,我好专心陪我的小客人。”   慕容亭云看着她,脸上表情放的柔和了些,坐到她身边,“你几天不归家,回来了又是一句要陪贵客就把本王给打发了,胆子被养的越发大了,嗯?”   温阑斜觑他一眼,“她能治我的病,你能么?有求于她,自然要善待于她。”   “嗯。”慕容亭云点点头,“把这小名医请上来罢,也让我瞧一瞧。”被温阑用手指戳了戳,“你放的温和些,别吓着了小姑娘。”慕容亭云爱死了她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忍住要去抓她手指的动作,听话地点点头,“好。”   世间能让辅政王比如乖觉的,大概也只有温阑一人了。   郦清妍又被人从里间请出来,向着慕容亭云再次行礼,动作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得体自然。很多人怕辅政王,郦清妍以前也怕,和温阑待的久了,见了太多次,渐渐的就习惯了他的威严。加上他每次都是温和的宠溺的对待妻子,眼中永远只得她一人的样子,郦清妍是惧怕不起来的。如果不是温阑不能生,后嗣之事无法解决,慕容亭云一生很可能只有温阑一人,当然,也只是可能而已。   慕容亭云粗略打量了郦清妍一眼,“原来是个小丫头。”扭头和温阑笑道,“胆子倒是很大。”这是事实,第一次见到辅政王,能不被这颇具压迫性的气势吓到的,还真是很少有。不过慕容亭云今天是在温阑这里,有在别处绝对没有的温柔,他不作他想,没有太在意这有些独特的女子,只是随口夸了一句。   因慕容亭云问自己的医术师从哪家,学了几载,郦清妍早知道有这么一遭,已想好了说辞,立在下首,垂着眼睑清楚回话。“不曾正式学过,在家中藏书阁看过半本残卷,有记载娘娘此类病症,书中其他药理都很有效果,所以这个少见病症的治疗方法也囫囵记了下来。那日在宝相寺见到王妃,情况与书中所述相同,本不该冒犯娘娘,因娘娘病的严重,情况紧急耽误不得,便擅自做主按照书中的方法施展了一回,果然有效。现在残卷已丢失,自己怕情急之下写出来的方子有误,想着回去后把药材想齐全了再送到敬王府来,倒没想王妃亲自登了门。小女并不精通医术,只是恰好知道王妃这个奇症,断然不敢贸然为娘娘施药,还要和府中一贯为娘娘治病养身的大夫讨教,把自己所知全全告诉他们,由他们和王爷共同定夺。”一番话说的周全,滴水不漏。   慕容亭云有些不满意,“既不精通医术,药方又只记得大概,治起来风险也太大了些。”   郦清妍道,“所有熬制出来的药汤小女都先于娘娘前引用,一日三次,三日后无事,再给娘娘服下。每个阶段完成,换药时亦沿用此法。有小女与试药的药童同时为娘娘测药,王爷可放心娘娘的安危。”   慕容亭云短暂的顿了顿,“是药三分毒,你其实不必如此。”   郦清妍依旧垂着眼睛不去直视他,十分的恭敬有礼,“医者皆如此,小女不敢妄称自己是大夫,但是药方是小女给的,为了娘娘平安,以身试药乃必行之举。”   “宝相寺之前,你与阑儿素不相识,何以对她的身体如此上心?”慕容亭云手指搓着和田玉雕貔恘的手牌,缓缓问道,无形的压迫之感浓烈起来,这是对郦清妍治疗温阑用意的质疑表现。   感受到对方的威压,郦清妍也不害怕下跪,眼睑微微抬起来一些,视线刚好落在慕容亭云注视自己的眼睛的下面一点,错开与他视线直接对接上。郦清妍如此是为了尊重,不因冒犯直视而惹恼对方,没想到这样却让慕容亭云看清了她的眸子。   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冷静的惊人,长长的睫如同黑凤翎,在烛光之中为粉玉色的脸颊投去阴影,更显出眸中如同深潭般的清澈,仿佛随时能渗出彻骨的寒意来。   这样一双漂亮到令人惊叹的眼睛。   郦清妍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来,继续回慕容亭云的问话。“医者仁心,小女以己之学得救王妃娘娘,乃是学医者本能所为,并非有所图谋。当日宝相寺门前,佛家圣地,即便小女对医术一无所知,也是要留下来帮一帮忙的。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得娘娘的非小女医术,乃佛祖的仁心。佛赐了机缘让小女得知救治此病之法,又与娘娘相识,何尝不是给小女机会增添功德,以便日后更能广布善心罢。”   慕容亭云还要说话,温阑打断了他,“你可该止了,妍儿好心好意来我这里给我治病,你居然怀疑她的居心。若是伤了她的心,影响了发挥,我和你没完。”   慕容亭云道,“我也是图个安心和周全,怕你被人骗了。”   “好了好了,我堂堂温家大小姐,敬王府的嫡王妃,什么人物没见过?你还把我当成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只一昧护着。”   “罢了,这丫头对你上心也是好事,我不问了。”慕容亭云摆手,终于赦免郦清妍,让站了半天的她坐下了。   温阑道,“她本就乖巧,得我的心。明日让她好好和医官们交流交流,制定出治疗的方子来,早日好了,你也省心省力。”   “嗯,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让冯梵英去采买。”   冯梵英是敬王府的大总管,平日里忙的和陀螺似的。温阑的落晚居有自己的管家,基本上不会叫冯梵英,慕容亭云自然知道,这话也就随口那么一说。郦清妍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去叫大管家给自己买东西。   “夜深了,你且去休息吧。”慕容亭云还有事要和温阑说,遣了郦清妍离开。郦清妍抬手福一礼退下,动作间,腕上珊瑚手钏的如意结滑落出来,被对方看的正着。慕容亭云眼色一黯,看了温阑一眼,带着微微的诧异。直到郦清妍出去了才开口,“你倒是看重这个丫头,把那样的东西给了她,也不怕她不知情不重视,弄丢了?”   “单拿着它没什么用,不过一个饰物,她戴着好看。”温阑在烛光里笑的非常柔美。“夜已入更,王爷不去陪柒柒小娘子?”   “你这是吃醋?”慕容亭云捉住了她的手,“今夜不过去,陪一陪你。”   “随你,反正留下来也是各干各的。今天我累的很,你别扰了我睡觉就成。”   慕容亭云捏了捏她的鼻尖,“胆子真是越发大,为夫快管不住你了。”   “管你的小妾去,别来招惹我。”温阑挣脱他,站起来往里间走。慕容亭云跟在她身后,“世间女子,只有你一人完全不怕我,我亦只想管你一个。”   温阑瞥他一眼,“我可是你的钱袋子,何须怕你?”说的对方直乐,“好好好,不怕。本王的钱袋子,本王今夜无处栖身,可否恩赐本王半张榻睡?”   温阑又拿手指戳他,“在外头还有点辅政王的样子,一回来就同我浑,一点不正经。”   慕容亭云把温阑搂在怀里,温柔的如同换了一个人。“我只对你一人如此,只有你一人值得本王如此。”   温阑把头埋在他暖热的胸口,突然有点难过,“不能给你一个孩子,是我此生之憾。”   慕容亭云吻了吻温阑的额头,“遇见你就已用尽本王一生的运气,再有孩子,会有福到人神共愤的。只要你能好好的陪我走完这一生,我别无他求。”   温阑伸手抱住他,不再说话。慕容亭云知她心中悲伤,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无声安抚她。从年少惊鸿一瞥的初遇,到今日双双步入中年,两人之间默契已非常人能及,此时无声陪伴更胜有声安慰。慕容亭云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女人,硬邦邦的男儿心肠总能在她这里回归柔软与宁静,总想待一刻,再待一刻,直至生生世世长相伴。   这个女人外表柔弱,内里却强大自立到可怕,慕容亭云偏执地把她绑在自己身边,一绑就是二十多年。时至今日,他还害怕她在自己一个失神的当口就消失不见了,以她的能力,一旦刻意消失,权倾天下的辅政王掘地三尺怕是也找不出来的。派了最得力的心腹笃音保护她,给了她最完全的信任,只求她能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上天把温阑赐给自己,却不给属于两人的孩子,慕容亭云有时候觉得自己幸运到无以复加,有时又叹自己可怜。   郦清妍从温阑屋子里出来,才发现聆昐还在等她,之前慕容亭云一来她就跑了,看来天天打着老爹的名头在外面横行霸道的她还是很怕正主的。聆昐把郦清妍叫进暖阁里,问她,“母亲安排你住哪里?”   拾叶还未回来,郦清妍身边是温阑的二等丫头紫芸。听到聆昐这样问,就替郦清妍回答,“娘娘叫人收拾了碧纱橱给七小姐住,就靠着娘娘的主屋,隔得不远。”   聆昐就有些惋惜,“罢了,今夜叫你去斜阳阁怕是你也觉着累,我同你一起睡吧。”   郦清妍懵了,惯常说法最后一句不应该是:“你且早点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去我那里玩耍”吗?怎么就变成了一起睡了?   聆昐误解了郦清妍的表情,解释道,“碧纱橱宽大,连着有好几间通屋,加我一个不挤的。”吩咐自己的丫头盈盈,“去让皎皎和纤纤送我要用的东西过来。”又问紫芸,“七丫头住的哪一间,是最大的那间么?那需得搬一张床来。”眉头有些不耐地敛起,“天已经这样晚了,兴师动众的,爹爹又要说我。罢了,我与你同睡一张床,你不介意吧?”一脸你看连我自己都不嫌弃两人一起睡,你要是敢介意就死定了的表情。   郦清妍对聆昐彻头彻尾的无言以对了。   碧纱橱没有按照温阑那个穷奢极欲的喜好收拾,反而非常温馨舒适,很合郦清妍的心意,估计拾叶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自己的喜好,下人就把每一条做到尽善尽美。这么多年了,郦清妍是头一个知道怎么治王妃旧疾的人,重要性不用想也知道,又是王妃亲自带回来,嘱咐过要好生待着的,哪有人敢掉以轻心。   郦清妍和聆昐并排躺在用苏合香熏得芳气萦绕暖意融融的雕花大床上,聆昐睡觉是个不踏实的,此刻和郦清妍躺在一起更不规矩,从自己被子里伸胳膊出来,钻到对方的被子里,强搂了她的手臂才肯安分。郦清妍只得把她当成小孩儿,任由她去。   看到聆昐喜欢自己的这个势头,郦清妍越发想不通上一世她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原因,便轻轻叫了她一声,“聆昐,你睡着了么?”   “叫我昐儿。”聆昐下半张脸都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声音被挡住了一些,又刻意压低婉转,听起来没有平常那样尖锐,倒是小女儿般娇滴滴的。   郦清妍流了几滴冷汗,自我催眠,她比萱儿还小,把她当成女儿,当成女儿,当成女儿……   缓了口气,“我件事情想不通,你能告诉我原因么?”   “什么事情?”聆昐扬起头来看她,大大的眼睛像泡在酒杯中的黑紫色葡萄,亮晶晶的。   “你以前为何那般讨厌我,现在又为何这般喜欢我?”   “这还不好理解?以前看你不顺眼,现在看你顺眼了呗。”她借着说话的机会又往自己这边靠了靠,郦清妍睡在里头,快要和被子一起被挤成一堆了,有些哭笑不得地推她,“你睡出去些,我快被你挤到床缝里去了。”   聆昐往外象征性地扭了扭,其实没有挪动半寸。   郦清妍放弃,调整了下睡姿让自己舒适些,又问她,“那你以前为何看我不顺眼,现在为何又看我顺眼?”   “我怎么知道。”聆昐嘟囔,胡乱蹭了蹭郦清妍的手臂,惊奇道,“都捂了这么半天,你的身子怎么还这么冰凉?”   郦清妍不以为意,“我从来如此,捂不太热,大夫说我天生体寒严重,所以格外怕冷。”   “哦。”聆昐应了一声,饶有兴致,“那夏天抱着你睡应该很舒坦,冰冰凉凉的,不用特地在屋子里放冰降温了。”   郦清妍:“……”   谁要和你大夏天抱在一起睡啊?   强行把手臂从她的胳膊里抽了出来,“乖乖睡好,不然赶你出去。”   “哼哼,你试试!”聆昐示威地哼了一声,却乖乖缩了回去,估计是真的困了,被子一裹,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传过来。   郦清妍抬起身子给她理了理拱得乱七八糟的被褥,边角都压严实了,才缩回自己的被笼里睡了。   从自己复活到现在,半个月都不到,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郦清妍觉得造化弄人,也许自己命中注定是个敬王府脱不了干系的。没有预想的噩梦,实际上郦清妍连梦都没有做,黑甜沉稳的一觉,睡到了天微明,被胸口越演越烈的闷重憋醒。醒来一瞧,原来是聆昐不知何时踢了被子,整个人钻到自己这边来了。钻过来也就罢了,睡得也不老实,手脚全缠在郦清妍身上,脑袋直接搁在她的胸口,压得郦清妍喘不过来气。   郦清妍抬手把她的头从自己胸口推了下去,缓了半天,发现已经睡不着了,轻手轻脚地起来,没有吵到睡的四仰八叉的聆昐。被子被聆昐踢的掉到床底下,冷透了,不能捡起来给她盖,郦清妍拿自己那床因为有聆昐在而睡得格外暖和的被褥给她严严实实盖好,撩起床帘下床,随手拿了件衣裳搭在身上,走到外间去叫拾叶准备自己穿戴洗漱的用具。   拾叶合衣睡在西窗下的美人榻上,睡得不沉,听到动静就醒了。弄香几个留在定国公府收拾行李,今日应该能过来,到时拾叶就不用这么累了。   “小姐是择床了么,起的这样早。”拾叶怕冻着郦清妍,先帮着她穿好衣裳,才会出去端热水进来。其实没有拾叶郦清妍也可以自己穿,怕拾叶咋咋呼呼地说这说那,便乖乖地让拾叶倒腾。   “睡得很好,反而不需要睡太久。今天要做的事很多,早点起来准备也好。”拾叶伺候郦清妍穿了一套天青色盘绣宝蓝花枝的衣裙,外加酥黄底色撒海棠花的对襟褙子,梳了未出阁女子的发髻,戴了一支双股玉芙蓉贴银丝流苏的钗,耳上垂着羊脂玉耳坠儿,脖子上戴着自小便有的金镶宝玉。郦清妍看了看自己,不张扬,不刻意,让人瞧着很舒心的打扮,满意地点点头。   拾叶开门出去取水,才发现门口居然早立着了一排侍女,端着一应的洗漱用具,正等着传唤。天寒地冻的,也不知她们等了多久,拾叶忙让她们进来。   领头的是昨晚的紫芸,年岁看着比拾叶还长,有十八/九岁了。一干侍女鱼贯而入,向郦清妍行了礼,各自忙着手上的事。郦清妍挨个看了过去,有的面生有的面熟,摸约都是三等丫头,其中也有聆昐身边的人,想来是一起过来,怕小姐睡得不好,一早过来伺候着。   紫芸挨个指着介绍,“这是绿荑,丹椒,风莲,蕙露。那边是五小姐的大丫头盈盈和二等丫头皎皎和纤纤。王妃娘娘指了小的加上绿荑丹椒到七小姐这里来伺候,七小姐在王府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了让我们去做就是。”   郦清妍笑着谢绝,“谢娘娘好意,只是我有带了丫头来,人手够用的,不敢劳烦娘娘身边的人过来伺候。”   紫芸道,“王妃娘娘对小的说了,所以小的只是过来从旁帮助小姐适应王府,怕小姐一时来生疏,让王妃娘娘担心。”   郦清妍微微一笑,“那就劳烦你们了,替我谢过娘娘。”   紫芸对她行了一礼,又对拾叶行了平礼,“以后还请妹妹多多指点关照。”   拾叶忙回礼,“不敢不敢,是我们叨扰你了。”   郦清妍梳洗好了,丫头们又依次全部退出去,再上来时端了各色菜食糕点,件件小巧精致,色香味俱全,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紫芸一边吩咐丫头们摆膳,一边解释,“只知七小姐喜欢清淡,却不知你喜欢什么菜食,便多做了一些。”   起的太早,反而没有什么胃口,郦清妍端了一盅浓糯的粳米红豆粥吃着,拾叶夹了一点酱菜进来配着吃,味道也还合口。温阑什么都比旁人挑剔,吃食更是,从来不吃大厨房送过来的东西,平日里连房间里摆着不太可能去动的糕点都是由落晚居的厨子做的。落晚居的小厨房里共有三个厨子,全都是御厨级别,只为温阑一人做菜,以前郦清妍见识短,以为漱芳斋的糕点就是世间最好吃的了,吃过了温阑厨子做的东西,才知天外有天。   正夹着一块百合酥咬了一口,主间的帘幕从里头揭了起来,聆昐只穿了一件月白的里衣,光着两只白玉一样的脚,踩着厚厚的地毯走出来,打着哈欠,头发睡得鸟窝一样乱。聆昐含糊不清地嚷着,“好啊,起来也不叫我一声,躲着一个人吃早点。”   “自己起的晚,别人好心让你睡,生怕吵了你,结果你醒来反倒说没叫你,好生无理的丫头。”郦清妍轻飘飘说了一句,看也不看她,只顾着自己吃东西。   她的丫头们对她这个样子早已习以为常,护拥着她穿鞋的穿鞋,换衣的换衣,梳头的梳头,在聆昐晃来晃去的动作下进行的有条不紊。   聆昐朝郦清妍伸出手,绕过她正往嘴边送的筷子,抬起了她的下颚,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郦清妍嘴里还含着半块百合酥,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调戏?聆昐的早间热身运动?   聆昐另一只手直接抽出郦清妍衣襟上掖着的帕子,拿起来擦了擦郦清妍的嘴角,擦完,颇为嫌弃地把帕子扔到一边,“你是猫吗?全吃到脸上了。”   误会了啊……   郦清妍缓缓嚼动口中清甜的食物,不便说话。   聆昐看了眼桌子上密密麻麻的碟子,“怎么又是这些寡淡之物,紫芸,去让厨房做一晚炸酱面来,酱汁要浓浓的。”   郦清妍道,“大清早的就吃重口的东西,也不怕肚子难受。”   聆昐抬了抬下巴,“正是大清早饿了一夜胃口正好的时候,才要吃刺激提神的,你吃的这些,也不怕吃着吃着又睡着了。”   郦清妍笑她,“太腥浓对身子不好。紫芸,不要听她的,给她上一碗粥,要是她觉得寡淡,就加把盐。”   “你敢!”聆昐瞟了紫芸一眼,“既然炸酱面重口,那就换做鸡丁哨子面吧,上一碟上次吃过的酸辣泡菜来。”   紫芸笑道,“王妃娘娘不喜腥辣,那泡菜还是厨房谢师傅自己馋了做的一点,上回五小姐赶着巧吃到了,现在不知谢师傅有没有吃完了去,若是还有,就给小姐端来。”   “嗯,有没有的也无妨,谢师傅知道我口味,你去说,他自然知道怎么做来合口。”   紫芸笑着下去了。   聆昐收拾齐整了,又变回了高傲的天之骄女,哪里有半点睡觉时的不规矩?郦清妍倒觉得睡觉时的她才有一点正常女儿该有的娇俏,睡的横七竖八的模样很是可爱。   聆昐坐到郦清妍身边来,“冬天还是不要和你同睡一床了,昨晚我梦见自己抱着一个冰坨子,冻得我直哆嗦。后来你起了,我才暖了起来。你是属蛇的吧,血都没有温度的。”   郦清妍斜觑她,“既觉得冷,作何又踢了自己的被子跑到我这边来?手脚箍的死紧也就罢了,还把人家的肚子当枕头,害得我活活被闷醒。”   聆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对不住,我的睡相是不怎么好。”   一旁把不吃的菜食往下撤的盈盈笑道,“五小姐惯常是这样,从床上睡到床下都有过。冬日夜里咱们值夜都不敢睡,每隔半柱香就给小姐盖一回被子,不然铁定是要受冻生病的。”   郦清妍看着聆昐,“你只有睡着的时候可爱。”   聆昐哼了一声,“我姑且把你这句当作夸奖吧。”   面条端上来,一个浅浅的青花海碗里面,浓浓的鸡汁煮了细滑的面,上头浇了切的均匀的辣子鸡丁浇头,并着两根青菜,让人看着食欲大开。聆昐念着的泡菜也还有,夹着强行塞了郦清妍一口,连连问好不好吃,是不是十分爽口,逼得郦清妍说出好吃很好吃之类的话,才放过她。   郦清妍喝着茶,洗净嘴里浓浓的酸辣味,感觉和这丫头吃饭就像上了一回战场。还好聆昐吃东西不像她平时行事那样大刀阔斧,反倒斯斯文文。细长筷子夹起几根面,小心地折成几折,才放进嘴里,一点也不汤汤水水。聆昐长得好看,美好之物让人心喜,郦清妍看得赏心悦目。   吃过早点,漱口净了手,两人一同往温阑这里来。慕容亭云已经早起去朝里了,温阑正一个人用早膳,看见郦清妍与聆昐,便问吃过没有,听到回答,又让人取了瓜果,端了性温暖身的茶来。一通闲话后,温阑遣人去浣花草堂瞧瞧三个医官可曾起来,若是都在,就让过来,让郦清妍同他们见一见。   聆昐嫌这样叫来叫去费事,提议道,“何不让人过去通报一声,我们直接过去,一来省事,二来也让妍儿熟悉熟悉王府。”   好么,之前七丫头叫的那么顺口,现在又改口叫妍儿了,郦清妍心中嘀咕。“昐五娘说的在理,我是小辈,原来应该亲自过去拜访。面子给的足了,接下来若是看到小女医术不精,也不至于太过刁难。”   聆昐嗤了一句,“不过医官,治疗母亲是职责所在,要是因为你是小辈又偏偏知道他们无法的病症解法,就苛待于你,那也不用留在府里了。”   温阑柔声安抚郦清妍,“你也不用紧张,他们三人只是太痴医了,性子都是平和的。有我在,没人敢把你如何。”看到郦清妍对自己感激一笑,又道,“你想过去也好,我们就一起走走吧,按昐儿说的,让你熟悉熟悉王府。不过还是得坐一截路的轿子,不然腿脚受不住。”   郦清妍疑惑,“既然是娘娘的贴身大夫,随时要照看着的,怎么住的这样远?”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来不及赶过来?   大丫头清溪解释,“医官们身边的药童太多些了,住的近了娘娘嫌吵。再则离后院近了,女眷众多,来来往往委实不便。”   温阑则道,“笃音就住在附近,有事基本有他,也无需那些老夫子。”   郦清妍点点头,不再多问。   温阑生病的缘故,府里的孩子只在逢年过节过来请安叩首,平日里没有温阑的传唤,是不敢擅自过来的。当然聆昐不算在内。温阑膳食用毕,几人散步一样携手出了落晚居,身边大堆下人跟着护着,走走停停到了蓼汀门。因聆昐非要挤着和郦清妍一起,轿子不便,吴云家的叫人赶了一辆车过来,马儿性烈,怕控制不住横冲直撞吓着了姑娘夫人们,因此套的是两头骡子。   这不是温阑平日里用的马车,所以要格外大些,里里外外都很精致舒适,难得的是马车的窗户是一整块通透的琉璃,垂了一层挡光的纱。这样既不会让外头瞧见里头,又能方便里头的人看外头景色。   温阑坐在主位上,郦清妍和聆昐坐在车窗边。聆昐两条胳膊趴在窗沿上,时不时告诉郦清妍这里是谁住,那里是谁住。   隔断前院后院的不仅是蓼汀门处长长的甬道,还有大片的树林,树林里修了很多条宽大的道路,都用厚而平整的青石板铺着,马车也是上得去的。   车子从蓼汀门出发,过了长长的甬道,到了莺息门,穿过树林,快到了浣花草堂才停下。   前世郦清妍到王府时,是没有浣花草堂这个地方的,之前还一直好奇究竟在哪儿,直到下了马车一看,才发现是宜养堂,许是被改了名了。   郦清妍突然有些紧张,浣花草堂离慕容聆晖的居处,隔得十分的近。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改了,不知大家喜欢否?   看到留言,大家喜欢聆昐丫头,我就放心了。这章可能导致误解,放心,昐儿是白降的,此文只有正常男女,不正常男男,没有女女,咳咳,可能没有……   谢谢新老读者的留言支持和雷雷,你们是我写文的最大动力,爱你们么么砸╮(╯3╰)╭ 第13章   让郦清妍情绪波动的,不是在浣花草堂有可能遇见聆晖,而是她不仅知道怎么治好温阑,还知道怎么治好聆晖。在聆晖的世界里,自己是个陌生人,即使见到了,也只有自己因为记忆而产生的不自在,不会发生更坏的事情。   郦清妍想,这一世,若是没有自己花大笔的人力物力去为他寻那个怪医,他会不会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木轮车上,在每个季节变换之际,忍受入骨的疼痛。要不要出手医治,怎么医治,用什么借口和理由医治,都是难题。总不能看见聆晖就当着王妃的面说,这个公子的腿伤我也在残卷上见过,我知道怎么治的。若真这样说,聆晖也接受敲断腿骨的治疗方式,以他的性子,看到自己在温阑心中的分量,只怕腿一好就会想方设法娶了自己,为夺取世子之位铺路。   聆晖从来就是野心勃勃之人,腿瘸时忍辱负重压制着,腿一好了,以他的惊世才华,自然不会再容忍别人的任何欺凌。   眼见自己又要为旧事记忆所扰,郦清妍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多思无益,先慢慢把温阑治好才是要紧。前世有神医在都断断续续花了一年,现在只得自己一个,还是半拉子,实在不敢保证一年内能让温阑好全。   要在敬王府长住这件事,还真是板上钉钉了。   浣花草堂的院子里,姬无病正在训他的小药童。“我说了两回了,七分熟的水才能激出这个药的药效,结果你烧出来不是六分就是九分,你是傻的吗?蠢成这样,给我试药都不配,留你何用?”   小药童哭的泪人一样,抱着姬无病的腿苦苦哀求,“川谷错了,再也不敢了,姬大夫饶过我这次吧。”   姬无病踢了他一脚,把他踢倒在一边,“事不过三,要是再浪费我药材,你就滚吧。”   看到这一幕,郦清妍想起温阑刚刚还说这三个大夫性子好……   温阑往院子里走去,开口道,“姬大夫在忙?本妃来的不巧。”   姬无病看见温阑,小药童也顾不上了,“王妃娘娘怎么过来了?有事叫一声,我过去就是。”迎上来就准备行礼,结果在看见郦清妍时顿住,眉头一皱,“这位姑娘,能否伸手出来让老夫切字切脉?”   聆昐眉头一挑,“好端端的,为何要切妍儿的脉?”   姬无病道,“这位姑娘体质特异,老夫心中有个猜测,只有切了脉才敢确认。”   聆昐问,“什么猜测?”   姬无病笑一笑,“古书上记的杂谈,待老夫确认了,再告诉五小姐。”   温阑听了,不置可否,只道,“先进屋吧,这院子风大,吹的冷。”拉着郦清妍率先进了屋子,在主位上落座。   姬无病不依不饶,“娘娘,老夫就切个脉,就切一下。”求的各般讨好,全然没有了方才在院子里训斥药童的严厉气势。   温阑忍不住笑起来,看向郦清妍,“妍儿同意,本妃就不说什么。”   姬无病又转过来求郦清妍。郦清妍架不住一个老人舔着脸和自己说话,拿帕子搭住手腕,递了过去。姬无病喜不自胜,左右手换着切了一回,面上越来越惊异,最后直接跪在地上,对温阑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口中大喊着,“谢娘娘给老夫带了个绝世好徒弟来!”   温阑,聆昐:“……”   郦清妍:来了来了,果然,让姬无病看见自己,必定会有这么一出。   温阑道,“你且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郦清妍百般聊奈地在心里同步默念着姬无病压着狂喜说出的话,“古书中曾记,世间万物万类均有异者,例如人,每千年便会出现一对一炎一寒的男女,炎者为男,寒者为女,此二人集天地灵气而诞,血液乃旷世奇药,能解百毒,具起死回生之效。书中有记,寒女天生畏寒,通体冰凉,脉象异于常人。老夫一直以为书中系胡扯,今日一见姑娘便看出姑娘体温常年低于普通人,又切了脉,才确定姑娘就是书中所载的千年难遇的寒性女子啊!”   郦清妍心中嗤笑,全是胡扯,前世还是百年一遇,今生就变成千年难遇了,若自己真有那么神,他能看出来的,慕容亭云请来的神医自然也能看出来,为何不直接拿自己的血给温阑喝?且不是来的更直接快捷?亏自己还被吓唬得一跳,后来麟儿大病,自己走投无路,想起这番说辞,真的割了手腕放血给他喝过,结果半点用都没有。   聆昐因抱着郦清妍同榻而眠过,知道她的确手脚冰凉捂不热,对姬无病的话就有几分兴趣,问道,“就算妍儿真如你所说是什么寒性神女,与你收她为徒又有何干系?”   “五小姐有所不知,寒女因身体特异,对药材尤为敏感,天生是学医的好料子,旁人学一得一,她却能学一得十。而且熬制的药汁中若是加一滴血,能散去药物本生的毒性和副作用,让治疗效果发挥到极致,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医学天才和珍品。”   哦?郦清妍疑惑,自己并没有半点对学医的灵性啊,虽然当初从旁帮扶温阑治病和亲自动手治聆晖的腿伤,的确是一点就通,但并没有姬无病评价的这么聪慧吧。姬无病是闻名天下的医学大家,眼光精准毒辣,他的评价绝不会错,前世只是想取一些自己的血,并没有说要收为徒弟,难道因为自己重生之故,身体多了几样自己不知道的特性,竟惹得一生不曾收徒的姬无病破例么?   聆昐听得津津有味,又问,“寒女之血能解百毒治百病,那体质属炎的那个男子呢?是不是也有什么特异能力?”   姬无病道,“较之于寒女,性炎男子的记载只得寥寥几句,大约记着是周身炙热无比,能单手熔化玄铁,系练武奇才,若为王者所用,能以一敌百之类。”因为与医术无关,姬无病就记得不是那么清楚,聊聊几句话概括。   郦清妍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月时,曾经触碰过他的手指,滚烫层度已非高热能够形容,后来在宝相寺被他捉住手腕,没有第一次见那么严重,也是烫的。他不会就是姬无病口中的炎性男人吧?若是,却被困在康郡王府,郦清妍心中庄希南暴殄天物的等级又上升了好几个阶层。   不过郦清妍心中有一处想不通,问出来,“你说这男子能手熔玄铁,碰到人岂不是要烧出窟窿来?”   “正是,这世间被他碰到能毫发无损的,只有体若寒冰的你。”   郦清妍觉得姬无病又在胡扯,真能熔化精铁,为什么被捏着的竹签没事,穿在他身上的衣服没事?世间或许真有体寒体炎的人,不过书上太过夸大,写的失真了。   温阑歪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支着腮,面色平静地听姬无病说完,缓缓道,“你想收妍儿为徒是假,想方便取她的血入药是真吧?她是定国公府的七小姐,本妃亲自接她过来是为本妃治病,你也敢把她当成你的药引子吗?姬无病,原来你这么不怕死,本妃很是敬佩。”   姬无病昨天已听说了王妃接了一位能治疗她旧疾的人回府,却不知竟然是眼前的小姑娘,听到温阑的话,吓得浑身发颤,扑通一声跪倒,头咚地磕在地上,“姬无病绝无随意取小姐血入药之意,是真心实意因为惜才才想收她为徒,王妃明鉴!”   温阑冷淡淡开口道,“若不是因为你从不收徒,说出那句话中带了五分真心和殷切,你早不能在此继续说话了。”   姬无病一身冷汗,又拜了一拜,“谢王妃娘娘不杀之恩。姬无病不知小姐原会医术,才口出收徒狂言,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宽恕老头的无知。”   郦清妍算是见识到了温阑的又一面,被誉为辅政王钱袋子富可敌国的温阑,因信仰佛道而性子平静温和的温阑,真的不是靠慈眉善目打下的江山,这样不动声色地压制恐吓你,让你心生灭顶的恐惧,要比上刑折磨来的更有效果。郦清妍又从她那处学了一课。   看着跪在地上求温阑息怒开恩的姬无病,郦清妍想,给他当徒弟好像没有什么不好,有温阑护着,他不敢把自己如何。相反的,自己学了一门手艺,以后只身一人,开个药店悬壶济世,不至于身无长物无法挣钱活不下去;另一方面,和姬无病学医,自己在王府里的生活也不会除了给温阑治病,就只剩和聆昐厮混,浪费大把时光。   郦清妍起身去搀扶他,“姬大夫先起来吧。姬大夫不曾冒犯小女,小女对医术几乎一窍不通,只是恰好知道娘娘的病而已,遇见娘娘也是机缘巧合。小女不敢居大,以后治疗过程还要仰仗姬大夫和其他两位大夫。至于收徒一事,姬大夫英名一世,多少人想成为您的徒弟都不能,如此看中小女,是小女的福气,若是推辞,岂不是不敬?”   温阑问,“妍儿,你可想好了?”   郦清妍笑的温和,“妍儿一直想学医,只是一来找不到好老师,二来家父不许。现在妍儿得娘娘庇佑,身处王府,父亲再管不着,自然想着借机了了此桩心愿。学艺有成,于娘娘的医治也是极大的助力。”   聆昐笑她,“机灵鬼,仗着母亲喜欢,打的好算盘。”   郦清妍冲聆昐做了个鬼脸,聆昐还没做出回复,温阑倒先笑起来。“既然你同意,本妃便允了。姬无病,你要好好教导妍儿,若有半点藏私,本妃饶不了你。”   姬无病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姬无病定倾尽此生所学,全全传授于小姐。”   这大概是最憋屈的收徒经历了吧,郦清妍心想。面子上是要给足的,抚老太医在椅子上坐了,让紫芸端了杯茶来,郦清妍端着行叩拜之礼,婉声道,“弟子见过师傅。”姬无病接了茶,郦清妍又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拜师一出聆昐看的乏味,好容易结束了,拍着巴掌道,“姬无病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徒弟,你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师傅。以后你天天要来此学习,我又要一个人待着,无趣极了。”   温阑笑她,“你也可以一起来,学一学,总没有什么坏处。”   “我可不敢随意来,川谷只有那么乖巧伶俐都被骂成那个样子,我来了岂不是要气死姬大夫?不说别的,檐下挂着那排笼子里的鸟,第二天就被我全毒死了。”她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地承认自己有多爱惹事。   姬无病摸着胡子道,“五小姐只管来,那些鸟儿常年试毒,若小姐能把它们毒死,姬无病拜你为师。”   聆昐不服输的脾气上来,“当真?”见姬无病点头,高傲地扬起下巴,“姬大夫到时可别哭。”姬无病笑,“只求小姐莫伤着了自己。”   看着聆昐的表情,郦清妍都能想象得出到时会有多么的鸡飞狗跳,这浣花草堂,以后怕是不得安宁了。   说话间,另外两个大夫也过来了,从温家过来的叫吕贯仲,另一个叫张笙,都年过半百,看着有些迂腐,不如姬无病精明,怕是不好相与的。不过有温阑坐镇,几人也没敢把郦清妍这个小丫头如何,听完她讲述治疗的步骤,又把写出的药方轮流传着看了一遍,相互低声交流了一番,才放下药方对郦清妍说话。   吕贯仲道,“药方我们都已查阅过了,的确是吾等不曾想到过的配置方法,药性都不冲突,整张方子没有问题。”   温阑点点头,看向郦清妍的目光更加温和,“难为你了,这方子回想了一个晚上吧?”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其中甘遂的用量,亏得方才写药方时绞尽脑汁回忆自己配药的场景,强逼之下才记了起来。至此,这张药方全是齐全了。   张笙却道,“其他药材都有现成的,只是这万年灵芝加天山雪莲的药引子,怕是不好寻得。”吕贯仲也点头,问温阑,“温家那边小的不曾听说过有这万年灵芝,不知王府里可有这等稀世珍品?”   温阑不甚清楚,唤如圭过来一问,如圭说库房里只有一支千年的参,百年灵芝也有,却没有年份那么长的,又说这种名贵的药材,怕是宫里也是没有的。一时间众人皆沉默。   前世为何会有?自然是慕容亭云不惜人力物力,不远万里为温阑求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起日更哦,字数减半,希望亲亲们喜欢,继续支持小冷╮(╯3╰)╭ 第14章   姬无病却连连摇头,“王妃果然不曾将老朽方才的那番话放在心上,眼前不正有比万年灵芝更为绝有的活药引在么?”眼睛直勾勾盯着郦清妍。   “大胆!”温阑突然生了气,一拍扶手,“以妍儿之血入药,日日取用不止,你是想害她死么!笃音,把这庸医给本妃赶出去!”   这是在场的人第一次见温阑发火,也是郦清妍第一次见。场下众人顿时齐齐跪倒在地,姬无病痛呼,“娘娘,您又误会老朽了!每次只取一滴,就一滴,不会把小姐如何的。”求命当口,也不敢称郦清妍徒儿了,恭恭敬敬喊着小姐。   “一滴也不行!换做是你,你愿意有人一天扎几次取血吗?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姬无病,你真是良心泯灭。”温阑仍旧气有人要伤郦清妍。“笃音!聋了吗?把这人捉出去!”   姬无病是皇帝谕旨派下来的太医,笃音哪里敢动,左右为难,最后向聆昐和郦清妍投来求救的目光。   眼见温阑就要失控,情绪激动之下最易发病,聆昐和郦清妍忙一左一右劝着温阑。聆昐放柔声音道,“姬大夫也是为治好母亲心切,母亲曲解他的一番好意,岂不叫医者伤心?母亲莫要生气了,此法不行,叫他们想其他方法就是了,何故气着自己,伤身体得紧。那万年灵芝并非世间寻不到之物,让爹爹派人去找就是了。有妍儿在,母亲的病情不会恶化的。”   原来聆昐也是会说软话,会安慰人的。郦清妍心中惊叹,想了想,跟在姬无病身边,跪了下去,“请娘娘恩准,以妍儿之血为药引。”   温阑惊愕,“妍儿,你……”   郦清妍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很轻松,“师傅这般笃定妍儿的血有奇效,说的妍儿也心动了,反正一日一滴,没有什么要紧,何不先用妍儿的血治着?娘娘这样疼爱妍儿,妍儿却连一滴血都舍不得,岂不是不忠不孝?当然那万年灵芝也要同时寻的。若是妍儿的血有效自然极好,若是无效,也不耽搁娘娘治病不是?那时妍儿也学有所成了,把姬大夫赶出去也是没有什么可惜的。”   说前面的时候,姬无病听得两眼泪花欣慰感动无比,又差点没被最后一句给气死。   温阑止不住笑起来,“对我你要忠孝两全,对你刚认的师傅却冷血无情,你可知姬无病名满天下,他要是放话让你在医者界立不了足,可是易如反掌的。”   郦清妍懊恼地咬了咬唇,继而又笑起来,“妍儿还有娘娘啊,有您庇佑,妍儿还需愁什么?”转头向姬无病,语重心长地,“师傅,为了徒儿的忠孝,您可得好好表现,若是浪费了妍儿的血,娘娘将您赶出去,您可不能怪妍儿。”   聆昐听得哈哈直笑。温阑嗔了郦清妍一眼,“恃宠而骄。”   郦清妍理直气壮,“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妍儿天天和聆昐混在一起,自然要受她影响的。”聆昐笑得更厉害了,郦清妍完全不懂她在笑什么。   温阑也笑,“不是你影响她,她却改变了你,可见你心性不坚定,真是让本妃担心。”   “娘娘教训的是。”郦清妍乖宝宝一般回答,“未免妍儿误入歧途,以后还仰仗娘娘多多费心。”   温阑叹气摇头,“快起来罢,地上不凉么?既然妍儿同意,即日起你们便配药吧,取血时千万莫伤到她就是了。姬无病,我把妍儿交给你,要是出一点差池,你知道厉害的。”   姬无病忙不迭点头许诺,一通誓言发的震天响,一点老者的稳重都没有。太医院里都称他为老小孩儿,还真是没有叫错。   这之后,郦清妍和聆昐留在浣花草堂,温阑说她困倦,回了落晚居休息,走之前把如圭留了下来,让大家要什么药材直接和如圭说,带了去库房取。因此处回斜阳阁落晚居太远,一天之内若是来去几趟委实不便,温阑又让紫芸带人把浣花草堂靠内院这一侧空置的柳絮苑收拾出来,供郦清妍和聆昐用午膳和午睡。   一切安排妥当,才带了清溪画雅以及笃音,坐了轿子回落晚居。回程路上,笃音跟在轿子旁走着,清溪画雅落在后面。笃音压低声音问着轿子里的温阑,“可要将消息告诉宁王。”   轿子里的温阑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暂时不要。”   “虽然属下还没查出郦小姐背后是否有人操控,还是要劝娘娘小心为上,药方已得,把人交给宁王才是万全之策。”   温阑道,“这丫头不像是居心叵测的人,我看得出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且等等吧,我实在舍不得伤她。什么寒女只是意外,是那小子寻她,又不是我,是也好不是也罢,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区别。我原也不是因为她能治我的病才接她来的。”   “娘娘不会真的要……”   “有这个念头,就要看她能力如何,是否配得上我这样的看重了。希望这孩子不要让我失望。”温阑在轿子里叹了口气,轿子外的笃音不再多说。   郦清妍的几个丫头下午便被王府的人接了过来,弄香带了一封信,是郦朗逸写的。不用拆看郦清妍也知道里头写了些什么,无非是要自己乖乖听温阑的话,讨她的关心,得她的信任云云。除了这封信,宋佳善还送了五百两银票过来,郦清妍一点也没犹豫地收进自己的金库,加起来,现在有一千二百两了,还是很少,做不成什么大事。让人动容的是清婉送的首饰和衣裳,郦清妍甚至怀疑清婉是不是把她能找着的所有精品全给自己包了过来,生怕自己在王府因为打扮不上台面而被人嗤笑,受人欺负。   那个家,果然只有清婉会担心自己,念着自己吧。郦清妍摸着清婉送的雪貂裘衣,一颗心如衣上舒适温暖的绒毛,软化成一眼温热的泉。   接下来的三天是各种试药,姬无病身边的几个药童一刻不停地研磨药材,忙得团团转。其他两个大夫也搬来各种药书,以求对这个方子加以完善。姬无病一边对着药方研制,一边教着郦清妍基本的药理常识。之前听郦清妍说她自己只是略懂皮毛,还道她是谦虚,结果一试探,还真的只是略懂皮毛。只是对温阑的病格外了解,另外也懂一些伤口愈合和正骨的技术,姬无病哭笑不得,只得从头开始教她。还好郦清妍性子平和,非常聪慧,什么东西一点就通,加上什么寒女的天性,姬无病对她稍加训练,她就能通过闻一闻,辨别出一碗药汁中所加药材的种类和分量了。才三天,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那几个跟了自己几年的药童,姬无病觉得自己捡到了快璞玉,亲手雕琢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以至于他每天都朝气蓬勃斗志昂扬。   郦清妍现在才知道,为了治温阑的病,王府花了多少精力,单是有温阑那个病的人就有好几个,方便测试药效。其中一个尤其严重,一天几乎发病三四回,回回都是要死的情景。按照药方熬制的药汁里,滴进郦清妍的一滴血,撬开牙关给这人灌了下去,连着灌了三天,最后一天居然整整十二个对时没有再犯病,连人的神智也清醒了,直要水喝。   三个大夫击掌欢庆,直夸郦清妍是温阑王妃的福星。   至于聆昐,自然是到处找毒/药,毒荼那几只除了吃喝睡就只剩叽叽喳喳歌唱生命美好的鸟,闹得没有一刻安宁。姬无病统共有的八个药童中有七个都对聆昐敢怒不敢言,唯独有个叫白降的,比聆昐长两岁,实在忍不了聆昐这毒鸟就毒鸟,为何还要把泻药下到饭菜里的行径,开始明里暗里和聆昐对着干。   此刻正值傍晚,日光昏黄,万事万物都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没有前几天那么冷。郦清妍裹着厚厚的狐狸毛大氅,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姬无病把药材一样一样加到药罐子里熬制,默默记下顺序。   聆昐穿着一身月白缀兔绒的夹袄褙子,轻盈的身子跑过院子,像一朵飘飞的雪花,乌黑的发随着跑动甩来甩去,真是一点高贵矜持的模样都没有了。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追着躲躲闪闪的白降,嘴里嚷嚷,“你把鸟还我!”   “原本就不是你的,作何要还你?”白降十八岁的脸庞已有了义正言辞的严肃,指责聆昐的不对。   “我乃敬王府五小姐,这王府之内,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聆昐霸气宣告主权。   白降不屑地嗤了一声,“强词夺理。”   郦清妍看到此处,有些担忧地问姬无病,“惹恼了聆昐,白降会死的很惨的,您不救一救您的药童吗?”   姬无病头都不抬,“惹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昐丫头连只鸟都不忍心杀,哪里敢杀人。”   听到师傅这样说,郦清妍放下心来,裹紧大氅,继续把注意力投注在姬无病手上煎药的动作上。   这头聆昐正看着白降手中瑟瑟发抖的黄鹂,眼珠一转,扬手指着白降背后道,“你看你背后是什么!”声音很是惊恐意外。白降小子见她表情不似作假,将信将疑回头过去看。聆昐趁他一回头,扑过去就要抢那只黄鹂,结果脚下踩到一颗圆石,脚踝一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眼看脸就要着地,不毁容也会受伤,聆昐紧张得哇哇大叫起来。   郦清妍听到动静想要起身过去搭救已是来不及,还好白降反应得快,直接矮身飞快一接,虽没阻挡得了聆昐摔倒,不过刚巧垫在了她身下,保住了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聆昐本以为自己铁定是要受伤的,结果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抖着黑蝴蝶一样浓密的睫睁开眼,看到身下被压得晕头转向的白降,以及他怀中被压得半死不活眼珠子都快凸出来的黄鹂鸟,心中一紧,抬手拍了拍白降的脸,“喂,你没事吧?”   白降被地上的石块硌的整个后背都疼,龇牙咧嘴地说,“你好重……能不能先起去?”   聆昐:“……”   聆昐跳起来,抱起院子里能找到的一切重物不要命地往白降身上砸,声音尖锐的可怕。“你居然说本小姐重!我重?白降你给本小姐去死!”   白降痛得忍不住求饶,也顾不上什么黄鹂鸟红鹂鸟了,抱着头到处躲闪逃窜,“小姐,小姐我错了!你不重,你最轻了!比羽毛还轻,真的!”   聆昐要被气炸了。   本来准备上前检查聆昐是否有受伤的郦清妍怕自己笑出声来,惹得聆昐彻底失控,忍笑忍的异常艰辛,一时间没力气上前阻止对方在院子里形象全无地乱蹦乱跳,把不敢还手的白降砸得哭爹喊娘,遍体鳞伤。   姬无病过去捡起那只被压晕的黄鹂,一句话平息了聆昐的怒火。“这只鸟伤的不轻,就算你弄死了一只吧。还剩七十一只,五小姐再接再厉。”   聆昐停了泼妇一样的动作,哼了一声,狠狠剐了白降一眼,扭头去柳絮苑换衣裳去了。   聆昐一走,院子里其他几个前一刻还藏的不见人影的药童全都迎上来,纷纷对白降竖大拇指,“大哥你真是太大胆了,敢公然挑衅五小姐,她可是有名的混世魔王,打着王爷的旗子横行霸道,什么都不怕的,你就不怕她一怒之下下令宰了你么?”   白降揉着肩膀上被砸伤的地方,看着聆昐气鼓鼓离去的背影,无所谓地笑一笑,“她不会杀人。”   郦清妍看着白降,先是疑惑了片刻,继而笑了一笑。姬无病问她笑什么,郦清妍收敛了笑意,什么也没说。   姬无病道,“不出意外,明日就可以开始让娘娘服药了。”   郦清妍点头,“该测试的都测过了,应该不会出现异常情况。”   姬无病倒是宽心,“即使有紧急情况出现,也有你的血在,不会有大碍。”   郦清妍笑起来,“师傅现在倒是把徒弟当成保命药了,以后会不会随时带着徒弟,一旦治不好了,就拿徒弟的血急救,保住自己的招牌?”   姬无病摸了摸胡子,有些不好意思,“不要直接说破嘛,给为师留点脸面。”   郦清妍没好气地瞪他,“师傅也太不负责任了,当心我告诉王妃娘娘。”   “你和昐丫头一个脾性,惯会拿着身后的人吓唬别人,前几天还乖巧可爱的紧,这几日倒把昐丫头的陋习学全了。”   “得了我这么个宝贝,师傅您就偷着乐吧,还在这里嫌这嫌那,好没脸面的。不同您说了,我瞧瞧聆昐去,可别被白降给气坏了。”   姬无病道,“今天天色也不早了,你和昐丫头收拾好便回去罢,明日再过来。”   郦清妍答应了一声,带着拾叶和紫芸去了柳絮苑。   浣花草堂地处一片巨大的竹林之中,柳絮苑听名字就知道是傍着柳树的院子,这中间有个池塘隔开。为了意境,也为了好看,在竹林和柳树交接的地方用竹子搭了一个小棚,棚子外的露台横在池塘之上,夏日里如果不怕蚊虫叮咬,倒是可以过来坐着纳凉看荷花。   此刻郦清妍带着丫头从池塘边走过,要绕着那棚子走上半圈,等到她绕到竹棚正面看到里面的人时,已经躲避不及了。   苍黄色的竹棚里,一个坐在装了木轮子椅子上的年轻男子安安静静的,正百般聊奈玩着手里一支碧绿的笛子,此刻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有疑惑一闪而过,继而看着郦清妍缓缓而笑,开口是记忆里最熟悉不过的音调。   “姑娘便是郦家七小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白降登场。吃瓜群众:撒花鼓掌~   当当当~聆晖登场。吃瓜群众:扔西红柿臭鸡蛋烂白菜……   聆晖:我和你们什么仇什么怨?!   继续打滚求收藏哦~ 第15章   时隔七年,再次见到聆晖,而且是年少时的聆晖,郦清妍心中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相扶相持相濡以沫十年,相互争吵刺痛对方又十年,恩断义绝囚禁偏院七年,除开两个孩子,郦清妍后半生的喜怒哀乐几乎都和这个人有关。   初被囚禁时,心痛是其次,无边无际的孤独感才最能吞没一个人的精神和意识。郦清妍把记忆中所有与聆晖有关,与温暖有关的记忆单独捡出来,一遍又一遍回忆,像一只躲在洞穴舔舐伤口的动物,缩在墙角又哭又笑。直到有一天,发现无论如何回忆,如何自我安慰都无法抵挡心上的空洞,甚至把聆晖伤害自己的那些事情翻出来也于事无补,郦清妍想,也许这个人再不能影响自己了罢。就算再次见面,自己的心绪也不会为他波动半分了罢。   可是此刻,与聆晖彼此对望,那些以为早在脑海深处腐烂成灰的东西,又挣扎着爬起来,举着刀子,在心上反复切割,带起血淋淋的钝痛。   上一世的聆晖会和永安白头偕老,共同葬进一个墓穴,棺椁并排着,灵魂一起升天。而自己估计会被草席一裹,草草落葬,也许在荒地能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头,也许被永安挫骨扬灰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人记得自己,也不会有人来凭吊自己。郦清妍突然很想知道,聆晖知道自己穿着嫁衣死亡后的表情,会来看一眼吗?还是只是冷冰冰地一句,“那就葬了吧”了事。   郦清妍眼睛突然涌出异物,连忙抬眼看天,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太懦弱了,郦清妍这样骂自己,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值得哭的,你真是太懦弱了。   眼泪与聆晖无关,郦清妍是为自己难过,为自己委屈。   紫芸没有察觉到郦清妍的异样,犹在介绍,“这是府中五公子聆晖少爷。”   拾叶注意到了郦清妍的不对劲,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姐,您怎么了?”   郦清妍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方才被风吹进沙子了,难受了好一会儿,可算挤出来了。”调整出一个最正常不过的笑容,向聆晖行了半礼,“见过五公子,公子所言不差,在下的确定国公府七小姐。”   聆晖看着对方,心头有些疑惑,这个姑娘为何看见自己后浑身涌起了这样浓烈的悲伤?是因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还是她看到自己的腿为自己惋惜?看到她顷刻间又恢复如常,不由更为惊讶,这姑娘对情绪的克制能力也太强些了,在这样的年纪,很是难得。   来敬王府会遇见聆晖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郦清妍没有觉得有多么意外,一刹那的心绪不宁后,又恢复平静,没有什么和聆晖说话的欲望,这样回答了他的问题,带了丫头继续往前,不做停留。   聆晖也没有叫住她,怔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中碧玉笛子慢慢被捏紧。只是出来吹了一会儿冷风,腿骨就又疼了。这辈子,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正常走路?   等到伺候的小厮回来,推他回了璧雪庵。六娘聆昕过来了,正在书房里看他的书,见他被小厮搀着缓缓进来,扬了扬手中的书,“哥哥哪里去来?这本游记不曾见过,何时买的?”   “前几天川谷白降出府去明空山采药,我让白降回程路上给我带的。”聆晖解释了一句,忍着疼走到炉火边,拿过暖手炉抱在怀里,小厮取了脚炉来搁在他腿上,整个人都快扑进了火堆里。   聆昕看得有些心疼,拿了衣架子上的狐裘过去给他围上了。“腿疼病又犯了吧?这样冷的天,不好好待在屋子里,跑出去做什么?”   “在屋子里待了好几天了,总不能整个冬天都不出去。”   聆昕便问,“听说新来的那个定国公小姐拜了姬大夫为师,白日都在浣花草堂,哥哥有没有见到她?”   聆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冰冰的,“见到了。”   “长得怎样?好不好看?性子好相与么?听五姐姐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我还没有见过。”聆昕一边说一边把书翻得哗啦啦直响。   聆晖腿疼难忍,聆昕又聒噪不止,不由心头一阵烦躁,出言有些凶恶,“你想见她去见就是,跑到我这里来问这问那吵个不停,你烦不烦?”   聆昕翻书的手一顿,慢慢站起来,“哥哥你总是这样,以后连我也被你凶走,你这璧雪庵就再无来客了。”   “用不着你操心。”聆晖疼的越发厉害了,没好气说了一句。聆昕看着他,叹了口气,“书我借走看两天,明日再来瞧你,别再随意出去了,这几天风大。”   聆晖没有理她。今天腿疼的异样,以往再怎么天冷吹风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暖脚炉完全不起作用,寒气在骨头里,冰坨子一样,暖不化。聆晖蜷在炉火边,疼的额头上挂满冷汗。   小厮写意送了聆昕出去,回来时手上端着一碗药。“这是白降刚送过来的,说今天公子出去,回来定然腿疼,给您熬了止疼的药,让公子趁热喝下。”   因为璧雪庵离浣花草堂不远,聆晖又经常腿伤复发,时不时就近去讨些止疼药来吃,一来二往的就和白降关系好了起来。以前变天时,白降也会送止疼汤药来,只是治标不治本,压制了一时,过不多久疼的越发厉害,而且常年服此类药剂的缘故,普通止疼药已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聆晖觉得那药又苦,喝了也未必有效果,就叫写意放在一边。   写意又道,“白降特地叮嘱过,这次的止疼药用了不同的方子和药材,效果是极好的,让公子一定要喝。”   聆晖疼痛难耐,怕写意继续念叨,端起碗将那浓黑的药汁一口喝尽了,觉得这次的药比哪次都苦,嘴都苦的木了。   屋外的风呼啸着刮的越来越大,树枝吹动摇摆的哗啦声传进屋子里来,更显得屋里暖意融融。天色黯下来,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雪。   白降的药果然有效,一炷香过去,聆晖的腿疼消了一半,身体也不那么冷了,骨头缝里没有了冷风一直往里面灌的感觉,聆晖紧皱的眉头总算舒缓了下来,晚饭也没用,就沉沉睡了过去。明日需得好好谢谢白降,聆晖如此想,在床上翻个身,沉入深深梦境。   落晚居的碧纱橱里,拾叶弄香刚伺候郦清妍梳洗好,紫芸今夜休息,是弄香值夜,屋子里只有主子和贴身丫头三人。   单骏又来信了,郦清妍正在灯下细细看着。   来敬王府的第二天,单骏送了伤药过来,一同送来的还有两只信鸽,一黑一白,养的胖胖的很是可爱。郦清妍好奇,它们自己飞起来都费劲吧,哪里还带的动信件?   同温阑说了,撒了谎,说信鸽是和清婉通信用的。温阑道她俩姐妹情深,天天送信都叫小厮的确又麻烦也累,便随郦清妍去了。   郦清妍被温阑接走同聆昐玩耍,后又成为姬无病的徒弟的事情已不是什么秘密,前些天郦清妍也在信里和单骏说了这件事。单骏在信里先是问了郦清妍在王府可还好,一切是否习惯,学医是否辛苦,要仔细身体,不要过于劳累云云,又说了这几日查到的事情。   当年殷天启一案查验取证的过程隐秘,处决迅速快捷,殷家九族被灭,很难拿到什么有力的实证,单骏正在努力联系刑部和大理寺的熟人,希望可以看一眼当年定国公,敬王和宁王平息朝臣之乱的卷宗。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是单骏查出单柱背后的人不止郦朗逸一人,怕是同时为很多个主子效力。单柱一贯贪图享乐养尊处优,又上了年纪,不敌单骏的严刑逼供,说出了指使他往将军府运十万两白银的幕后。他也没有见过真人,一直是通过一个线人联络,听描述,不像是个年老的主子。   郦清妍缓缓搓着两页薄薄的信纸,心中思索,如果不是父亲,那还有谁。这背后,除了父亲要洗脱罪名,皇帝要肃清朝堂,还有第三方势力加入么?亦或就是皇帝本人?   不会是敬王,不然前世慕容亭云后来不会为父亲说话,一句话保下定国公府。   宁王……   郦清妍对这个人所知甚少,现任皇帝这一代的所有皇子名字都从日,大皇子慕容昤昽,皇帝慕容曒,四皇子慕容葛明之类,独宁王一人例外,唤作慕容栖月。宁王与皇帝是一母所生的兄弟,传闻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常年住在宫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终身不曾婚娶。又有人说他是皇帝的暗面杀手,专为皇帝秘密除去各类心腹大患,令朝臣闻风丧胆。   如果单柱背后是宁王,事情就很是棘手了。若只是父亲,至少还知根知底,利用自己对未来局势的了解见招拆招,可是对一无所知的慕容栖月,郦清妍没有自信自己能够斗得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事情又有些蹊跷,上一世单家被害的原因很单纯,就是挪用了大笔军饷,治军不严,任手下之人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再由单家挪用军饷一事牵扯出刑部的徇私枉法,大理寺贪贿受赂,依次牵连下去。这一世怎么就牵扯出这么多的幕后来,可着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全都看单将军不顺眼,要置他于死地。   第一个揭发单黎的人是谁来着?郦清妍仔细回忆。   那时自己正欢欢喜喜待嫁,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实在知道的不多,单家出事,还是自己去向宋佳善请安时,听到父亲和她说的。父亲那时很是惊异,说今日上朝,缮国公孙治参单黎昔日挪用军饷作为私用,又翻出殷天启一案,说殷天启私吞军饷确有其事,但其中有一半是进的单黎腰包,当年大家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殷天启身上,倒是忽略了这个表面看起来老实忠厚的人,让他逃过一劫。之后郦朗迭附议,跟奏了单黎犯下的种种罪行,领军时的治军不严滥杀无辜,兵权不再后的仗势欺人强取豪夺。桩桩件件,简直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年轻帝王听得雷霆震怒,当场扣押单黎,当即指了刑部协同大理寺彻查此案,定国公,缮国公,理国公三公监察。可怜的单老将军还懵成一团,就被人押进了大牢。   当时宋佳善十分惊惶,说郦清妍许了单骏,单黎的事情会不会影响郦朗逸的仕途,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宋佳善的脑子全用在怎么讨郦朗逸欢心,怎么踩压赵凝,和她勾心斗角上了,对朝堂之事可谓一无所知。   郦朗逸颇为忧愁地叹了口气,说事情暂时还不明朗,要等刑部和大理寺的检查结果才能判定是否确有其事。又说自己一定会尽力帮一帮这个亲家,毕竟还有宋佳欣这支亲戚血脉在,再怎么也不能任大理寺那群人颠倒黑白。   谁又能想到,真正颠倒黑白的主使之一,正是郦朗逸本人。   直至后来单家全面倒台,贪墨案轰轰烈烈扩大规模,也没出现与宁王有关的半个字。   不论单黎这件事究竟是谁在操纵,缮国公这个检举人是选的非常的好的。孙治也是牛脾气,和单黎向来不对付,两人还在大街上打起来过。单黎一向忍气吞声,偏偏就和孙治呛,单黎不善言辞,孙治和他不相上下,常常在朝堂上彼此让对方下不了台。若说孙治因为记恨单黎,收集对方的罪证,等到时机成熟伺机报复,实在合情合理。   不过孙治为人做棋子用,却没落得好结局。单家出事一个月后,孙治被查出狎妓,还弄死过好几个姑娘,丑闻一出,皇帝又正在各种糟心事的气头上,缮国公一支,也算是折了。   这个复杂浩大的计划,一层接一层,一个接一个,承接的非常完美,从哪个人下手,以什么方式下手,都计算的精准,布置的完善。为皇帝扫清了未来几十年内会出现的所有威胁。不过上一世漏算了郦朗逸。郦清妍不觉得父亲有多聪明多神机妙算,他的一切都是“大义灭亲”换来的,没有被掌握全局的皇帝捉住,算是皇家开恩,也算运气好。   郦清妍把信纸扔进碳火盆里烧了,提笔给单骏回信。让他查孙治和郦朗迭,私生活也好,账务也罢,查出能够治罪的事情来便可。郦清妍给的理由是孙治与单黎向来不对盘,怕是有人利用这一点,让孙治拿着证据检举单黎,来个釜底抽薪,需得在对方出手之前断掉这条路。信中没有直接说狎妓一事,这个词实在不是一个姑娘能说的。   又交代了其他的事若干,蝇头小楷写了一页。第一次给单骏回信时,对方很是惊叹了一番自己的字,说以前写的固然好看,却略带心浮气躁,如今已是沉稳持重,端的是力透纸背的一笔好字。郦清妍还暗笑了一番,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写出的字,哪里是十几岁姑娘所能比的?自己还感慨手腕不比前世有力,写字时不如以前那般灵活。   信件写好,卷成小小一卷装在小竹筒里,绑在胖信鸽的脚上,让卷珠放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风静人还静,画画的猴子,哆瑞咪发嗦啦西,田牧的雷雷,被土豪包养的感觉真好o(∩_∩)o 哈哈 第16章   拾叶滴了两滴玫瑰油在手心,搓热了,抓起郦清妍的头发均匀涂抹,轻声问道,“小姐今天为何要特地熬药,让白降送给聆晖五公子?”   郦清妍迷迷糊糊的正在打瞌睡,下意识回道,“这样的天,是他腿疼的最厉害的时候。”一句话说完了才猛然回神,发觉自己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实在不应该如此清楚人家王府公子何时腿会疼。   拾叶却没有多想,还夸她,“小姐真厉害,不仅知道怎么治疗王妃娘娘,对聆晖五公子这旧疾也有研究。”   郦清妍打着哈哈,“哪里能有什么研究?不过这几天跟着师傅学习,知道了许多病症,师傅说医者仁心,我熬药送过去为他消除病痛,也算积福积德了。”   拾叶笑道,“姬大夫果然没有说错,小姐天生是学医的好苗子,旁的人学三年也未必有小姐这样的水平呢。”   “行啦,莫要夸我了。”郦清妍起身走到床边,躺下来,“对了,今天我让白降送药的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莫要说出去,我是好心,旁人未必这样想。王府里人生地不熟的,别叫人捉住了话柄。”   拾叶弄香道,“奴婢省的。”   弄香给郦清妍掖被角,“老爷夫人听见小姐认了姬大夫做师傅,很是高兴。五小姐说,五公子生病了,她这几日帮着夫人照顾,还不得空来,等五公子好些了,一定要过来看看的。”   郦清妍想了想道,“家里来太远些了,过两日是单家大娘开的宴会,咱们不是都要去么?你叫让人通知姐姐也来,在那儿说话,我同她解释,等我把娘娘这头忙完一段,再接她过来王府玩耍。”又道,“年节将至,渐渐的不便到处走动了,王府来来往往的人客又多,不方便。请姐姐来王府玩耍一事,说不定还要推到年后去。”   弄香问她,“今年这个年,小姐要在王府过,还是家去?”   郦清妍笑着看她,“我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么?”   拾叶弄香点头,“这是自然,奴婢们都跟着小姐走的。”   郦清妍叹了口气,“我两处都不想,还是想去金陵,自由自在的,谁也管不了我。”   拾叶道,“如今这情形,没有个一年半载,怕是走不了的。”   “所以我盼着我的血能起效果,让王妃娘娘早点好起来,早点从皇城抽身。”   弄香笑她,“皇城重地,最为富饶的地方,多少人想来,小姐却想法设法的要走。”   “你不懂的。”郦清妍轻轻说了一句。这里熟人太多了,旧事太多,回忆也太多,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好累。   弄香听不出言外之意,只道她是被郦朗逸所做的一通事情伤了心,怕她越更沉浸在伤怀里,趁她没睡着,说起了另一件事。“听棋传了信回来,说她奶奶去了,落了葬。家中只得她弟弟一人,年纪小未经什么世事,留在村子上听棋不放心,问能不能带来府上做个跑腿的小厮。”   郦清妍来了兴致,“她弟弟多大?”   “好像是十三四岁罢,听棋信上说,人是小了点,胜在伶俐,平日跑个腿送个信倒是没问题,只求府上赏口饭吃。”   郦清妍听到这些,心中已有主意,同弄香说,“你叫她只管把人带来,不用回府,直接来敬王府,反正她是我的丫头,母亲不会说什么。若是她弟弟果真伶俐,可以留着为我所用。”   “小姐果然是步步为以后打算,连小厮都开始养了,以后是不是还有幕僚?”拾叶笑道。   郦清妍点头,“若是有必要,自然会有。”   “好啦,我野心勃勃的小姐。”弄香敲了敲她的头,“好容易昐小姐今夜不缠着您睡了,您能睡个安稳的觉,还不快睡!”   郦清妍乖乖缩进被子,“弄香越来越凶了。”拾叶在一旁点头,“我也觉得是。”   弄香瞪拾叶,“不凶一点,怎么管的住你们这群不听话的。”   拾叶笑着跑了。弄香示威地看了郦清妍一眼,走去外间的美人榻上休息了。   郦清妍抱着被子里的汤婆子,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变得更加怕冷,没有聆昐那个小火炉抱着,的确有点不适应。温阑将自己是寒女的事情瞒的非常严实,不然自己这里早被各式各样的人挤爆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药用价值所来,也要来看个稀奇。郦清妍告诫自己,要快些强大起来,这样即使有一天脱离了温阑,也不至于被人天涯海角地追着。   变强大……嗯,明天继续压榨姬无病,把他剩下的秘方全部学到手,试试炼炼防身的毒,让坏人近不了身也是好的。郦清妍心宽地想,目前还有温阑护着,不用担心安危问题,继而在颠来倒去的未来展望中睡着了。   这日晴朗,丽日和风,庄梦玲带了大丫头浣溪,二等丫头蕊珠,坐了马车,去东市的绸缎铺子采薇阁取几天前订下的几匹缎子,之后顺路又去玉器店里挑几样时兴的钗子回来戴。家里头统一打的首饰都太繁重奢华了,实在不适合日常佩戴。   庄梦玲想起那日郦清妍来,头上简单的一个高髻,两支并排的羊脂玉钗,钗头浮雕梨花,真是洗净铅华的好看养眼。天天满头金银的,庄梦玲也腻了,兴致突发想学郦清妍的妆容。   玉器店里今天生意不怎么好,寥寥的几个人。庄梦玲坐在二楼用大屏风隔出来的雅间,一件件看着副掌柜呈上来的精品。似乎都不怎么好,没有几件看得上眼的。玉店副掌柜一看庄梦玲那个穿戴,就知非一般人家,生怕得罪了惹事,耐着性子为她介绍,捡着精品往上端。   楼下突然冲进来一队人马,都穿着铠甲配着长剑,不像是普通的衙役,进来后还算客气,没有到处乱闯。为首的是个身材健硕的青年,向着迎上去的掌柜掏出令牌,“我乃御林军右副统帅鄞炘,皇宫中遭窃,追贼人到这处消失了踪迹,望老板行个方便,让我们搜上一搜。”   掌柜倒也通情达理,“官爷只管搜便是,只是别碰着小的店里的东西,不影响小的继续做生意就成。”   鄞炘道,“得罪了。”手一扬,身后的人快速进店,往各个角落去。店里本来除了二楼的庄梦玲就没有什么人,搜查起来很是方便。   庄梦玲心里慢悠悠地想,皇宫戒备森严,居然会在大白天遭贼,还追到了这儿也没捉到,皇宫尚且如此,皇城里其他地方的安全真叫人心忧。   蕊珠尚小,今日跟出来原是散心玩耍的,见此阵仗很是害怕,紧张地拉着浣溪的袖子,“小姐,浣溪姐姐,咱们回去吧,这些官兵看着好凶好可怕。”   庄梦玲笑着安抚她,“此刻咱们要出去也是走不了的,别怕,咱们又不是窃贼,不会被捉了去。”说着话,拿起一支紫檀木镶嵌鸡血石的精巧簪子细看。   话音刚落,隔壁传出一声粗嘎的笑,“真是个大胆的小姐,你既不怕,便帮我一帮吧。”   一阵雄厚掌风刮起,格挡在中间的黄梨花木嵌琉璃的屏风应声而碎,庄梦玲甚至连人影都没看清就被整个提了起来,从二楼直接丢了下去。   “小姐!”浣溪蕊珠齐声尖叫。   庄梦玲带出来的护卫全在店外等着,即使听到动静,哪里能赶得过来,两个丫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落下楼去。   鄞炘正立在一楼中央,听到动静,如同一只迅猛的猎豹原地弹跳而起,飞身接住从二楼掉落的庄梦玲。与此同时,一掌打碎屏风的男人足尖在隔板上一点,离弦之箭一般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飞快消失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   “追!”鄞炘看着窃贼消失的方向沉声命令,手下之人忙追了出去。鄞炘这才发现方才下意识接住的人还在自己臂弯里一动不动,低头一看,原来是被点了定身穴和哑穴。看到对方被吓的不轻,又定的难受,鄞炘犹豫了一瞬,道一声,“冒犯姑娘了。”并了两指在庄梦玲背后飞快点了两点,使其恢复自由。   能够动弹的庄梦玲立马从鄞炘怀里退了出来,行了非常完整的一个礼,“谢公子救命之恩。”   鄞炘见她无恙,便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姑娘胆色过人,鄞某佩服。”   庄梦玲问,“公子姓鄞,可是开国郡公鄞家?”   鄞炘点头,“姑娘问这个作甚?”   庄梦玲回答,“公子大恩,小女改日定登门致谢。”   康郡王府庄家上一代的嫡女庄慈,也就是庄梦玲的姑姑,正是开国郡公家的大夫人,这鄞炘是次夫人生的,两府平日里走动不多,以至于庄梦玲和鄞炘之前从未见过。   鄞炘道,“为匪徒所伤这样的事,传出去于你声誉不利。姑娘的谢意鄞某心领了就是,登门致谢就不必了。捉拿窃贼要紧,鄞某去了,姑娘自便。”说完,抱拳一礼,大步走出大门,上马离去。   浣溪和蕊珠从楼上奔下来,七手八脚的给庄梦玲整理衣裳头发。庄梦玲吸了口气,“回马车吧,也没有兴致继续逛了,这就回去吧。”   一上马车,庄梦玲哎呦一声,软倒在了车里,吓得两个丫头手足无措,围上来挤在她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检查。庄梦玲抓住她们乱摸的手,缓了口气,“后腰和肩胛骨那块,疼死我了……浣溪你瞧瞧,是不是刚才从二楼掉落的时候磕着了。”   因为是在外头,不方便宽衣解带,庄梦玲只解开了领口,让浣溪斜着看了一眼。   “可不是磕着了?青了好大一块儿,这是被歹人抓的,还是那公子接小姐时碰着的?”浣溪看到自家小姐凝脂一样娇嫩的皮肤上肿起来一大块淤青,眼睛都心疼的红了。   “是被那歹人推倒的屏风砸的,腰上是被鄞炘接住时磕的,他那手臂玄铁一样硬,揽住我就跟撞上栏杆,还不如直接让我掉地上呢。”庄梦玲疼的龇牙咧嘴的,车上没带药油,要忍到回家才能治疗了。   “小姐可知那二楼有多高?直接掉下来,怕是半条命也没了,亏得人家鄞公子接住了您,您还在这里发牢骚。”蕊珠嘟囔。“只是他也太不怜香惜玉了,用这么大力气去接。”   “罢了罢了。他说的对,这样的事传出去的确于我名声不利,回去后你们也管住嘴,只说我从马车上踩失了脚,跌了一跤。”不小心扭到腰杆,又是一阵惹得泪花直冒的疼。   庄梦玲受的只是皮外伤,因为皮肤过于娇嫩,又从来没有受过什么伤,所以看起来格外骇人而已,回到府中擦了药酒,歇了一个安生的午觉,就恢复如初了。听到大哥庄梦萧带了两只五彩鹦鹉回来,说是会念诗,格外的想去看,若是能讨一只过来玩几天就更好了。这样想着,用了晚膳,颠颠的往前院去了。   结果刚出自己的院子,就听到院子后的林子里传出非常大的一声“啪咔”,像是树木折断的声响,接着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天蒙蒙黑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突兀,吓得主仆几人一个激灵,生生顿住了脚步。   庄梦玲的院子原就在康郡王府靠后,傍着连绵的几座山,山上全是高大的树木,少有人迹。此刻天地黝黑,空山寂寂,更显得阴森恐怖。   蕊珠胆子最小,结结巴巴地问,“院子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浣溪瞪了她一下,“别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是野猫。”   庄梦玲也是好奇的,“别瞎猜了,去看看吧。”   蕊珠吓得直往后缩,“不要去,好可怕的!”   庄梦玲道,“那你们就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看看。什么鬼神,我是不怕的。”说着就往院子后面走,浣溪几个拉都拉不住,又实在不敢让她一个人过去,蕊珠打死不愿去看,浣溪无法,只得一个人陪了庄梦玲,把对方的手臂抱的紧紧的。   庄梦玲被她箍的难受,有些瞧不上她胆小成这个样子,“你就留在那里吧,不许跟着我,陪着蕊珠去。”浣溪哭兮兮的不答应,庄梦玲直接板起了脸,“要跟着我就别哭,像什么样子!”说的浣溪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   庄梦玲不再理她,拿过她手上的灯笼,自己大步走到林子里,环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一棵树的枝丫断了一截,应该是风太大吹的。庄梦玲看了浣溪一眼,“我就说什么都没有吧,偏不信,自己吓自己很好玩么?”   浣溪羞愧低头,“小的以后改了就是了。”   庄梦玲把灯笼递给她,“去大哥那里吧,晚了鹦鹉就被二叔抢走,没有我们的份了。”   结果果真去的晚了一步,庄希南先下手挑走了一只,名其曰赏玩,庄梦玲用头发尖想也知道他是拿去讨那小男宠欢心的。剩下的那只,庄梦萧说什么也不给了,任庄梦玲说怎么哀求也没用,只说她要是想玩,过来这里就是。   庄梦玲逗弄了半天鹦鹉,发现这小东西比预想的还要聪明有趣,不由越发可惜,满腹失望的从庄梦萧那里回来,任由丫头们伺候着梳洗好了,还没有什么睡意,一个人坐在罗汉床上凑在灯前看书。   自七岁从母亲院子里出来独住开始,庄梦玲就有个习惯,不让丫头在自己屋里一起睡,暖阁或者外间也不行。她的睡眠极浅,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然后整夜再睡不着,第二天浑身都酸痛难受。为这浅眠的习惯看了不少大夫,药也喝了几大缸了,一点改善都没有。   为了将就这个毛病,特地搬到这个最僻静的院子来,除了小丫头蕊珠稍微跳脱一些,其他丫头婆子们都做事都格外轻手轻脚,入夜后一旦庄梦玲歇下,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吵到了她。加上她睡了后从来不曾在夜里叫过人,大家也就养成习惯,铺好了床,伺候她梳洗好了,就都回去睡下。   丫鬟们都退下了,屋里只有庄梦玲的呼吸声,书页缓缓翻动声,烛火微微撩动声,如斯静谧里,异样的响动就格外清晰了。   庄梦玲放下书,走到套间里,打开屋里巨大的衣橱的门。这个衣橱很少打开,放的都是夏日里的衣裳。她以为是因为久不开启以至进了老鼠,却不想衣橱里,躺着一个晕厥的男人。   在开口尖叫让人来把他打出去,还是去拿药来给他包扎血肉模糊的伤口之间挣扎了片刻,庄梦玲叹了口气,仔细听了听院子里的声音,确定大家都睡了,才蹲下来,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脸,让对方清醒过来。   “鄞公子,你怎么会在我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不要着急,小月月会出场的,而且是一出场整章就没别人什么事儿的那种,会很甜的啦~   大家还记得庄四娘么?嗯,她的戏来了。   感谢各种土豪的雷雷包养,小冷爱你们╮(╯3╰)╭ 第17章   鄞炘胸口上的盔甲破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洞,像是被火熔掉的,里面的衣裳也被烧的七零八落,黏在因灼伤而变得红黑交织的伤口上,伤的很重,倒是没怎么流血,留疤却是肯定的了。这样的伤口,后背和肩膀上也有,不过没有胸口处这样严重。   庄梦玲感慨,幸好是伤在胸口,要是伤在脸上,这张顶顶好的皮相以后可就不能见人了。   拍了对方的脸半天,这个人也不醒,如果不是还在喘气,庄梦玲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这种状态,要把他弄出去也是不能的,一是自己肯定扛不动他,二是动静太大被人发现,她这辈子的好名声也就到此为止了。   懊恼地咬着唇,贝齿在嫣红如饱满的红牡丹一般的唇瓣上留下一排泛白的牙印,庄梦玲想着该怎么办。这个人白日里才救了自己一回,放着不管也太无情无义了,而且要是死在这里了,麻烦真是无穷无尽。   长叹一口气,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当是还你的恩情了罢,待在我这儿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我和你都得没命,你醒了可得马上走。”   庄梦玲卷起袖子,在鄞炘肩头摸了好半天才摸到盔甲的锁扣,解开来,小心翼翼地把硬邦邦冷冰冰的盔甲脱了下来,之后又挑了一件深色的厚软氅子,避开伤口,盖在他身上。看到他嘴唇干涸的厉害,倒了一杯水喂他,结果这人双唇闭合的和蚌壳一样紧,根本灌不进去,反倒从嘴角滴滴答答流下来,把衣裳打湿了一块。   从来都是别人照顾自己,没有照顾过别人的庄梦玲手艺生疏,不胜其烦,简直想再给他来一刀。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只找到用来给香炉添香料的细长青铜勺子。反正他晕了,什么也不知道。庄梦玲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拿起鄞炘的衣角把勺子擦了擦,盛了水,很不怎么温柔地撬开他的嘴,喂了进去。这样喂完一杯清水,鄞炘原本只有青紫二色的嘴唇,被折磨的又添了红白两色。   喂完水的庄梦玲把杯子和勺子放回原位,想了想,接下来该做什么?眼睛瞄到对方的伤口,对,要上伤药,不然喝再多的水也没有用,人还是不会醒。   可是,看着手心里从梳妆盒中取出的珐琅彩小盒子,庄梦玲却犹豫了。这是她唯一有的药脂,对伤口愈合的效果极好,是从单骏那里撒娇耍赖抢来的,平日和和心肝宝贝一样存着,即使偶尔有擦伤也舍不得用,现在要用在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人身上吗?   庄梦玲很心痛,十二万分的舍不得。   仿佛特地赶来动摇庄梦玲似的,鄞炘昏迷之中哼了一声,痛苦又难耐。   哎,顾不了许多了,这次用掉了,以后再从单骏那里抢就是了,总有机会的,救不了鄞炘的命,让他死在这里,自己也没机会活了。庄梦玲一咬牙,捏着药脂回到鄞炘身边。   许是喝了些水的缘故,方才一直昏迷不醒的人在庄梦玲准备涂药脂时,神智恢复了些许,微微张开了眼睛。很显然,重伤的鄞炘没认出庄梦玲就是自己白天救的那个姑娘,虚弱无力地抓着对方的手腕,气若游丝地嘱咐,“劳烦姑娘……先取烈酒擦拭,才能上药……我在这里的事,还望……还望保密。大恩……”还没说完,就又支撑不住晕过去了。   “喂喂!你别晕,别晕啊!”庄梦玲使劲摇他,没起什么作用。“我去哪儿给你找烈酒啊!”方才只想捅一刀,现在一刀已不足以平息心中火气了。“我和你素不相识,有这样溜进人家闺房然后又命令做这做那的吗?要出现也不全须全尾,伤成这样,吓死人了。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行啊!”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站起来,把衣橱的门关好了,披上一件厚厚的绒毛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开了暖阁的侧门,轻手轻脚溜了出去。庄梦玲的目的地是院子里的小厨房,只有那里有酒,烈不烈她就不知道了。   摸黑取了一小壶回来,又扯了一段干净的细棉纱布,关了套间和主屋之间的门,不让酒味溢过去。庄梦玲席地坐在鄞炘身边,虚着眼睛非常轻地解开他的衣襟,黏在伤口的部分扯动,带得鄞炘一阵一阵的抽痛。   “先说好我没照顾过别人,下手没个轻重。而且,我心有所属,不会因为看过你的身子就对你负责的,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庄梦玲口中喃喃,把棉纱用酒打湿了,看着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忍着恶心之感,从边缘一点点擦净乌红的血。伤口本就火烧火燎的痛,被酒一激,更是不得了,疼的鄞炘一声闷哼,身子剧烈一颤,结果更把伤口送向了庄梦玲的手,润湿的棉纱直接摁在伤疤上,鄞炘活活痛醒了。   “喂喂!你别动啊!唔~好恶心啊!”庄梦玲一把丢开那团被血浸透的纱布,扭过头又扯了一截,倒酒润湿,继续擦伤口,从头至尾没有抬头,也就没看见坐靠的男人那正对着自己脑门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你是被今天那歹徒捉着严刑拷打了么?这样的伤,是用烙铁烫的吧?早上看到你还好好的,你又带了那么多人,还以为能打得过那个窃贼呢,居然这样惨重,是遇上同伙了么?”知道对方不会回答,又自言自语道,“你救我的恩情,我可是还清了的,等你醒了就得赶紧走,要是让别人发现,为了顾全我俩的名声,庄家和鄞家肯定要以联姻掩盖丑闻。我可不想嫁给你,本小姐心有所属了!再说,你这里肯定留疤痕,好丑的。幸好不是伤在显眼的地方,不然以后可没有女子愿意要你了。”   鄞炘一直迷迷糊糊,感觉心脉全被拍碎了一般,整个人神智都是恍惚的。方才那阵剧痛倒是让自己清醒了些,睁开眼,看见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有些眼熟,鄞炘努力集中神智回想了一下,想起是白天救的那个姑娘。   本来是做着追捕窃贼的本职工作,却莫名触及到了宁王的利益,一句话没顺对方的心,就莫名挨了一掌,莫名被追杀。逃到这处山林时体力不支从树上落下来,又走投无路躲进这个院子,还没等人离开,就晕了过去。   素有地狱魔头称号的宁王,真的名不虚传。鄞炘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很好,在宁王手底下却一掌也抵不过,若不是对方看在自己是皇上的人,只怕这一掌已经要了自己的命了。   伤口剧痛,让自己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此时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躲到了庄家小姐闺房的衣橱之中。鄞炘啊鄞炘,你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鄞炘心头如斯感慨,尤为感谢眼前的姑娘没有在发现自己时叫人把自己打杀出去。   鄞炘在微弱的烛火之中看她,对方穿了一件单衣,披风胡乱裹在身上,有一端都从肩头滑下去了。因为帮自己清理伤口的缘故,手上都是血污,光线晦暗不明,她不得不低着头仔细看着。嘴上一刻也不停,压低声音直叨叨,没有发现自己是醒的。   胸口上的伤好容易清理好了,庄梦玲抬起垂的酸痛的脖子,左右扭了扭。鄞炘在她抬头瞬间闭上了眼睛,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也许是因为自己上半身裸着,若是眼神对接会尴尬?鄞炘觉得脸上有热气蒸腾,可能是房间里的碳火烧的太旺了……   庄梦玲把他上半身移动了下,原本是仰躺坐着,掰成趴在壁橱上的姿势,好处理他的肩膀和后背。这姑娘动作本来就不温柔,加上自己又是清醒的,感官放大,烈酒对伤口的刺激也好,指甲戳在肉上的感觉也好,对方喷在自己脊背上的呼吸带起的微痒也好,全部如此清晰,将人折磨的如坠冰火两重天般痛不欲生。如果不是因为重伤了动弹不得,鄞炘真想立马起身逃离这个地方。   庄梦玲把手洗干净了给他上药,又开始叨叨,“这可是我心上人送我的,可珍贵了,我收着一直舍不得用,却便宜了你这小子,我真是恨死你了。你醒了,要好好谢我!”手上胡乱抹着,叹了口气,“你伤了这么多地方,也不知这一小盒够不够用。”   鄞炘突然觉得,这小姑娘虽然长着庄持稳重处事不惊的外表,其实内里挺可爱的。   “我不知道明天你能不能醒,这几块糕放在这里,你若是饿了就吃。明天我要出去一趟,屋子不会有其他人来,你若是醒了就马上离开,若是不醒……我再给你拿吃的来。哎我这样说你也听不见,写下来给你好了。”庄梦玲用棉纱布把伤口细细包起来,扯了厚大氅把他盖住,关上衣橱的门。又把沾满血污的布全扔到火盆里烧了,打开套间的窗户透气,等到屋子里所有酒味血腥味全散尽了,才回房睡下。   庄梦玲累极了,意外地睡的很好。   次日一早,丫头们进来伺候,庄梦玲一直很担心她们会发现什么端倪,结果只有浣月好奇问了一句盘子里的绿豆糕怎么少了几块,其他人都没察觉到异常。浣月的问题也被庄梦玲以“昨夜看书看的饿了就吃了一些”为借口,糊弄过去了。   上次庄梦玲开赏梅宴时,单茵说将军府要请霍小燕来唱戏,请了好些人去,定的就是今日。庄梦玲一直期待着,并不是为了听戏,而是为了有机会见单骏一面。结果日盼夜盼的总算到了,反倒心神不宁起来。自然是因为家中衣橱里还有个男人。   若是丫头婆子要去衣橱里取什么东西怎么办,若是母亲突然过来怎么办,若是打扫倒灰的丫头发现灰烬中有异物怎么办,若是他醒了走的时候被下人看见怎么办……   庄梦玲很怕他被发现。   这样的心不在焉,最先被郦清妍察觉。庄梦玲坐在她左手边,手里拿着戏本子看接下来要演什么,结果拿倒了也不曾注意,就那么怔怔出着神。郦清妍拿手肘推了推她,“你怎么了?不是一直嚷着要来,怎么来了也不认真听?”揶揄地笑着,“不会真是茵儿说的那样,在想骏哥哥罢?”   庄梦玲斜瞪她一眼,“你哪里就瞧出来我是在想他?”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郦清妍撑着腮帮看她,眼波流转,灵动美丽,“既然想要,就好好争取,这样偷偷的单相思有什么意思?”   “我出神真不是为他。”庄梦玲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再说了,骏哥哥对我没有那番意思,连对你都比对我好些,我一厢情愿地争取,又能得到什么。”   那你上一世知道我和单骏订婚,为何还那般生气?郦清妍暗忖。身后聆昐扑过来,“你俩躲着说什么悄悄话?”   庄梦玲放下心事,说起郦清妍的事情来。“你两个之前还水火不容的,现在倒是好的一个人一样。我可是听茵儿说了的,昐儿你不止让妍儿搬到敬王府,两个还住到了一起,拜了同一个师傅学医术。现在妍儿都不怎么理睬我和单家姐妹了,我可要吃醋的。你把我也接到王府去如何?不敢劳驾王妃娘娘亲自来接,你能来就成,我家人肯定不反对。”   温阑拿聆昐当幌子接走郦清妍的事情聆昐自然知晓,连现在明明是郦清妍为主力,其他三个大夫从旁帮扶治疗温阑一事,在外界传的版本也只是慕容亭云寻到了好的方子,姬无病主治,郦清妍偶尔打下手帮个忙。   聆昐一扬眉,又是那个天之骄女的模样,“只要你敢来,我就去接你。只是你来了,不可以和妍儿住在一起,她现在可只是我的。”   “啧啧,你俩腻歪成这样,知不知羞?”单芙正坐在前头,听到对话,回头来颇嫌弃地看了看了聆昐和郦清妍一眼。“在外面都不收敛,还不知在王府里闹成了什么模样,真为王妃娘娘忧心。”   聆昐抽出帕子擦干净郦清妍嘴角上的糕点屑,“你看你又吃得满脸。究竟是属猫还是属蛇?”对单芙的调笑不以为然,“我们在王府里同塌而眠,你羡慕不羡慕?”   从旁坐着的清婉从来没有见过聆昐这样,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郦清妍眼见话题越扯越歪,忙道,“兴致勃勃嚷着要看戏,来了又全都不认真,当心霍小燕生气了,以后再请不来。”   今天来的不止是一帮小姐,和宋佳欣交好的夫人也来了好些个,万幸的是宋佳善要在家照顾清璨不得来,不然还不知要拉着郦清妍嘱托多少话。夫人们都听得认真,郦清妍这处叽叽喳喳的讲话声显得突兀,有不少人都回头来皱着眉看她们。郦清妍等人忙止住了话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一口气写完的,在这里截断可能有点怪怪的,还望大家能将就着看。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雷雷,很暖心,小冷好开心思密达o(∩_∩)o 第18章   众人还未来齐之前,郦清妍和清婉在僻静的小花厅里说着体己话。郦清妍将自己在王府里的事情和清婉说明了,清婉又是欣慰又是感慨。“你能得王妃和姬大夫青睐是好事,只要你在那里不受欺负,一切都好好的,我就不担心了。这个家,你不回来也罢。连我自己也是不想待下去的了,也不想你再回来见着这些人这些事。”   郦清妍拉着清婉的手,“姐姐出门前,母亲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   “她让我转告你的那些话不说也罢,想来你也知道她要说些什么的。”强笑着,“等你去了金陵,安顿好了,我也想办法过去,咱们姐俩好好的活自己的。”   郦清妍心中一紧,清婉和宋佳善关系不差,不像自己,宋佳善对她可是一向慈爱有加的,这种要离开家族的话,哪里是清婉能够说出来的?   “姐姐,你如实告诉我,父亲母亲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清婉苦笑一声,“没有什么,只不过给我订了一门亲事。”   郦清妍心头巨震,“可是治国公,马家三公子马境?”   清婉诧异,“此事父亲母亲只和我一人说过,你怎么会知道?”   郦清妍当然知道,前世郦朗逸把自己卖进敬王府后,接着就把清婉卖进了马家,排行第三的马境正是清婉上一世的夫君。此人与温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生性风流也就罢了,还动辄打骂后院女人。马家与郦家不相上下,现任家主马煓是当朝左相,比郦朗逸风头还要大上三分。清婉初去马家时,日日被打被骂,后来郦朗逸封了异姓王爵,母家风头渐盛,马境才有所收敛。   让郦清妍对马家记忆深刻的并不是清婉的遭遇,而是以马煓为主谋,联合其他朝臣联名上书,要求皇帝收回慕容亭云辅政王之权,褫夺辅政王这一殊荣一事。慕容亭云当了辅政王多年,权力财力人力物力都让人忌惮不已,朝堂之上几乎到了全由他一人说了算的境地,右相左相形同虚设,马煓此举既打压了敬王,又让左右二相重新得到皇帝的重视,予以重任,细究起来也算合情合理。   此事掀起轩然大波,慕容亭云独揽大权七八年,马煓此举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自取灭亡。皇帝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联名上书仔细读了,说此事还需细细商讨,不可妄下定论,未免伤了敬王多年来勤勤恳恳为朝效力的心。话已至此,明眼人都知道皇帝肯定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说不定真的会下旨收回辅政王一职,让敬王回归闲散王爷的状态。长期笼罩于慕容亭云阴影之下的人私底里不由额手称庆,一时间敬王失势一事在皇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敬王府中亦是人心惶惶,情景不甚乐观。   结果事情发展却并非世人所料,许多天过去了,辅政敬王仍旧是那个权倾天下风头无两的辅政敬王,左相右相也依旧是那两个人,没有奖惩。旁观者不知情,当局者才能发现其中微妙的差别。郦清妍回想,也许这件事原本就是皇帝主使,大刀阔斧地清了其他毒瘤,只剩下这个最大的威胁,不一齐剜掉如何能够安心?到最后却发现真的动不了敬王,或是慕容亭云答应了他什么,让他放弃了褫夺对方权力的念头。只是为了平衡朝中关系,皇帝不再事事请教敬王意见,左右二相也不再无所事事。   郦清妍觉着,这件事最可能是以慕容亭云牺牲自己利益为前提,换取了敬王府阖府平安。   清婉自然不能嫁马境,父亲卖女儿以求各方庇佑的做法实在为人所不齿,此事要解决,要么是让马家知晓郦朗逸的所作所为,要么是扳倒马家,让父亲绝了把清婉嫁过去的念头。只是郦朗逸藏的太深,连皇帝都察觉不到他私底下的营生,郦清妍没有自信自己能短时间把他的把柄抓到手;单骏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让他去查也不现实。马家毕竟家大业大,不比郦家差,要想一举扳倒实非易事。前世马家可是和定国公府一样,一直屹立不倒的。事件两头似乎都不好着手实施,郦清妍有些苦恼。   如果告诉慕容亭云马煓会做出触及他利益的事情来,以他现在的权势,要钳制住马家,应该很容易吧。自己再把马家与敬王府不合的事在父亲面前说一说,父亲应该会再次考量。郦清妍脑中突然窜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单骏可用,为何慕容亭云不可?   前提自然是要取得慕容亭云的信任。   不过就算现在让郦朗逸知道马煓与慕容亭云不对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他还会选出其他的买家。解了燃眉之急,却把清婉推向另一个火坑,岂不是雪上加霜了?   如果家族之中能够再出一个非常有地位有权势的人,能够让郦朗逸忌惮,做事前必先参照他的意见就好了。这想法等同于没有想法,郦清妍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能弄出一个比定国公还要厉害的人物来?   脑中思绪诸多,现实不过电石火光的一瞬。郦清妍对清婉道,“父亲行事历来如此,只要稍加推测自然能知道。皇城之中能比定国公府更加显赫的人家统共就那么几个,挑一挑想一想就知道是这个人了。只是姐姐万万不可嫁予那马境,皇城中谁人不知他品性颇差,姐姐嫁过去,哪里还有半点幸福可言。”   “我也不想,可是父亲若执意如此,我又能如何?”   郦清妍道,“我在敬王府曾听王爷在娘娘面前提及过这个马境,评价很是不好,对他父亲更是以政敌相称,父亲若是贸然将姐姐嫁了,固然得了眼前实惠,却惹到了敬王,实在是得不偿失之举。”   清婉惊愕,“此言当真?”   “小妹恐姐姐带话回去父亲不信,我亲笔写一封信给父亲,你替我交给他。姐姐莫急,妹妹断不会让你就这样嫁了,要嫁也不会是那样的人物。”   “幸好有妍儿在。”清婉舒心地笑了起来,“果真是在王妃娘娘跟前伺候的,连说话都有几分像个王府女主子了。”   前世的敬王妃身份可谓郦清妍一生的痛处,听到清婉这样夸自己,不由有些不自在,笑了两声,起身去找笔墨。   单骏这几天一直不怎么在家,总在外面忙事情。管家单柱又病了,单骏向宋佳欣举荐了个人,此人之前一直被单柱压制着,能力虽好却一直不得重用,宋佳欣将信将疑的用了,结果此次听戏聚会一事被他操办的非常之好,家中仅仅有条。各种官员夫人,世家小姐到场,人物众多,下人们各司其职,不见半点慌乱。宋佳欣极为满意。   单骏不在,郦清妍想问的事情只能回去通过信鸽传信过来。同清婉说完了话,听了霍小燕几出拿手的戏,因不放心温阑的病,和聆昐早早的便回了。清婉为自己的婚事着急,拿着信件也回了家。   庄梦玲见三人走了,自己也没心思再待下去,同单茵单芙辞行,也要回去。单茵意外道,“真是奇了,怎么今天个个走的这样早。是霍小燕唱的不好么?”   “哪有,家中还有事,所以早些回去,年节后,咱们再聚一起好好的玩上一玩。”   单芙嗤嗤的笑,“果然,骏哥哥不在家,你见不着,便坐不住了。”   庄梦玲这次难得的没有又羞又恼,只对着单茵笑道,“你可得管管,你这个妹妹越发口没遮拦了。”   单茵也笑,“我要管她,她也得听我的才是。你既有事,且去吧,改日再过来玩耍。”   庄梦玲乘车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洗漱完换了衣裳,用了些饭食,便打着哈欠对丫头说,“昨晚歇的不好,我乏的紧,要歇个午觉,你们都下去吧。”   待众人退下,庄梦玲跑到门边听了会儿动静,确定屋外无人,才走回套间拉开衣橱的门。鄞炘还在,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整个人往外蒸腾着热气,已烧成一只滚烫的红虾了。   不用试探庄梦玲也知道他身体热的有多骇人,苦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的爷,你可真能折腾人,我要到哪儿给你弄伤寒药去?”嘴上如斯说,手上动作不停,直接拿起茶壶,一只手扣住鄞炘的头,用壶嘴撬开他的牙,把凉了的茶水给他灌了下去。见对方烧干了的唇瓣恢复湿润,才止了。   见他高烧不退,庄梦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到了个主意。屋后有处高台,站在上面可以摸到屋檐,在这滴水成冰的时节里,屋檐下挂了一连串的冰棱,取下来给他擦身,能不能降温呢?   庄梦玲非常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目前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要是这人真死在了这里,说什么也要把他拖到林子里去,做出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场景来。   打定主意,庄梦玲做贼一样从窗户翻了出去,跑上高台飞快取了两根手臂般粗的冰棱,又从窗户翻进屋。为了这人,自己真是把端庄的大小姐仪容全部丢到爪哇国去了。   高烧里的鄞炘呼吸都是浑浊凝重的,他上半身原本就只得一件大氅裹着,被庄梦玲直接扒了下来。两根冰棱用布包住一截,捏在手里,一根在鄞炘额头上擦拭,一根在他身上胡乱抹着。直到冰棱全部化成了水,庄梦玲伸手探了探,好像不那么热了。   大松一口气,庄梦玲跌坐在他身边,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鄞炘的额头,“你不是习武之人么,怎么身体虚弱成这样?受一点小伤就高热,真是浪费了我给你涂的好药。要是你死在我这里,我就到后山找个深坑把你丢进去,让你爹一辈子找不到你。”   也不知是不是这番恐吓起了效果,鄞炘居然醒了,虚弱地笑咳着,“为了不给你添麻烦,即使真的要死,我也会撑口气挪地方的。”   庄梦玲欣喜无比,不由的抓着鄞炘的肩膀,“你可算清醒过来了!能不能走路?能的话就快点挪地方吧!”   鄞炘:“……”   “喂!你别晕啊!你敢晕我就捅死你!”   “我醒着,没晕。”   “你伤的是胸口,腿没事吧?快,起来走两步试试。”   “没有力气。你能帮我弄一碗伤寒药来么?”   “啊!你真是要害死我了!我没有药,什么都没有!要弄你自己弄去。”   “呵……咳咳……”   “你笑什么?”   “没什么,经此一事,在下若能活得下来,下回出门一定配备齐全,不给别人添麻烦。”   “算你懂事。”庄梦玲哼了一声,“现在要怎么办?”   “可有吃的?也许吃点东西,能恢复些体力。”   庄梦玲找了找,“只有桂花糖糕,你吃么?”见鄞炘点头,递给了他。鄞炘伤了肩膀,抬手抖得厉害,连糕块也捏不住,庄梦玲无法,手指捏起桂花糕,递到他嘴边。   “多谢,实在劳烦小姐。”张嘴咬了一口。   庄梦玲和他并排坐在大衣橱里,一边喂他吃糕一边说,“这可是救命之恩,戏里常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或来世做牛做马之类,我不要你以身相许,来世能否再遇见还是未知数。等你病好了,暇时我出去游历的时候,做我的贴身护卫吧。”   鄞炘有点语噎,“孤男寡女一同出去好像不妥。”   “不是孤男寡女。我会带着很多人的,你只负责本小姐的安全就成了。”   一个世家小姐,让开国郡公家的大公子做护卫这种事,鄞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小丫头还真是敢想啊。   又递上一块糕时,鄞炘咬偏了,一口牙落在庄梦玲的手指上。庄梦玲吃痛,正要开口说他,才发现这人居然又晕过去了。   啊!庄梦玲真想大叫一声,站起来啪地合上衣橱的门,气呼呼地想,要靠这人自己好起来简直是妄想,还不如现在就去后山找坑来的实际!   取出纸墨,提笔给郦清妍写了封信,向她讨要一个伤寒病的方子,到时就同家里人说自己见郦清妍学医,心中好奇,觉得有趣,也想试试,再把药材弄到手,试着煎一回药。不知能不能糊弄得了家里这些人。   鄞炘真是自己命中的天魔克星!   这样一想,下笔力道过大,纸上顿时多了一个巨大的墨点。庄梦玲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蘸墨重写。   鄞炘病情反复,夜里又发了高热,庄梦玲拿布包着雪敷在他额头上为他降温,真担心他就这样烧成了傻子。信是让下人带着送去敬王府的,郦清妍的回信没有那么快,没有听说府中有人得了伤寒病,短时间内实在无法想到办法弄到药来。   万幸的是,因为天气寒冷,又有单骏的伤药,鄞炘的伤口没有恶化。庄梦玲一直给他换布巾,手被冰冷的雪冻得通红,不敢去火盆边烤,怕一冷一热的生冻疮。操劳了一夜,后来实在困的不行,直接在衣橱里靠着鄞炘的肩膀睡着了。   连梦里都是鄞炘的病,一直想办法到处找药,嘴里模模糊糊念着,“别死,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之类的呓语。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庄梦玲在暖暖的被子里翻了个身,丫头们在门外窃窃私语,疑惑小姐到底是醒了还是未醒。   庄梦玲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自己不是在给鄞炘用雪敷额头么?怎么跑到床上来了?跳起来冲到衣橱前拉开门一看,哪里还有鄞炘的人影,连昨夜敷额头的布巾,装雪的盆子,换下来的缠伤口的棉纱布都收拾干净了,那件盖在他身上的大氅也被叠的整整齐齐,搁在他原来躺的位置。庄梦玲拿起大氅,里头掉出来一张纸,纸上有字。   “两日叨扰,心中有愧,病情已好转,故而离去。小姐的救命之恩,鄞炘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必随叫随到,以报小姐之恩情。鄞炘字。”   庄梦玲将纸条看了两遍,环顾了房间一圈,终于确定鄞炘的确离开,心头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天魔克星终于走了,自己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四娘和鄞炘这对CP于剧情发展很重要,所以花了点笔墨   下一章小月月隆重登场   额……大家还记得小月月是谁么?::>_<:: 第19章   月捏着手中誊抄过内容的一页薄纸,如玉般光洁好看的眉头非常难得地皱了起来,声音里有一些不可思议。“她怎么会知道孙治的事情?”   惊蛰跪在地上,“不仅是孙治,今日在单府,她在给郦朗逸的信中,直言慕容亭云与马煓的不合,提醒郦朗逸若是执意把郦清婉嫁给马境,会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身为郦家人,千方百计逃离郦家也就罢了,还让单骏查她叔父。”月眉头舒展,笑起来,“这个丫头,可真让我意外。”   惊蛰道,“若有必要,惊蛰今晚便可让她消失。”   月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又来了,怎么能随便把杀人两个字挂在嘴边呢,多影响谈话的氛围。”   说的好像前几天一言不合就一掌把鄞炘打的半死不活的人不是你一样。惊蛰腹诽。“要不要阻止单骏查孙治?”   “不必。”月想了想,“这丫头走一步看一步的,算不得什么聪明人物,能想到孙治已是难得,且看看她接下来要折谁。”   惊蛰担忧,“这样岂不是影响主人和皇上的大计?”   “并无影响啊。”月看惊蛰一脸疑惑,解释道,“孙治本就在名单之列,小丫头这样做只是让他的死提前了而已,与原计划无甚分别。”   惊蛰仍旧云里雾里,月已懒得再和他解释,挥挥衣袖,飘然飞远。惊蛰回神才发现,主人去的怎么是敬王府方向?   今日十五,夜空晴朗,没有云彩,月色极好。万顷月光倾泻,地上又是厚厚的雪光,天地间莹白一片,煞是好看。郦清妍独自站在屋檐下,裹得像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手中抱着暖手炉,静静赏月。   再过十五天就是新年,王府里已经有了年节的气氛,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温阑一直按时喝药,自第一天起到现在都未复发过,比前世的效果要强上许多倍,郦清妍觉得惊奇,难不成果然是自己的血起作用了么?   慕容亭云明日开始歇假,应该会日日陪伴在温阑身边。至于外面传言被敬王宠到了天际的姜柒柒,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能见到慕容亭云。郦清妍也说不清楚她究竟是得宠还是不得宠,也许和自己一样,只是一枚棋子,被慕容亭云用来制衡后院吧。   家那边已经回了信,年节前后正是温阑治病的关键,温阑特地交代了离不得郦清妍,所以这个年是要在王府过的。郦清妍一直很乖,除了往返于落晚居和浣花草堂,偶尔被聆昐拉去斜阳阁,就再不去别的地方。至于聆晖,也只见过那一次,止疼药的药方亦告诉了白降,请他帮自己保密。   相比起在定国公府整日的看父亲要把这个女儿嫁给谁,那个女儿嫁给谁,看宋佳善和赵凝没有半点意义的斗来斗去,此刻在敬王府里,简直太随心自由不过。如果没有随时会遇见那个“旧人”的可能,郦清妍会更加高兴。   长时间定定站立半仰着头看月亮,郦清妍的脚开始冷了,脖子也发酸,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回屋,结果被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男人吓了一大跳,连着退后几步,踩到披风下摆,直接跌坐在了檐外的雪地里。   “你!你怎么会在敬王府?”   月双手拢在袖子里,非常满意对方脸上惊讶的表情,好整以暇地说,“为何我不能在这儿?”   郦清妍呆呆的,“你不是康郡王府的人么?”   月微微敛眉,“我何时成了庄家的人?”   “你不是庄希南的……”发现这话若是说出来很有可能激怒对方,以至于做出杀人灭口之类的事情,郦清妍立马住了口。   “我是庄希南的什么?”月明明如同烙铁般滚烫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无边无际的恐怖寒意,俯低身子,凑到郦清妍面前,气息喷在她脸上,“是什么,嗯?”   郦清妍更呆了,“我……我不敢说……”   月觉得自己想杀人,非常想。   活了二十五年,谁见了自己不是闻风丧胆毕恭毕敬,居然被一个小丫头认做了庄希南那人渣的男宠!   忍着怒火,似笑非笑的,“你是不是第一次在康郡王府遇到我,就这样认为了?”   郦清妍非常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不怕死地小声加了一句,“不然你还能是谁……”   月一拳擦过郦清妍耳畔,直接砸在她身后的雪地里。郦清妍听到地表皲裂的声音,非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要命丧今夜了。   好倒霉,好难堪,好不想死,就不该胡乱猜测别人身份啊……   自己居然还生出过去康郡王府联合庄梦玲救他出来的念头,要是真头脑一热付出行动,不知会尴尬成什么样子。   月就这样附在半躺的郦清妍身上,勾起手指在她脸上流连,动作异常轻浮,语气却很温和,“为什么我碰你,你却不会受伤?你感觉不到热度么?”   郦清妍当然觉得他的手很烫啊!   眼珠子盯着月,转也不敢转,结结巴巴地说,“姬无病说我是什么千年难遇的寒女,又说还有一个炎男,也许,那个炎男就是你,所以,才会没事……”   月的身体非常明显的顿了一顿。“你说什么?”   “我,我记的不清楚,你要想知道详情,可以去问姬无病,他住在浣花草堂,这里出去直走然后右转走一炷香,再左转就到了。”又小声加了一句,“你可能不用一炷香那么久……”   月那张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脸有一瞬的龟裂,直接把郦清妍从地上拉起来,撩起她的衣袖,露出莹白光洁的手臂,两只手握了上去。   没有受伤,一点伤痕也没有,不会像惊蛰或是永安等人那样,稍稍碰一下就烫出一个洞,痛的哇哇大叫。手掌中的触感是很舒适的冰凉,她明明一直抱着暖手炉,身体却一直冰冷,天生畏寒,血是奇药。是她,真的是她,自己天涯海角寻了十几年的寒女,竟然就在皇城之中!难怪缠了温阑一辈子的病,突然就找到法子治疗了,温阑倒是把这人藏的严实。   啊啊啊!非礼,非礼啊!饶是芯子已年近半百的郦清妍此刻也冷静不了了,真是想尖叫不敢尖叫,想挣扎不敢挣扎。尖叫怕引来下人,姬无病说炎男武功天下无敌,要是一怒之下把她们全杀光了怎么办?挣扎怕惹怒这魔头,一掌将自己杀了又怎么办?郦清妍好容易得了一次重活机会,人生才刚开始,她不想死,非常不想。   努力稳住声线,看着捏住自己胳膊发愣的男人,“你在做什么?”   “验证你有没有说谎。”   如此轻薄地捏一捏就能验证?郦清妍脸上挂着如是表情看他。   月轻轻笑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捡起一根从雪里翘起来的树枝,在手中一碾,枯枝“腾”一声爆发出火光,顷刻间化为灰烬。   郦清妍目瞪口呆,这真的不是变戏法么?   月没带什么感情地开口,“我碰别的人也是这样。”   郦清妍看着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惊恐。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对,“你的衣裳怎么没事?”   “特制的料子。”   难怪看起来就很华丽很不寻常。   “你碰了我的衣裳怎么没事?”   “我也不是时时都如打火石,碰什么什么起火的,而且这么多年,早已经学会控制了。”   “哦。”郦清妍干巴巴回答。   月放下她的袖子,恢复云淡风轻,“你是寒女的事,除温阑外,还有几人知道?”   郦清妍回想了一下,“敬王爷,师傅姬无病,聆昐,几个丫头,没别人了。娘娘将这件事瞒得紧,不许乱说出去。”突然意识到他对温阑的称呼,“你怎能直呼娘娘名讳?”   “为何不能?”   “你的身份比她还高么?”郦清妍只想到这个原因。   “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情。”月抬手摸了摸郦清妍的头,从胸口取出一样东西,“把这个贴身戴着,可使自己不那般畏寒。”   “哦。”郦清妍乖乖伸手接过,是一块暖黄色的玉,月光里可见上面雕刻着翻卷的祥云图案,握在手中,整个手心都充盈着暖意,比抱着手炉的效果还好,也不知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颇为贵重的样子。能被一个连穿的衣裳都价值连城的人戴在身上,这东西肯定不是凡品,能值很多钱的吧?   “要是敢拿去卖了,或是弄丢了,你就去死吧。”月的声音凉嗖嗖的。   郦清妍:这个人怎么总是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你是寒女的事情继续保密,若是保不住了就来找我罢。”   “可是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月想了想,发现的确如此。“罢了,我的确不大容易找到。真到了那时,我自会来寻你。”月拍了拍她的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摸到她的感觉,“乖一些,别惹祸。”   郦清妍:“……”   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子了,明明前一刻还性命不保的。   郦清妍看着手中的玉,抬头要问,面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人在?走出屋檐,到院子中抬眼四顾,依旧半个人影也找不到。这人的武功是有多高啊,不过眨眼间,就不见了,要是想取自己小命,岂不是比探囊取物还要容易?郦清妍叹了口,走回原地,把掉在地上的手炉捡起来,回房去了。   温阑刚沐浴回屋,房中灯火通明,今夜慕容亭云不过来,丫头们把屋里床铺弄好了,都退了下去。温阑进到里间,正欲脱衣就寝,因坐在圆桌边的男人顿住动作。   “宁王殿下,真是稀客。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温阁主为主顾办事还真是尽心尽力。本王付了高额酬金让你寻天性奇寒的女子,阁主寻到了,却将她藏了起来,本王倒不知,十二禤阁三十六星宿的总阁主温阑王妃,何时变了做事风格。”   温阑倒也不怕他,在他对面坐了,倒一杯清水放到他面前。“我原本不知是她,还是姬无病发现的。哪里就有刻意藏起来不告诉你,只是还未来得及给你送消息罢了。何况她正在为我治病,治好了,我会把她给你。”   “你如此喜欢她,连代表十二禤阁少阁主身份的红珊瑚手钏都给了她,真等到病好之时,还舍得把人还给本王么?”   温阑笑起来,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不听话不懂事的孩子,“你总是这样霸道,还给你,我竟不知妍儿何时成了你的人。”又道,“你带了她走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你那个弟弟又是极爱女色的人,在你那儿不如在我这儿,人被护的好好的,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你怎就断言她于本王无用?”   “不是要长到十八岁?她现在只得十五。而且我给你寻来了玄火岩,难道那石头对你不起作用?”   “给了她了。”   “你……”   “玄火岩对她的用处比我大。你每日三次取她的血,不知她因精血亏空,日日夜夜浑身冰凉难耐,整晚难以入眠么?”   “我……”温阑真没察觉这件事,郦清妍一直乖巧,和昐儿一起时也活泼,竟没让人发现半点不适。带着愧疚道,“是我失察了。”   “你是失察,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贸然带她去皇宫的确不妥。放在你这里,倒教本王放心。你想要借她的血治病,三日一滴已是绰绰有余,一日三滴的喝,你也不怕把自己活活补死。”   温阑叹了口气,明明自己的地位不比他低,权力更是比他大了不知几多,怎么回回遇上都不自觉矮他一头,听他训斥?   慕容栖月站起来,“若她出了半点差池,本王要你十二禤阁上下全部给她陪葬!”   温阑奇道,“她于你不也只是药引子么?何以得你如此看重?”   “正因为是药引,才要你好生护着,不然你觉得她凭什么得本王的重视?”   温阑张了张嘴,心中那句话终究没说出口,换了一句道,“下回还是让白露传话吧,你这样来敬王府,也不怕亭云看见了又和你打起来。”   “等他打得过我再说吧。”慕容栖月丝毫不放在心上,向后扬了扬手,打开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郦清妍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块玉,借着烛光翻来覆去打量。成色很通透,雕工也完美,除了祥云纹案就再没别的标志了,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人有点泄气。   不是庄希南的男宠,能够出入康郡王府和敬王府如入无人之境,是江湖中什么稀奇古怪的帮派的头子,还是皇帝的杀手?   郦清妍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能再瞎猜,之前就因为瞎推断他是男宠,差点被杀死,若不是因为自己是寒女,估计这会儿已经和那根树枝一样,灰飞烟灭了。   玉握在手上委实舒服,心中生出对月的感激,郦清妍让菱歌取一段彩线来,编成结实好看的项圈,把玉穿上,贴身戴了。从小戴着的那块要是一齐戴,也太重些了,而且那块玉除了装饰,实在没别的用途,因为是出生时爷爷送的,不能随便乱丢,郦清妍叫弄香好生收了起来,放进箱子里。   菱歌编着绳子,眼睛看着那块玉石,“这玉的花纹真好看,小姐从哪里得来的?以前怎么从没瞧见小姐拿出来过?”   “别人送的,说于我身体有益。”   “能送如此贵重之物,必定不是一般的交情,小的猜测,不是王妃娘娘就是昐小姐,猜的可对?”弄香伸手向郦清妍,想拿玉细观。   郦清妍不置可否,把玉递给她,“你的眼睛最是厉害,帮我瞧一瞧它价值几许。”   弄香手指刚接到玉块,不由“哎呀”一声,连忙松手,玉石掉落在被衾上。“怎么了?”郦清妍菱歌齐声问。   “这玉怎的这般烫人?小姐拿在手里难道不会被烫伤吗?”弄香神色非常惊讶。   菱歌忙扯了郦清妍的手仔细翻看,却没有找到半点烫伤的痕迹,有些不信弄香所言,亲手去碰那玉,果真滚烫非凡,让人触碰不得。   郦清妍觉得奇怪,把玉捡起来,“只是觉得很暖,有热流涌进身体,并没有你们说的很烫的感觉。”   弄香菱歌连连惊叹,“小姐真是体质特异。”   菱歌想起来,“小姐从小沐浴用的水都要很热,许是自小就很耐烫吧。”   “也许是吧。”郦清妍拿编好的绳索项圈穿过玉石上的洞眼,挂在脖子上,放进里衣,玉块刚好贴在心口处,暖流从心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让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郦清妍满足地叹了一声,“他果然没有说错,戴着这个,我就不会再那般畏寒了。”心中想着,下回见到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菱歌摸着郦清妍的手,发现的确渐渐暖和起来了,虽然不比常人体温,却好过之前百倍,不由啧啧赞叹,“这可真是个奇物啊!”   莫名得了一块无价之宝的郦清妍心情很不错,手暖脚暖的,搂着汤婆子心满意足的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妃的身份,以及之前大家好奇的红珊瑚手钏的答案都有了哦!   小冷保证,接下来再不会把小月月写丢了⊙﹏⊙‖∣   围观群众:但你把女配写丢了→_→ 第20章   慕容栖月从温阑那里出来,兜兜转转绕着皇城飞了两圈,身法奇绝的他没有惊动任何护卫这座城池的人。栖月有些困惑,他不想回寝宫,不想回府邸,其他地方又不知道该去哪儿。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不想回那琼楼玉宇的地方。   这样想着,不自觉又落在了落晚居的屋顶,笃音在底下打着哈欠望着他,眼神中略有责备,好像自己这样绕着王府飞了一圈又一圈的行为很是打扰到了他的睡眠。栖月兀自笑起来,一跃落到碧纱橱前,将门打开了微微的一条缝,闪了进去。   笃音困的分不清东南西北,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对话。   “要不要去赶他出来?”   “你打不过他。”   “万一他把郦小姐抓走了,王妃娘娘怎么办?”   “你打不过他。”   “感觉这样好对不起娘娘……”   “你连打二十四暗卫都有困难。这附近保护娘娘和小姐的人很多,不会轻易地让他把人抓了去。”   “那……回去睡觉?”   “对,回去睡觉。”   两个声音达成共识,然后笃音就回屋去睡了。   栖月说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回来,然后半夜溜进这丫头的屋子,还站在她床前看她睡觉。摸约是寻了多年的人找到了,心中激动难耐,栖月这样告诉自己。   屋里燃着非常淡的鹅梨香,丫头在外间睡着,栖月大摇大摆走进来,竟然没被吵醒。相比起永安那些见了自己便如临大敌的丫鬟,这个实在不称职,栖月如此评价。   床上的人往外侧躺着,呼吸平静绵长,睡得乖乖的。栖月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向郦清妍的脖子,摸了一会儿,勾出来一条线,线端系着自己给她的那块石头。还算听话,知道戴着,有了玄火岩,她再不会半夜冻醒了。   郦清妍睡的不沉,朦朦胧胧之际感觉有人在自己脖子上摸索,有些不大清醒地睁开眼睛,黑暗里,看见一个男人坐在自己床边。   自己是在做梦吧,不然月怎么会半夜跑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这样想着,便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温热的胳膊,摸上栖月的脸,使劲捏了捏。   “疼吗?”郦清妍问他。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捏了脸的栖月有点发蒙,不知她为何如此。还没睡醒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力气,两支手指软绵绵的还不及挠痒痒。   “不疼。”栖月回答。   “哦,果然是梦。”郦清妍嘟囔一句,翻身朝里,准备继续睡。这两日睡得十分不安稳,一夜冻醒来许多次,今夜好容易能将被窝捂暖,实在应该好好珍惜。至于为什么会梦见月美人,则不是她所关心的问题。   栖月:“……”   “别睡,我有事情和你说。”栖月伸手拍她的脸,要把她拍清醒。困顿不堪的时候被人打扰是非常让人恼火不耐的事情,于郦清妍也一样。眼睛也没力气睁开,伸出两只手把在自己脸上乱拍的手抓住,本来准备一把甩开,结果发现这手掌温暖的不可思议,神志不清的人直接抓住不放了,强拉着枕在脸颊边,露出满意的笑容,甜蜜地睡死过去。   栖月都被郦清妍的大胆给气笑了,一只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被抓住,让自己不由的俯在她身体之上,试着往外抽了抽,结果被抓的更紧。栖月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究竟是有多畏寒。   也怪自己迟钝,早该在康郡王府初遇发现她碰到自己没事的时候,就该猜到是她。还好温阑把人接来敬王府,真让她逃到金陵去,这一世能再发现她是极寒女子的希望几乎渺茫。兜兜转转了十几年,这人却在自己眼皮底下,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栖月不排斥郦清妍抓自己的手,其实这辈子如此贴近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以前触碰到的人全都非死即伤,能够控制后情况才有所收敛。连最爱同自己撒娇的永安,也不曾这样大胆,敢直接枕着自己的手掌入眠。   栖月常年体热,从不知寒冷为何物,而此刻,被郦清妍紧紧握着的手感觉到了别样的清冷,丝丝缕缕让人觉得温柔舒适的冰凉沿着手臂蜿蜒向上,仿佛能直接流淌进心底,让人想要汲取更多。   原来将一个人抱在怀里,是这样的感觉。   “小药引,你可让我好找。”栖月弹了弹郦清妍的额头,对方在睡梦里不适地皱起眉头,如此秀气好看。“能找到你还要拜你的小聪明所赐,虽不知你为何要打乱小曒的计划,不过你要玩,我便陪你玩,看你能折腾起多大的浪来。可别让我失望。”   一番话语散落在寂静的夜里,大约只有屋外当空的那轮皓月听见。   腊月十七这天,听棋带着她弟弟来了王府。这丫头速度倒快,一来一去不过耽搁十几天,舟车劳顿,也不见有多疲惫。听棋的那个弟弟叫小暑,说是在小暑这天生的,家里为了省事,直接起了这个名字。   郦清妍看这男孩儿年龄虽小,却是个懂事听话的,也没有再另起名字,仍旧叫他小暑。而后带着人去给温阑见了礼,说明了情况。因之前同温阑说过,想养一两个小厮在身边,出行方便,温阑当她羡慕有自己笃音跟着,笑着说了几句便允了。此番也就没受什么刁难,问了几句话,只说,“那就住笃音那个院子,让人打扫一间房出来就成。”   只是笃音第一眼见到小暑时有一瞬间的惊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住久了,突然添一个人一起住,很是不习惯。郦清妍向他道了几句歉,说这孩子若是调皮只管帮着教训便是。听棋也说,小暑能得笃音先生教诲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震得笃音连连摆手,直说不敢不敢。   温阑没有认出来,笃音却清清楚楚。宁王身边的二十四暗卫,夏部之首,最负绝顶伪装阴狠毒辣盛名的小暑大人,哪里是普通人敢调/教的,就算笃音是慕容亭云最得力最信任的部下,那也是不行的。   只是,堂堂夏部首尊,怎么就成了一个丫头的弟弟?怎么就被派到定国公七小姐身边来了?是监视还是保护?笃音是越来越猜不透宁王的行事风格。   郦清妍坐在碧纱橱的小暖间里,小暑坐在下首,规规矩矩的垂着头看着脚尖。这孩子的确只得十三四岁,生的比听棋还要白净漂亮,带得几分孱弱的阴柔之气,和郦清妍对话时偶尔抬起头来,露出大大的眼睛,如同小鹿一般干净澄澈,叫人心生怜爱。   听棋把人带来是对的,继续留在村子里,只怕听棋一转身,这孩子就被人拐走了,等到长开了高价卖进勾栏里去。   让郦清妍尤为满意的是,小暑虽然长相阴柔孱弱了些,性格却不软弱,一点也不怕生人,问他什么话回答的吐字清晰,条理清楚,行为举止也十分得体,倒像是受过良好家教似的。郦清妍觉得奇怪,问了听棋,她说也许是小暑上过几年私塾,读过几本书的缘故。读过书就更好了,能办更多的事。   小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郦清妍不可能立马交代他去做什么,只让他跟着府中有经历的前辈们多走动,熟悉熟悉王府,也熟悉皇城中各个世家之间的关系,能交多少朋友就交多少朋友。若是他觉得什么人好,挖过来为已所用也是可以的。钱之类不用担心,郦清妍会给足。   王府里每月按照大丫头和二等丫头的份额发放拾叶等人,还按王府中小姐的标准给郦清妍一月五十两银子,和聆昐一样。除此之外,温阑每月又单独给五十两,说是买糖食的银子,要是出去玩耍想买大件,她会再给。郦清妍推迟不过,只得接了。进敬王府的第四天,恰好是王府发放众人月钱的日子,这些钱就全部发下来了,加上宋佳善送来的五百两,郦清妍短时间内是不缺银子的。   听棋笑郦清妍太放任小暑些了,“他才多大点,小姐就让他培养下手了?”   正在抄《金刚经》的郦清妍微微一笑,“只看他眼睛就能看出,小暑以后定是能做大事的人。听棋,你给我带了个极好的人来。”   听棋卷了袖子给她研磨,道,“小姐莫要一直夸他,夸得轻浮了,可没有地方后悔。”   从院子经过的小暑把郦清妍的话听得正着,心中惊异,自己已经伪装的这样好了,脓包到惊蛰每次看见都想冲上来揍十遍,这女人却一眼看出端倪,这就是主人看重她的原因?   郦清妍的《金刚经》是为温阑抄的,腊月十九是她的生辰,今年她已三十九岁了。因为病情好转,慕容亭云准备大肆操办一番,为温阑好生庆祝。敬王府上下得了命令,早就开始各种布置,以求王妃满意。   各式各样的贺礼送进王府,落晚居来往的人也开始多起来,大部分客人都在前厅见了,只有与温阑交情深厚的才被接来落晚居坐着吃杯茶,聊一些往事。温阑怕郦清妍在一堆长辈中杵着乏味,让她自己去找聆昐玩。   聆昐昨晚过来说她要去宝相寺为温阑求一个福袋,问郦清妍去不去,因为《金刚经》还未抄完,走不开,聆昐今日一早独自一人去了。姬无病带着几个药童外出采药,大冬天的,大雪封山不说,又是皇城附近,郦清妍不知他们能采到什么药材。没了姬无病,浣花草堂冷清,碧纱橱离温阑的主屋太近太吵,便带了丫头躲到柳絮苑,得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抄写经书。   快到午膳时刻,卷珠在门外轻轻叩了叩,“小姐,聆晖五公子在苑外,说是想见小姐一面,不知小姐方不方便。”   郦清妍的手一颤,只剩下几个字就抄完的一页纸顿时毁了。拿起来扔进火盆里烧了,又铺上一张,蘸墨重写。“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五公子说,想当面和小姐讲。”   郦清妍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笔杆被捏紧。现在自己在温阑面前有多得宠,连带着慕容亭云对自己有多满意,明眼人瞧得清清楚楚,只要讨得自己欢心,帮忙在温阑或慕容亭云跟前说好话,好处简直不可估量。原以为最先找来的会是聆照、聆晗和聆晓三人中的任一个,没想到却是聆晖,自己真是高估他的耐力,低估他的野心了。   这个心境已不适合继续抄书,郦清妍搁下毛笔,在盆里净手。“请五公子进来吧。”   聆晖身边依旧是那个叫写意的小厮,木轮车推到苑中,不能上台阶,写意扶着聆晖缓缓走进来,看这模样,那药是起了作用的,不然他该疼的站立不住。   郦清妍请他坐了,又让听棋上茶。聆晖进门便闻到墨香,看到案几上的东西,率先开口问,“七小姐在写字么?倒是闲情雅致。”声音清远淡然,倒不像是过来求人的样子。   “嗯。”郦清妍淡淡地应了一句,“娘娘生辰,抄一部经书做寿礼。”   “七小姐有心了。”聆晖的语气像恭维又不像恭维。   “五公子过来找我,说是有事要当面和我说,不知是什么事?”   “此番过来叨扰七小姐,是为了谢谢你给的药,的确较一般的止疼药效果要好,不单止疼,连身子的根底也结实了许多。”   猜错对方来意的郦清妍有点意外,呐呐开口,“公子误会了,什么药?我并不知情,不知公子说的具体是什么事情?”   聆晖温和地笑起来,“七小姐不必隐瞒,白降已将实情全告知与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最销魂的终极女配很快就会出场了,大家不要着急。 第21章   白降你这个叛徒!郦清妍暗自磨牙。   “七小姐可否告诉我,为何知道我的腿会在天气变换之际疼痛难忍?”聆晖问的依旧温和,他不介意郦清妍拒绝回答,但是如果真的能得到答案,他会很开心。   聆晖的眼神诚挚干净,不带一丝杂念,这是最让郦清妍招架不住的。知道躲不过了,便搜肠刮肚地编理由。“我会医术,自然能瞧出来公子正受病痛折磨。”   “哦。”聆晖笑着应了一声,“那七小姐的医术应该颇为高深,连姬大夫对我这腿都毫无办法,开的止疼药也是不起作用的,而小姐的一副药,竟能让我疼痛消除,在这样的天气里也能行走。外界都说姬大夫的医术好,依我看,小姐的医术远在姬大夫之上。”   郦清妍有些头大,“公子知道的,我晓得一些旁人不知的稀奇药方,此番能够解五公子的腿疼也是巧合,公子喝了有效果就好,实在不必专程跑来道谢。”   “多年沉疴得以缓解,心中喜悦无法自持,必要过来谢上一回才能心安。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只得这支笛子尚能出手,七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收下这件薄礼吧。”   那是聆晖经常带在身边的东西,郦清妍说什么也不敢接,聆晖有些受伤,觉得自己被嫌弃了。郦清妍撑住脑袋,满头冒汗,见聆晖颇有你不接受我就誓不罢休的气势,叹了口气道,“这笛子本是公子心爱之物,我岂能横刀夺爱?听闻公子一笔字写的极好,我便冒昧讨公子一幅墨宝,收作谢礼吧。”   聆晖想了想,这样未为不可,点头答应。写意扶他到书桌边,卷珠上来将郦清妍之前写的东西收至一旁,取出大的宣纸铺上,又拿了一支大狼毫,以便聆晖尽情挥洒笔墨。   聆晖看到郦清妍写的字,顿时有些自惭形秽,他没想到郦清妍的字竟写的这样好,行云流水入木三分,简直不是一个十五岁姑娘能写得出来的!聆晖向来以一笔行楷为傲,此番是傲不起来了,转成草书,酝酿着提笔,一挥而就。   郦清妍凑过去看,他写的是一首咏梅的词:   溪风紧。溪上官梅整整。万木寒痴吹不醒。一枝先破冷。   梦断香云耿耿。月淡梨花清影。长笛倚楼谁共听。调高成绝品。   大约是将郦清妍比作梅花,赞她清冷高洁,倾世芳华之意。可是看到“月淡梨花清影。长笛倚楼谁共听”两句,郦清妍的汗顿时冒的更欢快了。脑子里飞快想着,纵然有自己在,上一世聆晖和永安也是一见倾心,这辈子若是不出差池,应该也会如此,毕竟这两人都不会变。那么,必须立即马上尽快想办法让他俩相遇相识,如果不是刻意恭维和夸赞,聆晖就又要先喜欢上自己了!   可是,郦清妍想到了一个比如何让一个待在深宫之中的长公主、和一个因为腿疾常年待在府中不出去的公子相遇更棘手的事,就是永安比自己小了整整八岁,现在她还只是个不满八岁的孩子!   怎样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儿和快二十岁的男子一见钟情?郦清妍半点法子也没有。   老天爷,你真的要让聆晖在永安之前再爱上我一回吗?   郦清妍欲哭无泪。   其实郦清妍又想多了,聆晖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两回看见此人,都被她通身平静到冰冷的气质所摄,总感觉那双眼眸之中不会有眼泪,只能流淌出如霜雪般的寒冰。若要用什么花来比拟,绽放在冰天雪地里的梅花最合适不过了。   但是此刻聆晖一看郦清妍那个表情,就知道自己选错词了,让人误解实在是罪大恶极之事,本来看到郦清妍那笔字就已经开始紧张的聆晖越发紧张的手抖,连字迹都不等干透,直接将纸卷起来交给写意,有些慌乱的解释,“这字写的不好,及不上七小姐的干净有力,不敢献丑,让小姐笑话。我还是另画一幅画送给小姐吧。”说罢,也不等卷珠取颜料和画笔,将就着研好的黑墨,拿着并不太顺手的狼毫,唰唰几笔,画了幅墨梅。   郦清妍羞的几乎想要钻到桌子底下去,心里一个劲儿的骂自己:再胡思乱想捕风捉影你就给我自裁!   自己真是为前世记忆影响,如同惊弓之鸟了。   郦清妍尴尬的咳了咳,开口时喉咙有些干,出口的声音让人听着更觉冰冷,“五公子的丹青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能得公子的画,实在三生有幸。”   聆晖听的脊背发寒,本来特地过来道谢,说不定能营造良好气氛,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结果好像弄巧成拙了。一时间更是如坐针毡,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话,就要起身回去。郦清妍非常客气地说着留下来一起用午膳的场面话,聆晖哪里敢真的留下,只怕这顿饭吃完,柳絮苑的气氛要冷成冰窖了。连连道谢推辞几句,带着写意便去了。   果然是久不出门,连基本的交际之术也忘了么。回璧雪庵的路上,聆晖自省。或许是自己喜怒无常的名声吓到了她?聆昕说的对,再不改改性子,自己真要一个朋友都没有了。等天气回暖,腿再好些,就出去走走吧。已经好几年不曾出去过,真快成避世高人了。   聆昐很早就出了门,想的是快去快回,马车一路走的顺利,到了宝相寺把正事忙完,时间还早。聆昐准备马上就要回去,几个丫头却有些疲惫,鲜少出门,起的又早,大约是在马车上颠累了。大家都央着聆昐歇一个时辰再走,车夫也说让马儿吃饱草料,不然回去路上定会饿。聆昐无法,想了想家中也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等着处理,便点头答应。   小沙弥安排了禅房给她们休息,聆昐睡不着,她自己也是很少出远门的,想起昨日郦清妍说起宝相寺后山的腊梅,极为赞叹,又说这几天正是开的繁盛的时候,让自己若是得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丫头们都歇了,聆昐偷偷溜出来,裹紧一身大红的狐狸毛披风,沿着小沙弥在雪地里扫出来的青石板小径,缓缓往后山来。   郦清妍所言不差,宝相寺后山大片的鹅黄腊梅盛开的绚烂,灼灼芳华蔓仿佛延到天际,隔老远就能闻到香气。   聆昐深深吞吐一回气息,觉得自己从里到外被这香气洗涤了一番。   妍儿喜欢梅花,给她采一些回去吧。然后,佛门圣地,不能随便伤害花花草草的地方,聆昐开始荼毒这片腊梅起来。   聆昐没有采太多,她眼光挑剔,看中的都长在悬崖峭壁上,摘不到,另外采太多了也拿不下。站在宝相寺后山的高崖上,放眼望出去,天地茫茫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仿佛只得黑白两色,如同巨大的泼墨山水画卷,煞是大气磅礴。   一手搂着身旁的梅树枝干,一手抱着大把梅花,聆昐立在悬崖边上,正沉浸在美景之中无法自拔,身后一个小沙弥突然大叫,“女施主快过来,那处危险!”   聆昐疑惑地回过头,想要退几步,已经来不及了,自己站立的这里原来是空的,雪堆积成了高台的样子,让聆昐以为底下有石头支撑。蓬松的雪撑不住人的体重,垮塌下去,一刹那呆住的聆昐整个人跟着雪块掉下了悬崖。   “女施主!”那小沙弥扑过来想要拉住聆昐,因为相隔的太远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聆昐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上横生出来的大片腊梅与茫茫雪谷之中。   聆昐的身体极速下坠,烈烈寒风刮的脸庞生疼。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居然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梅花都没来得及给妍儿……   疼……   脖子疼,后背疼,手脚疼,全身都疼,感觉浑身都湿漉漉的,应该是流了很多血。   有人在说话,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五小姐?昐小姐。聆昐,昐儿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吓唬我。求求你。”   声音有点熟悉,好像还是个挺讨厌的人,聆昐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想起是白降那个总和自己作对的臭小子。他怎么会在宝相寺,姬无病不是带着他出去采药去了么?   白降紧紧抱着身体越来越冰冷的聆昐,小心地不碰到她脖子上巨大的划伤,解开自己的衣裳,把她严严实实裹在衣裘里,渡自己的体温给她。   姬无病今日出门采药也是来的宝相寺这边,不过走的另外一条路,没有和聆昐一队人碰上。他本来被分配到对面那座山,老远看到山脚下有红色的东西一动不动。起先以为是出来觅食的红狐,后来一想不对,不可能有这么大的狐狸,而且那红还有扩大的趋势。三两下从山头跃下,走近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居然是个浑身是伤的人,那红色是她的衣裳和从伤口流出的血。白降不知她是死是活,待把脸朝下的人翻过正面来瞧,白降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是聆昐!   聆昐只得半口气了,身上的伤口全是从悬崖上掉下来中途被树枝划伤的,一身衣衫也被割的七零八落。伤口流出的血已把她的红狐大氅浸透,雪地里晕开大片的血迹,异常的触目惊心。   白降解开她的大氅,把到处是血液的外裳也脱了,看到她的大腿,手臂,腹部全是伤口,最可怕的是侧颈处那道划痕,若是稍稍偏半寸,聆昐就当场殒命了。   白降用自己的棉披风把聆昐裹起来,把从她身上脱下来的衣裳卷了卷背在背上,而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来。要想从谷底直接翻上高崖到达宝相寺,以白降现在的武功并非不可能,但是要抱着聆昐,难度就大大增加,白降主要担心的是怕聆昐不仅有外伤,肋骨若也被摔断,这样颠簸无异于直接要了她的命。   于是在周围迅速找了一个山洞,先处理她的伤口要紧。白降庆幸身上带的有止血的伤药,性命攸关的时刻,顾不上男女大防,轻轻解开聆昐的里衣,心无旁骛地给每一处伤口上好药粉。药上到最后,连白降也不知道究竟是止血药起了作用,还是聆昐的血已经流尽了。可是纵然止了血,聆昐的身体仍旧冷如寒冰,只有还在微弱跳动的心脏处尚有半分暖意。整个人深度昏迷,任白降如何呼唤,也没有半点反应。白降强喂下去的救命丹药也如石沉大海,看不到丁点效果。   这个山洞白降以前来过,当了姬无病的药童后总会在大雪天被赶来这边找稀奇古怪的药材,偶尔遇上大雪,白降就躲进这里,生一堆火取暖,等到雪停了才回去。白降取来之前用剩下的干柴,升起一堆火,把聆昐濡湿的衣裳烤干,然后全部裹在她身上。   失血过多,聆昐乌紫的嘴唇开始干涸,没有喂水的容器,白降只能把雪握在手心暖化,用指尖蘸水,一点点滴在她的唇上,一遍又一遍润湿。   别死,求求你,别死。   白降看着气若游丝的聆昐,一颗心皱的生疼。   为了你我抛弃家族,抛弃财富和荣誉,屈身做了姬无病那疯子的药童,只为进入敬王府给王妃治病,就有机会能遇见你看到你,我偷偷爱了你三年,偷偷保护了你三年,我为你做的一切你都还不知道,所以你不能死,你醒来,醒来我把这一切告诉你好不好?让你知道有个傻子对你一见钟情,悄悄喜欢了你很久很久。   “对不起,昐儿。”白降抱着聆昐,握着她冰冷的手,声音越来越哽咽,“我不该跟着姬无病出来,不该离你太远,我应该跟着你的,跟着你保护你,你就不会受伤了,对不起昐儿,都是我失职,你醒过来,再骂我一顿,打我一顿好不好?我还是不会还手的,永远也不还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你作对,不惹你生气了可好?醒醒好不好,求求你……”   聆昐听到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具体说的什么。聆昐觉得浑身都冷,努力地往身旁的热源缩靠,想要汲取更多的热量。   走投无路开始用调用内力保护聆昐心脉的白降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运起更加浑厚的内力,转化到对方能够接受的强度,缓缓输入聆昐体内。   良久,聆昐的指尖微微颤了颤,抬起千斤般沉重的眼皮,混沌不清地看了白降一眼,声音轻若蚊吟,“白降,你好吵啊。”   白降高兴的无法形容,努力克制住情绪,柔声问她,“你感觉怎样?”   “疼……”很疼,浑身都疼,呼吸间肺腑也疼。   “乖一点,我们马上回王府,别担心,师傅会治好你的。”   白降不再耽搁,将人背在背上,把那些割破的衣裳结成结实的布条,将聆昐和自己牢牢捆在一起,找到出谷的路,在不颠簸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出山。   聆昐趴在白降背上,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白降,我疼。”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王府了。”   “白降,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许胡说!就算只剩半口气,郦七小姐的血也能让你活过来,活的比以前更好。”聆昐的声音很微弱,白降的精神要非常集中,才能听清她说的什么。   “白降,我脖子上的伤口很大吧,以后是不是要留疤,变丑了,嫁不出去了。”   “不会嫁不出去,我会娶你。”   聆昐顿了一会儿,“白降,我是不是很讨人厌?”   “不讨厌,你很漂亮,很聪明,很让人喜欢。”   “那你为什么总和我作对?”   因为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蠢到想以那种方法得到你的注意。   等不到对方的回答,聆昐轻轻动了动,带起微微的一声咳,咳出一口血来。血珠滴到白降的脖子上,流进他衣服里。白降咬着牙,一双眼睛通红,要非常努力才能忍住因为极度担忧和心疼涌上眼眶的泪。   聆昐开口,含着半口血的声音更加虚弱模糊。“白降,我有点累,好困,可不可以睡一会儿?”   “不许!你和我说话,继续说话,骂我也可以。”   回答白降的是长久的沉默,白降心中一紧,反手轻轻拍了拍背上的聆昐,“不许睡,不许睡听见没有!昐儿?昐儿!”   背上的人非常非常轻微地笑了一声。   “白降,你同我实说,我真的很重么?”   声音如此轻盈,仿佛来自空寂的森林,弥漫着无边的空茫,被死亡的冰冷爬满,再无半点生机。   这是白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无论怎么呼唤,聆昐再也没有半点反应。 第22章   白降连忙将人从背上解下来,伸手一试,聆昐已经没有呼吸了,手掌探往胸口,心跳也止了!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张开五指压在对方心脏位置,自己身体里精气分化出来,分成五股注入聆昐的身体,死死护住她的心脉。   之后白降再不敢移开手掌分毫,就这样一只手压在她胸口,单手搂住她,飞快往王府前行。等到了敬王府时,天已黑透了。   郦清妍午觉时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聆昐浑身是血,抱着大把腊梅花来向自己辞行,说是找到了一个极好玩的地方,还为不能带自己一起去而道歉。   滴滴答答流淌不停的血把黄色的腊梅染成了斑驳的红梅。聆昐带着歉意笑起来,说走之前有桩心愿未了,在宝相寺特地为郦清妍采摘的梅花,不能亲自送来,只能托梦了,望她不要介意。   郦清妍从梦中惊坐而起,满身的汗,不及唤丫头进来帮忙梳洗,叫紫芸马上去斜阳阁问一问,看聆昐有没有回来。紫芸去后返回,说还不曾到家,又说五小姐定是路上贪玩,所以回来的晚些,以前这样的事也是有的,让郦清妍不要担心。   郦清妍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穿戴好了来到温阑屋子里,慕容亭云恰好也在。行了礼还没落座说明来意,外头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小厮,扑通一声跪在慕容亭云面前。郦清妍定睛一看,正是早上跟着聆昐出门的人,一颗心顿时疯狂乱跳起来。   “小的罪该万死!五小姐她,她……”呼吸急促,几乎语不成句。一看就是骑马狂奔回来,回来后又立即赶来此处的,   “昐儿她怎么了?”   “五小姐她,她从宝相寺后山的悬崖掉下去了!其他人带着寺里的僧人已经下崖寻找,小的赶回来请王爷速速增派人手,寻找小姐下落。小的保护小姐不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头在地上磕的咚咚直响。   郦清妍只觉大脑轰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   那个梦,那个聆昐浑身是血来向自己辞行的梦……   怎么会?怎么会!聆昐是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的,怎么会掉下悬崖摔死?前世根本没有掉崖这一出,是因为自己重生,无形中改变了的事吗?   胸口一阵闷痛,郦清妍一遍遍自我平复,没事,聆昐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会没事……   相比起听到消息直接捏爆了一个杯子的慕容亭云,温阑显得异常冷静,马上下了命令派出一百五十府兵外加五十暗卫,翻遍宝相寺整个后山,直到找到聆昐为止。接着又让吕贯中带着药童和充足的救命药材前往宝相寺,以便寻到聆昐时对方受了什么伤,好第一时间救治。同时府中其他的大夫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从宝相寺后山的那个悬崖掉下去,重伤是必然,不死已是万福,郦清妍想跟着吕贯中一起去,危急时刻用自己的血急救,温阑没有同意。   “那边都是男人,找人当口又乱糟糟的,你去了我不放心。若真的需要你,再让笃音送你过去不迟。”温阑看得出她的紧张和担忧,反过来安慰她。   结果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都没有半点好消息传回来。唯一传回来的是山崖底下发现了大片血迹,血液是新的,人却不见踪影。跟着消息的还有下人带回的一片破烂衣角,聆昐的丫头青青仔细看了看,确认是她早上穿出门的衣裳。   聆昐的生母刘宓哭成了泪人,沉稳如温阑,脸上也带了焦急。慕容亭云将手中的貔恘手牌翻了翻,冷着声音吩咐下去,“再派两百人,即刻出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郦清妍知道大家越来越担忧的是什么,聆昐落下高崖必定受伤,而且现在几乎已经能确认是重伤。血腥味会引来山中的狼群,若是在众人找到之前先碰见了狼群,不死也要被吃的精光了。机会只有今夜,明日天亮之前要是再找不到人,以后估计也找不到了。   晚膳被无声地摆上来,没有一个人用,又被无声撤了下去。   又等了两炷香的时间,刘宓再等不下去了,跪在慕容亭云面前,哭道,“求王爷恩准妾身前去宝相寺,送昐儿最后一程。”   慕容亭云于心不忍,伸手扶刘宓起来,正欲安慰,被大步进来的笃音打断。   笃音连礼也没来得及行,直接开口道,“王爷,五小姐回来了!白降带回来的,在七小姐屋子里。”   慕容亭云忙带着一堆人往碧纱橱去。路上笃音继续禀报,“小姐很不好,白降已经尽全力了。小的擅自下令让王妃的四护法赶来,还望王爷和王妃恕罪。”   温阑摆摆手,“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你做的很对,先去看昐儿。”   结果一进屋,浓郁的血腥之气熏得大家一晕,床榻上的情况几乎让人惊骇。聆昐身上裹着七层八层的衣裳,乱七八糟的,全是斑驳血迹,屋子里的拾叶弄香要帮忙把衣裳脱下来,结果走近了直接被那些恐怖的伤口吓得动弹不得。   刘宓看到床榻前只穿单衣的男人的手正按在聆昐的胸口,怒吼一声“你做什么!”就要扑上去拉开他。   温阑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蠢货!此刻若他的手离开昐儿胸口分毫,昐儿会当场殒命!你看不到他为了救你女儿,已经累的要死了吗?”   刘宓直接被这巴掌打懵了,眼泪噎在眼眶,惊恐的看着温阑,不敢多吐半个字。   郦清妍快步走上前,被聆昐的样子吓的差点叫出声来。   聆昐脸色雪白,嘴唇青紫,没有半点活人气息。侧颈上的伤口从下颚蜿蜒至胸口,翻出已经凝结黑色血块的血肉,手腕和脚踝上的伤痕深可见骨,都结了黑乎乎的痂块。这只是露出来的部分,就已经伤的这样严重,无法想象那些被衣裳包裹起来的地方该是怎样惨烈。   这样重的伤,这样浑身是血,那个梦,竟然是真的。   白降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白的和聆昐没什么两样,内力全部耗尽,此刻靠着自己的命吊着聆昐的命,他把聆昐在床上放平后,连动都不敢动了。   “用你的血,救她。”白降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郦清妍二话没说,拔下头上金钗往手腕上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来,举着送到聆昐的嘴边,结果对方的牙齿禁闭,根本喂不进去。郦清妍看向慕容亭云,“需得撬开聆昐的嘴。”   知道郦清妍体质特异的人中,自然包括慕容亭云,他点点头,扬了扬手,从白降突然出现就一直在屋子里帮忙的拾叶弄香忙上前来,一左一右,拿了勺子和银叉,迅速快捷又不伤到聆昐地打开了她阖的死紧的嘴。   这都是之前郦清妍生重病时,昏迷之中怎么也不肯乖乖吃药,她们灌药灌出来的经验。   郦清妍温热的血流进聆昐的嘴,从喉咙流进肚子里。温阑上前来,“只喝估计不够。笃音,去取最好的伤药来。”   笃音早备好了,直接从袖子里掏出来递上前。郦清妍咬破另一只手的手指,滴了两滴血进药脂里,吩咐拾叶弄香,“清洗伤口,准备为聆昐上药。”   拾叶弄香这阵子跟着郦清妍,在浣花草堂打下手,对药理医术接触颇多,两人又是聪明的人,自然熟悉这些事的流程。请了慕容亭云和笃音出去,温阑看到刘宓只知道哭,除了一声声喊“我的儿”和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也撵了出去。两个丫头看着白降有些犹豫,不知该把他如何。   温阑道,“他还走不得,你们把他的眼睛蒙起来吧。”   郦清妍让弄香拿了个杯子过来,把仍在流血的手指伸进去,滴了三滴血,加了半杯水,递给白降,“辛苦你了,先喝了这个,不然聆昐还没救完,你倒是先死了。”   白降也没推辞,道了声多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紫芸带着绿荑丹椒端了清水,棉布以及各种止血的药物立在床榻前,由拾叶弄香动手,在郦清妍的指挥下,脱净聆昐的血衣里衣,只剩亵衣亵裤,看到纵横交织的伤口,努力稳住心神,有条不紊地清理伤口,抹上参了血的伤药。   郦清妍仍在喂聆昐血,她的心脏已经恢复跳动,只是依旧微弱,用血固住她的根元,将人救活,才能让四护法进来,用秘法分开白降和聆昐两人。郦清妍不会武功,不知道白降是如何吊住的聆昐的命,也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分开这两个共用一条命的人。她唯一知道的是现在绝对不能移开白降,不然两人都得死。   寒女的血能起死回生,这句话真的不是唬人的。忙活到后半夜,又熬了药喂下去,聆昐总算回阳了。   郦清妍脸色苍白地被弄香扶着从碧纱橱出来,温阑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头,“好孩子,今夜辛苦你了。”   郦清妍无力笑了笑,“都是白降的功劳,我只是喂了聆昐血而已。娘娘得好好谢谢他。”   “你们两人都得谢。”提心吊胆了一条,又熬了半夜,温阑的精神也不是很好,“聆昐这几天不能移动,我让人收拾了另一间屋子给你,你先去那边住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让张大夫过来瞧一瞧。”   “不用,妍儿无妨,只是忙的有些累,睡一觉就没事了。”   “好,那你快去歇吧。”   郦清妍点头,“有劳娘娘了。娘娘也早些歇了吧。”   “好。”温阑慈爱一笑,回了自己屋子。   郦清妍身子发虚,整个人几乎挂在弄香身上,弄香心疼道,“聆昐五小姐伤成那样固然可怜,小姐要救她奴婢不拦,可是小姐的血也是血啊,失了那么多,今夜该怎般难受?”   “五小姐的命是命,小姐您的命就不是命了么?”紫芸不在身边,拾叶终于敢吐诉心中不满,“那个侧妃,恨不得把小姐的血全部挤给昐五小姐,她看不见小姐已经站不稳了么?奴婢人微言轻,不敢说什么,要是清婉小姐在,肯定要和那侧妃吵起来。”   郦清妍轻轻笑起来,“救人要紧,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聆昐平日对我那么好,今夜若真的要用我的命换她的命,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弄香都快哭了,“之前给王妃配药,每日三滴血小姐都受不了,还是得了那块石头,加上减少了取血次数小姐的情况才好转,这回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小姐难受,奴婢看着真的心疼啊。”   “这本就是我欠王妃娘娘的啊。”郦清妍轻声道,“就算要了我的命,只要能救她,又有什么关系?”说着叹了口气,“我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白降才是为救聆昐耗尽最后一丝精血,方才出来,我听到笃音先生和那几个护法说,白降一身武功全废了,丹田碎裂,以后怕是再不能练武。”   说到此处,拾叶无比疑惑问道,“白降不过一个小药童,之前见他和昐五小姐斗嘴,手无缚鸡之力,体质比小姐看着都弱,今夜他抱着昐五小姐冲进来,真是把奴婢吓了一大跳。白降怎么突然就有了那么高强的武艺?”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的,他所表现出来的,未必就是真实的模样。”郦清妍说了一句听起来颇为高深的话。   前世聆昐和自己不对盘,她出嫁时自己正到处给聆晖找医生治腿,她那个夫君自然不曾见过。聆昐是远嫁,嫁给了邻国的小皇子澹台降,还是那小皇子亲自带着聘礼过来求的亲。   府中人好奇,隔得千重水万重山的,那小皇子怎么就知道昐五小姐,还指明了必须是她。辗转打听,才知道早在聆昐十二岁的时候,那小皇子作为友国使臣,带了丰厚的礼物前来朝拜我朝国君,在大街上撞见了外出游玩的聆昐,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当下决定不回去了,让随从带了封信给他父王,说要在外历练几年,后成了姬无病的药童,进了敬王府。后来温阑的病治好,姬无病回了太医院,这小药童也不见了。此番看来,竟是回了国,做回小皇子身份,前来提亲来了。   这件事为皇城中人津津乐道,传颂了好一阵子。   在浣花草堂看到白降与聆昐处处作对,又处处护着她的模样,郦清妍就心有怀疑了,今日一事,更加确定白降就是澹台降。   能够放弃身份地位和荣耀,只为陪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时时刻刻看着她保护她,这该是怎样深入骨髓的爱意?看到聆昐受这样重的伤,命悬一线,白降心中肯定痛的不能自己吧?   郦清妍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重,缓了口气,不再多想。“今夜委实累了,快些回房歇吧。”   弄香觉得郦清妍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几乎是和拾叶架着她在走,心中越发担忧。“小姐,你真的不要紧吗?去请张大夫过来瞧瞧吧。”   “我现在医术可快超过张大夫了,我说没事就没事。”郦清妍抬手弹了弹弄香的额头,“明儿你让听棋多做些补气血的东西与我吃就好了。”   弄香无奈地叹了口气,和拾叶扶她进了屋子躺下。   郦清妍一沾枕头,就再扛不住,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月月要抱着火炉来救女主啦~大家鼓掌欢迎~   谢谢亲亲们的留言和雷雷,么么哒╮(╯3╰)╭ 第23章   寒意如蛇,慢慢爬床榻,钻入被衾,缠上郦清妍的脚踝,继而一寸寸往上,慢慢将她全身冻结。   连胸口石头也压制不住的寒冷如同一眼深潭,把郦清妍淹没,冰冷刺入骨髓,这样痛,即使已经将身体蜷的足够紧,也挤不出一丝寒冷。弄香放进被子里的汤婆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也只能暖那方寸之地,其他地方的冷意反而越演越烈。   英雄一样大无畏逞强后的郦清妍难受的快要死掉了。   神智非常迷糊,却又不是完全没知觉,能直接晕过去就好了,郦清妍想,至少晕死过去就感觉不到冷了。浑身被冻住,声音发不出来,不然很想让拾叶给自己一棒,直接敲晕。   有人站在床边,似乎叹了口气,揭开被子钻进来躺下,缓缓的非常有耐心的把郦清妍蜷缩成一团的身体打开,拥入热意腾腾的怀抱。   郦清妍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扑腾之际,抓住了一块浮木,爆发出所有求生欲和执着,直往对方怀里钻,一副要把对方浑身的热量都吸收过来的势头。   “我不会跑的。”那人轻轻笑起来,“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子?若我不过来,你岂不是要死在今夜?”   杳杳缭缭的声音,听不大出来是谁。郦清妍没有力气说话,把头整个埋在那人胸膛,如同累极时泡在热水中一样舒坦。   那人穿的本就少,单薄的一件交襟衣裳很快就被郦清妍蹭得松开,露出平坦精壮的胸口,郦清妍的额头抵在上面,呼吸间气息全喷在了对方身上,带动散乱的发丝,痒痒的。觉得抱的实在过紧,那人想要把她推开一些,结果反而被抱的更紧了。   “这样怕冷,也不知你以前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人悠闲侧躺,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似搂非搂地环着郦清妍,没敢完全释放出热量,这里不是自己宫里,很有可能直接把床给烧了。   小暑送来消息时,自己还不大放在心上,忙完了小曒留下的大堆事情,施施然准备回寝宫睡觉,没想到小暑又来消息,说她非常不好,叫赶紧过去,才引起了重视。   看到郦清妍时,其实是有点生气的,温阑根本没把人护好,聆昐差点把她吸干了。今夜要是自己不来,说不定聆昐最后活了,她却死了。没怎么犹豫就上了床,搂紧她,打了两注内力进她体内,舒缓凝结的筋脉。   他们是天地灵物,千年一遇,生而特异。一方重伤,只有另一方能够救治。郦清妍因为失血过多导致的体温下降,只能在他怀中恢复;若他受伤,也是如此。寒女无炎男,因为本身就是药引,可以长命百岁,可是炎男没有寒女,却会因为最终控制不住体内炎血,活生生被自己烧死。这便是他为何翻遍全天下也要找到她的原因。   慢慢的,逐渐恢复体温的郦清妍发觉有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原本以为是拾叶或弄香,看见自己难过,脱了衣裳进来以身相暖。   但是,自己紧紧抱着的这个人,好像没有胸啊……   是男人?郦清妍闭着眼睛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胸口。   嗯,的确是男人。   很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仰着头看了看,有些不太确信,顺手在他胸口掐了掐,很虚弱地问,“疼吗?”   “疼。”栖月如是说。   郦清妍又反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木木的,没有什么感觉。   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又梦见你了?”   栖月:“……”   郦清妍合上眼睛,努力了好半天才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栖月一直没动,任由她折腾。   “今天我流了好多血。”郦清妍梦呓一般喃喃。   “嗯,我知道。”   “我救了一个人。”   “嗯,我知道。”   “我还要救很多很多人。”   栖月没有接这句。   “这个你不知道了吧?”郦清妍笑起来,很轻很轻。“骗你的。我谁都不救,只救我自己。”   栖月见她开始胡言乱语,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你累了,快睡吧。”   “你真暖呐。”郦清妍非常坚信这是梦,肆无忌惮地抱住他的腰,小脸贴在他□□的胸口,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真想就这样抱一辈子……”   栖月抬起的手顿了顿,又轻轻落在郦清妍背上,“睡吧,我不走。”   郦清妍躺在栖月温暖的臂膀里,呼吸逐渐平缓,陷入熟睡之中。   栖月没想到自己也睡着了,第一次抱着人入眠,居然睡得这样好,一夜无梦,直至被屋外丫头们来往的脚步声惊醒。   天已微明,怀中人依旧睡得安稳,栖月轻声起身,理了理衣裳,从后窗跳出去离开。   结果郦清妍睡到巳正都没醒。   一开始弄香以为她因为昨晚忙的太累,又歇的晚,所以容她多贪睡一个时辰。后来发现不太对劲,连着叫了三回都没把人叫醒,才着急起来,一头让人去同温阑说明情况,另一头派人去浣花草堂请姬无病过来。   温阑委实没有想到郦清妍会虚弱成这样,昨晚分开时只是脸色不好了些,温阑自己那会儿也头痛的厉害,相信了郦清妍那句休息一晚就会没事的话,此刻看到她似沉睡更似昏迷躺在床上,心疼到无以复加,恨死了那个因为救聆昐心切而忽略郦清妍究竟给她喂了多少血的自己。   将将采药回府,听下人说完昨夜王府里浩劫的姬无病满头是汗地被卷珠拉进屋里,一通切脉,大呼不好,飞快写了一张方子,让川谷马上回去抓齐药拿过来,赶紧煎了给郦清妍灌下去。   温阑抓着他问究竟是什么情景,姬无病痛呼,“气血两虚,危在旦夕!”   震的温阑半天说不出话来。   姬无病一边准备煎药的器皿一边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好容易收了这样天分的徒弟,千年难遇的人,就要活活被你们给弄死了。昨晚为何我不在府里,真是我此生最大悔矣!”   温阑努力保持平静,“你可有法子救她?”   “只能尽此生所学罢了。”姬无病叹气,“若是炎性男子在就好了,饮下他的血,敌万千良药。”痛苦摇头,“偌大天地,人海茫茫,又要去哪里找那个极炎的男人呢。”   若是郦清妍醒着,定又要嗤笑他:师傅您真是庸医,遇着什么都用人血来治,你那响彻天下的美名究竟是怎么来的?   听到这番话的笃音不等温阑吩咐,就找来小暑,恳切道,“我知夏部首尊大人定有法子面见宁王殿下,还望大人务必请来殿下。”末了,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若实在请不来,还请带殿下的一盏血来。”   小暑昨晚跑了两趟,现在又要跑,实在有些不耐,又想到这女的是主人极重要的东西,百般嫌弃地感慨了一句,“身子弱成这样,还算什么灵药。”之后极不情愿动了身。   已经是这样十万火急的当口了,那个侧妃刘宓居然跑到郦清妍睡的屋子这边来。昨天先是伤心,后为聆昐快要死了的状态所吓,温阑又不许她靠近,开始治疗后就把她赶出了屋子,所以没怎么看清楚聆昐身上的伤。今日一早过去,为了伤口恢复,聆昐只着亵衣亵裤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纵横交织的伤口差点把刘宓吓得直接晕过去。   郦清妍的状态不好,她的丫头就全过到新屋子这边来照顾她了,聆昐身边是她自己的贴身丫头,全部从斜阳阁搬到碧纱橱这边来,外加吕贯中加张笙和一干药童仔细看护。   刘宓见聆昐只昏迷不醒,唤她也没有反应,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何曾见过这样惨烈的伤,只以为心肝宝贝的女儿要不行了,跌跌撞撞就跑来找郦清妍,求她救命。   笃音把她拦在门外,不让她进去。刘宓气急,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栏本侧妃?那丫头的血既然能救命,再取一些给聆昐喝下又有什么要紧?她能来王府还是托了昐儿的福,怎么,因为能给娘娘治病,此刻又拿乔起来了?”   屋里的拾叶弄香捏着拳头,忍无可忍,有生以来第一次忘了尊卑,十二万分的想出去骂回去,然后再抓着她狠狠揍一顿。   在两个大丫头就要忍不住之前,温阑先出去了。刘宓看见她如同看见了救星,扑过来就说,“姐姐,快让那丫头过去瞧瞧昐儿吧,起不来?起不来也没关系啊,取了她的血端过去给昐儿喝也好啊!”   温阑抬手,给了刘宓一巴掌,打得对方半张脸都红肿起来,整个人直接傻了。   “妍儿昨夜差点被你女儿吸干,此刻生死未卜,你居然还要取血,刘宓,你的女儿是女儿,别人的就不是了么?”声音如此冷冽,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温柔和气的模样。   “可是,可是昐儿就要死了啊!”刘宓跪在温阑脚边哭嚎。   “昐儿死不了,喝了那么多血,要死也是因为喝过头活活补死。我让你做侧妃是因为你向来稳重。身为庆国公府嫡女,若是是这点场面就稳不住,这侧妃之位你也不配坐着了。”   “昐儿是妾身的女儿啊,娘娘,妾身看到她的那些伤,如同伤在自己身上,哪里还能冷静?”刘宓哭的撕心裂肺。   温阑俯身,单手托起刘宓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声音更加冰冷了。“我说了昐儿没事,就是没事,你只要回去按照几个大夫说的好生看着就是了。”收手,把刘宓的脸扔的偏向一边,“还有,若要找白降麻烦,最好死了这份心思,他为救昐儿武功尽毁,你要去争执什么昐儿清白,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滚回庆国公府去。昐儿也没你这样没用的娘亲。”   笃音止不住叹气,刘宓这回惹怒的不是温阑王妃,而是十二禤阁阁主。见那蠢女人还要说,隔空弹了她的穴道,把她打晕了。   “拖下去,若她继续哭闹,不许她见昐儿。”温阑冷声吩咐。   笃音半点声音都不敢弄出来,生怕惹得温阑更加生气,拎起刘宓就退下去了。   小暑进了皇宫,没在栖月惯常待的地方找到他,一问侍从,不由万分哀叹自己的不幸,鼓足勇气,往栖月所在之处走去。   栖月正在永安的瑶华宫里陪着她下围棋,永安的棋艺很差,总是悔棋,悔到最后还是要输,直接使小性子,两条胳膊往棋盘上一扒拉,将棋局扫的乱七八糟。   栖月把手中未落下的墨玉棋子扔回罐子里,笑她,“教了你四年了,还是这个样子,你说,你怎么偏就学不好?”   输了的永安趴在棋盘上,歪着脑袋看着栖月,“安儿不擅此道,再教也是没用的。也只得二皇兄宠爱安儿,一直耐心教着。”   “既然知道我宠爱你,平日里还不乖些?净给我惹祸。说吧,昨日莞贵妃收到的情信,落着我的名字那封,是不是你写的?”   永安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被二皇兄发现了啊?嘿嘿,嘿嘿。”   “说过多少次了,身为公主,不要那样笑。”栖月弹了弹她的额头,“要不是小曒相信我,天牢里那间专为皇族准备的屋子可就要有主人了。”   永安撅起小嘴,“安儿还不是看那贵妃对皇兄有情意,想成人之美啊。听说昨天她高兴了一整天呐。”   栖月扶额,“你的小脑袋成天都想的什么?”   永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想二皇兄的终身大事。”   “别费心思了,你皇兄此生不娶。”   “那嫁呢?”   “永安,你是不是又忘了皇兄手掌的温度了,嗯?”栖月冲着永安笑的春风化雨。   “好吧,安儿知错了……”永安绞着衣角,可怜巴巴又委委屈屈看着栖月,看得栖月忍不住叹气,“你啊,真是让我和小曒宠坏了。你说,怎么那么多长公主里,就只你长成这个性子。”   永安不服气,“因为安儿可爱,皇兄们才宠我啊,以后难不成还有人敢嫌弃安儿?若真有人,安儿定揍他到下半生起不来床!再说还有皇兄护着安儿不是?”   栖月收起她捏着示威的小拳头,“你能嫁出去,我和小曒就谢天谢地了,不会介意对方是否嫌弃你的。”   永安:“……”   “皇兄你又欺负安儿!大坏蛋!”   栖月非常得意的笑起来。   小暑站在宫殿门口,有点不敢进去。主人只有和长公主在一起时才会这样发自内心的随和,这也是他最讨厌被人打扰的时刻。小暑记得惊蛰曾经冒冒失失闯进去过,后来霜降花了两个月才让他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状态。   惊蛰的惨烈下场犹在眼前,身为夏部首尊的小暑大人非常努力地试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凑够进屋的勇气。看了看天色,长公主快要歇午觉了,那时再去和主人说吧。然后就百般聊奈站在宫门口充当人形石柱。   上茶的宫女从他身边走过,好奇看了他一眼,看他那个花骨朵一样娇嫩的模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实在可怜,走到了里间,放下茶水后同栖月提了一句,“二殿下,您的护卫在门外,似乎有事要同您说。殿下不叫他进来吗?”   栖月正在看永安画画,仕女图,这是她的强项,总能画出别样神/韵。   栖月问,“哪个护卫?”   宫女道,“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孩子。”   小暑?怎么会这个时辰过来?小丫头又出状况了?   “叫进来吧。”   小暑还没回禀完郦清妍的情况,栖月直接扔下一句,“安儿,皇兄失陪一下。”然后唰地不见了人影。小暑甚至没看清他是往哪个门出去的。   永安非常及时地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一把抓住小暑的胳膊,“小暑小暑,那个郦七小姐是谁?”   小暑挣脱不开,又不敢伤她,只得回答,“是定国公家的七小姐。”   “那她怎么会住到敬王府上去?皇兄和她是什么关系?昐姐姐受伤了吗?为什么这个郦七小姐的血能救她?”问了一大堆问题,又拉着小暑的衣角,可怜兮兮的,“小暑,你带我去王府看看昐姐姐好不好?我好担心她。”   小暑心想,你是快要在宫里憋坏了想方设法溜出去玩吧?我才不上你的当!   撂下一句,“长公主要出宫也必须主人带着才行。”使了个脱身的小招数,也唰一声不见了。   永安眨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空气,撇撇嘴,“一个二个,全都欺负我不会武功,可恶!”   拿起画笔在纸上描了几笔,又烦躁地将笔扔到一旁,双手托腮靠在大书桌上,圆润的手指敲着如桃花一般鲜妍的脸颊。成天关在宫里,真的要闷坏了,总以写情信为乐终究会厌烦,要是能出去玩就好了。自己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关系,多带几个护卫就好了。   这样想着,心中打定主意,兴致勃勃斗志满满地着手策划溜出宫游玩的大计。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不要奇怪永安的性格,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很小,这具身体也很小,so~(后文会有讲到)   看到大家都要小冷虐渣男,会虐的,虐的嗷嗷的,不要捉急哈,么么砸╮(╯3╰)╭ 第24章   正端着刚熬好的药准备进屋给郦清妍灌下去的拾叶,被从天而降的笃音吓了一大跳,继白降之后,这是她见到的第二个从天而降的人。拾叶拍着胸口,一颗小心脏还没恢复正常跳动,正要开口问笃音发生了什么,又是一个英姿绝伦的男人轻飘飘落了下来。   那惊世骇俗的容貌,只一眼就让拾叶认出来,这是那日从宝相寺回来路上,带着人解救了小姐的男子。   只是,怎么全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拾叶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日下美男子雨?还是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从天而降已经成了时兴的美男子出场方式?   笃音上前打开门,“郦七小姐在这边。”   早来过一回的美男子抬手拿走了拾叶端着的托盘上的药,大步走进屋里。笃音拦住准备跟进去的拾叶,“里面有娘娘在,现在不要进去。”拾叶听话,乖乖守在门口。   屋里只得温阑一人,见栖月进来,忙开口道,“情况不好,醒不过来,姬无病说要你的血。”   栖月抬手摸了摸郦清妍的脸,已经冷透了,不由眉头一皱,昨晚明明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把郦清妍割破的那只手从被子里取了出来,解开伤口上包扎的布条,露出金钗划出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和布条黏在一起,栖月这样一拉,使得伤口又裂开,渗出血珠来。   “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栖月有些生气,自己唯一的药引子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你别顾着说我,先救她。”温阑知道自己这回错的厉害,差点间接害死了郦清妍,心下愧疚万分,只盼栖月能救回完完整整的妍儿。   栖月也不想和她多说,并指为刀在自己腕间隔开极细的伤口,将自己的伤口与郦清妍的伤口贴在一起,那血竟没有外漏半滴,全部顺着郦清妍的伤口流进去,进入她身体里。   温阑没有为这奇特的治疗方式惊讶,自从认识这个男人后,见过的稀奇古怪闻所未闻之事实在太多,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见差不多了,栖月收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只有小半个巴掌大的药盒,挖出药膏给郦清妍抹上,又抹了自己的手。   “若是明早还醒不过来,我会把人接到宫里。”   “这回是我不对,再不会有下次。人我会护好,需要什么只管说,我去弄来。”   “什么也不需要。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能不能醒过来,看她的造化吧。”   “若是醒不过来,你会如何?”   栖月看着郦清妍比起昨夜更加苍白的小脸,“醒不过来再说吧。”   白降跪在慕容亭云书房里,以前是假装不会武功,做出孱弱的样子,现在是真失了武功,又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想不虚弱都不行了。慕容亭云让他起来,赐了坐。   白降像无数小辈面见长辈那样战战兢兢,努力集中精神,等待对方的盘问。   “白降,你可知道,单是隐藏武艺扮作药童进入王府这一项,就能让本王处死你?”   “小的知道。”   “若不是你救了昐儿,又废了武功,本王还真不想继续留你。”   “谢王爷开恩。”   “即日起,你也不必做姬无病的药童了,到昐儿身边做个出入小厮罢。”   “啊?”白降有点措手不及,辅政王难道不该查清自己的底细,一通怀疑,确定自己的确不是进来窃取机密,然后驱逐出境么?   “不愿意?”慕容亭云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理解了,“昐儿的性子,醒来看见伤得那样怕是会很不安定一阵。你不愿意也罢,跟着笃音吧,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别浪费了根基。”语气倒是温和。   “不是,王爷。”白降喜的不知如何表达,“小的愿意!”十分绝对全身心都愿意。   慕容亭云点点头,“愿意就好。这回你救了她,于王府是一大恩,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都已经把自己赏给聆昐当小厮了,才问想要什么,白降不是很能理解辅政王的思维方式。   “小的什么都不要,救五小姐原是小的份内之职,现在能继续留在王府服侍,就是三世修来的福气了,不敢奢求其他。”   “哦,那就赏银五百吧。”   白降:敬王爷,我真的不缺钱啊!   慕容亭云挥挥手,“下去好好休息,早日康复了,找法子逗逗昐儿开心,她的伤……”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让白降退下。   那样的伤,铁定是要留疤痕的,身上的看不见,脖子上却无法遮挡,聆昐以后怕是很难寻到合心合意的夫家了。慕容亭云叹了口气,去了落晚居找温阑,被聆昐这件事一闹,她的寿辰怕是不能好好过了。   温阑守在郦清妍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怔怔出神。慕容亭云走进去,没直接走到里间,坐在屏风后面和她说话。   “清溪说你今日生了刘宓的气,现在气可消了?”   里头的人没有回答。   “好多年不曾见到你发怒,却错过了没看见,真是可惜。”   温阑还是没有说话。   “阑儿?”慕容亭云站起来走到屏风处,往里面看了一眼。   温阑背对着他坐着,声音轻轻的,“云,你说,若我们有孩子,会是怎样的?五丫头那样,还是妍儿这样?”   慕容亭云忍不住走了进去,双手从后环住温阑,姿势一如年少时那样。“昐儿性子太娇纵,郦清妍身体弱,我们的孩子该是听话乖巧,又健健康康的。”   “云,我很喜欢这个丫头。”温阑向后靠了靠,靠进他怀里。   “你想好了?”   “嗯,以前下不了决心,经此一事,确定心意了。”   “好,元宵节后我去请旨。只是这样,栖月那小子要闹起来了。”   “不这样他也没安分过,老是被他压制,我都快不像我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阑儿,独一无二,只此一人。在我心里,你从没变过。”   温阑推开他,“又贫。”看向无知无觉的郦清妍,“若是再不醒,栖月就要来接她了。”   “你这样舍不得,要不把她藏起来?”   “栖月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是死了我也于心不忍。要是两人都要死,估计我最后会退步,至少救其中一人。”温阑有些苦恼地扶额,“不给我孩子也就罢了,好容易有个看中的,怎么就留不住?老天爷果然是太嫉妒我了?”   “别瞎想,不是还有一整夜,未必会是最坏的结果。”   “但愿她能平安。”   郦清妍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了上一世。她很少做梦,前世如此,这一世更是。   依旧是敬王府,周围都是红绸,乐师们吹吹打打,慕容熙禾和一个蒙了大红绣凤凰盖头的姑娘拉着红绸球的两端,从门口进来。继承了聆晖和永安样貌的熙禾春风满面,年轻的面庞写满称心如意。   这是慕容熙禾的婚礼。   郦清妍站在人群中间,丫头端着器物迎面向自己而来,郦清妍正准备避开,结果丫头直接从自己的身体穿过去了。抬手看了看,居然是半透明的。张口叫了叫身边的人,对方也是听不到的。郦清妍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在小院里了,灵魂脱离了躯壳,不过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对新人被喜婆护拥着进了洞房,大堆的人跟过去闹洞房去了,聆晖留在大厅招呼前来贺喜吃酒的官员。小厮上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郦清妍听见小厮说的是,“偏院那位,去了。”   聆晖怔了一下,问,“偏院哪位?”   本来已经处于无知无觉状态的郦清妍,听到这句,突然觉得浑身都是洞,无数凌冽的寒风在往身体里涌。   小厮说,“就是前王妃娘娘。”   “哦。”聆晖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感情起伏。“那便葬了吧。”   小厮有些为难,“怎么个葬法,还请王爷示下。”   “郦家不认她,她自然入不了郦家祖坟,你在敬王府的墓地里随便找个地方,离我和永安的墓穴远一些。”   聆晖已经这样说,小厮心下已明了,不再多问,支了两个打杂的下人,发了十两银子劳苦费,让拿着一床席子去那偏院收郦清妍的尸体。   两个下人一开偏院的门,为那场景吓了一跳。   穿大红衣裳而亡乃是大凶,不是含冤而死就是心中有恨死不瞑目,前王妃这是恨透了敬王府的人,要诅咒聆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两个男人对着郦清妍毕恭毕敬磕了三个头,敬王府大吉之日,不敢把这种事情报上去,私下一合计,先把郦清妍弄出府,用那十两银子买了具薄皮棺材,运出城,在敬王府墓地里找了一块干燥的地儿,仔仔细细挖了一个坑,小心地把郦清妍埋了。事后还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立了个无字碑,烧了两把纸钱。   “王妃娘娘,您要恨王爷和新王妃只管恨,小的两个就是打个杂,您看在我俩尽心料理您身后事的份儿上,千万饶恕则个。”   念念叨叨一番,插一注清香,又叩了几个头才去了。   看到此处的郦清妍心中居然有些开心,原来自己没有被挫骨扬灰,还是好好落了葬的,虽然为自己落葬的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夜里,忙了一天的永安倚靠在美人榻上,丫头力道适中地给她揉着腿,聆晖坐在对面的罗汉床上看书。   挥退丫鬟,屋中只剩他俩时,永安才开口问,“听说,她死了?”   “嗯,已经让人葬了。”   永安笑,“若她知道你是这样的反应,不知还会不会伤心。”   “陪她演了二十年的戏,她应知我非轻易动容之人,不会为我的反应感到意外。”   “你这人还真是薄凉。”   “我还没有怪她,选在这样的日子,倒是会给我添堵。”   永安依旧笑,“那她的目的成功了么?”   “没有。”聆晖抬眼看她,“她早已是可有可无之人。”   永安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聆晖,我很好奇,遇见我之前你和她成亲近十年,十年里,你究竟有没有爱过她?像对我的那种爱。”   聆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很认真的回忆,郦清妍不知他在回忆些什么。   “没有。”聆晖这样回答。   “真的?”   “我对你从不说谎。”   “她一腔心血全部为你,每一步都处心积虑,只为你能当上世子,当上敬王。她那么爱你,结果你只是利用她。”永安叹了口气,“我突然觉得她很可怜。”默了半晌,“聆晖,如果你先遇见的是我,你也会像利用她那样利用我往上爬么?”   “也许会。我不能保证。”聆晖说,“但我肯定会爱你,半分不少。”   永安又笑起来,“你真是把一生的爱全都攒着给我了。”   “不只是爱。”聆晖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水。“还有诚实和信任。”   看到此处,郦清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和永安斗了十年,最后落得凄凉下场,其实也许从未输过。   自己只是从未被爱过罢了。   于郦朗逸而言,自己是工具;于慕容聆晖而言,自己依旧是工具。   那些固执相信了十年恩情,不过是自己和聆晖携手编制出来的一场幻梦而已。   梦里,郦清妍变成了一缕孤魂,终究放不下萱儿和麟儿,没日没夜不知飘了几天,到了江南,才知道萱儿已经死了,得重病去的,死的时候只得二十二岁。   那年是郦清妍被囚禁的第五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消息告诉过自己。   郦清妍想起来,那段时间夜夜梦到萱儿,梦到她小时候的样子,绕着自己的腿撒娇,要自己给她生个小弟弟出来。梦到她糯着嗓音叫自己娘亲,把好吃的留在床头柜子里,等到自己去她屋子里时,就全部掏出来,献宝一样捧到自己面前来喊着娘亲快吃。梦到她从金陵回来,伏在自己膝头,缓缓诉说对娘亲的思念。   立在萱儿的墓前,郦清妍摸着墓碑,手一次次伸出去,一次次穿石碑而过。她连碰一碰萱儿都做不到。   若有来世,不要再做我的女儿了,我是个不合格的娘亲,连你去世都不能来看你最后一面,死讯也隔了两年才知道,娘亲对不起你……   郦清妍抬头看着苍青色的天空,眼泪从漆黑冰冷的眼眶涌出来,落在血红嫁衣上,晕开大片深色的濡湿。   雪花落下来,鹅毛一样大片大片的,纷纷扬扬,穿过郦清妍透明的身体,在萱儿坟头积起小小一堆,仿佛是郦清妍为自己堆起来的衣冠冢。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这样早,来的这样巧。   大大的一场雪,掩盖了所有前尘往事,等到雪停了,尘埃落定,再不会有人记得,这个世界上,曾有一个叫郦清妍的人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梦几乎让女主涅槃,她对聆晖的感情,前世记忆对她情绪的影响都彻底画句号了。   哦,月月会知道这些的,然后聆晖有很长一段时间过的很滋润。   小冷真该叫自己剧透大王…… 第25章   郦清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外头梆子敲了四声,已是四更天。   屋子里仍旧只有温阑一人守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方丝帕,在郦清妍的眼角缓缓擦拭,看到对方睁了眼睛,开口说出的话温柔又慈爱,带着微微的担忧,“梦到难过的事情了么,为何一直流泪?”   郦清妍沉默了半晌才扭头看向温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句祝福。“娘娘,寿诞安康,妍儿祝您寿比南山,福与天齐。”   温阑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郦清妍笑她,不怎么有力气的笑容,“娘娘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为妍儿一句祝福感动到落泪?王爷知道了,该笑话您的。”   “这个生辰收到的头一份祝语,自然感动。”温阑拭干眼泪,“觉得如何?身体可有什么不适?你睡了许久了,一天未进水米,可饥饿?”   “妍儿没事,也不饿,让娘娘担心了。”郦清妍伸手出去,拉住温阑搭在床沿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心,触感软软的,暖暖的。“娘娘为何要待妍儿这般好?”   “因为你值得我这样的好。”温阑反握住她,轻轻拍着。   郦清妍闭上眼睛,却没来得及,眼泪还是滑出眼眶,顺着眼角流到鬓发里。温阑的扯了另一条干净的丝帕附上来,“我才止了,你倒开始了。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伤身的。”   眼泪流的越发汹涌。   梦中的事情浮上心头,那些自以为的信誓旦旦、刻骨铭心都是假的,真心喜欢和疼爱自己的人一直近在咫尺,给予保护,提供帮助,倾注了她满腔的母爱和温柔,可是却从来没有得到自己的重视,视如草芥地搁置一旁。郦清妍从未如此悔恨过前世没有真心和温阑相处过一天,每句话都是算计;从未如此痛恨过有眼无珠恩将仇报的自己,老天爷明明把最好的放在自己身边,这份恩赐,却因为那些无心人,那些蠢事,被自己生生弄丢了。   “孩子,别哭了,醒来就好,昐儿的伤还要你多多照看,你可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不然昐儿母妃可真是要和你拼命的。”帮郦清妍掖好被角,“你虚弱成这样,也有我的大意的缘故,答应过你,却没护好你,是我失职,若你是因为这个伤心,我也是能够理解的。只是哭过就罢了,你原谅我这回可好?看着你的样子,我这心里难过自责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郦清妍哭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是轻易哭的人,在温阑面前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像个孩子遇到了自己的庇护人,放下心头若有防备,只想倾诉心中的难受和委屈。   无论伪装的多坚强,总会有个人让你卸掉所有的刺,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而你如此确信她是来为你治伤,而非在伤口上撒盐或是雪上加霜地添上一刀。于郦清妍来而言,这个人就是温阑。   此生何德何能,如此有幸,在颠沛流离后还能遇见您,得到您的宠爱。   相比起重生,郦清妍更感激的是再次遇见温阑,这是世间最无与伦比的恩赐和优待。   郦清妍的确虚弱,她不愿意总在床上躺着,拾叶弄香犟不过她,只得为她穿戴好,仔细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动。身子本就不硬朗,再天天躺着不动弹,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年人状态,加上天天大补的药灌下去,郦清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药汁染成了黄褐色。   许是那个梦的关系,郦清妍的心境较刚复活时又略有不同。温阑看着这个天天待在眼皮子底下的人,不知为何觉得只是一夜之间她就越发清冷,以前只在眼底闪烁的寒意,现在滋长得快要溢出眼眶来,只有和自己或聆昐说话时才融化些许。若是她一个人独处,看书或是想事情,通身生人勿近的冰冷气质让人心惊。温阑同她说话的时候,总感觉两人不像是长辈与小辈,倒像是相交相知多年的平辈姐妹。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都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能有的心境。   十二禤阁把郦清妍的交际圈翻得快有十遍,一点线索都没找出来。唯一的转折点,是上个月郦清妍生的那场大病,病后性子就转变了许多,以前是懦弱不与人相争,现在虽然一如既往的无欲无求,倒像是觉得麻烦似的,更加不把亲族门楣放在心上,只为自己自由舒适。   温阑偶尔也会担忧,她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孩子,的确优秀,但是若她对自己苦心孤诣的安排和计划根本没有半点兴趣,只想去金陵过她一个人的小日子,该如何是好?   因着聆昐的伤,温阑正式过生辰那天没有大办得起来,聆昐状态反复,郦清妍又因为失血过多瘫倒在床,温阑来回的忙,也没心思去管什么生辰不生辰了,早起吃了一碗长寿面,就又传了几个心腹来商议事情。   慕容亭云见她如此不把生辰之礼放在心上,有些不满,看到聆昐病情稳定了,在二十二这天,给她补办了一场席面出来。   敬王府里来了很多人,皇城之中的各级官员及其家中女眷几乎都过来了,王府前车水马龙,马车都停不下。前院到处是人,整个乱哄哄的。郦清妍陪着温阑吃了寿宴正席,见温阑忙着引众夫人去晏息处听曲看戏,顾不上自己,又想起聆昐一个人在落晚居的碧纱橱里躺着,便悄悄退了出来,想去看一看聆昐。   席间饮了一杯酒,多年不喝,郦清妍有些不习惯,觉得胸口有些闷,说不上来的不适。   身前身后大堆的婆子丫头跟着,说着这个那个,又生怕郦清妍磕着碰着了,保护的如同易碎的瓷器,只差亲自抬了郦清妍回落晚居。郦清妍先救温阑后救聆昐,两番辛苦与功劳在下人口中传的神乎其神,以至于她在敬王府俨然是嫡小姐的待遇,与聆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郦清妍本人却很不习惯这样,人本就是晕晕乎乎的,身边又总是聒噪不停,就有些不耐,一边走走停停的闲逛,一会儿叫这个去取暖手炉,那个去拿厚些的氅子过来,三两下将身边的人撵的只剩拾叶和紫芸两人。   耳畔得了清净,郦清妍抱紧怀中热腾腾的手炉,这才自得其乐地一边赏阅王府风景,一边缓缓往落晚居去。   这个季节,也只得梅花可看,天天来往于落晚居和浣花草堂,看的也腻了。郦清妍突然想起甬道与前院中间隔得那大片防护林中,地处蓼汀门与莺息门中间位置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株品种极佳的水仙花。这当然不是这一世发现的,前世初入王府时被聆昐抓着欺负,有一回在蓼汀门眼看要和聆昐面对面撞上,慌不择路躲进林子里,无意间发现了那水仙花。后来移到璧雪庵,种出很大一片来,冬日里拔几株起来,洗净泥土,放在青花瓷盘里用水养着,整个房间能香上许多天,比熏什么香都要恬淡好闻。   这会儿回去,聆昐肯定刚刚喝了药躺下休息,自己过去反而打扰她休息,不若就这样走到林子里逛一逛,顺道看看那水仙会否还在吧。   这样想着,心下决定,带了两个丫头拐进林子里。冬日的枯木林中,草木萧索,可容车轿通行的石板路上分出多个岔口,或是细长石板小道,或是泥泞小径,蜿蜒着埋入林子深处。   紫芸对郦清妍突然如此熟悉枯木林里的小径有些意外,拾叶同她解释,说之前小姐曾来这里散步过,所以熟悉,紫芸这才打消疑惑。   那株水仙果然还在,开的很好,隔老远郦清妍就闻到了香气,心中欢喜,走过场一般问紫芸,“这是谁种的?品种倒是不曾见过,看着很得我喜欢。”   紫芸笑道,“这林子奴婢平日里路过的多,正式进来逛还真不曾有过几回,冬日里来这边的人也少,奴婢不知是哪个种下的。”   拾叶猜测,“野生的也未可知。”   “既然无主,我就领了它去吧,种一半在落晚居的院子里,留一半拿水养了,端去哄昐五娘开心。”   紫芸感慨,“七小姐真是时时刻刻想着五小姐。”   郦清妍微微一笑,“她不也时刻想着我么?什么好的都给我留一份,总不能什么回礼也不给,投桃报李我还是知道的。”说着,让紫芸去寻小撬子来,把花挖回去。   紫芸还未走开,从郦清妍身旁的大树后突然绕出一个人来,声音不是那么的讨人喜欢,“这花是有主人的,郦七小姐这样不问清楚就要挖走,莫不成是想做偷花贼么?”   郦清妍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就开始后悔今天来了这林子里。   王府之中有两个人简直是高傲一词的真实写照,一个是聆昐,被温阑,慕容亭云和她母亲宠的无法无天,身份高贵,生而不凡,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聆晰,作为慕容亭云的长子,很早就封了世子,自觉比府里其他孩子要高出一等,他母亲杜嬛若又可着劲溺爱,养出了一个自命不凡目中无人的性格,只要是看上的,必须弄到手,只要是看不惯的,定要折磨的满意了,然后除去。   前世郦清妍为了聆晖与他交手,只觉此人并无什么真实的才华,早被大群的狐朋狗友吹捧得晕头转向,狂妄自大。也不知慕容亭云那样聪明绝顶运筹帷幄的人,怎么会让这样的儿子稳坐世子之位,不怕带出去丢自己的脸么?   偷花贼实在不是什么好词,从他口中说出来更添了几分调笑之意。郦清妍冷冰冰的,一个字也不想回他。   紫芸一见聆晰,忙着行礼,“请世子殿下安。”拾叶也跟着行了礼。郦清妍则等紫芸介绍了才矮身一礼,“不知是花已有主,失礼了。紫芸拾叶,回去吧。”   聆晰的眼睛在郦清妍身上走了一圈,“郦七小姐怎的一见本世子就走?王府偌大,偏就遇上了,也算一种缘分,不多说几句,岂不是浪费了这缘分?”   郦清妍偏头看他,“世子何意?”   “郦七小姐来了王府多日,本世子却从未遇见过,一直心中惋惜。早闻七小姐知书娴雅,今日得见真人,才知传言不假。王府巨大,七小姐定然不熟悉,今日相逢是缘,不若让本世子带你在这枯木林中游览一番,瞧一瞧雅致的景致如何?”聆晰走近几步,身上浓厚的酒气袭来,熏得人眼前一晕,正听他东拉西扯说话的郦清妍眉头微微皱了皱。   “还要去探望昐五小姐,实在不便多留,谢世子美意。”郦清妍直觉继续待下去,聆晰还不知会说出做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管不得对方会怎么想,带了丫头就要离开。结果聆晰一抬手,直接抓住了郦清妍的手腕,力道很大,将她拉得倒退几步,差点跌进他怀里。   “你怕我作何?本世子不过想与你说几句话而已,能得王妃青眼的人,本世子也想好好瞧瞧。”   郦清妍惊的眼睛都瞪圆了,怒斥出声,“放手!”   “呦,脾气倒挺大的。”聆晰将她拉得更近,闻到一股苏合香混着药香的气味,更觉眼前之人充满一种让人欲征服不能的清冷味道,越发诱人了。   从未见过男人敢光天化日调戏女子的拾叶吓得不轻,上来就要拉开聆晰,护住郦清妍。聆晰单手将她推倒至一旁,不屑地叱一声,“什么东西,也敢碰本世子。”   紫芸紧张的跪在地上,“世子殿下!这是郦七小姐,要给娘娘和五小姐看病的,王妃娘娘极看重的人,世子殿下三思而行!”言下之意是聆晰若是擅自动了郦清妍,下场肯定落不了好。   “正是因为母亲看重,本世子才想尝尝是什么味道,怕什么,跟了本世子,还能亏待你不成?”一身酒气涌上来,聆晰更加头脑不清醒了。   偶遇变调戏,做事全然不过脑子,这个聆晰比上辈子还不如。   “你放手!”郦清妍抬起另一只手准备给他一巴掌,想要扇醒他,没想到反倒直接落进聆晰的大掌中,被他握住,还磨蹭了几下。“小手这样凉,我给你暖暖?”拉着就往心窝子里揣。   “我是定国公府小姐,由王妃娘娘亲自接来王府,你动了我,不怕世子之位不保么?”郦清妍周身的冷冽都爆发出来了,骇人得很。   聆晰被她的气场震慑得愣了片刻,郦清妍趁此机会飞快脱离他的钳制,没想到聆晰已经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了,单手就又捉住了她,连搂抱都上来了。“本世子不信邪了,动了你又如何?难不成父亲还能因为你,罢了我的世子身份不成?”   拾叶急的眼睛都红了,扑上来就要不管不顾拉住聆晰。   正在郦清妍考虑要不要摸出刚配置好的针,或者直接甩出胸口戴的滚烫石头给他来那么一下的当口,一个实际低沉浑厚,在紫芸和拾叶耳中却犹如天籁梵音般动听的声音响起。   “本王的确会因为你动她,罢了你的世子之位。”   任郦清妍又踢又打一直神志迷糊兽/欲上脑的清醒不得的聆晰,直接被这句话吓得失了力气,迅速放开了郦清妍,退离好几步,跪在了慕容亭云面前。“父亲明鉴,是这丫头趁儿子酒醉,有意勾引儿子的!儿子什么都没做!”   郦清妍和拾叶差点为聆晰这恶人先告状的做法气笑了。   拾叶跪在慕容亭云面前,努力压制心中怒气,“王爷,我家小姐性子惯来胆小孤僻,哪里是能做出世子口中那等不齿之事的人?还请王爷明鉴,还小姐清白!”   慕容亭云抬头看了郦清妍一眼,有些讶异对方居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般委屈哭啼,反而一脸平静,更准确的讲应该是淡漠和不耐。察觉到自己在看她,她也回了一个眼神。慕容亭云看到那双眸子里的颜色,对,不耐,极不耐烦,带着几分怀疑,好像是在问,王爷这样英明的人,怎么教出如此不堪的儿子?   慕容亭云莫名的心头一阵邪火,抬脚就把聆晰踹的飞了出去。聆晰离地而起,撞到大树干上,浑身剧痛,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被这一脚给踢断了。聆晰痛苦地咳起来,“父亲……”   “逆子!难不成你还想做点什么?为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即日起,禁足倚竹苑三个月,好好反省。本王看你平日真是自由散漫惯了,哪里还有半点王府世子的模样!”   聆晰挣扎着爬过来搂住慕容亭云的腿,哭嚎着,“父亲原谅孩儿吧,孩儿今日喝了酒头脑不清楚,唐突了七小姐,再不会有下次了!孩儿起誓,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敬王府的世子,本王会挑出更合适的人选来。”慕容亭云又是一脚踹开他,“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聆晰不怕继续待下去被慕容亭云斥骂,而是怕他不解气,再来几脚,直接把自己踹的半身不遂。扶着树干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之前不忘亡羊补牢地同郦清妍道歉。“今日酒气上脑,做了冒犯七小姐之事,罪该万死,还望宽恕。”说完,不敢继续留着等郦清妍的回答,一步三摇的走远了。   慕容亭云有武功傍身,这两脚没把聆晰直接踢死,是很留了情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聆晰就一酱油,大家不要care他的死活 第26章   郦清妍等聆晰走了,才向慕容亭云行礼,“多谢王爷。”   “是逆子无礼,还好本王恰巧经过。可曾受伤?”   “无妨。”郦清妍摇摇头,觉得慕容亭云对自己的关心似乎有些过头了,即使是因为自己有法子治好温阑,也太维护些了。难得能和他独处,便把心中一些话酝酿一番说了出来。“此话原不该我说,但经历今日一事,方觉之前在下人口中听到的世子无迹之类传言不假,世子在府中尚且如此,外头不知是何行径,王爷该多留心些了。”   连府中的人都对聆晰颇有微词了?慕容亭云皱了皱眉,“是本王疏于管教。”   “王爷地位非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需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权力越大,越是您在明敌在暗,稍有不慎就被抓住把柄。像世子这样显眼的人物,更是备受关注,王爷实在应该多多当心才是。”   聆晰走后,郦清妍和慕容亭云并没有在原地站着说话,而是并肩往落晚居缓缓走着,两个丫头落后七八步跟在后面。听到郦清妍说这样的话,慕容亭云脚步顿了顿,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郦清妍这样的人说得出来的话,“你是让我提防谁,还是除掉谁?”   “该提防谁,该除掉谁,无需小女多嘴,王爷聪明绝顶,细细一想自然明朗。”郦清妍缓缓道,“王爷在朝中一支独大多年,树敌已非一两人,惧惮者多,想除去王爷的人更多。碍了谁的利益,逼到绝境就会反抗,若是多年布置暗招,更让人防不胜防,王爷有自信能将这些危机全部化解吗?”   “化解得了如何,化解不了又如何?”   “事前防微杜渐,事后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郦清妍如斯说道。   慕容亭云扭过头看她,“聪明是件好事,自作聪明可就不是了。”   郦清妍轻轻一笑,“好心提醒这种事,从来没有聪明与自作聪明之分。小女也不过是因为世子行径失礼,有感而发。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王爷能力通天,自然不用将那些草芥放在心上,只是王爷之上不是还有一个人么?若他也开始忌惮王爷,王爷还能如现在这样,做事得心应手么?”   “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本王以前没瞧出来,你胆子倒是很大。”   “胆子一物,养一养就有了,王爷实在无需吃惊意外。”   “昐儿以前对你万事忍耐的性子可是颇为嫌弃,连本王都听到她抱怨过一两回。本王倒不知,向来平和的定国公府郦七小姐,昐儿口中懦弱心慈又总是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处世的你,也是说得出斩草除根之类狠绝的话的人。”   “小女从来不是良善之辈,王爷说小女心慈,委实抬举了。”   “本王突然觉得可惜,你不是男子,不然定要将你收入麾下,为本王出谋划策。”一番试探完毕,慕容亭云负手而立,颇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堪称娇病弱小的郦清妍。   “妍儿只是女子,弱不禁风的小女子。”郦清妍也看他,不再避着他的眼睛,冰凌一样的眼珠子,加上两分气势,与慕容亭云记忆里年轻时的温阑何其相似。   难怪阑儿会选中她,慕容亭云心中暗叹。   “你提醒的对,的确应该当心。不过你说错了一样,敬王府能让人忌惮至此,不是因为本王,而是阑儿。”   “王妃娘娘?”郦清妍惊讶,“娘娘性格温婉宽容,与世无争,为何要惧惮于她?”   慕容亭云噙着笑,“你可听说过十二禤阁?”   郦清妍自然知道!闻名天下的杀手情报组织,罗网一般遍布各国各个阶层,号称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没有弄不到的消息,没有杀不死的人。郦清妍知晓这个组织是因为聆晖,作为敬王,朝堂之上他在明;还有一个宁王在暗,可谓皇帝的左右手,两人联合,杀伐天下,无人能够匹敌。而十二禤阁,便是让宁王所向披靡的武器。   因为十二禤阁,没有人不忌惮宁王的,聆晖自然也是。聆晖偶尔会和郦清妍说起宁王那些凶残暴虐的事迹,导致她对这个组织和宁王此人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是,这个组织和温阑有什么关系?   “略有耳闻,不过与王妃娘娘有何干系?”   “阑儿是十二禤阁的阁主。”慕容亭云言简意赅。   郦清妍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起前世皇帝拿马煓当棋子,要褫夺慕容亭云辅政王殊荣一事,之前就一直怀疑是否皇帝与慕容亭云达成了什么交易,才让这件事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此番看来,居然是把十二禤阁让出去了!   “你别看她现在宽宏大度,对每个人都慈爱有加的样子,年轻时完全不是这样的。阑儿从十三岁起就统领三十六星宿的一切事务,曾经也是狠角儿,不过这两年因为身体缘故,大部分事情都让下手去做了。”慕容亭云说起温阑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柔和眷恋,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我能坐上敬王之位,在辅政王一职上稳坐这么些年,她是占了大半功劳的。”   难怪温漠那人在介绍自己时,总爱加一个江南温家,郦清妍知温家富可敌国财富滔天,却不曾想到,温家之所以那般富贵,是因为有十二禤阁坐镇。   “这样一件利刃在手,旁人怕是不止忌惮,还有想据为己有的念头吧。”郦清妍稳了稳心神说。   “想要抢走,也得能有驾驭得了的本事才行。”慕容亭云显然不信有人有那个能力把这杀人大刀抢走,自不量力的人不仅用不好,还会把自己折进去。   “若是王爷亲自拱手相让呢?”   “嗯?”   “要将忌惮之物收为己有,聪明人自然会想到万全的办法,让十二禤阁上下全部重新认主,譬如娘娘或是王爷您亲自下令易主,那些人岂敢不听?”   “本王不觉得有人有那个本事让本王妥协,接受这样的交易。”   “是人皆有软肋,被人抓住了,就再动弹不得。王爷,难道您没有么?”   慕容亭云用一种看着陌生人的表情看着郦清妍,“你今日,是有备而来,提醒本王的?”   “小女不敢。”郦清妍行了一礼,见该说的已说完,“小女妄议王爷的政事,实在越矩,还望王爷莫怪。落晚居已到,小女退下了,再次为今日之事感谢王爷。”   “慢着。”慕容亭云叫住她,“听到阑儿是十二禤阁阁主,你可有什么感想?”   郦清妍的不知他为何这样问,认真想了想,道,“娘娘很厉害。”   慕容亭云没忍住笑咳了一声,郦清妍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慕容亭云摆摆手,“罢了,你去吧。你且安心,今天发生的事,以后再不会有,只管在府里住着就好。”   他是怕自己被此事吓跑,不继续给温阑治病了么?郦清妍暗忖。“多谢王爷,小女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也请王爷放心。”   慕容亭云知她误解,也不说破,看着她带了丫头退下,往碧纱橱去了。他原本没有想到会在今天把十二禤阁的事情讲出来,不过早知道总好过晚知道,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看她只是听见温阑是阁主的事情都那般惊讶,不知知晓温阑的打算后,会不会震惊得整夜睡不着。   多思无益,慕容亭云放下心头思虑,去了温阑主屋取东西。   碧纱橱里,聆昐午睡刚醒,正趴在一堆松软的枕头间懒洋洋的看着书。长发从背后铺陈下来,蔓延过床沿,几乎落到地上。她的伤口不能捂着,身上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里衣,外加搭一条薄毯。房间里很暖,这样的严冬也冻不着她。因为伤口未愈,聆昐不能起床,整个人恹恹的,没有了平日里的高傲火爆,倒显得有几分温婉。   听到开门声,聆昐从书页上抬起头,见是郦清妍,笑起来,“你来啦?自己找凳子坐吧。母亲的宴席可有什么趣事发生没有?”   “都是些贵族夫人,说的也是陈年往事,你看我不是偷溜过来了么,自然是没有什么趣事了。”郦清妍坐到她身边,拿过她的手切脉,又掀开衣领查看她脖子上伤口的愈合情况。   “哦,想来也是。这样的场合,那些小姐不会过来,只得一堆妇人,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无趣得很。”聆昐目光又回到书页之中,手指缓缓翻过一页。   受了这么重的伤,聆昐的身体如同小孩儿手中玩旧了的破布娃娃,开了无数裂口,纵横交织惨不忍睹,连里面的棉絮都泄露出来。所有人都以为聆昐肯定接受不了,温阑还派了无数的人去寻最好的祛疤药,不求她的身子能够莹润如初,至少要给她一个安慰和希望。   结果醒来的聆昐反应非常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不欲生,仿佛根本没有把那一身疤痕放在心上,只问了一句白降是否还活着,就一直乖乖躺在碧纱橱里养伤。让她喝药就乖乖的喝,给她伤口换药,也不喊疼,以前人见人怕的小姐脾气竟是一点也没有了。   温阑啧啧称奇,说聆昐受伤,生生改了两个人的性子。原本清冷的郦清妍更加清冷,而聆昐就像被郦清妍传染了一般,也得了几分平静的性格。还开玩笑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郦清妍的血,所以有了她的性子。   郦清妍问过聆昐,有些担心她是被这次遇险之事吓到了。   聆昐的回答是,“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的人,心境自然会不一样,若性子还如以前,一点长进也没有,也太对不起上天开恩给的继续活着的机会了。”   郦清妍听的有些感慨,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也是死过一回的人,聆昐的经历,竟和自己有些相似了,只是不像自己这般还带着一些不属于此生的记忆。   聆昐把那本书看完,递给郦清妍,“挺有趣的一个话本子,你也看看。”   郦清妍接过来,“又是白降给你带回来的么?”   “他是有心的,知道我在屋子里闷,天天找好玩的东西来哄我开心。”聆昐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像前几天那样疼的龇牙咧嘴了。“这次得救,多亏了他,妍儿,你说我该怎么谢他才好?”   “无以为报,以身相许……”郦清妍说的摇头晃脑。   “你!”聆昐瞪她一眼,“把话本子还我,别被那些故事毒荼得更严重了。”   郦清妍把书抱在怀里,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笑道,“好姐姐,我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容我再看几本也无妨。”   嬉笑一番,郦清妍见她精神仍好,心中巨石落下,她的伤至此是无碍了。“我方才瞧了瞧,你恢复的很好,明日就可以起来走动了,不必再时刻躺在床上,你高兴不高兴?”   “嗯,我正想着何时能起来了,搬回斜阳阁去呢。既然明日就能起来,那今夜就让青青她们收拾着,免得明日手忙脚乱。”   “你在这里住着不好么?怎么想着要过去?”   “因着这伤,大夫药童进进出出,丫头婆子的一堆,娘亲一日也要遣人过来看上十几回,吵闹不堪,甚是打扰母亲修养。母亲本就喜静,又正值养病的关键时候,我在这处,实在叨扰她,于心不安。”   娇纵的丫头突然说出于心不安这样的话,郦清妍还真是不习惯。“娘娘不曾说过什么,你在这处我给你瞧伤也方便。怎么,摔了一回,又不喜欢我了?”   “哪里就会不喜欢你,只是我在斜阳阁住的更习惯些。何况落晚居过去本就不远,不必为了这等小事商议诸多吧?你何时也变得唠叨了?”   “担心你,反被嫌弃,这一点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郦清妍嗔她一句,想了想,聆昐回斜阳阁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碧纱橱跟她的斜阳阁相比,实在太小了……   “你要回去也不是不可,大不了我一天多来回几趟。只是切记明日挪动时别碰着伤口,包的严实些,你是不能吹冷风的。”   “知道啦,越说越唠叨,有那么多下人在,不会伤着我的。再说了,还有白降呢,什么事都有他,不需要我去操心。”   “为了救你,人家一身功夫都毁了,你倒是奴隶的顺手,好没心没肺的。”   “谁让他之前一直瞒着我,活该。”话是这样说,眉目之中的心疼和愧疚还是隐藏不住,郦清妍感慨白降能力之强,居然这么快就捕获住聆昐的心了。接下来一句更是让聆昐暴露了,“你的血能让我起死回生,让母亲的沉疴康复,那能不能让白降的身体恢复,让他能够重新习武?现在他跟着笃音,笃音不止一次说过他那身武功,毁得很是可惜。”   郦清妍斜觑她,“心疼了?”   聆昐笑,语调中透露出一种不在意,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一个下人,我能心疼什么,只是害他武功尽失的人是我,我想努力帮他一帮罢了。”   “好,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会试试。”   “莫要勉强,先把身体养好再说,你被我吸走的那些血,怕还没恢复回来吧?”聆昐抬手摸了摸郦清妍清瘦的脸庞,“听母亲说,你晕了整整一天,为了救我,辛苦你了。”   “这些话这几天你不知说了几回,不腻的么?”   聆昐笑起来,“好,我以后不说了。说了这么些话,有点乏了,我歇一会儿,你自己玩吧。”   郦清妍不打扰她休息,从屋里出来,看见白降正从院外进来,开口叫住了他。“聆昐睡着了,你一会儿再进去吧。”   白降立住,冲郦清妍行了礼,“多谢七小姐提醒。”   郦清妍见他神采奕奕,一点也没有因为失去武功而神伤,摸约这两日能天天看见聆昐心中欢喜无法言表,不知觉喜形于色了。暗叹一声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对他说,“你同我来,让我切切脉,看你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白降跟了姬无病那么久,自然也会些医术,知道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的问题,正要推辞,听到郦清妍凉凉的说,“你把我给你药的事告诉聆晖,我还没找你算账。”心中一个激灵,才明白不止是切脉,乖乖跟了郦清妍走进笼了火盆的抱夏中。   身边只带了拾叶一个丫头,郦清妍不用担心说了什么为旁的人听了去,开门见山,“只是贴身小厮,就满足了么?在她眼中,你也只是一个小厮而已。”   白降听的猛地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知道凉凉地位之高了吧^_^   至于那个心尖尖姜柒柒,她不是酱油,正背剧本呢,等着小冷翻她的牌子宠幸她~ 第27章   “七小姐想说什么?”白降有些紧张,嘴抿的紧紧的,显出一丝苍白。   “我见着聆昐的时候,她的伤很吓人,这还是你为伤口处理后的模样,难以想象你捡着她时情景有多么可怕。可你临危不乱,能够冷静地为她止血,毁了一身武功也要护住她的心脉。做了她的小厮后,更是担心她因为身上伤痕而神思郁结,日日寻了有趣的东西送到碧纱橱里。”郦清妍在火盆边烤着自己冰凉的手,声音不急不缓的,“寻常药童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心性,白降,你为聆昐废了那么多心思,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贴身小厮的位置?”   “原来七小姐已经知道了啊?”白降垂下眸子,有些泄气。   “你若是继续如此,过不多久,不止我,怕是整个王府都会知道你喜欢聆昐,不,在他们眼中这不叫喜欢,叫肖想。奴才肖想主子,是为大不敬,到那时别说聆昐这里,就是偌大的敬王府,也是再容你不下的。”   “我只是,舍不得她,她的伤还未好,若我不在她身边,该有多孤单枯燥。我也害怕没有那些小玩意混着打发时间,她会胡思乱想,伤了自己。”白降的声音轻轻的,很温柔,仿佛聆昐就在他面前,说话的语气重了,会吓跑她一样。“所以总想着能多陪陪她就好,至少要等她的伤口复原。”   “那也不能只是这样,你有下一步的打算没有?”   白降摇头,“一想到要离开她,就难过,能这样陪着她,我已经很满足了。”   郦清妍觉得头疼,这个白降怎么这么不上进?   “这样陪着她?你能这样陪着她到几时?若她有了中意之人,定了亲事,成亲之后,你还能继续这样陪着她?白降,莫要到了事态不可挽回时才开始想解决办法,一旦来不及,可是要懊悔终身的。”   “我不会让她嫁给别人的!”白降一脸坚定,“我自有法子让她嫁不成别人。”   自有法子……难不成要和聆昐生米做熟饭?郦清妍一瞬间就想歪了,忙将脑子里一堆乌七八糟的想法抹到一边。“我只是见你这几日太殷勤些了,刘侧妃娘娘本就对你不满,要是再让人捉住把柄,她会有无数办法让你离开聆昐。如果你心中已有想法,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白降笑起来,“多谢七小姐。”   “以后我每三天给你一滴血,虽不知能否恢复你的体质,巩固根底也是不错的,就当是对你救聆昐的感谢吧。”   白降知道郦清妍身体特异,一旦失血过多,后果比常人要严重百倍,断然拒绝。郦清妍不依,一通你不答应我我就在聆昐面前说你坏话的威逼利诱,说得白降哭笑不得,只能接受。   层楼叠榭,碧瓦朱甍的瑶华宫仪元殿里,一张大的惊人的紫檀木浮雕七尾凤凰的大圆床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小永安。永安裹着一条深紫色绣百蝶穿花的毛绒大毯子,怀里抱了一个蓬松厚软的圆形靠枕,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聚精会神地听斜靠坐在床头的慕容栖月念书。   念的是白石棠新出的话本,讲一个不受父王母妃宠爱的公主和一个世家公子之间的因缘邂逅,一路磕磕碰碰,而后知晓彼此心意,公主下嫁,最终在一起幸福美满生活的故事。   类似这样的话本子,栖月不知给永安念过多少本了,故事情节说来说去也就那些,永安却总是听的津津有味,有时候念到煽情处,还能落两滴眼泪下来。永安对话本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她永远知道市面上哪位大家又新出了书,勒令小雪或大雪去买来,放在床头,等着栖月忙完了一天的公务来看她的时候,念给她听。几年如一日,永安从来不腻,对这个习惯抱着永不枯竭的兴趣,并美其名曰:睡前故事。   因为宠溺成了习惯,纵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的栖月,任劳任怨地当着永安的御用说书人。不过这个御用说书人偶尔也会因为外出办事,换成小曒来当,只要是他俩中的一个,永安从不介意到底是谁念。   永安和栖月,小曒是同父同母的三兄妹,先帝仙逝时,永安只得两岁,母妃伤心过度跟着先帝去了,栖月和小曒看着这个又软又糯连路都走不稳,把两个哥哥当成了自己的天的肉团子,决定好好守护她,让她快乐长大。然后就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了永安六年。   那时栖月十九岁,小曒十五岁,都没有娶亲成家,哪里知道该怎么养小孩儿,只一昧的宠,宠到宫中盛传一句话,宁可得罪杀人不眨眼的宁王,也不要得罪他的心头肉永安长公主。   今夜永安精神很好,栖月把一整本都念完了,她还没有睡意,意犹未尽地同栖月说起书中情节。“二皇兄,如果书里的公主是安儿,你会同意安儿嫁给他么?”   栖月想了想,书里的男人为了公主抛弃旧爱,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但是永安似乎很满意这个故事,就选了个折中的回答,“这样的事,关乎到安儿的终身幸福,我会和你三哥好好商议,好好考虑的。而且,安儿不是有我和你三哥宠爱你么,不像书里的公主受尽欺负,谁敢欺负你,我灭他九族。”   永安咯咯的笑,“二皇兄总是这么暴力,天天把杀人挂在嘴边,以后会娶不到皇妃的。”想了想,“不对,二皇兄都这么老了,已经娶不到皇妃了。”一头倒在大床上,颇为忧心,“怎么办,皇兄要孤苦伶仃一辈子,愁死安儿了。”   栖月一巴掌糊在她头上,“孤苦伶仃一词不是这么用的。而且,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你的脑袋能多想想有用的东西么?”   永安一下子坐起来,“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是对男人感兴趣喽?这样太好了,安儿一点也不介意皇兄的王妃是男子的!”   “我介意!”栖月简直无可奈何,永安越来越大,其他地方没什么长进,一颗心全扑在怎么给自己找王妃,以及怎么溜出宫玩上了。“好了,天色已晚,你该睡觉了,不然明日又叫不起来。”栖月给她盖上被子,起身离开。   永安一下子捉住他长长的衣角,“二皇兄一会儿是回华阳宫歇觉,还是出宫办事?”   “出宫见个人。”栖月拉了拉衣裳,结果永安拽的死紧,硬是没能把衣角从她手里抽出来。   “是上次那个为了救昐姐姐病倒的郦七小姐么?”   栖月顿了顿,“是。”   永安笑起来,特别阴险,“二皇兄喜欢她?”   栖月扶额,“去见她就是喜欢么?不许胡闹了,快睡觉。”   永安不依不饶,“以前二皇兄几年也不会出宫一趟,这个月三天两头就往外面跑,惊蛰已经全部告诉我了,二皇兄每次出去,十有八/九是去见那个郦七小姐的,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真的不是喜欢,她对我有用而已。”栖月知道这小不点一想歪后果会很严重,耐心和她解释。   “是因为她能让皇兄摸起来不那么烫?”永安歪着脑袋问。   “嗯,算是吧。”栖月纳闷,今夜永安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皇兄带上安儿一起去好不好?”永安说的可怜兮兮的,“哥哥们都不让安儿乱跑,安儿一个人在大大的宫殿里好害怕,这里又黑,又空,皇兄带着安儿一起出去玩一次好不好?”   “不行。”栖月早就免疫了她这种撒娇方式,斩钉截铁的拒绝。   永安调整了一下眼眶里的眼泪分量,换了一个声调,“小暑说昐姐姐伤的很严重,就要死掉了,皇兄能带我去看一眼么?你只忙你的,安儿看一眼昐姐姐就让小雪送我回来,保证绝对不乱跑。”   “要去看望也不是深夜,改天带你去拜访。”栖月见时辰委实不早,再磨蹭下去要影响永安的睡眠了,使了个巧劲,把衣裳从永安的爪子里扯出来。“乖乖睡觉,不然以后再不给你念书。”搁下一句没有什么震慑力的话,大步走出仪元殿。   永安从床上跳起来,跟在栖月身后跑出来,光着脚,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吓得殿外正打瞌睡的值夜宫女立时清醒了,捞起衣裳就扑过去,“长公主殿下,快穿上衣裳!”   永安根本不听,直接跑了出去。殿外冷如冰窖,寒风阵阵,和殿内的温暖如春简直是两个世界。永安抱着胳膊,到处找栖月。“二皇兄,不要走!”   栖月的速度不是八岁的永安能够跟上的,此番跑出来,哪里还能找到人影。   永安突然特别委屈,哑着嗓子哭起来,“皇兄不要安儿了!呜呜……安儿好可怜……皇兄不疼安儿了……”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小的身子被寒风激的缩成一团,蜷在宫殿巨大的屋檐下,好不可怜。   一群宫女围上来,不能让她冻着,忙着要用厚厚的狐裘把她裹起来,结果永安死命挣扎,怎么也不肯穿衣裳,大叫着,“反正皇兄也不管我了,生病了又怎样?”   屋顶上的栖月彻底投降了,一跃而下,落在永安面前,围着永安的宫女忙散开至一旁。栖月伸出胳膊,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接了一旁宫女递上的帕子,一边帮她擦哭的脏兮兮的小脸,一边叹气道,“就那么想跟着我出去?”   “嗯。”永安哽咽着点头。   “那至少也得穿的暖和些吧。”   “二皇兄同意了?”永安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破涕为笑,“安儿马上回来!”   抱着永安往皇宫外飞的栖月,内心进行着深刻的检讨,是不是真的太宠永安些了?小曒说了多次,自己回回充耳不闻,终于,自食恶果了。   “见了她不许乱说话,不许说你的身份,她不知我身份,你也不许说出来,乖乖待在我身边,可记下了?”栖月叮嘱永安。怀里搂着自己的小不点乖巧点头,栖月知道这句话说了当没说,因为这家伙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其实根本不会听。   暗处的侍从紧紧跟随,二十四暗卫出动了八个,全方位保护着永安,虽然被半夜从温暖的被窝踹起来的几个人都知道,有主人在,他们连亮相的机会都没有。   郦清妍还没睡,晚上一直在浣花草堂和姬无病讨论温阑下一阶段用药的次序和分量,研究的晚了,这个点才乘车回落晚居。甫一下车,抬头就看见月立在落晚居最高的阁楼屋顶上,怀里抱了个圆鼓鼓的东西,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郦清妍忙扭头看身边跟着的下人,大家都低眉垂首,没有人看见屋顶上的人。再抬头看时,月又不见了。   郦清妍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导致眼前有幻影。   绿荑和丹椒在前头打着灯笼,拾叶弄香一左一右扶着郦清妍,让她注意着脚下,卷珠,菱格,紫芸等人在后面捧了东西跟着。不知何时起,郦清妍在敬王府里走动,也是乌泱泱的一堆人护拥着了。   下了车没走几步,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是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大声喊着,“走水啦!快救火!”很是混乱的样子。   郦清妍抬眼去看,前院方向大概是世子聆晰所居倚竹苑的方位,爆发出冲天的火光,周围的应该是淋了油,导致火光瞬间扩散开去,越烧越烈。与此同时,无数黑影跃进敬王府,直往中院内院而来。   有刺客。   正拉着马车准备把车停到马房去的小暑扔了绳子就走到郦清妍身边来,小小的身子,和郦清妍差不多高,这样护犊子一般挡在她身前,莫名的有点滑稽。郦清妍这样觉得,那群丫头也是这个感想,忍不住去拉小暑,“你和小姐待在一处,别反而伤着了自己。”   小暑的嘴角抽了抽,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得出来,最后选择和郦清妍站在同一排,差不多一手之隔,时刻准备着,一旦有危险,立马拎起郦清妍就走。   郦清妍站在原地,有众多下人护着,而且那群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落晚居,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专心观察局势。   继大群黑衣人从王府外闯进来,王府各个藏在暗处的侍从护卫纷纷现身,顿时一片混战。那群黑衣人身手不凡,训练有素,哪里是普通家丁能够挡下的,正杀的势头渐起,不知从各处突然又冒出一群人来。新加入战局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不过没有蒙面。如同暗夜鬼魅,黑鸦过境一般,动作敏捷到不可思议,个个是绝顶高手,或者说个个是绝顶杀手,招招致命,毫不拖泥带水。   郦清妍抱着暖手炉,仰头看着半空中黑影飞来飞去,一片刀光剑影,间或有人掉下来,都离落晚居很远。最后出来的这些人,应该就是十二禤阁留在敬王府里保护温阑的吧,郦清妍想,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组织,杀人杀的这样干净利落。若今夜情况调转,是这群人杀进来,自己哪还有机会在这里观战,估计人头早就落地了。   战局混乱,郦清妍看的不清楚,觉得那群人肯定是杀不进落晚居的,毫不担忧地转身走进院子。头顶有异动,抬头一看,居然是月正从上半空飘过,手一扬,扔了个圆乎乎的东西下来。   “接着。”郦清妍听到他这样说。   看见那东西的体型,郦清妍已经伸出去的手生生缩了回来。小暑不想在郦清妍面前暴露,想当然觉得隐秘处的暗卫肯定会出手接住永安。暗卫则满以为就算郦清妍不接,小暑也会接一接,然后全都没有现身出手。   永安就这样咚一声砸进了厚厚的雪里。   栖月,暗卫,小暑:“……”   “疼疼疼!”永安在雪堆里挣扎,还好因为穿的多,雪又厚,没有直接摔晕过去。“二皇兄!你果然不疼爱安儿了!”永安带着哭腔大声控诉。   栖月扶额,来的路上明明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别暴露身份,这一嗓子,聋子也知道她是长公主殿下了。惦记着前方战局,说了一句,“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身影一闪,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一群正绷着神经提防刺客的下人被这一出弄的目瞪口呆,还是拾叶最先回过神,跑到雪堆里把永安捞了起来,拍净她身上的雪,让丹椒举着灯笼,检查是否受了伤。这一细看,大嗓门的拾叶直接哎呦喂了一声,“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这样好看,这样可人疼!”   永安骄傲地扬起下巴,“皇家的孩子。”   郦清妍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世和永安的初遇会是以这种方式,更不会想到那个倾世的美男子就是前世今生俱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宁王。自己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他的身份是男宠,为他知道却没有被活活凌迟,这是多么神奇又悬疑的一件事情。恨不得不在现场的郦清妍强压下心头各种滋味,走出人群,率先跪下,“定国公府七女郦清妍,参见曦长公主。”   曦是永安的封号,是当今皇帝慕容曒打破公主出嫁才拟封号的祖制,在她五岁生辰礼上定下,而后昭告天下的,代表了无上的宠爱和尊贵。   郦清妍一跪,大群的侍从丫头也跟着跪下,口呼,“长公主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永安拽了拽因为挣扎而凌乱的衣襟,走到郦清妍面前,把她拉了起来,又对下人道了句,“免礼,都起来吧。”之后一直拉住郦清妍的手不放,因为比对方矮的缘故,只能半仰着头盯着她的脸看。   永安稚嫩却清澈的眼睛带着非常仔细的考量,仿佛要把郦清妍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细致地检查一遍,好像在确认什么一样,把对方看的胆战心惊。   郦清妍背后冷汗直冒,心中惊涛骇浪,难道永安和自己一样,也……   “二皇兄眼光不错,你果然很好看。”永安扫视完郦清妍,做出如此评价。   郦清妍:“?”   “准备何时和我二皇兄成亲?”永安端着长公主的仪容,捏着一把快嫩出水来的声音问。   “啊?”   永安拍拍她的手,小小的人儿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安慰道,“你放心,有我和皇帝哥哥在,二皇兄绝不会欺负你。”   郦清妍完全懵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前年定是赶不及了,莫不在元宵节把亲定了吧,开春三月正式成亲,想一想,能在漫天桃花之中嫁与心上人,真是此生无憾。”永安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无法自拔。   “公主,您可能误会了什么。”郦清妍把她从幻想乡里拉出来,十分疑惑地问,“公主为何要民女与宁王殿下成亲?”   “你不是喜欢二皇兄么?”永安诧异。   “民女何时喜欢过宁王殿下?”郦清妍更诧异。   “啊!”永安小手一拍脑门,很是懊恼,“原来你还不喜欢我二皇兄啊。”转念一想又十分不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郦清妍强行保持清醒,不被对方稀里糊涂的逻辑绕晕,反问,“我为何要喜欢他?”   “二皇兄他生的好看,也很有钱有地位,不该是女子最佳的择偶对象么?”   郦清妍实在没忍住,无力扶额,连敬语也忘了,“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话本子里说的啊,全都是这样的。”永安眨巴着眼睛,“太傅们说了,书中有万千道理,难道书中说的是错的么?”   如果聆昐在,肯定要感慨一句:又是一个被话本子毒荼了的孩子啊……   郦清妍还要再讲,身后的弄香非常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小姐,此处风大,夜又深了,小姐与长公主交谈甚欢,何不请长公主到屋里,在继续详谈?”   “到屋里等你皇兄不打紧吧?”郦清妍问永安。永安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郦清妍叹了口气,“长公主这边请。”永安的手劲很大,抓着郦清妍的手不肯放,挣脱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只得任由她抓着,带她进了落晚居主厅。   温阑今夜并不在王府,郦清妍早起时就不在了,问了问丫头,说宝相寺云游在外的方丈回来了,王妃与他交好,止不住与他一叙的念头,一大早就去了宝相寺。叙了一天也没回来,估计和以前一样,待的天色晚了,就直接歇在了寺里。   小永安坐在主位,两条腿够不到地面,一前一后甩来甩去好不欢快。温阑屋子里向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很多,永安来过几次,次次屋内的陈设都不一样,不由转着眼珠子到处打量,越发显得她活泼好动。不过郦清妍带着人一出现,她就止了动作,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端的是仪容得体落落大方的长公主殿下,一点孩子气性也瞧不出来。   郦清妍是去厨房让丫头婆子们做吃的去了,前世吃了永安多少暗亏,她一点也不想再次惹的这个小魔头不开心,不然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一世也要弄死自己怎么办?所以,万事皆可不提,哄她高兴再说。   端了一叠椰蓉榛子酥递到永安面前,郦清妍笑的温柔又和蔼,“长公主殿下请用。”   永安接过去,捏起一块糕点细细看了半天,郦清妍以为她在担心有没有毒,自己拿起一块吃了,“刚刚做出来的,很是美味,长公主殿下不尝一尝么?”   永安小心地闻了闻,把糕点放回碟子里,“我吃不得榛子,吃了会喘不上来气的。”也没有生气,把碟子搁在桌子上,“不知者无罪,想来你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做了来,可有藕粉桂花糖糕或者花生奶酪?若有就拿来一些,我喜欢吃那个。”   郦清妍有点呆,永安不是最喜欢吃榛子酥,反而吃不得花生的么?而且,除了甜茶,永安是很讨厌软糯的甜食的。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不由将心底疑惑说出来,“长公主以前不是最爱吃这个的么?”   永安顿了顿,“生过一场病,之前喜欢的都不喜欢了。”   郦清妍又是一阵警铃大作。   “许是病中照顾的不好,留下什么病根了吧。”永安笑的和气,“不过王府前院闹得那么厉害,你不害怕么?”   “王府戒备森严,暗卫颇多,就算杀进来了,后院有更多武艺更高强的侍卫,敬王府府兵也要到了。何况还有宁王殿下在,实在无需杞人忧天,慌张只会添乱,还不如好好吃好好睡。长公主殿下说对是不对?”郦清妍端起茶喝,冲淡嘴里榛子的味道。   永安听了,沉默了一瞬,看着郦清妍的眼睛又变得仔细起来,这样来来回回看了她好几遍,发现对方依旧落落大方喝着茶,一点也不害怕,看着自己的眼睛与其说是恭敬,不如说是看着小孩子的那种宠溺和慈爱。她没有生养过孩子,不该有这样温柔的目光才对,有也应该是喜欢多些,而不是这种带着放任加上一点点担忧的模样。   “金菊加枸杞和山楂,最后兑冰糖泡出来的甜茶,可是长公主殿下爱喝的么?”郦清妍见永安不动那盏茶,问了一句。若是连这个也不爱喝,郦清妍都要怀疑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永安了。   永安定定地看着对方,突然道,“你是不是认识以前的我?或者你以前认识我?还是说,你是重生而来的,带着前世的记忆,认识的是前世的我?”   郦清妍听到最后一句,一杯滚烫的热茶直接灌进了衣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故事情节关系,这章字数多些,下一章少一些。 第28章   “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烫不烫?来人, 快拿衣裳来换!”永安从椅子里跳起来,比被热茶淋了一身的郦清妍还要紧张。郦清妍怕茶水打湿了永安的袖子,忙捉了她拿着丝帕擦上来的小手, “没事,我没事,茶已凉了, 不烫的。”   “瞎说!我明明看见茶水在你身上还冒着热气的, 哪能不烫?来人!都死了吗!”永安咋咋呼呼的,急得眼睛都要红了。当然, 这也不全是关心郦清妍的缘故, 永安主要是害怕她被烫伤,二皇兄就嫌弃然后不娶她了。这么多年了, 除了自己, 好不容易才有的这么一个让他上心的女子啊,还长得这么好看, 说什么也要保下来。   拾叶弄香十万火急的回碧纱橱取了郦清妍的衣裳来, 送进暖阁里给她换下,检查确定了的确没有被烫伤, 才松了一口气。   郦清妍回到正厅, 栖月还没回来。遣走了所有丫头, 放下厚重的帷幕, 郦清妍坐到永安身边,扳着她的肩膀,“你说我是不是重生, 是何意?”   永安想耸耸肩做出很轻松的姿态,结果因为郦清妍压着,没耸得起来。“我猜的,你的眼睛让我觉得你和我二皇兄一样大,甚至比他还要大,可是你的真实年纪只有十几岁吧?你从未见过我,却确信有些东西是我爱吃的,还莫名的对我有些忌惮。我在书上看过,有人上一世过得不好,然后又重新回到了年轻时的身体里,说的是不是你这样的情况?”永安看着郦清妍,大大的眼睛异常的亮,“你这么惧惮我,上一世我们是仇敌么?是我害死你的?”   郦清妍听呆了,是真的听呆了。   永安继续道,“你也别问我那本书是在哪里看到的,我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这儿就是了。你不用惧惮我,无论上辈子我和你如何,发生过什么,这一世我是不会害你的,至少目前不会。”偏头看着郦清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真的是重生来的,对么?”   郦清妍被一个八岁的孩子说的无言以对,很想否认,却不自觉缓缓点头。   “果真如此,我没有猜错。”永安笑起来,“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当成怪物。”   郦清妍松开她,跌坐在椅子里,语气无力又无奈,“你不是真正的永安吧?”   “的确算不得是。按照你们的话说,应该是从五岁时起,突然间性情大变,之前的事全部不再记得,仿佛换了一个人。”永安把腿缩到椅子上,用手臂抱起来,蜷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这个姿势显得她脆弱又可怜。“我从没和别人说过这件事,连二皇兄也没有。我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说,该不该和你说。”   郦清妍绞着手里的帕子,“你想不说也可以的,我不介意。”   夜委实深了,远处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应该是闯入的刺客被清理的差不多了,着火的地方也得到了控制。屋里屋外的人都静悄悄的不说话,只有灯花偶尔炸裂的突突声,显得雪后的夜更加宁静寂寥,更加寒冷。   永安盯着烛火,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死的时候,只有七岁。”   郦清妍眼睛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永安。   永安继续道,“我从小没有娘亲,爹爹也不怎么理我,陪着我的只有各种仆人,家庭老师,老师就是你们说的夫子。每天都要上很多课,学很多东西,他们要把我教成最得体最高贵的贵族小姐。我很孤单,一个朋友也没有,就看书打发时间。书里说,别的孩子的爹爹没晚会给他们念故事,在故事里入睡,可是我除了吃饭时间能看到爹爹,其他时间从来没有见到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说到此处,永安顿了顿,才接着讲下去。“我很想他,我都不记得他上一次抱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然后我想了一个办法,趁看护我的人都睡着了,跑到雪地里冻了一夜,天亮才回到屋子里。然后就生病了,病的很厉害,爹爹肯定会来看我。可是没想到爹爹出国了,他还没赶回来,我就已经病死了……”   永安抬头看郦清妍,眼睛里全是眼泪。“我是不是很笨?想到生病,却没有提前弄清楚他在哪里,白白的就这样死掉了。”   永安的话里,有些词汇郦清妍并不能理解,意思却全部能懂,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儿,顿时心疼到无以复加,不顾尊卑走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像曾经抱着萱儿那般,轻轻抚摸永安的头发,给她安抚和依靠。   永安吸了吸鼻子,“本来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个身体也在生病,病的和我差不多严重。本体似乎已经死了,被我抢占了身子。这种故事我在书里看了不知几多,看到周围的人全都不认识,衣服也奇奇怪怪的,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本来我还很难过,以后再也看不到爹爹了。可是看到两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大哥哥一直抱着我,紧张的快要杀人,又觉得很温暖。我还是很想爹爹,想的时候就把二皇兄当成他,反正他的年纪也差不多够了,又宠我,所以我过得很快乐,比在那个世界还要快乐。如果能让爹爹知道我过得很好,就好了。不知道他回来看到我死了,该有多伤心。”   郦清妍一通安慰的话全部堵在嗓子眼里,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想要借生病看到父亲,结果弄巧成拙只身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活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这样冷静坚强的活下来,再多的言语也显得无力苍白。   永安擦了擦眼泪,笑起来,“来这里三年了,这件事我只和你说,你能替我保密,答应我绝对不说出吗?”   郦清妍轻轻拍着她的背,“为什么会选择同我说,这么相信我?”   “大概是因为你和我一样,你是死掉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我也是死掉了,去了别人的身体。和你说了,你能够接受,像我一样,不会把对方当成怪物烧死,如果我告诉两个哥哥,他们肯定会勒着我的脖子,让我把真正的安儿还给他们的。”叹着气,“三年了,真正的永安从来没回来过,就是我想还,也还不了啊。”   “你们那边的小姑娘,都像你这样,这么的,奇怪吗?”郦清妍问的犹豫。   “也不全是,只是我看的杂七杂八的书多了,所以才这样。”   能够一眼看出自己是重生的人所看的书,郦清妍真的很想看看。   “我的秘密,别人也是不知道的,你也能替我保密么?”   “当然可以。”永安点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郦清妍觉得有危险要降临。   “嫁给我二皇兄吧!”   “不要。”   “那我就把你是重生的事说出去。”   “你说了我也会说。而且刚刚我是哄你的,我不是重生,只是心性更成熟而已。”   “姐姐你好奸诈哦。”   “小娃娃,我活了四十多年,你能斗得过我么?”   “四十多年啊,好老的……不知道二皇兄会不会喜欢这么老的女人。”   “他喜不喜欢与我何干?”   “因为你要嫁给他,肯定有干系的啊。”永安说的非常诚挚。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嫁他!”郦清妍要炸毛了。   “哦,原来是不愿嫁,那就娶吧,我让皇帝哥哥下旨,让二皇兄下嫁与你。”永安说的更加诚挚。   郦清妍快要疯掉。“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我嫁宁王?”   “因为你是二皇兄长这么大最关注和重视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错过他。而且……”永安垂下眼睑,“我从未见过妈妈,那个世界没见过,这个世界也是。我太想要一个妈妈了……”   “妈妈?”   永安抬手在脸上抹了抹,止住语气中的哭音,“就是你们说的娘亲。”   “宫里不是还住着太妃么?”郦清妍不觉得这个天之骄女会缺少母性的疼爱。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她们对永安的喜欢,不是因为永安,安儿想要的是能因为喜欢安儿才宠爱安儿的人。”   郦清妍把她的话捋了捋才听懂,一边觉得这个小姑娘眼光委实毒辣,将人心看的如此透彻,一边又为她单纯的心愿和执念心疼。   “你肯定会说我不满足,已经被宠爱成这样了,还想着更多的疼爱。只是,兄妹的感情再深,哪里能比得上来自娘亲的体贴温暖呢?”   “那,”郦清妍顿了顿,“这个我嫁不嫁宁王有什么关系?”   “这还不好理解?”永安笑的甜甜的,前一刻还遍布满脸的难过和哀伤消失的无影无踪。“我把二皇兄当成了爹爹,二皇兄的王妃,自然就是我娘亲啊!”   郦清妍真想仰天长叹,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更新晚了,抱歉 第29章   栖月一直没回来, 永安困了,郦清妍不敢让她在暖阁睡,怕栖月回来怪罪自己照顾不周, 让拾叶小心抱了她,带到碧纱橱里,细心为她梳洗好, 安置在自己床上睡下。永安要和郦清妍一起睡, 被对方果断地拒绝了。   敬王府的动静虽然止了,郦清妍很担心聆昐, 怕她被吵的半夜起身吹着寒风, 想要去斜阳阁看她,结果没有去得成。一是永安一直抓着自己的手, 不许她走开, 说她在陌生的地方害怕,只有这样陪着她才能睡得着。二是下人不让, 王府里正在肃清闯入者, 所有人都不能随处走动。郦清妍无法,只能守着永安。   一世仇敌正抱着自己的手腕, 躺在自己床上毫无防备地沉睡, 还想方设法要凑合自己和一代地狱魔王成亲,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头脑昏沉闷重的郦清妍不是很能想的清楚。也许一觉睡醒,就会发现今晚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是梦。   郦清妍坐在床沿上, 定定看着永安的睡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用恍若二字,本就隔世了。   手早就麻了,郦清妍怕吵醒她,一直没抽出来。永安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睡觉的时候倒是安安分分,不像聆昐那样满床乱翻。想起她睡前缠着自己,软磨硬泡要听前世发生的事,还说每晚她那温柔漂亮英明神武的二皇兄都会给她讲故事,她才睡得着。郦清妍被磨的无法,挑挑捡捡说了一些事情给她听,抛开少儿不宜的,难以说通的,说起来闹心的,也没有几件事能拿来讲。   故事里没有提及聆晖的名字,通通用那个男人代替。郦清妍将一些记忆如同念书一样平白地念出来,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没有什么感情。   那个梦,已经让她把一切都看透了。   结果永安听得眼泪都要落下来,捏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姐姐你放心,这辈子我肯定不会再和你抢男人了。我虽然也喜欢二皇兄,但是这个喜欢不是那个喜欢,二皇兄一定是姐姐你的。”   郦清妍都不知是该感动还是无奈。   学着清婉一惯弹自己额头的方式,轻轻在她额上弹了弹,没用力气,更像是指尖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婚嫁大事,不是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中间还夹了亲族门楣,我的身份原就配不上宁王,强嫁给他,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再说,我活了那么久,早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这一世,我只求一人过得顺心顺意,不那么糟心就好。”   永安迷迷糊糊蹭着郦清妍的掌心,“一个人多孤单啊,姐姐不会一个人的,安儿会陪着你。”   郦清妍伸出没被抓着的那只手,轻轻摸着永安顺滑的头发,“睡吧,乖孩子。”   直到这个时候,郦清妍才敢确认,这辈子,也许真的不一样了。能不能活得好还得另说,至少永安不会让自己活的不好,当然,前提是得让她打消那个诡异到匪夷所思的念头。   “她在你这里倒是睡的乖。”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郦清妍一惊,转身就要行礼,栖月一把给拉住了。“不必如此,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   郦清妍哪里敢!   怕吵醒永安,两人走到外间说话。今夜特殊,外头值夜伺候的丫头还有好些,怕栖月嫌弃下人手艺不好,遣人拿了茶具来,郦清妍亲自为栖月沏茶。本来想问是什么人闯了进来,以至于忙的这样晚,话语在肚子里绕了两圈,没敢说出来。   栖月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宁王殿下请用茶。”郦清妍双手通透的白玉瓷茶盏,奉给栖月,一身的毛刺收敛的干干净净,如同贴身丫鬟一样温顺乖巧。栖月想起上一次她请自己喝茶时说的是:“难得的好茶,可要饮一杯否?”语气慵懒又随意,像邀请挚友一般,一副你爱喝不喝的样子,倒教人很是怀念。   栖月接过茶,也不急着喝,问了她一句,“身子恢复如何?”   “嗯?”郦清妍愣了一下,她不知道对方知晓自己为了救聆昐失血过多晕厥一事,也不知栖月为了救自己注血一事,现在突然这么问起,以为说的是聆昐,便答,“恢复的很好,只是还吹不得风,要好生将养着。”   “吹不得风?”栖月皱眉,“那你还到处乱跑作甚?”   郦清妍纳闷,聆昐吹不得冷风与我去哪儿有何干系?转念又想,估计是在谴责自己没有尽到医者本分,不时时贴身照顾于她,万一出了差池怎么办。乖乖答道,“哦,那我以后不乱跑了便是。”   栖月满意点头。   两个人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驴唇居然对上了马嘴,实在难得。   郦清妍斟酌了一会儿,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殿下所碰之物都会燃烧焚尽,那您的母后生您的时候,为什么没事?”不仅没事,后来还生了皇帝,永安。   栖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这种异于常人的能力是在三岁后出现,你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郦清妍暗想,虽然是什么极寒女子,可我又不像你,除了怕冷,根本不会碰什么什么结冰,如果不是姬无病执意要用血来医治温阑,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般稀缺。   老老实实回答,“的确不知。”   栖月叹了口气,没说话,一时间气氛僵硬,有点冷场。   郦清妍想了想,没话找话一般问道,“不知今夜是何人胆大包天,夜闯敬王府?”   栖月看她一眼,“你觉得会是谁?”   “……”郦清妍又不是神,上辈子根本没人袭击过敬王府,让她往哪儿猜?况且这话问的也太不对了,一副怀疑自己和那帮人是同伙的意思。有些没好气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栖月笑了一声,语气又恢复严肃,还带了两分不屑,“自不量力的番邦,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胆敢挑战天家权威。”听栖月这口气,想来是抓着了活口,严刑拷打过了,所以才忙的这样晚。   番邦?   郦清妍的脑子转起来,番邦之臣近年来是很顺服的,现在皇帝正值壮年,又有辅政王辅佐,加上一个宁王,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来京中闹事。辅政王威慑天下,向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撒泼,来挑战威严的更是没有了。这群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来,飞蛾扑火冲进王府,制造起这样大的混乱,怕不是只想单纯挑战一下慕容亭云底线这么简单吧。   郦清妍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问栖月以确认心中所想,“不知是哪个番邦之国?”   “你一介女子,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重点不该放在为自己今夜的安然无恙高兴么?”栖月绕过郦清妍的问题不答。   郦清妍垂下眼睑,“想知道有谁会那样蠢而已,在这个当口来惹事。”   栖月看着她,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张了张嘴,吐出一个答案,“小燕国。”   白降是齐国小皇子,齐国与燕国比邻,这群人不仅要把人劫走,被捉住了还要嫁祸他国,声势浩大的来,弄成这个样子,实在算不得聪明。若真要来带回小皇子,大可趁白降出门时敲晕了带走,偏用了这么蠢笨的方式,不知白降心中会作何感想。   “在想什么,说来听听。”栖月靠在椅子里,一只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的手指敲着扶手,惯常的闲适模样,却目光如炬。几乎要从沉默的郦清妍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在想长公主今夜歇在我这里,明日该弄什么早膳给她吃。”郦清妍很认真地回答。   栖月手一错,下巴滑下去,差点砸在椅子上。原以为她在想事态发展,或是这件事对两国关系的影响,最不济也该想想自己会怎么处理,结果……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随便弄就行,她早膳向来进的不多。”   “殿下可大致告诉我长公主喜欢的吃食,让人预备着,不至于吃不惯。”   栖月想了想,“一杯牛乳酪,一枚煎蛋,两片麦面包,一份玉子烧,一小碟干果碎,还有各色水果混合起来的叫什么……沙腊?她自己经常这么吃,想来都是喜欢的罢。”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么多样还叫进的不多?郦清妍咂咂嘴,有些感慨,猜测这摸约是她那个世界的早膳食谱。梳理了一番,其他的倒是很易做,不过其中有一样很陌生,问出来,“不知殿下所说的麦面包是何物?”   “是永安的点子,像糕点又像馒头,只得她宫里的厨子会做,你不用弄这个。”   郦清妍点头,看了看窗户,“夜色太深,想来殿下困乏。殿下不宜在后院久留,我遣人送您去前院歇息吧。”   “歇不歇的无妨,反正天也快亮了,你陪我说会儿话罢。”   看着外头还乌漆嘛黑一点要天亮的趋势都没有,郦清妍内心重重叹了一口气,为自己默哀一瞬,努力忽略闷重得快要砸在地上的脑袋,调整了几下脸上快要僵硬的肉,强撑着扬起得体的笑来,“殿下想聊什么?殿下可饿了,我让下人做些吃得来。”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长公主殿下能否睡得安稳。”   “她性子古怪,少与人亲近,倒是和你相处的挺好。来前听下人说,你同她聊的甚欢,聊了些什么?”栖月不想让对方睡觉的时候,才不会管你头疼不头疼,是不是困到极致,就是要死了也得陪他聊欢畅了再咽气。   郦清妍觉得既心塞又心累。   “也没有什么,长公主殿下要听故事,我便给她讲了几个故事。”   “说来听听,我也想听。”   “讲与长公主殿下的,殿下许不爱听吧。”郦清妍嘴角微搐道。   “拿不准,我每晚给她念话本,觉着有些故事还是不错的,未必就不爱听你讲的。”   “……”   宁王殿下你今晚就不准备放过我了是不是!郦清妍磨牙。   和永安说的那些哪里能拿出来顺便讲,要是乱诌一通,到时与永安的口供对不上,欺骗乃大罪,郦清妍这辈子估计也就到头了。正在酝酿着要怎么把话圆过去才好,栖月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对方莫名其妙的。   “瞧你如临大敌的模样,是想不起来具体讲了些什么?罢了,我自去问永安好了。”郦清妍一口气松到一半,栖月又道,“你给我讲和永安那个不一样的吧。”   郦清妍都要哭了。   栖月见把人逗的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开口道,“我不喜欢你冷冰冰的样子,是哭是笑,总要带一点才好,活的如此隐忍,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一直在捉弄我,想我露出更多的表情来?郦清妍带着如是疑惑看他。   栖月又笑起来,“我只是喜欢折腾人而已,并非特指。”   听他这样说,郦清妍的心反倒定下来,“谢殿下抬爱。”能留着命被他捉弄,而非直接杀死,算不算得上是一大幸事?   “你自去歇吧,我去找敬王谈事情。”   郦清妍站起来行礼,“恭送宁王殿下。”   白降是被人从温软舒适的床铺里直接揪起来的,失了武功,身体又未恢复完好,他的警觉性不比从前,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被人扛着在寒风中大吸了几口冷气,才完全清醒。   “你们是什么人!”被扛在对方肩上,头朝下不住颠簸,白降难受的直想吐。仔细回想着,确定自己在皇城之中没有仇敌,不至于有人会这样兴师动众来捉拿自己。白降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殿下莫惊,我们是王后娘娘的人。”旁边有人回话,快速的前行让其声音被寒风割接成好几段。   “焚禅?放我下来!我不回去!”白降听完焚禅的话就开始挣扎。扛着他的秦茂死死钳制住他的腿,不让他从肩膀上跳下来。“殿下,王后娘娘让小的们务必在元宵节前带您回去。要怪也只能怪您自己,出来了这么多年,连信也不给娘娘写一封,怪不得娘娘出此下策。”   “搞出这么大阵仗就只为了冲进来抓我,出此下策的是你们不是母后吧?”这么一群愚蠢之至的人,白降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他们。   “小的们久等殿下,也不见殿下出府,只能这样了。”焚禅回答的挺委屈的。   “本殿命令你放我下去!”白降仍旧挣扎,没了功夫,哪里还有力气逃脱。   秦茂根本不听,“殿下虚弱至此,如何还要平白伤到自己,小的是不会放开您的。殿下喜欢那小姐的事,已为皇后娘娘知晓了,只要殿下乖乖回去,娘娘同意马上派人来提亲。”   “这不是提不提亲的问题,她现在伤的重,你们就不能让我陪着她等到伤好么?”   “不能。”众人齐刷刷干巴巴地回答。   白降郁卒的胸口闷痛。   有焚禅和秦茂在,大家很迅速的甩掉了跟随而来的尾巴。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成功带走小皇子,刚出皇城,准备进入一处茂密森林与同行而来的人汇合,就被前方立在树梢的男人逼得停下脚步。 第30章   此刻正是夜深的最浓烈的时候, 世间万物都沉浸在深深的梦境之中,四下俱静,万籁无声, 只有夜风微微撩起发丝衣角,却也只是轻轻的。男人站在大树之巅,仿佛悬空漂浮, 身量修长, 长发披散,原本浓黑如墨的夜色里, 不知从哪处来的光亮, 映在他那身衣衫上,反射出摄人心魂的冷光, 端的是如神祗莅临的王者之气。   周遭树木上的积雪, 在这男人的威压之下散开,缓缓浮起来, 因为灼热的气流全部化成水滴, 漂浮在他身边,妖异又骇人。   在那居高临下的男人俯视的眼神中, 焚禅这队人凭空觉得身上多了千钧之力, 压得喘不上来气。焚禅对扛着白降的秦茂说一句, “先带着人走, 我来拦住他。”   对面的男人轻轻一笑,“莫急莫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焚禅足尖在地面上一点, 飞身上了另一棵树,也立在树梢,摆出易攻易守的姿势,虚划出一个招式,也笑道,“不过敬王府一个下人,何劳宁王大驾。”   “许多年未曾放开手脚打一场,暗卫来报说是你来了,心中兴奋,自然要过来问候一二。上一回你我两败俱伤各不讨好,不知这些年可长进些了?”   “长进与否,宁王试试不就知道了。”   栖月叹气摇头,“说话方式还是原来那样的不讨喜,句句都是挑衅。若真有一天遇着强手,你总要死在你这张嘴上。”   “多年不见,你的话倒是多了起来。”焚禅感慨,“天下高手,你我也算数一数二,除了你,哪里还有别的强手能杀得了鄙人。”   栖月理了理袖子,“不同你叙旧了,不然你的人要跑没影了。”话音未落,广袖之中灌饱内力,冲着焚禅甩了过去。一同过去的还有方才悬浮的水珠,如同一颗颗钢珠,所过之处,遇树穿树,遇人杀人。   这厢焚禅手中蓦然多了一把漆黑的折扇,十二支沉若玄铁的沉香木扇骨,打开来,颇大的黑绸扇面上一个字也无。朝着栖月的方向一扇,烈风平地而起,刮得周遭树木摇动不歇,飒飒直响。劲风到了栖月面前,却像是遇上了一面高墙,全然吹不过去,只得绕道,劲风中央的栖月连头发也不曾飘动一丝。   “这破扇子上回不是为我折断了么,怎的还拿出来用?修过一回不成?”栖月身形不动,双手拢在袖子里,仿佛只是在和焚禅单纯闲聊。   焚禅这边一点也不轻松,栖月的威压如同磅礴的巨浪扑面而来,压得他心惊不已,暗叹这人越发强的妖异,半点也不敢分神,嘴里不忘道,“鄙人家中贫寒,不及宁王殿下富裕,这扇子修一修尚能用得,便留着了。”   “难怪谷雨会说,齐国第一高手,国君最信任的护卫是个惯会勤俭持家的,上回不觉着,这厢见了,才知所言不虚。”栖月语气仍旧如同闲聊一般平淡,身形却已从树梢飞跃过来,转瞬移至焚禅上空,一掌压下来,顿时如同泰山压顶,雷霆万钧的力道从天而降,焚禅不曾想这一掌的霸道,扬起扇面一接,直接被压得单膝跪了下去。   “你竟然将密探植入了齐国王室!”焚禅额头冒汗,颇有些吃力,这个模样了也不忘接栖月的话。   “看来前几年你留下的伤未好全。”栖月啧啧惋惜,看了看扇面,“我有没有同你说过,这的确是把好扇子?”   焚禅正要开口,栖月另一掌又下来了,也不知在哪里借的力,抑或他的内力已浑厚到了这般境地,竟比前一掌更加霸道凌冽,掌风带起雄浑的气压,吹得位于下方的焚禅的衣袂呼啦啦直响。只闻咔嚓一声,十二支的沉香木扇骨齐齐断裂,如同利刃的内力穿过裂缝直往焚禅手臂上来。   焚禅反手扭了一个扇花,借着半截扇子将栖月的手臂绞了进去,趁着这一瞬的空挡,忙忙的弃扇而逃。   栖月一个旋身捞住残扇,不过须臾,那扇子便烧得只剩一堆黑灰了,从指缝间簌簌往下掉。   只守不攻看来不成,焚禅不敢与栖月隔得太近,在树杈上借了个力,跃到半空,凝起满掌内力,便是一个颇有压迫性的大招打了下来。栖月却也不躲,一面是不停歇的夹杂了灼灼热浪的威压,一边抬手一指,一段剑气几欲化为实体,不偏不倚迎上焚禅那招,居然只是一个甩袖便化去大半威力,带着火光的剑气直往他眉心而来。   焚禅心中大骇,那掌几乎使了全力,栖月竟毫发无损,还能穿掌而来,几年时间里他究竟是提升了多少!一个虚晃,险险避过那段剑芒,却免不了为其波及,脸上多出一条血痕来。   直至此时,焚禅才明白过来,故步自封的自己和栖月差了又多远,打是肯定打不过了,缠住他还是可以一试,至少也要让秦茂带着小皇子跑到他没兴趣追的距离了才行。   这样想着的当口,手上虚招实招并用已同栖月交手了二十来回合。   栖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凌空一掌,也没打向焚禅的方向,只见那掌风所过之处,竟燃起熊熊的大火来。纵然周围全是厚厚的大雪,也阻挡不了半分火势的扩散速度,大火以燎原之势迅速散开,只得焚禅和栖月站立这处得以幸免。   “怪物!”焚禅看着那分明朝着汇合处而去的大火,忍不住啐了一口。   “承蒙夸奖,我这个做主人的,就多尽些地主之谊吧。”栖月说着,往对方打去的手变掌为爪,往焚禅天灵盖而来。焚禅正是体力不济的时候,忙抬手相护,没想到此举正中栖月下怀,为他捉住,热浪袭来,还未反应,手臂已被栖月卸了一只。   错骨之痛不至于让身经百战的焚禅叫出声来,让他嗷嗷直呼的原因是被栖月烫的,皮肉灼烧的疼痛如蛆附骨,滋味销魂不堪,焚禅望着手臂上烧出的洞,忍不住大骂,“他娘的你这个怪物!”   栖月一脚把他踢得飞了出去,焚禅狠狠撞到大树树干上,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喷出一口血,大约肋骨为这一脚,全断光了。   走到焚禅面前,栖月抓住他的衣领,把痛得缩成一团的他拎起来,脸上居然笑眯眯的,“你又夸了本王一句,今夜真是让人高兴的夜晚。反正你那小皇子也没带走什么机密,本王突然就不想去捉他了。你说,若本王把你交给霜降试药,她是不是很高兴?”   焚禅受了重伤,一直咳血,哪里有力气回答他。   栖月自己答了刚才的问题,“你武功高强,筋骨极佳,也不用担心一碗药下去就咽气,霜降一定很感激本王。”   “怪物……”焚禅边咳边说。   栖月手一松,焚禅扑通一声仰倒在地,断的七七八八的骨头戳的五脏六腑剧痛。焚禅眼泪都快痛出来了。栖月抓起他的一角衣裳,就这么拖着焚禅,走着最是坑坑洼洼的路,慢悠慢悠走回皇城。等到了霜降那处,在场的二十四暗卫中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认得出来那坨泥水雪块混合物究竟是谁。   栖月把人一丢就走了,霜降拿竹竿戳了戳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焚禅,问今夜恰好过来取药还没离开的寒露,“是死是活?”   寒露正抓着一把葵花子嗑,闻言便捏起一粒瓜子,暗器一样打在焚禅的心口,目标微微弹跳了一下。“活的。”答了一句,寒露继续嗑瓜子,“这回炒的特别香啊,多给我些,我带点给立秋,他爱吃这个。”   “早被清明谷雨拿光了,剩下的就你手里那么些。要吃自己炒去。”霜降把竹竿从焚禅身上收回来,摸索着回到药柜边,拉开一个抽屉,在大家都以为她会取出什么丹药来喂焚禅时,她居然拿出了一包点心,朝着寒露的方向扔过去。寒露手忙脚乱地接住,正喜滋滋要打开吃,霜降噎他一句,“带给立秋的,你要吃,死了别来找我。”   “小气,每次好吃的都没我的份。”寒露含恨看了眼香喷喷的点心,恶狠狠揣进怀里。   至于地上躺着的焚禅,已经被霜降直接性忽略掉了。   焚禅视线里一片血红,看不清楚东西,却能听到动静,心中讶异万分,宁王座下大名鼎鼎的神医霜降,竟然是个女瞎子!不正常的人身边聚集起来的,果然也是不正常的人。   “主人说这人给你试药,不用管死活。”隐在梁上的秋分突然冒出来一句。   “哦。”霜降的竹竿探了探,越过焚禅,往外走去。“叫人来,带他去洗洗,一身的血腥味,弄臭了我的屋子。”   不一会儿,就有两个药童进屋来,也不管焚禅身上受了多重的伤,断了多少根骨头,孔武有力地架起他,走到院子里,三两下把人扒得只剩一条蔽体亵裤,然后直接扔进院子中央的池子里。焚禅为那一半雪水一半冰渣的池水一激,剩下的半条命差点也飞了。那两个药童似乎全然不怕冷,卷起袖子,拿着也不知究竟是用来刷什么的巨大毛刷,一前一后把反抗不能的焚禅刷得皮开肉绽。   一路磕磕碰碰浑身擦伤后又掉入堪称狼窝之地的焚禅得出一个深刻的结论,怪物一词乃宁王禁忌,以后与他过招,若要想活命,最好别说这两个字。   拜焚禅拼尽全力得了一身的伤,外加连说三个“怪物”所赐,白降一行人虽遇上了大火,耽搁了片刻,因为栖月并没有追上去而成功脱身,回到齐国。   栖月走后,郦清妍见都快寅正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要亮起来,就没有正式去睡,守在永安歇着的碧纱橱外暖阁里,歪靠在美人榻上随便歇一歇,结果头疼欲裂,反而睡不着了。   今夜是弄香值夜,午时她歇午觉歇的久,又被闹了那么大一通阵仗,这会儿倒是不困,看着郦清妍辗转反侧的难受,又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打扰里间歇着的永安,便倾身上前,伸出手指压在郦清妍额头两侧,缓缓揉按。   弄香揉按的力道适中,手法又好,郦清妍可算没有那么难受了,却仍旧睡不着。   “小姐,力道可还合适?”弄香柔声问。   郦清妍嗯了一声,“很舒服。倒是很久没让你按了。”   弄香道,“小姐最近太忙些了,也得注意身体才是,之前失血过多导致的气虚尚未恢复好,实在不能这样整夜不睡。”   “今夜无法,我也不想这样的。”郦清妍闭着眼睛说,“你们可害怕?”   “害怕什么?”弄香大姐姐一样的声音柔柔的,非常好听。   “长公主睡在里面,宁王殿下与我秉烛夜谈,这些不足以让你们害怕么?”   “不怕。”弄香回答,“只要有小姐在,就不用怕。”   郦清妍失笑,“这么相信我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哪天把你们都卖了,你们定要恨死我。”   “就算把弄香卖出去,也定是小姐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了,弄香不会怪小姐,也相信以小姐的运气,不会到那样的境地。”   “运气?我倒没觉着自己的运气有多好。”   “小姐您想,咱们去宝相寺进香那回,先是遇着情况危急的王妃娘娘,小姐您救了她。又遇上匪徒,以为逃不脱了,结果宁王殿前来相救,毫发无伤回了府。后来被接进王府,学了医,得敬王爷和王妃看重;与昐五小姐的关系也改善了,好的和一个人似的。现在连长公主殿下也认识了,还对小姐颇为喜爱依恋的模样。小姐您说,旁的人,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怕是一个也遇不着的。”   “除了救王妃一样,其他的都非我所想,即使遇着了,又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来得痛快自在。”郦清妍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运气,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的付出之上,很多地方付出与收获还不对等,不值得高兴。   “奴婢倒是羡慕昐小姐与宁王殿下,能随意来去,出入王府如无人之境。不过奴婢是下人,这些原也不该是奴婢所能肖想的。小姐您不同,等治好了娘娘,身份越发水涨船高,府里夫人再不敢轻视于您。再往上,若有一天能如同王妃与宁王殿下一般,变得足够强大,小姐就可时时如自己的心意了。”   郦清妍睁开眼睛,颇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的丫头,“之前让你读的书倒是真没白读,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竟能从旁分析我的处境和局势了。”   “小姐变了,奴婢们自然也要跟着努力才是,拖了后腿,被小姐嫌弃可就罪该万死了。”弄香微微笑着,“奴婢最大的愿望便是小姐您能称心如意,平平安安,健康长久,除此之外,就算小姐让奴婢去做什么坏事呢,也是没有半句怨言的。”   郦清妍捏住了她的手,“我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忠心的丫鬟。”   “小姐可别折煞奴婢,这不都是奴婢该做的么?救菱歌那回,起先奴婢想的不明白,后头才知道小姐冒了多大的危险,只这一样,就让奴婢明白小姐不是别的人,不把奴才的命当命。原先在家里,哪个院里的不欺负咱们棠梨院,拾叶好多回被主管说哭。”见郦清妍一脸诧异要说什么的样子,忙揭过去继续道,“现在跟着您来了敬王府,就是笃音先生也是礼待有加,那些大丫头姐姐妹妹的叫,半句重话也不曾说过,生怕短了咱们什么,惹得您不高兴。这样的待遇恩宠,奴婢以前从不敢想,都是因为有小姐在,我们才沾上的光。奴婢们对您的感激,都在心里呐。”   “这有什么值得感激的,真是傻……”郦清妍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捏了捏/弄香的手。“王妃娘娘和宁王殿下已是位极人臣,我就算的确有些异于旁人的本事,却也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鸡肋,哪有那个能耐奔到那个地位,你家小姐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当不起你们这样的看重。”   “小姐切莫消极,万一偏生就遇着好的机遇了呢,能被人看重,说明您的确有能力值得别人如此,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地处巅峰,光耀门楣,让那些说您坏话,欺负过您的人再不敢小瞧您。”   “小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郦清妍笑道,“好好,能得你如此信任,小姐我也好好努力,努力做出个样子来,不让你们几个忠心的丫头失望。”   “小姐这话可又折煞奴婢了,能跟着您这样慈善的主子已是三生福气,奴婢们哪儿敢让小姐承诺什么。小姐要承诺的是自己,您要的是自由自在,任己所想所为,就要更强大厉害才行,不然,什么展望都只是空想的。”   郦清妍觉得惊心,她头一回发觉,弄香的头脑超乎常人的聪明大胆,上一世到了敬王府,自己开始大杀四方时确有她从旁规劝辅助,却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语出惊人。难不成她一直聪慧绝顶,看到自己终于不一昧脓包了,才敢展露才华?自己竟一直忽略了身边这么一尊难得的大军师。   也许真是上天怜爱,多给了自己一份运气罢。因为自己的改变,身边的人无论态度,做事方式也全都不一样了。   郦清妍心中突然想起聆晖对自己二十年的欺骗,能够被他那样利用,是不是证明自己还是有些本事,有值得被利用的价值?意识到这点并不能让人在一望无际的痛心找到一丝安慰,反而让郦清妍的心更加坚硬冰冷,前世全是为别个,这辈子,这些才能,就全为自己罢。   只是,这一世要面对的敌手远非前世能比,以前不过是扫清聆晖晋升道路上的障碍,让他得以顺利地往上爬,现在要面对的却是以贪墨案为背景的巨大格局,这趟浑水,郦清妍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搅进去,一旦进去了,可否还能全身而退?   皇帝,宁王,敬王,众多的位极人臣都在里面,自己一个小女子根本微不足道,就算真的有那个幸运撼动了这个局,郦家必亡,自己又真的狠得下心么?   罢了,且先解决眼前的事情,若是老天爷注定让自己参与进去,纵然身不由己也还是会往这水里跳,这般费神思量不过庸人自扰,若能成功爬起来,也许就是弄香所说的,自己盼望的,能够自由自在,任己所为了吧。   原本只是一段闲话,多年后郦清妍回想起来,才发现弄香的眼光不止对珠宝玉石毒辣,看人亦是准得很,她说的那些话,竟是一个字也没有说错。   作者有话要说:  焚禅不是酱油哦~他也是有cp的!└(^o^)┘大家可以猜猜是谁。 第31章   对于白降失踪一事, 众人表现不一。郦清妍漠然,聆昐难过,温阑惊讶, 慕容亭云什么都没说。唯有笃音很高兴,因为他不用再带着拖油瓶了。   王府偌大,少个把个人实在太正常不过, 这事儿能让大家有所反应, 不过是因为白降救了聆昐,使得他有那么些不同于旁人而已。王府动乱之夜, 失踪的不止他一个, 也死了些人。对于这个,慕容亭云很愤怒, 因为府兵的无能;温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因为十二禤阁的无能。   那日永安被栖月从半空中扔下来,又在落晚居歇了一夜的事情有不少下人知道, 却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好像栖月和永安做这样的事已不是一回两回,敬王府的人都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永安刚起来穿戴好, 栖月过来抱着她就走了, 任永安在他怀里又踢又咬也没得到多留半刻的允许。   转眼就到了除夕这夜。   家宴之上, 郦清妍终于见到了敬王府的全体成员。敬王, 正王妃,三个侧妃,三个妾, 六个公子,成了亲的带着家室,还未出嫁的三个小姐,外加郦清妍,还有贴身丫鬟,上菜摆膳的下人,偌大的正厅里坐着的站着的,一幅满满当当热热闹闹的模样。   祝语说完,温阑向郦清妍处遥遥举杯,“今年府中除夕夜家宴,多了一人。多亏了她,我的沉疴得以缓解,昐儿重伤夜也因为得了她的救治而捡回一条命来。温阑在此,不以长辈自居,只为敬恩人一杯。”   坐中诸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在郦清妍身上,探究者有,惊叹者有,羡慕者有,嫉妒者更有,毕竟不是谁都能让温阑敬酒的。郦清妍被她此举吓得不轻,忙忙站起来,捏着小酒杯,“娘娘折煞妍儿了,妍儿哪里当得起娘娘亲自敬酒!”   “都说了是敬恩人,你不必拘促,饮过一杯再说话。”   见温阑一定要她喝,郦清妍无法,把那杯饮了才道,“医治娘娘的病一直来都是师傅主力,妍儿不过打了打下手,恩人一词受之有愧。感谢娘娘接妍儿来王府,还让妍儿拜了师傅学医,如此恩宠,是妍儿三生修来的福气。妍儿敬娘娘一杯,愿娘娘旧疾根治,福寿安康。”   第二杯饮了,又敬了聆昐一杯,谢她让王妃接了自己过来,谢她与自己的姐妹之情。聆昐也回敬,谢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等到郦清妍得了空闲坐下来好好吃点菜时,已有七八杯下肚了。   郦清妍和聆昐坐在一起,因为受伤的缘故,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食辣,一桌菜食全是按照郦清妍的口味,做的无比清淡。聆昐吃的百般聊奈,银箸在盘子里拨来拨去,眼睛却看着一旁六娘聆昕桌子上的菜。昕六娘用袖子虚虚一掩,“母亲特意吩咐过了的,五姐现在可吃不得这些,于疤痕修复不利。五姐你心宽虽好,为了身子恢复,可忌忌口吧。”   聆昐撇撇嘴,“人生在世统共就那么几年,忌这个忌那个的,还有什么意思。”   郦清妍道,“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现在的确不能食腥辣之物,忍一忍,委屈一个月吧。等伤好了,你想怎么吃都成。”   聆昐看了一眼那些菜,不是清蒸就是白水煮,一点辣油都不见,嘴里越发寡淡,缠着郦清妍的胳膊,“好妍儿,一个月也太久些了,半个月成不成?”   郦清妍本就有些酒气郁结在胸口,为她这么揉搓着央求,越发觉得难受。“不行,为了你的身子着想,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聆昐在郦清妍面前把欺软怕硬一词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要对方一摆出严肃的样子,她就焉了,皱着一张极不情愿的脸,听话地做这个做那个。此刻听郦清妍语气加重,很有威严的意思,拔钉子似的把眼神从昕六娘桌子上拔下来,转回了自己的菜碟子,夹起一根碧莹莹的青菜,很努力地嚼了几下才咽下去。   昕六娘惊叹,“郦七小姐,你可真是五姐的克星,她以前从不像这般听话的。”   聆昐眄了她一眼,“我乐意,你有意见么?”   昕六娘听她这样说,也不生气,掩唇而笑,“哪里敢有意见,妹妹只是羡慕五姐能和七小姐这样深厚的情谊,若昕儿也能有一个挚友,为了救我舍弃自己性命也不在乎,真是觉得此生无憾了。”目光在郦清妍和聆昐身上流连,“可惜这样朋友昕儿并没有。五姐你却有,真叫妹妹羡慕。”   如果不是清楚这个昕六娘惯来温柔体贴,郦清妍都要以为她是含沙射影在说白降了,聆昐重伤,为她差点丢了性命的可不止郦清妍一个。   “羡慕?妍儿是我的,你不许来抢。”聆昐下巴一扬,宣布主权。   昕六娘语笑嫣嫣,一双清亮纯粹的眸子在烛火之中,仿佛盛了一汪泉水,格外的好看,“妹妹再怎么羡慕,哪里敢抢姐姐的人,姐姐大可放心。”   聆昐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郦清妍觉得有些闷,重生后在人群里待的久了就会浮现的压抑感又来了,加上喝了酒,越发不舒服。同聆昐说了一声,带了弄香出来,去偏厅的暖阁里换下一身酒气的外裳。不胜酒力的后果就是七八杯就把自己喝得快飘了起来,郦清妍觉得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进偏厅,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了。六公子聆晔正歪坐在大方椅里,单手支着脑袋小憩。他睡得不沉,听到开门的动静,身子一颤就醒了过来。   之前在浣花草堂曾见过聆晔一面,两人算不得完全陌生,郦清妍见他已经看到自己了,就笑着打了个招呼,“六公子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三哥和四哥一个劲儿灌我,受不住了便过来歇歇。”聆晔忙从凳子上起来,理了理衣裳,“七小姐怎的也过来?”   “出来透透气。六公子在此处,就不多打扰了,我去别处。”   “无妨无妨,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不然哥哥们又要说我躲懒。”聆晔今年十八岁,向来随性散漫,闲云野鹤一般天天到处游玩,也只是近一个月才归了家。姜柒柒不愿他到处跑,又奈何不了他,只得任由他去。   郦清妍点头,行了礼,“多谢六公子。”   “也没有做什么,七小姐谢的好生奇怪。”聆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还未祝七小姐新年好,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弄香在后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聆晔一愣,一张嫩生生的脸顿时红了,“哦,还没到新年,需得过了子时,我祝早了。”   郦清妍也为他说的笑了,“早一些晚一些又如何,郦清妍在此谢过六公子。也祝六公子万事如意,平安喜乐。”   聆晔似乎心情很好,道了谢,脚步发飘地走回正厅了。   弄香道,“王府里的公子差别可真大,性格全都不一样,不过个个都有些奇怪。”   “他只是喝多了,所以你会觉得怪。”郦清妍走到暖间里,来前准备好的衣裳放在里面,让弄香服侍自己换上。   “不过目前见着了那么多公子,奴婢倒是觉得这个六公子,最让人喜欢。”   “哦?何出此言?”   “性格爽朗,待人真诚。”   “世子身份崇高,五公子样貌绝品,怎么,都入不了咱弄香的眼?”郦清妍抬手,让弄香理平袖子。   “拾叶私下和奴婢说了那件事,世子这人如何,想来小姐心中早有定数。至于五公子,奴婢觉得他的心思深沉,不是轻易猜得透的人。不如六公子这般,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是可爱的紧。真难以接受,差的这样大的两位公子,居然是同一个母亲。”   郦清妍眄她一眼,“你还没有聆晔大,就评价他可爱,小心为他知道了,怒上心头,过来找你麻烦。”   “小姐会护着奴婢的,是与不是?”弄香笑眯眯的。   “胆子忒大了,之前还说我和拾叶,我看你比拾叶有过之无不及。”   “学小姐一句话讲,就是近墨者黑。”轻轻拉平郦清妍肩头衣料的皱褶,“衣裳换好了,小姐是回正厅还是歇一歇再回去?”   “胸口还是有些闷,拿个暖手炉给我,陪我出去走走,散散酒气。”   弄香有些担忧,大约是被拾叶说的世子一事吓怕了,“这个时候出去走,奴婢再去叫上几个人吧。”   郦清妍不想太兴师动众,安抚她道,“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什么事。”   弄香勉为其难点了头,搀着郦清妍出来,几乎亦步亦趋跟着她,做好了一遇上什么人就立马拉着她跑走的准备,耳听四面眼观八方的模样让郦清妍看的直笑。弄香瞪她,“奴婢这样尽心保护小姐安全,小姐还笑奴婢,太气人了!”   郦清妍笑的直不起腰,“好好,我不笑,可是你能别一幅做贼一样的小心翼翼么,太喜感了。”   弄香看着郦清妍的眼神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主仆二人这样又笑又闹的走在前院正厅后的花园外围,夜色浓黑,花圃里黑乎乎的,因为里头有面不小的池塘,更显寒冷,郦清妍不准备走进去,这样黑灯瞎火的,很容易一脚踩空掉进池塘去。正准备拉着弄香返回,就听到有人怪叫了一声,接着是扑通一声,又有冰面破裂的声音传过来。   还真有人会落水。   郦清妍突然做了一个与现下时间场合都不怎么吻合的决定,以后再不随便出来散心了,一个人出来必定遇上事儿。   “去不去看看?”弄香看着郦清妍问。   郦清妍叹了口气,“自然要去的。”   弄香提着琉璃灯笼,两人走到那池塘边,发现那人还在水里泡着。池水不怎么深,他又落在边缘处,整个人跌坐在浅水滩里,沾上一身淤泥,狼狈不堪。见有人走过来,忙大声说,“岸上是谁?扶一扶我,腿脚扭伤了,这夜也太黑了。”   “六公子?”郦清妍听见他说话,认出来是谁,很是惊讶,“你不是回正厅了么,怎的跑来了此处?”   水中那人也认出了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原来是郦七小姐,方才觉得酒气有些上脑,想来走一走,没想到池塘边结了冰,又看不清楚,脚一滑就落下来了。劳烦七小姐找个东西拉我一拉,实在多谢。”   郦清妍四下看了看,看到一根半个手腕粗的枯枝横在灌木林里,让弄香抽了出来,一头递给聆晔,一头和弄香俩人一起抓着,把聆晔从一滩烂泥中拉了出来。   聆晔浑身都在滴水,脸上也糊了泥,整个人冻得直发抖,说话都能听见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外头严寒,六公子扭伤了脚,住处又离这里颇远,直接回去怕是路上风大,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不若先回偏厅去,让小厮回去取了衣裳来换吧。”郦清妍看着他并不怎么健硕的身板,如此建议。   “好。谢谢,谢谢郦七小姐。”话语里上下牙齿咯咯直撞。“那我,先去了,一同过去,我这模样怕别人瞧见了误会于七小姐。”   郦清妍觉得这小子都冻成这样了,还能替自己考虑,倒是难得。笑着点头,“我省的,六公子快去吧。”   见聆晔一瘸一拐消失在灌木林后,才和弄香从花园另一个出口出来,绕了几步。见弄香神色有异,便问她,“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没什么,奴婢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郦清妍好奇。   “小姐总是在救人。救了王妃娘娘,聆昐五小姐,聆晖五少爷,现在又救了一回聆晔六公子,小姐莫不是菩萨转世,专程来人世间救人的罢?”弄香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来,最后一句说的有些打趣的意味。   “聆昐一个,称救不为过,其他的,王妃娘娘不过医治,聆晖聆晔只是伸了伸援手,举手之劳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隆重伟大。”   “可是自小姐大病一场醒过来,的确随时都在救人呐。菱歌不也是小姐您救得么?”弄香这句话说的认真。   郦清妍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弄香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单骏他们呢,虽然不知能否救得下来。“仔细想一想,你说的好像也没错。”兀自笑了一笑,“看来我也得为我自己考虑考虑,不能总把时间用去救人,把心思全用在我救了的人身上。”   “救人何尝不是自救?只要小姐救的是该救的就好。”   “大道理连篇的小丫头。”郦清妍捏了捏她的脸颊。“以前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弄香揉了揉被郦清妍捏过的地方,这回的关注点完全不对,“小姐您可比弄香小,怎么总叫人家小丫头。”   “等你有了心上人,我就叫你大丫头。”   “小姐!”弄香嗔怒,“弄香要一辈子跟着您的!”   “等到了金陵,我给你选个顶顶好的,你莫着急。”郦清妍故作不见她脸上的怒气,继续调笑。“拾叶她们都有份。”   “不要理小姐了!您太坏了!”弄香露出几分很少有的小女儿姿态来。   郦清妍心态平和宁静地看着跑到前面去几步,又停下来等自己的弄香,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放纵宠溺起这几个丫鬟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弥补上辈子对她们的内疚。想到此处,突然想到回去该管管卷珠,她都要吃胖一圈了!   回到正厅,才到门口,就见聆昐在朝自己招手,“这么久,去了哪里来?这道蒸南瓜枣心,不是你的最爱么?刚端上来,快趁热吃吧。”   郦清妍坐下来,往聆晔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他的人,想来是换了衣裳回去好生洗漱去了,毕竟他头发里也全是泥。从那处收回眼神途中,眼光一转,发现聆晖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两人视线一接,聆晖对郦清妍笑了笑,举起杯子来,因为腿脚不便没有起身,准备无声地敬她一杯。郦清妍淡漠地看着他,仿佛完全没有看见他的举动一般,直接平静地越过他,看向三公子聆晓。聆晓身边的正妻史氏也在看郦清妍,不过因为对方脸上一直不变的漠然,没有注意到前一刻她和聆晖的对视,见她看过来了,扬起笑来。   郦清妍也对史氏笑了笑,不亲密也不疏远,非常的礼节性。   余光里,聆晖举着杯子僵了一会儿,良久手才放下去,又过了一瞬,抬手一仰头饮尽了那杯酒。   看到聆晖如此,郦清妍发现自己心态平和的不可思议,什么感觉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大公子要出场啦~ 第32章   除夕之夜, 大家都要守着过了子时才去睡,只是吃吃喝喝也枯坐无聊,惯常的歌舞看的也腻了, 聆昐拍着手提议,让在场的哥哥姐妹们每人秀一样才艺,这样能增添趣味, 又可见识见识兄弟姐妹所长。   慕容亭云道, “胡闹。”   温阑却觉得不错,“今夜是家宴, 都是家人在此, 歌舞也看厌了,子时尚早, 按昐儿说的做一回倒是新奇。”   “那就把各自所长写在字条上, 收给冯梵英去准备所需之物罢。”慕容亭云松口同意。   聆昐擅筝,因为有伤在身, 她这个提出意见的人反倒不用上场, 扑到郦清妍这边来,“你准备秀什么才艺?”   “我也要吗?”郦清妍有点惊讶, 她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来着, 只要好好坐着看王府小一辈表演就好了。   “当然要, 大家都叫你七小姐, 你现在可算半个王府人,不准备点什么可不行。”聆昐趴在郦清妍肩头,把纸笔推过来, “快快写,大哥他们都写好递上去了。”   暶四娘昕六娘也在一旁帮腔,“对对,早就听说郦七小姐才气逼人,在皇城里可是出了名的,这番不露两手,岂不可惜?”   这又不是选秀……郦清妍哭笑不得,实在不想冒出来又受众人瞩目,温阑敬的那杯酒就够自己受了,再不识抬举出头,在王府里哪还有安生日子过。   “你不是写得一手好字么?想要偷懒,只写几个字也好。”聆昐建议。   “可是……”郦清妍还想拒绝,聆昐直接夺了笔,替她在纸上写上:水墨丹青一幅。写完扔了笔,不容郦清妍反抗,就把纸条递了上去。一脸干坏事得逞的表情,“就当送母亲的新年礼物,妍儿,好好画!”   这个人真是,前一刻还让自己躲懒写字,下一刻却让自己作画,郦清妍一点准备都没有,让她画什么?   暶四娘和昕六娘写的是一同合奏一曲,一人擅萧一人擅琴,平日里常常凑在一处练着玩,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相较于众小姐这边的一昧偷懒,怎么省事怎么来,公子那边就很精彩了。慕容亭云从来没有在府里干过这种让子女展示才艺的事情,儿子向来是放养,偶尔能得青眼也是做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或是在才子之间名头颇盛传到了他耳朵里,才特地叫去嘉奖一番。大家都愁怎么得到爹的注意时,突然冒出这么个机会,哪里会白白放弃,都卯足劲想要脱颖而出,博得慕容亭云的青睐和重视。   世子被踹的那两脚留下的伤还没好全,这回更是想改变自己在慕容亭云心里的印象,绞尽脑汁,写了一篇四不像的骈文,借古喻今,赞慕容亭云的功绩。亏得这文章杂七杂八胡编乱造,被吹捧惯了的世子聆晰却自我感觉良好,写好后念得抑扬顿挫,首座上听着的慕容亭云脸色实在是精彩又好看。   聆晰念完,发现自己爹的脸色算不得好,又见在场诸位神色各异,明白自己搞砸了,羞愧得脸都快红起来,坐回去的时候差点跌了一跤。   聆昐直叹气,低声道,“本来就不聪明,还要故作聪明,真是自作聪明。”   郦清妍听了这评价,实在忍不住,暗自里笑了好半天。   二公子聆照比较中规中矩,就着眼前的气氛和景致写了一首《一枝春》:   竹爆惊春,竞喧填、夜起千门箫鼓。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奈刚要、送年新句。应自有、歌字清圆,未夸上林莺语。  从他岁穷日暮。纵闲愁、怎减刘郎风度。屠苏办了,迤逦柳欺梅妒。宫壶未晓,早骄马、绣车盈路。还又把、月夜花朝,自今细数。   一首词写尽除夕的节日风情,又饱含自己在年节里的欢乐情感,倒是不刻意又不突兀,很是适合眼下的场合。   慕容亭云面色稍霁,无褒无贬地评价一句,“文辞尚可,不过就景论景,也算不得上佳之作,当你的新年祝辞了。”   聆照本就所求不多,能得这个评价已是心满意足,行了一礼,“谢父亲。”而后落座。   接下来是三公子聆晓,这人竟然选择舞剑。大管家冯梵英特地让人回聆晓的居处睦元堂取了他心爱的宝剑来,将正厅中央的场地清空了,为他腾出可供施展的空地来。   聆昐在郦清妍耳边做着讲解,“三哥武艺高强,和笃音师从一人,虽然不比笃音厉害,倒也算得上是个高手。”   郦清妍见聆晓在中央,握着一柄寒气森然的细长宝剑,舞动得赫赫生风,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不拖沓,整个大厅寒光大盛,随着到处闪耀的剑气与剑花,冷气泛起,让人在暖意腾腾的环境里也止不住打了冷颤。各种招式间能够敛着杀气,不吓着在场的女眷,又不乏浓郁的冷冽肃杀之意,避免了动作绵软毫无力道。对每招每式能够做到如此精准的掌控,果然不负聆昐的夸赞。   一套剑法舞完,厅里响起掌声来,众人纷纷道,“好剑法!”   慕容亭云笑着夸赞,“剑术委实进步不小,看来平日里是有好好练习的。”瞄了一脸菜色的大儿子一眼,使得对方越发如坐针毡,又道“不过你这剑不行,倒叫你的招式凝滞了。冯梵英,取宵练来。本想明日送你,今夜气氛颇佳,就现在给你吧。”   聆晓想那宵练宝剑已非一日两日,此番慕容亭云直接给了他,如何不高兴,喜得叩了个头,“谢父亲!”   四公子聆晗和郦清妍一样,写的作画,不过他画的是竹,与郦清妍的大篇幅水墨山水又有不同。作画很需要时间,接下来的聆晖是吹笛子,暶四娘昕六娘合奏,六公子聆晔回去换衣裳没在场。郦清妍与聆晗商议先在厅里偏角画着,不至得一会儿轮到自己两个了让大家等上太久。聆晗欣然同意。   聆晖吹的笛子就是他常带在身边的那支,选的一首《六么令》,是首旧曲:   雪残风信,悠扬春消息。天涯倚楼新恨,杨柳几丝碧。还是南云雁少,锦字无端的。宝钗瑶席。彩弦声里,拚作尊前未归客。  遥想疏梅此际,月底香英白。别后谁绕前溪,手拣繁枝摘。莫道伤高恨远,付与临风笛。尽堪愁寂。花时往事,更有多情个人忆。   大厅里静的落针可闻,只见那聆晖坐在场中央,神色自若,呵气如兰,笛声清越悠远,绕梁不绝,端的是翩翩佳公子,陌上人如玉。   昕六娘听的都痴了,忍不住赞叹,“五哥哥真是风姿卓绝。”后头那句“只可惜了他的腿”几乎不可听闻,倒也没教旁人注意。   这首曲子郦清妍听过,不过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初时听闻惊若天人,觉得这世间天上地下唯有此人能够入眼,其他的都没了颜色风采。而此刻她却听的心平气和,只当了自己作画的背景乐来听,笔下一丝停滞也无。倒是四公子聆晗,从未听过聆晖吹曲,惊讶的回了好几回头去看他,仿佛以前从不认识对方一样。   聆晖精湛的演奏让温阑也动容了,止不住柔声夸了他几句,赏了许多东西,又问了几句他腿脚的恢复情况。   聆晖看向正在作画的郦清妍,声音里虽然有笑,却不见得有什么开心的意思。“多亏了郦七小姐为我配了药来,孩儿的腿已经好了许多,实在应该好好感谢七小姐一番。”   在场诸人听到这样的话,都惊讶地在聆晖与郦清妍两人身上来回看,温阑也很是有些意外,“妍儿,你何时给的晖儿药?这件事怎么从没和我说起过?”   郦清妍懒得去猜聆晖在这种场合把这样的事说出来的意图,后悔死了自己一时不忍给了他药,平静地转过身,也不去看聆晖,只回温阑的话,“一次巧遇,见五公子腿疾辛苦,所以给了一副止疼药方。举手之劳,当不起五公子一个谢字。”   温阑笑着点头,“你就是心善。”轻轻松松揭过了聆晖刻意挑起的事情。不知为何,郦清妍觉得场下有好几个人大松了一口气,不由心中暗想,这王府,果真不能多待了。按照温阑对自己的宠溺,真不知要冒出多少事情来。   聆晗分了心,一幅风竹图才起了头,郦清妍这边都快画好一半了。待到聆暶聆昕姐妹演奏完,大家又饮过一轮酒,聆晗和郦清妍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完成画作。   大家先去看了聆晗的画,风骨矫健的一副竹子,寥寥几笔便将竹子的神/韵描绘得淋漓尽致,说是大家之作怕也是有人深信不疑的。慕容亭云看得连连点头,又领着众人转过来看郦清妍的画。   郦清妍画的《临渚秋色图》,仿了《富春山居图》的布局和画法,因为时间仓促,画的自然比不上后者的精致,还好笔法间不乏大气,画完时郦清妍自己退后一步细细看了看,尚能满意,只不知能否入得了在场看过无数珍品的人的眼。   众人的反应有些出乎郦清妍的预料,大家都盯着画,一脸不可思议,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转头去看温阑,对方目不转睛看着画纸,而后突然开口道,“还应题字,妍儿,我说,你来写。”   郦清妍不知温阑此言何意,乖乖拿起笔,等着她说话。   “心空道亦空,风静林还静。卷尽浮云月自明,中有山河影。”温阑如此说道。   盛赞之词,莫过如此。   “娘娘,这幅画当不起这样的题词。”郦清妍不敢落笔。   “当得起。”慕容亭云沉吟半晌,突然说道,“能将郭原生一派的山水写意精髓发挥到如此境地,你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   郦清妍差点把毛笔杵到画纸上,她完全忘记自己曾临摹了十年郭原生的山水画,画风和郭原生相差无几,几乎以假乱真,这种风格早画顺手了,在心中略略布了图局,没有多想就落了笔,没料到慕容亭云一眼认了出来。   “妍儿曾一度倾慕郭原生前辈的画,对着他的画临摹过几回,所以画的有些前辈的风格在里头,让王爷见笑了。”   临摹几回就能达到这样的人,天分该有多高,在场的人不用别人告诉全部心知肚明,不过若是知道郦清妍是学了十年,可能会想揍她。   温阑又催促了一遍,郦清妍只得按她说的写,看着画风,选了行草题字。字一出来,在场的人再沉默不住,纷纷私语,而后是此起彼伏的称赞,“没想到郦七小姐的字竟写的这样好!”   行草是郦清妍最不拿手的字体,结果还是让大家这样震惊,咬了咬唇,稳着笔尖,一口气写下去。   聆晗的风竹图,在郦清妍这幅大制作的山水图面前就完全不够看了。郦清妍并无抢他风头的意思,只是聆昐说了要送给温阑,怕自己因为多年不曾动笔手生,画的不尽人意,所以过程中格外用心了些。   先前寿诞收到手抄《金刚经》,温阑见过郦清妍的楷书,知道她的字极好,此番得见她的另一种字体,更觉行云流水,配上整幅画,让人觉得深秋的肃杀之气如斯浓烈,很是不凡。   聆昐异常亲昵地搂着郦清妍的手臂,有种自己家的人给自己长脸了的骄傲,“之前还说没有什么特长瞒我,这幅画是什么?这笔字又是什么?若不是我强让你画,还不知你能画的这样好,连四哥都比了下去,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四公子聆晗也拱手道,“向来觉得自己的画技尚可,今日和郦七小姐一比,竟是半点台面也上不得了,真是惭愧,也委实佩服七小姐。我对郭原生的画也颇为喜爱,私下略有研究,改日同小姐请教画技,还望莫辞。”   昕六娘在一旁打趣他,“四哥哥那里不是收了郭原生一幅《山河日月》?那可是郭原生先生最得意的作品,既要讨妍儿欢心,何不直接送了来?”   郦清妍忙笑道,“哪里敢夺四公子所爱,四公子只管来便是,能与公子讨教画技,小女子不胜荣幸。”   暶四娘则直接说,“妍儿你画的这样好,我能同你学画画么?你莫担心,我有一些功底,不用从头教起的。”声音不大,斟酌了半天才说出来的模样,让郦清妍想起了家中性子柔弱又胆怯的四娘清妺。真是巧了,两人性子相似,也都排行第四。   郦清妍妍点头说好,聆昐却不乐意了。“妍儿要为母亲治病,还要为我养伤,本就很忙,你们这样一股脑的全过来,累着她了如何是好?”   昕六娘道,“五姐你不是担心妍儿累着,你是怕妍儿为我们抢了去罢?”   聆昐横她一眼,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郦清妍被众星捧月一般围着,夸她的不住夸她,要学画的央求着要她教,还有让她指导自己的字的,问答声,笑声,调侃声不断,竟是比家宴开场时还要热闹了。郦清妍被大家缠的脑袋发涨,还好有个聆昐在身边,一直帮腔,挡了大堆各怀心思的人。   温阑一直和慕容亭云在看郦清妍的画,郦清妍她们去了大厅另一头,这会儿两人说话别人倒是听不见。   “这丫头,远比我了解的要多啊。”温阑的手指抚上纸上已经干了墨的字,喃喃自语,“这画里的淡漠和孤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画出来的。”   “情深不寿,过慧易夭。”慕容亭云这样回了温阑一句。   温阑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想要她,认定了就是这个人,旁的人就再不能入眼了,何况她强旁人千百倍。”   “我倒是发觉,自她来了,你收敛起来的脾性全都暴露出来了,只这一点,她就与众不同。”慕容亭云笑她,“比如现在的倔脾气。”   “哪里就是倔脾气!”温阑瞪他,颇不客气地说,“你再这样说话,就去陪你的心尖尖去!”   “好好。”慕容亭云止住咳,“还有十五天她就能如愿脱离郦家,你何时带她回江南?提前告诉我了,我好旁人准备着。”   “江南不急,至少过了春狩。之前会让她熟悉阁内总体情况以及皇城里的布置,这些事让笃音准备着就够了。”   见那边聊天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慕容亭云也压低了声音,“这小丫头肯定要为你的决定吓一跳,会不会直接给吓跑了?”   “若是这样的恩宠也禁不住,也不配做我温阑的继承人。”温阑扔下一句,“我过去看看她,回去再说。你去看看你的心尖尖,府里的探子,外头的人已经传的不像话了。”   “好好,遵命,阁主大人。”   温阑又瞪他一眼,“有没有点王爷的样子!”   只见慕容亭云又咳两声,身板挺了挺,笑容收起来,脸色略略沉下去,又是那个让人不敢直视气度凌云的辅政敬王了。温阑看了,满意点头,往郦清妍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枝春(除夕)》——杨缵(宋)   《六幺令》——晏几道(宋)   “心空道亦空”两句,摘自徐俯的《卜算子》 第33章   郦清妍正被大家缠着无法脱身, 温阑见她已经面露倦色,叫了她一声,朝她招手, “妍儿,过来。”   对身边的人歉意笑了笑,走到温阑座位边, 郦清妍问, “娘娘是有什么事叫妍儿么?”   “瞧你都快烦了,让你过来, 帮你解脱了, 不好么?”温阑笑着看她。   “娘娘这样的话让旁人听着了,可是要生气的。”   “不用去管别人, 顾好你自己的感受就好。”   郦清妍微怔, 与温阑对视着,外头突然响起鞭炮声, 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 分外喧闹。已是新年了。   温阑握着郦清妍的手,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听不见彼此说的什么。郦清妍见她的嘴型, 只辨别出一句新年好, 后面是四个字, 想了半天只想到前头两个是“我的”, 剩下两字,却怎么也猜不出来是什么。郦清妍没有太费神去想,也对温阑笑, 说了一句新年好,手在不自觉间反握住她,温润干燥的暖意透过指尖的皮肤,涌进身体里,这样的让人心安。   回到落晚居碧纱橱,没有着急睡下,和丫头们凑在一起聊天说话,菱歌和听棋两个早准备了一大桌子的瓜果糖食,将两张大八仙桌拼在一起,摆的满满当当。郦清妍坐在上首,丫头们依次坐下去。   这是在定国公府时养成的习惯,除夕之夜吃完家宴,回到自己的窝棠梨院,大家凑在一起再闹腾一回。行酒令也好,抽签表演特长也好,各种游戏都玩过,总要闹到大家都把持不住仰头就睡才止。今年虽来了敬王府,这惯例却舍不得,卷珠为着在这种时候能够随性吃东西,早便心痒痒了,问了郦清妍好几次。郦清妍见大家都想这么干,就同意了,只让大家别玩的太疯闹的太晚。   紫芸、绿荑、丹椒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别扭了许久,见卷珠菱歌等人都放的开,郦清妍也一点不介意,才战战兢兢坐了,听着她们说话。   “这是咱们第一个不在家里过的年,我很高兴大家没有因为离了旧地而伤感。先饮一杯,祝各位新年新气象,跟着我继续吃香喝辣!”一杯饮尽,又道,“以后去了金陵,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独自过的年节。大家若是想家,尽可说来。”郦清妍也不管是否与气氛冲突,想说什么就直说了。除却那三人,其他的都是自己信任的丫头,没有必要扭捏作态;而那三人会如何想,郦清妍是从来不关心的。   拾叶率先举杯,“小姐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祝小姐身体康泰,万事顺心。”也一饮而尽。坐下丫头跟着她饮了一杯,紫芸三人听的有点发愣,为这种主仆的相处方式感到意外又吃惊。   郦清妍冲着她们笑,“我们惯常这样,我待她们好,她们对我忠心,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寥寥解释一句,便不再理会。   紫芸有些感慨,她只是王妃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因为能伺候王妃的缘故,在敬王府颇受尊重。敬王府主子很多,可像郦清妍这样的真心实意待下人,几乎达到宠溺地步的人没有一个。温阑看着温和,其实是最严苛的一个人,什么事情要求都很高,必须做到她满意为止,而且她的心腹是那四个大丫头,她这种二等丫头是不能和她们相比的。之前就已经见识过郦清妍对自己丫头的纵容和优待,经此一夜,更是羡慕起拾叶她们来。   卷珠早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咽口水了,只等郦清妍一声令下就开吃,结果等来对方一句话,“卷珠以后禁着嘴些,瞧瞧,都胖了许多了。菱歌,暇时多管管她才是。”   菱歌眼梢一挑,“这可是小姐说的,以后卷珠来同你告状说我欺负她不给她吃的,小姐可别又偏袒她。”   “自然不会。”郦清妍含着笑,看着卷珠一脸的伤心欲绝,“不过今日年节,许你再敞开肚皮吃上一回。只是肚子吃坏了,别来同我讨药。”   卷珠顿时喜的抓起一块松果糕,塞到嘴里,含糊不清道,“不会的小姐,卷珠晓得节制。”又将一碟点心递到郦清妍面前,“听棋现在做东西比以前还好吃,小姐尝尝这个。”   一副憨态,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今夜本已夜深,大家又怕吵到隔壁王妃娘娘休息,就没玩什么游戏,坐着闲聊玩笑了一阵,收拾了桌子,都去睡了。   第二日郦清妍还未起床,睡梦中被外头的声音吵醒,唤了拾叶进来,发现她肩头有雪,便问,“又下雪了么?”   “正是,不过下的不大。”拾叶生怕冷气激着对方,躲开郦清妍伸出来要拂去雪花的手,自己弹干净了。   “外头是谁,作何这样喧闹?”   “是王府里来给王妃娘娘拜年的公子小姐们,也有人给小姐送年礼过来,各式各样的东西,弄香正在道谢。”   “哦。”郦清妍应了一声,“咱们要送出去的都备下了吧?”   “早便准备好了,小姐莫担心,弄香等着这会儿忙完,就带着卷珠菱歌去送礼。”   郦清妍点头,“梳洗罢,咱们也给娘娘拜年去。”   起的有些晚,等到了温阑那处,大队人马已经走了,还剩了小姐几个同温阑说话。聆昐一见郦清妍就招手,让她去自己身边坐。郦清妍带着笑看她一眼,先给温阑规规矩矩行了礼,身体康泰福寿绵长之类的祝福话说了一通,又把连夜裱好的《临渚秋色图》,外加之前写的另外一幅字,双手捧着奉给她,温阑笑着连连说道,“快来坐下。”才到聆昐身边坐了。   小姐们都在场,也就不用弄香再多跑一趟,把准备好的礼物一一拿上来。这些都是之前让小暑出去买的,倒也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烘托节日高兴的气氛罢了。因为郦清妍选的东西新奇又好看,收到礼物的几个小姐拿着爱不释手的,对她的印象和态度更好了。   大家昨夜都睡得晚,又起了个大早,不免都是眼下乌青,脸上带着倦意。温阑也不强留大家久坐,略略聊了几句就散了。聆昐还要到琼芳轩去给她娘亲刘宓拜年,也没缠着郦清妍说话,跟着聆暶聆昕她们一道走了,说是拜完年再过来玩。   郦清妍带着拾叶弄香两个,快走回到碧纱橱的时候突然开口问,“聆晖有没有送东西过来?”   弄香答道,“送了的,一枚玉佩,样式尚佳,成色倒是一般。”这话是以正经的语气说出来的,没有褒贬之意,只是单纯评价那玉的好坏。   “哦,那就丢了吧。”郦清妍随口道。   “丢了?”弄香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郦清妍看了她一眼,弄香立马明白自己不该再问一遍,乖乖应是,之后又想起一样东西,问出来,“那五公子之前送小姐的那幅画,一起丢么?”   郦清妍顿了顿,“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个不用丢,直接烧了就好。”末了又添一句,“以后他要是再送什么东西过来,一概不接,问起我,一概别理,可记住了?”   弄香被郦清妍这一出整的有些发愣,向来的习惯让她明白郦清妍是不想也不会解释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不敢说出口,只和拾叶乖乖应记下了。   倒是拾叶很是不解,也不刨根问底,只问了一句,“小姐现在怎的这般不待见聆晖五公子,之前不是还给他送止腿疼的药么?”   郦清妍看着远处白茫茫的冰雪,从嘴角微不可闻地泄露出一句,“只有那药,他的腿不可能会好,永生都只能是个瘸子。”   拾叶没听清,“小姐说的什么?”   对方却只微微一笑,“没什么,进去吧,外头太冷了。”   不知为何,拾叶觉得自家小姐说那句没怎么让人听清的话时,眼眸之中闪过一段寒冰,比檐外飘飞的雪花更加冷冽,饱含了骇人的寒气。可是仔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了。压下心头疑惑,拾叶和弄香两人乖乖扶了郦清妍,进了碧纱橱。   定国公府的年礼是下午送过来的,颇为丰厚,下人还说,过两日郦朗逸亲自登门拜会,感谢王爷王妃对自家小女儿的恩宠和赏识。   卷珠将话一字一句转达给自家小姐听的时候,郦清妍正在炉火上细细烤着自己冰凉的双手。不动声色听完所有的话,最后冷冷笑了一声,“是该采取些行动,断了他们的念想了。”   卷珠不懂什么念想不念想的,只是嘟着嘴抱怨,“先前小姐救昐五小姐时身子大亏,险些没活得下来,家里除了清婉小姐遣人来问候,别个哪有一句话。倒是后头王妃娘娘寿诞,又巴巴的来了,奴婢一个下人看着都觉堵心。”   郦清妍想起慕容亭云给温阑补过寿诞那天,郦朗逸带着宋佳善一起来给她祝寿,开席前拉着自己说了好大一通。什么赶她去金陵只是一时气话,千万别放在心上;什么王妃娘娘让自己帮着治病是天大的福气,治好后身份说不定能一飞冲天,千万不要浪费这样好的机遇;什么家里最是牵挂自己,自己是他和宋佳善最疼爱的女儿,莫要让他们失望。   郦清妍脸上的冷笑渐浓,既然是最疼爱的人,为何一个问候自己身体情况的词语都不曾提起?郦朗逸笼络人心的技术如此之差,究竟是怎么当上异姓王爵的?如此迫切的要借着自己这个桥梁踩着和敬王府拉近关系,就别后悔最后一脚踩空掉进滚滚江潮里。   郦家陷入贪墨案一事被拎到明面上来是七月底,郦清妍至少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可以布置,她不会让郦家亡,郦朗逸永远都是定国公,也只能是定国公。   郦清妍知道只要有温阑在,郦朗逸就越来越不能左右自己的人生,在郦家出事之前,会想尽一切办法给清婉找个好夫家,不会让她步自己后尘,成为郦朗逸又一个工具。至于夫家人选,郦清妍在心中将有印象的人过了一遍,挑出一个人来,此人与清婉,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样想着盘算着,越发有了斗志,正想让小暑进来,吩咐几件事情让他去做,丹椒倒是先进来了。   丹椒道,“姨娘姜氏遣了大丫头纳玉姐姐过来,请郦七小姐到潇湘阁一叙。”   郦清妍有些意外,王府里第一个邀自己去做客的居然会是姜柒柒,不敢胡乱猜测她的用意,换了衣裳,带了丫头跟着纳玉乘车去往潇湘阁。   前世入王府,郦清妍最先接触的人是姜柒柒,从聆晖妻子的角度看自己的婆婆,的确不愧是慕容亭云心尖上的人物,盛宠非凡,潇湘阁仆奴成群,极尽奢华,慕容亭云一个月里有半数时间都歇在那里,人前人后也都对姜柒柒温柔体贴到让人侧目的地步。后来郦清妍在落晚居服侍温阑,谨言慎行不敢多做多说,时间长了,也只是觉得温阑对慕容亭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至于宠爱,还真比不上姜柒柒。   可是,这一世入敬王府是为温阑,自己的心境也大有改变,从温阑的角度去看,姜柒柒似乎并没有外人传的旁的人所感觉到的那般受宠。慕容亭云对两者的态度,更像是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丫头。   慕容亭云去潇湘阁和落晚居两处,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个人。在潇湘阁,他还是那个威严无比的敬王爷,在落晚居,则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窝,脱下一身伪装的皮囊,露出柔软的肚皮,睡在温阑膝盖上求怜爱。   郦清妍甩了甩头,将自己不自觉把慕容亭云看成一条大型犬的图像从脑中挥散,正儿八经分析姜柒柒这个人在王府里的地位和作用。   辅政王手握重权,温阑坐镇十二禤阁,普天之下怕是再找不出这样强势的夫妻。如果夫妻二人还同心同德,断金之势怕是更让人惧惮。树大招风,过刚易折,所以温阑收敛性子开始参佛,慕容亭云广纳后院,又将一个妾宠到天上,在外人眼中他与温阑不过有名无实的夫妻,毕竟连孩子都没有,感情能深到哪里去?温阑又常年东奔西跑,如此来倒让很多人凳子上的针少了好些。   一切都是自己猜测,不一定是对的。   缓缓磨蹭着手腕上的珊瑚珠子,郦清妍心中唏嘘,如果一切确如自己所想,姜柒柒又是一个被当成了棋子的人。   利用来利用去,大家不过都生活在别人的棋局里。   才到潇湘阁门口,就听见了一阵笑声,郦清妍仔细辨认了一下,发觉是侧妃杨灵,听这动静,屋子里头是有很多人的。纳玉掀起帘子,冲里头说了声,“郦七小姐来了。”郦清妍眉头微敛,搭着拾叶的手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佳,隔日更,大家见谅 第34章   屋子里很暖, 脂粉味被热气蒸的异常浓烈,郦清妍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适应这味道。人很多, 除了温阑,所有的侧妃妾室都在,郦清妍不懂姜柒柒把自己叫过来干嘛。   杜嬛若生有世子聆晰, 又有二娘聆暄封郡主之位风光出嫁, 身份最高,所以是她坐在首位。见到郦清妍像见着了女儿一样热情, 拉着就让在她身边坐下。   郦清妍知道她知晓聆晰因为自己在慕容亭云面前失宠, 还被打伤,不宰了自己已算客气, 这般反常的亲热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提防,委婉拒绝了, “在座皆长辈, 清妍不敢无礼。”捡了个最末的位置坐下,自己的两个丫头就站在身后。   杨灵夸道, “果真是有礼的孩子, 难怪王妃娘娘如此喜欢如此宠爱。”   在座的女眷皆附和, 对郦清妍从礼仪到谈吐甚至是妆容服饰都赞不绝口。唯有刘宓对郦清妍感情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她救了昐儿的感激,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温阑对自己大为不满的愤懑,刘宓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角落里垂首乖乖坐着, 偶尔得体应答一两声的人,没有说话。   “杨侧妃娘娘过誉了。”郦清妍答的规规矩矩,在没搞清楚这大帮人把自己叫来的原因之前,以不变应万变。   姜柒柒婉声开口,“这孩子一瞧就是个心善的,先头送了好药给晖儿不说,昨儿个散了宴席,我见晔儿后半场都不在,回程路上去了知意轩一看,才知这孩子喝多了酒落了水,还是散步的妍儿路过,搭把手救了他。我的两个孩儿都受了妍儿小姐的恩,你们说,这是不是有缘分在里头?”   不知是否错觉,姜柒柒说话的时候,众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听完这番带着炫耀意味的话更是阴沉中带了几分不屑。   杨灵生了二公子和四公子,是除了姜柒柒外唯一一个生了两个儿子的人,四子聆晗又颇得慕容亭云喜爱,地位几乎和杜嬛若平起平坐,此时一改方才夸赞郦清妍知书识礼时的温和,五分嗤笑夹带五分不在意道,“这有什么,晗儿同妍小姐还说好一起学画,以后说不定是师兄妹,这样的情义,哪里又是旁的能比?”   杜嬛若见这两人又杠上,不咸不淡说了句,“要拼情义,谁比得过刘侧妃?她的女儿和妍小姐好的快一个人似的了。”   刘宓继续静默不语。   大娘聆音和三公子聆晓的生母尤氏掩唇轻笑,“今日怎么一个二个全计算起自己孩子和郦七小姐的情义深浅来了?五小姐被王爷王妃宠的那样,待在王妃身边的时间要远远长于待在刘姐姐身边,王妃又许了她和七小姐一起学医,这样的疼爱,府里的其他孩子哪个能比上半分?叫我说,还是刘姐姐最有福气。”   一番话,把在场诸人之间的关系全挑拨了。   刘宓脸色更加不好,昐儿明明是自己的女儿,却几乎被温阑霸占,待在她身边的时间确实要远远长于自己这个生母。自己的女儿,就算地位被捧上了天,做母亲的还是希望她能在身边。为这事,不知被这群人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她也在温阑面前争过抢过,哪里又能抵得过那人的强势呢,不过给自己平添羞辱罢了。   姜柒柒看了一眼无波无澜的郦清妍,眼波微微流动,笑道,“莫说这些了,今天特地邀了妍儿来,怎么,姐姐们没有什么话想同她说么?”   “我没有。”姜柒柒话音刚落,刘宓就冷冷来了一句。姜柒柒本来就不怎么热乎的笑容凝成一坨冰,在嘴角艰难挂着,要掉不掉的。   “大过年的,姐姐怎么这般不开心?喝杯茶缓一缓。”暶四娘的生母方氏端着茶递给她,声音倒是柔和,并无恶意。刘宓看了她一眼,把茶接了,却没有喝,搁在了案几上。   方氏顿时更加忐忑了,今天她本不想来,结果听到丫头说大家都来了,她一个人不来事后肯定又要为几个侧妃说道。硬着头皮来了,听着这些人一如既往斗嘴,只不过换了个话题,一直如坐针毡般难受,只想快快结束,躲进自己的怅吟楼去。   方氏位份低,座位靠下,郦清妍离她不远。方氏见这人一直不说话,好奇偏头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对方居然一脸温润的笑容,没有半点不耐,微微侧耳的样子似乎是在认真听在座各人说的每句话,眼睛清透冰冷,偶尔会缓缓转一转,应该是在思考现在听见的这句话里头藏的意思。   方氏惊叹无比,发现自己一个女儿都比她大的夫人,在这样的场合里竟然比不上她的半分自若。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丫头,这也太可怕了,由不得不让人重视,王妃宠她,她果真是当得起的。   其实她完全想错了,郦清妍只是在打瞌睡而已……   昨夜睡得晚,午休又没怎么休息的好,这会儿整个人都疲乏不堪,屋子里暖烘烘的,一帮的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话和催眠曲一样,实在容不得郦清妍不犯困。至于眼神和动作,当然是当了多年敬王妃练出来的。郦清妍的最高境界是站着都能睡,而且是不错过众人交谈里的重要信息的情况下让自己得到休息。   明斗嘴暗嘲讽的对话还在继续,大家好像都把郦清妍给忘了,只顾着怎么让对方吃瘪。   郦清妍知道姜柒柒叫自己过来的原因了,她是让自己好好见识这群人的真实面目的,以心中有数,私下被叫去时不为假情假意所动,答应什么要求。这种黑人也黑己的做法实在有效,郦清妍现在不住感慨,真不知这群女人的脑子到哪里去了,为了给对方添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都是豪门世家出来的大小姐,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无聊的斗嘴,上不了台面的陷害,争宠时手段用尽,无休无止。   这就是自己曾经过了几十年的日子,郦清妍感慨不已。   时光真是把利刃,把儿时的天真烂漫,闺阁里琴棋书画的高雅情趣,待嫁时的憧憬,全部割接成碎片,浸染泛黄,卷起陈旧的边角。   为防自己真的睡过去,郦清妍把上一世和姜柒柒从相遇到后来发生的事全部想了一遍,总结出来一个结论,定国公府其他几个姜柒柒全没选,却选了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看着最听话,最好控制,能为她所用,也能为聆晖所用。   杨灵问了一句,“妍儿何时与晗儿正式学画?我好叫人准备好一应物件。”   怎么聊了这么久还是这个话题,郦清妍暗叹一句,回答的温顺,“年后正是娘娘病情恢复的稳固期,怕是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空,与四公子的约定,可能要延后了。这件事我已同四公子说过了,谢侧王妃娘娘关心。”   杨灵点点头,“我这晗儿别的不爱,就是一个画痴,一看见喜欢的画作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妍儿可要多担待他些。”   郦清妍在座位上微微俯身,“不敢不敢,妍儿年纪小不懂事,应是四公子照顾妍儿的多。”抬起身子又说,“四小姐也说要一起学,王妃娘娘为着让四公子四小姐们满意,除了请郭原生先生的亲传弟子来教,还要请宫里顶有名的画师来,可见娘娘对公子小姐的重视。”   在场的可都是见过郦清妍的画的,那样的水平,哪里还需要再学,特地再请几个夫子,是怕聆晗聆暶的画技上不了台面,在郦清妍面前丢丑吧。所以才要提前学着,不至于让两边相差太大,最后凑一起显得王府的孩子太差。   不过郦清妍这话说的妥帖又好听,挑不出错处,又哄得人高兴。   相互之间的比拼还在继续,郦清妍听的百般聊赖,都开始数自己手腕上的珊瑚手钏上雕刻了几个字了,没想到那姜柒柒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这手钏将将露出来,就咋呼了一声,“呦!好漂亮的珊瑚!”   郦清妍为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大家的眼光也全聚了过来,想把手钏缩回袖子已是来不及了,姜柒柒大步上前来捉住了她的手腕,把手钏整个亮了出来。   “真是顶顶好看!可否容我细细观赏一番?”姜柒柒作势就要把那东西从郦清妍手上褪下来细看。郦清妍灵巧地翻动手掌,尾指的长指甲从姜柒柒腕间血管划过,对方的手臂立时从指尖麻到了肩膀。   其他几个虽不知姜柒柒感受,还是为郦清妍的举动吓着了。郦清妍收回手站好,扬起笑,笑意未达眼底,“到娘娘服药的时辰了,清妍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她们回答,带着丫头径直去了。   杨灵低声喃喃,“不是说这丫头性子极好,最是温柔近人么?”   刘宓冷笑了一声,“得了那人宠爱,怎么使性子还不是随她?咱们这些人,她倒未必看得上一个。”   杜嬛若微微皱着眉头,问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氏,“你觉不觉得,方才她看姜氏的眼神,像极了温阑。”   姜柒柒手臂仍旧是麻的,也不知那个丫头究竟在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只是在自己手上随便一抹,就能有如此效果,还做的一点痕迹都不留,自己想和慕容亭云哭诉告状都拿不出证据来。不过藏这样厉害的药在指甲里,她自己怎就没事?   尤氏从头至尾站都没站起来,只缓缓吃着一碟剥好的核桃,见那几人神色各异各怀鬼胎,眼底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刚从屋子里出来时,拾叶和弄香尚能感觉到郦清妍浑身的冰冷,知她生了气,于是两人都不敢出声,默默跟在她身后。等到了马车边,郦清妍已恢复如常。   拾叶这时才敢问,“小姐是回落晚居,还是去浣花草堂给姬大夫拜年。”   “两处都不去。”郦清妍道,“去知意轩,我找聆晔有事情。”   方才出来的急,拾叶一直没找到机会把暖手炉递给郦清妍,这会儿在马车上坐定了,才捧到她手中,又将自己热热的手掌附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有些心疼,“不过一会儿功夫,小姐的手就这样凉了。”   “无妨,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弄香问,“小姐方才为何那般生气?”   郦清妍缓缓道,“不是生气,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拾叶弄香齐声问。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两个丫头听的有点呆,聪明如弄香,一时间也没想明白这句话与刚刚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盯着郦清妍看了半天,没等来解释,反倒是另一句话。   “以后这些侧妃妾室再邀我做客,直接回绝,说我不得空就是了。”   想不通的两个人见郦清妍果真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决定不再瞎猜,乖乖应了,而后安静下来。   聆晔扭伤了脚,除了早上去给温阑和姜柒柒拜年,其他地方哪儿也没去,郦清妍来的时候,他正缩在书房里,围着暖白色羊绒毯子,坐在炉子边看书。一笼碳火燃的很旺,搁了个壶烧水,一旁的梨花木矮桌上放着一套茶具,聆晔偶尔放下书,沏上一壶茶,一个人慢慢喝着,满屋子都充盈着茶香。书房的大隔扇打开来,可见屋外正飘飞着的细细的雪。   窗户大开,屋子里不暖,郦清妍没有脱披风,留拾叶弄香在隔壁抱夏,一个人走了进去。聆晔撑着桌子要站起来行礼,为郦清妍虚虚抬起的手压了回去。“六公子腿脚不便,就不用虚礼了。”说罢,也在铺了厚软羊毡的木榻上坐了。   聆晔将矮桌移至两人中间,取了个干净的杯子,为她倒上一杯,搁在她面前。“郦七小姐请用。”   郦清妍端起碧色小茶杯轻轻嗅了嗅,“这茶可是凝霜寒碧?”   聆晔将茶壶放回碳火上,点点头,“正是。”   “这茶只听家姐说过,说其叶面为浅绿,背面为白色,冲泡时立于水中,十分好看。又盛赞其余味无穷,向往至今,一直未曾饮过,今日托了六公子的福,谢了。”小口饮着,发现果然如清婉所说,委实是好茶。   聆晔爽朗一笑,“这茶我这里倒是有很多,郦七小姐既喜欢,一会儿便包一些带过去慢慢喝吧。”   郦清妍又谢一回,环顾四周,见屋子被一座多宝阁隔成两边,自己坐在外头,里头有张可供休息的矮榻。多宝阁上全是书,其他地方也摆了许多书籍,屋内一角有个肥大的瓶子,插了许多卷轴。除此之外,只得一个猩红的细颈瓶子,插了两支弯弯曲曲的红梅,开的正好,应是早上刚采的。   整个房间没有一件奢华之物,清雅之余透着三分冰冷。   郦清妍道,“六公子闲情雅致,过的随心随性,果然风雅。”   聆晔回道,“我不常回来住,屋子里自然要冷些。若是郦七小姐觉得受不住,便关了窗子吧。”   “这倒不用。”郦清妍又饮了一杯茶,转动尚有余温的杯子,问他“不知这回六公子能在王府里待多久,听昐儿讲,你总是过完元宵就出去了,一年也不回来几次。”   聆晔有些惊讶,不知郦清妍为何说这些话,想了想才说,“若无意外,应与往年相同,过了十五就出去。”   “不知这回六公子准备去何处?”   “杭州友人年前曾来信,邀我过去小住。”   “这样啊。”郦清妍叹了一句,将杯子放在桌上,在聆晔探究的目光中自己动手将茶杯添满,又端起来饮了一口才说,“六公子觉得世子此人如何?”   聆晔看着郦清妍的眼神更加诧异了,“我与大哥交往不深,只常常听三哥四哥说起他,大约是个不错的人。”   是个不错的人,这评价……   郦清妍没忍住笑了一声,又立马止住了,恢复严肃,“那六公子觉得自己较世子,如何?”   聆晔收敛起笑容,面色变得严肃,“不了解,所以无法比较。”   郦清妍从茶杯上抬起眸子,定定看着他,“若我要六公子不去杭州,一直留在家中,六公子可愿?”   话已至此,聆晔已经明白郦清妍想要说的是什么了,身体往后仰了仰,自嘲似的语气,“郦七小姐怕是对我有误解,我对世子之位无意,只愿做一只闲云野鹤,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郦清妍微微一笑,“六公子是不愿,还是不敢?”   “我无大哥的交际,无三哥的武艺,无五哥的才华,在父亲面前恩宠不及四哥,为人处世不及二哥圆滑,你为何选中的我?”   “那就是不敢了。”郦清妍避而不答。   聆晔看着她,一言不发。   郦清妍又道,“两年之内,我可助你得到世子之位。”   而后是长久的沉默。   郦清妍也不急,一边等他想好了给自己回答,一边动手添水沏茶,聆晔的沏茶水平和自己相比还是很有差距的,这凝霜寒碧按照他那个泡法,当真有些暴殄天物了。   如此自斟自饮了两杯,正要添第三杯时,聆晔终于开口说话了。   “此言当真?”   “半年之内聆晰必定失去世子之位,那时六公子可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聆晔紧紧捏着空杯,手上的青筋都快崩起来了。“条件呢?”   “和六公子这样聪明的人说话果然省事。”郦清妍笑眯眯看着他,“我要你和我联手,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聆晔仍旧很紧张。   “等我布置好了,自然会告诉六公子。六公子尽可放心,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不会影响你从世子一路走到承袭王爵。”   “虽然郦七小姐说的信心满满,让人斗志昂扬,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郦清妍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三分狡黠,“凭王妃娘娘对我的宠爱,凭我治好了她的病。”   聆晔失笑,“母亲的宠爱可不是万能的,你信不信,我把今日的谈话内容原封不动告诉母亲,她对你的宠爱也就到此为止了。”   “六公子尽管去就是,来之前我已想好了另一套说辞,六公子去告密,我也去告密,看娘娘信你多些,还是信我多些。”说着立起上半身,凑到聆晔耳朵边,“六公子这些年在外头不只是游山玩水吧?杭州西湖边上最大的酒楼有凤来仪,每年能为六公子带来多少进项?难得六公子在家中如此清寒,不知住的习惯与否?”   “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聆晔一把扣住了郦清妍的手腕,“这件事连父亲母亲也不知,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他们不知,他们就真的不知么?六公子,江南温家的产业遍布整个苏杭,你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可以理解,不过还是要收敛些,树大招风呐。抢了温家太多生意,逼得人家将有凤来仪的幕后东家挖到明面上来,可就不好看了。”   聆晔松开她,“我真是低估你了,没想到母亲连十二禤阁的人也让你接触,你知道的事,怕远不止这些吧?”   郦清妍无视他的问题,转而说,“六公子这样的人才,官场商场之间转换的游刃有余,心中有宏图之志却无法施展,若只做一个商人,是不是太可惜了?”   “这就是你从六个人里挑中我的原因?”   “不,其实我还有其他选择。”   “谁?”   “治好你五哥聆晖的腿,扶持他上位,他是你亲哥哥,实力如何,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些。”   聆晔的手再次捏紧,“那你为何不选他?”   “六公子希望他的腿恢复如初么?”郦清妍笑着问。   聆晔看着郦清妍的眼睛,声音渐冷,几乎是一字一顿,“不希望。”   郦清妍脸上的笑意更盛,“这就是我挑中六公子的原因。”   “我如此蛇蝎心肠,郦七小姐难道不怕我过河拆桥?”   “我亦非良善之人,与你的合作乃是各取所需,至于能否躲过对方的暗箭,就各凭本事了。”   “有意思。”聆晔噙着冷笑饶有兴致看着郦清妍,“我现在发现,我俩倒是极为相似,一个用随性率真的皮包裹阴毒,一个用善良天真的脸掩盖心机。郦清妍,你可真是不简单。”   “阴毒和心机不是什么好词,六公子下次还是莫要用这样的话形容自己了,平白抹黑了自个儿。只要结局成功,一切阴谋都会被人说是英明果决,智勇双全,都是赞美之词。”郦清妍坐直身子,“今日同公子所说之事,公子最后决定如何?”   “半年之内你能让聆晰从世子位置上下来,聆晔便任你差遣。”   “如此,便是盟友关系了。”郦清妍斟满杯子,以茶代酒,敬聆晔,“合作愉快。”   “互利互惠。”   “互利互惠。”   作者有话要说:  热烈庆祝妍妍第一个盟友诞生,哇咔咔~为什么知道聆晔的事情?因为她有前世记忆这根金手指加持啊~~   姜柒柒:说好让老娘出场,为毛台词还没我儿子的十分之一啊摔!   作者菌:你自己画风突变拿着剧本乱来,怪我咯?(耸肩) 第35章   大年初三, 郦清妍回了一趟定国公府。郦朗逸和宋佳善是自己的父亲母亲,不能不回去,何况清婉还在那里。   比起郦清妍本人, 温阑更不想人回去,可若是真不回去于情于理又不合,思考了半晌, 给了郦清妍一天的时间, 让她当天去当天回来,还特地叮嘱, 若家里人要留她过夜, 就说王妃娘娘的病实在离不了她,料他们也不敢强留。温阑的病, 还真成了各种场合下用来拒绝别人百试百灵的挡箭牌了。   郦清妍向温阑借了个人, 一个身份比大管家冯梵英还要高上两分的侍从笃音。温阑有些意外,问她借去作甚。郦清妍朝她眨眨眼, “做坏事需要壮胆, 笃音先生身份不凡武艺超群,再合适不过。”   温阑哈哈直笑, 搂着她道, “我身边像笃音这样的还有好多, 要不要再给你几个?让如圭如璧也一起去吧, 她俩单是样貌就能为你长脸不少。我在给你备四五车礼品,浩浩荡荡的去。”   郦清妍认真点头,“对, 再加一队乐师,一路过去吹吹打打的,更加热闹。”还没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搂着温阑的胳膊乐成一团。   最后郦清妍带着一车的东西,拾叶弄香,紫芸佩兰四个丫头,五个家丁,二十个护卫,外加一个小暑,颇有架势地往定国公来。若不是郦清妍坚持,温阑还想派更多的人护送她。   郦清妍一直笑温阑的兴师动众,“娘娘,妍儿去的又不是龙潭虎穴,您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现在可是我最重要的人,不护好你,出了什么差池,我找谁去?”   慕容亭云恰好从外头进来,听到这句话,面色不虞,“那本王呢,在你心里的重要性已经不及这小丫头了么?”   温阑眄他一眼,“你有重要过么?”说的慕容亭云一口气叹的百转千回,委屈无比。   这里就能看出温阑与姜柒柒最大的不同了。就算把温阑的胆子借给姜柒柒,她也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的,而且说出来了,估计也是被慕容亭云当场打死的下场,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夫老妻了还相处的和新婚一样。   温阑指了一架颇为巨大的马车送郦清妍,四个丫头一齐坐进去都有富余,里头的陈设结合了华丽与实用,奢华无比,简直就是一块移动的金砖。郦清妍又要拒绝,温阑也向她眨眼,“既然要做坏事,底气要足才行,看见这马车,不信你爹娘还敢对你说重话。”   郦清妍无可奈何,宠吧宠吧,她要宠,自己就接着,前世今生,会这样宠爱自己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上车前笃音牵着马,问郦清妍他具体要做些什么。小姑娘笑的狡黠又奸诈,说笃音只用陪着过去,在定国公府站一站就足够了。笃音为那笑容笑的心底发虚浑身发毛,总感觉与温阑越来越像的郦清妍会把自己带走卖了。况且类似当面出卖或是背后高价售卖笃音这样的事,温阑不知干过多少回……   微微晃动的马车里,郦清妍问了几个丫头一个问题,想集思广益。   “想要让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一见钟情,要怎么做。”   马车里静了片刻,弄香战战兢兢问,“小姐想让谁和谁一见钟情?”   “你们别管是谁,只说想到的法子就成,话本子上看来的也行,越多越好。”   四个丫头均年长于郦清妍,情窦已开,怎会对这些事没有幻想憧憬,听到这样的吩咐,大家顿时叽叽喳喳说开了。紫芸跟着弄香她们伺候郦清妍已有好些时日,早习惯了这样自由随性的相处方式,被带的有什么就说什么,佩兰起先有些犹豫,后来也甩开矜持加入讨论。   拾叶正说,“我看小姐平日里读的那些才子佳人的书里常说,花前月下,惊鸿一瞥,若两人容貌都不差,这事便成了一半了。”   佩兰有些纠结,“实际其实是不行的吧,夜晚黑灯瞎火的,多是看不清,得想个更为惊艳的出场才妥当。”   弄香考虑的比较周全,“这样的法子,就算两人看对眼,也只为对方美色所惑,感情难以长久,不若倾倒于对方才华来的保险又持久。”   紫芸道,“弄香姐姐说的在理,看小姐的意思是要两人钟情倾心而后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不过,奴婢倒是觉得,一见钟情哪里比得上慢慢了解,逐渐接触后由生疏变得熟悉,一点一点培养出来的感情浓厚。”   弄香笑她,“公子出门方便,小姐可是常年待在闺阁中的,你让两人怎么慢慢接触去?若是私下往来,岂不为人诟病?”   郦清妍插了一句,“这就是我让你们想办法的原因,定要经此一见,再难忘记,非此人不可才好。”   四个丫头齐齐沉吟,“这可就不好办了。”   一行人马到了定国公府,一帮丫头也没讨论出个什么结论来,郦清妍让拾叶帮自己整理衣裳发饰,吩咐道,“话题暂且搁下,咱们回去的路上再接着说。”   郦清妍的身份还不能直接从国公府大门进去,家丁开了西角门,结果马车太大,根本进去不得。几个丫头看着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家丁,莫名的就乐的不行。郦清妍叹气,“昐儿若是知道了这事,估计能笑一年。”四个丫头笑的更厉害了。   无奈下车,乘了轿子进府。   恰巧是正午,歇上片刻差不多就该用膳了,郦清妍也没去别处转悠,嘱咐下人仔细招待笃音以及跟随而来的护卫们,便带了丫头来正厅,郦朗逸等人正在那里等她。   郦清妍来时的风光排场早被下人传进府里来,宋佳善脸上的荣光浓郁得快化成实体,一旁的赵凝则一脸青青紫紫,阴郁得很。俩人一左一右坐在郦朗逸身边,像冰与火的两个世界。   进去后先叩了头,郦清妍道,“给父亲母亲拜年,祝父亲母亲福寿绵长,诸事顺心。”对于自己为何这个时候才过来拜年,只字不提。   宋佳善笑的和蔼可亲,“地上凉,快起来吧。”   “谢母亲。”郦清妍又叩一下,搭着拾叶的手站起来,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还没坐稳,赵凝便含酸拈醋道,“七丫头这是傍上高枝儿啦,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这里,大年初一不过来,偏要等初三了才慢慢的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七丫头见利忘义,把敬王府当自己家了呢。”   “王妃娘娘病情要紧,走不开。”郦清妍神色平静地回了她一句。   “也对,七丫头现在跟着名医姬无病学医,想来也是半个神医了,恰巧我这几日夜夜头疼睡不安稳,小神医帮我瞧一瞧?”   郦清妍没回答,回答她的是宋佳善,“你的心也忒大些了,敢这样叫妍儿给你看病,是我可不敢。”言下之意是我俩这样不对付了多年,你就不怕她在药里下什么东西让你以后直接起不来床?   赵凝一顿,旋即笑道,“七丫头连王妃娘娘得了那么多年的顽疾都能治好,治我这病岂不举手之劳?若是连我这小病都无能为力,又怎么放心她去照顾娘娘?”   郦朗逸横了她一眼,“莫要瞎说,妍儿在敬王府劳心劳力,颇得王妃喜爱,说明她有那个本事,此次还是笃音先生亲自送了来,足见王妃对妍儿的重视。”   赵凝便感慨,“七丫头这性子惯是什么也不说不理,连这样的人都能为王妃娘娘看上,着实让妾身羡慕,若是婕儿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我这做母亲的定是要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七丫头在王府这样的受宠,何不把五丫头和婕儿一同带过去,也让她们开开眼界才是。”   宋佳善嗤笑,“姐姐以为那敬王府是自家后院,想带人进去就带人进去吗?”   郦朗逸见二人越说越不成体统,压着声音威慑一句,“你俩闭嘴!”   郦清妍一个字也没听,自己坐在那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还吃了两块清甜的豌豆黄,等到肚子中有了点东西,一会儿聊天再久也不会饿着,才拍净手上的糕点碎屑,施施然打断上头三人的自说自话。“父亲,上回的书信,你可看了?”   正在说赵凝分不清场合轻重的郦朗逸顿时停了,看着一瞬间变得像陌生人一样的女儿,“看了。”   “父亲能否找个清净的地方,女儿有话要同父亲讲,无干外人还是不在为好。”   郦朗逸听出了这话里的斤两,顾不上只知道相互斗嘴吵的不行的两个次夫人,强行把人撵了出去。   看着含恨而去的两个妇人,郦清妍叹了一句,“父亲该选个正夫人了。”   作为女儿对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不合适,不过郦清妍现在养在温阑身边,身份今非昔比,郦朗逸对她就格外纵容些,听到这话以为她是在示意自己给宋佳善抬位份,便说,“你母亲尽心尽力服侍我多年,又为我哺育你姐弟兄妹四个,正夫人之位,的确实至名归。只是凝儿和你母亲几乎同年入府,若是抬了你母亲,她心里不好受,可能要闹上好一阵子。”   郦清妍笑,“父亲误解我的意思了,女儿是说,府中正夫人一位空悬,父亲既然要选新夫人,何必一定从府中选?父亲要把清婉姐姐嫁到马家去,借此拉拢马煓,如此费心周折,能不能马煓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还另说。依女儿看,父亲不若自己娶一个正夫人进来,岂不来的直接?”   郦朗逸听的有点呆,“可你信上不是说敬王爷和马家不对付,让我千万莫与马家联姻吗?”   “难道父亲就只有马家一个选择?理国公史家今年刚及笄的史明雪,修国公家的秦彤秦影姐妹,庆国公刘家与您平辈还有一个的小女儿刘容,敬王府侧妃刘宓是她亲姐姐,这些人,不比一个并无实权的左相来的实在么?”   郦朗逸想了想,发现最后一个的确很是让人心动,但是转念想到那刘容的样貌,又有些犹豫,“听说那刘容其貌不扬,因为这个导致十八岁了也未曾有合适人选上门提亲,为父怕娶回来看着堵心呐。”   郦清妍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父亲的后院还缺美人?您需要的是利益,可不是美色。若您只惦记后者,女儿无话可说。”   郦朗逸咳了咳,“还是你考虑周到。”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尖锐,“不过妍儿,这样的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郦清妍面不改色,“女儿曾在娘娘面前提及过父亲想将清婉姐姐嫁入马家,娘娘评价父亲此举无异于卖女儿换荣华,女儿担心您以后即使身处高位,这些事会为人翻出来作为谈资,折辱了您的名声。与其留下把柄,何不亲自出马,反正父亲后院正夫人之位空悬多年,母亲与赵姨娘母家家世本就不高,要娶个门当户对的正夫人进来不是理所应当么?”   郦朗逸被她这通话说的有些挂不住脸,才想要生气呵斥,又想起那是王妃娘娘的评价,自己哪有那个胆子说敬王妃的不是,强行忍耐着,将思绪转到正事上来,“只是这庆国公是八国公中唯一有封地的一个,又有敬王府侧妃刘宓撑腰,为父去提亲,对方怕是不肯轻易同意啊。”   “这有何难?我拜托娘娘去请右相傅伾的母亲齐老夫人出面,为您做媒,庆国公还能不答应么?”   郦朗逸本来想问,这样的事她一个小姑娘去和温阑说,对方怎么会同意,话到嘴边,想到陪她一起过来的笃音,又觉得说不定王妃还真能同意,连贴身护卫笃音先生都能派来护送她,可见王妃对她的宠爱已经到了令人侧目的地步。   撂下这个问题,郦朗逸带着几分赞叹道,“妍儿真是让为父吃惊,不过去了敬王府大半个月,倒像是变作另一个人了,为父差点认不出来。”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何况我去了不止三日。”   郦朗逸哈哈大笑,以为郦清妍也会跟着自己一起笑,再不济也会附和两声,结果对方只是冷冰冰看着自己,倒是让他尴尬的不行,笑了几声就止了。又咳了咳,问,“你方才要为父屏退左右,说有要事与我说,难道就是刚刚说的事情?”   “自然不是。”   郦朗逸觉得这个丫头一点也不像自己那个养在身边,为自己所熟知的女儿,一改以往的唯唯诺诺,应答自如也就罢了,居然在气势上隐隐有盖过自己这个国公之势,而她不过是在那里端坐着,什么也没有做。郦朗逸不习惯这种被一个小女孩儿压制得无法喘气的感觉,在椅子里调整了坐姿,拿出在朝堂上与群臣辩论时的认真态度,沉着声音颇有威严地说,“那你还不快快说来。”   察觉到对方的变化,郦清妍眸子一转看了他一眼,“一场风暴在即,想必父亲也察觉到了,请问您准备激流勇进,还是韬光养晦?”   作者有话要说:  坑爹专业户…… 第36章   “放肆!”郦朗逸突然发怒, 大力一拍椅子扶手,“你提议让为父娶个合适的正夫人进门的忤逆之举,看在你细心为我考虑的份上可以容忍原谅。可朝堂之事, 哪里是你一个小女孩儿能够随便挂在嘴边说的!”   “哦。”郦清妍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那女儿不说就是了。”站起来,“好久没有见到清婉姐姐, 我去姐姐那里, 午膳也留在她那里用,父亲不用等我。”   让她不说还果真就不说了, 按照她现在的脾气, 不该是越不准她说她越要一口气说清楚吗?风暴意指什么郦朗逸再清楚不过,她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丫头肯定是在敬王府知道了什么要提醒自己, 这样说半截留半截, 真是要人命!郦朗逸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你站住!把那半截话说完再走。”   郦清妍站在门口, 外头投射进来的明亮光线让她转过来的脸处于阴影面, 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似乎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知父亲意指女儿说的哪半句话?”   郦朗逸觉得肝痛, 压制着怒火, “韬光养晦下一句。”   “父亲还没回答我, 我怎么继续说下去?”   “激流勇进如何?韬光养晦又如何?你在王府是不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即使有风声也是机密,怎么可能为女儿知道。女儿只是提醒父亲,莫在混乱局面里站错了队, 信错了人。”   “已经放弃了马煓,难道还有别人?”   “父亲以为,女儿为何让您娶刘容?”   郦朗逸眸子黯下去,“刘容不过敬王侧妃的妹妹,靠联姻这样的方法搭上敬王,关系怕是没有那般牢靠。”   “连联姻您都觉得不牢靠,您能想出更有效果的办法吗?而且不是还有女儿在么?父亲觉得女儿和刘容,谁是主力,谁是助力?”   郦朗逸沉思半晌,眼睛又亮了起来,“妍儿冰雪聪明,果然是为父的福星!”   “父亲过奖了,女儿只不过做了该做的。”郦清妍一直那样站着,郦朗逸连她脸上此刻浮现的笑容都看不大清楚,自然也就看不清笑容里一闪而过的意味不明。   郦朗逸带着些许愧疚笑起来,“正夫人之位,我一直以为你会坚持让我选你母亲。”   “母亲与赵姨娘明里暗里斗了多年,品性能力如何想来父亲比女儿更加清楚,谁能助力父亲,谁对父亲更有利,女儿心中自有衡量,不会因为父亲不选母亲做正夫人便心存不满。况且,父亲不是一直希望女儿进入敬王府给您带来诸多利益么?能够让您成功迎娶刘容,也算是第一件落实到实处的好处不是?”   郦朗逸为她说的愧疚中带了尴尬,“就算为父有过这个念头,你也不用把我说的这般不堪吧?”   郦清妍的声音更加冰冷,“父亲看重利益,女儿便站在利益上同您说话,你我二人本就没有多少父女情深,何必继续作态,您辛苦,女儿看着也辛苦。只要您不再把我随便指个人嫁了,我能给您带来的好处,远比嫁人要多。”   郦朗逸脸上开始又白又青,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起来了。作为子女,怎么可以当着父亲说出这种话来?有了温阑做靠山,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放肆,简直大逆不道!   “您生气了么?因为从未有人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吧?”郦清妍看着他的变来变去的神情,觉得挺好玩的,“可是您又得努力克制,因为我现在是王妃跟前的红人,对你还有极大的用处。若是往常,只怕我要被家法处置然后逐出家门了吧?”   顿了半晌,轻轻加了一句,“这个家里,除了大哥和五姐,谁又曾真正疼爱过妍儿呢?我倒是真想被你逐出家门……”   郦朗逸怒气冲顶,走过来就要给她一巴掌,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又为郦清妍的话硬生生止住。   “父亲真敢打我么?您大约还不知道王妃娘娘有多宠爱妍儿,要是妍儿带了半点伤回去,娘娘有权让妍儿直接与郦家脱离关系,养在她麾下,从此妍儿飞黄腾达也好,跟着娘娘过的风生水起也好,或者有天不再受宠无处可去也好,都和郦家没有半点关系。”   郦朗逸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郦清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你的巴掌一落,笃音先生就会立马进来带妍儿走,你希望那样么?”   郦朗逸的手在空中举了半天,重重甩向一边,痛苦闭眼,“为什么现在你我父女二人,竟不能好好说一回话了?”   “这就要问您自己了。”   郦朗逸此刻也是站着的,对方明明没有他高,他却偏偏觉得对方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自己。   “父亲,若您还想要妍儿这个女儿,就莫要再做些逼得她反抗的事情出来。该有的好处,不会少了您的。父亲别忘了,妍儿可以在敬王爷与王妃面前一句话成就您,也可以一句话毁掉您。”   “郦家子女以孝为先,你怎么忍心!”郦朗逸说的痛心又绝望。   郦清妍凑近他,压低声音,“把人逼急了,自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别人如此,妍儿自然也是一样的。”   “为父想把你嫁入将军府,嫁入敬王府,何尝不是为你着想为你好,你又为何要故意曲解为父?”   “哦。”郦清妍后退一步,似乎是第一次听说郦朗逸的意图,扯出一个凄凉的笑来,“原来父亲打算让女儿同侍二夫,女儿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是为女儿着想的好事。”   “够了!”郦朗逸忍无可忍,摔个杯子,“滚出去!”   郦清妍收起笑容,恢复冷冽,“好,女儿去清婉姐姐处了。父亲在家好好准备聘礼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才走到藕香院门外,已闻到浓郁奶香。清婉曾经生病,一张嘴被养的挑食,宋佳善给她寻了个顶厉害的厨娘来,专门做她喜欢吃的东西,郦清妍偶尔来蹭饭,总能被喂得饱饱的回去。   拾叶闻着那香味,不由笑道,“奴婢还正好奇五小姐怎的没去门口接小姐,小姐在正厅和老爷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没去瞧瞧,原是躲起来盯着下人做小姐最爱吃奶汁鱼片了。”   弄香也笑着说,“怕不只是鱼片,双色马蹄糕,杏仁豆腐,百子冬瓜,这些菜肯定也准备了,五小姐对小姐可真好。”   郦清妍还没说话,清婉的声音已从里头传来,“你的两个大丫头可得好好管管了,总在背后说我,这回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拾叶弄香连连告饶,“五小姐,咱们何时说过您的坏话,可都是捡着您的好说的。”   清婉嗔视两人一眼,“你们有口福,跟着妍儿来了,一会儿你们四个自己摆了菜吃,这藕香院你们是最熟不过的,我和妍儿说话,就不管你们了。”   几个丫头连连应是。   清婉拉着郦清妍的手进屋,因她性格活泼烂漫,喜欢艳色,藕香院的布置按了她的喜好,屋子的陈设里都是明黄,亮红一类色彩,虽说搭配的并不突兀,郦清妍还是看的眼晕。   努力调整着适应了,才问清婉,“姐姐知道我要过来,所以特地不去正厅的么?”   “你的行事风格,我还不清楚吗?”清婉递过来一杯开胃的酸甜柚子蜂蜜茶,“我可听说了,你又惹父亲生气了,去了王府那么久,隔了这么多天才回来一趟,怎么又要闹得不开心?”   “我这趟是想一劳永逸,姐姐放心,以后父亲再不会随便挑个人将姐姐嫁了。”   清婉很是触动,“原来你是为了我……”   郦清妍握着她的手,“姐姐待我的好,我记在心里,整个家里能让我惦念的,唯姐姐一人而已。”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清婉差点落下眼泪,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郦清妍突然跳起来,“菜好没有?同父亲说了那么多话,好饿的,快快叫人上菜开饭!”   清婉为这人突然而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几次惹了父亲又能全身而退,越来越伶牙俐齿也就罢了,行事风格也全然不同以往,还以为你长大了,结果根本还是个孩子。原来王妃喜欢的是童心未泯的小丫头?”调侃归调侃,不忘让人准备着摆膳,担心饿着了宝贝妹妹。   宋佳善两回遣人来问,郦清妍都让人回说自己在清婉这里用,让他们不要管自己。清婉瞪了她好几眼,郦清妍只是笑,后来见人急了才道,“你想我过去?那你精心准备的这些菜怎么办?”   清婉听了果然为难,郦清妍拿着汤勺盛一碗鱼汤放到她面前,“别怕,咱们吃咱们的,自由自在,父亲母亲不会介意这个的。”   清婉喝着汤,嘟哝道,“要是真不介意就好了。”   “你一个人在家,闷着无趣,待过了十五,我问过娘娘,便让人接你去王府玩上一两天。现在不用嫁给马境了,还想同我去金陵不?”   “自然是想去的,只是你走了,我也走,怕母亲要发疯。”说着想起一件事来,“年前单茵来过一趟,说是她哥哥病了,请了两个大夫看了,也喝了药,却没有什么起色,就让我找机会问问你,让你得空过去玩时给瞧上一瞧,请不出姬大夫,至少可以让你转述求个药方。因病的不重,我也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你看着怎么处理?”   单骏病了?这个郦清妍还真不知道,年前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就和他断了信件往来,倒没想到单骏那个身体也是会生病的。   “单茵可有说是什么病没有?”   “她也不清楚是个什么病,说只是咳,面色也不大好,偶尔犯困,看着不像是什么严重的病,就是总不见好。总咳的话,不会是痨病吧?”清婉担忧,“若是痨病,你可不许去看,容易传染的。”   郦清妍失笑,“骏哥哥的体格,哪里是轻易会得那种病的?姐姐莫要乱猜。单茵都当着你的面说了,下午回王府,我顺路去将军府一趟就好。”   “你下午就要回去吗?”清婉很意外。   “娘娘怕我留在家中过夜,父亲母亲会为难我,说一些添堵的话。”   清婉感慨“王妃娘娘也真是……把你护的太好些了,看得我都眼热,更不要说旁人。”   “物极必反,如此盛宠,也不知娘娘打的什么主意。”郦清妍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了心里的担忧。她岂会感觉不到温阑对自己反常的喜爱,这种感情已经超出正常的长辈与晚辈,更像是把自己当成了女儿来养。   “娘娘温和心善,应该不会对你做什么坏事才是。”清婉安慰她。   郦清妍不置可否,埋头吃菜。   一顿饭毕,郦清妍在藕香院歇了片刻就要动身,清婉挽留不得,只得送她出来,结果在院子门口遇上正在进来的宋佳善。   “妍儿这是往哪里去?”先前被撵出正厅引起的不悦早已消散,此刻宋佳善笑的和颜悦色,语气温柔体贴。   “女儿准备回去了,正要去向母亲父亲辞行。”   “怎的这般着急?”宋佳善也很意外,“至少也要用过晚膳。”   “来时娘娘特意叮嘱早去早回,娘娘的吩咐女儿不敢不从。年已拜过,又见父亲母亲身体安康,女儿业已安心,这番回去,早日治好了娘娘的病,就能早日归家,好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   清婉听着郦清妍从实话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努力忍住笑,没让宋佳善看出端倪。   “你这丫头,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宋佳善半是埋怨半是感慨,“那便去吧,自己在王府好好的,你父亲叫你做的那些,你看着情况量力而行,别反倒让人家讨厌了你。”   郦清妍有些吃惊,宋佳善居然会关心自己的处境,平常和父亲在一起,哪次不是唯他的话马首是瞻,今天能说出这些话,实在难得,倒让郦清妍有些感动。“谢母亲关爱,女儿省的。”   “明白就好,安心去吧,你五姐我会护好,你不用担心。”   郦清妍笑起来,“好。”   去向郦朗逸辞行,结果他午休尚未起来,郦清妍没有打扰他,和宋佳善清婉道了别,上马车走了。   小暑问,“小姐,这就回王府吗?”   郦清妍正靠在马车窗户边想事情,听到问话,回道,“不,先去一趟将军府。”   “小姐去单府作甚?”这次问的是笃音。   “清婉姐姐说骏哥哥生病了,让我过去看一看。”   “小姐与单公子关系很好么?”   笃音问的自然随意,郦清妍也就没多想,如实说道,“从小一同长大,关系的确不错。”   笃音不再多问。   郦清妍想了一会儿,将窗帘掀起一条细缝往外看了一眼,见笃音骑着马仍走在窗边,问他道,“先生可知,皇城之中哪家小姐与妙音娇娘霍小燕关系最好?”见笃音面色有异,似乎是觉得问他这样的问题很是奇怪,就解释了几句,“听闻先生也在十二禤阁中做事,以为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了解,毕竟那霍小燕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既然先生不知,我回去再问问旁人吧。”   笃音想了想才回答,“这一块不是由我负责,不过曾听别人提起过,与妙音娇娘私交最好的,一个是庆国公府的容小姐,一个是康郡王府的四小姐。不知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请霍小燕唱出戏,不过听说她的架子大,普通人不会去,世家王侯也是看心情挑着去。我怕请不动她,所以想请旁人出面。你既说了庄四娘,改日我便找了她去,让她帮我一帮。”   “小姐何必如此麻烦,告诉下人一声,自然会有人为您办妥。”   “霍小燕声望高,有些架子也算正常,皇城之中想和她交朋友的人多了去,我显出些诚心,让她对我印象好些才行。”   “小姐高兴就好。”笃音一句话总结并结束了交谈。   郦清妍放下窗帘子,退到桌边,本来想写两封信,车有些摇晃,写出来的字不好看,就作罢了。到了单府门口,郦清妍告诉笃音自己耽搁不了多久,对方决定不跟着进去了,在门房歇着等她,让小厮拎着礼物跟了进去。   一路都是行礼的下人,郦清妍先去拜见了单黎和宋佳欣,为自己的突然登门致歉,递上了路上临时买的礼物。单茵姐妹恰好在场,单茵同老将军解释了郦清妍的来意,在宋佳欣的不住感谢中,郦清妍来了单骏的屋子。   单骏在书房,隔老远郦清妍就听见了他的咳声,一进门看见他正在写字,不由有些生气,说了他一句,“骏哥哥既然生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单骏听见声音抬起头来,郦清妍看清他的脸,瘦了许多,隐隐有些发黑的颜色,眼睛里有血丝,精神也很是不好。   “妍妹怎么过来了?”单骏意外又高兴。   郦清妍眉头紧皱,没有回答他,走过去拿起他的手就切脉,又不顾他反抗查看了他的眼睛,舌苔,捏了捏他脖子两侧。   单骏被她摸的身体都要热起来了,又为她一句话冷了下去。   “骏哥哥,你这是中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快乐~   国庆节期间尽量日更,尽量…… 第37章   单骏脸色大变, “怎会?若是中毒,我自己怎会察觉不到,那两个大夫也没有诊治出来异常。”   郦清妍面色沉重, “这不是一般的毒,本是慢性毒/药,毒不致命, 只会拖垮人的身子, 让人越来越虚弱。可是骏哥哥/日日习武,每回调动内力都加深毒素对身体的伤害。骏哥哥是否有过运不上气, 强行催动内力时浑身疼痛, 且晨起头晕目眩,精神难以集中等症状?”   单骏点头, “我竟全然不知这是中毒, 还以为只是中了风寒,喝几副药就会好, 没想到却是越喝越严重。”   “以骏哥哥的武功, 若只是种了少剂量,是完全不会为这毒所伤的。骏哥哥现在这样, 是长时间服用所致, 看来将军府的细作还有藏的深的, 没有被哥哥找出来。”   “什么样的人, 竟是来要我的命的!”单骏一拳砸在桌子上,生生砸出一个凹洞来,看得郦清妍心头一突, 连忙抓起他的拳头查看,果然破了皮,渗出血珠来。   “你生气就生气,干嘛要伤着自己?”郦清妍又急又怒,“现在是中毒外加受伤,你嫌我的事还不够多是不是?”   单骏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心头暖暖的,这个人是在为自己心疼,她是在乎自己的,能够知道她的心意,单骏就是断了胳膊也愿意啊。   郦清妍看着他那傻笑的样子,没好气横他一眼,“还好你中毒的时间不长,若是再耽搁一个月,毒素深入骨髓心脉,就是我师傅也救不了你。”   “解毒很麻烦吗?”单骏问。   “不麻烦,只我一个人就可以。”郦清妍摇头,继而眸中带了点故意恐吓对方的亮光,“只是过程有些吓人,骏哥哥别被吓着就好。”   单骏哧哧的笑,“连你都不会被吓到的事,能吓着我么?”   郦清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唤了拾叶进来,让她去马车上取为了以防万一带出来药箱,里面有常会用到的工具和药丸。又让她顺路告诉笃音一声,说自己这里还要耽搁一会儿,他若是有急事可以先回王府。带笃音一起去定国公府给自己撑腰的事已经结束,郦清妍不好意思再继续占用他的时间,再说有那么多护卫跟着,回程全是热闹街市宽敞大道,不会出什么意外。   拾叶去了,拿着东西回来,回禀说笃音正巧被人叫走,特让她来回复一声。郦清妍点头,并不放在心上。   从箱子里取出银针,羊肠线,打造得异常精致锋利的小刀,一一摆在桌上,又让弄香点一盏灯来,将刀片两面烧了烧,握着刀柄,笑的贼兮兮阴恻恻的,“骏哥哥,一会儿我要将你的脖子切出一个小洞,把你体内的毒血放出来,然后给你敷药,再喝些汤药,不多半月你体内的毒可全清。可能会有些疼,哥哥忍着些。”   “妍妹动手就是。”单骏面无惧色。   郦清妍突然生了逗弄这蠢牛的心思,咬着嘴唇有些犹豫地说,“可是妍儿毕竟学医不久,手艺尚不熟练,脖子处血管众多,若是不小心手抖切错了,血无法止住,骏哥哥妍儿弄死了怎么办?”   单骏吃惊,“这个……会切错吗?”   郦清妍缓缓点头,很是不忍道,“很容易切错。”   单骏在椅子里缩了缩,咽着口水有些艰难地问,“能切别处吗?”   郦清妍噗嗤一声笑出来,“骏哥哥,你太有意思了。”越笑越厉害,几乎站立不住,那刀片要看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过去,单骏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把刀放在桌上。“还没开始割我,你自己要挨上一刀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郦清妍发现自己又往某些地方想歪,笑却止不住,软在椅子里,哧哧个不停。   看到她笑的如此开怀,单骏再笨也知道对方刚刚是在戏耍他了,见人一直笑个不停,不由叹气,“你是被点了笑穴吗?”   “对对,骏哥哥快帮我点恢复。”郦清妍一边笑,一边斜过眼睛去看他,眼梢微挑,长睫垂下来,眸中氤氲着笑出来的水汽,仿佛盛放了一个青山之中有雾的清晨。   单骏突然凑过来,低下头,微凉的唇瓣在郦清妍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触,旋即退开。   郦清妍眼睛蓦然瞪大,就像真的被人点了定身穴,傻在那里了。   “止住了。”单骏退开没多远,双手搭在郦清妍坐的椅子扶手上,如同环抱着她一样,黑的深沉的眼眸中被她的身影填的满满当当,声音是微微的嘶哑,带着深邃的情意和魅惑。   郦清妍一个激灵,猛的将人推开一些,声音有些打结,“我,我好了,哥哥坐好,我给你放毒血。”   单骏望着她,不见她有多么脸红,反倒是嘴唇紧抿,有些冷漠的意味,全然没了方才笑的形象全无的天真烂漫。“我吓着你了吗?”   “不曾。”声音更冷。   单骏苦恼扶额,“书上不是这么写的,为什么你的反应和书上不一样?”   “啊?”郦清妍诧异,“什么书?你说的什么?”   单骏犹豫半晌,在郦清妍灼灼的目光中老实巴交地从案几上取下一本书来,挺厚的一本,书角卷起来,不知被翻看过多少回。   郦清妍接过来,一看书名,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论快速追到心上人的三百六十种方法(另附十大撩妹绝招)》   郦清妍抖着那只拿着书的手问,“如此孟浪的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单骏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嗫嚅半天,才说出实情,“据说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在皇城中颇受推崇,各种传抄,世家公子几乎人手一本。我觉着有趣,就从好朋友那里借来看了看……”   宫里……   郦清妍扶额,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永安的杰作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人敢写出这样的东西,绝对只有在她以前生待的那个稀奇古怪的地方生活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所以你就把从书上看来的方法用在我身上了?”郦清妍不由自主拔高声音,少有的尖锐。   单骏的头垂的更低,“妍妹,我错了,以后再不了。你莫生气。”   “以后这样的书,哥哥不许再看了!”郦清妍正恶狠狠地准备没收那本书,听到单骏小声道,“那书还要拿去还的,妍妹能不能,别带走……”气的郦清妍直接把书砸在了他头上。   单骏见把人气的不轻,又是发誓又是柔声哄劝,郦清妍平静下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要给他清毒,顿时长叹一口气,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郦清妍毕竟不像外表那样真的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她清楚单骏对自己的情意和在感情上的迟钝呆傻,这种想要疼爱她保护她却又怕吓跑她的小心翼翼,她也并不陌生。她无法对这种情感做出反应,无法给单骏确切的回复,至少目前不能,所以对他抱着很深的愧疚。   正因为如斯无奈,加上心境变化,所以对单骏堪称放肆的举动不会真的发大火。至于他印在额头上的那个吻,郦清妍只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刻意掩过,不去在意。   清除脑中杂念,伸出手指在单骏脖子上按压,在侧颈找到最佳的放血位置,指尖贴在那处,“哥哥努力将毒逼到此处,可能做到?”   单骏见她认真,不由也认真起来,不过有些为难“可是我并不能发觉身体里的毒,要怎么逼毒呢?”   “这个不难,哥哥运气时全身都会不适,只要努力将这些不适和疼痛全部集中在我指下的这点就好。”   “好,我尽力一试。”   单骏并没有太大的动作,看上去就像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干。郦清妍却发现指尖处所触的皮肤颜色越来越深,直至乌青,一手拿着刀片一划,另一只手将一根细长软管插了进去,软管另一头放入一个铜盆里,血顺着管子流进盆里,非常浓稠,是纯黑的颜色。   单骏看着那血,眉头紧紧皱起来。   直到流出来的血变成了正常的鲜红,郦清妍才拔出管子,捏着早已准备好的细针和羊肠线,慢慢缝合伤口。   察觉到单骏身体紧绷,郦清妍将动作放的更轻柔,“疼吗?”   “还好。”   “来前见过伯父伯母与茵儿芙儿,他们没有你这个症状,所以中毒的应该只你一个。将军府中的人要怎么剃干净,想来不用我多嘴,哥哥自有办法才是。”   “嗯。”单骏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越见沉重。   “实在不行,过了十五一开朝,就让伯父辞官归乡吧,这皇城中有那么多人想要染黑他,怕是留不得了。”   单骏抬头看了她一眼,郦清妍忙按住他的头让他别动,“别乱动,仔细缝歪了留疤。”   单骏乖乖坐正不再动弹,语气却在安抚郦清妍,“妍妹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一直不曾谢过你的帮助和指导,心中有愧。”   郦清妍笑起来,“哪里不曾谢过,回回见面,每张信笺都有谢字,哥哥还要怎么谢才足够?”   单骏也笑,“是我呆板愚笨,总觉得承了你的大恩,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对自己很是失望。”   郦清妍回答的似有意又似无意,“只要骏哥哥快些强大起来,护单家一世周全,顺道护妍儿周全,就是最大的谢礼了。”   单骏柔声道,“好。”默了片刻,又说,“说起信笺,倒是想起一件事,咱们以后不要再用信鸽传信了,实在不安全。”   郦清妍手一顿,“何出此言?”   “之前一次发现信笺封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想想也是,王府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非王府的人轻易传出信来,只怕咱们之前的所有信件都被人拆开看过一遍了。”   “可是,”郦清妍有些想不通,“信中所述之事也算重大,为什么不直接截下来,捉我去审问个究竟?”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见信中内容与王府机密无关,你在王府身份又特殊,所以放行了。”   郦清妍取了一枚利于伤口愈合的药丸,在手中慢慢捏碎,敷在他已经缝合好的伤口上。沉吟半晌,“好,我记下了,若有急事,我会亲自来府上,我也会尽快找到能帮咱们传信的人的。”   单骏点点头,“妍妹自己要多加注意安全,你在王府备受宠爱,很多人心里肯定会不舒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实在担心你为人所害。”   “哥哥放心,要害我也得有些本事才行,哥哥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能被人轻易欺负的么?”   单骏果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嗯,不像。”被对方瞪了一眼,“果然被那本书教坏了!”单骏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单茵单芙刚好过来了,听见笑声便问,“在说什么趣事,哥哥笑的这样开心。”   郦清妍收起工具,“帮他治好了病,一开心所以笑起来,你俩不是准备出门买绸子做衣裳么,怎么过来了?”   单茵道,“又决定不去了。母亲让我过来问问,你想吃什么,她好叫人准备着做晚膳要吃的菜。”   “不用晚膳了,过来将军府本就耽搁了许久,再回去晚了要被娘娘埋怨的。现在骏哥哥的病已无大碍,我得走了。”   单芙道,“王妃娘娘这病倒是一天也离不得你,我见着你人都累瘦了一圈,在王府过的不好么?”   “哪里能不好,宠爱太盛,受之有愧,所以夜不能寐呀。”郦清妍冲她俩眨眨眼。   单芙嗔她一眼,“怎么学了些油嘴滑舌回来,和聆昐学的?”看了眼单骏脖子包扎起来的地方,“你这医法倒是稀奇,是放了哥哥一回血么?”   郦清妍和单骏都不想让两姐妹知道中毒一事,编了个由头混过去,“练功路子练岔了,积了些淤血在身体里,放出来就好了。”   “这么简单?”单茵奇道,“之前那两位大夫怎的就没瞧出端倪,只知道胡乱开些伤寒的药,吃了也不见效。”   “我是神医的徒弟,能和他们一样吗?”郦清妍扬了扬下巴,做出自负的模样。“还不快叫小神医。”   单家姐妹为她的神情逗得哈哈笑起来。郦清妍让拾叶提了东西,走出房间,看着暗下来的天光,“委实不早了,得回去,下次再过来玩耍。”   单家兄妹知她情况特殊,也不强留,齐声感谢了郦清妍能过来为单骏治病,又说谢礼准备好了再亲自送到王府去。郦清妍直摆手说不过举手之劳,不用专程再过去谢一趟,又说以后有什么不知如何医治的病痛,可以差人来告诉她,她定会亲自过来。   四个人外加丫头们从单骏的书房出来,单骏和单茵单芙三兄妹要送郦清妍到大门口,看她上了马车才作罢。一行人谈笑声不断,刚刚进入掩映在将军府唯一的树林之中的小径时,走在前头的单骏突然拦住了大家,“这林子不大对劲,快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额头杀给了骏骏,会不会被寄刀片? 第38章   已经来不及了, 单骏话音未落,从林子的阴暗处杀出无数兜头蒙面的黑衣人来,看样子已经潜伏了很久, 就等着郦清妍他们走到此处,好将他们一并拿下。郦清妍见对方每个人手中拿着的刀全都闪着青光,忙对挡在身前的单骏说, “千万当心, 刀上有毒。”   单骏使了眼色让郦清妍几人快走,沉声怒喝, “光天化日胆敢闯入将军府行刺, 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人也不回答,冲上来直接开杀。   单骏凌空一掌打出去, 雄厚掌风蕴含千钧之力, 逼得那些人上前不得。趁着这个空档,单骏已朝着天空扔出一枚信号弹, 提醒将军府阖府上下有外敌闯入, 并召集府兵迅速赶来。红色信号弹在空中炸响的同时,将军府那头也响起了相同的一枚, 单骏面色凝重, 看来遇袭的不止这处, 单黎那边也同样遇到贼人了, 也不知母亲宋佳欣身边有没有人保护着。   思考同时,单骏已拔出腰间软剑,剑身如同矫健游龙, 被他舞出万千剑花,周遭一片寒光。这柄软剑是他平时带着防身的,此刻无法回房取沉柯,只得拿着这个应急。   那群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个个身法奇绝,来前似乎做过功课,对单骏的武功路数很是熟悉,并不很吃力就与单骏打成平手。若逐一单挑对方必不是单骏对手,可对方胜在人多,以一难以敌百,单骏要提防这群人越过自己伤到身后正努力跑远的女眷,打的有些吃力,一时间双方气势分不出高下。   郦清妍穿的是繁复的长裙,颇为华贵沉重,最不适合逃命。单茵单芙姐妹有单骏日日熏陶,会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跑起来自然比郦清妍快些。郦清妍担心自己拖累她们,冲着拉着自己的拾叶道,“你先走,快去府门口叫护卫进来帮忙。”   拾叶要说什么,被郦清妍一句话堵回去,“我不会有事,你要是啰嗦,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了!”不得已点点头,对弄香说,“保护好小姐。”一咬牙,朝着府门方向飞快冲了出去。   黑衣人见有人要逃脱,立马分成两队人,人多那队继续缠住单骏,另一队往这头杀过来,转瞬就到了郦清妍面前。郦清妍从腰带摸出一根黑针,两指捏住,抬手就向眼见要追上拾叶的那人弹出去。这一刻她的运气奇好无比,那人不曾留意这一手,被那针不偏不倚扎上后颈,正觉奇怪,诧异着要摸是个什么东西,下一瞬已脸色黑透七窍流血倒地抽搐,不过几息时间,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毒明显比黑衣人抹在自己刀上的药厉害得多,那群人看着郦清妍的眼神立时变得警惕起来。   弄香看的有点呆,刚刚她见郦清妍迎着那群黑衣人而上,吓得差点抱住了对方的腰,而腰带上藏着淬了剧毒的针,她完全不知道……   “走!”郦清妍喝了弄香一声,拔腿就要继续跑,自然是跑不成的,因为两人已经被围了起来。   “妍妹!”单骏大惊,一剑刺穿了拦在身前的人,运起一掌轰开包围,提身往郦清妍这边飞来。   郦清妍抓着一把毒针,没有武功就是不好,只知道拿着见血封喉的东西到处乱扎。黑衣人怕她的针,又必须除掉她,确定了对方的确一点武功都不会,一个闪身,直往郦清妍背面而来。   郦清妍听见动静,反身就是一针弹了出去,那人抬刀相挡,黑色银针在刀面上反弹回来,直接扎进了郦清妍眉心。   黑衣人,单骏,郦清妍:“……”   黑衣人明显有点呆,动作凝滞片刻,似乎在等郦清妍毒发身亡,结果对方半点事也没有,转念一想肯定是服了解药,大刀在手中挽起一道寒光,往郦清妍面上劈来。   单骏被层层涌上来的人缠着实在无法脱身,看到郦清妍这边的情况,几乎目眦尽裂,饱含绝望与悲痛的一声“妍妹”还未脱口,砍向郦清妍的男人在距她只得两步的地方为一柄巨大的长戟戳了个透心凉。呼啸而来的长戟扎透了黑衣人的身体,霸道气势带起的强风将郦清妍的衣裳吹的飞了起来,难以想象扔出这一戟的人该是怎样的魁梧强悍,力大无比。   长戟被人从黑衣人背后拔出去,带出一片血雾,黑衣人无物支持,倒了下去,露出执戟人的身影。   “小暑?!”郦清妍和弄香失声叫出来。特别是弄香,看着身材孱弱,却拿着比他人还高出将近一倍的兵刃的小暑时,惊讶的声音都跑偏了调子。   小暑拿着一看就不低于六十斤的长戟,如同拿着一根树枝,挽了一圈背到身后,冲着郦清妍和弄香二人就开始骂,“蠢女人!那人砍过来你就不知道躲吗!好好像单家两个姑娘学一学!”   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郦清妍有点懵,脑子里想的问题有点不合时宜,为什么听棋从乡下带回来的弟弟会有如此巨大的武器,早上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他有带啊,藏在哪里的?   “吓傻了吗?”小暑一把抢过郦清妍手里的黑针,“暴殄天物。”抬手就将那把针扬了出去,周遭顿时响起一阵啊啊啊的惨叫声,紧接着倒了一大排黑衣人。   “妍妹,你有没有事?”单骏也杀出重围奔了过来,异常紧张地搂着郦清妍,生怕她下一刻就七窍流血。   “这毒对我没用。”郦清妍拔下还扎在眉心的针,简短解释了一句,抬手又从腰带里摸出一根,弹指飞向砍过来的人,结果因为力道不够,针飞到半空就掉下来了。   单骏并指为剑凝起剑气解决掉那人,叹了口气,“以后真要教你些防身的招数才行,平白浪费了好针。”   郦清妍觉得自己连续被两个人看不起,有点难过。   单骏单手抱着郦清妍,丝毫不影响他的移动和另一只手挥剑的速度。郦清妍只觉眼花缭乱,剑光刀光血光混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谁是谁。单骏杀人手法干净利落,一剑下去,几乎能将人活活劈成两半。身材矮小却力大无穷的小暑更为可怕,像个愤怒又冷血的杀人魔王一样,长戟挥动范围之内无一活口,倒勾拉起翻飞的皮肉和撕扯下来的肢体,直接将人卸成几块,武功似乎更在单骏之上。   怕血腥场景吓着郦清妍,单骏压了压臂弯里的人,让她的头完全埋在自己怀里,“别看。”   血腥之气越渐浓烈,充斥着嗅觉,郦清妍一阵阵作呕,不由自主抱紧单骏,以减少对方厮杀时引起的颠簸。   有小暑的加入,战局渐呈压倒性趋势,可不知又从哪里跑出黑衣人的援军,人数更胜之前。郦清妍止不住感慨,那么小的树林,是怎么藏下这么多人的呢?   单骏护着郦清妍,小暑护着弄香,单茵单芙躲在安全的地方,护卫和府兵已赶来,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单骏体内余毒未清,长时间大量的内力消耗使得他后继乏力,又一剑刺穿一个人咽喉后,拔剑出来的动作有了片刻迟缓,只是这短短一瞬,斜刺跃出一个人,握着的长剑直往单骏脖子抹上来。单骏双手都被占据,无物相挡,怀里郦清妍突然发力,抱着他一个扭身,险险躲过这一刺。身后护卫上来对着那个人就是一刀,直接将人劈死了。   单骏不曾受伤,郦清妍却为浓郁的剑气所伤,袖袍被割裂大半,露出一截莹白的胳膊,从后肩到手肘划出一段淤青,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却没有被割断,被雪白的肌肤一衬,越发鲜红显眼。   那群黑衣人中的一个突然发出一句怪声,似乎是那群人的首领,还在厮杀不止的众人突然停了动作,退回到发声那人的身边。郦清妍隐约听到一句“十二禤阁,撤!”   这群人以极快的速度撤离,护卫和府兵都没追上。   郦清妍见人走了,才吃痛呻/吟出来。那一剑是想要了单骏的命,委实厉害,郦清妍觉得淤青之下肯定伤着了筋骨,不然不会如此疼痛。   单骏紧张的要命,一个劲问要不要紧,郦清妍痛的额头上都是汗,说不出话来。弄香连滚带爬捡起落在地上的披风,把裸着一条胳膊的郦清妍严严实实裹了,对单骏道,“还请单公子让小姐回屋检查伤势。”   单骏一听,回过神来,抱着郦清妍就要进屋去。郦清妍平息了半晌,推开他,努力稳着声音道,“此处离不得你,我没有大碍,又有小暑和侍卫保护,你先去看看伯父伯母要紧。”   单骏是关心则乱,心里头自然知道等着他去做的事情有哪些,又见郦清妍坚持,只得嘱咐护卫好生保护郦清妍,自己提着剑往单黎院子里去了。   将军府出此大乱,动静颇大,自然惊动了周边邻里。郦清妍在单骏的书房简单上了些单骏常备着的药膏,带出来的药箱原是有极好的伤药的,只是在方才的混乱里摔坏了,里头的东西到处散落,那里又到处是尸体,怕是找不回来了。之后郦清妍又在拾叶弄香的帮助下,艰难地换上从马车上取来的衣裳,正要去看望单茵单芙两姐妹,怕她们被吓着,敬王府的人已经到了。   来的人郦清妍不认识,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长相和笃音不相上下,具是公事公办老实严肃,却又不乏俊美的好相貌。他拿着温阑的令牌,带了许多人过来。   “小人衱袶,奉王妃娘娘之命特来接小姐回府,还望小姐即刻动身。”衱袶单膝跪在郦清妍面前,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没有半点感情和温度,说话的方式上和笃音完全是两种人。“单府之事莫需小姐操心,王爷已派人同单家公子一同调查,此地不宜久留,请小姐与衱袶速速回王府。”   郦清妍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在这里的确帮不上什么忙,温阑在敬王府担心自己,还是先回去报个平安。况且手臂上的疼痛越发厉害,郦清妍整条胳膊都快痛的木了,抬都抬不起来,必须马上回去放出淤血来,不然手很可能会废掉。   “如此便劳烦衱袶先生了。”郦清妍见他穿的和笃音差不多,猜想对方的身份地位应与笃音差不了多少,不敢真的把他当成下人,以先生称呼。   “衱袶不敢。”对方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神情,依旧冷漠。   单府乱成一团,郦清妍一时间找不到单茵她们在哪儿,抓了个认识的下人,让他去告诉单骏一声自己回去了,见衱袶又要催促,不敢再耽搁,乖乖上了马车。   为剑气所伤本就是表面看不出来,实则内里受损严重,郦清妍伤的委实不轻,所以并不好受。左臂如同万虫啃噬一般,麻痛非凡,简直让人忍不住想喊出来。不敢真的叫出声,怕拾叶弄香大惊小怪,努力一刻刻挨着,想着到了王府就好了,碧纱橱里有为聆昐配好的伤药和止疼药,吃了就会没事。这样隐忍着,下唇已被咬破,一排细小的血珠渗出来。这样冷的天,这样暖意融融的车厢里,郦清妍冷汗如雨,整个人像是泡在汗水里一样。   弄香知她不好受,却又无法,只能不住擦拭她额头上滚落的汗,催促着马车快些再快些。等到被丫头架着从马车里扶下来,郦清妍全身被被冷汗打湿了,整个人几乎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   温阑一阵波及极广的怒火,落晚居一通鸡飞狗跳是免不了的。姬无病又被卷珠拉着袖子跑的满头是汗地冲进碧纱橱,为郦清妍这多灾多病隔三差五出一回事情的遭遇表示同情。   碧纱橱里为郦清妍的伤忙的不可开交,温阑走出来回到正厅,笃音正跪在那里等着处罚。   “本座将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保护的?十二禤阁就算是总部为人攻占了,也用不着你赶回来救命。叫你回去的人是谁?”温阑坐在主位,寒冰般冷冽的声音让笃音止不住浑身轻颤。   “笃音有错,愿承担所有刑罚,还望阁主莫要波及无辜。”   温阑弹了弹指甲,“你不说,本座也查得出来。”   说了,传信之人会被割掉舌头罚去二十七宿做三年苦力,活活累死;不说,则会被丢到三十四宿去,任那些研究刑罚的人割上三千六百多刀凌迟至死,或者更惨,一一尝遍所有骇人听闻的刑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那孩子小鹿般干净的眼睛会被钉穿或者剜下来,笃音身体颤抖的更厉害,坐上之人明明长着最温柔可亲的面容,此刻却如地狱修罗般吓人。笃音强撑着解释,“没有人,是笃音突然听说阁内有人假卖消息,所以想回去祥查。”   “查出什么来了吗?”   “不曾。”   “笃音,因为对你有绝对的信任,本妃让你待在王爷身边五年,后又调回本妃身边一年,你告诉本妃,你现在的职责是什么。”   见温阑换了自称,笃音忙答,“护卫娘娘安全,一切听从娘娘差遣。”   “还好你还记得。以后还要记着,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妍儿又是什么身份。”温阑淡漠地说了一句。“三十鞭,自己去领罚。若再有下次,三十四宿的那几个疯子,你自己选一个去处。”   三十鞭听着是不多,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明白那有多可怕,多少人被活活抽死在受罚场上,就是十二禤阁武功最强的人,也熬不过七十鞭。笃音不知道自己领完罚后,还能不能站的起来。但是这个比起把人直接扔进三十四宿,已经是温阑能做到的最大恩赦了。笃音此次提前离开,几乎让郦清妍丧命,若不是有小暑在,侍卫抬回来的恐怕是她的尸体,估计温阑会当场撕了笃音。   笃音一头叩在地上,“谢阁主开恩,笃音遵命!”   温阑挥退他,“出去让衱袶进来。”   衱袶进来朝温阑行了礼,就目不斜视直挺挺站着,温阑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觉得再等一百年这人也不会先于自己开口,温阑率先问出来,“你好像很不高兴啊。”   “衱袶不敢。”   “觉得委屈?”   “衱袶不敢。”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其他的吗?”   衱袶没有回话。   外头传进来丫头的声音,说郦七小姐醒了。温阑站起来,缓缓走到衱袶身边,立在他身侧,“从六宿首领到妍儿的贴身护卫,这不是贬职,而是升迁,你可明白?”   “衱袶明白。”   “那就别给我摆出一副臭脸,你给谁看?”   衱袶唰地一声跪下去,起誓一般说道,“衱袶今日起自当以少阁主为尊,时刻保护少阁主安全,还请阁主放心!”   “很好。”温阑拍了拍他的肩膀,“与笃音相比,你让本座省心多了。”   郦清妍对自己已经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身份无知无觉,她正忍着疼,拥着厚厚的毯子缩在罗汉床上,皱眉看着规规矩矩跪在屋子中央的小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将军府的意外发展到后来简直混乱不堪,郦清妍又受了伤,没有太留意到这小子。现在回想,衱袶来时小暑早已收敛了通身的杀气,恢复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甚至还是未成年的软弱小厮,那柄长戟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样,不知被他收到了什么地方。   太可怕了,那个敢直呼郦清妍蠢女人,拿着大型武器杀人不眨眼武艺比单骏还高强的煞神,和此刻身材孱弱年岁不足嫩得能捏出水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可事实是这两者偏偏就是同一个人。   屋里的人都被郦清妍强行撵了出去,门关起来,不会有人听见两人说了什么。郦清妍定定看着埋着头大有跪到天荒地老势头的人,压着说话时因为疼痛而夹杂进去的抽气声,“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跪着的人一动不动,似乎不是很想说话。   郦清妍换了个问法,“你是谁?”   “小暑。”对方简短回答,声音依旧是干净的纯粹,柔嫩又好听,在郦清妍耳朵里却觉得里头多了些阴冷。   “另一个小暑呢?”见对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自己,郦清妍又加了一句,“听棋真正的弟弟。”   “死了。”小暑的头没有再埋下去,就那么张着一双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大眼睛看着郦清妍。   “是你杀的?”   小暑轻轻笑了一声,“果真是蠢。”   郦清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旋即确定没有听错,这人也不是第一次说自己蠢了。   “敢这么问,不怕惹怒了我,我直接杀了你?”说这样的话时,小暑仍旧一脸单纯,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爆发出来的杀意。   郦清妍觉得手臂更疼了。“你要是想杀我,就不会以暴露为代价赶来救我,这样会不仅毁了刚得到不久的信任,还让你再无机会继续留在我身边。”郦清妍缓缓动了动受伤的胳膊,忍不住嘶了一声,觉得自己审问犯人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可是问话不得不继续,“所以你是谁的人?娘娘派来保护我的?”   小暑歪了歪头,像森林里的小鹿听到了不正常的动静一样,“不是。”   “那你是谁派来的?”郦清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别跪了,起来坐着说话。”   小暑真的就站了起来,撩袍在椅子上坐了,没怎么犹豫就把自己的主子给卖了,“宁王。”   “宁王殿下?”郦清妍很意外,她原本猜测的一个是温阑,一个是单骏,没想到居然会是宁王。“宁王殿下让你到我身边来做什么?”   “永安长公主很喜欢你,要让你做她嫂子,所以逼着王爷派了我来你身边,一是保护你,二是防止你被别的男人订了去。”继卖了主子后,又马不停蹄卖了主子的妹妹,小暑满嘴谎话,面不改色。   郦清妍皱眉,明显不信“永安认识我在你之后,时间上似乎对不上……”   小暑突然不耐烦了,“反正我就是来保护你的,你爱信不信,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郦清妍:“……”   真怀念原来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好吧。”郦清妍扶额,“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听棋的弟弟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常年生病卧床,不见天日,村子里没几个人认识他,那女人又多年不曾回去,要冒充很容易。”干净的声音将生死之事如此不带感情地讲出来,让听的人有些不寒而栗。   “听棋是为了挣钱给她弟弟治病才没有回去的,怕耽误了工钱。”郦清妍的声音低了下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解释了这么一句。“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听棋,她可能会很难过。”   小暑嗤了一声,不屑道,“妇人之仁。”   郦清妍额头青筋跳动的欢快,“你在宁王殿下面前也这么放肆无礼?”   “与你无关。”更不屑了。   郦清妍叹气,“我不需要人保护,你同宁王殿下说一声,把你叫回去吧。”   小暑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你觉得可能?”   “好像的确不太可能……”郦清妍沉吟片刻,“那你能给他带个信么?”   “什么?”   “要保护我我不拒绝,但是能不能换一个人,我比较喜欢脾气好些的。”   “挑剔。”小暑用眼角看郦清妍。   “我有些好奇,你的武功那么高,真实年龄不止十三罢?”小暑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没逃过郦清妍一直钉在他身上的眼睛,“那还要加上一条,我喜欢成熟稳重一些的护卫。”   “你!”小暑站起来,你了半天没有你出个什么来,“蠢女人,不和你说了!”像个赌气的孩子,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在温柔主子和无礼的护卫对质中,终于扳回一局的郦清妍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下一刻又被疼痛弄的皱起了眉头。   郦清妍咬牙告诫自己,管他是谁,只要是高手,下次就一定要带齐才出门,受伤实在太难受了!   慕容栖月,你派这样的人来我身边,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单手抱妹杀也给了骏骏,小冷可能要被斧头了……   贴心的小冷:大家跟我念,jie衱,peng袶,都是二声。 第39章   焚禅神智稍稍恢复一些的时候就觉得很不舒服, 首先是足以使人牙齿打颤的寒冷,接着是浑身热辣辣的痛,麻痒之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让人忍不住要去挠,他也的确伸手想要这么做,不过没有成功, 他发现自己动弹不了。   还好抬起眼皮这个动作没有抬手抓挠困难, 看清自己的情景后,焚禅更希望自己从来没醒过。他正躺在一张连被褥都没有铺的床上, 与其说是床, 不若木板更合适,整个人被绑成大字, 脱臼的胳膊接回去了, 胸口被一排排列整齐的细木条包裹,腿上也是。全身只有一条薄薄的巴掌大小的布片盖住关键部位, 焚禅只要多扭动几下腰, 它就能滑下来。   焚禅很少有感觉到冷的时候,他武功不弱, 只要不是没气了快死了, 身体就会自发催动内力取暖, 现在之所以如此寒冷, 是有人封了他的穴道,还灌了他软骨散。   天已经亮了,天光从大开的门户窗子照射进来, 让形容狼狈赤身裸体的焚禅的羞耻无所遁形。   屋里不止焚禅一人,还有个素衣的女子,正在侧对着他坐在不远处用小石槽慢慢碾药。她听见了焚禅挣扎时引起的声音,慢慢说了句话,声音里没有热气,如同寒冰,“你的骨头断了三成,不想下半生半身不遂,就别动。”   焚禅认出这个声音,是霜降。昨晚目不能视,没有看清她什么模样,于是他扭过头去看她。   再次出乎焚禅的意料,霜降的脸看着非常年轻,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但是她的头发全白了。头发很长,没有绾髻,也没有用什么扎起来,就那样从有些单薄的肩膀和背垂到地上去,蜿蜒着拖了一截,一丝不乱,漂亮得如同反光的银缎。   银发没有为她增添半分老态,反而将那如霜雪般苍白的脸映衬得更加通透,仿佛她身后的日光能穿透她的身体,直接投射到木地板上,留不下影子。   霜降很美。连杀人如麻铁石心肠生命中只有服从和忠诚的焚禅也忍不住发出感慨,美的纤尘不染,像最干净纯洁却又无情的妖精。   “再看,扎瞎你。”霜降根本没有往焚禅这边看过一眼,却发出了冷冰冰的警告。她也看不见。   焚禅已经将自己的处境分析了一遍,没有内力,无法冲破穴道;中了软骨散,无法从这里逃出去;骨头断了,不能乱动。终上所述,自己简直就是一块剥光了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你能放开我吗,我不乱动。”焚禅试图争取一点自由。   “不能。”   “那能拿一床被子来给我盖一盖吗,你这屋子怎么连火也不生一个,太冷些了。”   “不能。习武之人不需要生火。”   焚禅放弃。骨头里的疼痛仍旧折磨着自己,他开始没话找话和霜降聊天,试图分散注意力,顺便套取一些情报。   “你在磨什么药?”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银色?”   “你多大了?是否婚配?家住何方?家中父母可还健在?”   “你要拿我试毒,你的毒/药会不会很苦?”   焚禅的问题稀奇古怪,隔一会冒出来一个,回答他的永远是霜降的沉默。焚禅有点挫败,他常年和王后的护卫在一起,护卫都是爷们儿,所以并不是很会和小姑娘相处。   想了一会儿,焚禅见对方有磨药磨到明天的势头,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霜降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过头来,一双灰色的眼睛也转了过来。那是一双比她的容貌更加吸引人的眼睛,在像春天舒展的柳树枝条一般的眉,黑蝶一般的长睫的装点下,应该是日月星辰一样的耀眼,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也绽放不了光彩。   焚禅呷呷嘴,觉得非常可惜,以为她会开口解释的时候,见她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只是非常轻微地弹了一下,什么毒针粉末全部没看见,焚禅就哑了。   “你很吵。”霜降如是说,“试毒的工具不该这么吵。”   霜降摸了一会儿才找到她的竹竿,端着碾好的药粉缓缓站起来,一步一顿小心地走出房间,途中焚禅看她磕到椅子三次,桌子一次,床角两次,直接撞上墙壁五次,还在出门时被门槛绊得差点摔倒一次。药粉因为颠簸洒了一路,都快洒光了。   焚禅早就怀疑这人是不是刚瞎不久,才会问出她是怎么瞎的这样的问题,此刻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屋外传来霜降下楼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声,“当心脚下!”接着就是兵兵乓乓的滚动声撞击声落地声,再然后还是那个男声,“霜降,这都是你第几回滚下楼了?”最后是霜降的声音收尾,“闭嘴!”   果然,这女子才瞎不久。焚禅突然开始为自己试药的未来担忧。   午饭自然是没有的,有药童上来给焚禅灌了一碗药,药汁又苦又烫,药童孔武有力办事利落,一滴都没有浪费,全部喂进了焚禅的肚子。焚禅觉得嗓子火辣胃中翻江倒海,太他娘的难受了。   平日里他哪里会把这样的药童放在眼里,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一片;现在却是对方动动手指就能碾死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概就是这样。   霜降煎药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烫到了,下意识就要含进嘴里,手抬到一半,转道去了腰带,从里面取出一小盒霜膏,自己给自己抹上了。瞎了之后,唯一不会搞错的事情就只有各种药剂,连以前做的最好吃的芙蓉糕现在也做不好,听说立秋吃了又拉肚子了。难得寒露他们为了饱口腹之欲,一边嗑瓜子一边吃解药,也不知是不是集体在安慰手艺退步了的霜降。   站在煎药房里的霜降有点呆呆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药罐子里的药已经沸腾了好久,也不取下倒出来。   秋分看不下去了,从房梁上跳下来,拿起帕子包住罐柄把药从火炉上取了下来,“都要漾光了,你怎的又出神?”   “手疼。”霜降向秋分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指,有点可怜巴巴的,和早上在焚禅面前那个冷漠的霜雪妖精完全是两个人。“刚刚被烫到了。”   秋分取出霜降给他们每人按照各自喜好的香味颜色,专门为了在被栖月烫伤后涂抹配的药膏,细心又轻柔地涂在霜降有些红肿的那个指尖,“体质越来越差,就要好好保护自己才是,早上又摔了,有没有受伤?”   霜降垂着的脑袋摇了摇,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秋分,我现在的样子,主人会不会觉得我没用,不要我了?”   秋分叹了口气,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将那头垂顺的银发揉的得乱了几分,“不会的,惊蛰傻成那样主人不都没说什么吗,你不要担心。”   “可是我找不到治好眼睛的办法。”霜降的声音要哭了。   “不是还有那个郦七小姐的血么,我让小暑想办法取两滴回来,你试一试看有没有用。”   “要是让主人知道你们伤了她,会被宰掉的,宰成我也救不活那种。”   “没事,我们偷偷的。”秋分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哄着难过的霜降。   “霜降又哭鼻子了,这么大了还和秋分撒娇,羞不羞?”寒露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秋分回头一看,见他一副万年不变的吊儿郎当,靠在门柱上。   “昨儿不是才来,怎么又来?”问话的是帮霜降采药刚回来的冬至,在院子里放下装的满满当当的背篓,叉腰缓了口气,也没等寒露回答就和屋子里的银发少女说,“霜儿,你说的那个红色有毛绒的长在树尖尖上的花,我翻遍方圆十里的山林也没有找着啊,是不是咱们这一块儿不长那玩意儿?”   “就你那眼神能在雪地里找着就怪了。”寒露嗤了她一声,“要采药怎么不叫立秋,他最近闲出鸟来了,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都快胖了。”   “哦,那我下次叫他。”霜降小声答了一句,像个最听话的乖宝宝,“可能是还没开花,所以冬至姐姐没找着,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也是闲着没事的。”冬至大大咧咧说了一句,又问寒露,“你还没说你又来干啥呢。”   “来找吃的。”寒露答得诚实,“我那里的吃的全被立秋吃光了,我要饿死了。”   “霜儿刚做好的蜜糖山楂干在药柜第七层顺数第十个盒子里,自己去取。”秋分扔下一句,又跑到房梁上去了。   “你就和房梁柱子成亲过一辈子吧!”冬至抬头瞪了秋分一眼,他跑了,谁帮她洗那么多药材?   “嗯,你的提议不错,我会考虑的。”秋分凉凉地回了一句。   “你给我下来!帮忙收拾药!”   “偏不。”   药房里传来寒露的怒吼,“秋分你又骗我!你说的那个盒子装的分明是巴豆!”风风火火冲进来,要和冬至合力把秋分从房梁上揪下来,然后就是拆房子一样巨大的动静。   霜降早就撑着竹竿一步一磕碰地回屋子去了,现在她的身体不比以前,每到午时就要歇午觉,会睡上足足两个时辰,能从正午睡到日头西沉,这是无奈之举,不然体质的恶化速度会更快。自从霜降眼睛完全看不见后,除了配药他们不是很能插上手,其他事情都给她包了下来,霜降每天除了配药熬药,就是研究怎么做好吃的来报答这群饿狼了。   今天睡得不好,一直昏昏沉沉的,霜降睁开眼,又闭上眼,没有差别,都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发了一会儿呆,想着这会儿起来了该做什么。对了,主人丢了一个人过来,说给自己试药,那就去试药吧。唤了屋外的女药童兼侍女进来,给自己穿好了衣裳,梳顺了头发。   又想起惊蛰说这个人不知死活,喊了主人三次怪物,应该不能让他太好过,霜降吩咐,“去那个青铜匣子里取两粒丹药给我,还有紫檀木匣子里的一套刀具也拿来。”   侍女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把东西放在了霜降手上,等着对方接下来的吩咐。   “扶我去药房。”霜降把东西放入袖袋,一只手握着竹竿,一只手向一旁探了探。侍女忙迎上去让她拉住自己。“那个人醒着还是睡了?”   “他晕过去了。”侍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可能是中午给他喝的药太辣了。”   “废物。”   “惊蛰说他武功还不错的,能在主人手底下坚持一炷香。怕他不乖乖喝药伤着您,所以才让冬至姐姐封了他的武功。”   “我知道了,一会儿配副药让他不那么废物,以后你们灌药也不会太辛苦。”   巨大的药房里已有四个药童等着了,霜降坐在屋子一头按特殊的方法配药,不停说着她要什么,药童们就在几个大大的药柜间来回,取她要的东西。   正忙着,大雪过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细长的匣子,一进院子就往霜降这边来。   正在屋顶折药材的冬至见了她,喊了一嗓子,“怎么有空过来,今儿不给长公主买书了?”   “小雪去了,我过来给霜儿送东西。”   “什么东西?”还没走等着蹭一顿晚饭的寒露噌一声窜出来,伸手要抢大雪手上的东西。大雪手腕一转,匣子已转移到另一只手,让寒露抓了个空,“不是吃的,莫抢。”   扔下在原地直瞪眼跺脚的寒露,走进药房,“霜儿又在忙呐?身子好些没有?长公主得了一支参,让送过来给你补一补,还叫你有空了去宫里陪她玩。”   霜降抬起头,扬起清浅的一个笑,“谢谢长公主,谢谢大雪姐姐。”   大雪咳了咳,“霜儿你笑的很好看,但是我在这边。”   霜降顿了顿,把头转了转,看向另一个方向,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和淡淡的委屈,“抱歉。”   大雪见不得她这个模样,心疼的心肝脾肺肾直打颤,扔了匣子冲上前一把搂住霜降,“我可怜的霜儿啊,怎么耳朵也聋了啊,太可怜了……”   霜降:“……”   秋分从房梁上跳下来,抓着大雪的后衣襟,拎起来,直接扔了出去。   焚禅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他是孤儿,没有家,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靠抢劫偷摸和乞讨渡日,直到不小心饿晕在带了小皇子出宫游玩的王后的马车前,被恩赐了一顿饭,又被那时的侍卫长看上,带去习武,出师后护卫王后和小皇子的安全。   感谢这样做梦也不敢奢想的机遇,感谢慈善的王后娘娘,让自己脱离泥沼,有了一身让人惊叹的武艺,有了让人尊敬的地位。若是没有这一切,估计早饿死在哪个街角了。   焚禅很忠心,恪尽职守了很多年,唯一做过的越矩的事,大概是十八岁时放跑一个小女孩儿。那个女孩儿在御膳房做事,八岁身体还没有五岁的孩子健壮,焚禅看见过她很多次,每次都在被打,要么是比她年长的大宫女,要么是御膳房里的厨娘,她的脸上就没有没带着伤过。   第十次撞见的时候,焚禅出声呵斥了那些人一句。彼时焚禅身份已不低,宫女之类不敢惹他,哄地散了。焚禅走过去,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女孩儿道,“还站不站的起来?”   女孩儿抬起头,乱发之下是一双如同盛放了整个星空般璀璨的眼睛,生生把焚禅吸了进去。   她看着他,“您能放我出去吗?我想回家。”   焚禅偷偷放走了她,偌大皇宫,少了一个小宫女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之后再没见过,不知道长什么什么样子,有没有找到她说的家人,或者,已经饿死了吧。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影来,银色的长发,灰蒙蒙的眼睛,冷冰冰的表情。   焚禅从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样的往事,愣了一瞬,接着为自己被一碗药辣晕了而不齿。不过也多亏这碗药,辣得浑身都热起来,不然焚禅早在这四面通风的地方冻死了。   过了一会儿才察觉不对,有一双冰凉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焚禅看见霜降坐在床板边,拿着雪亮锋利的刀子,正欲割向自己被慕容栖月烫伤的地方。   “等等!你要做什么!”   “不割,会烂掉,很臭。”霜降根本没有停顿,一刀扎了上去。   “嗷!”   正准备跨进院子的处暑为这声堪称狮子吼的哀嚎吓得退了一步,伸出小指头掏掏耳朵,问一同来的惊蛰,“不是说是齐国第一高手?第一高手嚎成这样?”   惊蛰沉思半晌,揣测道,“霜降看不见,也许在割腐肉的时候刀子扎错地方了。”   处暑点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戳的是我的腋窝!”不知道那刀片究竟用什么汁水浸泡过,为它扎过的伤口如同万虫啃噬,剧痛入骨,焚禅疼的浑身颤抖。   “哦。”霜降拔出刀子,血飞溅出来,一旁拿着药粉的药童立马按了上去,及时止住了血。焚禅却觉得更痛了。霜降又摸了摸,焚禅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又被下一刀。   “嗷!”   冬至从烘药材的小屋子里钻出来,“这是在杀猪嘞?”看见快进屋了的处暑和惊蛰,“怎么大家都来了?”   处暑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花雕酒,“来蹭饭,顺道看看齐国第一高手长什么模样。”又走了一步,“不过现在已经不想看了。”   焚禅快哭了,“你扎着我侧肋了!伤口在手臂,在手臂你知道吗?看不见就让你手下来啊!”   刚刚拔出刀的霜降听到这话,在原地又捅了一刀,“太吵。”   等到手臂上的腐肉被割干净的时候,焚禅的上半身已经被扎成了筛子。奄奄一息已经嚎不出来了的焚禅尚有一丝神智,在庆幸自己被烫伤的不是腿而是胳膊,不然以霜降这个刀法,绝对有可能会绝后。   霜降在铜盆里洗手,侍女用柔软的棉布为她擦干。霜降走回床板边,掏了那两颗药出来往焚禅的方向一递,“吃掉。”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侍女小心扶住霜降的手臂,往另一个方向推过去,轻声道,“是这边……”   焚禅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小姑娘太有意思了,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瞎子这般可爱,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她做过的任何坏事都能被原谅。   霜降眉梢一敛,指尖一弹,两粒药丸准确无误落进焚禅笑得合不拢的嘴,直接弹进了嗓子眼。焚禅刚要把药丸咳出来,霜降冰凉的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后颈一拍,药丸就稀里糊涂地被咽了下去。   焚禅又是一阵心惊,这小姑娘原来是会武功的,而且这之前居然都没有被他看出来,想来不会太弱。   霜降又去洗手,仿佛碰了最脏的东西,比刚才洗的还要认真。   “再洗皮要掉了。”焚禅好心提醒。   霜降的手指在水下弹了弹,焚禅就又哑了。“明日不用绑他了,挑了手筋脚筋,扔到雪貂的屋子里去。”   焚禅瞪着她的眼睛要裂开了。   霜降改口,“哦,不用挑断。”   焚禅松了口气。   “种了蛊,他已经废人一个,不会伤到雪貂。”   焚禅决定不原谅她了,他想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和十二禤阁不同,二十四暗卫基本上全是逗逼,包括小暑 第40章   二十四暗卫是个很隐秘又神奇的组织, 成员来自天南海北,性格各异,没人说得清楚这些人是如何聚到一起的, 似乎从为人所知开始,这二十四个人就已经在了。   暗卫直属慕容栖月,只听从他的调派, 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分部, 雨水,小暑, 霜降, 立冬分别为四部首尊。听起来首尊之位似乎是实力和地位代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实情全然不是这样的。因为全都是怕麻烦的人, 所以选首尊的方法非常简单, 抓阄,谁抓到谁当。栖月指派任务下来, 除非特指了是谁去做, 不然也是抓阄,谁抓到谁去。   二十四暗卫之下, 又有不同等级的护卫排下去, 多达万人。这些人自然不全在皇城里, 分布于各大国的各个阶层, 有些像十二禤阁,只是规模上不及其浩大,组织上也没有那么严谨。毕竟这些护卫是因为他们太懒而培植出来打下手的, 不知不觉的人就多起来了。   栖月常年住在皇宫,偌大的宁王府空置着生尘发霉,栖月懒得给这帮人另找住处,直接让他们住进了宁王府。只要不惹祸不欠巨额赌资不拆了王府不去皇宫偷东西不起兵造反,栖月对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除了特别爱挨个欺负,栖月实在算得上是最温柔体贴好的主子。当然,半夜把人从床上拎起来之类不算在内。   二十四人中,只有霜降一人会医,也是她最小,大家对这个小妹妹格外宠爱。霜降性格很好,每次他们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抬来她眉头也不皱,必定能将人治得恢复如初;又喜欢做吃的,每回亲自动手做东西,小厨房外总有人拿着各种容器排着队等着糕点出锅。久成习惯,霜降这里总会有人蹭饭,一个到处是毒/药的地方,反倒是宁王府里最热闹的。   霜降极少出王府,眼睛坏了后连院子也很少出去了,一帮哥哥姐姐几乎要把她护到天上去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年节将至,除夕之夜大家要守卫皇宫,所以他们的年夜饭会延后一天,放在初一晚上。霜降没有歇午觉,花了一个下午做了许多菜,每样都尝过一遍,确定味道不错,才让人端上桌。   处暑带了酒来,芒种夏至忙着端菜摆桌,惊蛰和立春忙着贴春联挂灯笼,立冬带着冬部的人在院子里放烟火,六个人玩的像小孩子一样,笑声传进屋里来,忍不住过来凑热闹的宁王府大管家季焕然在窗边看着烟花,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立秋,“刚刚这个颜色好看。”结果对方已经等开饭等的睡着了。   还未入席前,秋分终于放弃他的房梁柱子,下来换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去小厨房接忙活了许久的霜降。   “要不要把那个人叫来一起吃饭?”秋分拉着霜降的手,小心地护着她走,怕她一个不小心又摔了。   霜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就是主人丢给你的那个,毕竟是过年,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应该很想家,放出来喝一杯应不打紧。”   霜降哦了一声,不是怎么在意,“让人去虫牢看看吧,如果还活着,带过来就好了。”   这是被霜降往死里整了啊,秋分暗忖。不过也怪不得霜降,谁让焚禅不想活了,叫主人怪物,还连叫了三声。   焚禅的确离死不远了,霜降给他强喂的两粒药是改变他的体质的,以便接下来种各种各样的蛊虫。如果预先知道了药丸的功效,焚禅就是抠喉咙也要把它呕出来。   这几日焚禅过的日子用凄惨已不足以形容,每天三顿药的灌不消说,一粒饭一滴水都没有碰到过,饿到感觉不到饿感,原本魁梧的大男人在短短几天时间里,瘦的眼睛外凸脸颊凹陷。   起先和那只雪白的貂关在一起,那实在是只精力旺盛的貂,不咬焚禅一口誓不罢休,当然,要是真的咬到,焚禅也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焚禅能拿到齐国第一高手称号不是靠的一张好看的脸,他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就算武功被封了,一只傻不愣登的貂想要咬到他,也的确不是件易事。   焚禅很好奇,这些人为何不直接废了自己的武功,而是封了起来,难道不怕自己有天恢复自由恢复武功,把他们全灭了么?   看着屋外抱着胳膊磕着瓜子像看猴一样看自己和一只貂打得你死我活的人,焚禅觉得他们大概是真的不怕。   霜降过来看了焚禅一次,说了句“蛊已成,拿他喂虫。”而后抱着那只被打断了四肢的小貂走了。然后焚禅就被卸了手脚,泡进一个装满各种恶心虫子的巨大坛子里,只露出肩膀以上部位在坛子盖外面,日日夜夜承受着万千毒虫的啃咬吸食。   庆幸的是虫子只吸血,且不贪得无厌,不然焚禅早就变成了干尸。不过药童把他从坛子里架着捞出来冲洗干净后,他和干尸也差不了多少了。   霜降又给他喂了一颗药,让他转醒,让人给他穿了件衣裳,接上手脚,带到大厅。   今年缺了三个人,清明谷雨年前一个去了齐国一个去了燕国,小暑在敬王府,加了一个焚禅,所以大厅里空了两个位置。   四位首尊坐在上首,其他人坐在下面,焚禅坐在末尾,靠着门,身边有两个药童守着,以免他一个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和往年一样,开动前大家先把包的各式各样的礼物送到霜降面前,男的都送药材,姐姐们,也送药材。因为霜降从来不束发不梳髻,天天都是或白或青的素衣,珠宝玉器金钗首饰送给她她也不会戴,所以大家每回出任务都可着劲趁着闲暇时间搜罗各种珍奇药材,送来讨这个小丫头开心。   立秋寒露等人早就开吃了,一只手抓着油腻腻的猪肘子,一只手将礼物盒子往首座上一扔,盒子不偏不倚落在一堆礼物的顶上,毫不耽误自己吃东西。两个饿猫坐在一起,风卷残云之下一大盘酱猪肘很快见底,然后两人就为抢最后一个打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了霜降那声轻轻的“谢谢大家”。   焚禅浑浑噩噩坐在那里,没有人来理他,他也不想理别人,倒不是有多么憎恨这帮把自己折磨成如此模样的人,他只是在看着霜降出神。想起反反复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焚禅几乎可以确认,霜降就是当年自己放走的那个小丫头,说不上来的缘由,明明两个人一点也不像,焚禅就是这么偏执地相信。   有这么多人宠她护她,又有那么高的医术傍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头银发,又是怎么瞎的呢?   背后有人捅了捅他,是提议把他带过来的秋分,端着一杯酒递过来,“新年快乐。”   焚禅有点呆,接过酒时下意识说了句,“谢谢,你也新年快乐。”说完后反应过来,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秋分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眼桌子上没怎么动过的菜,“这几天过得不好吧?想不想家?”有点哄小孩子的语气。   焚禅脸有些黑,他比秋分大,而且除了师傅,很多年没有人用这种口吻和自己说过话,于是他决定不回答。   “别再用这种眼神盯着霜降看,她真的会扎瞎你。”秋分好心提醒,“而且,就算她懒得动手,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介意代劳。”   焚禅收回眼光,那杯酒没喝,放在桌子上,转手盛了一碗排骨汤,他太久没吃东西了,不吃点暖一暖胃就喝酒,会难受的想死。   “你们和我想的实在不一样。”喝了几口,见身边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焚禅看着为了一块糕大打出手打翻了桌子,搞得满身都是汤汤水水的两个男人,闲聊一般感慨。   “你原本想的是怎样?”秋分笑着问。   “至少不是眼前这样。”像一群没长大的孩子。后半句焚禅没说。   “知道为什么放你出来一起吃饭吗?”秋分另起了个话头。   焚禅摇头。   “我们不怕你跑了,一个是你这模样根本逃不了,二个,即使你真的恢复了武功,也是打不过我们的。看到那边那人了么?”焚禅被秋分的话绕的有点晕,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一个喝多了一头扎进汤盆的小子。“他叫立夏,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弱的,你觉得你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见焚禅皱眉,秋分说了出来,“不出二十招,你必定惨败。”   焚禅不能相信,“不可能,我和慕容栖月能打那么久,难道你们的武功都在他之上?”   “当然不是。”秋分笑起来,拍了拍焚禅的肩膀,“你太不了解主人了,那是在和你玩呢,真正打起来,你全盛状态也接不了他一掌的。”   “明明以前他和我不相上下,我俩不分上下两败俱伤,那时他并未隐藏实力。”焚禅因为质疑,脸上带了鲜少出现的怔然。   秋分笑的不能自己,“兄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这模样,真是比咱们当中最傻的惊蛰还要傻上几分。”   焚禅对惊蛰有印象,此刻那个人正毫无形象在位置上盘着腿打着嗝剔牙。焚禅的脸瞬间黑了下去,磨牙声嚯嚯的。   “不废你武功是没有必要把你逼到绝境,我们无意杀你,等主人忘了你这茬,你要走要留没人会管你,不过,动心思要套取什么秘密就另说了。好好休息吧,之前那些事,不会有了。”秋分说的是各种将焚禅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事。   “既然无意杀我,作何又要做出那么多折辱人的事情来?”焚禅还在磨牙,若不是手脚绵软,半点内力也无,他真的很想揍这个笑眯眯的秋分一拳。   “折辱?”秋分脸上闪过意外,“只是对你的不知死活略施小惩而已,让你张长记性。不过也对,你现在还感觉不出来,等你武功恢复,会哭着求着感谢霜儿的。”   焚禅又蒙了,他不知道秋分在说什么。   这样和秋分聊了一番,焚禅不知不觉放下了紧绷着的心,想起一直没得到答案的几个疑问,也许看起来随和又话唠的秋分能够为他解惑。   “霜降的头发为什么是银色,得了什么病不成?她医术通天,名声都传到了齐国,怎么不将自己治好?”   秋分诧异看了焚禅一眼,又转头看向首座的霜降,银发白衣的少女端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碧玉盏,里面是浓黑的药汁。霜降每次用膳都吃的极少,都是喝药喝饱的,那些药秋分偷偷尝过,或苦极或酸极或辣极,也不知天天如此的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焚禅见秋分不回答,嗤笑了一声,“怎么,这个也算机密?”   秋分把眼神收回来,看着手中的酒杯,“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   “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秋分听了这话,本来想笑,不知为何脱口的不是笑声而是叹息。“常年试毒所致。”   焚禅愣了愣,“为谁?”   秋分挑眉看他,“你觉得可能是谁?”   “你们关系那么好,在座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   “那你真是高看我们了。”   焚禅顿了顿才说,“慕容栖月身体看上去无病无痛,为何要霜降给他试药?”   “你不是说主人是怪物么?谁希望永远是怪物?”   “那她的眼睛也是……”看到对方点头,焚禅不知为何有些怒火袭上心头,烧的整个人异常难受,“慕容栖月这样对她,你们为何还会如此忠心?”   “一切皆是自愿,主人从不管不留不约束我们,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想要退出二十四暗卫,随时都可以。”   “你们这样的主仆关系,真是匪夷所思。”从小到大被灌输的是除了忠诚二字再无其他的主仆观,焚禅很不能理解这样的相处方式,慕容栖月难道从来没有担心过这群人会造反,会把一国军事商业等各种机密高价卖出去以换取后半生无忧生活么?   秋分又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立冬在叫我,我过去了,你自己好好吃好好喝,你的房间已收拾出来,会有人带你过去。夜间不要窜,值夜的冬至眼神不好,可能会误杀。也不要去其他人的院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随和。饿了……”秋分还要继续说,那头立冬又唤了一声,他便刹住话头去了。   焚禅更呆了。自己的试毒生涯结束了么?他疑惑地想。   有一个好看的侍女无声走过来,在焚禅耳边说了一句话,又无声离去。   侍女说的是,“霜降大人请你散席后到她那里去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这么多笔墨来写这群娃,自然是有大用处的 第41章   圣旨传到敬王府的时候, 郦清妍在写戏本,她的字写的很好,但是编故事实在是不怎么在行, 而且这还是她第一次写这样的东西,此刻正无意识地用毛笔纤细的笔杆抵着唇,为主角接下来的对话内容纠结, 眉头微微皱起来。   温阑身体越来越好, 渐渐的不需要郦清妍时刻陪在身边,所以有了更多空余时间, 这几天都用在这戏本子上了。旧事时隔太远, 想不起来就开始胡编,结果发现越写越多, 这样霍小燕怎么可能唱的完?   正苦恼地翻着之前写好的东西, 想着要不要推翻重新写,就听到了衱袶的声音传进来, 听的不真切, 不知道说的什么。郦清妍正要问,菱歌已匆匆进来了, “小姐, 衱袶先生过来, 说传圣旨的监侍还有半柱香就到王府, 让小姐速速换衣,前去前厅领旨。”   郦清妍听的怔住,诧异地指着自己, “确定是让我去接旨?”   “奴婢也问了衱袶先生两回,的确是让小姐去领旨。”菱歌点点头,已经和卷珠弄香开始找衣服和头饰了。“小姐莫要耽搁,快坐下准备梳头。”   郦清妍顶着一头的雾水,换上七层八层的衣裳,梳了朝云髻,簪五股分头金钗,大妆实在来不及化,弄香只得极尽所能化一个简单又显严肃高贵的妆容来。衱袶冷着一把嗓子在外头催促的时候,郦清妍刚好扶着弄香的手走出碧纱橱。   衱袶也不瞧她,微微垂着脑袋道,“马车已备好,请小姐上车。”   郦清妍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催着赶路的,看着衱袶那万年不变的冷冰冰模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踩着脚踏上车时又听见衱袶说了一句,“娘娘已在正厅等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郦清妍,让她别太紧张。   猜了一路,没有想出为什么会突然有圣旨过来,郦清妍定了定心神,由两个丫头搀着下了车,款款走进正厅。那监侍与郦清妍几乎是前后脚到,向温阑行了礼,还未来得及坐下,传旨的人已由人领着进来了。   规规矩矩跪倒行礼,听监侍细长尖锐的声音缓缓念出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鸾书光赉,彰淑范以扬徽;象服增崇,端内则以持身。载稽令典,用涣恩纶。资尔郦清妍,乃定国公之女也。天资清懿,性与贤明。能修端雅之德,克奉壶教之礼。又有救治敬王嫡妃沉疴之功,宜登显秩,以表令仪。是用封尔为兴晨郡主,位正二品,赐之金册,另迁居郡主府。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人活两世,郦清妍接过的圣旨不少,却从来没有这般震惊过。慕容亭云亲生的大女儿聆音出嫁,不过封的从二品郡主,侧妃杜嬛若的女儿二娘聆暄因为母亲侧王妃的缘故,封了从一品明欣郡主。郦清妍不过为温阑治了个病,怎么会有此殊荣获得兴晨郡主封号?还有一座郡主府!   心中有千百疑问,被强制压下去,郦清妍扣头谢恩,接过圣旨后起身。那监侍却也不盯着她看,转向温阑,一脸谦恭的笑意,“还有一句,皇上不曾写在这圣旨上。还请娘娘带上兴晨郡主殿下一同进宫,赴元宵夜宴。咱家今日传旨,不便向王妃娘娘行礼,不做多留,这便回宫复命去了,改日再来拜会。”   温阑自然通晓情理,“劳烦公公大老远跑来,公公慢走。”   清溪上来递了沉甸甸的一个荷包与那监侍,对方笑着推辞,“能来王府传旨是咱家荣幸,不敢受礼,娘娘折煞奴才了。”清溪笑道,“公公莫辞,不过是些小钱,辛苦一趟,且拿去吃些酒水。”监侍便接了,将荷包收入袖袋,由王府的一干侍从护拥着送了出去。   温阑回头看见郦清妍还站在原地,捧着明黄有九龙纹案的圣旨,模样有些呆,打趣道,“怎的,高兴的傻了么?”   握在卷轴上的手指收紧,听了那监侍的话,仔细想想温阑和慕容亭云对自己的态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郦清妍抬眼看温阑,眼眶已经红了,“娘娘,您……”声音已哽咽,声线不稳,再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阑伸手搂住她,“如此喜事,作何要哭?”   郦清妍跪倒在她身边,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如此大恩,郦清妍何德何能……”   温阑蹲下来,捧起她的脸,一点点擦干上面的泪水,“说过要护你一世,就不会食言。”后面一句话问的有些犹豫,似乎很怕说出来会被拒绝,“妍儿,你可愿做我的女儿?”   郦清妍懵了,怔怔看着温阑,怀疑自己听错了。   温阑带着三分狡黠诱惑她,“不是义女身份,是直接从定国公那里过继为我和王爷的女儿,你答应了,从此你便是敬王府唯一的嫡女,身份地位比昐儿还要高出几分。你的家人再不敢为难你,出嫁时会以正一品清惠郡主礼制。除非献王或詹王立马生出女儿来,长公主之下,便再无世家女能高过你了。”   郦清妍呆成石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仿佛觉得这样的诱惑还不够大似的,温阑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豁出去了一般一口气讲全了,“想必你也知道了我是十二禤阁阁主的事,这些年因为我一直不能生育,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阁内诸多领域都有收敛之势,怕的便是这阁主后继无人。我选中你,不止是真心喜欢你,想让你做我的女儿,还有一层私心,便是将你培养成下一任阁主。你,可愿意?”   一通话说完,目不转睛看着郦清妍,极度担忧害怕她会说一句“阁主好麻烦,我不要当”来,她不担心什么何德何能受之有愧能力不足之类的话,她就怕郦清妍觉得麻烦,完全不想当那劳什子阁主。   “娘娘……”郦清妍低声开口,带着颤抖的哭腔,听得温阑心头一紧,“您能拉我一把吗,我的脚麻了。”   温阑:“……”   消息传到定国公府后,郦朗逸一个手抖,又摔了一个杯子。下人立马上前捡走了一地的瓷片。   传信的严展季端着茶,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却并没有喝,随手搁在一旁的小桌上,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郡主册封典礼在即,还望国公爷尽快从郦家祖籍上撤了郡主的名字,好上敬王府的族谱。郡主要准备册封礼,王妃又要将她成为敬王府嫡女庆宴大办,前前后后许多事情需要问她的意思,按照她的喜好来操办,就不得空亲自过来了,国公爷可要体谅郡主辛苦。”   郦朗逸整个人都在抖,自己是从一品国公爷,不过封了正二品的郡主,就完全不把父亲放在眼中了?出口却是另外的话,“敬王府欺人太甚,这不是明抢么!妍儿是我的女儿,要过继给王爷,也先得经过亲生父亲的同意罢!”   严展季轻轻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国公爷,王爷的脾性一向说一不二,难不成国公爷还想让王爷王妃娘娘亲自登门和你商讨?小的冒昧说一句,国公爷还是好好看清自己的身份才好,在您之上的人,可不止一两个,在不止一两个之上,才是王爷呐。”   严展季不过慕容亭云心腹,被这样的人这样说,郦朗逸气的口不择言,“如此蛮横抢人,不怕朝堂非议,皇上降罪?”   严展季眉头微敛,“国公爷,注意言辞!郡主是皇上亲拟圣旨册封的,将郡主入王府族谱,成为王府嫡小姐是王爷亲自去圣上面前求的,圣上也点头答应。怎么,国公爷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郦朗逸倒在椅子里,一脸颓然,“微臣如何敢……”近乎喃喃自语,“若早知这丫头有这般能耐,当初我定不会……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该说的话已说完,就这么些,后日兴晨郡主正式入郡主府,届时还望国公爷到场才是,女儿能如斯荣耀,也算为国公爷脸上添光不是?”说的竟有几分揶揄了,似乎很是欣赏郦朗逸这幅有苦说不出的痛苦模样。   郦朗逸以手掩面,声音疲惫“我知道了,先生慢走,就不远送了。”   严展季起身理了理袖袍,“削名之事就有劳国公爷了,下回见着郡主了,可莫要忘了尊称。”   郦朗逸抬头甩了眼刀过来,“我知自己无力与敬王府抗衡,先生又何必咄咄逼人?”   严展季哈哈大笑,“不过好心提醒,国公爷何必动此大怒,莫要伤了身体,让郡主担忧。”说罢也不等郦朗逸回答,甩甩袖子去了。   郦朗逸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整个人笼罩在浓烈的阴郁里,几乎是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将你,将你们全都踩在脚下,慕容亭云,是你欺人太甚,怪不得我了。”   正式入住郡主府之前,郦清妍一个人去了自己府邸一趟,想要看看礼部给自己选的是怎样的宅子。兴晨郡主府和敬王府隔了两个街区,这次出门郦清妍长记性了,就自己这个只要一个人出门必回遇上事儿的霉运聚集体质,丫头带不带的不要紧,但必须要带上能找着的所有护身高手才行。所以一脸不耐赶马车的小暑,和冰块一样冷着脸骑马走在马车边的衱袶,让街上的人都误以为这是哪家公子出门。   马车在郡主府门口停下,郦清妍甫一下车就顿住,止不住咦了一声。不确信地往府门右边走了几步,想要确定刚才看见的不是幻觉。兴晨郡主府的对面是永安的曦长公主府,而紧贴着的隔壁,居然是宁王府!   两位贵人住在宫里,基本上不出宫,这宅子也只是空着摆设,但是,在皇族偌大的宅院旁边的郡主府,好像紧贴百年大树的麻雀小窝,显得又小又寒碜。郦清妍不清楚郡主府之所以选在这里,是永安的主意使然,还是皇帝的意思。   瞄了小暑一眼,对方神色无异,也许他也不知情。郦清妍叹了口气,走进自己的新窝。   郡主府里一应下人都是温阑亲自选的,早已住进去,大管家张岱一早得了郦清妍要过来的消息,早在大门口等着了,这厢刚看见郦清妍的身影,领了府中诸人在进门后的青石板大院子里跪了满满一地。   “管家张岱协郡主府诸下人,恭迎郡主!”   郦清妍笑道,“快起来吧,我不过过来看看,大家自做自己的事情去。”眼尾看了一眼弄香,不需吩咐,对方已捧着早准备好的银钱,一一打赏下去。   张岱在郦清妍面前微躬着上半身,“郡主殿下是先去屋里歇息,还是先看看这宅子?”   “我倒是不累,听棋,去厨房告诉婆子们我喜欢吃的,逛完了宅子,咱们再用膳。”   听棋答喏退下。张岱便领了郦清妍进了抄手游廊,入西跨院,过了跨院的圆门,是个雅致的阁楼,唤作清音阁,掩映在桃花林里,引了一条活水穿林而过,想来春来时,是极美之地。   张岱在前面带路,过了架在活水之上的汉青石拱桥,进了主院,位于正厅之后,是规规矩矩的格局,倒是异常宽大的,一个人带着丫头住是绰绰有余了。   主院后门出去是一面湖,湖中另引一条水出来,绕到郡主府东边去,可见好几排房子并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郦清妍没往那边去看,从主院东边的门出来,有道长长的画廊,通向倚角居,此处柳树很多,没有叶子的枝丫上点点微微的绿点,快要抽芽了。画廊很长,从倚角居边一直绕过去,转到郡主府的边墙下。   郦清妍走的累了,站在廊下休息,看脚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鱼,随手在美人靠上的小瓷罐取了一点鱼食洒了下去,顿时池水里一阵抢鱼食的噗通拍水声。   不过拍水声里似乎有混进莫名其妙的声音。   “果然好看啊,主子眼光真不错。哎,当初为什么只让小暑那娃去,我好生羡慕他啊。”   “主子也没得选好不好,就算她是丑八怪,也会护的好好的。”   “喂喂!别挤我!立秋你第三次踩到我的脚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很重踩到很痛!”   “刚刚是谁趁乱摸老娘屁股?!”   “霜降你看不见来凑什么热闹?”   “小声点!她要听见了,我们要被发现了。”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乱七八糟,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什么内容都有。   郦清妍抬头寻着声源找了过去,看见离画廊不远处,隔着竹林,郡主府高高的围墙上趴了一长排的脑袋。不由自主点了点,二十三个,黑压压一条。不对,其中有个脑袋是银色的。   郦清妍看着这群人,眨了眨眼。   二十三人被发现了也不躲,齐刷刷看着郦清妍,齐刷刷眨眼。   莫名的喜感在中间扩散弥漫,郦清妍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抬手朝他们挥了挥,“你们好啊。”   二十三也抬手挥了挥,“未过门的宁王妃好。”   郦清妍差点咬到舌头。“不许乱说。”   对方非常认真地解释,“没有乱说,长公主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郦清妍还没有继续说话,就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眼睁睁看着郡主府的围墙朝里垮塌进来,连带着那二十三个人,扑通扑通地跌到这边来。   郡主府的墙壁居然就这样被他们压垮了……   一时间墙壁倒塌声,竹子被压倒的断裂声,那群人此起彼伏的呼痛声,杂乱无章地充斥入耳。拾叶忙掏出绢子捂上郦清妍的口鼻,以免她吸入烟尘。   “秋分你真的该控制体重了,压死我了……”   “霜儿,你有没有受伤?”   “惊蛰!把你的臭脚拿开!”   “……不是我的。”   煞神一般存在的宁王的府里居然住着这样的一群家伙,所以,这群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郦清妍扬声问了一句,“你们可摔伤了么,我有伤药,要不要取一些过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扬起脑袋来说了句,“不妨事,我们很耐摔。”   立马有人拆他的台,一把把他的脑袋按进碎砖瓦里,“好的,那就多谢郡主了。”   郦清妍掩唇笑了一声,正要让拾叶去取药,为一个声音顿住。   “有了霜降还不够?竟敢把手伸向她了?”   二十三个人立马从废墟里爬了起来,快到根本看不清楚,唰唰几声,那堆人就左右站成两排,恭迎圣驾一般整齐单膝着地。   栖月原本如同天神一般的形象,因为高一脚底一脚踩着废墟走过来而毁尽。   郦清妍用尽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笑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几天忙事情没有更新。   小冷后天起就要公务员入职上班了,据说刚开始会比较忙,所以更新会变,大家希望五千字隔日更,还是三千字日更?留评告诉小冷吧。   谢谢大家一直来的支持,希望能一直陪伴小冷写下去,不会弃坑的,么么啾╮(╯3╰)╭ 第42章   张岱战战兢兢地向栖月行礼, “郡主府的围墙年久失修,所以为殿下的护卫压的倒塌。小人这就找人前来修缮,望殿下勿怪。”   栖月看了看那处, “也不用复原,此处隔断颇煞风景,做道圆门与宁王府相通吧。”   张岱听的一愣, 回头看了看郦清妍, 见对方没有异议,忙点头应是, “小的省的了, 会按殿下的意思办。”   栖月完全走到这边来了,郦清妍才开口问他, “拆墙这样大的阵仗, 殿下是在祝贺我乔迁新居么?”   “是啊,本王听闻你晋升郡主, 心中着实为你高兴, 特来看望一番。”煞有其事地说完,瞄了一眼还跪着的暗卫们, 又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那群蠢货, 不用去管。”   郦清妍懒得去戳穿他, 既然要来祝贺,为何不走正门,偏要从这个地方过来, 若是以后自己这郡主府也同敬王府一样,他想来就来,那还得了?   栖月不知她心中所想,与她并肩缓缓走在画廊里。“听说你前阵子在单府受了伤,可好些没有了?”   “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郦清妍抬眼望着他,“还要多谢殿下,将小暑指派到我身边来,才得以躲过一劫。”   不等问缘由,栖月自己解释起来,“宝相寺那回,见你身边一个身手过硬的护卫都没有,才起了给你个人的心思,怎么,用的不习惯?”   郦清妍不置可否,“如此又欠了殿下一个恩情,多次救命之恩,这辈子说不定都还不清了。”   “还不还的,有什么要紧。这宅子可还喜欢?”   “嗯?”郦清妍诧异,“难不成是殿下选的?”   “算是吧。”   “哦?”   “永安逼着我选的,说不许让你住的离我和她太远,恰好这里有座现成的,问过温阑,她没有意见,就定了这里。对这里可还满意?”不知觉间已直呼你我,不过栖月很少在郦清妍面前用本王二字自称,所以对方倒是没有注意到对话用词已越发亲密。   既然是我的宅子,为什么没人过来问问我的意愿,郦清妍腹诽。不过此番话是不会讲出来的。“很喜欢,这里很好。”   “没有强制要求你一定要住在这里,你要是喜欢敬王府,一直住在那边也是可以的。温阑说你不想回定国公府,似乎与家人关系也不好,所以直接将你入了敬王府族谱,温阑倒是真心喜欢你。”   郦清妍笑而不语。   栖月没有等到回答,扭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便定住脚步。郦清妍见他突然停下来,也跟着停下,正在疑惑,却见栖月的手伸向自己,从耳畔拂过,指尖划到耳后,暖意从轻触的地方扩散开去,仿佛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然后缓缓融化,不过不是冰冷,而是温柔的暖。   郦清妍愣住。栖月高大的身影笼着她娇小的身体,好看到任何人见了都会自惭形秽的脸就在眼前,呼吸的气息几乎能扑到脸上。不想承认此刻是为这勾魂摄魄的美色若惑,生生看得呆住,但郦清妍却有那么一刻沉溺在栖月的容貌里,差点无法自拔。   栖月轻轻笑了一声,很满意她这个看傻了的模样,退开一些才道,“鬓角的头发乱了,帮你理了理。”   郦清妍快速整合起自己飞到九天之外的神智,有些慌乱地自己理了理那处的头发,头垂的低低的,不知是否在害羞。郦清妍听到栖月低低笑了一声,“现在还像从前那般,手脚冰冷夜不能寐么?”声音更显温柔。   郦清妍摇了摇头,声若蚊吟,“已经不了,谢谢殿下的石头。”   “到用膳的时辰了,准备饭食没有?”   “啊?”郦清妍为栖月这突然转变的话题问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殿下要在我这里用膳吗?”   “不可以吗?”   “不是。”郦清妍嗫嚅,“怕饭食不合殿下口味。”   “不妨事,我说了你做给我吃就好。听说你在王府偶尔会温阑做吃的,上次永安在你那处,你不是亲手烤了点心给她吃么?”栖月说的颇为向往,“只我一人不曾吃过,你不介意做一顿饭食招待我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都这么说了,郦清妍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我手艺不精,做出来殿下莫要嫌弃就是了。”   “不好吃的话我自会不吃的。”   郦清妍额头青筋一跳,这人真是!   栖月又靠过来,凑到郦清妍的耳朵边,声音低低的,厚重的低音引人浮想联翩,“我想吃剁椒鱼,蒜蓉羊排,药膳乳鸽,拔丝紫薯。”顿一下,气息几乎要钻进郦清妍的衣襟,跑到白玉舨修长的脖颈里去。“这些菜你会做么?”   贴的这样近的距离,话语间开合的唇快要舔上耳垂,弄得郦清妍很痒。这样的栖月太奇怪了,郦清妍心想,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我尽力一试。”   因为靠的近,郦清妍的动作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气,栖月的鼻翼微微动了动,忍不住叹了一句,“可是淡月苏合?好香……”   郦清妍满头的青筋都在跳,这样光明正大的调戏,原来栖月竟然是这样的宁王!一刻也不想多待,“殿下要吃的做起来颇费功夫,我去厨房准备,殿下去花厅等着吧。”说完,一扭身就跑了。   栖月看着再次落荒而逃的人,眼中带了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柔软。   “喂喂,我没看错吧,这世间居然有能不为殿下美色所动的人,我太佩服这郡主了。”   “对啊对啊,殿下亲自色/诱,居然还有力气生气,实在奇人。”   “是不是这丫头喜欢的不是殿下这个类型的,而是虎背熊腰像芒种那种男人?”   “真的吗?哎呦被这样好看的小娇娘喜欢,乐死我了。”   “滚!恶不恶心啊你?未来的宁王妃也是你能肖想的吗?”   栖月负手而立,声音冷的如同冰坨,“一路跟着,戏看够没有?真是闲的慌了?”   声音未落,画廊四周各个隐秘的地方窜出好几道黑影,飞快退回宁王府去了,没有谁敢留下来承受栖月的怒火。   宁王妃,栖月将这三个字噙在嘴边缓缓嚼了两遍,眼角似乎有笑,却并未洋溢开去。   郦清妍很少进厨房,不代表她不会做菜,前世的大起大落里,总要想办法填饱肚子,练也练出来了。只是栖月要吃的那几样都不是她擅长的,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让这个贵人满意。许久不下厨,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他指定的几道菜做完,卖相不错,郦清妍尝了尝,确定味道也还可以,才让人端上桌来。   栖月和聆昐一样,是个口味重的,郦清妍对那些菜没有兴趣,自己想要吃的听棋已经做好了,全在小厨房热着,准备伺候栖月用完膳,自己再用。   栖月正在看屋子里摆设的东西,颇为嫌弃的样子,转过头来说,“里面的东西都是温阑准备的?怎么挑了这么些货色,她的眼光真是大不如前了。”负手走过来,“下午我让冬至送一些过来。”   “够用就好,放那么多贵重的物品,我懒得叫人时时看着。”郦清妍盛出一碗乳鸽汤放在栖月面前,“殿下请用。”   栖月尝了一口,进食的动作真是优雅至极,屋里的丫头全部看得呆住了。郦清妍除外。主要是因为看了太多次,渐渐的习惯了,除了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绝色太过震撼,能被他美色魅惑到的次数和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见他喝了几口汤,才将一碗碧莹莹粒粒分明的粳米饭递上前,等他接了,又很自然拿起银箸为他夹菜。   栖月坐着,郦清妍站在他身边,亲手伺羹汤的场景如同一副柔和美好的画卷,仿佛这样的事已经做过许多次,如此自然,如此和谐。栖月正准备拿起银筷,才发现身边的人一直是站着的,“你怎么不坐下来一起吃?”   郦清妍正在把烤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银箸夹着骨头,小刀在上面划上几下,肉就脱落下来了,然后切成小块,夹到栖月面前的碟子里。“我身份低微,哪里敢和殿下同桌而食。”   栖月一把抓住郦清妍的胳膊,稍稍用力往下一扯,把她扯得直接坐在凳子上,另一只手已夹起一小块烤得金黄焦香的羊肉递到她嘴边来,“张嘴,吃掉。”   郦清妍听到屋子里的丫头眼珠子叮叮咚咚掉落的声音。往旁边躲了躲,抬眼扫了周围目瞪口呆的丫头一圈“殿下,注意言行,这样太过亲密了。”   “哦。”栖月收回手,也抬头给了屋里伺候的丫头们一个眼神,厅内顿时如同寒风刮过,杀气腾腾,不消吩咐,众丫头连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地全部退了出去,顺道还带上了门。   郦清妍叹了口气,“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栖月的神色已恢复温柔,“今日心情甚佳,想和你安安静静吃顿饭,不可以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吃个饭……”   “可以可以。”郦清妍打断他,“只是殿下吃的这些我不爱,还请殿下准许我让丫头上我吃的菜食来。”   栖月笑眯眯的,“好。”   看着端上来的青青白白的食材,栖月有些好奇,“这些会好吃吗?”   郦清妍才刚刚拿起自己的筷子,听分这样的话,只得换了一双银箸夹了一些他一直盯着的杏仁豆腐,搁到他碟子里,“殿下尝一尝就知道了。”   “好。”栖月又答一个好字,却并不动筷,郦清妍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居然微张着嘴等着自己喂给他!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郦清妍捏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柔声地发泄心中不满,“殿下自己没有手吗?”   “有啊,但是我更希望你喂,我是你的救命……”接下来的话被郦清妍拿着勺子灌进的一大口豆腐给堵上了。栖月心满意足咽下口中食物,“味道不错。”   “嗯。”郦清妍干巴巴应了一个字,戳着碗里的饭,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安儿小曒以外的人用膳。”栖月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东西,一边说。“能和大名鼎鼎的宁王同桌而食,是否倍感荣幸?”   “嗯,荣幸之至。”郦清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仿佛看不见对方一脸的不高兴,栖月又继续说,“你的手艺很好,和御厨不相上下。”   “多谢殿下夸奖。”   “你要多吃一些,太瘦了。要像安儿那样肉乎乎的才好。”   郦清妍不想理他了。   静了片刻,房间里只得各自嚼食吞咽的声音。郦清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殿下,围墙倒塌那处,还是复原为好,修圆门与宁王府相连,怕是不合礼数,传出去,也于殿下不利。”   “食不言。”   “……”郦清妍差点没一口气噎死,食不言?刚刚又是谁喋喋不休?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要么把人弄得死无全尸,要么活活气死你。筷子狠狠地在碗里戳了一下,郦清妍想象自己正在戳的是身旁的人,以此消气。   栖月看着她一脸的敢怒不敢言,猜测自己在她心里被骂成了什么样子,唇边的笑意越更浓郁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正式上线,泥萌要的甜正扛着大旗率领千军万马而来 第43章   看着桌上山一样的一堆档案, 郦清妍翻了翻,每一本都如墙砖般厚实,不由撑着额头, 很是有些痛苦地问衱袶,“真的每一本都要看完并且背下来吗?”   “对。”衱袶冷声道,“若是少阁主不想看, 也可以让人一本本念给您听。”   “别。”可饶了我吧, 郦清妍内心哀嚎,“不用那么麻烦, 我看就是了。”   衱袶一句一停顿地将郦清妍接下来半年的行程说出来, “这只是三十六星宿各宿所司事物部分,待少阁主记熟了, 再接着会有十二禤阁在各国的产业, 人力,战力分布。全部看过, 会安排少阁主入皇城总部会见元老, 等三十六宿的宿主全部回京,会一齐来拜见少阁主, 地点由阁主或少阁主来定。三月春狩之后, 阁主会带着您回一趟江南, 温家超过一半的家业都是阁主的, 这些需要第一次接触的少阁主亲自过一遍,以后会有总管来向您报账,就不用这样麻烦了。”   郦清妍听得晕头转向, 只知道点头,“嗯,哦,我知道了。”   “那衱袶就不打扰您了。”说着要退出去,被郦清妍叫住,“午后我要出去一趟,你让小暑准备好车马。”   衱袶难得犹豫了一下,半规劝半警示,“少阁主,小暑是宁王的人,您和阁主虽对宁王此举并无异议,还是要多提防,莫要全然信任才是。”   “我有分寸。”郦清妍放下按发涨脑袋的手,“对了,你和小暑谁的武功高些?”   衱袶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一舨,表情总算有了变化,“蚍蜉焉能撼树?”   “那就是先生你更厉害些了。”郦清妍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宁王呢?听闻他武艺超群,几乎到达化境,十二禤阁之中可有武功在他之上的?”   衱袶回的还是那句,“蚍蜉焉能撼树。”   “还真是无法拦住他了。”郦清妍嘀咕了一句,不知想着什么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先生去忙吧。”   让人闻风丧胆的宁王殿下,最近在郦清妍这里蹭饭蹭上瘾了,明明几年也不出宫一趟,无人得知他真实容貌的传说人物,天天赖在她身边不走。郦清妍在郡主府,他也在郡主府;郦清妍回敬王府,他跟到碧落居来。郦清妍不胜其烦,也不管惹怒他了后果会怎样,直接把人撵走了,今天才得了半日清闲,没想到衱袶又搬来了这么多东西,让她尽快熟记于心,好不容易到手的清闲就这么飞了。   郦清妍挥着巴掌在脸上拍了拍,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取了一本书打开。这是温阑对自己至高的信任,也是自己真的实现随心所欲的最大助力,是断然不能让她失望的。郦清妍甚至怀疑,上辈子温阑是否也有选自己做继承人的念头,只是一无所知偏又自作聪明的自己让她失望了,聆昐最后又远嫁,她找不到合适的人,只能把这样一块全天下的人都觊觎无比的骨头让给了栖月。   泛黄的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现任的各宿宿主名字,背景,性格还有职责,郦清妍翻了翻引录,很快就找到了衱袶,为那个六宿之主,司阁内各大暗杀者的培训和管理震得一懵;又翻了翻,想看看笃音的身份,却没有找到。   温阑此人,在郦清妍不知道的时候,在她尚未触及的领悟,已经尽了所有力量将她保护得天/衣无缝。   眼睛慢慢的有些泛红,忙抬头看了看别处,明明是恪己到令人发指的一个人,却总为温阑所做的事动容,郦清妍不知道该感慨温阑对自己的关爱之深,还是笑自己终究控制不住情感,活了这样久,还能动容至此。   也许,还能为人为事而感动,还会流出眼泪,是真实活着的唯一证据吧。   看了一早上的书,郦清妍头脑发胀,用膳后歇了一个午觉,因为惦记下午要出去,没有睡得很沉,醒来时还未到未正。抬手搭在额头上,有些发热,不知是不是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太旺。转头准备叫菱歌进来帮自己梳洗更衣,被床边端坐在小杌子上的人吓得一愣。   栖月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大白天也不惊动任何人,光明正大进屋来坐在自己床边的?   这几天他虽然黏人,但从未在自己睡着时来偷看的,郦清妍从被子里伸出手,习惯性地就要去掐他的脸,确定是不是又在做梦。栖月动作快她一步,直接伸出了四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左一右掐郦清妍的脸,用力往两边一扯,疼得对方龇牙咧嘴,还不忘加一句,“不是做梦。”   “疼!你放手!”郦清妍叫起来,犹有的两分理智让自己没有大声吼出来,怕招来屋外的人,自己只着单衣睡着,栖月又贴自己这样近,为人瞧见了可真是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宫里的嬷嬷究竟是怎么教你礼仪的?难道你学的全是怎么溜进姑娘的房间看别人睡觉么?”郦清妍揉着被栖月蹂/躏出红印的脸颊,憋不住的抱怨出口,有些气呼呼的。   “我只看你。”栖月也不恼,“永安每次睡的很不老实,宫里给她装的床睡二十个她也绰绰有余,她还能掉下来。你睡觉的样子很乖,我想看清楚,回去告诫她该怎么睡。”   满嘴谎话,郦清妍偷偷哼了一声,信你就是傻子。   “我没有说谎。”栖月再次透过郦清妍隐忍的表情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对方狠得牙痒痒,磨牙的声音清晰可闻。栖月突然发现,逗弄这个丫头明显比逗弄自己那群手下更有趣,至少她再怎么生气也跑不了,让人心里有个地方胀鼓鼓的,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叫满足。   郦清妍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似乎知道自己要掐他,还说了一句不是梦,所以前两次自己以为是在做梦,肆无忌惮赖在他怀里睡觉,其实都是,真的?   “殿下,您以前是不是也……夜里跑来我屋子里过?”郦清妍问的忐忑。   栖月点头,“每次你都掐我。如此说来,你倒是少算了一次,你为救聆昐失血过多,还是温阑让人进宫来请我,才救了你一命。”   郦清妍艰难地咽着口水,“为什么要去请你?”   “忘了我俩的体质了么,我的血能与你的相融,所以能救你。”   “那你救完,为什么继续抱着我……”   “别抵赖,分明是你抱着我不撒手。”   郦清妍想了想,似乎的确是这样,顿时从头红到脚,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连脑袋也缩进去了,“殿下,请您出去。”声音穿出来闷声闷气的,听着还是气呼呼的,显得越发可爱了。   “不出去。”   “我要起来穿衣裳,一会儿还要出门,您要看我睡觉晚上再来行不行?”郦清妍恶狠狠地低声嘟囔,“反正你要看也没谁能拦得住你。”   “你穿就是,不会影响到我的。”   郦清妍嚯一声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神简直能杀人,“可是你在这里影响了我!”   栖月笑起来,伸出手很自然地在郦清妍因为刚才的动作弄乱发顶上揉了揉,“真想把你每天都带在身边,你委实有趣极了。”   郦清妍有一瞬间的愣神,栖月的笑很温和,甚至有些宠溺,这样揉自己的头,像揉着心爱的大狗的脑袋,这样的动作,第一次有人对她做,连聆晖都没有过。建立在虚假的爱情之上,相敬如宾了几十年,除了同床共枕,旁的时间哪里会有这么亲昵的动作。   脸红了么?好像没有,刚刚已经红过了……   单骏那样爱慕自己,最大胆不过吻一吻额头,还吻的战战兢兢,事后紧张得坐立不安,他也许是有些怕自己的,不敢真的做出更多越矩的事来。可是栖月却能这样自然地偷看自己睡觉,捏了自己的脸,揉了自己的头发,好像两人早已熟识到没有隔阂,亲密无间一样。   他脸上的笑,如同穿过窗纱的日光,带着暖意,这样好看。   心口有些闷闷的,郦清妍眉头敛紧,她说不清楚这感觉是触动还是难过。   “你怎么了?”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栖月低下头来看了一眼,“是不是扯到你的头发,弄疼了?”   郦清妍吸了吸鼻子,“没事,我要起来了,回不回避的随你吧。”连睡都抱着一起睡了,还有什么好娇羞的,郦清妍不觉得在宫里近水楼台阅遍后宫绝色的栖月,会对自己这幅弱不禁风没有几两肉的身体产生什么兴趣。   “你总是跑来吃饭也就罢了,总跑进我的房里这样的事还是收敛些,至少别被别人发现,你可以不在乎别人指摘,我还想要一要名声。殿下开心了,也为我想一想吧。”郦清妍说的有些有气无力,她根本没抱栖月能听进去的希望。   栖月沉吟片刻,倒是真的思索了一番,“好,我以后尽量偷偷来。”   郦清妍简直不知该气该笑。   被他这么一耽搁,时辰的确不早了,自己取了衣裳躲到屏风后换上,将头发梳好,绾了简单的一个髻,别一支羊脂玉兰簪,耳上是两粒珍珠坠儿。自己对着镜子瞧了瞧,似乎太过寡淡,便从脂粉匣子里取了花蜜口脂来,薄薄涂了一层在唇瓣上,增添了两分气色。   打点完毕从屏风后绕出来,一身出水芙蓉舨的清雅竟让栖月看得眼睛一直,一句话脱口而出,“穿的这样,你去见谁?”   郦清妍无比疑惑,自己穿成什么样了?确定以及的衣裳妥妥帖帖一丝不乱,越发觉得栖月这话说的奇怪。   栖月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咳了咳,“多带些人,晚上宫里有事,我不来你这里了。”看到对方听了这话后眼睛里冒出来的如释重负和欣喜,又接着说,“也不一定,忙完事情若是不累,就来看一看你。”那双眼睛里的光彩又黯淡下去。   郦清妍决定把他当成自己屋子里的人形摆件,再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不然总有一天要被欺负的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成十一点,晚安好梦~ 第44章   庄梦玲特地到前院去了, 亲自迎接郦清妍,弄得对方十分的受宠若惊。   “接了你的帖子说要来,从巳时起就巴巴等着了, 没想到你却这个时辰才到,还以为你今天来不成了。”庄梦玲笑道,就要矮身行礼, 被郦清妍一把捉住了。“这里就咱们俩人, 你可别整那些虚的,倒教我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个能耐的, 不过一个月, 已是郡主,咱们那群人里以前是你最说不上话, 现在个个儿见了你都得行礼请安, 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你就继续磕碜我吧。”郦清妍嗔她一眼,“若说能耐, 谁能比得过你?自十一岁起就跟着郡王妃管家, 名头远近皆知,以后我要一个人管一个郡主府, 少不得来同你取经, 你可别烦我。”   庄梦玲拍拍郦清妍的手背, “哪里敢烦, 你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携手缓缓往后院来,郦清妍见着花期已过, 逐渐凋零的梅花,不由感慨,“真是要多谢你邀我来看梅花。”此世转折从赏梅那日开始,遇见了原本一生也不会有交集的人,交到了应该是仇敌的朋友。不排除其中有郦清妍的刻意安排筹谋,时刻不停地思虑,一步一步为前途铺陈道路,不过有时候能改变一生命运的,也许真的只是一念。   庄梦玲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说的是聆昐的事,也感慨了一句,“倒没有想到那回之后,你和昐五娘的关系真的改善了,最不好相与的人,竟成了相处的最好的人。”   郦清妍笑,“这样的话茵儿芙儿也说过,她们也不相信。聆昐哪里就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刁钻,不过被宠的娇纵些罢了,就像外界传我最是忍气吞声的,你觉得说的是真?”   庄梦玲煞有其事地左右看了看郦清妍,认真点头,“嗯,的确是不像的。”   郦清妍哈哈笑起来,直用手戳她,戳得对方也止不住的乐。   到了庄梦玲院子里,脱了毛绒绒的披风,往屋子里坐了,丫头们端了好些珍贵的点心上来,俱是极少见的样式。庄梦玲端了一碟子递过来,“都是二叔从外头弄回来的,我缠着他说了好阵子才得了这些,你有口福了。”   郦清妍净了手捏起一块来尝了,果真是极好的味道。“你二叔不是最疼爱你的么,怎么这回几块糕也舍不得?”   “莫要提这个,现在他一门心思巴在他那新得的人儿身上,就算是星星月亮,只要那人多瞧一眼,也愿意为他摘下来。这糕原是二叔好朋友回京带来的,放在屋子里,说那人吃了好些,二叔便疯了似的让人去那地方买了好些。偏我好奇,硬是撒娇才得的。”   “哦。”郦清妍意味深长应了一声,“你在庄二爷面前竟也有失宠的一天。那人究竟是怎样的天人之姿,能让庄二爷看重至此?”   庄梦玲托腮的手指在脸上轻轻敲着,“原不该和你说这个,不过我也没别的人能说这些了。”想了想继续道,“我只瞧过两回,模样的确是不错的,只是眸色之中带着几分轻浮,那眼睛勾人得很,却最是我看不惯的样子。第一回见着时还能和我说话,后来一次整个人都萎靡了,也不知二叔是怎么对他的,能将人养成那样。”   郦清妍听出端倪,“听你的语气,是强关起来的?怎么,这人竟不是主动待在你二叔身边的么?”   “哪里能是主动,先头一天逃跑三回,后来二叔用链子拴在屋子里呐。”   “那倒是有些可怜。”   “我也觉得如此,劝过二叔几回,他全然不听,只得任由他去。爹爹一向是二叔他不闹出人命官司,就一概不管的。”   “你家最是独特了,要是在国公府,能被我爹打断腿。”   庄梦玲故意道,“你现在可有两个爹,你说的哪一个?”   郦清妍直摆手,“我可不敢叫王爷爹爹,我还没有大胆成那样。娘娘也是硬让我改口才喊了母亲。”   “你能得王妃娘娘喜爱,我真是为你高兴,又有些羡慕。”察觉自己话中有些酸味,庄梦玲自己笑起来,“不过我是不缺宠爱的,家里哥哥们全都由着我的。不说这个了,你帖子上说要来,没有具体说明。说来听听吧,新晋的兴晨郡主殿下,入府典礼在即,本该忙的不可开交的你,怎么有空来郡王府玩?”   郦清妍为她故意装腔哭笑不得,好半天才正色道,“正式入府那天,娘娘必定会邀请许多人来,你们也定是要去的,没有什么可供赏玩的物件,没有听戏的去处可不行。”   庄梦玲恍然大悟,“你是要我替你请霍小燕吧?”见她点头,不由有些疑惑,“你亲自去请她不好?我倒是没有觉得替你请她有什么难处,只是你亲自去请了,不是显得更有诚意些么?”   “霍小燕最拿手的是长生殿,只是回回请她都唱这个,大家听的也腻了,我自己写了一个本子,想请她看看能不能唱。我与她连话都不曾说过,更别提什么交情,这样冒冒失失去了,对她不尊重,有你和我一道,说的不投机了,也有个转圜的余地不是?”   “这没有什么难的,我与你一同去找她便是。只是她今天去了理国公家,也不知几点能回,咱们要是去了不定能等到人,不若今日让人递个帖子过去,明儿你一早过来,我同你一道去她那梨雪楼。”   郦清妍点头,“一切听你安排。”   说了正事,絮絮叨叨闲话半晌,郦清妍起身便要辞行,庄梦玲留她用了晚膳再走,被郦清妍推掉了。“府里还有许多事等着,又有好些个礼仪要学,委实忙碌,待忙过了这一阵,请你去好好坐着聊上几天。”   “那就这样说定了。”庄梦玲不强留她,披了大氅送出来。前院庄希华招待客人,不便原路返回,便带了郦清妍从梅林走,免得碰上外院的男宾。   梅花盛季已过,只得些许晚开的挂在枝头,虽然显得几分寡淡零落,仔细看看倒也不乏意境。郦清妍和庄梦玲走在前头,后面跟了大帮丫头婆子,都敛声屏气,脚步放轻,只听得见两个主子低声交谈的声音。   快出梅林时,安静之中又多出一个男声来。“这处是唯一开的好的了,可还看得上眼?”   没有听见回答,那个男声又响起来,“你每天都这么乖就好了,我也能带着你多去些地方。”   听着声音,两人已认出来是谁,郦清妍想要躲避,却踩着裙子踉跄了一步,闹出了一点动静,让对方发现了,从梅林之中走到敞亮出来。正是庄希南。   “请二叔安。”庄梦玲行。   “见过庄二爷。”郦清妍行平礼。   “见过郡主。”庄希南回礼后看向庄梦玲,“你这是要带着郡主哪里去?”   “前头来了好些客人,乱糟糟的,我带了妍儿从这里出去,清净些。”   庄希南点头,“那便去吧。”   郦清妍正准备转身离开,发现庄希南身后有什么黑影,仔细一看,才认出来那是个人,只是被魁梧高大的庄希南一衬,显得格外娇弱矮小。那人的一只手上套了一个金色的看起来很是结实的链子,另一头系在庄希南手上,致使两人不能相隔的太远,庄希南去哪里,那人就得跟着到哪里。   那人从庄希南的背后探出一双眼睛,看了郦清妍一眼,“这是哪个郡主?”   郦清妍听到那个声音,整个人如遭雷击,一瞬间从头愣到脚。   庄梦玲口中被庄希南放在心尖尖疼爱的男宠,怎么会是温漠?!   庄希南一门心思全在温漠身上,没有发觉郦清妍的异样,听到和哑巴一样几乎不和自己说半个字的人开了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碍着外人在场不敢将温漠直接拥入怀中,只能目光灼灼看着他,几乎能用眼神融了对方。   “我问你话呢,这是哪个郡主?”温漠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哦。”庄希南回神,忙道,“是新晋的兴晨郡主,敬王妃新收的义女。”   听到敬王妃三个字,温漠漆黑空洞的眼睛闪过一道光亮,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又看了郦清妍好几眼,透露出几分觉得这个姑娘长得很是不错的意味。   庄希南蒙上了他的眼睛,见他这样看着别人很是不悦,干巴巴说了一句,“直视郡主是不敬。”   大掌之下,温漠勾了勾嘴角,极冷的一个笑,“若不是被你囚禁在这里,原本的我什么样的郡主不能看?敬王府的五姑娘聆昐还要叫我一声哥哥。”   郦清妍有点懵,温漠是在间接地告诉自己他的身份,然后让自己回去告诉温阑,派人来救他?温漠那个自我介绍的方式,庄希南定是知道他与温阑的关系的,怎么就敢光明正大关着温漠不放?十二禤阁势力遍布天下,温家长子失踪了,怎么没有一个人发现并告诉温阑呢?   最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庄希南的样子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知道温漠的身份?郦清妍脑子里有无数个问题,可是一个也问不出来。   “你要回去喝药了。”庄希南拉了拉链子,拽得温漠一个趔趄,“先告辞,玲子,快送郡主出去吧。”   郦清妍看着温漠被硬生生拽走,中途回了好几次头,最后直接被庄希南搂进怀里,一把抱走了。   庄梦玲用胳膊捅了捅郦清妍,“怎样,我形容的没有错吧?”   “嗯,的确是个粉面小生。”郦清妍低声说了句,反过来问她,“你见过他两次,他可有告诉过你他的身份?”   “没有说过。”庄梦玲道,“不过想来也有理,就算他真的是什么富家公子,为人关起来做男宠这样不齿的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他自己觉得羞耻,说不出身份来,也算正常的。”   郦清妍点头,心中继续思虑,却不再多说。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这么多天,我检讨…… 第45章   这厢上了马车, 还未走出多远,衱袶在外头轻轻扣了扣窗户,“郡主, 庄家二爷跟出来了,似有话要与你说。”   郦清妍中午歇的本就不好,这会儿歪靠在拾叶垫在自己身后的大靠枕上, 闭着眼正想休息, 听到衱袶的话,略略一想才道, “去回他, 让他在前头转角处的酒楼等我。”   衱袶喏了一声,退下不提。马车停在酒楼门口, 店小二得了庄希南吩咐, 也不多问,直接带了郦清妍上二楼雅间, 庄家二爷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了。   庄希南特地骑马追出来, 自然是有事情要和郦清妍说的,这会儿等到了人, 却又不急了, 端坐在位置上一边喝茶一边想事情。他不急, 郦清妍自然也不急。雅间门并没有关上, 有一扇大大的四面折扇屏风挡住外头来往人客的视线,丫头和侍从全部被郦清妍留在楼下或门外,她猜测庄希南并不希望谈话内容为别人听见。   郦清妍是极有耐心的人, 最是等得起的。庄希南要说事的无非是关于温漠,此刻要是先开口问了,未免落了下乘,显得自己很惧怕他的威压似的。不过不能否认,庄希南这个人周身弥漫的霸道,的确让人心中畏惧,若是郦清妍娇弱些,很是容易被震慑住甚至是吓哭。这样看来,这个男人好南风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或许真的只有男人才能承受这样的气势。   庄希南茶盏里淡黄的茶水都喝去了小半,两人依旧没有谁开口说话。郦清妍神色自若地坐着,眼睛看着膝头裙子上的花纹,好像只要这样一直盯着,裙子上就能开出真正的花来一样。   最后是衱袶让拾叶在外头催了一声,他武功高,耳力自然很好,两个人在里头一句话也不讲,没有听到动静的他有些担心庄希南会对郦清妍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附在拾叶耳边提醒了一句,拾叶立马朝雅间里探去半个身子,声音不高不低,“郡主,时辰不早了,早些与庄二爷谈完了回府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   郦清妍对庄希南歉意一笑,不用说话,对方已领会所有要传达的内容。   庄希南这才放下茶杯,缓缓问,“郡主可知方才在梅林,跟在我身边的男子是谁?”   郦清妍答,“不知。”   对方脸上未见诧异,毕竟能通过一句聆昐得叫他哥哥就推断出这人是温漠的可能性本就不大,庄希南讲出实情来,“他是江南富甲温家的大公子温漠,敬王妃娘娘是他的姑姑。”   “哦。”听到这句温漠常挂在嘴边的话,郦清妍有些反胃,声音越发寡淡,没有什么吃惊的意思,“所以呢?二爷想要和我说什么?”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庄希南认真又凌冽的目光直射郦清妍,“郡主会将他在康郡王府的事说给敬王妃,然后让人来带走他么?”   “说了会如何,不说又会如何?”   “郡主的身份今非昔比,背后又有敬王与王妃坐镇,若是真的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我的确没有办法,不能也不敢拿你怎样。只是人活一世,要得可心之人何其困难,我对他情真意切,还望郡主看在我这份心上,成全了我和他。”   郦清妍忍不住笑了一声,“温漠与我非亲非故,我哪里有那个资格来成全二爷和他的美事。只是我瞧那温公子对二爷您,似乎并不如二爷您对他。二爷这样一头热,不怕物极必反,他离你更远了么?”   “他对我的反感……”庄希南顿了顿,搓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说话一反常态地说一半留一半,“也没有什么,很快就不会了。”   这句未说完的话郦清妍没听懂,当然也不想细问。   “二爷的一番情意的确让人动容,只是他毕竟是温家的公子,失踪太久了难免引起注意,即使我不说出去,温家或者娘娘的人也会找上门来,二爷要将人长长久久地留着,还是另外想个法子吧。这样将人强行关着,又算什么呢?”   “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即使真的找上门来,我也是不怕的。”庄希南又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既然不怕,为何又要追出来呢?”郦清妍问的意味深长。   “这种事情从来只有玲子能够接受并处之泰然,我担心郡主咋然一见心中惊骇,说出一些不好的话来,于你与我都没有好处。”   “二爷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二爷向来我行我素,不管旁人眼光,何时如此计较起自己的名声来了?”庄希南官职不高,又有奇怪癖好,为人却是很不错的,京城中像他这样随性而为的人很少见,欣赏这般性情的人有,却不多,所以他的名声算不得好,也不是差到顶点。   “我计较的不是自己的名声,这么多年,要计较早便计较了。”前头的话庄希南说的颇有些无所谓,后面这句却是认真的,“我担心的是温漠的名声。”   温漠的名声……   花心浪子,见异思迁,到处留情,诸如此类的评价,其实比庄希南还要差些。   郦清妍突然觉得这两个人半斤八两,还真是绝配。自诩一代样貌不凡翩翩佳公子的人,最后被男人压上了床,郦清妍非常恶趣味地想知道温漠的感想。   真是让人有种恶人有恶报的大快人心之喜。郦清妍越想越觉着造化弄人的同时也各种有意思,差点就要鼓掌了。   “庄二爷心思缜密考虑周全,我不说就是了。只是以后温家自己发觉不对找上门来,二爷莫要误以为是我告密,跑来指责我。”郦清妍心中激动却面色如常,如此镇定地做出承诺。   “自然不会。”庄希南得了这句话,放下心来,“多谢郡主。这番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用得到庄希南的,只管知会一声便是。”   “我什么都没做,哪里有甚么恩情,庄二爷又何来谢字?敬王府郡主府人手足够多,我又是个事少的,无甚需要帮助,二爷您顾好身边的人就成了。”庄希南气势强悍,郦清妍也不是个弱的,一番话讲完不再多言,站起来矮身一福,“这便辞了,二爷您自便。”   庄希南不便与她一同出去,只将人送出雅间就止了脚步。   从酒楼出来,天色微黯,郦清妍有些懊恼,咬了咬唇,“还想着要去庆国公府一趟,现在是来不及了。”   衱袶立在她身边,等着吩咐。   郦清妍想了想,自言自语一般,“天色不早,这会儿去了赶上用膳时辰,很是不敬,还是回府吧。回去让人递张帖子到庆国公府去给容小姐,入郡主府那天请她务必要来。”   因为庄希南这件事,人也不那么困了,心头有些疑惑,问庄二爷不会得到答案,问温阑又显得突兀,好说话的笃音没跟着出来,郦清妍将马车窗户掀起一条缝往外看了看,衱袶并不在马车边,骑着马和小暑跟在后头。   “衱袶先生。”郦清妍轻声喊了一句,知道他听得见。   衱袶打马上前,“郡主有何吩咐?”   此刻地处偏僻,道路上没有什么人群,郦清妍将窗户打得半开,没有形象地趴在窗沿上,下巴枕在手臂上看着对方。“方才在酒楼里,庄二爷和我说的那些话,先生都听见了吧?”   衱袶冷声回答,“听见了。”   “哦,那先生会告诉娘娘吗?会怪我隐瞒吗?会在娘娘面前说我坏话吗?”   衱袶从未见过郦清妍用如此娇俏的声音和他说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对方正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等着自己的回答。   “这件事不归我管。衱袶是郡主的人,一心只向着你。”言下之意就是遵从郦清妍的意思,不会去温阑面前多说了。   “哦,原来先生是我的人呐……”郦清妍眉眼弯弯,故意拉长尾音,有种不同寻常的清凌凌的勾人,“那先生给我笑一个。”   衱袶:“……”   郡主这是吃错药了吧?   心情愉悦的郦清妍调戏了一回冰山,心满意足浑身舒泰,声音越发慵懒随意,“先生,那温大公子失踪了这么久,为什么十二禤阁没有发现呢?”   “公子不喜我们,我们也就不多管他。”   “这样啊。”郦清妍转了转眼珠,“是不是娘娘也不怎么喜欢他?”   “是。”   嗯,那样的性格不喜欢应该很正常,温阑对温漠的那点关心估计不过是看在姑侄的份上,才对他多有照顾而已。“那他在温家的地位如何?”   “衱袶不知。”   郦清妍拉下脸来,委屈兮兮的。“先生还说自己是我的人,一心向着我,可是人家多问了几句,先生就不回答了,哪里是向着我的样子?你和小暑都欺负我不听我的话,我真是好可怜的。”   对方似乎颇为头痛地叹了一口气,非常的轻微压抑,让人看不大出来。“公子受宠于温家家主,长老们却都不看重他。”   郦清妍想起来,温家的下一任家主的确不是温漠,这个浪子一辈子都是浪子,没有什么改变,后期反而变本加厉,名下分得的那些产业几乎被他挥霍殆尽。   撂下温漠不提,郦清妍想到一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温家的长老都很厉害么?”   郦清妍的厉害指的是脾气,衱袶理解成武功,“不厉害,很严苛,是入选十二禤阁阁主的第一道关卡。”   “那我没有经过这道关卡就成了少阁主,长老们岂不是对我很不满?”   “郡主去了温家,这道仪式会补上。”   “万一我也通不过怎么办?”   “阁主不会让郡主通不过的。”   “会怎么做?作弊么?”作弊是温阑能干的出的事,听衱袶的口气,郦清妍觉得自己肯定要跟着她一起耍点手段才能成通过考核。   “作弊会被发现,阁主一般会直接将人赶走或杀掉。”   郦清妍:“……”   所以自己前世对温阑的误解是有多大,才会觉得这个人貌美心慈一心向佛从不杀生?自己在她面前自作聪明耍心机,却没有被活剐,是多么的难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检讨自己前几天的断更,明天上点福利,前提是不被锁一 一+ 第46章   晾墨居里的主屋没有点灯, 燃的很旺的炭火红通通的,将周遭映的一片暖色,大床边的案几上搁了一碗浓黑的汤药, 药香味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扩散,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庄希南走到床边,伸手往被子里一探, 果然摸到一片黏滑潮热。“不要命了?敢不喝药, 今晚你能熬的过去?”   “滚!”床上的人在被子底下的身子一&丝&不&挂,从头到脚都挂满了细密汗珠, 濡湿的鬓发散乱着, 贴在脸上脖子上,整个人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 泛着不正常的粉色, 微张的唇瓣喷出急促的呼吸,是灼热的滚烫。积攒起来的力气只够吼出一个不算有力气的滚字, 脸却往庄希南的手上靠去, 追逐那方寸的冰凉。   温漠用仅剩的清醒抗拒着想要贴近庄希南的欲望,却根本没有用, 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不受控制地缠上站在床边的庄希南, 浑身都因为极度的渴望而颤抖, 手腕处的金链因为动作哗啦的响,在只听得见喘息声的空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反抗过无数次,有一次简直被折磨的要发疯, 温漠直接把银筷扎进大腿,也没能止住想要被庄希南抱,想要被他压倒,想要被贯穿的欲念。温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事情,极大的事情。   庄希南给他种了淫蛊。   蛊虫是一对,母的在他身上,另一只在庄希南身上。一开始温漠不知道,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折磨的快要疯掉,庄希南哄他喝养蛊的药,说喝了就会好起来,等到他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蛊虫在身体里生根,无法取出,此生此世他再离不得庄希南,只能被他压一辈子。   让人羞愧欲死的欲念如蛆附骨,除了庄希南,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克制,而这个恶人还每天强迫自己喝药。温漠想要自杀,只要把床缝里那块金子吞下去就能解脱,临到头了,温漠突然想到十二禤阁,也许这个蛊还没有到无药可医的地步,只要出去了,找阁里那群怪人,定能想到办法。   温漠就这样一天天熬着,直到今天看见郦清妍,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救他,莫名固执地相信对方会让人来救他。触手可及的希望出现,情绪一激动,蛊虫发作的此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庄希南来时,他都不知泄了几次了。   温漠胡乱扒开庄希南的衣裳,想要触到更多冰凉的肌肤,他已经快要被从骨头缝里淌出来的热烫烧死了。   庄希南一只手虚虚揽着温漠紧致光滑的腰,看他意乱情迷地发&浪,不由俯下头半含着他的耳垂,哑声道,“想要?乖乖把药喝了,就给你。”   “禽兽,滚蛋!”温漠躲开庄希南的嘴,湿漉漉的额头抵在他衣襟大开露出的古铜色胸口上,声音因为激烈的喘息而短促,“我变成这样,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你!”   “那是谁每次叫的那么浪?又是谁在扒我的衣裳?我可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动,昨晚你自己……”庄希南猛然顿住,因为温漠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无力的牙轻轻磨着,让那个被湿热的唇舌包裹住的地方又痒又麻。   庄希南再忍不得,一气扯开了衣裳,那处已经硬挺得要炸裂了。温漠已经神智全失,伸手就握了上去,庄希南的魂差点没被他给激飞了,见他挣扎就要往腿间送过去,忙压制着恨不得生吞了他的欲望,伸手向他的股沟。“上次才因为太心急而受伤,怎的不长记性?”   温漠因为他手指的推进轻轻哼了一声,头半仰着,散开的长发十分细软,温顺地垂在白玉一样的脊背上,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看,里面尤其的空。   庄希南吻了吻他的眼睛,见差不多了,自己倒是平躺下来,“自己坐上来。”   温漠似是没有听懂,愣神了好半天,才缓缓爬到庄希南的身上,盯着那东西半晌,久到让对方以为他是在想有多少种角度和方式还有武器能切掉这玩意儿。   蛊虫在身体里叫嚣,温漠的手又握了上去,跪着,缓缓坐了下去。   庄希南快要被他的模样勾得发疯,此刻终于得偿所愿,却将自己预备好的恶趣味全部忘得一干二净,顾不上整治这辣人的可人儿,所有神识都被那处甘美召唤着,止不住抬手摸上温漠的腰,往下狠狠一按,整根吞尽。   “啊……”   温漠软软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立时软成一团,失去力气趴在庄希南身上。   “怎么还是这样紧?”刚才那一下差点让庄希南直接泄了,好容易才忍住,只觉这人咬的忒紧,知道是蛊虫的原因,还是忍不住会说些话激他,“松些松些,我快要被你绞断了,怎么就渴成这样?”   温漠的头埋在庄希南的肩窝,不停地喘,热浪全部喷在他脖子里,越发撩人的不行。   庄希南轻轻抬了抬胯,顶得温漠一阵连绵的哼吟。“自己动。”   温漠好半天才在满床的细碎的吟讴中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不会……”体内体外都涨的厉害,略微不适地动了动腰,带起一段酸麻入骨的磨蹭。   “妖精。”庄希南低声闷哼一句,一个翻身,两人的位置甫一颠倒,就再也不忍,大力动起来,顶撞得温漠差点飞出去,两条胳膊不由自主环上庄希南,紧紧搂着,因为让人癫狂的的刺激使得温漠失控,指甲在他背上抓了好几道红痕出来,疼痛使对方更加疯狂,温漠忍着喉间的声音,异常痛苦,眼眶中滑出两行泪来。   庄希南知道他刻意克制声音,故意缓下来,温漠顿时急了,两条腿挣扎着催促。而后是猛力一个深入,温漠触不及防,失声叫出来。这一开头,再刹不住,片刻后,略带哭腔的呻&吟洒满整个房间。   “今天你,尤为敏感么。”因为对方紧咬不放,庄希南每次往外拔都困难重重,让人头皮发麻的舒爽包裹着他,让他克制不住想要汲取更多,更多。   温漠喘的一个完整的词也说不出来,回答庄希南的只有高高低低无意义的单音节字叫喊。   “怎样?”庄希南满脸霸道张扬的笑,怀里的人因为自己软成一滩水,却不忘索取,脸庞爬上酡红,如同饮了酒,唇瓣红艳饱满,微微张开,锁不住的津液流出来,在嘴角蜿蜒出一条银丝,惑人无边,魅到极致。   庄希南大力一顶,“嗯?觉得怎样?”   温漠答不出来,手臂收紧靠近庄希南,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眼睛侧瞄过去,桃花眼尾梢上挑,眸中全是浓郁的黑。这样的黑化成实体,流出来,缠上庄希南,然后一点点将他拉进眼底的深渊。温漠两排细密的牙压在对方紧实的肩头,根本咬不动,含恨地身体收得更紧。   “你真是要我命!”庄希南一只手狠狠掐着温漠的腰,一只手伸到两人中间颇有技巧地抚弄,继续动了不过几下,就撑不住了,两人同时到达。庄希南搂着温漠大口喘气,“总有一天我要死在你身上。”   温漠还在漫天漫地的眩晕里出不来,缩在庄希南怀里如同一只软绵绵的反抗不能的小兔子。庄希南趁着他最乖的时候,长臂一伸端了已经冷透的药过来,自己含了一口,暖得微温才凑到温漠嘴边,一口一口渡给他喝尽了。刚开始温漠还因为药水太苦不适地哼了几声,后来闭着眼睛,任由庄希南捏圆搓扁,累极而眠。   温漠是被闷醒的,睁开眼睛,发现庄希南巨大的身体有一半都在压在自己身上,一条粗壮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腿横跨过来,紧紧锁压着他的双腿,抱得严严实实,生怕他跑了似的。温漠半个身子都被压麻了。   费力推开对方的胳膊和腿,动作不温柔,却没有把他吵醒。温漠知道原因,昨晚之后庄希南不顾自己困的要哭了,又缠着自己做了好几回,直到筋疲力尽才作罢,所以现在睡得格外沉。   温漠很少醒这么早,也很少能在庄希南之前醒来。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坐起来,因为股间往外流淌的异物而僵住。这是庄希南唯一一次没有给他清理就睡了的。   这才发现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温漠下了床,取了水,自己拿着帕子擦拭。这间屋子没有庄希南的允许,旁的人进不来,所以不怕被人看见,反正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庄希南都用无法言说的方式让他光着身子熟悉过了。温漠赤身裸&体立在摆了铜盆的梳洗架子边,链子缩短了,这是他能到的最远的距离。   擦干净之后,温漠取了一件袍子裹住自己,正准备试一试看今天火炉摆的近不近,想要靠过去烤一烤,被已经醒来的庄希南叫住,“过来。”   温漠用手扣着衣襟,极不情愿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看见对方从大床的一个暗匣里取了一盒膏药出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把手给我。”   温漠没坐,站在床边,把手递过去。庄希南摇头,“另外一只。”   温漠换了一只,是带着链子的,昨晚情之所至动作激烈,失控之下未免拉扯,手腕上磨得斑斑驳驳,渗了好些血珠出来。以前最是在意自己皮相的温漠这回却没有觉得有多疼,默默看着庄希南给自己上药。明明是那样英武不拘小节的模样,做起这些事来却比女人还仔细,生怕碰疼温漠,伤上添伤。   “我想吃虾仁馅的水晶饺子。”温漠突然说,“要你亲手做的。”   庄希南一愣,抬起头来看他,确定不是自己听错,顿时扬起一个大大的笑来,“好,我去给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写完自己都不忍心回顾的一章…… 第47章   小暑被郦清妍单独叫去谈话时,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事儿少从不麻烦别人,实际上就她事多烦得要死的女人肯定在暗搓搓策划什么, 而且策划的这件事不能让衱袶听到,也不能让温阑知道,不然也不会跑来郡主府后才把他叫过去。   一进门, 麻烦女人就吩咐他把门关上, 然后又百般确认这附近还有没有能听见他们说话的人,小暑不耐烦地保证说没有。   除了跑过来偷点心的寒露, 在房顶捡瓦片玩的立冬, 缩了骨头躲在柜子与墙壁中间的春分,后院光着膀子一边劈柴一边接受丫头们频频回顾满面春风差点砍着大腿的芒种, 以及一见郦清妍回郡主府就撂下手中任务跑过来偷看的大寒小寒处暑立春以外, 的确没有人。小暑觉得那群已经蠢到扯片叶子遮住眼睛就以为别人看不见他的傻子,根本配不上人的称号, 所以他没有说谎。   “哦。”郦清妍自己听了听, 的确没有听到什么不正常的动静,放下心来。“把你叫过来是想问点事情, 虽然你不一定会告诉我, 我还是问一问吧。”   衱袶之后, 小暑也开始怀疑郦清妍今天吃错药了。   “你们那二十四个人里, 谁最能偷?”   屋顶的立冬脚下一滑,差点滚下楼去。   小暑气得嘴唇发抖,“我们是暗卫, 身份最高的暗卫,不是小偷盗贼!”   “我知道。”郦清妍安抚他的情绪,“我指的是相对来说谁最擅长那个,你不要激动,听我说完再气也不迟。”   小暑很想抽出大戟捅这个女人一下,碍于四面八方全是人盯着,不得不作罢。咬牙切齿道,“那你还不快说!”   郦清妍早习惯了他这样,私下里他是从来不听自己吩咐的,所以并不生气。“我想让你们中的一个去康郡王府帮我偷一件东西出来,一个能跑能跳的活物,块头有些大,不知你们谁能做到?”   庄希南只说自己不能让温阑知道温漠在他那里的事,但是没有说郦清妍不能自己让人去救他啊。   小暑用眼角看她,“你坐拥十二禤阁三十六宿成百上千的能人,怎么不去使唤他们?”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这不是不能让他们知晓么,所以才找了你来。我是见过你的武艺的,若你能亲自去,我自然高兴满意,可是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的,这便等着你说一两个伙伴出来,脾气比你好的,我也好差遣不是?”   小暑及四面八方众人:其实你说完第一句就止了,我们会更愿意帮你……   小暑看着她,不说话。   郦清妍破罐破摔,“你就直说你愿不愿意去吧。”   小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好吧。”郦清妍拍着手站起来,“我去找其他人,你们都不同意就只能去外头雇人了。”   小暑头痛地撑着脑袋,“不用跑了,他们都在。”   郦清妍目瞪口呆地看着凭空出现的人把屋子瞬间挤满,其中一个还裸着上半身,虽然八个没有二十四个人同时出现那样震撼,还是被吓得退后一步,抖着手指指着那堆人问小暑,声音都分岔找不着正常的调子了,“你不是说这附近没有会武功的人吗!”   小暑一脸无辜地清理着指甲,闻言弹了弹指头,“你觉得这群蠢货算得上人?”话音未落,就被比小暑足足大了两个不止的芒种一巴掌拍得飞了出去。芒种收回手,小媳妇儿一样捏着裤腰带上垂下的布头,一脸娇羞,“宁……郡主莫要理他,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芒种定万死不辞。”被栖月收拾了无数回,终于改口不叫宁王妃而是郡主了。   看着芒种那样子,郦清妍觉得眼睛有点辣的疼。   顺了一大口袋背在身后,身前还抱着十几个摞起来的匣子,被遮挡得都看不见脸了的寒露两眼茫然,他正准备回宁王府,走过这边,被立冬强行扯了进来。这会儿又被立冬推到前面,听到他说,“这个,这个人最能偷,你看他手上的这些就是铁证。”   寒露很想摆出平日里那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样,证明自己的无辜,因为拿的东西太多而作罢,从匣子后头歪出脑袋看向郦清妍,“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我拿的糕点太多了?”   郦清妍的头也疼了,叹了口气,“什么事也没有,你别全拿光了,给卷珠留一些。”   寒露认真点头,“我有留一块的。”   只留一块和全拿光真的没有区别吗?郦清妍腹诽,觉得自己这个郡主府以后不仅得做府上众人的饭食,还要管这二十四人的份额,怎么办他们一看起来就很能吃,郡主府会不会被吃垮?要不要向栖月要点伙食费?   察觉自己的思绪又要飞了,郦清妍忙将自己拉回原位。“既然你们都听到了,那谁愿意帮我?”   “我们都愿意!”八个人齐声回答,不对,是七个,依旧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的寒露刚要问,就被冬至捂上了嘴。见郦清妍略带疑惑地看过来,冬至忙笑着解释,“他也愿意。”   “不过我们有个要求。”立春道。   “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小寒大寒齐声说,“郡主能做一次菜给我们吃吗?就是第一次做给殿下吃的那些菜。”   郦清妍有点发愣,“为什么想吃那些菜?我做的不好,府上的厨子做的味道更好的,你们想吃,直接去支会一声,让他们做来就是。”   “我们更想吃郡主亲手做的嘛。”芒种捏着嗓子,应该是在撒娇,身子还左右扭了扭。   怎么办,眼睛更辣了。   春分是在场唯一一个女暗卫,此刻正捂着眼睛拒绝去看芒种,向郦清妍解释,“那回殿下在郡主这里用过午膳,回去后心情极好,连惊蛰把殿下的衣角踩脏了这样的事都没有生气,连宫里最好的御厨前后花了一个月精心弄出的菜也未见殿下吃的这般高兴,所以我们一直好奇郡主的菜究竟是什么味道,十分的想尝一尝。不知郡主可答应?”   做一顿饭倒是没有什么,只是想到这些人的食量,郦清妍犹豫了一下。立冬看穿她的心思,忙道,“食材之类不用操心,我们全部去买来,而且非常乐意打下手,郡主您只要负责烹饪部分就好了。”   郦清妍勉强念头答应,又添了一句,“一会儿你们就去买材料去吧,趁着下午有空做于你们吃了。提前说好,我只管你们尝到味道,不管饱的。”要是管饱,不得累死自己啊!   立春忙道,“我们省的,能尝到郡主亲手做的菜,已经是我等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不敢奢求太多。”   郦清妍觉得和小暑一比,这些人实在太好说话了。   立冬端着杌子坐在郦清妍面前,收起刚才的不正经,“那么,请郡主将要偷谁,怎么偷,何时偷细细说来,我们好着手准备。”   郦清妍没有告诉他们救的人是温漠,不过想来他们要想知道事情实在轻而易举。将情况大致交代了一番,已经吞下一整匣子芙蓉糕的寒露打着饱咯说,“这个太简单了,康郡王府守备本就不严,这样的事,我一个人去就足够。”   “把人带出来后,直接送到郡主府来关着,我还有话要和他说,以后还要麻烦你们将人送到江南去。”郦清妍想起一个细节,“对了,他总是被庄希南用链子拴着,我看那链子很细,若是金的,一个男人再怎么也有些力气,不可能扯不断。我在想你们要不要带上什么工具,万一到时弄不断链子,可就糟了。”   立冬问小寒,“金色的细链子,很结实扯不断,你常年痴迷于兵刃锻造,见过这种材质么?”   小寒仔细回想了一下,“应该是吐蕃那边的精铁,这种材料做成的东西向来以坚韧著称。至于郡主说的颜色,可能庄希南为了好看,镀了一层金子?”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可有破解之法?”   小寒道,“这个没有什么难的,既然是链子,每一环必有开口,往那处使力,不费多少功夫就能弄断。”   “如此甚好。这件事不能为旁人知晓,还望各位行事谨慎,务必为我保密,多谢了。”   事情敲定,立冬从杌子上跳起来,斗志昂扬地对身后或站或坐的人道,“走,买菜去!”   寒露还在吃,肚子都已经鼓起了一块。“王府今儿有新鲜的羊排,我看见了,那个就不用买了。其他东西需要再去厨房瞧一瞧,指不定也有。霜降的雪貂昨天陪焚禅练武被弄死了,要不要拿过来一起炖了?听说雪貂味道很不错的。”   “你炖了霜儿的貂,霜儿会把你炖了,以后得点心也就别想了。”春分颇为嫌弃地看了寒露一眼。“还不论那只貂身上有多少毒,一边吃饭一边吃解药真的不好玩。”   “哦。”寒露放弃雪貂,又往嘴里塞东西。芒种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差点把他的头拍得飞出去,“少吃点,小心变成立秋那样。”   寒露被一口糕噎得死去活来,好不容易灌茶水咽了下去,气呼呼瞪了芒种一眼,“要你管!你打飞了夏部老大,你就等着小暑发火抽你吧!”   “他打得过我再说。”芒种不屑地甩头哼了一声,眼珠子转到郦清妍这边来,立马走变成娇羞模样,表情变换比翻书还快。   郦清妍托着腮帮看这群人,觉得吃的在他们眼中,要远远重于自己嘱咐他们的事。第一次借栖月的人,也不知好不好用,能在宁王手中做事,应该不会太差吧。栖月知道了,会不会生气?听这群人的形容,宁王生起气来似乎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郦清妍想了一回又一回,得出的结论是:管他的,反正他不会杀了自己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妍妍召集各种帮手干坏事ing…… 第48章   郦家大公子郦清琅一大早接到好友的帖子, 邀他去聚贤楼吃酒,骑马到了那里等了半晌,才得到对方的消息, 说是有事耽搁来不成了,清琅觉得一个人坐着也无趣,正出了雅间准备去郊外走马, 一扭头便看见独自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鄞炘。   清琅与鄞炘关系不错, 知道这个人最是正经,除了做事应酬, 鲜少来这种喧闹场所, 就朝着他走了过去,在桌子对面坐下。“这是怎么了, 怎的一个人喝闷酒?”   鄞炘已喝到微醺, 抬起头来看见是清琅,伸手又去取酒壶, “心情不畅快, 一醉解千愁。”   清琅压住他的手,劝道, “伤才好些, 少喝点。”   鄞炘痛苦道, “心中苦闷无法疏解, 我现在除了醉,还有什么法子?”   “这究竟是怎么了?被陛下训斥了?陛下信任你,自然要求高些, 你以前也经历过不少次了,怎么还像初出茅庐那般脆弱?”   酒气上脑,鄞炘有些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若真是陛下的缘故倒也好了。”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头看清琅,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问,“若你心悦一个人,对方却不理睬你,你该如何?”   原来这小子是为情所困啊!清琅顿时来了精神,不顾对方满身酒气,凑过去问,“是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又有什么要紧,她不中意我,与家族门楣无关的。”   清琅给他出主意,“近来不是有本书?上头写了好些个法子,你怎么不弄一本来学着试一试?”   “能试的全都试过一遍了,送礼物,送花,设计偶遇,英雄救美,全都不起作用,反而适得其反,现在她看见我掉头就走,还不如一开始那样,虽然冷冰冰的,至少还能说得上几句话。”鄞炘把脸埋进胳膊里,“现在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   “要不然直接上门提亲吧,只要她父母答应,想来她不想嫁也是得嫁的。”   “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这实在是下下之策,一来她的家人从来惯着她只听她的意愿,二来,就算我强娶了,她越发恨我,不想见我,于她于我,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清琅拍拍他的肩膀,“感情之事急不得,想要得到一颗心需得慢慢来,从长计议。你得弄清她的喜好,脾性,各种各样的习惯,顺着她的心意,慢慢让她记住你,心悦你才行。”   鄞炘听了这话,恢复了一些清醒,“你怎么说的如此头头是道?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你也是深谙此道的人。”   清琅叹了口气,“我与你可谓同病相怜,你喜欢的人这辈子还有在一起的可能,而我却是如何也不行的。”   “怎么?”鄞炘打起精神,“难不成你喜欢上了长公主?”   清琅语噎,“你在想什么呐!”   “也对,长公主才八岁。”鄞炘点头,“我看你也不像那种人。”   清琅没好气回了一句,“不用看也知道不是。”   “那你怎么说什么没有机会在一起?瞒的好紧,我们一个也不知道。”   “我的事说起来复杂,不提也罢,且先好好想想你的事。你们是怎么认识,你又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鄞炘斜觑清琅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知道了起因经过,我也好给你出主意不是?”   “她救过我一回。”鄞炘叹道,“年节后母亲设宴请了她母亲过来府中做客,她也一同跟了来,遇见了,就说了一些话。本来这样接近她只是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后来,后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鲜少动情的人更容易痴情。”清琅如斯道。“我们两个算是同辈人中最例外的,年过双十不曾成家。我还有个由头,你呢,你家里竟也不催你。”   “说过几回亲事,都被我拒了。庆幸是拒了,让我现在还有机会将她明媒正娶。她那样聪明善良,这天下再无人比得上她,鄞炘此生已非她不可。”   “能遇见两情相悦的一心人哪里像书中那般容易,要么是遵从家里的意思娶一个心意不通的人在家供着,要么就是遇见了却又无法长相厮守,无论怎么反抗,最后必然会屈服于其中一样。吾生多艰,唯有杜康,以解风尘。”自己把自己说得难过起来,倒上一杯酒,一口饮干。   鄞炘苦笑,“你是来劝我的还是给我添堵的?”   清琅又饮一杯,“相互劝慰。”从嘴辣到心的热烫让清琅福至心灵,“我突然想到个法子,也许你可以试一试。”凑到鄞炘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鄞炘先是眉头一皱直道不好,再往下听不由犹豫,挣扎半晌,等到最后听完,已两眼泛光斗志满满。大力拍了拍清琅的肩膀,“实在多谢兄长!”   “你的痛苦我也在经历,所以感同身受,真能帮得上你也算一桩美事。你且莫急,这计划需要的时日较多,咱俩还得好生合计合计,免得出了纰漏。”   人来客往的聚贤楼二楼靠窗的角落里,两个英姿卓绝气度不凡但是很明显一看就知道喝多了的的男人,头挨着头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惹得来去匆匆的店小二频频回顾,直叹世风日下,南风成盛,啧啧个不停。而当事两人浑然不觉,沉浸在透着酒气的计划里。   郦清妍在屋子里看书,等着立冬他们拿东西到郡主府这边来,想到自己已经是堂堂郡主,还要亲手做东西给一群暗卫吃,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重生之后,郦清妍已不如上一世那般看重尊卑,所以她不是特别害怕栖月,不会因为小暑的颐指气使而生气,也不会因为暗卫提出这种冒犯的要求动怒。   地位又不能吃,以心待人别人才会以心待你,尊卑什么的,实在鸡肋,建立在尊卑上的诚服有多么靠不住郦清妍最清楚不过,尊贵的地位没有了,其他的也就随之没有。   等的超过了约定的时间足足有一刻,那群人还不出现,郦清妍觉得奇怪,让人叫小暑去宁王府看看情况,结果小暑也不见了。难道是栖月临时下了任务,都出去了?   郦清妍带着两个大丫头,往竹林这边来。圆门已经修好,只是刷上的石灰还未干透,看上去有些潮湿。郦清妍不想过去,站在画廊里,让拾叶在圆门这边唤了两声,平常只要喊第一声就肯定会有人冒出来的围墙上此刻一点动静也无,拾叶转头回来看着郦清妍,等着她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罢了,说不定真的是集体出去了,咱们回去吧。”   拾叶哦了一声,就要走回来。   圆门那头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年越四十的男人,着急的不得了,一见郦清妍如同见着了天大的救星,直扑到她面前来,上气不接下气喊道,“郡主殿下,快去救一救人吧!”   郦清妍认得他,是宁王府的大管家季焕然,忙示意弄香把人扶起来,“季先生莫急,可是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立冬他们在膳房准备下午要送去您府上的食材结果王爷突然回来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现在正在练武场上挨个与暗卫们单打独斗连看不见的霜降姑娘也没有放过。”情况十万火急,这样长的一段话季焕然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连句子都未断一下。   郦清妍不是很能理解,“宁王殿下武功在他们之上,正常切磋能增加经验,学到许多东西,这不是好事么?”   “哎呀来不及和您细说了您过去就知道了!”季焕然不敢直接去拉郦清妍的衣裳,只得催促着她往宁王府走。郦清妍见他的确心急如焚,只能跟着他跨过圆门,走入大名鼎鼎的宁王府。   这是郦清妍第一次来,她早就听说宁王府与曦长公主府是皇城之中除了皇宫外最奢华巨大的府邸,匠心独运一步一景,本来应该好生观赏一番,却完全不能如愿,季焕然是不会武功,要是他能像惊蛰他们那样身轻如燕自由来去,早就抓着郦清妍往练武场飞过去了。   还隔得老远就听见接连不断的惨叫,其声之痛,其音之悲,让郦清妍听的心惊肉跳。   所谓单打独斗,不会是在杀人吧?此刻进去,是不是就能看到地狱煞魔的真实模样?想到接下来很有可能见到类似血肉横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等让人不寒而栗的场景,郦清妍很是有些忐忑和紧张。   浓烈的皮肉灼烧味道……   炒猪肉片是香,烤羊排骨是香,油炸牛肉柳条是香,但是烤人肉的味道就……   弄香直接就吐了。   拾叶强撑着递了绢子过来,要捂上郦清妍的口鼻,被对方躲开了。   “留在这里,我一个人进去。季先生也莫要进去了,是您请了我来,要是被迁怒,您的身子骨可受不起对方的一巴掌。”   季焕然感恩戴德,涕泪横流,用送终一样的眼神注视着郦清妍推开练武场的门。   里头的场景比郦清妍想的要好很多,她以为栖月架了篝火在烤活人,其实只是他在追着到处乱窜的二十四暗卫到处跑而已。   寒露伤的最重,身前身后全是烫伤,一片血肉模糊,衣裳也被烧去大半,一见郦清妍就提着最后一口气飞到她这里来,躲到她身后,全然没了平日里懒散的样子,半死不活道,“郡主救命……”   “还敢求助!”栖月横跨偌大的武场,闪身便到了郦清妍面前,凌冽一掌要看就要打向寒露,郦清妍唰地挡在栖月和寒露中间,一只手捉住栖月的手腕,“住手!”   二十四暗卫眼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传言不是假的,真的没事,这个女人就那样抓住了殿下的手,毫发无损!   “你让开。”栖月冷声呵斥。   “你住手我就让开。”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管教自己的暗卫,你有什么资格来让我住手?”   “要管教也不是把人往死里打,这样武艺高强的人我想要还找不到,你不要了给我,我不允许你杀掉。”   “这样胆大包天的属下,留着有何用?”   “他们怎么就胆大包天了?”郦清妍挡在中间死活不挪动,颇有一副栖月不放过他们就誓不罢休的势头。   “让堂堂郡主为他们做菜,难道还不是以下犯上尊卑不分?”   郦清妍还真没想到栖月是为这芝麻点大小的事生这样的气,一吃惊,一句完全没过脑子的话就这样问出来,“你之所以动怒,是因为郡主,还是做菜?”   继眼珠掉落,众人的下巴又掉了一地。有戏!郡主这样问绝对是有戏啊!顿时伤势什么的全都不顾了,眼神如同浆糊,黏在郦清妍与栖月二人身上。   很让人失望,栖月根本没听懂郦清妍这句话的意思。   “我要做菜给他们吃,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系,你做的东西只能给我吃。”   “你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郦清妍冷笑,“莫不成宁王殿下已经尊贵成了这样,连做菜的人也得是郡主身份?”   栖月居然愣住了,很认真地看了郦清妍一眼,一甩袖子飞身而去,半空中落下一句话来,“不许给他们用你的血。”   血是我自己的,我爱用就用,关你什么事!郦清妍在心里恶狠狠回敬了他一句。 第49章   郦清妍和霜降忙到天色黑透, 才将众人的伤口全部处理好,期间进出房门,发现一直有个男人站在门口, 定定地看着霜降,看的这样认真,仿佛世间万物, 能入他眼唯有那道银色身影。   这个男人郦清妍不曾见过, 看着应该不是二十四暗卫。郦清妍碰了碰霜降,“门边有个人看了你好久, 是不是找你有事?”   “不用管他。”霜降伸手向旁边的侍女, 对方把她扶起来,“今日实在感谢郡主, 救了大家, 还忙到这样晚,霜降不善言辞, 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对您的感激。”   “没有什么, 是我有求于他们,该说谢的是我。”郦清妍动了动酸胀的手臂, “我先回去了, 有什么事就让人传个信吧。姑娘你行动不便, 就别送了。”   出门来, 那个黑衣男子还站在原地,郦清妍看了他一眼。屋里的霜降喊了一声,“焚禅。”黑衣人立马就进去了。   郦清妍回想起来, 下午武场里一片混乱,有两个人拼力保护霜降,一个是认识的秋分,一个就是这个黑衣男人。两人带着霜降左躲右闪,愣是没让她伤到分毫。   有人护着果然好啊,抱紧怀里热乎乎的手炉,郦清妍感慨了一句。   今夜的月很明亮,夜空清澈,显得格外清冷。郡主礼成之后就是十五,今年十五要跟着温阑进宫,今天和栖月闹得这样不开心,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时后宴席的气氛。   当了那么多年的敬王妃,郦清妍从未陪着聆晖进宫过,圣旨接过无数却从没有过皇帝。本来正妃是有陪同王爷入宫资格的,只是聆晖第一年没有带她,后来带的又全是永安。想到此处,郦清妍到时发现很久没有见过永安了,不知道这个来自异世,和自己一样是奇特存在的小姑娘,在这些日子里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不自觉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空,有种下一刻就会掉一个裹的像包子的小永安下来的错觉。但是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孤独的月亮歪在一片漆黑郦,有些空荡荡的,夜风吹的很冷,郦清妍裹紧披风,和拾叶弄香快步回郡主府。   原以为寒露他们受了伤,去康郡王府的事情定会耽搁或者延后,没想到第二天夜里,刚从敬王府回到郡主府,张岱就迎上来,小声告诉郦清妍说那个男人已经被寒露他们带回来了,锁在地窖里,问她什么时候去见对方。   郦清妍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张岱说的谁,诧异于寒露他们的效率,那些人身上不都带着伤么,怎么还不误答应自己的事?究竟是想吃烤羊排发了疯,还是为了报答自己救了他们一回的恩情?   “带路吧,我现在就去见他,让人去给立冬传个信,这人今夜就要劳烦他们送出城去,若立冬身体因伤不便,让信得过的人送出去也无妨。”   这个地窖是空的,没有堆放蔬果,空荡荡的很是阴冷,张岱怕把人冻死了,特意端了一盆火过来。郦清妍进去时,温漠正抱膝缩在火盆边,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漠抬头看了郦清妍一眼,没有什么惊艳的表情,和看见一棵花草树木没有什么两样。并不是郦清妍觉得自己生的有多么的好,只是温漠这个样子很有些不对劲,他可是看见漂亮的女子不搭两句话就会浑身难受的浪子,这样的淡漠未免也太反常。   “果然是你,我知道你会来救我。”原本应该表现出一点果然如此的声音此刻也是平实冷淡,听着有点白惨惨的。   “温公子何以如此笃定?若是信错了,岂不要失望?”拾叶搬来一个凳子供郦清妍坐下,席地坐在潮湿的泥土上的温漠则没有人去管。   衱袶这两天都被郦清妍找了借口遣走了,小暑挨了芒种一顿,又挨了栖月一顿,状态和寒露差不了多少,躺在床上短时间无法起身。这两日郦清妍只往返于敬王府和郡主府,也用不着他们陪着。少了可以说是来监视的人,又有郡主府的人可用,郦清妍做起自己的私事,前所未有的得心应手。   温漠说话的时候语速比较慢,声音有些哑,“感觉你会,姑娘看我的眼神怕不是第一次见我,至少也该听说过我,你能当上郡主是仰仗了姑姑的宠爱,就算只为了报恩你也会救我。”   温漠会这样说是因为庄希南虽然关着他,却并没有封闭各种消息,皇城中发生的大事偶尔会和他说一说,郦清妍入敬王府过继到温阑名下,成为王府的嫡女,又破例在出嫁之前封郡主之位,特赐府邸算是顶顶轰动的事了,自然被拎出来说了好几次。   郦清妍轻轻笑了一下,“温公子真是高看我了,我救你出来不过是发觉你对我有用,若是接下来我提的要求公子不接受,我不介意让把你带出来的人再送你回去。”   温漠那双妖娆的桃花眼瞪的大大的,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要求都还没说,公子别这么着急拒绝,听完再怒也不迟,不差这么一会儿。”   平静冷淡的保护壳被打破,觉得自己才出虎群又入狼窝的温漠难过委屈极了,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倒霉?缩在火盆边的身子团的更小,温漠哭兮兮地嘟囔,“打死我也不回去。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我要一张由温家家主开出的,有关于将来无论有凤来仪扩展到各种地步,温家也绝不会向他出手,打压或是耍阴招的保证书,若你帮我拿到,我保证公子毫发无损返回温家,公子在康郡王府发生的一切事情,绝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有凤来仪?”温漠有些惊讶,“那不是西湖边上一座酒楼么?难道你是那酒楼的幕后东家?”   “这个公子没有必要知晓,你只管回答我你能不能做到就是了。”   “父亲怕不会轻易答应。”温漠沉吟片刻,“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一试,拿不拿得到不能保证。”   郦清妍垂着头就着膝盖玩着手绢,把小方巾对角叠起来又打开,玩的不亦乐乎,晾了温漠好一会儿。好半天过去了,温漠本来平静,也为这人故意做出来的忽略弄得紧张起来,现在就两个人加一个丫头,若说是对方忘记了自己还在场,谁信啊?   郦清妍玩够了才去看她,脸上依旧有笑意,在温漠看来就是一只笑面狐狸,“温公子诚意不够呐。”   “我在温家,根本不像外人想的那样。”温漠抿着嘴,苍白的唇快显出青色来。   “有志者事竟成,温公子有家主疼爱,这样的事情,应该难不倒你才是。成与不成,就看公子诚与不诚了。公子不要想着只要离了皇城,到了温家势力范围就可以高枕无忧,庄希南还在找你,我给他透露个消息,你说,他会不会十分感谢我?”   “你在要挟我?”   “不是要挟,是命令,温公子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吗?你只需说能还是不能就好。”郦清妍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强势的女人……”温漠似乎在自言自语,“好久没有遇到了。”上一个是幼时所见的温阑姑姑,明明看起来是那么柔弱的人,却三两句就把父亲说得无法反驳,满头冒汗。这个女人气势全开时,可怕程度和温阑姑姑不相上下。   郦清妍没有继续多说,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温漠的一只手指在火盆边缘抠着,想着如果拒绝会怎样,如果接受了又要怎么才能做到她要求的,最后选择妥协,“我知道了,我会办到。”   “温公子能这样通情达理,真是让人欣喜。”郦清妍并没有什么赞赏之意地说了一句场面话,在温漠听着很刺耳,好像特意为了讽刺他才说的。情绪克制不住波动了一阵,严重后果顿时从骨头缝里涌出来,温漠浑身剧烈一颤。   察觉到对方的异样,郦清妍皱着眉头问,“庄希南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对方顿时从头僵硬到脚,郦清妍知道他肯定误解了自己的话,又解释道,“我是说,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奇怪的,不好的。”   温漠的身子更僵了,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的嘴都快变成紫色,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来,“没有。”那种东西,当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怎么说得出口。   “没有就好,我会让人连夜送你出城,辛苦公子了,还望路上能乖些,莫要为难互送你得护卫。”   温漠苦笑,“我不会逃,这个样子,能逃到哪里去?”   郦清妍注意到他衣裳没有包裹到的肌肤上,堆着层层叠叠的淤青,长期压榨,这人早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了。出于保证计划能够如期落实,郦清妍想了想道,“我会让人拿着伤药过来,早晚一次,到温家时应该能恢复到看不出端倪的状态。”   温漠埋下头去,声音低哑,“多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妍儿不是因为善良而救温漠,他对她的计划有用;这一世的温漠和上一世的温萝卜也会有很大差别。 第50章   敬王府里的潇湘阁这几日很冷清, 慕容亭云已有半个月没有来了,他不来,冯梵英虽然还不敢明目张胆怠慢姜柒柒, 总归不像以前那般热络。侧妃们经历了那天郦清妍突然反常中途离席后,也不怎么来;聆晔好容易回来,六丫头聆昕在他的知意轩一待就是一天, 缠着他讲外头的趣事。   仿佛一夜之间, 门庭若市的潇湘阁突然的就门可罗雀了,像这样的冷落, 上一回遇见, 还是太医断定聆晖的腿治不好了,慕容亭云怒极而去, 之后有一个半月未曾踏进潇湘阁。   姜柒柒看着铜镜里尚且看不出老态的脸, 苍白的手指摸上去,缓缓抚过平滑的眼角, 像慕容亭云最爱的动作那样, 仿佛这样那个男人就在身边。指尖微凉,和他温热的触感完全不一样。   明明答应过再不会冷落自己, 为什么明面上什么也没有做错, 府里没有进新人, 就突然不过来看自己了呢?难道他又有事要王妃帮忙处理了么?   姜柒柒看不透慕容亭云, 每一次他长久留在落晚居,要么什么也不说,要么就用这句话当做解释, 她听不出真假,但是她看得出,慕容亭云是真的爱那个厉害的女人。   那他对自己呢?为了掩人耳目的盛宠,为了给敬王府后院的所有女人竖立一个可供发泄攻击的靶子,为了营造出他与温阑并无感情的假象,而生生捧出一个众所周知的敬王心尖尖,这一切背后,可曾有一丝丝的真情?   姜柒柒等在慕容亭云回府后去书房的必经之路上,身后的丫头拎着一个黑底浮雕牡丹的八宝提盒,里面是她花了一天做的桂花鸭,这是他爱吃的,每次来潇湘阁必会在膳食中备上一盘。   他还会吃的那么香吗?   不过只是半个月而已,远没有上次的时间长,姜柒柒就是莫名的不安,因为她不知道是不是郦清妍那件事的关系,或者慕容亭云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所以对方突然就不再理睬了。像小时候自己养过一只鹦鹉,一开始觉得有趣新鲜有又很喜欢,天天逗弄投喂,后来腻了,就扔到一边去不在管,等到想起的时候,那鹦鹉早饿死在笼子里,都腐烂了。   自己是不是也只是他养的一只鹦鹉?一只藏了秘密的有心事的鹦鹉。   弦思冷的受不住,小声劝了一句,“夫人,咱们都连着来了三天了,全都见不着王爷,王爷身边的小厮说王爷这几天都不来书房的。夫人若真有急事要见王爷,在去落晚居的路上等,不是更容易见到吗?”   “我只想在这里等。”姜柒柒手机的精致的珐琅彩炉子已经冷了,抱在怀里如同抱了一块冰。今天也见不到了么?   天已经要黑了,他是一贯一回府就来书房的,只不过半月不见,原来这个习惯也没有了,或者,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他的习惯?   待在他身边二十年,之前那些笃定的东西,姜柒柒突然就不是那么确信了,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张脸是真,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不能怪慕容亭云,是姜柒柒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姜柒柒并不是宣文王朝的子民,她生在齐国长在齐国,是太子澹台斐名下经过训练过的细作,本事并不高明,也没有得到过澹台斐的重视,因为任务跟着师傅来了宣文朝,处心积虑待在了慕容亭云身边,弄到了几分情报,才得到了澹台斐的重用。   之后的几十年里,姜柒柒以敬王宠妾的身份,捞到大大小小无数的讯息传回齐国。曾经年少轻狂,以为凭着容貌和慕容亭云的宠爱,可以爬到温阑的头上去,后来才知道这个正妃娘娘有多么的可怕,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姜柒柒给慕容亭云生了三个孩子,这样完美的男人,相处了这么多年,要说她没动真心肯定是假的。想过要收手,因为愧疚,也因为越来越害怕,精明如敬王,定察觉到过不正常之处。但是澹台斐不许,各方施压之下,姜柒柒决定做最后一次,以后对方要杀了自己也罢,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慕容亭云也罢,都随他去了。   她拿到了宣文与齐国交界处的兵防布局图。八百里密件传入皇城,姜柒柒去给慕容亭云上茶时在他书桌上瞄到一眼,有着过目不忘本领的她回屋便原样画了出来,借着秘密的传输线传回国内。   然而,三天前姜柒柒得知,澹台斐在领兵亲袭宣文边境一役中,所帅的五万精兵遇上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而他中乱箭身亡。那张图纸,根本就是假的。   姜柒柒回想了很多次,每一次都会为自己的愚蠢羞愧到无地自容。边防布局乃至高的军事机密,怎么就大剌剌地被慕容亭云摆在桌子上,又碰巧被自己看见,对方在自己看了一眼后还什么都没说。如此破绽百出,自己居然傻傻的相信那是真的,酿成大错。   姜柒柒最担心的不是澹台斐的死,不是他手底下的亲信会把自己怎么样,而是慕容亭云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底细了。她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在自己面前虽然严肃却总是不经意露出深情,让人轻易地陷进去无法自拔的男人,究竟是何时发觉了不对,发觉之后没有直接处死自己,反而一如既往地宠爱,直到借着自己的手给齐国皇室和军力重重一击。   她不怕死,早在被澹台斐选上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她担心的是她的三个孩子会怎样,聆晔是不是再不被重视,昕儿许不了好的人家,因为母亲的不堪,一生都要背负耻辱。   自己的结局早已经注定,在王府这么多年的生活就像偷来的一样,最后总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不过在还本之前,姜柒柒有些话想和慕容亭云说一说,可是现在的情景,竟是见一面也不能了。   心里装着难过的罐子被打翻,流淌出来,姜柒柒想,自己于慕容亭云而言,究竟是什么呢,不过她原本也没有资格做他的什么。   正在心灰意冷准备带着丫头回去的当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怎么在风口站着?若是有事让丫头过来说一声就是,穿的这样单薄的跑出来,不怕冻着么?”一如既往的语气,温热的手抚过脸颊眉角,与往日恩情甚浓时并无不同。   姜柒柒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不知该感动还是悲哀,这个男人,这样诱人,又这样可恶。“您不怪妾吗?”   “本王做成一件大事,你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该谢你,为何要怪?”这样的一句话,慕容亭云只字未提姜柒柒的所作所为,却已说出了全部。   姜柒柒上前一步,“可是妾……”   “谨言。”慕容亭云打断她,大掌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拉着慢慢走入书房,“为了你的三个孩子,也是本王的孩儿,什么都不要说,埋在心底烂掉,本王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柒柒跟着他的脚步行进,眼睛片刻不移地看着他的脸,“妾犯了大错。”   “你在王府里为阑儿挡了那么多注意力,算是将功抵过了。你实在算不得聪明的人,这些年你盗去的那些东西,于澹台斐并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你该感谢自己的迟钝,捡回了一条命。”   因为不聪明,傻傻当了这么多年挡箭牌,为身边没有一个人知晓自己的秘密而庆幸;没有辨别出消息的真假,直接送回了齐国;见到郦清妍手上链子时冲动地想要取下来,确定是否真的是温阑用以确认少阁主身份的那条。   因为不聪明,姜柒柒问了接下来这句话,“王爷,您宠了妾那么多年,在您心里,可有半分位置属于妾?”   慕容亭云笑的很温和,一个温阑天天看都要腻死了,姜柒柒却是第一次见的笑容。慕容亭云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从来只有阑儿一个,过去,现在,未来,直到我死了,都不会有别人。”   这也是慕容亭云第一次在姜柒柒自称我。   姜柒柒看着自己从进了书房就被对方松开了的手,残留的温暖正在消散,寒意重新顺着指尖爬上来,有种无形的凄凉。   “妾知道了。”   “你还是王府里最受宠的人,行事仍像往常一样便可。”   “嗯。”   “回潇湘阁去吧,过几日本王得空了再过去看你。”   “好,妾告退。”   姜柒柒离去的身影真是有些万念俱灰的味道,慕容亭云只是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忙自己的事情。   估摸着姜柒柒走远了,温阑才从里间转出来,站到书案边,将袖子拉高了一截,为慕容亭云研墨,缓缓问道,“你猜她回去后会做什么?”   “总不会寻死,聆晖的腿还没好,她舍不得死。”慕容亭云正在写一份奏折,答的不怎么用心。   “要是去宝相寺出家,你允她么?”   慕容亭云想了想,“不会答应,她还有用处。”   “你还真准备留着她,等着那些国公通过她来寻求你得庇佑?”   “郦朗逸手里有东西,藏的很深,短时间内不好弄到手,我要是断了这条路,他做出些偏激的事情来,岂不是给你添麻烦?”慕容亭云写完放下笔,等着墨水干透。“就算郦朗逸真的找上姜柒柒,要她帮忙吹枕头风,她是否真的吹过,郦朗逸又不会知道,只要事情如了他的愿不就好了?”   “姜柒柒这个状态,怕是会偏离原计划。”   慕容亭云想要去捉温阑的手,被对方不客气地躲开,不由有些悻悻然,“我会让她乖乖听话。”   温阑想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那该着手让煊太妃生病了。”   “别做的太明显,毕竟皇帝和栖月两个人一直把她当成母亲一样供着。”   温阑嗔他一眼,“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又笑了笑,“什么死了也只有我,当着爱慕你的女子说出来,也不怕把对方打击的太狠了?”   “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的模样还是那么动人。”   “说了我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的对话不知大家有没有看懂,也就是上一世郦朗逸找姜柒柒卖女儿原本就在慕容亭云的计划之内,至于为什么郦朗逸会拥有王爵,后面会继续讲。 第51章   温漠缩在四四方方的马车内一角, 裹着一条厚厚的毯子,正在努力压制情绪的波动,以阻挡体内隐隐作动的蛊虫。自从发觉只要不激动不喜不悲, 就会减少蛊发作的时间和次数,温漠克制自己情绪的本领突飞猛进。   立冬盘腿坐在温漠的对面,手肘支在大腿上, 直愣愣观察了对方很久, 啧啧叹道,“庄希南真舍得下血本, 这种蛊术极为难得, 怕是花了他不少钱。”   温漠抬起眼皮,“你知道我中的什么?”   “和霜降相处久了, 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略有了解。”立冬递了水囊给他, “喝一口吧,你嘴唇要干的开裂了。”待对方接了, 又继续道, “目前没有解蛊的方法,而且你和他同时种了这东西, 更是闻所未闻。那之前别到处宣扬, 江湖上想要这虫的人多了去, 知道你身上有, 肯定活剥了你取虫。”   “哦,多谢提醒。”温漠淡淡应了一句,“你的身份不低吧?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客气?”   “郡主让我护送你, 是怕你中途跑了,你现在看着挺乖的,我也没必要整得那么凶恶。若是不乖了,我会打断你的手脚的。”   “郦清妍不过是个女人,身份不过郡主而已,你们怎么那么听她的话?”   “你不懂,跟着郡主有好吃的,还能减少被主人欺负的次数。”   只为了吃的就把自己卖了?这人看着并不缺吃少穿啊。温漠不是很能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   “还没感谢你们救我出来。”想起那晚被人从床上拎起来,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出了康郡王府,再一转眼已经是那个寒冷的地窖,温漠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速度和效率。   “你该谢谢郡主,不然我才没心思亲自出马干这种破事。”   温漠轻轻笑了一声,刚要开口,被立冬一把按入毯子里,“别说话,庄希南在外面。”   温漠整张脸都埋在毯子里,闻言,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从大哥庄希华处回到自己屋子的庄希南,在发现温漠不见了的一开始,并没有十分的紧张,只是有些意外。以前温漠经常逃跑,除非被自己折磨的起不来床,只要他能站立,即使被链子捆着,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跑,种了蛊虫后才彻底消停。已经习惯温漠每天乖巧地待在屋子里,等自己回来的庄希南还在想着明天带他去郊外走马游玩,结果,人不见了。   找遍了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直到看到从环节处断开的链子,庄希南才开始紧张。待到把前院内院全翻过一遍,他才相信,这个人是真的不见了。   庄希南内心已经急的快要发狂,头脑却还算冷静,一边借用庄希华从一品康郡王的私权调动封城令,严格检查过往人马,一边亲自去了敬王府一趟,他的身份还不够到慕容亭云面前去质问,他只想找郦清妍问个清楚,听到郦清妍并不在王府,又马不停蹄去了郡主府。   郦清妍的回答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庄希南见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城门处,查了半天,可疑的人全部盘问过了,结果一无所获。庄希南坐不住了,亲自来了城门口,便遇上了立冬的马车。   立冬掀起马车的帘幕出来,角度很巧妙,没让外头的人看见马车里的任何东西。他大剌剌坐在马车上车夫坐的位置旁,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悬空垂在位置下,随性之中硬是透露出几分不容忽视的强势和威严,“大清早的,庄二爷这样的阵仗,是抓什么贼人么?”   庄希南不曾想自己居然拦下了宁王坐下冬部暗卫的首尊,忙抱拳行礼道,“见过立冬大人。”论起职位和权力高低,立冬的确不知比只挂了一个闲职的庄希南高了多少,所以叫一声大人实在不为过。“郡王府遗失了件宝物,怕是要被带出皇城,在下在此排查,希望能尽快找回。”   立冬打了个哈欠,有些困顿地劝道,“丢了宝物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这样闹得也太大些了,要是折腾的太久,城中贵人不满,郡王头衔可禁不起什么大的蹉跎。若我没有记错,康郡王的封城权限只有一天罢?时间一到赶紧解令,别给你大哥招来麻烦。”   “多谢大人提醒,在下也是找物心切,不得已而为之。”   “那祝你好运。”立冬拍了拍庄希南的肩膀,“我能出城么?”   庄希南看着紧闭的马车,有些为难。   “你想看马车里是什么?”立冬问,“看一看也不打紧。”作势要揭起帘幕来,已经拿起幕布的手又停住,有些为难,“不过我这番做的事,殿下吩咐过不许随便透露出去,若是让二爷看见了,我这边怕是不好交代。”   庄希南没有多少实权,不代表他没有脑子,就算马车里真的藏了温漠,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惹宁王的。这厢虽心有疑虑,面上几乎没有犹豫,忙道,“不敢耽搁大人办事。”冲着拦住城门的侍卫道,“速速让开,放立冬大人出城。”   立冬拱手道,“多谢二爷了。”   马车行进在宽大的官道上,立冬连隐秘小径都懒得找,全程走的官道,毕竟这路平整,不颠簸,好走啊!他有宁王这块免死金牌,还怕有谁敢拦不成。   温漠一直没有说话,立冬也没进去,盘腿坐在车夫边,打开一包点心,佐着出门前从处暑那儿顺来的花雕,在马车行进的摇晃中,一口一口吃的好不欢快。车夫闻着那浓醇的酒味,看着香喷喷的糕点,一口接一口地吞着口水,好不欢快。   立冬听见怪声,看了车夫一眼,“你想吃啊?”   车夫点头如捣蒜。   立冬将一块红豆夹心的糯米团子塞进嘴里,“不给。”   “……”   车夫气噎,差点想直接掉头回城门,然后大吼一声,庄二爷,你要找的温漠就在马车里!你把他捉回去吧,宁王殿下不会怪你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话语在肚子嘴里绕了两圈,为了自己一条小命,终究什么也没说,车夫从行囊中取出在街上买的硬邦邦的馒头,就着牛皮囊袋里的凉水,咬牙切齿地啃起来。   “诶温漠,庄希南为了你连他大哥手持的郡王特许封城禁令都用了,这个东西用的时候气势如虹威严大开很是能长脸,但是用过后特别麻烦的,要上奏,把使用原因经过结果全奏报给皇上,而且能用的次数也是极少的。庄希南真的很重视你啊。”   车里静悄悄的,温漠没有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怎么那个,但是雨水常和我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的,庄二愣子为了你都这样了,也算一心人了吧?要不你把郡主说的事儿弄完,直接回来跟了他得了呗。我瞅你俩模样也挺般配的。”   一旁的车夫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今天身体状态良好,不该大发善心,不该顶了兄弟的班,以至于被立冬捉来当车夫,接受从肉体到精神的毒荼,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立冬吃着糕,声音含糊不清,“你没看见,刚才庄二爷那形容和往常差别很大啊,应该是忙活了一夜不曾睡。”   “喂,温漠你睡着了?”说了半天也没得到一句回复,立冬一边问一边揭起帘子看进去,紊乱的呼吸声入耳,浓郁而怪异的香气从马车的缝隙溢出来,立冬的手顿住。   “不是吧,你蛊虫发作了?”   温漠整个人如同泡在汗里,衣衫凌乱,身体泛起不正常的绯色,所有力气都用来克制欲望,整个人隐忍到几乎痉挛。   立冬抓了抓后脑勺,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圆润光滑,一看就知道用了很多年,非常趁手的擀面杖,脑袋钻进马车里,把擀面杖递了过去,“雨水有过女人,他让我带着这个,说你可能会用到。”   听到立冬神色庄严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车夫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哎呦喂我的娘!这还有完没完了?车夫内心哀嚎成片。   温漠侧头看过来,水漉漉的眼睛迸发出杀意,一字一顿,“你,去,死。”   立冬呆了一会儿,咽尽嘴里的糕,赞一句,“眼神不错。”烫手山芋一般把擀面杖丢进去,匆匆退了出来,连连抚着跳的乱七八糟的心口,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个人值得庄希南做到那个地步了,那模样,果真是要命的勾人。   立冬拍了拍自己的脸,拒绝去回味刚刚温漠的那一眼,默默念了一百遍,“你喜欢女人,你喜欢女人……胸大腰细肤白貌美的纯女人……”   下回郡主再让大家帮忙做事,一定不能这么积极了,就算郡主亲手做再多好吃的,许再多好处也不能头脑发晕,至少也得搞清楚对象是谁,厉害关系怎样才行。想到离江南还有的那么多路程,又想到马车里那个移动的春/药,立冬都要愁死了。   这大概是立冬当暗卫来做的最艰难的一项任务。如果是焚禅来就好了,他绝对一棒敲晕温漠,全程喂迷药,用被子一裹了事。只可惜霜降在收服焚禅时出了点岔子,导致他对她几乎形影不离,连睡觉都要守着,更别说单独出来做任务,让他答应这种事想都不要想。   小暑有句话说的很对,二十四暗卫没有一个是靠谱的。   哦,不对,等栖月对焚禅的考核一过,就是二十五暗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庄温CP不是三角恋= = 第52章   宣文朝以来第一位没有出嫁就晋封正二品兴晨郡主的开府暨册封仪式, 在温阑的策划和带领下,大帮人忙活了十天,终于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   但是, 一大早从敬王府过来的温阑看着郦清妍空荡荡的房间,本该由几十个丫头围着换上繁复礼服,梳九天飞仙发髻, 上端庄典雅的妆, 等着宾客临门的主角却不见了踪影。   “郡主人呢?”温阑倒是没有生气,她这么早过来, 就是担心郦清妍太紧张, 过来陪着她,这会儿人不见了, 是紧张到逃跑躲起来了?   从偏厅连滚带爬跑过来觐见敬王妃的张岱战战兢兢道, “康郡王府家的四小姐比娘娘先来一步,郡主和庄四小姐去了清音阁旁的戏台子。”   “戏台子?”温阑觉得奇怪, “两个丫头去那边做什么?”   “回娘娘的话, 同四小姐一起过来的还有那妙音娇娘霍小燕,下午会安排着在府里唱霍姑娘的新戏, 郡主带着人去熟悉场地。”   温阑眉头皱了皱, 知道郦清妍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 “那也不需要她亲自去, 今日比唱戏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丫头又在捣鼓些什么?”   张岱在前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温阑也没让他一直跟着, 叫了菱歌带路,往清音阁这边来。   郦清妍看了无数回霍小燕的戏,正式和她说话还真是没几次。戏台上的她要么风情万种倾国倾城,要么英姿飒爽风采无两,戏台下却是个说话做事温温吞吞,性子极温柔的人,坊间传闻她性子清高孤傲,极为难请,也是因为她名声太大的缘故,怕请的人多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先前郦清妍和庄梦玲去霍小燕的梨雪楼,问了她的要求,回来拿了图纸给张岱,紧赶慢赶地把场地改整了一番。霍小燕见了,直道极好,说着劳烦了郦清妍之类的话。   郦清妍笑道,“我知霍姑娘一向要求高,这戏台子能让姑娘满意,以后要请其他来人唱,是断然不会嫌弃了的,可谓一劳永逸了。”   霍小燕听的噗嗤一笑。庄梦玲瞪郦清妍一眼,“也没见你平时懒得这样。”   “我这郡主的份例微薄,要养这么一府的人,总得精打细算的才好。”   “看看你这府里的陈设,哪样不是价值连城的精品,你倒是和我哭起穷来了,小心王妃娘娘听见。”   “不用小心,本妃已经听见了。”温阑站在不远处,身后跟了大队的佣人。郦清妍等人忙行礼。   “母亲怎么过来了?”   一声母亲喊的温阑眉眼俱是笑意,柔和地看着她,“见你不在屋里,还以为你紧张的跑了。没想到是躲到这里和庄四丫头哭穷,说吧,是想着要做什么坏事,才这样缺钱?”   郦清妍轻轻揽住温阑的胳膊,“才没有做坏事,妍儿这么乖,哪里像是做坏事的人?”   温阑戳了戳她的额头,“和昐儿一样没个正经,客人们都要过来了,还不去换衣裳。”说完看着庄梦玲,“难为你了,为着妍儿一大早就过来。”   庄梦玲笑的端庄从容,出口的话却是拆郦清妍的台,“早些过来,趁着人少,好帮着妍儿干坏事。”   郦清妍嗔了她一眼。   温阑哈哈笑了两声,目光转到一直温顺立在庄梦玲身后,垂首不说话的霍小燕,“今日就劳烦霍姑娘了。”   霍小燕受宠若惊,只说不敢当,模样看起来更像畏惧,而非单纯的敬畏温阑。   温阑正催着郦清妍去换衣裳,听棋穿过桃花林过来,说是庆国公府的容小姐到了,已经让下人带着去了花厅。   郦清妍带着歉意看着温阑,“是妍儿特地请过来的人,需得去看一看。我身上这衣裳就挺好……”声音因为温阑的目光盯得微弱下去,改口道,“衣裳一会儿再换,不耽搁的,可好?”   温阑叹了一口气,“去吧去吧。”   庄梦玲不等郦清妍再开口和自己道歉,“快去,我陪着娘娘。”   这个时候,时辰还早,来了郡主府的也就温阑,庄梦玲和霍小燕,再加刘容。花厅里的下人都被刘容撵了出来,只得她一个人在里面,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架七弦焦尾古琴,此刻她一手支腮,一只手在上面百般聊奈地拨弄,出来的声音……怎么说,有些像在锯木头,堪称魔音。   刘容今天穿了一袭水红色的大幅乱针绣杏花的曳地华裳,为了搭配这衣裳,长发放下来,只在后脑勺松松挽个髻,一圈由粉色晶石打造而成的杏花从额头密密地绕过耳后,在发髻上盘了一圈。   听到有人走进屋子的动静,刘容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那真是天底下最妖艳绝伦的眼睛。   仿佛醉卧花下,慵懒如斯,魅惑摄魂,刻骨妖冶。   郦清妍的容貌在皇城中可算一等,却并不是顶尖,与她不相上下的有庄梦玲,聆昐,清婕;在她们之上的还有几个,其中有个鲜为人知的,便是刘容。   郦清妍脸上露出惊艳的笑容,“我的容姑娘,终于舍得用真面目示人了?许久不见,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模样,原来你也是如此好看的。”   “面皮戴久了,会闷出痘子。”音色如糖,散发出甜蜜的香气,巴在你的心肝脾肺肾上,如同阿芙蓉,一尝后便不可收拾,越吃瘾越重,直到身体被全部掏空。   刘容的目光回到琴上,手指动起来,让人听得恨不得撞墙自行了断的魔音不歇。“你的信我瞧了,很有意思,我就不计较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找我了。”   “不是十二分有趣的事情,怎么请得出容大小姐?”郦清妍坐到她对面,十指交叉拖住下巴,歪着脑袋看她的脸,“容儿你知道么,一开始和我爹提起你时,他还很是犹豫了一番,觉得你貌若无盐,娶回家看着堵心。你说他要是知道你真实的样子,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刘容眼眸一挑,眼中有十里春水荡漾开去,“我也很期待他的反应。”   郦清妍笑如纯白的狐狸,外表干净无瑕,内里却最为狡黠,“你要怎么谢我?”   “究竟是该你谢我,还是我谢你?”   “现在应该你谢我,等你进了定国公府,就该我谢你了。”   刘容清浅一笑,“你真是狐狸。”若郦清妍此刻是男子,见到这种笑容,肯定会和庄希南对温漠一样,不管不顾,当场就把持不住把人压倒生吃了。   如同庄希南不喜欢女人而对男子情有独钟一样怪异,甚至更甚,刘容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喜欢的是女人,娇弱,楚楚可怜的女人。只是刘容有怪癖这件事藏的极深,知晓的人比清楚她真实容貌的人还要少,除了她的家人,只得郦清妍和另外两三个玩的极好的朋友。   刘容如同老天爷的宠儿,拥有惊世骇俗的美貌,有一个最是计谋多端的脑子,还有一个宠她爱她财富颇为可观,袭了庆国公爵位的大哥。刘容对自己的容貌很不在意,自小便因为这皮相招来许多麻烦,在她只得七岁时,从她大哥结交的那些奇能异士中学会了易容之术,为自己做了许多张其貌不扬的面皮来,每天换着戴。   父母已逝,除了大哥,刘容再无人敢管,在庆国公府里,刘容的丫头多达百人,全是她从各处搜罗来美人,郦清妍能够想象得出等到她出嫁的时候,队伍会有多么的庞大壮观。   郦清妍能和她成为好朋友是一件外表看着匪夷所思,仔细一想又顺理成章的事:刘容喜欢美人,而郦清妍恰好是美人,闷头闷脑可以倾诉心事的密友。   最初想给郦朗逸选个正夫人的念头一出,郦清妍就想到了刘容,这个姑娘无意成亲,但是年岁渐长,她又不想打着出家清修的名头寻欢作乐,不得不嫁。郦清妍的提议,相当于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挡箭牌。   “提前说好,我家后院可没有你想的清净,你要高高兴兴继续做你的事情,先得处理好那群美人才行。”   刘容不以为意,“够美的收,不听话的杀。只你娘我不下狠手,其他人还不是任由我搓圆捏扁?”   “当心清婕便可。”   刘容搓搓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听说清婕很漂亮啊。”   “只要你吃的着,我就不拦着。”   “听你这么说,这个清婕小丫头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我倒是更感兴趣了。府里不是还有你的其他姐妹,你不怕我也顺手收了?”   “婉姐姐我是要接到郡主府里来的,其他几个,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吃的着,我不拦着。”   “你真是有趣极了。”刘容伸手在郦清妍脸上刮了一下,另一只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粒小丸,翻开桌上的茶杯盖子,在里面倒了些茶水将丸子化开,是一张薄薄的面皮。   刘容的速度很快,连镜子也不需要,不过几十息的时间,那张面皮已密实地贴在了她脸上,看不出半点不协调。   “现在的技艺真是越发纯熟了。”郦清妍啧啧赞叹,“什么时候把这个教会我吧,瞧着真是神奇。”待到刘容完全弄好,“看着怎么比平日待的那张精致好看些?”   “若是太丑,你爹要是真的被吓跑怎么办?再说,你不是精心安排了一场一见倾心的场景?我要对得起你的辛苦才行。”   “别多想,那个可不是为你准备的。”   刘容面露诧异,“你还真请了陈曲静那个书呆子来?”   郦清妍微微一笑,“不觉得他和婉姐姐很般配么?”   刘容诚实摇头,“不觉得。”   “没有关系。”郦清妍撑着桌子站起来,“我觉得般配就行了。”   刘容也跟着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郦清妍的下巴,市井浪子调戏女子的模样,“若你再孱弱些,不那么诡谲渗人,我妥妥的吃定了你。”   “我的肉是又苦又涩,并不好吃。”郦清妍挥开她的手“要去换衣裳了,开始准备吧,该来的人差不多都要到了,我可是等着看你上演好戏的。”   刘容摊手,“我不就负责拿下你爹么?”   郦清妍看她一眼,“这个是重头戏,你给我上心些,若是砸了,我让人挨家挨户宣扬你那些破事。”   “遵命,郡主大人,小的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满意了否?”   郦清妍眄她一眼,从花厅出来,去了自己的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食言了,女女出现…… 第53章   今日来郡主府做客的, 一是郦清妍下贴请来的世家公子和小姐,二是温阑请来的众贵卿夫人,三是定国公府以及郦家上下的各种亲友, 四是从宫里礼部钦天监等各处来主持册封礼的官员。   郦清妍虽然现在成了温阑的女儿,以后婚嫁生死都与郦家无干,即使她终生不嫁, 死后入的也是敬王府的家族墓地;不过郦朗逸和宋佳善毕竟是她的亲生父母, 女儿被封为郡主,再怎么也是脸上增光的事情, 这样重大的场合, 必然是要来的。   郡主府里到处是人,之前人还不多的时候, 府里只有下人以及常过来串门的宁王府众人, 没觉着有多么拥挤狭小。今天这场合,不止温阑, 连郦清妍自己也觉得郡主府委实有些小了。   不过, 当曦长公主的銮驾也停在兴晨郡主府前时,郦清妍正在和聆昐刘容几个说话, 听到大门口监侍尖着嗓子的唱喝, 头突然痛起来。不过是郡主入府而已, 原想着请好友们来庆祝庆祝就好的她觉得, 是不是太盛大了些。   永安鲜少出宫,她是个活泼跳脱的,不知道皇帝和栖月究竟派了多少人护送永安, 乌泱泱的一片,把长公主府与宁王府中间的街巷填得满满当当。永安那架由十二匹雪白宝马并排拉动的巨大马车,让刚到门口还未来得及进门的贵卿们看得目瞪口呆,就是皇后娘娘凤銮亲临,也不会有这个排场吧?何况长公主这个还是没打过招呼直接登门的精简版。传闻中曦长公主的盛宠,果真不是假的。   郦清妍忙起来整理了衣裳,带着众人出去迎接永安,将人带到正厅,和温阑并排而坐。永安端着架子绷着小脸受了众人的礼,才松一口气露出甜丝丝的笑来。“姑母好,昐堂姐,妍姐姐,玲姐姐好。好久不见的容姐姐也好。”   温阑将永安搂在怀里,“你何时见过容儿?连我都是第二回见着。”   “姑母忘啦,去年春狩,容姐姐不是一同去了么?还做了虎皮鸽子蛋给安儿吃。”   聆昐笑道,“我倒是记得,你整个吞了下去,差点噎着,害得容儿被责罚了一顿。也得容儿不计较,要是我,定再不理你了。”   永安笑眯眯地看着刘容,“容姐姐怪我吗?”   “并没有昐五娘说的那样吓人,公主后来向宁王殿下求了情,没有真的罚。不过我记下了,下回给你做吃的,定不能是圆圆的滑滑的东西。”   永安就赖在温阑怀里撒娇,“姑母,这些糕点不好吃,我要妍姐姐亲手做的。”   大雪小雪保护永安而来,站在温阑的椅子后伺候,看到永安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公主,出宫前殿下告诉过您,要乖些。”   永安抬头看着温阑,又看着郦清妍,“安儿不乖吗?”撇着小嘴,要哭了的样子,“只是想吃块糕,就不乖了吗?”   郦清妍不知永安今天会来,没有提前准备,此刻不动声色向身后的拾叶递了一个眼神,温声道,“还不快去为公主取些吃的来,我做好的搁在哪儿,你是知道的吧?”   拾叶屈膝行礼道,“奴婢知道,这便叫人去拿来。”退出正厅,快步走到偏厅,叫住正在叮嘱一干下人如何给众宾客上茶水点心的卷珠,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卷珠当即撂下诸人,悄悄往通向宁王府的圆门而来。   今日不同平常,要是让人知道郡主府和宁王府是直接相通的,那还得了!郦清妍提前让衱袶派人把画廊给封了,又让人时刻守着。   卷珠现在的身份已远不是之前在定国公府的二等丫头可比的,守画廊的人见了她,抱拳喊了一声,“卷珠姑娘,这是要进画廊有事么?”   卷珠点头,“还望行个方便。”   “无妨无妨,姑娘进去就是。”   卷珠多叮嘱了一句,“除了咱们府上原本就知道的人,旁的人断不可放过去,千万记住。”   “小的晓得。”   卷珠来到圆门之下,还没开口喊,就见寒露趴在围墙上,满脸怨念地看着郡主府这边。   “你在啊?”卷珠也没有废话,“前天你偷的那些郡主亲手做的点心还有剩下的没有?长公主想吃,府上有的全部被你拿光了,你快取些来应急。”   寒露眼珠子都没动一动,“没有,吃光了。”   “你胡说,昨晚我还看见霜降姐姐在吃的。郡主做了好些,你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吃完?”卷珠一咬牙,“你给我了,我就不计较你这些天和我抢吃的,不在郡主面前说你坏话了。”   寒露视线飘过来,“真的?”   “比珍珠还真。”   寒露从墙上滑下来,消失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捧了一个匣子,递给卷珠,“拿去吧。”   卷珠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了?看你满脸不开心的样子,伤口恶化了?”   寒露怨念更深,“殿下不许我们去郡主府看热闹。”   卷珠语重心长,“不让你们过去捣乱,殿下实在太英明了。”   寒露瞪她。   “哦,对了,这几天都不见殿下,今天会过来吗?”   “可能不会。”   “那我先去啦,有好吃的我会给你留的。”   寒露等人走远才鄙夷了一句,“谁会喜欢你喜欢的那些,难吃死了。”   门口司仪对登门贺喜的宾客,以及人没来,却送了礼来的唱喝直到正午才停,弄香带着人管理堆成山的礼品,忙的脚不沾地。菱歌和拾叶贴身伺候郦清妍,听棋在厨房和花厅来往,指挥众下人摆膳。   五个丫头跟着郦清妍从定国公府去了敬王府,然后又是郡主府,身份水涨船高,已全部提为大丫头,虽然忙的分/身乏术,却满面荣光。这样的场合,这么多贵人,以前连见也没有见过,更别说亲自来安排各项事务了。五个丫头为自家主子高兴,也为自己充满希望的未来高兴。   郡主的册封礼由礼部官员主持,一应物品早已备置齐全。彩亭供着册封的圣旨和郡主的册宝,钦天监副使报吉时后,在礼部臣使的指挥下进行祭天。郦清妍身着华服,在尊坛前行一跪三叩头礼。   鸿胪寺官引正副使亦行一跪三叩头礼,以后将册宝从彩亭捧出,交置宣册女官手中。女礼官说跪,郦清妍再跪。说宣册,宣册女官捧册文,宣毕。说授册,宣册女官手捧册宝,转至侍左女官,再由左女官授于郦清妍,郦清妍跪接,站起,而后将册宝转交侍右女官,侍右女官跪接。   而后女礼官道行礼,郦清妍又跪,行六拜三跪三叩的礼。   至此,郡主礼成。   周围一片道贺声,有说郦清妍福气太大,能得这样殊荣的;有向郦朗逸道喜,羡慕他有这样厉害的女儿的;有缠着宋佳善取经,问怎么才能养出这样好的女儿的。很热闹,也很吵。   温阑收郦清妍为女儿的礼在敬王府已经办过了,这回也就没再折腾。等郦清妍叩拜完晕头转向地站起来,永安凑上去,“感觉怎样?”   “头上戴的东西太多了,好沉……”   永安咯咯直笑,“当年我接受长公主封号,整整折腾了三天,你这个郡主礼已经够精简的了。”   “那时你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住?”   “倒是没有太累,反而很有趣,哥哥们都拿我没有办法。”   “想来也是,你这样活泼,累的只能是别人。”   聆昐突然从后面抱住郦清妍,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磕了那么多头,还有力气和安儿躲起来说悄悄话?”   聆昐的下巴尖尖的,戳的郦清妍肩膀疼,把她推开一点,“你别幸灾乐祸,等你册封郡主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麻烦死了,我肯定会跑掉躲起来。”   郦清妍抬手帮她理了理蹭乱的前襟,“好,我借给你地方躲。”   单家姐妹从侧旁走过来,一见聆昐和郦清妍的样子,单芙含着酸捻着醋道,“你俩可止了吧,腻歪的我牙疼。”   聆昕道,“你们是没见她们私下里的样子,更吓人。”   清姮,清婉,清婕三姐妹也过来这边,按着不同的礼数给永安和郦清妍行了礼。郦清妍问清婉,“怎么不见妺姐姐?”   清婉道,“她和嫱儿三姐妹在一起,你这边人太多,让我同你说一声,一会儿再过来给你道喜。”   “让她们自在些,别拘谨着。”   清婉环顾四周,咬唇道,“怎么请了这么多人来?你忙的过来么?”   “我也不曾想到人会这样多,自然是顾不过来的,特地准备了好些好玩的东西,你们自去找趣味去,我这头要是顾不上你,别往心里去。”   清婉点头,“我知道的,你自己也当心。”   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刘容突然对清婉说,“我方才经过花房,听匠人们说,娘娘把宝相寺那冬日能开的碗口莲移植了几株过来,今儿恰好开了一些,你想不想与我一起去看?”   清婉与刘容也是认识的,只是没有像郦清妍和她那样好罢了。见妹妹的确忙不开,自己身份不够,帮不上什么忙,便欣然答应了刘容的提议。单家两个姐妹也跟着一起去了。   庄梦玲刚想找个地方躲懒,歇一会儿喝杯茶,人还没有走开,就被开国郡公鄞家的两个嫡女鄞霜华鄞霜凌缠住了,这两姐妹与鄞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她们的母亲庄慈,是庄希华的亲妹妹。因为鄞炘的缘故,庄梦玲这阵子都不是很想与鄞家人走的太近,不过亲戚关系在,再怎么不耐也硬撑着,从旁拉住理国公家的史明雪和修国公家秦彤,几人一同在东跨院这边的一个书房里看画。   中途鄞霜华借口去净房出去了一趟,在抄手游廊里向对面遥遥立着的鄞炘点了点头,鄞炘知意,转瞬便没入转角,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请考究党手下留情…… 第54章   花房已经有很多人在了, 都是冲着那碗口莲来的。不知是谁提议,以莲为主题,做一个现场赛诗会, 让下人搬来数十张小桌子安放在花房对面的卧芳坞里,配上笔墨纸砚,搬来碳火, 将坞里熏得暖暖的, 又将莲花搬到屋子里来,放在大厅中央。   众人各得一张桌子, 围着莲花坐下, 有了句子就写下来,没有的也不要紧, 或吃点心或饮花酿, 总归不无聊就是了。   刘容和清婉一行人到这处时,做了诗会裁判的右相家三小姐傅斯烟和鄞家四小姐鄞霜莞正在宣读夺得魁首的人名。   座下有人带着笑意道, “还未念出诗词来就说了谁是魁首, 莫不是你们几个参了心思私定的吧?”   傅斯烟道,“庄家公子你可别不服气, 我一念你就知道了。”卧芳坞太过宽敞, 人又多, 她的声音不够大, 坐在后头的人嚷着说听不清,傅斯烟便把写了诗词的册子递给一旁的傅斯年,让他来念。   是一首水龙吟为调的词:   仙人掌上芙蓉, 涓涓犹湿金盘露。轻妆照水,纤裳玉立,飘飖似舞。几度消凝,满湖烟月,一汀鸥鹭。记小舟夜悄,波明香远,浑不见、花开处。   应是浣纱人妒。褪红衣、被谁轻误。闲情淡雅,冶容清润,凭娇待语。隔浦相逢,偶然倾盖,似传心素。怕湘皋佩解,绿云十里,卷西风去。   碗口莲统共开了六朵,其中有朵是纯白色,这词恰恰咏的这盏白莲,真是清新隽永,读起来口齿萦香。连刚进来的刘容都忍不住赞叹,“果真是好文采。”   作词的正是那齐国公陈家的四公子陈曲静,见大家都在夸他,俊美脸庞上浮现出一些受之有愧的羞怯,直道献丑了。   清婉问鄞霜莞,“我来的晚了,没有赶上方才那一轮,不过心中已有一首,现在写出来,可能单独与陈公子这首一比?”   鄞霜莞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你能写的比这首还要好?”   “写出来不就知道了?”清婉斜觑她一眼,眼波流转,真真是流光溢彩。   清婉借了方才也参加诗会的傅斯烟的桌子,提笔一挥而就。众人都凑过来看: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渚,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语同倾盖,且莫与、浣纱人说。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   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谩皱留仙裙折。恋恋青衫,犹染枯香,还叹鬓丝飘雪。盘心清露如铅水,又一夜、西风吹折。喜静看、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   “匹练秋光,倒泻半湖明月。好词,果真好词!姑娘文采斐然,在下佩服。”说话的正是陈曲静。   “献丑了。”清婉学着陈曲静方才的口吻回了一句。   傅斯烟拊掌叹道,“这下可好,咱们刚刚好容易选出来的第一要易主了。”   清婉道,“我是半路跑出来的,不与大家一道,既然玩的这样有趣,不若再赛一回如何?”   方才说傅斯烟她们私定魁首的庄梦荀道,“方才那首都是绞尽脑汁得来,我可才尽,再写不出来了,你们要玩,我只能看着。”   刘容也道,“作词我也是不行的,看词的本事倒是有些,我跟着莞儿评鉴大家的作品就好了。”   单茵笑她,“若是作不出来,如何有本事能看?我知道你的厉害,你可别躲。”   单芙拉住自己的小妹,“这里有婉五娘,哪里有咱们露脸的份儿?”   傅斯年一锤定音,“再赛一回,能作的就写,不能的就看着,时间还是一炷香,主题依旧是莲,韵脚不限制,看看各位还能不能做出比方才好的词作来。”   傅斯烟戳了她哥哥一下,“这要求也太不严格些了,一会儿佳作太多,让我和莞儿怎么评选?”   当下众人各自回桌,开始酝酿,搜肠刮肚想着词句。有的人走到养着莲花的巨大青花瓷圆盏前,盯着那几朵开得清雅高洁的花朵,怔怔出神。   为方才清婉的才华惊叹,陈曲静此刻想出来的东西都不怎么出彩。他抬头看了清婉一眼,对方正在和刘容傅斯烟等人说话,竟是全然没把诗会放在心上的模样,笑语晏晏的,娇俏明艳。   陈曲静心头一动,一首词已经有了。   刘容用手肘顶了顶清婉,“他已经有了,你如何?”   “他有没有,与我何干?”   刘容看着清婉,笑而不语。   时间到了,单茵帮着鄞霜莞把众人的诗词搜到主案上来,一首一首的看。   刘容只有一句:碧莲香熏和风里,彩鸳鸯觉双/飞起。   傅斯烟看得直乐,“你就不能认真些?”   刘容哼了一声,不以为意,“珠玉在前,我写不出来,有什么办法。”   不知何故,陈曲静的和清婉的一上一下挨在一起,傅斯烟先看了陈曲静的,又看了清婉的,不由拍了拍手道,“真是奇了,分明是不一样的韵,看起来竟是一对似的,快说,你俩是不是约好了的。”   刘容那些那两页诗词一看,止不住也笑起来,“果然一对,倒真是巧了。”   众人便起哄着快快念来一听。   陈曲静的词云:一掬天和金粉腻。莲子心中,自有深深意。意密莲深冬正媚。将花寄恨无人会。  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浪浅荷心圆又碎。无端欲伴相思泪。   清婉的词云:为爱莲房都一柄。双苞双蕊双红影。雨势断来风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临鸾镜。  妾有容华君不省。花无恩爱犹相并。花却有情人薄幸。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若郦清妍在,定然知道清婉这词是在感慨温漠的负心,这头对自己甜言蜜语,转身又对着清婕献媚,若不是有郦清妍从旁开导相劝,怕真是要染上相思病了。   傅斯年一把勾住陈曲静的肩膀,“你小子倒是藏的深啊,平日里跟个深闺小姐似的只知道躲在房里看书,怎么突然懂起相思来了?”   陈曲静顿时红了脸,心思不能让外人知晓,嗫嚅半天,想出一个不甚有说服力的理由来,“不过有感而发,就得了,哪里有什么相思。”   庄梦荀也加入调侃,“没有相思却写相思,陈公子真是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陈曲静脸红的都要破了。   刘容倚在清婉旁边,看着陈曲静被众人说笑,结结巴巴解释的样子,轻声感慨,“真是个书呆子。”   “可不是。”清婉正低头思索怎么把刘容那句子填完整,闻言抬头看了那边一眼,见那人窘迫到想就地遁走,不由也觉好笑,“而且还是个傻子。”   刘容问,“方才说你和他的词能凑做一对,你也不生气?”   “生气什么?不过一首词而已,大家想到就写来,若是因为这样的巧合生气,心眼也太小些了。”   刘容微微侧目,“月余不见,你和妍儿变化之大,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清婉笑了笑,转开话题,“你真是个怪才,写的这句子甚难填完整了。这儿人太多,吵的紧,咱们出去走走去。”   “我和莞四娘还有事情要说,你自己去吧,带上个人,别走丢了。”   “我又不是史明霏,能在自己家里也迷路。今天妍儿这府里到处都是人,带不带的有什么要紧。”   “过不多久就要用膳了,你要是找不回来可别哭。”   清婉瞪她一眼,哼了一声,扭头就去了。   等人走了,刘容并没有找鄞霜莞说话,反而是站起来,和身边的人说了一声,从另外一个门出了卧芳坞,悄悄跟在清婉身后。   清婉不过是觉得卧芳坞里太热了有些闷,出来走一走透透气,却不想为郡主府这一步一景的布置给迷住,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来。   湖面冻起来的冰化了大半,周边的柳条已有抽绿的迹象,风比较大,灌进披风里,将人冻了个清醒。清婉裹紧狐裘,走上一条小径,想去前头找清嫱等人。   才走了十几步,就遇上了一个人。那人拿着一根树枝,闭着眼睛往身前分出的两股路一丢,结果用力过猛,扔到小径外头去了。   清婉不知他这番奇异举动是为何,率先开口打了招呼,“陈公子怎的在此?”   陈曲静转过头,见是清婉,不由一笑,“原来是郦五小姐。”接着又回答了清婉问的问题,“里头的人都围着我说笑,不得已躲了出来。”   清婉看着他,“方才见公子往地上扔树枝,是在做什么游戏么?”   陈曲静有些不好意思,“这里岔路太多,我都不认得,想赌一赌运气。”   清婉没忍住笑出声来,“陈公子迷路了啊?”   “额……”陈曲静有些尴尬,“算是吧。”   “跟着我走吧,公子这样瞎赌,万一运气真的不好,岂不是一天也走不出这林子?”   陈曲静呛得咳了两声,“有劳五小姐了。”   男女有别,所以两人没有隔得很近,清婉走在前面,陈曲静落后几步跟在后面,有些各走各的意味。   陈曲静见气氛太过安静,没话找话,“方才在屋里唐突了五小姐,还望不要往心里去。”   “嗯?”清婉转头回来看了他一眼,“唐突?有吗?”   “额……”陈曲静语塞,“那就没有吧。”   “哦。”清婉没怎么在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宝相寺的莲花倒是真的好看。”   “姑娘才华之妙,不在莲花之下。”   “我有没有才,和那花有什么关系?”   陈曲静突然有些想笑,这个姑娘的诗词造诣的确惊人,但是日常生活里,脑子似乎并不是非常聪明。这样的反差,偏偏是最让人心动的那种。   马屁没有拍准地方,陈曲静随口说了一句,“那就没有关系吧。”   清婉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极了,不由又想回头看他,结果没注意脚下,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往一旁倒下去。   “当心!”陈曲静下意识就伸手去拉她,晚了半步,清婉已重重跌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双手在撑住地面时磨破,疼的眉头都皱起来。   “五小姐要不要紧?”陈曲静想去拉她又不敢越矩,站在一旁干心焦。   清婉捧着双手,血已经渗出掌心,伤口里陷进了细小的沙石,疼的快要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越来越多,哪天把家谱贴出来,方便大家食用   PS:小冷不才,除了刘容那句,其他诗词全部出自《全宋词》,大家勿怪 第55章   “地上凉, 先起来吧。还能站起来么?”   清婉掏出手绢把手上的伤简易包了包,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刚一动就痛的直抽气。   “是不是还伤着了别的地方?”这样冷的天, 陈曲静额头上都冒汗了。   “脚踝扭了。”清婉道,“你很热吗?”   陈曲静愣住,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清婉指了指他的额头, “你满头都是汗。”看着对方立马抬手用袖子去擦, 紧张到连仪态也不顾了。“你怎么这么紧张?跌倒的是我,受伤的也是我, 怎么紧张的反倒是你?”   陈曲静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清婉叹了一口气,“能借你胳膊一用吗?”   想问原因, 或者说点别的, 结果没有说的出口,陈曲静蹲在清婉身边, 乖乖地递了自己一条手臂过去, 横在她面前。   清婉把自己宽大的袖子拉下来,完全笼住了手, 隔着袖子搭在对方手臂上, 在接触的一刹那, 清婉感觉手底下的胳膊瞬间僵成了石头。   “起。”清婉吩咐。   陈曲静和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站起来, 眼珠子也僵住,转动一下都不会了。   眼前的人这样有趣,清婉突然觉得伤处不那么痛了, “你还真是个书呆。”   “啊?”陈曲静还了魂,脸后知后觉红了起来。“哦。”   “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公子去叫人来接我,或这样扶我到快出林子处,先行离去,我自己再叫人,公子选哪个?”   陈曲静思考半晌,“你的脚很疼吧,要不要背你?”   清婉眼睛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   似乎是猜到了对方不会愿意,陈曲静又道,“那我扶着你走吧。”   清婉脚踝扭伤,一只脚全然使不上力气,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身体大半的重量都挂在了陈曲静身上,还好对方虽然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愣是没被清婉压倒,那条手臂倔强地承受着她的力气,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抓得麻掉。   现在是清婉觉得气氛尴尬了,她一个女孩子,提出让对方扶自己的建议时就已豁出了所有脸皮。清婉毕竟不是郦清妍,活了两世,心态非常人能及,能够被栖月抱着睡了还泰然处之。   清婉问,“你是第一次接触女子吧?”问完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这是问的什么话!   “嗯,是。”陈曲静的声音和她一样小。   “你的妹妹们呢?”觉得对方并没有生气,便又问了一句。   “我很少和她们在一起。”齐国公家的女儿都是庶出,陈曲静是嫡公子,不亲厚是很正常的事,清婉也就不再提这个。   这样走走聊聊,清婉的脚疼的越来越厉害,速度也越来越慢,小脸疼的都要皱在一起。   躲在远处的刘容简直要喷火,抱起来啊,快抱起来啊!叨叨个什么劲儿?陈曲静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傻子!   仿佛感应到刘容的心声,清婉略带歉意和央求的看着陈曲静,“能休息一会儿吗,我实在走不动了。”   然后陈曲静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刘容几乎要为他突然的开窍欢呼鼓掌。   “你干什么!”清婉惊得魂飞魄散。   “这样快些。”孱弱书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量,抱着清婉健步如飞,慌乱之下误打误撞走对了道路,不多时分就出了林子,找到一处无人的亭子,将清婉放在了亭子里的凳子上。   清婉全程都在骂他,什么登徒子,流氓,坏蛋,她知道的骂人的词汇全部用上了,骂到后来没词了,就用要杀人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他。   陈曲静气喘吁吁,两只手按在清婉的肩膀上,沉声道,“对不住,是我色胆包天色利熏心胆大妄为抱了你,我会对你负责,会让家母派人上门提亲,我会娶你的。你在这里莫动,我去叫人来接你。”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走出亭子。   清婉气的要发疯,“谁要嫁给你这个登徒子!”可恨手边实在没有趁手的兵器,脱下一只绣鞋冲着陈曲静的后脑勺砸了过去。   抱了清婉一路,陈曲静本就力竭,被砸得一个趔趄。捂着脑袋转回身来,捡起绣鞋。“既然你如此坚定地认为我是登徒子,这只鞋,”拿着鞋子的手朝着清婉晃了晃,“我就当成你的定情信物,收下了。我家要传给长媳的玉不在我身上,回头补给你。”   清婉气的要吐出血来。早知道会这样,她就算摔死,也不会让陈曲静扶自己。   躲在树后的刘容一阵窃笑,一直等到接清婉的人过来了,才悄无声息走开。   清婉与陈曲静在那林子里耽搁颇久,下人来报,说五小姐散心时扭了脚,回了定国公府时,郦清妍已经招待宾客用过了午膳,闻言,问了几句伤的严不严重,又让多派些人,顺道带些好的药酒过去。   刘容在郦清妍回屋换衣裳时跟着进了她的屋子,见没有外人在,郦清妍才问,“如何?”   “中途出了点意外,结果却是让人满意的。不枉费你耗时耗力弄来的莲花,让傅斯烟组织起来的诗会,以及不负我等所望,清婉的确才气逼人,让那陈公子先惊叹于她的才华,后又在林中巧遇,小小的救美一回,顺理成章,妙哉。”   “你真该去说书,好多挣些银子养活你那群美人。”郦清妍一根根取掉头上的簪子,她早就想拆掉头上的发髻了,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沉,她的脖子都要被压断了。“不过,我听说婉姐姐伤的不轻。”   刘容嘿嘿笑了两声,“石头放错了地方,她摔下去的时候磨破了手。不过失能偿得啊,陈书呆把她的鞋子都拿走了。”   “怎么还扯上了鞋子?”   刘容将起因经过结果简要说完,最后一摊手,“我也没想到陈曲静真的就决定了要娶清婉,年轻人果然就是冲动。”   “说的自己好像不是年轻人一样。”郦清妍扶额,“这算什么一见倾情啊……”   刘容拍拍她,“别愁了,陈曲静那番话不像是假的。若要是一时气话,真不来提亲,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我。”   “你怎么饶不了他?”郦清妍挑眉,“让你后院的人过去轮番劝说,把人说的痛不欲生举手投降?”   刘容趴在梳妆台上笑的直不起腰来。   庄梦玲带着丫头过来,见着两人顾着说笑,不由嚷道,“好啊,我在清音阁忙的不可开交,你俩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闲聊。下回我可再不帮你的忙了。”   郦清妍拉住她和刘容的手,“好姐姐,今日多亏了你们俩,才能做成这么多事情,回头我给你们送大大的红包去。”   “红包就算了,你把你戴的那些簪子的样式全部画给我,我好让匠人做一套出来。”   “这有何难,我直接送你便是。”   刘容推了推郦清妍,“别磨叽了,快打扮好,霍小燕的戏可要开唱了。”   郦清妍问庄梦玲,“该准备的备齐了么?”   “齐了,保准误不了你的事儿。”   刘容忍不住笑,“好端端的郡主礼,被主人倒腾成了相亲宴了。”   郦清妍叹气摇头,“这年头,红娘不好做呐。”   “别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出力最多的分明是我和四娘。”刘容伸手拿了匣子里的螺子黛,对着铜镜描了描眉,描好了问,“怎样,看着是不是比刚才好些?”   庄梦玲道,“你把糊的那层撕掉,比你描再精致的眉都要好。”   “别这样嫌弃这张脸,花了许多银子的。”刘容放下螺子黛,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我觉着画的挺好。”   清音阁的戏台做的很巧妙,分做上下两层,下头是一张张圆桌,夫人小姐一桌桌坐着听戏,丫头有条不紊穿梭其中,端茶递水。上层是一排单独隔出来的雅间,供像永安和温阑这种身份贵重的人单独使用。想到若有男宾要来听戏,不便与一楼的小姐们挤在一处,便单独僻出了一间来,方便公子们使用。   郦朗逸本是不想来的,郦清妍让人向他传了个信,说可以趁此机会看一看容小姐的样貌。郦朗逸才想起自己的确还未见过真人,娶刘容好处的确很多,同样重视外表的他总有些膈应,若是刘容真的入传闻中那样其貌不扬,他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郦清妍直接来了温阑的雅间,温阑朝她招手,“做什么去了?戏都开始唱了,听说是你亲自写的戏?”   “换衣裳时庄四娘和容儿过来,说了会儿话就迟了。”郦清妍坐到她身边,看到对方正拿着戏目本看,便解释一句,“暇时写着玩的一个故事,霍姑娘不嫌弃,把它排成了戏。”端起茶饮了一口,“怎的不见长公主?”   “早上同昐儿玩的乏了,这会儿回了她自己的公主府歇午觉,说醒了再过来。”   “郡主府今日的确有些吵闹,回去歇倒是更舒适安全些。也亏得伺候长公主的人尽心,这样耐烦她折腾。”   温阑将手中的戏目本搁到小桌上,“这是她们的本分,你最近不也折腾的厉害,看看衱袶他们可有怨言没有?”   郦清妍看了站在门口的衱袶一眼,“什么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   “你别怪衱袶和我说你的事,你是少阁主,向我报告你的行踪是他的职责。”   郦清妍卷着手里的绢子,“妍儿知道。”对温阑笑起来,“戏开始了,先看戏,妍儿一直好奇霍姑娘演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看清台子上演的什么时,温阑难得地敛了敛眉,中途忍不住转头过来看了郦清妍好几次,却什么也没有说,一直安静地把整出戏看完。   温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其中含着某种浓于笑意的东西,“妍儿,这出戏,你写来不单单是为了给自己看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家谱已放至第一章评论 第56章   霍小燕的戏并没有什么特别, 内容甚至有些老套。   忠臣为奸人所害,满门被灭,惨烈至极;多年后翻案重审, 冤情昭雪,皇帝亲下诏书,祭奠英魂;后又寻得忠臣流落民间的幼子, 恢复身份, 悉心抚养,长大又成一代名将。是个恶有恶报, 邪不压正, 皆大欢喜的结局。   霍小燕女扮男装,演那位冤死的忠臣, 她极少如此, 扮相分明是逼人的英气,却艳惊四座。戏腔将满腹冤情娓娓道来, 如泣如诉, 一句“君王不知赤子心,残阳暮雪, 映一腔血冷”, 直唱到人心里去。   殷天启一案说远不远, 不过五六年的光景;说近也不近, 至少尘埃落定,沸沸扬扬的留言也日渐消失后,很少有人会去想起。即使是像这样拐着弯演出来, 不明缘由的人看的也只是看霍小燕精湛的演技罢了,只有那么一两个真正与这件事切身相关,时刻藏着心事的人,才能看懂这场戏究竟在说些什么。   而郦清妍想要的,也仅仅是该看懂的那一两个人看懂而已。   前世殷天启一案直到郦清妍落入偏院,都未听说有翻案洗冤的迹象,一直想要祸水东引,换个方式掀起朝堂动荡的她现在有了资本,而此案关系颇大,郦清妍想要赌一赌,赌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幕后黑手究竟又是谁。单家现在三天两头出事,自然不能把重宝单压在单骏一人身上。只有从每个地方都撒下去网,才能抓到真正想要的,值得自己这样努力的东西。   温阑又问了一句,“我很早就想问了,妍儿,你究竟在策划什么?”转头去看楼下正准备下台的霍小燕,“我宠爱你,你想要做的事情自然不会受到干涉,相反,我的一切,只要于你有助力,都可以拿去用。只是你能否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   郦清妍以手托腮,没有半点被质问的紧张和不安,像平常聊天那样随意,“母亲可知道宁王从去年中旬开始,就四处派人搜罗各大家族这些年犯下的足以灭族的错事?”   “有人和我提过。”这个有人,自然是勘称罗网一般,无所不知的十二禤阁。   “那母亲可知道,宁王意欲何为?”   “大概知道。”   郦清妍喜欢和温阑聊天,是因为无论聊什么,对方都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根本不需要多费唇舌。“母亲准备如何应对?”   “选了你为少阁主,继任我的位置,就是我应对的方式。”   “母亲这样相信妍儿的能力啊?”郦清妍低头笑了一声,“万一妍儿并不像母亲期盼的那样,反而搞砸了怎么办?”   “这不是还没搞砸么?”   抬头与温阑的视线相接,“母亲分明知道妍儿要做什么,为何还要特意再问一遍?”   “因为我看不透你。”温阑伸手过来扶正郦清妍头上快要滑下来的一支簪子,“我很难看不透一个人,你是最难懂的一个。”   “那母亲还这样宠我,什么都给我,看不穿心思的人,不该是忌惮么?”   “我的确不知你这样大费周章布置这个那个的最终目的,却也不在乎,只要知道你的心,是真的敬我爱我,从不瞒我,就足够了。”温阑叹了一口气,“温家那些老东西总说我多么厉害,要我看来,你更在我之上。十五岁时我刚接手阁内事务没多少年,只晓得杀与罚,若是能有你的一半深思熟虑,十二禤阁也不会只有这点规模。”   郦清妍见话题被扯远,自然不想再歪回来,顺着温阑的话道,“已经有好几个人说妍儿变厉害了,现在连母亲也这样说,妍儿倒是真没察觉出来自己哪里就有别人说的那样手段。”   “旁的不提,敢公然打趣衱袶而他没有发怒的,我就服你一个。”   郦清妍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揉着笑疼的肚子道,“衱袶先生闷闷的模样,不是最好欺负的么?原来先生的脾气很不好啊?”   “下次你换个人惹他,看那人的下场就知道了。”   衱袶黑了脸,真是莫名其妙就挨了温阑一刀,阁主虽然收起了年轻时的暴虐,和宁王一样喜欢折腾属下的恶趣味却越演越烈,还想带坏少阁主,这怎么行!   于是挣扎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属下现在并不是阁主说的那样。”所以少阁主你千万别听她胡扯。   温阑含笑看他,不怪罪他在没有应允的前提下插嘴,“对,现在不这样,因为衱袶已经长大,不是心智未开的孩子了。”   衱袶的脸快黑成锅底,声音冷如冰雹,一个一个往外砸,“阁主,还是尽快安排少阁主进总部开始训练为好。”再这样下去,各大宿主不知道要被温阑丑化成什么样子,郦清妍心里奠定了第一映像,他们还怎么好好表现,博得信任和欢心?所以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少阁主被温阑活生生养歪。   郦清妍问温阑和衱袶,“训练?会训练些什么?”   “各大长老会对你进行一次全面的考核,看你哪方面有匮乏,就补充哪方面的东西。放心,不会很难。”   “三月去温家,不是也有一次?”   “这一场就是为温家那个做准备的。”这句是衱袶答的,“可供少阁主学习不到三个月,越快开始越好。”   郦清妍皱眉,“听起来很难的样子。”   温阑安慰道,“无需担忧,不是还有我在么?”   衱袶看了温阑一眼,郦清妍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果然我就知道你又要干坏事和阁主你能不能消停点之类的意思。   比起温阑只是有一瞬间的诧异,之后重心全部转移到怎么让郦清妍顺利通过十二禤阁各大长老的刁难,郦朗逸几乎是全程僵硬着身体看完的戏。他还不知道这戏本是自己女儿亲自写的,惊骇远多余意外。殷天启旧案,是能将郦家打入死牢,永世不得翻身的噩梦。郦朗逸自诩当初做的天/衣无缝,为什么在自己要借此案除掉心腹大患,从此高枕无忧前途无量之际,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场戏来?   唱戏的人是无心,还是受人指使,特地演了这么一出给自己看的?她幕后的人,究竟又知道多少实情?   郦朗逸心中惊涛骇浪,紧张的都要冒汗,觉得这雅间如同蒸笼,要把自己的生命活活蒸干一般,再坐不得,起身就要出去透气,平复情绪。   身旁的宋佳善拉住他,“老爷做什么去?”   郦朗逸烦不甚烦,一把甩开她的手,“我做什么需要时刻和你汇报?你真是管的越来越宽了!”   宋佳善莫名其妙,这人来前不是好好的?应该是从郦清妍进王府后就一直对她很好,册封郡主后因为换祖籍的事生过一场气,后来似乎是想通了,觉得就算郦清妍成了温阑的女儿,那也还是自己亲生的,能被王妃看上,再怎么也是光耀的事情,因而对自己越发的好。怎么突然的就发了这样大的火,宋佳善发觉这个人这一个月里无法控制情绪,喜怒无常的次数比之前的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   宋佳善心中颇多的思虑郦朗逸自然不知,他出了清音阁,透了两口气,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马上去找郦清妍才对。若真的是有人发觉旧案有疑点,想要翻出来彻查,他要想办法应对,最需要的就是帮手和靠山,越多越有用越好。郦朗迭很快就会折,单家不过棋子,能为他所用的人实在不多。   这样想着,转身就要再进清音阁去找郦清妍,却没留神,差点与一个人直接撞上。   “呀!”那人似乎也没怎么看路,未曾注意到前头有人,被惊得一跳。   郦朗逸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姑娘,以前不曾见过。怜香惜玉的本性让他多嘴问了一句,“姑娘可否受伤?”   “未曾,想着事情,没有看路,唐突了,还望见谅。”   软软柔柔的声音如同猫爪,一下接一下地挠在郦朗逸的心头,带了一点勾人的妖娆,却又把握的极到好处,痒痒的,让人欲罢不能。   郦朗逸惊讶地发现,这个姑娘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就让自己仿佛做了一场迤逦的梦般,生出无限的遐想来。对方的样貌虽然并非一等一的漂亮,偏偏生了一双惊丽到人间难寻的眼睛,在一身以杏花为主打的装扮之下,使人生出身处杏花林的错觉,浓香馥郁,花开繁华。   因为这双眼睛,那张脸也变得格外动人起来。   “你怎么了?”   郦朗逸回神,惊觉自己方才居然因为对方的声音就恍惚了。“无妨。”咳了一声,“你是妍儿的好友?”   对方矮身半礼,“受郡主邀请,特来参加她的郡主礼,见过国公爷。”   “你怎知我身份?”   “先前国公爷到庆国公府做客,遥遥见过一回,故而认得。”   郦朗逸立马知道了她的身份,顿时有种捡到藏宝图的感觉,上天真是厚待自己,正想着要怎么多找帮手,转身就遇见一个。庆国公府幺小姐刘容,可是最受她哥哥庆国公喜爱的,娶了她,还怕两家关系不深厚?   而且这姑娘并不像传言中那样样貌平平,毫不出彩啊。郦清妍果然是不忘生父的,给自己推荐了这样一位正夫人人选,之前以为她见利忘义,真真是错怪她了。   “原来如此。”郦朗逸点头,“妍儿性子温吞内敛,亏得有你们前来捧场,这厢多谢了。”   “国公爷客气,还有事,这便告退了。”   “去吧。”郦朗逸看她走远,背影聘聘婷婷嫋嫋娜娜,宛若弱柳扶风般,分花抚叶而去,却未曾看见刘容背对着他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期待渣爹娶了容儿后的生活么? 第57章   一场传奇冤案唱完, 霍小燕下场休息,换了一批人上台。   温阑被慕容亭云的人叫走,说是有事请她回府。温阑问郦清妍, “今日已去了大半,接下来的事情你能应付的吧?”见她点头应是,想了想, “只得你一个人, 能应付也忙不过来,我把如圭如璧留下吧。”   郦清妍无奈笑道, “母亲总是为妍儿考虑周全, 如此费心,不怕宠的妍儿离不开母亲么?”   “不怕。”温阑宠溺道, “好了, 我去了,有什么事让衱袶传话过来便是, 不用送了, 你和昐儿好好看戏吧,忙了一天, 趁着这会儿休息一下也好。”   郦清妍还是起身送温阑出了房间, 站在二楼的栏杆边看着温阑被大群人护拥着走远, 之后一个人站在那里, 没有回房继续听戏。   聆晔从那头供男宾听戏的雅间出来,不动声色站在她身边,仿佛是最正常不过的闲聊一般开口, “现在我相信你的本事了,居然成了王府嫡长女,还得了郡主之位,开国来出了那么多郡主,你是最风光的一个。”   郦清妍头都没转一下,定定温阑离去的方向,“这只是开始。”   “我很是期待你接下来要做的事。”   “元宵节过后三天,还请六公子去一趟浣纱园,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聆晔微怔,“什么方面的大礼?”   “六公子去了就知道了。”郦清妍转身准备下楼,脸上带了一些笑意,月牙般弯弯的眼尾往聆晔处掠过,“定然对得起你冒险相信我,与我合作。”   聆晔眯起眼睛看过来,佩服之中夹带惧惮,“郦清妍,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可不可怕,六公子何不见了大礼再评价?”郦清妍笑的越发灿烂,聆晔却从这笑容里看不出一丝暖意。   “不瞒你说,我甚至动过娶了你的念头,你如此能干,深受父亲母亲喜爱,庆国公,康郡王府最得宠的小姐全都是你的密友,甚至连长公主也与你交好,娶你的好处实在数不胜数。”聆晔看着郦清妍精致的侧脸,见她半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便继续说道,“不过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到身边躺着一个心机比我还要深沉的人,怕自己夜不能寐。”   “这会是六公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郦清妍说完,直接下了楼,方才在阁楼上看见永安进了郡主府,无论是礼数还是别的,她都要过去接一接。   “怎么了,睡得不好么?”郦清妍看着接连打了两个哈欠的永安,替她重新系上有些歪了的披风系带。   “这个府我也没来过几次,自然比不上宫里常睡的床舒服。”永安抱着郦清妍的胳膊,紧紧依偎着她,好像在汲取温暖一样。“客人都走了吗?”   “嗯,走了快有大半,剩下的多半在听戏。”郦清妍以为她是因为冷,从身旁拾叶手里拿过暖手炉,捂在永安怀里。   “那姐姐还忙么?”永安没有接手炉,“我不冷,姐姐自己拿着吧,我是看你手很冰凉,想靠你近些,渡点热量给你。二皇兄给我说了,你是很怕冷的。”   郦清妍每天都被二十四暗卫缠着说他们的殿下有多么的贴心温柔细致会关心人,错过了会怎么怎么后悔云云,听得耳朵都起了厚厚茧子,有一回实在忍不住刺了他们一句,“既然宁王这么好,为什么都二十又五的人了,却未成家”。然后一群暗卫彻底说起劲了,什么殿下就是在等郡主这样品德高尚心性善良的人,什么那些世家小姐邻国公主哭着喊着要嫁他他却不屑一顾,乱七八糟的,听得郦清妍哭笑不得。   所以现在听到永安这句话,本该心中一暖,说句宁王殿下真是体贴入微之类的话的郦清妍什么感觉也没有,神色如常地拉着永安进屋。“不算很忙,不过也得大家都走了才有空歇,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吗?”   “有份礼物要送给姐姐,不急于现在,等姐姐忙完吧。”   “长公主能亲自来参加我的郡主礼,就已经是最大的荣光和恩宠了,哪里还敢收旁的礼物?”   永安瞪她,“我来是我来,礼物是礼物,两者差别很大的!你乖乖收下就是了。”   “好好,那就多谢长公主了。”郦清妍并没有多想,只笑着点头。   永安见她一直陪着自己,并不起身出去,便问道,“姐姐不是还有事情要去忙的么?”   “公主殿下可是在场最重要的客人,我哪里还分的出心神去陪别人?”   永安趴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尚未褪去稚气的脸嫩的能捏出水来,大大的眼睛一刻不停地闪动,语气像个大人一样,“这就是身份带来的特权呐~”话锋突然一转,“姐姐有多久没有见过二皇兄了?”   郦清妍冷不防她这样一问,不懂她要说什么,随口答道,“几天吧,怎么了?”   永安贼兮兮地又问,“姐姐想不想二皇兄?”   “……”郦清妍语噎,她怎么好意思告诉永安,若不是永安提起,以及天天来串门的一堆大爷一样颇有存在感的暗卫,自己早已忘了慕容栖月是哪座山上的哪根葱,忙得陀螺一样,时刻思虑不停的自己哪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想煞神?   “想吗?”永安目不转睛看着郦清妍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小口,“二皇兄说他很想你。”   “噗……咳咳……”郦清妍被茶水呛到,咳了半天,好容易才缓过气来。   “听到二皇兄想你,姐姐就这么惊喜激动啊?”永安一边帮郦清妍抚背,一边笑眯眯说话。   你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出我这是惊喜而非惊吓?如果永安是自己的亲妹妹,郦清妍肯定伸手弹她的额头,可惜她并不是,为防自己被大卸八块,不得已生生止住想要教育她的念头,无奈叹道,“我无才无貌,哪里有值得宁王殿下想念的地方?”   “二皇兄说姐姐做的菜很好吃啊!那天和安儿在仪元殿用膳,感慨御厨的手艺不如姐姐做的合他的心意,还嘀咕了不知道姐姐吃的什么之类的话。”   郦清妍微微皱眉,“宁王殿下念叨这些做什么?”她的意思是指慕容栖月难道不该时刻考虑的是如何为他的弟弟扫清朝堂,为接下来各种惊涛骇浪接连不断的大案做准备么,怎么突然对自己的事情这样上心?   永安却明显误解了,“因为姐姐的手艺捕获了二皇兄的心。”   郦清妍扶额,“宁王殿下真的不考虑该给你换个太傅么?”这都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想到永安连《伦如何快速俘获女人芳心》这样的书都写得出来,语出惊人些也实在再正常不过。   “已经换了的,昨天刚气走了一个。”永安掰着肉乎乎的小指头数了一遍,“这已经是安儿气跑的第三十九个老师了。”颇为自豪骄傲地宣布,“安儿的目标是八十一个!”   郦清妍拍了拍她的头,“国子监没有那么多太傅。”   “姐姐,你来做安儿的老师吧?安儿让皇帝哥哥给你发很多俸禄,以后有二皇兄和三皇兄护着你,肯定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那么多人欺负了。”   “不要。”郦清妍嘴上想也不想就拒绝,心里却为这小丫头还记得自己随口说的前世那些事而触动。   “为什么?”永安不解,“我都听说了,你的才艺在世家小姐里是出了名的,我可以跟着你学做词做诗,写字画画,你的筝和琵琶也弹得很好,当安儿的老师,不好吗?”   “国子监的夫子们不是更加博学多才么,都被你嫌弃,我去了岂不是当天就被你赶出来?”   “怎么会,那些老头子教的不好,除了对着书念,说一堆之乎者也,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我问过了,基本上是历史地理数学古文这几样懂得多,其他的类似英语日语法语生物物理化学政治,根本没有一个人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更别提教我了。”   郦清妍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呷呷嘴,“你后面说的那一串,我也完全不懂。”   “姐姐难道不明白安儿的心意吗?安儿并不是一定要姐姐教会什么,而是想护着你,让你好好的。姐姐是唯一一个知道安儿秘密的,现在姐姐身份越来越高,自然有人会嫉妒记恨,坏人那么多,姐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安儿该有多难过啊。”   “你……没关系,我不会轻易被人害了去的。”   “姐姐是觉得安儿力量不够么?”永安有些挫败,过一会儿眼睛又迸发出璀璨的光来,“不是还有二皇兄么?有他在,任何人都不能伤害到姐姐这样的事,一定是可以做到的!”   留在他身边,还不如去应对任何人呢。郦清妍腹诽。   “姐姐。”永安摇晃着郦清妍的胳膊,“二皇兄这两天生病的那样厉害,姐姐也不关心他。皇兄肯定是因为被姐姐的冷漠刺伤了心,所以才生那么重的病的。”   栖月生病了?强大如栖月,居然也是会生病的?   “我和你皇兄根本什么关系也没有。”郦清妍为永安这种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方式而头痛,“话说回来,你皇兄生的什么病?”   永安想了一会儿才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发热。”   “发热?他不是随时都滚烫滚烫的么?”   “和那个不一样。”永安又想了一会儿,“平时皇兄是能自我控制的,这个时候却不能。而且这种情况每个月都会出现一次。霜降姐姐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配合适的药来治疗,试药试的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看不见了,明明已经治的皇兄好了很多,这回的药喝了却没有作用了。难道是喝多了,产生了抗体?”   郦清妍从这番话里捋出两个主题来,继而恍然大悟,原来霜降的眼睛是这样瞎的,以及,栖月和女人一样,每个月身体都会出一次状况。   远在华阳宫的慕容栖月打了个喷嚏,害得霜降的针差点扎错。雨水先跳到离栖月的床比较远的地方,才窃笑道,“长公主殿下是不是正在郡主面前说主人坏话?”   “你当心主人现在就起来烧死你。”霜降冷漠回道。   雨水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月月并没有出现…… 第58章   难怪这两天都不见人, 原来是例行生病,郦清妍还以为他还在为上次自己为救暗卫顶撞他生气,果然又是自己想多了。   栖月毕竟救了自己好几次, 不问候一两声也太显无情。“宁王殿下病的很严重吗?”   永安一脸忧心,“已经起不来床,惊蛰把一个非常重要案子搞砸了都没有受到处罚, 估计是要死了吧。”   这样说自己的亲哥哥, 真的好么?   “姐姐,你去看皇兄一眼吧, 他好可怜的。”   永安句句话不离她的二皇兄, 郦清妍简直无可奈何,觉得自己还是把心思花在其他客人身上来的轻松。恰好菱歌进来, 说庄四小姐和容小姐辞行, 要回去了,郦清妍成功避开永安的话题, 起身出去送人。   “今日辛苦你们两个, 等我闲下来再带着礼物过府做客。”郦清妍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   “也没有忙什么,最累的应该是你自己。”庄梦玲站在郦清妍身边, 不知何时换了外褂和披风, 先前是藕粉色, 现在换成了绛紫织金的鹤纹缎氅, 浓重的颜色更显她的一身贵气。并不是很适合少女穿戴的颜色,她偏偏压的住,穿出来竟是这样的华丽好看。   郦清妍发觉她神色有异, “怎么瞧着你有些不开心,今日有谁惹着你了么?”庄梦玲不答,便扭头向刘容,“容儿可知道原因?”   刘容摇头,“方才傅斯烟和史明雪缠着我说戏,没有留意到四娘这边。至于早上,咱们不都在一起的么?”   那就只有刘容去盯清婉的梢,自己忙着招呼其他人的时候出事情了,郦清妍记得那段时间庄梦玲是和鄞霜华她们在一起的。前世庄梦玲嫁给了鄞家大公子鄞炘,两人感情很好,鄞炘独爱她一个,一个妾室都没有。今日鄞炘休沐,送了鄞家女眷过来,莫不成是两人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纠葛?   见她担忧,庄梦玲笑起来,宽慰道,“没有什么事,衣裳换了不过是因为霜凌那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没端稳杯子,被茶水泼到了而已。”   刘容和郦清妍齐声问,“可有烫伤?”   “不曾,茶水都凉了,哪里会伤到。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所以有些困倦罢了,你们两个也太紧张些了。”   “难为你了,还为我忙了大半日,我也不留你了,那便快快回去休息吧。”   庄梦玲将不小心泄露出来的负面情绪收敛的一干二净,“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府邸,容儿,我,单家姐妹,还有咱们那些要好的姐妹们要找你,可比以前方便多了,要是来的次数太多,你别嫌烦就好。”   “哪里会烦,我倒是巴不得你能住在这里,替我管一管家。”   “要我管家,可是要收很高的费用的。”   “我愿意来,妍儿,不收任何钱财,我倒付给你。”   郦清妍斜了刘容一眼,“你要是来了,我那几个丫头肯定保不住。”   同样知道刘容怪癖的庄梦玲咯咯直笑。   郦清妍站在大门处,庄梦玲和刘容的马车停在台阶下,“路上当心些,我就不再送了,改日再来,咱们几个好好玩。”   庄梦玲揶揄道,“真到改日,就得喊容儿国公夫人了。”   刘容叹着气凑过来,“是不是因为你俩一个心机深沉,一个强势独立,所以才成了我的好友而非我的女人。”   庄梦玲使劲搓着胳膊,“你可止了,听得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怎么,天天被你二叔耳濡目染,还没习惯这种话题啊?”   “别提了,二叔的心肝宝贝丢了,他最近和要死了一样,谁也不理,大哥给他弄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少年来,被他直接丢出府去。”   刘容直摇头,“我家还是不如你家,庆国公府里就我一个人不正常,康郡王府却是个个不正常。”   郦清妍打断她俩,“再聊下去天都要黑了,你们到底是要回府还是进来聊尽兴了走?”   庄梦玲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自己马车的车轴,下巴一抬,“都不。”挽着刘容的胳膊,“我和容儿一道走,倾诉对她的满腔情意,你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郦清妍笑着摇头,“都不。”   “讨厌,拆人家的台。”   “早上你不是在娘娘面前拆了我一回?扯平了。”   “好啦,要和我一起走还不上车?”刘容拉了庄梦玲一把,“妍儿快回去吧,府里还有人要你陪着,别在这儿听这丫头叨叨,她这个话唠的本性一暴露,不知要说到何年何月呢。”   “那我进去了,你们走好。”话虽如此,还是看着两个人上车走了,才转身入府。   马车稳稳前行,刘容一改方才上车前的嬉笑,问坐在身边的庄梦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的马车被人动了手脚。”庄梦玲终于不再克制阴郁心情,脸上爬满乌云,山雨欲来风满楼般,让人看着有些害怕。   “嗯?”刘容诧异,“看着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我马车的车轴是特制的,有变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能否猜到是谁?”刘容一边问,一边移到火炉边,取一个茶壶出来煮水沏茶,她有些渴,路上还要走好久,所以直接自己动手。   庄梦玲一下又一下敲着手边的案几,“要么鄞霜华,要么鄞霜凌,逃不出这两人。”   “之前不是玩的很好的么,怎么突然这么不对付起来?又是泼水又是毁你马车的,怎么,她们两个倾慕的公子哥喜欢上了你,所以嫉恨以至于要报复?”   “也许不是……”庄梦玲有些痛苦地撑着额头,“她们可能只是在帮鄞炘。”   “鄞炘?”刘容往壶里加茶叶的手一抖,加多了。“那个永远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鄞家大公子?他怎么你了?”   “他……”庄梦玲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和他有点纠葛,他总是抓着不放,我都快烦死了。”   刘容噗嗤一笑,美眸一转,揶揄道,“抓着不放的纠葛?他非礼你了,还是你调戏他了?”   庄梦玲敲了刘容一下,“我在这儿要愁死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怎么和妍儿学了一样的性格?”   “才不和妍儿一样,她只会分析,能帮你解决的会直接出手,不能的就直接不理睬。”刘容倒了一杯茶递给庄梦玲,“茶叶多了,你将就喝吧。”自己另端起一杯喝了一口,烫得直吐舌头。   庄梦玲想了想,“妍儿还真是你说的那样。”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头的茶水浓黄浓黄的,无比嫌弃道,“你这泡的什么玩意儿啊?”   刘容耸肩,“铁观音啊。”   “暴殄天物。”庄梦玲不想喝,把杯子放在案几上,“也不和妍儿好好学学怎么沏茶,天天浪费东西。”   刘容颇为无所谓,“给我沏茶的丫头有十个呢,个个顶顶漂亮,我干嘛还要学,坐好等着喝不就好了?”   庄梦玲直接不想理她。   “你还没说鄞炘把你怎么了呢。”刘容解了渴,才发现自己泡的茶的确无法接受,扔了杯子,提醒对方。   “其实是挺简单的一件事。”庄梦玲想了想,“这么说吧,先是他救了我一回,然后我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救了他一回,我救他的恩情要大于他救我,然后他总抓着这件事不放,天天缠着我说要报恩,往府上送的东西也有好些了。我和他说了无数回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这样,他却不听。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刘容拍了拍庄梦玲的肩膀,叹着气一语道破天机,“姑娘,脑子有问题的不是他而是你,鄞炘这是喜欢你啊!”   庄梦玲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懵,“他没这样说过啊。”   刘容搓着下巴,“他有没有给你写过信?”   “写了的,写了很多,我嫌烦,全部没拆就给烧了。”   “这不就得了?”刘容说,“他分明向你表明了心意,但是你没看见。”   “他喜欢我的什么啊?我能救活他完全是老天打盹,他没被我弄死就该谢天谢地了,怎么还会喜欢上我?”庄梦玲很是想不通,“再说了,若是真的喜欢,做什么还要让人偷偷毁我马车?”   刘容没回答,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难道不是因为觉得之前做的一切都不足以报答我对他的恩情,所以想让我坐坏了的马车,生死攸关之际奔过来救我一回?”   “然后呢?”刘容托着下巴看她。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   刘容恨铁不成钢地在庄梦玲头上一记猛敲,“然后就让你对他感恩戴德春心萌动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啊!你究竟是傻还是蠢,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透,聪明绝顶的庄四娘呢?被突然变精明的郦清妍给吃了吗?”   庄梦玲捂着脑袋,嗫嚅道,“他不说出来,人家怎么可能知道嘛。”   “居然喜欢上你这么迟钝的姑娘,我为鄞公子一大哭。”   庄梦玲脸有点红,“别取笑我了。”   “说吧,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刘容无力道,“对鄞炘的一番情意,你准备怎么办?”   “哦。”庄梦玲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不知道。”   此刻换成刘容扶额了,“如果我有一天死了,原因无外乎两个,一是被妍儿算计死,另一个就是被你气死。”缓了缓语气,语重心长地问,“你对鄞炘是个什么看法?”   庄梦玲皱眉咬唇,“算不上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烦,我讨厌不干脆的男人。”   刘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午间你和鄞霜华她们在一处时,不是被弄湿了衣裳?除了这个,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   “换衣裳的时候……”庄梦玲绞着手绢,说的犹豫,“鄞炘闯进来了,被浣月和绮罗打了出去。”   刘容的手一滑,下巴直接砸到案几上,疼的抽气。捂着下颚抬起头来,“说真的,我觉着你和鄞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没脑子,另一个也没脑子。”   庄梦玲瞪她,“你说谁没脑子!”   刘容两眼望天,“谁问说谁。”   庄梦玲扑过去要掐她,外头刘容带着的护卫突然说,“小姐,鄞家大公子在后头跟了一路了,是否要过去问问鄞公子有什么事情?”   刘容打开窗子看了外头一眼,回头对庄梦玲道,“我把马车停在前头的茶馆等你,你下车去和那呆子说清楚,讨厌也好有情意也好,都说开了,别磨的两个人难受。”   庄梦玲思考了半晌,觉得这样未为不可,点头道,“好吧,我不会耽搁太久。” 第59章   茶馆并不大, 比较简朴,只有一个雅间,还好这个点里头的人不多, 庄梦玲理所当然霸占了所谓的雅间,想要速战速决的她无心喝茶,抱着手炉站在窗户边, 连披风也未解, 看着并不是非常的平易近人。   鄞炘走进去,发现自己有些紧张, 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厉害, 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简直比当年第一次面圣时还要忐忑。   “容儿说你可能喜欢我, 是真的么?”鄞炘还没坐稳, 庄梦玲就开门见山问,来来回回反复说了无数次自己已经有心上人, 让他不要和自己太过亲近以免旁人误会, 这人却一次也没有听进去,庄梦玲长记性了, 这次换了个简单直接的方式。   鄞炘一个趔趄, 差点坐空从凳子边缘跌下来, 心头一阵苦笑, 原来这姑娘根本不知自己对她的一腔情意啊,亏自己还愁思郁结跑去酒楼和清琅喝得大醉,回家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是。”   “让鄞霜凌泼茶水在我身上, 在我换衣裳的时候闯进去,弄坏我的马车,缠着我不放,鄞公子表达倾慕之情的方式还真特别。”   “并不是我想闯进去对你不敬,是三妹强推我进去的。”鄞炘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讽刺,试着解释。   “鄞公子无需辩解,之前不知公子意图,害得公子浪费了诸多人力物力,这次见面,只是想告诉公子,那些事情都不要再做了,什么你对我的情我对你的恩全部勾销,我并不喜……”   话只说到一半,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庄梦玲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好端端悬在头顶的房梁往自己脑门砸下来,想要躲开,原本结实的楼板此刻却全部断裂,一脚踩空,整个人都在往下掉。   呼救声没有出口,腰间多出一条结实的臂膀,牢牢搂住了自己。鄞炘在一块往下坍塌的柱子上借力,反身弹出那片废墟。烈烈寒风从耳畔刮过,庄梦玲趴在鄞炘怀里,被他抱着跃至半空,忍不住回头去看。原本以为是地动,这一看才发现是爆炸。   有人在茶馆四周埋下火药,这样突然一爆,除了鄞炘和庄梦玲,再无旁的人逃出来,连庄梦玲的大丫头浣月都因为鄞炘来不及救,被淹没在废墟里。刘容的马车就停在茶馆边,自然受到波及,还好人没有出事,两个侍从正拉住要往废墟里扑的她,她着急的大叫,“玲子还在里面!你们快去救她啊!”   因为爆炸引起的大火瞬间扩散,庄梦玲不小心吸进一口浓烟,呛得大咳。   “别出声。”鄞炘把庄梦玲的头按进自己胸膛,带着她闪进茶馆后的小巷子里,“有人追来了。”   庄梦玲想咳咳不出来,在鄞炘怀里差点闷死,好半天才挣开他的手,透过气,压着声音简短地问,“杀你还是杀我?”   “应该是你。”鄞炘今日穿的是斯文的直裰外加灰鼠皮的氅子,自然没有佩带大件兵器,一只手抱着庄梦玲,另一只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匕首来。“必须引开这些人,留在这里,会连累刘小姐。”   庄梦玲眉头紧锁,“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这些人不是你设局派来的?”   鄞炘被她的话气到发笑,“鄞炘的确喜欢庄四小姐,却还没喜欢到不顾他人性命的地步。”被庄梦玲误解,生气归生气,手臂却半点没松开,生怕她恼羞成怒挣脱出去,被追来的人斩杀。   庄梦玲很显然是识时务的人,知道这群人真的会让自己没命,自觉地抱紧鄞炘不撒手,不过她有些想不通,“并没有人对我恨之入骨,为什么要杀我?”   “回去问你爹康郡王。”鄞炘一抬手,匕首飞出去,直接刺穿冲上前来的人的脑门,来不及拔回匕首,后头的人紧跟上来,鄞炘往巷子更深处退去。   “借你金钗一用。”鄞炘说完,不等庄梦玲回答,直接从她头上取下一支细长的钗,一个甩手往转角处射出去,惨叫声后,一道黑影跌落出来。   随意鄞炘的反击,庄梦玲精致的发髻被拆得七零八落,长发散落下来,如同一匹黑羽披风。看着身后陆续倒下的尸体,庄梦玲止不住感慨,“真庆幸今天盘了朝云近香髻,戴的金钗比任何一次都要多。”   “我不懂你们女人的头发。”鄞炘抱着她躲在一个角落里休息,“但我很佩服,单是你头上戴的,就比我的盔甲还要沉。”   “别废话了,还剩多少人?”   “没几个了。”   “留个活口,带给我爹审讯。”   “你看,这次过后,我又救了你一回,一笔勾销不了了。”   “刚才没来得及问,你究竟喜欢我的什么?”   “临危不惧,特立独行,大胆任性,还有,在外人面前端庄持重,一个人的时候却很爱唠叨。”   被道破本性的庄梦玲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鄞炘闷笑起来,胸口直颤,“别闹,还身处险境呢。”   “谁和你闹!”   鄞炘拍拍她的后脑勺,“乖一点,咱们冲出去。”   “既然最后要冲出去,一开始为什么要进来……”庄梦玲小声嘀咕。“平白浪费了这么多力气和时间,还不如直接往我家的方向跑呢。”   鄞炘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多抱你一会儿啊。”   庄梦玲摸上他胸口,找到之前被栖月伤到的地方,大力按压下去。鄞炘正施展轻功跃上屋顶,被这一下痛的全身发抖,差点没直接从半空中跌下来。   “恶毒的妇人……”鄞炘闷咳。   “你的启蒙先生没教过你吗?”庄梦玲咬牙切齿,“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养又如何?我甘之如饴。何况,我觉着你还挺好养的。”   庄梦玲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放弃与他沟通,趴在他怀里,随着起起伏伏的晃动,睡起觉来。鄞炘见怀中的人突然不说话了,还以为她在刚才的混乱里受了伤,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人居然睡着了。头侧靠在自己的胸膛,呼吸绵长,鄞炘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淤青,应该是困顿了很久,此刻终于忍不住了。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鄞炘不知该夸她还是笑她。   “傻姑娘,就这么相信我能够将你安然无恙带出去么?”鄞炘拉开大氅,将庄梦玲严实包裹住,努力让她睡得安稳,不被自己的动作吵醒。   也许对方没有料到庄梦玲今天身边还有鄞炘这样身手的人在,棋差一招,自然讨不到好。鄞炘记得庄梦玲说的留一个活口的话,结果还没近那人的身敲晕他,对方就咬舌自尽了。   鄞炘带着庄梦玲回到爆炸的茶馆旁,那里已经围起了许多人,官兵也来了,清理着现场,在废墟里寻找还活着的人。庆国公府和康郡王府的人都来了,庄梦荀正指挥府中过来的人找庄梦玲。刘容没在新来的马车里,焦急地在外围转来转去,见个人出来就抓着问有没有找到庄梦玲。爆炸时她在马车里,自然没看到鄞炘带着庄梦玲从浓烟中飞出来。   鄞炘看了一眼怀中睡的正沉的人,有些想笑,所有人都在找她,她却在睡觉。   就这样抱着熟睡的人走到刘容身后,叫了一声,对方看清后就要大叫出声,鄞炘忙做了噤声的动作,“别吵醒了她。”   刘容介于自己肯定抱不动庄梦玲,没敢贸然伸手过来接人,只是一脸担忧道,“她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受伤,大约是惊吓过度,又很累,所以睡着了。刘小姐莫要声张,将庄四小姐安置在你的马车上可还方便?”   刘容点头,“自然方便。”   “这里不安全,刘小姐带庄四小姐速速回府吧,要劳烦你送她回去。我与庄三少爷还有话要说,已经找到他妹妹的事情也会告诉他的。”   “多谢鄞公子。”刘容拉开车门,两个丫头从鄞炘手中接过庄梦玲,小心地将人抚了进去。   鄞炘往庄梦荀这边走来,将事件经过略略讲了一遍。庄梦荀抱拳道,“今日多亏有有你在,小妹得以捡回一条命。”   鄞炘摆手,“莫要说这些。”看了一眼现场,“死了多少人?”   “爆炸规模不大,只波及到了两家民宅,伤了五人,只是身在茶馆里的人,现在尚未发现活的。”   鄞炘的脸色不是很好,“我会把这件事报上去,让人彻查。还有,这次爆炸似是针对庄四小姐,除了爆炸还有杀手,本来想留个活口却没有成功。这几日郡王府上都多留意些,加强警戒吧。”   庄梦荀的脸也沉下来,“杀手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没有?”   “身手不算好,全程没有说话,辨不出是哪里的人,杀人的手法也随意,不像是经过训练的职业杀手。”   “多谢鄞公子提醒。”庄梦荀思索了一番,未得结果。“不过短短一月,兴晨郡主,将军府,敬王府都相继遇袭,现在甚至连我家也在内,皇城真是越来越不安宁了。”   鄞炘沉吟不语。   “既然小妹已寻到,这便告辞了,鄞公子对郡王府的大恩,改日登门致谢。”   “不敢不敢。”   待庄梦荀走了,鄞炘向现场的官员要了一匹马,交代了几句,也走了。皇城乱成这样,是时候找负责皇城防御的人好好谈谈,商讨与御林军好好配合一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天使们,明天入V哦,万字更并且上月月,留评送红包,么么哒~ 第60章   爆炸点离郡主府不过一个街区, 郦清妍自然听见了动静,想起声源处是刘容和庄梦玲回去的必经之地,心中担忧, 因为府上还有人而不能亲自前往,派了人去了解情况,知道刘容和庄梦玲都没有事, 才放下心来。   天色已晚, 郦清妍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回到正厅, 才发现永安还在那里, 可能是等她等的乏味,正和大雪小雪玩五子棋, 觉得五子棋不太能够打发时间, 发展成六子棋,七子棋……   永安见郦清妍进来, 立马扔了棋子, 跳下凳子扑过来,“姐姐忙完了吗?”   “嗯, 忙完了。”伸出手抱住永安, 免得她跌倒。“等的烦了吧?时辰也不早了, 快些回宫去, 别让你皇兄担心。”   “我不。”永安摇头,“还有礼物没有送给姐姐呢。”   郦清妍忍不住笑起来,“还惦记着给我的礼物啊?好吧好吧, 要送我什么?”   永安便看了大雪一眼,大雪有些踟蹰,神色颇有些为难,“长公主,真的要送那个吗?”   “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快拿出来。”   郦清妍越发好奇永安究竟要送什么东西,能让大雪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不会是吧传国玉玺偷出来玩,又不敢还回去,所以让自己帮忙藏起来吧?郦清妍大胆揣测,觉得专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实在很符合永安的行事风格。   还好,大雪拿出来的并不是玉玺,而是一个小盒子,藏蓝色绒面翻盖的,比郦清妍见过的什么八宝檀木盒要小巧精致许多。伸手接过来,听见永安催促,“打开看看,快打开啊。”   完全在预料之外,里面是一颗宝石原石,没有经过任何打磨,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洞,胜过任何雕琢,颜色是浓郁而璀璨的紫,仿佛有生命一样,有东西在里面缓缓流动,握在手中,就像握了一颗小小的心脏,几乎能听到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郦清妍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奇特的石头,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材质,直觉觉得应该是块很不寻常的东西,不知永安送这样的东西给自己有何寓意,不解问道,“这是?”   “好看吗?”   “好看,只是……”   “喜欢吗?”永安打断她。   “喜欢,但这个是不是……”   “喜欢就好。”永安在此打断她,颇为神秘地说,“好好收着,弄丢了会有大/麻烦的。”   郦清妍突然觉得永安送这怎么看怎么危险的石头给自己,和送了玉玺过来也没有什么两样。   不敢随手拿给丫头收着,正准备放入自己的袖袋,就听到永安说,“有没有绳子,现在就戴着吧。”   “可是,”郦清妍扯出胸口的暖黄色玉石,“我自己戴了一块了,再加一个是不是太多了?”   永安咦了一声,“可以取下来我看看吗?”从郦清妍手里拿过石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窃笑道,“居然是玄火岩,二皇兄舍得把这样的东西给你,却总是嘴硬说不在乎你,口是心非的家伙。”   郦清妍知道栖月给的这石头是个奇物,不过见他随手就给了自己,以为没那么珍贵,此刻见永安如此惊讶,才知这东西有多么不凡,指不定天上地下就这么一块。“这个对宁王殿下来说是很重要的石头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你有了我送你的,不用再戴这个。”说着就把系在玄火岩上的绳子解下来,穿在紫色的石头上,又亲手给郦清妍戴上。   失去了玄火岩的温暖,郦清妍因为去而复返的寒冷而不适,这块紫色石头简直雪上加霜,冷的她打了个寒颤。用万分不舍的眼神看着永安手中的玄火岩,眼睁睁看着她把它收起来,“这个就送我玩吧。”   郦清妍挪了挪胸口的紫色晶石,“那块叫玄火岩,这块叫什么?”   “唔……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永安想了想,“干脆就叫月之心吧!”   郦清妍:“……”   怎么听着那么像定情信物?   “好啦,礼物已经送给你,我要回去了。”   郦清妍忙将石头收到里衣,整理好衣裳,起身送永安出门。   永安那辆如同行动金砖的马车停在郡主府门口,直接把整个大门都挡住了。见她抓着自己的手不放,郦清妍打趣道,“怎么,舍不得走么?以后你搬到宫外来住,想要过来玩还不是轻而易举?乖乖去吧,天都要黑了。”   “姐姐真的不想去看一眼二皇兄么?”   “没缘没由就贸然进宫,皇上怪罪下来,我刚到手的郡主之位岂不是还没捂热就飞了?”   “也就是有缘由就可以喽?”永安抓住话中漏洞,眼睛闪闪发亮。   看到永安的表情,不好的预感才刚涌上心头,郦清妍就被人架住双臂,强行塞进了马车里。   站在一旁的衱袶当即上来想要解救郦清妍。永安使了个眼色,“大雪小雪,拦住他!”吩咐完,也不多停留,自己手脚并用爬上车来,还没坐稳,马车已经开动。   “等一下!长公主,安儿,安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姐姐不是要进宫的缘由吗?后天就是元宵家宴,今年姐姐是要来参加的,早一天来和晚一天来有什么区别?不如现在就跟着安儿进宫好了,多省事。”   “这如何成体统啊?”   “我说成体统就行。”永安端坐在她的位置上,倒真有几分长公主的气势,“曦长公主做的事,永远凌驾于任何体统之上。这是皇帝哥哥和二皇兄亲口说的。”   这样的永安,有十二万分的可能今晚就把郦清妍涮洗干净直接送到栖月的床上,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   郦清妍打开车窗,半个身子都探出去,“衱袶,还不快来救我下去!”结果衱袶站在大雪小雪面前,一直犹豫挣扎着,不知道在痛苦什么,迟迟未能出手上前。郦清妍急的脑门冒汗,“你之前不是说自己很能打的吗,在怕什么?”   永安在她背后咯咯的笑,“姐姐,别白费力气了,衱袶从不对女人出手的。姐姐对自己的手下了解不够呐。”   “安儿别任性了,乖一点,放我下去好不好?我真的不站在就进宫。”至少也不是以这个样子进宫。   “姐姐终于叫我安儿了。”永安悠闲吃着侍女剃干净经络的橘子,把宫女遣出马车,等到车里只剩她两人,才缓缓道,“其实姐姐想不去见二皇兄也不是不可以。”顿一下,看到郦清妍一脸戒备等着自己的下文,“做安儿的绘画老师,或者去照顾二皇兄,姐姐选一个吧。”   郦清妍泄气地席地坐在马车厚软的地毯上,“你就那么想学画?”   永安撇嘴,“姐姐你抓错重点啦,应该问安儿就那么想让姐姐嫁给二皇兄才对。”说着自己捂着嘴笑起来,“姐姐不会以为安儿送你的礼物就只有那个石头吧?真正的礼物是把姐姐带进宫哦!皇宫两日游,怎么样?是不是非常期待?”   “一点也不。”   “姐姐莫要担心,我留了宫女在郡主府,姐姐所需要的贴身用品后头自然有人会跟着送过来,在瑶华宫里不要拘束,把它当成郡主府就好了。唔……没想到真的能顺利带姐姐入宫,让我想想明天要带你去哪里玩。”永安滔滔不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乐此不彼。   知道跑不了了,郦清妍认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暗自揣测,估计温阑知道了也不大会带人来拦,永安的任性是出了名的,权力顶峰的几个人又全宠着她,惹得她不高兴麻烦才是真的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想想这么冒冒失失进宫后该怎么做更好。   思及此处,郦清妍问永安,“让我元宵家宴随王妃娘娘入宫,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二皇兄那么固执,皇帝哥哥一天忙着和那些大臣送上来的美人造小宝宝,哪有空管谁出席家宴,所以这次宴会完全是按照安儿的意思办的。”   “你平时在别人面前……”郦清妍有些语塞,“也是这么说话的?”   “当然不。”永安摇头,含着橘子说话有些含糊,“只在和姐姐说话的时候这样,别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不过,姐姐你没在我来前的世界待过,只是多活了一辈子而已,为什么能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呢?”   “我也是一知半解,并不能全懂。”   “已经很难得了,可以说属于我自己的语言,还好没有忘光。”永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脸如同三月朝阳,温暖灿烂。“姐姐,能认识你真好。”   郦清妍回她以长长的一声叹气。   未及开春,天仍旧黑的早,永安的马车到宫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守门的御林军连盘问也不敢,恭敬打开巨大的宫门,一路上畅通无阻,马车直接开到了永安的瑶华宫。   累了一天,马车里暖烘烘的,又一直轻轻摇晃,郦清妍支着脑袋正在打瞌睡,为突然的停顿惊醒,睁眼才发现永安正趴在自己膝盖上,睡得比自己还沉。   “安儿,醒醒,已经到了。”郦清妍轻轻摇了摇她。   永安卷了卷宫女给她盖上的小毯子,翻个身嘟囔道,“再睡会儿,才到瑶华宫大门,叫他们直接开到仪元殿去。”   马车外的大雪哭笑不得,“殿下,今天这马车太大,进不去的。”   “不要,我不要起。”   “软轿就停在马车门边,还请殿下出来。”   “不要,外面好冷的。”   郦清妍觉得永安这样磨下去,天亮也未必能下马车,直接用毯子把她整个包住,两只手从她腋下穿过,把人整个抱了起来。成功带出去,上了软轿。结果永安又抱住郦清妍不放手,不得已两人同坐了一架轿子。   永安似乎很怕黑,却嫌弃烛火气味重烟大,整个仪元殿几乎全用夜明珠照明,亮如白昼,老远就能看见,奢华到无以复加,郦清妍看的瞠目结舌。   仪元殿门口站了一个人,准确的讲是一群人,一个人在前,其他人在他十步开外跪成一片,因为站着那个人的威压而浑身颤抖,都快能听见骨头关节碰撞的声音。   永安看到那个人,立马清醒了,软轿还没挺稳就朝着那人飞扑了过去。   “皇帝哥哥,你猜安儿带了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男三~   莫急,今天还有一肥更╮(╯3╰)╭ 第61章   听到永安那声欢快的叫喊, 郦清妍以极快的速度从软轿上下来,对着位于高台之上殿门之前的男人行礼。“臣女兴晨,叩见陛下。”已有封号, 自然是以封号自称。   郦清妍从未见过这个杀伐果决勘称心狠手辣的皇帝,只知道他早些年的名声实在算不得好,前六年醉心美色, 干了许多荒唐事, 接着的两年杀了无数大臣,灭了无数世家, 还好最后创造出一个宣文之治, 不至于史书上全是骂名。   慕容曒看都没看以五体投地姿势趴在地上的人一眼,只顾着搂住永安, 捏了捏她被寒风吹的冰凉的小鼻子, “遇着什么好玩的事了,这么晚才回来?”   “为了等兴晨姐姐忙完, 所以晚了些。”回过头, “姐姐怎么还跪着,快起来。”   没有听到皇帝亲口发话, 郦清妍连动弹都不敢, 更别说就这样起身了, 头依旧低匐在地上, 本来就不怎么暖的气息快要被从地表透露出来的寒气冻住,打磨光滑的汉白玉地板,蛮硬蛮凉的。   慕容曒抱着永安, 朝郦清妍跪的地方走近两步,“不过小小郡主册封礼,却宴请那么多宾客,致使长公主晚归,你可知罪?”   郦清趴的更低,“臣女知罪,但凭陛下发落。”   永安不高兴了,在慕容曒怀里又踢又打,“三哥你坏!不许欺负姐姐!你让她起来,要是跪在地上冻坏了,安儿再也不理你了!”   慕容曒不怎么费力就压制住了乱动的永安,“抬起头来。”   郦清妍按在摊开裙袂上的手微微一颤,听令缓缓抬起了头,对方那张与栖月相差无几的脸映入眼帘。   慕容曒凑上前来,一只手抱着永安,毫不妨碍他俯身的动作,另一只手伸出来,挑起郦清妍的下巴。他的眼睛有些狭长,却半分妖冶也没有,反而邪魅张扬到令人心悸,此刻正盯着郦清妍的脸细细打量。   气息凝滞,风也停止了,空气静谧到可怕。   “二哥的眼光原来也不过如此。”慕容曒松开已经被捏出青印的下巴,“起来吧,准备跪倒天亮吗?”   郦清妍下半张脸痛的都要木了,不敢发出怨言,又拜了一拜,“谢陛下。”站起来后全程充当木头人,跟在离永安不远的地方,听她给慕容曒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哥哥,你不知道有多神奇,上回去看昐姐姐,她脖子上的伤口还这么大,”永安比了个夸张的动作,“今天见,几乎快要看不出疤痕了,她用的药膏好神奇啊!安儿可不可也要一份?”   “可以。”   “哥哥,出宫真的很有趣,容姐姐说去郊外骑马更有意思,下次我们一起出去,哥哥教安儿骑马好不好?”   “好。”   “哥哥,钦天监的人是你亲自选的吗?说话的声音好好玩啊,听的安儿一直想笑。”   “正史是我亲自选的,底下的人不是,今天去的应该不是正史。”   “哥哥,哥哥……”   郦清妍觉得这两个人有说到天荒地老的势头,自己站着没事干,聊的正欢的人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郦清妍不动声色悄悄退了出来,刚走到门边,小雪就迎上来。   “郡主这边请,歇息的地方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带着郦清妍一边走,一边带着歉意道,“长公主每次见到皇上都会有说不完的话,郡主勿怪。”   “兄妹情深至此,只有羡慕,怎敢怪罪。”   小雪领着郦清妍来了仪元殿的偏殿,里面没有人住过,却布置的非常精致,按照郦清妍一贯习惯且喜欢的风格,一应物品全部从奢,挑了最好的,让她止不住怀疑这房间是永安早就叫人准备好的,就等着找机会把她抓进宫来。   郦清妍很累,原本以为自己沾了枕头就会睡着,结果沐浴后却不困了,躺在被沉水香熏过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看头顶如莲花盛开一般的床帘。   正殿的动静也止了,永安闹着要过来和郦清妍一起睡,慕容曒没允,给她念了一个故事,还未念到结尾,小永安已经趴在他怀里沉睡过去。   在床上翻了两圈,还是睡不着,反而躺的有些头晕,郦清妍索性起了床,捡过搭在梨花木衣架子上的褙子披在身上。这是小雪准备的,料子很熟悉,是栖月平日穿的那种,银白底色,雪貂的皮毛做边,暗处用金银丝线绞着绣着五尾凤凰,胸前的系带尾梢缀着两颗荔枝大小的东珠。不过一件褙子,却价值连城。   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叶,如同下霜一般的银色月光倾泻进来,伴随着压过屋内暖热的寒意,郦清妍不由收回手拉紧身上的衣裳。   静夜如斯,辗转难眠,不如赏月,这是郦清妍的想法。不过她没能如愿。   窗外有一颗很大的槐树,去年的叶子都掉光了,今年的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光秃秃的枝干横七竖八,割裂着夜空。吸引郦清妍眼球的不是这棵树的巨大或是枝丫生的多么有美感,而是树上躺着的那个人,恰好挡住了将圆未圆的月亮。   暗红色的衣袂从树上垂下来,在风里来回飘荡,那人抬手往嘴里灌着什么东西,动作如同在春光里晒太阳一样慵懒闲适。郦清妍鼻尖出现微风送来的微微酒香。   刚要跪,那人已开口制止,“免礼。”郦清妍已经弯到一半的膝盖又挺直了。   “陪我喝酒。”   “臣女不会喝酒。”郦清妍面不改色地撒谎。   “学。”那人一扬手,一个字落,一壶酒并一个和田玉制成的小酒杯已经稳稳落在郦清妍面前的窗棂上。   口谕也是圣旨的一种,而圣旨不可违抗,郦清妍只得斟满一杯,“是什么酒?”   “竹叶青。”   若是茶,郦清妍还能说出个起承转合来,酒却是完全不懂的,慕容曒要她喝,她喝就是了。小小抿一口,只觉香气独特,醇厚甜绵,在舌尖化开时又有淡淡的苦味,咽下去时十分温和,不刺喉,酒香在嘴里许久不散,余味无穷。   树上的慕容曒笑了一声,“这不是会喝么?”   郦清妍便改口,“会喝一点点。”   “欺君之罪,罚你自饮三杯。”   郦清妍看着他不说话。   “敢瞪朕,加三杯。”目光飘过来,“多瞪一眼,多加三杯,你已经瞪了第三回了,该喝多少自己算。”   郦清妍直接掀开酒壶盖子,仰头饮了一大口,擦着从嘴角流出来的酒液,“可以了吧?”话音一落,眼前一阵恍惚,慕容曒已经稳稳落在了窗户外面,一条手臂撑在窗棂上,“酒量不错。”   郦清妍哼了一声,“我很厉害的。”   “哦?”慕容曒噙着笑,饶有兴致,“怎么个厉害法?”   郦清妍有点发愣,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慕容曒笑意更胜,“又欺君,再罚。”拿着自己那个壶,亲手给她的杯子斟满,看到对方乖乖喝尽,再次斟满。这回郦清妍没喝,只呆呆看着杯子发呆。   慕容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郦清妍抬起头来看慕容曒,分明是醉的狠了,一双眼睛却清如寒潭,比此时此刻的夜色还要冷,随时能流出夹带冰雾、冷冽到残忍的淡漠。   那双眼睛的确流出来东西,划过脸颊,低落到酒杯里。   慕容曒听到她说,“我不该喝酒的。”   “为什么?”   “会被欺负。”   “被谁?”   “很多人。”   郦清妍抬起头,目光越过慕容曒,看向他身后的月亮。“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呢?”在哭却一点抽泣也没有的声音,“明明一点也不难过,却会流泪。”   慕容曒想了想,用永安说过的一句话回答了她,“因为你脑子进水了。”   “哦。”郦清妍像是在赞扬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一般点点头,“好像的确是这样。”   “你做了什么蠢事吗?”慕容曒把郦清妍的杯子拿起来,递到她嘴边,又灌了她一杯。   喝完这杯,郦清妍就更懵了,偏着脑袋盯着慕容曒看,“你在外面不冷吗?你是坐在地上的吧?”跟自然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和月美人一样,不爱穿厚的衣裳。”   慕容曒眉梢一挑,想笑又忍了下来,“居然叫他月美人,你和二哥关系好成这样了?”   “我才不敢。”郦清妍摇头,“只私下在心里偷偷的这么叫他。”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傻乎乎笑起来,“你和他长得很像,也是美人。”   慕容曒终于忍不住笑咳起来,“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要不要紧?”郦清妍以为他是被酒呛到了,立起上半身,越过窗子去拍慕容曒的后背,动作很自然,与其说这种举动太过亲密,不如说郦清妍是把慕容曒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慕容曒愣了一瞬,结果对面的人已经摇摇晃晃扎进他怀里来了。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了些,“喝多了吧?”   “我没醉!”郦清妍瞪大眼睛辩解,过一会儿又露出一点疑惑,“咦?你不咳了。”眼前已经开始出现重影,伸手不耐烦地挥了挥,“你别老是晃来晃去。”   慕容曒把她摆正,松开手后发现她自己开始左摇右晃起来。“还喝吗?”   然后郦清妍咚一声砸在了窗棂上,终于撑不住了。   “还说不会喝酒,朕特制的竹叶青居然喝了一壶还多才醉倒,原来嘴上说不会喝酒的都是海量。”见郦清妍的脸后知后觉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清冷褪下去,显出两分真正属于十五岁女子的天真可爱,慕容曒看的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脸蛋上挠了挠。   郦清妍醉的人事不清,伸手就捉住那支手指,含糊不清地说,“坏小孩,调皮。”   慕容曒嚯地抽回自己的手,贴着郦清妍的耳朵恶狠狠道,“你才是小孩儿!敢如此大不敬,等明天你清醒了再收拾你。”说完啪一声合上窗子,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飞去,身影转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突然变了休息环境而不适应,郦清妍觉得自己一直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楚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的太死了,似乎在做梦,又什么都没有梦见。渐渐的感觉自己身处巨大的火炉,越来越热,从来睡觉只会越来越冷,汤婆子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醒的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郦清妍喘不过气来,胡乱扯着衣裳,踢开被子,却根本不起作用,热浪还是笼罩着她,直到被活活热醒。   睁开眼睛,有一瞬的懵懂,郦清妍看着眼前黑咕隆咚并不能瞧得真切的场景,似乎有些陌生。   那顶像莲花一样开在自己头顶的帐子哪里去了?   又蒙了半晌,郦清妍才惊觉身上沉重压着的不是被子,而是一个人!   自己前一刻不是还在和慕容曒喝酒,怎么恍惚了一会儿,就完全换了个地方,躺在陌生的大床上,和陌生的人睡在一起?   我的亲娘!郦清妍心中如同万马奔腾狂风过境呼啸不止,自己不会是因为喝了多了然后就直接和慕容曒睡了吧!那还怎么改命怎么颠覆局势怎么追求最后的自由啊!   本来就已经汗湿的额头上又多冒出一层汗来,手脚并用去推趴在身上的人,触感如同伸到了一盆燃的通红的火炭一般,烫到吓人。郦清妍几乎是瞬间明白过来,这不是慕容曒,能发热到烧起来的只会是栖月。   栖月像要快溺死的人,抱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郦清妍,贪恋她身上无处不在的清凉,头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灼热,嘴唇都快贴到她的肌肤上。   “宁王殿下,你松开我!”郦清妍用尽力气去推栖月,对方纹丝不动,反而抱的更紧。   “你终于来了。”栖月梦呓一般呢喃。   郦清妍快要怒了,“栖月,你给我松手!”   “我不。”栖月半个身子都压上来,体重让身下的人呼吸都不顺畅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会松手的,不会……”   永安没有夸大其词,连郦清妍自己都觉得栖月这个样子是要死了。   怕真的一脚把他给踢死,而且已经挣扎到没力气的郦清妍安静了下来,努力把肚子挪到栖月的压制范围外,以便自己能够正常呼吸。拍拍身上也没了动静的人,“你没事吧?”   “你喝酒了。”奄奄一息的栖月说出这句话,语气和平常无异,只是带了点懒懒的调子,偏偏像诈尸一样吓人。   “皇上让我喝的。”   栖月长长叹了口气,气息全部喷在郦清妍的脖子上锁骨上,痒的她很想去挠,为中间隔着栖月的脑袋而作罢。身上的男人气若游丝,“我不会让他碰你的。”   郦清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你的声音听着很不好,不要说话了,我喂你血吧?”说着要把手腕递到他嘴边,被他捉住压在头顶。   栖月的嘴唇凑到她的耳边,唇瓣开合间几乎含住小小粉嫩的耳垂,“我救你两回,你也救我一次,好不好?”   这个姿势,这句话,郦清妍从头僵硬到脚,结结巴巴问道,“我要,怎么做?喝,喝血,不够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栖月轻轻笑了一下,“能这样抱着你,就足够了。”   郦清妍大松一口气,心中默念,“就当抱麟儿,就当抱麟儿,反正麟儿没小多少……”努力做到美男在怀,心无杂念。   栖月松开她被压住的手腕,却没离开,顺着手臂缓缓摸下来,快要伸到衣襟里去了。“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你。只是现在不能……昀儿,快快长大……”   郦清妍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昀儿?是谁?栖月难道已经有了心上人,以为此刻抱着的是她?为什么还要等着长大,难不成是个小孩子?郦清妍心里猫抓似的难受,既想一脚踢开他,又想揪着他的衣襟问清楚那个昀儿究竟是谁。   还没等郦清妍做出最后决定,栖月已经翻了个身,与郦清妍的姿势从上下压制,变成侧躺搂抱。栖月的手在她背后轻轻拍着,“睡吧,下次别随便喝小曒的酒。”   慕容曒的酒全部有剧毒,因为你的体质,才没有当场七孔流血而亡。这句话栖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享受着怀中的冰凉,伴着自己平稳的呼吸,以及怀中小人儿的各种心不甘情不愿,沉沉入眠。   华阳宫是皇宫诸多寝宫之中除了皇帝住的紫宸宫,长公主永安的瑶华宫之外最巨大的宫殿,其中的清心殿建在约三丈的高台之上,台上全是火麒麟脚踩祥云的汉白玉浮雕,高度只比紫宸宫低了三尺,足见这座宫殿的地位和重要性。   原本华阳宫是皇后的住处,到了宣文朝,因为宁王的一句“这处看风景不错”,皇帝便把宫殿赐给了宁王,高台之上一应与凤凰有关的事物或雕刻,全部换成了火麒麟。慕容曒干的这件事无疑是藐视祖训祖制,皇后迁宫就罢了,王爵的八爪龙图腾改了也罢了,为了宁王长住皇宫这件事,整个后宫都做了巨大的调整,东边只留华阳宫与瑶华宫,其他地方全部拆除推平,重新造出园林般景致,以两宫为中心,大兴土木;与此同时,西边除了紫宸宫,重修六宫出来。也就是除了三宫,中轴线上的大殿,其余的几乎全变了。   这算是慕容曒上位后做的第一件荒唐事,当年闹得物议沸腾,皇帝却一意孤行。也许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不满意皇宫的格局了吧,不然也不会这样大刀阔斧的改动。   天边露出第一丝曙光,清心殿里昨晚点的烛火早燃尽了,不甚明亮的殿中,那张为栖月量身打造,从头到脚都是特殊材料的大床上,郦清妍努力了许久,才终于翻了一个身。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浑身冰冷,眼前飘来飘去的全是幻影,郦清妍难受的快要死了。   口口声声说只要抱着他睡一晚上就没事了的栖月,天没亮时在郦清妍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把她吸干,然后就不见了踪影。疼痛和刺骨的寒冷无法忍受,郦清妍抱着自己的头,手腕上伤口处胡乱包扎的布条在鬓角磨来磨去,连胸口的紫色石头也添乱,变得比自己还要冷,怀念玄火岩的同时,杀了栖月的心都有了。   清心殿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抱着火炉睡了一晚,郦清妍嗓子已经要干到冒烟。努力了好半天,裹着被子从床上跌下来,又一点点向摆放了水壶的桌子爬动,郦清妍已经放弃等待有人来发现自己的惨状,再不自救,还没疼死冻死,人先给渴死了。   因为主子不怕冷,清心殿从不笼火盆,殿里没有栖月在时,空气和宫殿的名字一样冷。郦清妍一边低声咒骂栖月的冷血无情,出尔反尔,一边用尽力气往桌子方向努力。   快到了,就快到了,我的水……怎么又变远了?   郦清妍迟钝地转着眼珠,看到把自己从地上抱起来、满脸怒气大声质问着自己在干什么的人,满腔怒火化成嘶吼从干裂嘶哑的嗓子冲出来,“喝水!让我喝水!”   接着有股冰凉的东西灌进嘴里,郦清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咽了下去,结果苦的直接哭出来,使劲躲开栖月还在灌自己的未知液体,不住哭嚷,“你走开,给我水喝,不要你,我要水。”   “你安静点!”栖月把人抱回大床,“蓬头垢面,还在地上乱爬,像个什么样子?”   “要你管!”郦清妍的嗓子还在冒烟,眼睛里全是血丝,瞪着栖月要喷出火来,“无情无义的小人,你走!”   “挺善解人意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为了一杯水就变成这样了?”栖月叹了口气,取了水壶和杯子,倒了一杯递过来,“服了你了,不过是我喝你血不对在先,喝吧。”   郦清妍抱着杯子一口气喝干,又伸出手,“还要。”   栖月给她倒满,喝光,伸手,“还要。”   连喝了五杯才缓过来,郦清妍长舒一口气,“复活了……”气还没舒完,眉头已经拧成死结,“栖月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接着一头栽倒在床上,晕死过去。   早就跟着栖月进来,但是一直躲在暗处的霜降这时才敢现身,冷冰冰的音色带了几分斟酌,“主人,这果子的汁液性子最烈,郡主原本就受不住,昨夜还饮了皇上的酒……”   栖月的眉心不比不省人事的郦清妍舒展多少,此刻正揉着发疼的额叹道,“昨晚是我疏忽,让她带了那石头一整夜,我知此乃下下之策,现在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长袖一甩,夹带着少有的怒气,“大雪小雪两个人去哪里了?”   大小雪两人走进殿来,扑通一声跪在栖月面前,请罪道,“是属下失职,错估了石头的效果,任长公主拿它换了玄火岩,酿成大祸,请主人责罚。”全程抖如筛糠。   “之前寻到这寒灵石时,本王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二十四暗卫对栖月何其熟悉,对方一旦本王自称,就代表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大小雪抖的更厉害了,声音也开始打颤,“主人说,这石头一定不能让郡主碰到。”   “那你们好好看看自己做了什么!”   大小雪同时把头砸在地面上,“请主人责罚!”   “该怎么罚自行去找小暑,再有下次,你俩哪里来的,给本王滚回哪里去。”   霜降没有出声为二人求情,此刻求情无异于雪上加霜,等到两人都出去,栖月情绪平复些许,才开口,“主人要不要……”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栖月知道她要说什么,“现在做的话,有几分把握?”   “只得四分。”   “那就不要,等到无法再等的时候,尽最大努力吧。”   “属下知晓。”霜降欲言又止。   “说吧。”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霜降无法保证一定能留住郡主的命。”   “我知道……”   “让属下为郡主失针吧,主人请回避。”   栖月从大殿走出来,看见由大堆宫女护拥而来的永安。永安看到在床上躺了两天的皇兄终于竖着出现,一个兴奋,往栖月怀抱直扑而来,却恰好在离他只有小半步的地方止住脚步,“二皇兄,你的病好了吗?”   “好了。”栖月把她抱起来,“安儿又可以放心抱你的二皇兄了。”   永安拍着手掌,“果然安儿是对的,把姐姐带进宫,皇兄的病就会好。咦,对了,”向四周看了看,“姐姐呢?怎么没和皇兄在一起?”   “她……她昨晚和小曒喝酒喝的太多,所以还未起床。”   “姐姐居然和安儿一样喜欢赖床。”永安笑起来,在栖月怀里往下溜,“我去叫她起床,今天御膳房做了许多新的菜式,她肯定没有吃过。”   栖月拉住她,“别去,她醉的厉害,霜降正在里面给她失针解酒。”   “真的?”永安一脸怀疑,“其实事实真相是不是皇兄你把姐姐给吃了,但是没有控制好力道,所以弄伤了姐姐?”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栖月在她额头上弹了弹,“昨晚把人弄到我床上的事,是你干的吧?”   永安摊手,“不然呢?皇帝哥哥应该是没有那个雅兴的。”   栖月扶额,“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你了。”   永安踮起脚尖想要拍一拍栖月的肩膀,结果只拍到了他的手臂,颇为忧心道,“二皇兄你搞错了,分明是永安一直在管你啊。”   “你再这样,免了你今日的早膳。”   永安瞬间变脸如翻书,“皇兄,二皇兄,安儿错了,安儿这么乖,皇兄怎么忍心看着她挨饿?”   栖月忍住笑,牵着她的手往偏殿走。永安回头看了黑黢黢的正殿大门一眼,门被关的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皇兄,要给姐姐送一些过来吗?”   “她不饿。”   “皇兄怎么知道?皇兄和姐姐心有灵犀?”   “今日早膳你还是不要吃了。”   “安儿错了……”说完小声嘀咕出后面那句,“是姐姐和皇兄心有灵犀。”   栖月:“……”   作者有话要说:  未免大家看了那啥,这里冒死剧透一下吧,全文妍妍一共有三个封号:兴晨,清惠,最后一个是昀 第62章   “原本东面只有华阳宫和瑶华宫, 后来三哥哥觉得这边住着比西边舒服,让人修了一座仪瀛宫出来,专给他住, 不过他常在紫宸宫,不怎么过来,咱们看看风景就走, 不会遇见他。”永安拉着郦清妍的手, 边走边讲。   郦清妍觉得自己走在的是流水曲径诗情画意的皇家别苑,而不是心中一直认为的恢弘霸气庄严肃穆的皇宫。远不同于定国公府或敬王府中园林, 眼前参天的古木, 宽阔到令人咋舌的湖泊,经过花房千万次试验培育出来四季常开不败开到繁奢的茶花。柳暗花明的绕了一路, 最后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村落, 而是大片的水仙花海,香气浓郁到能将人熏醉在此处。相比之下, 前者已经脱离小家子气, 只能用简陋的小格局来形容。   前世枉活了那么多年,居然一次也没有进来过, 也从来不知道巨大坚硬的宫墙之后, 竟然是这个模样。难怪栖月极少回宁王府, 住在这种地方, 哪里还会想去别处?   经过霜降的针灸,又躺着休息了两个时辰,郦清妍总算能起床, 不过身体还是虚弱,所以走的很慢。永安也不催她,两个人走走停停,宫女内监落后十来步,捧着衣物吃食热水暖手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静静跟着,主子走他们便走,主子一停,他们也停。   郦清妍站在一条由六棱石子铺成的主道上,看永安跑到道路外边摘一朵红白相间的茶花,兴高采烈跑回来,递到自己眼前。花开的很饱满,红色的纹路像花流出的血,沿着经络一点点扩散出去。   “谢谢。”郦清妍接过来拿在手里,“养在水里,明天早上应该能变成全红,会更好看些。”   “姐姐知道茶花为什么会变色吗?”   “你知道的对吧?”   “在书上看见过,酸碱性变化什么的,问过老师,说要到初高中才学。”永安踢飞脚边的一颗小石头,“那时候的同学都快想不起来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她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大概是回不去的吧。”   她又在说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会懂的话了,这样子的永安极少见,没有了平日里的嘻嘻哈哈,只是个简单的在想家的孩子,她心里有一个地方,是无论两个哥哥给多少宠爱也无法填满的。   郦清妍与永安不是同类,在永安心里却胜似同类,只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几乎可以算是世人眼中的怪物,所以对她有种强烈到无法解释的信任和依恋。永安单独和郦清妍在一起时不会克制这种情感,也不想克制。   眼前景致烟雾缭绕,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从别处引来的温泉,因为地表常年温暖,花木丛生,三两只白鹤优雅闲适地走来走去,宛如仙境一般。   “从未想到皇宫里居然是这个样子。”美景如诗如画,郦清妍忍不住感慨。   永安在一旁咯咯咯的笑,“姐姐想象的皇宫在西面,这边都快不算在皇宫的范围了,平常宫妃也是不能随便过来的。”   “明晚的元宵夜宴是在这边,还是你说的西面?”   “都不是,在中轴线上大庆殿西边的垂拱殿,大庆殿太大了,坐不满,垂拱殿刚刚好。”永安喋喋不休,蹲下身去捋不该在这个季节开放的蝴蝶兰的花瓣,捋完一丛换另一丛,继续说着,“这是三哥哥给他宠妃修的,那个妃子叫什么来着……他宠妃太多我不记得了,后来太医说这温泉对煊母妃的身体好,该多泡泡,三哥哥就把这汤泉宫送给煊母妃了。”   “煊母妃?”郦清妍愣住,“是煊太妃?”   “对啊。”永安仰着头看她,“哦对了,说起来,煊母妃是姐姐的姑妈呐。”   郦清妍额头上的青筋都在跳,她居然把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永安口中的煊母妃,是曾经的煊贵妃,如今被慕容曒尊为太妃之位,是在没有太后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便是她身份最高的后宫妇人,入宫前是定国公府嫡小姐,是郦朗逸的亲妹妹,名为郦朗欢。   这个姑妈在前世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一入宫门深似海,郦朗欢只在升为妃位省亲过一回,之后再无消息,那时郦清妍三岁都不到,什么也不记得。   她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皇子,自然没有别人受宠,没有什么权力,难在性子平和温婉,也不知慕容曒看上了她那点,先帝那些妃子,殉葬的殉葬,清修的清修,偏偏只留了她一个在宫里,两个女儿全部远嫁,孤零零顶着个太妃的名头过活。   郦家出事,郦朗逸没有找上这位太妃,是因为在那之前郦朗欢就生病了,病的很重,在郦朗迭全家远迁四川时病逝。全程和郦清妍的生活毫无交集,如果不是永安提的这么一句,估计以后也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不过,听永安的语气,煊太妃在宫里的地位,并不是郦清妍认为的那样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   “能把这样巨大的汤泉宫赐给太妃,皇上一片孝心,让人动容。”   永安站起来,手上全是蝴蝶兰紫色的汁液,宫女上前给她擦手。“姐姐肯定在好奇,为什么三哥哥会这么善待煊母妃。不过,我偏偏不告诉你。”   郦清妍声色如常,“你这个说话的方式,没有被你两个皇兄一天打十遍,实在该谢谢他俩的宅心仁厚。”   永安鼓着腮帮瞪她。   “不是说进来转转就出去?接下来去哪里?”   “今天煊母妃会来汤泉宫,不知道走没走,姐姐跟我进去打声招呼吧。”   说曹操曹操到,郦清妍还在斟酌就这样闯进去会不会很不好,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方才仿佛听见有个小丫头在说哀家。”   永安迎过去,“对啊,在说煊母妃又变美了。”   煊太妃捏了捏永安粉扑扑的小鼻子,“该说你古灵精怪,还是伶牙俐齿?”   永安噘着嘴,“分明是聪明可爱美丽活泼善解人意。”   郦清妍行礼,“臣女兴晨,参见煊太妃。”   煊太妃比她想的要年轻许多,年岁在,却保养的很好,不是那种常年深居后宫,枯等帝王,又无法和家人相见的憔悴衰老。相反的,那张脸说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也不为过,承袭郦家一贯的姣好容貌,又有华服相衬,身后有绝对不亚于温阑出行排场的下人伺候,兴许宠冠六宫的皇妃都露不出她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容,也不敢就这样拉着永安,像拉着亲生女儿。郦清妍所见所闻过的所有人,哪个不是要么把瘟神避开,要么把她当金主供着的。   从郦清妍大病醒来后拒绝清婉开始,她的世界已经完全向另一个方向发展,所有她原本知道的人和事,表象之下完全是另一个样子,真相总是让人咋舌。郦清妍在变,前行的路在变,身边的人也在变,不会停止。   对方把她从地上虚扶起来,目光很自然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没想到,你都长这样大了,家里一切都好?”   “一切皆安,多谢娘娘挂念。”   “和哀家说话不用那么拘谨,你看安儿就很自在。你也是郡主了,不要总是唯唯诺诺,有点自己的气势才好,家里好容易出来了这样厉害的一个女儿,别让旁人小瞧了去才是。”   郦清妍心中止不住诧异,面上不显,“臣女知晓了,多谢太妃提点。”   “哀家瞧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今日不想就这样见了面,没带什么好的东西,”正准备褪下手腕上一串一百零八颗晶莹剔透的碧玺手钏,摸到郦清妍手上的红珊瑚,不由笑了,“本来想着这碧玺养人,送了你,没想到你已有了极好的一串。这样吧,一会儿哀家回宫了,让人送些药材于你。好好养养,女孩子家太瘦了不好。”   语气亲热而熟稔,没有半点时隔多年在此见面的生分,也没有因为身份差异而端着架子的咄咄逼人。像是认识了很久,天天见面的老姐妹老亲戚,说起话来这样温柔,让人自在又舒适。   永安拉着煊太妃的手左右来回的晃,有些不满,“又是第一次见面就送东西,煊母妃准备站在这里和姐姐说到吃晚膳吗?”   “哀家也是刚来,准备进去,听见了你的声音才过来看看。你是带着兴晨游玩的罢?接下来准备去哪处?”   “已经走累了,打算回去。”   “要和哀家一起泡汤泉么?”   “不了,晚上再带着姐姐过来,煊母妃自己好好泡就是。”   “说起送东西,你倒是提醒了哀家,皇帝前天弄了一块原石到哀家宫里,你去看看,喜欢的话就让人刻个东西出来,放到瑶华宫里去。”   永安不甚感兴趣,“三哥哥送给煊母妃的东西,安儿怎么好横刀夺爱。”   煊太妃掩唇而笑,“不是爱,哀家宫里摆不下了,月儿又不喜欢这些,才想起你来着。”   永安撑着小脑袋,一脸愁容,“煊母妃,每次都用这样的理由送安儿东西,安儿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拆穿您的。”   郦清妍笑起来,“已经拆穿了。”   “不能愉快的玩耍了!”永安跺了跺脚,顺着不同于煊太妃和郦清妍方才来时的路跑远。   煊太妃笑的温和,“跟着她去吧,哀家也进去了,明日再邀你到哀家宫里坐坐。”   “恭送太妃娘娘。”   郦清妍看着煊太妃消失在汤泉宫宫门里,回想起方才她和永安的对话。慕容曒对她很好,总是往她宫里送奇珍异宝,看得出来栖月永安也对她很好;她直呼栖月为月儿,郦清妍虽然不知道栖月究竟是个什么性格,但能以这种叫法称呼一个勘称皇帝手中最厉害的兵器的人,就算是生母也未必能叫的出口,两人的关系远不止她认为的那么简单;她不怕慕容曒,不怕栖月,也不怕永安,活在深宫不代表与世隔绝,她知晓皇城中发生的各种大事,在这后宫活的很滋润自在,这点最让郦清妍震惊。   究竟还有多少人和外界传的不一样,究竟还有多少事是连活了两辈子的郦清妍也不知道的?   栖月和永安对自己莫名其妙的重视,温阑为什么偏偏要选身份地位脑子都不够的自己当十二禤阁的继承人,为什么她和栖月在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情况下,却一点出手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郦清妍从没因为一个接一个意外之喜而高枕无忧,有很多问题想不通,很多事看不穿,绝不是因为温阑喜欢自己,自己是什么劳什子寒女体质那么简单。恩宠都是有代价的,她不知道自己最后要付出的代价是是什么。   隐隐觉得自己踩进了一个巨大的局,杀重臣灭世家只是其中一部分,不知道操纵这个局的人是谁,不知道前路的走向,甚至不知道现在收手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究竟是就此隐世还是迎流而上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郦清妍给不了自己答案。她连自己能不能全须全尾走到最后都不知道。   永安走到身后,叫了她一身,“姐姐为何发呆?”   “没什么。”郦清妍拉起永安温软的手,湿润的风吹过来,轻轻撩起发丝。“这里的蝴蝶兰开的真美。”   “王府也有温泉,你要是喜欢,可以移植一些过去。”不远处那棵三人合抱的柳树后,缓缓现出栖月的身影。 第63章   要问郦清妍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栖月必上榜首。为了给自己治病不问她的意愿就吸血,之后不见踪影,害得她差点渴死冻死在清心殿;之后又强灌给她比蛇胆还苦的不知有益无益的莫名汁液, 还嫌弃她狼狈时的模样;喝了汁液后腹中剧痛到晕厥,让霜降给自己扎针,现在浑身都还疼。   恶贯满盈罪不可赦的人现在就站在不远处, 一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从容, 眼神中还流露出见了他怎么什么反应也没有的埋怨。郦清妍满肚子的怨言吐不出来,转身就想走, 被永安死死抓着手而未得逞。   “二皇兄, 你怎么也在这里?”永安拽着郦清妍走过去,蛮力甚大地把她往前推, “今天是安儿亲自给姐姐打扮的, 好不好看?”   栖月便看了郦清妍一眼。长发半绾成凌云髻,簪的是去年他送给永安的一套百鸟朝凤金钗, 眉心垂下一粒红宝石花钿, 发尾扣着黄金箍子;远山眉细细长长,显得整张脸非常柔和;身上是乌紫为底暗红为滚边的华裳, 身后曳地七尺的裙袂上用丝线绣着彩色的五尾凤凰;胳膊上绕着纹了祥云纹案的半臂, 细细长长的, 在背后拖了很长一截。这样的一身打扮, 大气持重,端庄秀雅,将她衬的越发纤瘦高挑, 通身暗色将因为年岁太少而未褪去的轻浮压制的一干二净,加上她原本就有的清冷,竟生出几分不容忽视的皇家贵气来。   见惯了她平日里的清汤寡水,乍一见这般华丽,栖月眸中微黯,“下次别这么穿了。”说完发觉这句话容易产生误会,又加了一句,“一品郡主才可着五尾凤凰,这么穿已违礼制。”   来前永安信誓旦旦说的跟在后面马上就会进宫的郦清妍自己的丫头,到现在还半个人影也未见着。没有办法,只能永安准备了什么就穿什么,这又是个极会撒娇的孩子,三两下就把人哄的心软,乖乖任她摆弄。五尾凤凰自然不是她所能穿戴,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栖月或慕容曒要怪罪,相信永安自己会主动跳出来顶包。   永安把郦清妍拉低一些,附在她耳边小声解释,“皇兄不是真的在怪安儿给姐姐穿错衣裳,而是因为姐姐穿着太漂亮了,他怕三哥哥看见了直接抢人。”   郦清妍也把声音放低,配合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二皇兄是安儿看着长大的,他在想什么安儿难道还不知道吗?”   郦清妍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小丫头,装大人的时候也太可爱些了。   “安儿?”栖月凉凉地唤了一声。   “诶!”永安的小身板顿时停的笔直,“皇兄有何吩咐?”眼光在栖月身上一停顿,“皇兄也穿的好帅啊!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好了好了安儿不说了,皇兄你放安儿下来好不好?”   栖月一只手架着永安,另一只要看就要落在她屁股上的大掌因为她的求饶而收回。“怎么,你也知道怕?以前那股宁死不屈的倔脾气哪去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嘿嘿。”从栖月臂弯里溜出来,退后两步,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惊讶道,“皇兄,你的这身衣裳和姐姐的很搭配呢!”   永安不说,栖月和郦清妍还真没注意到这点。同是乌紫的衣裳,连滚边的颜色也一样,不知是否出自同一裁缝之手,细节处如同复制,看着竟像是一对的。   “情侣装。”永安打量两人半晌,得出这个结论。   栖月和郦清妍同时黑了脸。   “哎呀!”永安咋呼了一声,“到安儿学书法的时辰了,不能让师傅久等。二皇兄,姐姐你们先聊,安儿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回答,一溜烟跑了,大小雪带着大堆的人紧跟上去,徒留两人面面相觑。   “她若是平时上学也这样积极就好了。”栖月无奈感慨。   郦清妍微笑,“我也告退,殿下您自便。”   “你能走的回去?”   郦清妍脚步一顿,“寻着来时的路,应该不会走错地方。”   “我的意思是,以你现在的体力,还能坚持到走回去?”   面色已有些苍白的郦清妍抿了抿唇,“没有问题。”   “你不好奇么,”栖月靠坐在路边太湖石的一块凸起上,懒懒说道,“为什么聆昐吸你的血,你几乎没命,我喝的比她还多,你却只睡了一觉就恢复如常?”   “殿下给我喝的东西,霜降姑娘亲自为我施针,不足以成为我能活蹦乱跳的理由么?”   栖月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又问道,“不好奇胸口那块石头的来历?”   “不想。”郦清妍摇头,“知道是长公主殿下送的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知道太多了不是好事。”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顿了一会儿,等不到对方的回复,“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么?”   郦清妍想了想,“没有。我想知道的殿下也不会告诉我,没有必要浪费力气。”   栖月叹了口气,彻底服了拼命想走的人,“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待一会儿,和我随便聊聊天?”   不想的不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郦清妍给咽了回去,走到栖月面前,隔他两三步站着,“殿下想聊什么?”   “伸手出来。”栖月道。   郦清妍愣了愣,没有立即听从吩咐,“殿下要做什么?”   “啰嗦。”栖月直接拉住了她的手,把人拉入自己怀中,两条臂膀一收,怀中娇弱的人儿便半分也动弹不得了。   “殿下这是何意?”被迫趴在栖月怀里的郦清妍并没有表现出对方期待的慌乱和紧张,只听她冷冰冰地说,“此处人来人往,若是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于殿下声誉不利,还请殿下放手。”   “你早就站不住了吧,为何一直强撑?永安毕竟是孩子,没有发现你的不适,你自己就不会说出来么?”   郦清妍眉头微蹙,“我没有。”   “那你跳几下跑一个给我看看。”话虽如此,却并没有放开她,反而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让怀中之人找不到着力点,只能半坐在自己的腿上,不再像被紧箍着那般难受。   “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请自重。”   栖月根本不理她说的那些教条,做事只看自己的心情,“我很好奇一件事,你究竟是怕我,还是不怕。”   郦清妍的身体慢慢僵硬,“殿下何出此言?”   栖月把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凑在她耳边缓缓道,“你把立冬派到哪里去了?我记得自己好像没有说过你可以随意调遣二十四暗卫。”末了又加一句,“有说过么?”   “是,是立冬先生自请……”被人强行抱着也能面不改色的郦清妍此刻一反常态紧张起来,努力解释。   “自请也不行。”栖月打断她,“你不知道我的暗卫只听我的命令,甚至是小曒也未必能使得动他们的么?”   怀中的人浑身僵硬,她是真不知道。   “郦清妍呐,你真是很会收买人心。”栖月就这样搂着她笑起来,带得她的身体一起轻颤,温热湿润的气息全部扑在脖颈里。郦清妍觉得栖月似乎很喜欢这个会弄的自己脖子很痒的姿势,他的下巴硌到自己的肩膀,又麻又痛。   这是栖月第一次叫郦清妍的全名,郦清妍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了一种奇异的魔力,要把名字的主人的魂魄勾走。   郦清妍强自镇定,“并没有,收买,他们只是,因为殿下对我的重视,所以才爱来串门,自告奋勇做一些事情。”   “哦,是么?”栖月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肩头蹭来蹭去,“然后你就放心大胆的把人给用了?你的胆子可真大。”   “只此一次,以后再不敢了,殿下宽宏大量,饶恕则个?”郦清妍如坐针毡,栖月的举动与其说是调戏,不如说为审讯更为合适,她更希望对方是在拿着鞭子抽自己,而不是这样的动作,这样的暧昧,问的却是能让人分分钟掉脑袋的事情。   “你知道兴晨这个封号是谁为你定的么?”栖月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不知道。”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很不好听?永安和我都不喜欢,不过小曒最后选的是永安从郡主礼制册子上找出来的封号。”有些不满的语气,“没有用我的。”   “能让长公主和宁王两位尊贵的殿下取名,臣女何德何能。”郦清妍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察觉对方快要僵硬成石头,栖月找到她的一处穴位,轻轻点下去,石头顿时软成了一团。“放松些,我不会吃了你。”   郦清妍浑身无力,手脚酥麻。“殿下,别逼人太甚。”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郦清妍都快哭了,一口气说出反正也瞒不住的实情,“立冬先生送温漠去了江南,这件事不能让娘娘知道,我身边全是十二禤阁的人,只能找二十四暗卫。至于为什么要护送温漠,等先生从江南回来了,殿下问他,想必由先生来说,殿下信的要多些。”   “不对。”栖月扶着她消瘦的肩膀,终于变成面对面的方式。“我要你回答的问题是,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   郦清妍看着他的眼睛聚起水汽,“殿下,我浑身都疼,可不可以不要问了?”   “那歇一会儿吧。”栖月伸手拭去她的眼泪,“我抱你回去。”   “殿下,你为何要对我如此……”如此怎样,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答案。”   “这样好不公平。”郦清妍被栖月横抱起来,脑袋无力歪进他胸膛。“殿下知道我的许多事,我却对殿下一无所知。”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想要了解我,自己凭本事让人来查不是更好?”   郦清妍迷迷糊糊,神智已经接近混沌。“还好并不是被你知道的一清二楚……”   栖月看着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人,语调轻轻的,“我哪里知道你的事,一无所知的人分明是我才对。”   将人兜头蒙住,以免被风吹到头疼,带人飞到华阳宫与瑶华宫的岔路口,稍稍犹豫了一下,直接回了自己的清心殿。   早上郡主被永安带着出去,这会儿却被栖月抱着回来,清心殿的宫人顿时崩紧了弦。因为早上郡主在寝殿里没人理睬一事,才被栖月狠狠训了一顿,大家对这位新晋的郡主再不敢掉以轻心。此刻华阳宫的大监不敢让所有人都拥到寝殿里去,亲自跟在栖月身后,恨不得化身膏药直接贴在郡主身上,好让她苏醒过来,以赎清早上犯下的罪孽。   满脑子想些郡主怎么就又晕了的大监没留意突然顿住的主人,差点撞上去。   “嗯?”栖月皱眉看了他一眼,“有事?”   “没,没事。”   “既然没事,跟着本王作何?”   “小的,小的……”大监的腿肚子颤到自己快要立不住了。   “本王怎么留了你这样的人伺候?准备些热水,本王一会儿要用。”   “好好,小的这就去准备。”倒退几步走出来,出了寝殿才反应过来,王爷要热水做什么?说一会儿要用,难不成……   王爷要和郡主圆房?!   不得了了,王爷终于要有女人了!   就像看到自己养了多年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一样的喜悦心情,大监恨不得将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颠颠跑去热水房亲自配热水,生怕烫了或太冷不能让王爷满意。   栖月不知道那个年过半百有些圆润的白胖大监的内心感受,若是知道,肯定会一掌把他拍成肉饼。   他将人放在自己榻上,细心盖好被子,静静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向殿内一处阴暗的地方,“小曒,你要偷看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要防盗吗?觉得会影响大家的阅读感受,可是不防盗又……纠结⊙﹏⊙ 第64章   “切!”慕容曒从暗处走出来, “还以为可以看到你亲一下或者摸一下她的场景呢,真让人失望。”   “你过来做什么?”   “没事就不可以过来看看你和安儿么?”坐到栖月身旁,把他挤开一些, 看了一眼床上人事不省的人,“你这么多年一个女人都没有,还能抱着她相安无事地睡觉, 是不是其实你不行啊?”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郦清妍凉凉的唇, “若真的不行,我可就不客气把人收了。”   栖月拍开他不安分的手, “别胡闹。”   “没有胡闹。”慕容曒很认真地看着他, “她挺有趣的,放在身边逗着玩应该很不错。”见栖月脸色沉下去, “我保证不碰她不就好了?”   “小曒。”栖月沉声呵斥了一句。   “有意思。”慕容曒笑起来, 搓着下巴,“居然有些生气了, 很重视她么?动心了?”   “你要是吃饱了没事, 自己去文德殿把去年积下来的折子批了,下次别再使唤我。”   “好好, 我不说了还不成?”慕容曒投降, “让我批折子, 还不如直接天下大乱好了。”   “你把花在女人身上的心思分个一星半点在政事上, 我也不会忙的连出宫玩一趟的时间都没有。你的自觉性越来越少,我很担心十五开朝后,内监找不到你的人去上朝。”   “自觉性是何物?”慕容曒掏掏耳朵, “我的世界里没有这个东西。”   “你就使劲挥霍你的精力吧,要是控制不住局面,我可不会出手帮你。”   慕容曒看一眼床上的人,颇为不屑,“就凭她?”   “还有马上成为她名下所有物的十二禤阁,她明着暗着提醒了的,以及未来准备收买的那些人。”   “一群女流,能成何事?”   “很好,到时别哭。”   慕容曒有些诧异,“你要帮她?”   “我只提防她不被别人弄死,至于其他,看她自己的本事。”   “安儿说你是死鸭子嘴硬,我觉着她只说对了一半,你是在观察她够不够格做你的王妃,不过话说回来,你对自己王妃的要求可真高。”   “谁会像你一样,饥不择食,什么样的货色都弄到宫里来。”   “我有选择的好不好,哪一个不比你的这个漂亮?”切了一声,“居然说我饥不择食。”   栖月站起来和他走出去,进了偏殿,从巨大的书桌上拿起一个小册子递给慕容曒,“想不想知道单黎在开朝后要奏报的事情?惊蛰拿到了一些东西,也许你会有兴趣。”   慕容曒打开扫了一眼,冷笑道,“这些人还真会给我添乱。”   “怎么处置?”   “能怎么处置?朝堂上定然又要吵个不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几年闲的要长毛,这下有事情做了。”说罢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是你劝我同意温阑让郦清妍过继到她名下,让她入皇室家谱,莫不成是想保护好她不受牵连,以后我对定国公府动刀,你都不会拦着了?”   “果然成天和那群没长脑子的女人混在一起,你越来越迟钝了。”栖月扶额,“我以为你一早就知道。”   “喂饱女人还是有用的。”慕容曒左右动着脖子,做着伸展动作活动身体,“我的乖皇后可为我做了不少事情。”   “傅斯然太爱炫耀,管不住你那群莺莺燕燕,等这些事情完结,该给你换个皇后了,自己提前物色好人选。”栖月的指尖在桌上一下接一下轻叩,“她下一个查的就是傅家,提醒傅斯然别做的太过。”   “有人可用果然得心应手,你既然已经策反了焚禅,不如把她身边的衱袶也策反了吧,我看让小雪去使美人计,绝对能成。”   栖月瞥他一眼,“没了衱袶,温阑手里还有大把的人可以给她。”   “那就在三月之前把她扣住,让她去不了江南,过不了最后一关,自然做不了阁主。”   “我不会娶她。”栖月自己动手磨了朱砂,打开一本公文,准备批阅。   “我来。”   “永安闹死你。”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慕容曒说的颇为深思熟虑。   栖月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患无穷,慎选,慎用。”   “若不是她对你的意义非同寻常,谁会理这个小丫头。”   外头传来一个女声,“陛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过来,说娘娘身子不适,陛下可要去看看?”   栖月皱眉,脸色很不好,“傅斯然的宫女何时能堂而皇之来华阳宫了?”   慕容曒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的失误,马上处理。”   “再有下次,傅斯然可以不用留着了。”   “说不定是小姑娘倾慕于你,平日里见不着,这次找到机会,冒死也要来见一见?”   “杀。”栖月回以冷冰冰的一个字,再不说话,专心批阅公务。   郦清妍这一觉睡得很好,睡出了一种自己是因为太困而睡着,而非太疼而晕过去的错觉。不同于会越来越冷的汤婆子,恒定的暖烘烘的温度把身上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伤痛都熨平,迷迷糊糊之际,自己摸索着解开了衣襟,永安让人穿的时候系的太紧了,勒的不舒服。   宫殿太大,是那种用再多的东西也填不满的空旷,没有别的声音,呼吸和旁的细微动静就变得尤为清晰。不同于她微不可闻的呼吸,另一个显得要厚重些,应该是个男人,间或有书页翻动的声音,是在看书。意识到周围还有人在,郦清妍睁眼想问问什么时辰了,为这个人隔自己之近吓了一跳。   就算滚个十圈也未必能滚到头的大床上,郦清妍躺着,栖月坐着,上半身靠在床栏上,一条腿曲起来,胳膊搭在上面,偶尔缩回来翻过已经看完的书页。   两人之间已不能用近来形容,郦清妍侧躺,双手环着他的腰,一条手臂恰好压在腰部和腿部中间一个无法明说的地方,睡相也完全不是平时睡下去什么样,睡醒了还怎么样的正经乖巧,一条腿压在栖月平伸的大腿上,像一条八爪鱼抓着自己的猎物。   这样的睡姿实在尴尬,不敢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醒了,不动声色缩回自己的腿和手臂,想要很自然地翻为背对的姿势,听见栖月眼皮也没抬地说了一句,“醒了就不要装睡。”   郦清妍翻到一半的身体僵了半晌,又翻回去,说了一个最蹩脚的开场白,“好巧,殿下也在。”   “你久睡不醒,我又要休息,这是我的寝殿,想来就来的吧。至于你,完全是自己贴上来的,与我无关。”   “哦,可能是睡得冷了。”郦清妍自言自语,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太对,“华阳宫这么大,就只有一张床吗?”   “我只喜欢睡这里。”   所以这人一直不看自己,声音也有些冷冰冰的,是在抱怨自己占了他的床么?郦清妍掀开薄薄的被子坐起来,有栖月在,实在不用盖厚的。不知道是睡太久还是饿的,郦清妍没有坐稳,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倒回去。栖月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之后又继续看他的书。   郦清妍回头看他,“多谢。”   “吃的在桌子上,刚送来不久,应该还是热的,自己去挑合口味的吃一些。”   “多谢。”郦清妍又说了一句。看到琉璃窗户上的一片漆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睡了好久。”   “知道就好。”   不去理会栖月有些奇怪的语气,撑着床沿站起,也没有问主人各种东西都放在哪儿,自己找了找,在床尾巨大的屏风后找到了洗漱工具。在只有主子起床了,下人才会端着一应物品进来伺候主人梳洗的皇宫里,这些现成摆着的很有可能是栖月在自己睡着时让人备下的。   原本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板上什么也没有,走的不仔细很容易打滑,一觉之间已经铺上了崭新厚重的地毯,在离床榻较远的地方笼上了青铜包金的炭盆,大殿里的暖意不仅仅来自栖月身上。除此之外,殿中陈设的风格似乎也有变化,不过变的有些微妙,郦清妍说不出个究竟来。   大概是之前只是一个冷血但是奢侈的男人的住处,此刻变成了一个柔情但是依旧奢侈的男人的居所?   胡乱洗了把脸,整理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余光看见栖月依旧在看书,也不知看的是什么,这样专注。因为睡觉错过了用膳,肚子的确有些饿,闻到外间飘进来的饭菜香味就更饿了。反正也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不急于一时半刻的,吃过再走吧。   打定主意,自己走到外间来。并没有一大桌的菜,一盏浓稠的冬瓜肉羹,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炒地三鲜,一道醋溜鸡肉片,一道凉拌的白萝卜莴笋丝,并一晚粒粒分明晶莹剔透的米饭,除了凉拌的菜,其他的都还往外冒着热气。郦清妍手背在碗沿一贴,还是滚烫的,这些菜分明是刚做出来的。   自己醒来后栖月一直没有发出什么命令式的动作,唯一的解释就是只要这些菜冷个一星半点,就会有下人来换新的。郦清妍嚼着嘴里的三鲜,咸淡完全是她最喜欢的程度,味道非常好。   这个男人,有颜,有权,有钱,还有溺死人不偿命的温柔和贴心,要是别的女人,早就被迷的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吧。郦清妍暗忤。或者不用别人,前世的自己遇到,肯定会被迷到对他言听计从,毕竟连聆晖那样蹩脚的温柔也能骗到自己。   “好吃么?”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郦清妍吓得差点把碗摔出去,很是不悦,“殿下是故意走路不发出声音?”   “看你吃的认真,怕吵到你了。”栖月在她身旁的杌子坐下,“被你勾的也饿了。”   “自己去叫下人拿碗筷来。”郦清妍甩了一句给他。   “尝一口而已,何必那么麻烦?喂我一口吧。”见对方捏紧筷子不动,“之前不是喂过么?应该驾轻就熟才对。”   “啪!”郦清妍把筷子拍到桌上,“吃好了,我回去了。”   栖月抓住她的手,“你要回哪里去?”   “总不能一直住在殿下宫里,成何体统。”郦清妍用力掰开栖月钳子一样的手,结果对方反而捏的越发用力,已经快抓出淤痕来了。   “永安睡着后最讨厌被别人吵醒,你现在回去,不怕吵醒她?”   “我睡在偏殿,悄悄的回去,不会吵到长公主。”   栖月一用力,拉得郦清妍跌回凳子上,“你留下来,我告诉你小曒如何处置单黎。”   郦清妍蓦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栖月指了指自己的嘴,“我说什么,全看你的表现了。”   郦清妍很想直接甩手走人,不过一是实在甩不开栖月的手,二是套到有用信息比自己受的这点欺负重要得多,要以大局为重。忍气吞声重新拿起银筷,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殿下想吃什么?”   栖月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乖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郦清妍觉得自己快要成为栖月养的一只小动物了,高兴的时候过来抱你揉你宠你,不高兴了,你死你活都和他没有关系。   心中想些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勺子戳歪一点,栖月嘴边沾上一点肉羹的酱汁,郦清妍取下掖在衣襟旁的丝帕,伸手替他擦干净。因为从方才喂饭开始,眼睛就全程避开栖月的目光,这会儿也没抬头,自然没有看见栖月瞳孔一缩,注视她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在她擦净嘴角准备收手时,下意识握了上去。   已经被拉了数不清回数的手,郦清妍半点没察觉到异样,“怎么了,碰疼你了么?”   “你怎么又不叫我殿下了?”   “哦。”郦清妍面无表情,“真希望刚才是碰疼你了,殿下。”   栖月捏她的脸,“你的胆子真是忽强忽弱,忽大忽小。”   郦清妍的脸被捏的变了型,却没拍开对方施虐的手,就这样一只手被握着,脸被捏着,换另一只手拿起勺子盛一点汤羹递上前,含糊道,“殿下嗨吃嘛?”   “单黎必死。单家,庄家,鄞家,八国公,左相,包括郦家,这是一条线,乱一处都不行。”栖月微偏着头,躲开杵过来的勺子,看着郦清妍的脸被自己捏成各种形状,觉得特别有意思,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回事,“你要救任何一个,都会影响到大局,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若你真的聪明,就该知道现在收手,别人没救成,自己先弄丢了性命。”   郦清妍的脸都要被揉木了,面庞不受自己控制一直在动,舌头自然捋不顺,“逆肿么执道我要就仍?”   神奇的是栖月居然听懂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你要做什么,别把别人当成傻瓜,没派杀手不分白天黑夜刺杀你,是因为他们还没腾出手。”   “酱军扶遇袭,也是你说的他萌做的吗?”   “这个不能告诉你。十二禤阁不是在你手上么,这可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一把刀,要懂得好好运用,别暴殄天物。”   郦清妍白他一眼,“怎么用,你教我?”   栖月笑,温柔的能漾出水来,“好,我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这个小妖精,嘴上说着不娶,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哈哈 第65章   起誓一样说了“我教你”的栖月, 下一刻就点了郦清妍的睡穴,把只说了半句咒骂的人抱回床上,如同抱着一只绵软的抱枕一般, 搂着舒舒服服的睡了。亏郦清妍看到他那认真的模样,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还松动了一下,结果被这任性的蠢人接下来的动作毁的一干二净, 继而在那里建立起铜墙铁壁。   第二天一大早, 因为实在睡的太多,郦清妍腰酸背痛头昏脑涨, 神智还没清醒, 就狠狠踢了身旁还在睡熟的人一脚,去死, 栖月你去死!   等同于挠痒痒的一踢, 只让栖月抬了抬眼皮,低沉的嗓音带着未睡醒的迷蒙, “别闹, 还早,再睡会儿。”大腿一抬, 把郦清妍运力准备再来一踢的脚压住, 手臂一缩, 把人搂进胸膛, 抱的密不透风。   “闹你爹!”郦清妍忍无可忍,世家小姐的淑女形象被抛在脑后,管对方是谁, 在心里挨个问候其家人。用力推开栖月,想要挣脱他的禁锢,这样磨来蹭去,当然会出事情。   栖月被她闹腾的睡不安稳,一个翻身压上来,“早上的男人有多危险,你不懂吗?还敢这样,出了事情,你可别后悔。”   郦清妍被他突然的一压,差点咽气,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哦,你还小,的确不知道。”栖月说完这句,脑袋咚一声砸在郦清妍的枕头上,又睡过去了。   “可恶,睡睡睡,就知道睡!好歹别压着我啊!”郦清妍恨得牙齿痒,直到使出浑身解数从栖月身下钻出来时,已经弄出了一身汗。   走到外间,朝门外唤了一声,“来人。”   值夜的太监正在缩在殿门处打瞌睡,听见声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王爷几乎不会这么早叫人伺候,而且这个声音,定然是郡主无疑。想到王爷的脾气,自己不敢进去,连滚带爬地去叫了两个宫女来。   宫女进殿,跪的远远的,“郡主有何吩咐?”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郦清妍此刻心情不好,用起华阳宫的下人一点也不含糊。   那两个宫女抬头飞快看了郦清妍一眼,寝衣皱巴巴成一团,凌乱穿在身上,头发也乱蓬蓬的,至于脸,貌似有未褪尽的红晕。   不得了了,真被大公公说中,王爷把郡主给睡了!   宫女心中又高兴又心痛,高兴的原因和大监差不多,心痛是因为王爷再不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王爷了……   栖月的浴池非常大,郦清妍一个人泡在里头。水汽蒸腾的热水从纯金蟾蜍口中涌出来,落入池中,参了对皮肤极好的花蜜的池水香喷喷的,水温很舒服,犹如鱼儿终于回到水中,让人忍不住想在里面游来游去。不过怕栖月那个神出鬼没的人突然冒出来,郦清妍速战速决,抱了就算了,绝不能再多。   眼睛里全是好奇的丫头都被赶了出去,郦清妍洗完,自己动手穿好衣裳,招呼也懒得和栖月打,随手揪了两个宫女,让她们带着自己回瑶华宫去。   直到今日辰正,郦清妍的人才进了宫,她回到永安那里时,拾叶弄香菱歌三个丫头正在偏殿准备东西。   家宴要穿的衣裳用架子架起,浅紫色绣血海棠的花纹,头饰为一套羊脂玉簪,弄香说是王妃娘娘特地为她选的。郦清妍摸着那华贵的料子,这个颜色才是十五岁女子应该穿的,身上这套暗紫的实在太过隆重了。   “怎么隔了一天才入宫,府里出了什么事么?”郦清妍问正在给自己梳头的弄香。   “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长公主下了懿旨不许咱们马上进来,落得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可遇着什么烦心事没有?”   “烦心事已经足够多了,这些算不得什么。”郦清妍一只手撑着腮,靠在梳妆台上,另一只手玩着桃木梳齿,“别梳的太复杂,这十二支簪子要是全戴上,今晚脖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奴婢省的。”弄香绾起她的一缕头发,“有一件事,虽然是进宫来的道听途说,不过还是告诉小姐为好。”   “什么?”   “奴婢之前听敬王府和宁王府里的下人闲聊,说傅皇后非常得宠,这几年宫里头的宠妃轮流换,却没有一个宠得过皇后。可是方才在等小姐的时候,听见这瑶华宫里的宫人在说,陛下亲手杀了皇后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大丫鬟。这可是极打脸的事情,不知皇后娘娘还会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家宴上。”   “傅斯然?”郦清妍握着梳子的手缓缓收紧,梳齿在手心刺下一个个圆圆的小洞印子。弄香忙打开她的手,“小姐快松开,当心伤了。”   郦清妍没将这个放在心上,一门心思都在想弄香方才说的事情。“我倒是把这个人漏算了。弄香,你这个提醒真真及时。”   弄香笑道,“没有奴婢,这个消息迟早会传到小姐耳朵里,奴婢这可算是提前邀宠来的。”   “只要有用,提前邀宠又有什么关系?”郦清妍暗自思虑一番,“衱袶这几天在做什么?”   “先生这几日都在王府那边,奴婢也不知他在做什么事。不过,府里又来了一个叫焕逐的人,王妃娘娘说小姐接下来用得着,奴婢瞧着应该是与衱袶先生同样的级别,没敢怠慢,一应待遇,全部与衱袶先生相同。”   焕逐?郦清妍脑海中有书页翻过,十七宿宿主,十七宿主要调查各种辛秘,只要给一个名字,他们能起根拔源把这个人的祖上十八代都给查出来。   温阑果真是知道郦清妍接下来要干什么的,连人都给她准备好了。郦清妍止不住猜想,如果有天自己的计划牵涉到了勾栏之类,温阑会不会把皇城最大的青楼集媚居的花魁洗干净打包送来。   不过焕逐的脾气比衱袶还要差,郦清妍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焕逐先生进府后,都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做,都在睡觉,饭也是让人送到房里,吃完又接着睡了。”弄香非常仔细地回想了好几遍,确定道,“的确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吃饭,其余全部时间都在睡。”   “嗯?”郦清妍有些意外,书上只说焕逐脾气不好,没有说他嗜睡。难不成三十六个宿主和二十四暗卫一样,每个人都有独特又奇异的爱好?   “张总管怕接下来府上的外男越来越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特地辟出西跨院给各位先生住,让奴婢和小姐说一声。”   “我知道了。”郦清妍看着面前硕大铜镜中接近成型的发髻,心不在焉说,“反正今晚吃完饭,就回去了。”   “宫里的家宴,会不会也像王府里的一样,让大家献艺助兴吧?小姐要不要准备准备?”   “应该不会。”郦清妍随口道,“真的有,写幅字或画幅画就成了。”   弄香笑,“小姐真懒,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在这些贵人面前露脸,以求得重用,偏小姐一点也不在乎。”   “志不在此,所以不会放心思在这方面。”   “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   “奴婢听到有人说,小姐和宁王殿下……”弄香欲言又止。   “怎么?”郦清妍一脸疑惑。   “唔,没事。”弄香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那些都是谣传了,“宁王殿下应该很快会处理好的。”   虽然不知道弄香具体要说什么,直觉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小声嘀咕,“这么相信他,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发髻梳好,弄香拿着镜子让郦清妍细看。长发绾成最简单的圆髻,十二支玉簪用了六支,插作扇状,耳边一对简洁的明月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那套浅紫的衣裳一上身,贵气逼人的女子变成了出水芙蓉,如春风拂面,带着微微的湿润和暖意,是最为养眼的美。   “弄香的技艺果然又精进了。”在外间收拾了半天晚宴所需之物的拾叶进来,赞叹了一句。   “那也是小姐天生丽质的缘故。”   “不过,”拾叶细细打量了郦清妍一番,“这样是不是太清淡些了,今夜的场合,太寡淡可会不敬?”   弄香戳了戳她的额头,“你知道那簪子的玉有多难得吗?这十二支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还被你说寡淡,当心别个反过来笑话你。”   拾叶倒也不生气,转问郦清妍,“小姐,今晚咱们能跟着去么?”   “你们是我的贴身丫鬟,若不跟着一起去,谁伺候我?”   拾叶拍着胸口,“怎么办,一想到有那么多贵人在场,奴婢就好紧张,万一做错了什么事,连累小姐,可就罪大恶极了。”   “郡主礼那么喧闹的场面不是好好的过来了?我看你处理的十分熟稔,这会儿说自己紧张,我才不会信。”郦清妍半仰着脸,弄香在给她上妆。“不过,今夜的确有很多人我都未见过,还有几个脾气不好的在,你们谨记谨言慎行四个字,时刻跟着我,别走远,别抬头直视他们的脸就好。”   “奴婢知道了。”拾叶弄香齐声回答。   “姐姐是不是在这里?”永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下一刻一道粉色的身影已经扑到郦清妍的怀里来,“姐姐你好香啊。”   郦清自己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身上也并未用什么特别有香味的脂粉,便随口道,“许是衣裳上的熏香。”   “不对。”永安摇头,像只动物一样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是从肌肤里透出来的味道,淡淡的,甜甜的,真好闻。好奇怪,明明昨天都没有的。”   郦清妍想起在华阳宫泡的那个澡,也许和池子里加的花蜜有关。“真喜欢这味道,可以去问问你二皇兄宫里的宫女,她们也许知道这是什么花蜜的香味。”   “二皇兄?”永安歪着脑袋想了想,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听见郦清妍问她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忙忘掉这茬回答,“自然是过来姐姐去垂拱殿。”   “家宴这么早就开始?”午膳都还没用呐,难道要从中午吃到晚上?   “当然不是,提前过去,安儿带姐姐去御花园玩,今日众皇兄都进宫了,下午会在马场打马球,咱们也去看。宫妃们不爱去的,另摆了戏台。晚上还有灯会,可以猜灯谜的,安儿准备了好些奖品,姐姐要是想要,安儿可以提前把谜底告诉你,反正都是安儿出的题。”永安趴在郦清妍腿上,说的津津有味,“看花灯的时候,还可以去永清河放灯,许个愿。怎样,安儿是不是策划的特别好?这些都是根据书上看来的,据说民间就是这样过元宵节的。”   “很好,很用心。”郦清妍夸她,“不过,舞弊的事情咱们就不做了,当心你皇兄们知道了,来找你说理。”   “这有什么关系,往年的谜语若不是那些妃子提前花钱来买谜底,根本没有人猜得出来。”   郦清妍刮了刮她的鼻子,“赚了不少吧?”   永安贼兮兮笑起来,“一点点。”   “若是曦长公主原来是个小财迷这样的话传出去,估计天下人会笑掉大牙吧?”   “这叫劳动所得。”永安申辩,“是安儿自己赚的。”   “嗯,”郦清妍憋着笑,“帮后妃传情信给你二皇兄,答应保密的同时收取巨额费用,也是劳动所得?”   永安跳起来,“是哪个坏人说本公主坏话!”   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笑,永安拉着郦清妍往外走,“不说啦,咱们快动身吧,占个好位置去。”   “哦,原来连长公主这样的身份,在宫里还要抢位置的么?”   永安直跺脚,“姐姐你要是再欺负安儿,安儿就不理你了!”   “好,不欺负你。”郦清妍笑着附身亲了亲永安红扑扑的脸蛋,“你真是太可爱了。”在后宫之中能长出这样的性格,勘称奇迹。   永安顿时圆满了,笑的像朵盛开的蔷薇,“安儿也觉得自己很可爱。”   “个子不见长,学识不见长,这些年净长脸皮了。嗯?”永安方才被郦清妍亲到的地方被两根手指捏住,栖月就这样一点预兆也没有地出现在郦清妍身侧,只带起微微的一点风动。“嗯,果然有变厚。”   郦清妍看见他,膝盖都不想弯,不想行礼。   “皇兄太坏了,瞎说什么大实话。”永安搓了搓脸,“皇兄过来做什么?你不该准备参加马球的么?又想偷懒不参加?”   “不参加。”栖月言简意赅,“轿辇备好了,准备出发吧。”轻飘飘瞥了郦清妍一眼,“本王过来接皇妹的,你不过是顺手带上。”   郦清妍:“……”   难道就是所谓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第66章   不同于春狩行宫里天然的马场那般粗狂宽阔, 建在皇宫里的马场承袭慕容曒与栖月一贯的奢靡风格,厚软的地毯从九逸宫一直铺到观礼台,台上的椅子全为紫檀木包金材质, 连马场边缘的栅栏都是汉白玉浮雕八骏图,勘称金碧辉煌。   郦清妍一行人出现在马场时,观礼台上人声嘈杂, 都快要坐满了, 基本上都是后妃和诸王爷的家眷,各色珠翠在阳光底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人头如潮水一般往入场口这边看过来, 自然是想要看栖月。   郦清妍非常自觉地落后一大截,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栖月身上。不过, 也的确没有人注意到她。   看着栖月那张几乎美到闪光的脸,郦清妍很能理解那些女子控制不住目光的行为。   所谓妖颜惑众, 大概如此。   他躲在皇宫, 几乎不到处乱跑的选择是对的,不然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卫玠, 活活被狂热的追随者看死或者烦死。   台上的位置安排的很出乎郦清妍的意料, 皇帝自然在最中间, 右手是宁王的位置, 宁王之下是永安,再下是郦清妍,左手是敬王, 与敬王并排而坐的是温阑,再之下是各个皇亲国戚。皇后和宫妃在另外一个方向,以傅皇后为首依次落座。原本以为在最末尾有个位置给自己就不错了的郦清妍,万分意外自己的位置居然这么靠上,而且还不是在温阑那侧,这位置究竟是谁安排的?简直是对诸亲王的大不敬。郦清妍如坐针毡。   他们姗姗来迟,第一轮马球赛已经开始了。场上分为两队,慕容曒身着劲装,带着护卫长鄞炘,詹王葛明和俞王丰暕为一队;献王带着献王府世子慕容玑,番王庞暤,敬王府世子聆晰为一队。   永安像个马球赛的解说员,凑在郦清妍耳朵边给她说场上跑来跑去的众人都是谁。马是顶级好马,人都是会武功的人,所以他们的速度很快,郦清妍看的眼花缭乱。   对手队友全是自己的长辈,只得十四岁,还一脸青涩稚嫩的慕容玑打的战战兢兢,不止一次用饱含怨念的目光看向他爹献王,明明还有一个顶顶厉害的宁王在,为什么要选他上场,这种场合,让他一个小辈怎么打嘛!   慕容曒很喜欢这项运动,打的非常尽兴,完全不管对方是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在让着他。这厢刚把球抢到马杆底下,以为必进球无疑,居然抽了个空往观礼台上看了一眼,找到郦清妍的位置,投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郦清妍从头凉到脚,皇后他不看,那么多宫妃他不看,为什么偏偏看她?慕容曒这一眼把郦清妍努力降低的存在感破坏个干净,无数夹带刀子的目光全部往这边射过来,差点把她戳成筛子。   还好有懂事的永安在,这个小孩儿往那些目光的源头扫射了一眼,嘴角一勾,笑容完全继承她的三哥,邪魅霸道又张扬狂放,把那些不怀好意或饱含杀气的视线全部瞪得全部缩了回去。   郦清妍心惊不已,这小姑娘平日里惯是单纯天真的模样,原来并不是个好惹得人物,此刻眼神中透露出的警告,简直比直接下令诛别人九族更为可怕。   慕容曒因为分神,目光转回来时,球已经被慕容玑抢走,眼见着要击球进门,慕容曒手执长杆往球上一戳,那特地经过加厚加硬堪比石头的马球直接被戳得粉碎。   场下众人:“……”   慕容玑侧底忍不住了,“皇上,你使诈!”   慕容曒轻飘飘看他一眼,打马往场外走,“有本事你也戳一个给朕瞧瞧。”   慕容玑瞪着他,咬牙切齿的。献王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臭小子也不怕惹得皇帝不高兴,一杆子打过来,让他步马球的后尘。   上半场结束,两队进的球数相同,歇整片刻后下半场开始。慕容玑心里憋着火气,完全不停指挥,队形顿时乱作一团。这会儿鄞炘和聆晰两人靠在一处,驱马为追逐滚在前头的马球难分上下,想起自己忍了半场赛事的憋屈,慕容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横插/进那两人的击打范围,长马杆一扫,直接把球打得飞出马球赛场。   场下众人:“……”   这是在打架呢还是打球啊?   雪梨大小的圆球直往观礼台而来,郦清妍察觉那球来的方向不对,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向了永安,来不及将人带往别处,只得将她紧紧护在怀中,整个后背都暴露在马球的降落范围。   上首的栖月双眸一凛,两指一并凝起一股剑气,射向半空中的圆球,那球顿时凭空燃烧起来,在离郦清妍只得一丈的地方化作灰烬,黑灰落满了她和永安摆着瓜果酒食的桌子。   以为自己非死即伤的郦清妍没有感觉到疼痛,回头一看才发觉是栖月救了自己,惊魂甫定拍着胸口,“多谢殿下。”   栖月并不理她,缓缓站起来,目光越过马场上吓呆了的慕容玑,看着献王沉声道,“皇兄,你是不是该好好管管你儿子了?”   出了意外,场上的人自然停了下来。献王在名义上与栖月是平级的,辈分上还是他的大哥,对方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委实算不得尊敬。不过此刻他理亏在先,纵然脸上挂不住,还是得硬撑着,“犬子无礼,回头定当严加管教。既然长公主和郡主没事,就宽恕玑儿这回吧。”   慕容曒打马走到前头来,整个人吊儿郎当地坐在马背上,一条腿曲在身前,也不怕掉下来,低头玩着手中的黄金为柄的马鞭,语气最平淡不过,“若是出了事呢?”   敬王像是听到了诛杀令一般,拉了慕容玑翻身就从马上下来,跪在慕容曒马下,“臣罪该万死,陛下恕罪。”   “朕什么都还没说,大哥这么紧张做什么?”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所骑汗血马浓厚整齐的鬃毛,漫不经心,“既然差点砸到的是朕刚下旨晋封不久的郡主,为显诚心,就让世子去郡主府做半把年小厮吧。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就看世子擅长什么,以及朕的郡主的喜好了。”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让堂堂献王府世子世子去一个郡主府上,任由差遣,就算献王再怎么不济,也不该如此羞辱。   郦清妍敢对天起誓,一定是自己在喝醉那晚对慕容曒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才让他今天处处给自己下绊子,这简直就是报复!   栖月微微皱起眉头,似乎觉得慕容曒此举的确有些过分,刚想开口说两句,献王先一步出声为自己的儿子求情了。“陛下,玑儿不过一时失手,去郡主府上做差役一事,有辱玑儿世子身份,以后让玑儿如何在皇城中立足?还望陛下三思。”   慕容曒手中的鞭子猛地甩出去,破空一声炸响,众人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有异议者,杀。”   此令一下,郦清妍今天算是彻底出名了。慕容曒对她勘称霸道的维护,带来的不会是一步登天,而是无数后妃疯狂的嫉妒记恨,而且,怕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定是献王无疑。   郦清妍头痛的厉害,她究竟是为什么要到宫里来参加这个破家宴?一抬头,看到温阑,对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郦清妍的心莫名的就安定下来。   果然是越活越回去,郦清妍笑自己的蠢笨,身体变年轻难不成脑子也变简单笨拙了么?年轻皇帝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一个脸色,慕容玑会不会真的来郡主府还不定,自己何必先乱了心神;即使献王真的找上门来,还有温阑在,未必就是无法改变的死局,未必就会落得各不得好的下场。   回了温阑一个笑,发现永安在拉自己的袖子,小脸的表情惨兮兮的,“姐姐方才的脸色好吓人,安儿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郦清妍拍拍她,安抚道,“没什么,和你无关,刚刚没有被飞过来的球吓到吧?”   “没有吓到的。”永安摇头,拉着郦清妍要离开,“这里不好玩了,安儿带姐姐去别的地方吧。去永清河边看宫女们挂花灯好不好?”   此时赛场上的人都出来了,其他几位王爷回了自己的座位,自有宫人递帕子递水。献王抓着慕容玑,不知道在叮嘱什么,两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慕容曒去了傅皇后那里,两人聊的什么别人听不见,只见慕容曒三两句就把刚刚还盯着郦清妍,恨不得活剥了她的傅斯然哄的笑语晏晏,把仇敌忘得一干二净,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年轻帝王。   郦清妍的确不想待下去,又看了温阑一眼,对方示意同意,才任永安拉着,悄悄离场。   河畔离马场并不远,一路上永安一直安安静静,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郦清妍蹲下来给她系披风的带子,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在屋外呆的久了,被风吹的有点冰凉。   “怎么不说话了?真的没有被吓到么?”   “姐姐。”   “嗯?”   “三哥哥他不是有意的……”永安咬了咬嘴唇,又着急地说,“我会去和他说的,不会让慕容玑真的到郡主府上去。”一脸怒其不争的痛心,“三哥肯定是昨晚睡觉时脑子被驴踢了。”   这孩子……   郦清妍轻轻摸她的头,“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处境,才一直不说话的吗?”   “嗯,在想怎么和皇兄说,实在说不动他,让二皇兄出马也是可以的,二皇兄肯定不会不管的。”   “难为你为我这样费心。”郦清妍就这样蹲在地上和她说话,彼此能够平视对方,“我一直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叫宁王殿下二皇兄,叫皇上却是三哥哥呢?”   “安儿原本和三哥更亲近,后来他女人变多了,”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恶狠狠的,“然后就不理安儿了!这个脑子里只有女人的坏蛋。”   郦清妍笑眯眯的,“你这样说皇上的坏话,不怕我去告密吗?”   “告密的在排队呢,姐姐可能得等到明年才能面圣。”   “你怎么能这么乖巧可爱?”郦清妍觉得和永安在一起,自己的笑都变多了,“可爱到让人忘掉所有的不开心,就算你的哥哥们再怎么欺负我,我也懒得去生气。”   “哥哥们?”永安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印象里,只有三哥刚才欺负过郦清妍啊。   “反正晚上还要去一趟永清河,我有点饿了,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好不好?”   “好啊!”此言正中永安下怀,“文德殿和福宁宫的糕点最好,要不直接去御膳房,想吃什么让他们现做也可以的。”   文德殿是皇帝与重臣议事的地方,福宁宫是皇后的宫殿,所以,这偌大的皇宫里,还有没有哪处是永安不能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双十一,小冷要开启吃土模式了,明天起开始防盗,每日更新先放防盗章(各种名著选段),隔一天后替换正文,替换后会在内容提要里注明。谢谢各位小天使的理解,爱你们(づ ̄? ̄)づ 第67章   郦清妍坐在御花园中一个笼罩在树荫中的亭子里, 皇宫内部的花园经过花匠的精心设计,一年四季无法分辨,永远郁郁葱葱。永安说要去什么地方拿东西, 然后跑的没影,丫头们安静站在亭子外。郦清妍抱着手炉,吃着点心, 等她回来。   “郡主在这里呐?”   听见声音, 郦清妍以为是永安让人过来接她去什么地方,来不及咽尽嘴里的糕, 回头看向声源处, 看见的却是一群敛气屏声的宫女,护拥着一位头戴紫金凤冠, 身着明黄绣九尾凤凰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极美, 五官非常鲜明,比清婉那种让人一眼捕捉到的美更加耀眼, 如同明珠一般, 无时无刻不在闪光。她的容貌生的张扬,却不妖艳, 若血色海棠, 浓墨重彩惊心动魄;又像牡丹, 雍容华贵国色天香, 简直好看的让人有些嫉恨了。   郦清妍见过的所有女子当中,只有刘容能够与之匹敌。   这个女子,自然是皇城第一美人, 大名鼎鼎的皇后傅斯然无疑了。   郦清妍没有见过她,却记得她的一生,红颜薄命,结局可谓惨淡。前世傅家和定国公府一样,没有牵涉进贪墨案,在右相飞黄腾达红的耀眼之际,他这个大女儿却因为善妒被废,最后活活饿死在冷宫里。傅家没有为她所牵连,是因为慕容曒这个神人娶了傅斯然的三妹傅斯烟做继皇后,宠爱与姐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家族繁盛至极歌舞升平无人可比,女儿却在冷宫中无人问津,空留一场叹息罢了。   此刻郦清妍见了傅斯然的样貌,心中啧啧感慨,这样的美人儿,慕容曒怎么狠得下心,真真可惜极了。   回想旧事时,傅斯然已经走到她面前来,她身边的宫女尖声怒斥,“大胆,见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跪?”   傅斯然头也不回,“掌嘴。”   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上来就要扭住郦清妍。傅斯然微微抬手制止,“错了,掌她的嘴。”指向方才那个擅自开口呵斥郦清妍的宫女。   “能够让献王府世子做小厮的郡主,跪不跪本宫,不是全看她的心情么?何时轮到你这个蠢货说道?掌嘴三十,除去舌,打去掖幽庭,本宫身边不留这样的蠢物。”   宫女被拖到亭子外,啪啪的抽打声盖过她的求饶声,无论哪种声音,都不悦耳。   本来准备起身行礼的郦清妍突然不着急了,傅斯然做这一出,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傅斯然立在她面前,莹白圆润,保养极好的手挑起她的下巴,凤眸微眯,“长得也不怎么样,陛下为何会这般上心?”仿佛在问自己,“莫不是狐媚的见多了,喜欢上了冷冰冰的,换个口味?”   “娘娘……”郦清妍偏头,想要错开她抵着自己下巴的尖指甲。   “别动!别动。”傅斯然的指甲尖压在对方脖子的血管上,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刺破进去。“不想受伤对不对?那就听本宫把话说完。”   “娘娘讲来就是,兴晨听着的。”郦清妍语气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性命捏在她手里就怕她,从慕容曒说出让献王世子进郡主府做小厮的话起,类似的麻烦已经被预料到,不过谁先来谁后来的问题而已,傅斯然这样算是级别最低的。   傅斯然目光从她的脸往下滑,指尖在纤细白皙的脖子上划动,女子的皮肤非常柔软细滑,她的是,郦清妍的也是。这样的动作让郦清妍觉得不适,咽喉动了动,莫名的诱人。“你的脸不怎么样,脖子却很美,可是看着这样脆弱,若是刺个东西,燎下一个印记,会不会更加打破你外表的清冷,添些魅惑上去?”   “娘娘此言何意?”   “有没有兴趣到福宁宫来?不用这样费尽心机接近陛下,本宫自会让你盛宠不断。”   “娘娘似乎误解了什么。”郦清妍有些想笑,“兴晨并无此意。”   “是本宫的误解么?”傅斯然的手猛然掐紧,修剪的很尖的食指指甲刺进皮肉,血珠从细小的伤口渗出来,触目惊心的。   “怎么可能是本宫的误解,陛下从未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辱虐亲人的事情,若不是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同寻常,怎么可能应允让区区一个郡主进宫参加皇家宴席,公然坐在长公主身旁;怎么可能不顾众臣非议,为你重罚献王世子;怎么可能在陪着本宫的时候,还不时移开眼睛去看你在的方向!”说到后面,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了,还好因为手下颤抖,并没有捏的更加用力,不然真不知道脖子会被掐成什么惨状。   原来美人落得那样下场,还是有原因的,这善妒的脾气,真是一丝也不知道收敛。同是老天爷格外青睐、世间难寻的美人,傅斯然和刘容怎么就差的那么大呢?   郦清妍的下巴火辣辣的疼,有些怀疑傅斯然指甲里是不是涂了辣椒粉,不敢贸然打开她的手,怕把人的情绪激得越发失控,缓缓叹气道,“娘娘就不能理解成另外一种情况,兴晨是因为得罪了陛下,而陛下腻烦了普通的刑法,所以换了一种惩罚方式吗?”   也许傅斯然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片刻怔忡,“为什么要惩罚你?”   “陛下要处罚谁,是不需要理由的吧。”   傅斯然兀自笑起来,郦清妍刚想松口气,脖子上的手突然又掐紧,“本宫不信!不信你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怎么可能会没有妄想,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想进来的地方,皇上他还那么……那么……”   郦清妍差点没被这突然而来的大力掐的晕厥过去,傅斯然还在耳边吼叫,看着更像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恰好遇见仇敌,找到了发泄口,怒火和恐惧释放出来无法控制,要弄伤弄死人才罢休。   忍无可忍,再下去真的如她先前说的燎下印记,才真是后患无穷。抬手在她手上一捏,扣住脉门,力量很小,却能让对方感受到如同寒冰入骨的恐惧。“不是任何人,都想进宫,成为帝王的玩物。娘娘你热衷于此,不代表我也是。”   傅斯然被眼前这个突然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气势的小女孩儿震得后退半步,郦清妍趁机站起来,补上方才欠的那一礼,“臣女兴晨,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傅斯然有些语塞,对手变换太快,好像一眨眼就换了一个人,过于惊讶和意外让她涌上嘴角的愤怒言辞都飞了。   “娘娘天生丽质,无人能及,何苦到处寻找皇上感兴趣的美人,用好自己的美貌,不也一样能够长盛不衰么?”郦清妍冷冷地看着她,“别蠢事做多了,白白葬送了已经到手的东西。”   “你懂什么?”傅斯然勃然大怒,抬手就要给郦清妍一巴掌。   “住手!”永安娇小的身影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亭子外石板小径的转角处,水灵的大眼里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愤怒。“皇后姐姐今日不在皇帝哥哥身边,怎么有空到御花园里来?”   郦清妍看见她,飞快地将自己的衣领拉高,挡住脖子上的伤口。   傅斯然笑的僵硬,“曦儿不也来了么?”   “曦乃长公主封号,全天下只有皇上与宁王殿下可以直接用这个字称呼长公主。皇后娘娘,您与长公主殿下平级,曦儿两个字可不是您能挂在嘴边说的。”永安身边的小雪也不向傅斯然行礼,冷冰冰的一番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告威慑。   傅斯然的笑如同冰块,在嘴边快要挂不住了。   “本公主来接自己的人,还用和皇后姐姐报备么?皇帝哥哥说过,曦长公主可在后宫之中自由来去,记得皇后姐姐当时也在场,记忆力算不得好呐,怎么就忘了?”永安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方才从福宁宫路过,哥哥在里头找不着你,正在发脾气呢,你不回去安抚安抚哥哥的情绪么,皇后姐姐?”   缓缓走到已经僵硬成石头的傅斯然身边,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说道,“前几天去福宁宫玩耍,觉着凤印很漂亮,拿着赏玩了一阵子。原本放着凤印的地方,现在是一块萝卜。若是被生气的哥哥看见,你说他是处罚我不懂事拿了你的凤印的可能性大,还是处罚你没有保管好皇后至宝,疏离职守的可能性大?”   傅斯然快要成为一块沾湿了水,放在火上烤的枯木,浑身往外冒着阴沉的黑烟,“长公主,莫要欺人太甚。”   “皇后姐姐是不是弄错顺序了?”永安突然绽放出如同蔷薇般绚烂的笑容,“是你欺负我的人在先,我才会欺负你的啊,实在怨不得安儿小肚鸡肠,因为安儿就是这个性子啊。”双手一摊,“皇后姐姐还是快去福宁宫吧,现在去把那块萝卜藏起来,还来得及。”   傅斯然强忍着满身虐气,一甩袖子走了。   “姐姐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实在抱歉,安儿是不是来晚了?”   郦清妍从震愕中醒来,捉住她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我没事的。”将脖子更加严实地藏在衣领里。“这样和皇后说话,不怕她以后找你麻烦吗?”   “不怕。”永安丝毫不把傅斯然放在心上,“为姐姐出气更重要,怎么样,刚刚安儿是不是威风?”   “你啊……”郦清妍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为了我和皇后闹僵,多划不来。”   “她于安儿又没什么用,闹僵和不闹僵有什么差别吗?”永安睁着大眼睛看她。   郦清妍语塞。   “不过,姐姐的丫头们也太没用了,就看着姐姐被她欺负,不知道上来拉一拉?”   拾叶弄香很委屈,她们也想拉啊,可是那是皇后,身份天差地别,连郦清妍都不敢反抗的太过明显,她们哪里敢上前?   “这不叫没用,这叫聪明。皇上明旨让我进宫,皇后不敢真的把我如何。她们要是上来劝阻了,才是真的麻烦呢。怒火转移,要杖杀她们,我还得想方设法救人不是?”郦清妍拉着永安的手,“这里太冷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永安若有所思地点头,“好,都听姐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忙,肥章以后补上,抱歉 第68章   夜幕降临, 垂拱殿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大殿四个角一齐演奏着喜庆的曲子, 殿中央身着大红霓裳的舞女跳着优美曼妙的舞蹈。御酒的香气浓郁,熏得人醉醺醺的。   这会儿郦清妍的位置不再像看马球时那样显眼,作为敬王府的嫡小姐, 她安安静静坐在温阑旁边, 下午陪着永安吃零嘴吃的太多,一点也不饿, 面前满满的菜食几乎没有动。   郦清妍不太理解慕容曒为什么一定要自己进宫, 来参加这个放眼望去全是皇族血亲的家宴,她在里面, 实在有些格格不入。虽然最后被永安强行带进来, 和口谕上让跟着温阑一起来不一样,慕容曒倒是没有介意。她总觉得这件事不单单是永安想让她进宫陪着她玩这么简单, 应该是别的深意的。可是, 看着龙椅上一脸悠闲,身子朝傅斯然那边歪靠, 眼睛要合不合像是要睡着似的九五之尊, 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永安和栖月坐在一起, 和郦清妍隔的比较远, 两人正在说话,因为音乐声掩盖了永安的声音,栖月微微侧着上半身, 附低一点,让娇小的人儿凑到他耳朵边,嘀嘀咕咕讲了半天,然后两个人都笑起来。   永安常年带着笑,像朵永不衰败的花,开到烂漫。可栖月一笑,就不得了了,场上一个控制不住自己,眼神一直往他那处瞄的舞女顿时踩了裙子,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滚了出去。   在座的皇亲国戚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个跌成一团,狼狈不堪的舞女般,刚才在干什么,现在依旧干什么。皇上皇后都没有表态,他们当然也装作没看见,不会自己给自己揽事。   舞蹈没有因为同伴的意外停止,依旧继续着。那个舞女似乎扭伤了脚,站不起来,眼睛里全是泪水,大概是知道自己的一生就只到今夜了,经受训练过的柔曼身子不住颤抖,在这大殿之中,显得突兀又可怜。   两个监侍上场,无声无息地把人架了出去。   郦清妍看了看温阑,对方正和慕容亭云说话,没有留意到她。轻轻起身,悄悄退出垂拱殿。   一出了殿,舞女终于哭出声来,不住哀求,“公公饶命,饶了我,别杀我。”其中一个监侍冷笑了一声,“你以为犯了这样大的错误,还能活命么?别白费力气了,咱家心情好了,让慎刑司给你个痛快的死法。”绝望的舞女开始挣扎反抗,致使三人走的并不远,“偶遇”了抄近路过来的郦清妍。   “参见郡主。”经过白日马场上的变故,郦清妍早在宫里出了名,两个监侍能认出她不是什么难解释的事。   “这个丫头我瞧着挺顺眼,不知两位公公可否行个方便,把人给了我吧。”郦清妍磨蹭着手炉护罩上精致的花纹,临时起意一般说出这番话。   “这……”两个监侍有些为难。   “不过是跳舞跌了一跤,就重罪当死么?皇上不是什么都没有说吗?或者,公公带我去皇上面前,说一说不能让我带人走的原因?”郦清妍表情单纯诚挚,话里的意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不把人给我,我不介意去皇上或长公主面前给你们俩“美言”几句。郦清妍的话在两个监侍耳朵里,就是这个意思。不放人郡主会弄死他们,贸然把人放了,事后追究起来,也还是死。   “两位公公大可放心,事后若是皇上皇后娘娘问起来,我来解释就是,断然不会牵扯到你们。”   话都这样说了,要想活命,自然是速速放人。两个监侍识趣地把舞女留给郦清妍,然后离开了。垂拱殿里暖烘烘的,舞女为了舞动时有飘飘欲仙的效果,穿在身上的尽是些单薄的纱,根本御不了寒,只是这么一会儿,小丫头冻得嘴唇都紫了。   郦清妍倒也不急着去看她,叫身后的弄香搀了人,想要找个地方先把人藏起来,一转身,看见栖月静静站在廊下,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是不是看完了整个过程。   郦清妍朝他招了招手,唤他过去。栖月有点意外,迈开长腿,缓缓走到她身边。   “什么事?”   “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栖月看了看她救下来的人,“带她出宫?”   郦清妍脸上露出你真是太聪明了的赞扬表情,“我没有那个权力从宫里带人出去,虽然有母亲,又怕她问东问西,疲于解释,所以只得麻烦殿下您了。”   栖月有些想笑,“你就不怕我问东问西?”   郦清妍眄了他一眼,“原因你不都看见了?”又带着一点央求的意味,“她也是因为惊叹于殿下的美貌才失足跌倒,又不是什么大错,何苦一定要她死呢?殿下出手,皇上也不会再追究的。”   栖月眯上眼睛,“所以你一开始就准备把这件事赖在我身上?”   “嗯啊!”郦清妍非常坦然地点头。   栖月又好气又好笑,想和平常一样,说出一句让人没命的话,却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又有些想掰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到了最后,只问出一句,“我答应帮你了,有什么好处没有?我不做划不来的生意。”   郦清妍想了想,歪头问,“给你做新菜?”见对方不答,只得加一句,“陪你一起吃。”还不答,一咬牙,“喂你还不好吗?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去找母亲或长公主。”   “一言为定。”栖月挥了挥手,郦清妍疑惑他为何突然做这个动作,身后气流一动,舞女身旁擦洗得快要反光的汉白玉地砖上凭空出现雨水。“把人带到……”栖月顿了顿,看了郦清妍一眼,“把人带到宁王府。”   雨水一把拎住舞女的后颈,如同拎了一条孱弱的无力反抗的小狗,又是一声轻微的“唰”,两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和来时一样不留一丝一毫痕迹。   “人已经如你所愿带走了,你答应了的事,要是反悔,看我怎么收拾你。”栖月在郦清妍耳边恶狠狠警告。   郦清妍还在盯着雨水消失的地方发呆,听到栖月的威胁,也只是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半响才想不通地问,“你的暗卫平时都藏在什么地方的?怎么就,”手在虚空里比划了一下,“嗖一下就出来了,和变戏法一样。”   “藏在我袖子里。”   “……”   就隐在不远处宫殿大梁上的秋分手下一滑,非常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栖月真的伸手入袖,作势要掏出一个庞然大物来,郦清妍看得瞪大眼睛。   “唰!”栖月像个孩子一样,夸张地叫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   “……”   “送你的。”也不真的把礼物递给郦清妍,强势地把她的右手抓过去,单手打开盒子,一转眼,一个圆圆的环已经套在了对方手上。   为那物冰着,郦清妍瑟缩了一下,把手从栖月的手中抽出来,“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抬着手腕对着又大又圆的月亮看了看,是个血红的镯子,颜色比左手上的珊瑚还要深沉浓烈,像是凝着一个生命所有的血,和胸口的石头一样,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缓缓流动似的。而且,这个东西比那紫色的石头还要冰冷,郦清妍的手腕都快冻木了。   实在不舒服,也不顾栖月在场,伸手就想褪下来,结果拔了半天,这镯子就像长在手腕上了一样,无论郦清妍怎么用力,都无法取下来。   刚刚栖月究竟是怎么给自己戴上去的?根本没见他费劲啊!   “好冷……”郦清妍可怜巴巴地看着栖月,把手腕递到他面前,“可不可以帮我取下来,太冷了,可以不戴吗?”   栖月双手捧着郦清妍的手腕,渡一点热量过来,“忍一忍,养养就好了,对你有好处的。”   养好了,我的右手是不是就废掉了?郦清妍腹诽。“之前的玄火岩挺好的啊,暖暖的。现在为什么全都是些冷冰冰的东西?”小声嘀咕,“你明明知道人家怕冷的。”有点撒娇意味的抱怨,像只小猫在和主人抗议为什么要把小鱼干换成青菜帮子一样。   栖月真的就像拍自己养的猫一样拍着郦清妍的头,顺着她的毛,“你的体质变化了,玄火岩已经不再适合你。”   郦清妍有点蒙,“我的什么体质?”   栖月避而不答,反问道,“你送了永安什么?”   突然被打了岔,郦清妍呆了呆才回答,“一册我写的话本。”   “难怪她那么高兴,还真送到她心坎上去了。”摊手过来,“那我的呢?”   “你也要吗?”郦清妍意外。   “当然,你送了永安,为什么不送我?在府里你还送了我的暗卫,他们拿着我的东西讨你欢心,这叫礼尚往来我也就不追究。现在我送了你,投桃报李,你也该送我吧?”脸色沉下去,“别告诉我你根本没有准备。”   郦清妍被他你送我我送你绕得晕头转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你想要什么?”   栖月的眸子突然黯下去,勾开郦清妍的衣领。郦清妍大惊,连声呼道,“想要的不许是我!”   “谁干的?”   “啊?”郦清妍一脸茫然。   栖月的指尖非常轻地碰上郦清妍脖子上细小的伤口,那处因为一直捂着,被衣领磨来蹭去,血珠结不了痂,已经把衣领内侧蹭的血迹斑斑。伤口四周全是乌紫的掐痕,好几处还被划破皮,只是没有流血。   “我问你,脖子上的伤,谁干的!”先前以为她是因为太冷,所以才把衣襟拉的那么高,把整个脖子都包裹起来,现在才知道,根本是因为脖子上全是伤痕,怕被别人看见。栖月浑身迅速聚集起阴霾,濒临爆发,随时能劈下一道巨雷来。   郦清妍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伤,有些不理解他为何这般小题大做,“没事,不疼的,回去上点药就好了,也不会留疤。”   “是不是小曒?他对你做了什么?”栖月手下一个失控,按在郦清妍脖子上的手指力道加大,鲜血顿时从伤口溢出来。   “嘶!”郦清妍疼的下意识抬手捂上自己的脖颈,忘记栖月的手还在上面,直接抓上了栖月的手,刚想松开,又被他反握住。挣脱不开,有些恼怒道,“这和皇上又有什么关系?”   “好,你不说,我自己去问。”   “别!”郦清妍忙拉住他,“是我自己,”她想说是自己在御花园不小心被花枝划的,话到嘴边,变成实话,“是我自己惹到了皇后。”   栖月光滑好看的眉头皱起来。   “她以为我费尽心思勾引皇上,一时情绪失控,没注意力道,下手狠了。”   “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郦清妍不解,“为什么要告诉你?”   栖月气得胸口闷痛,一把揽过脑子里只有阴谋计划的女人,手指扯开对方的衣襟,嘴唇一张,压在伤口处,狠狠吮吸了一口。   郦清妍如同被吮走灵魂,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就当你送我的礼物了。”   栖月在她耳边吐着夹杂着未褪尽的愤怒的气息,急促且炙热。   作者有话要说:  偏不告诉你们接下来写不写月月表白~   舞女的事后面交代,明显上甜比较重要 第69章   脖子上的感觉很微妙, 敏感的地方被栖月温热的双唇含住一块,并不怎么温柔地吸血。应该是疼的,因为他在用牙碾压嘴下的软肉, 想要挤出更多的鲜血来;应该是难受的,血液大量流失,对于失血两三滴就会产生不适的人来说, 这种吸食方法无异于要了她的命。   可是没有, 这些感觉一样都没有,一点也不疼, 也不难受。   郦清妍觉得有什么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从七筋八脉涌上来, 汇集在那个细小的伤口处,随着血液流进栖月的嘴里, 被他吞咽下去;与此同时, 栖月嘴唇上的热感慢慢传递到郦清妍身上,洋溢着爬遍全身, 要将身体的寒意都驱逐出境。   这种奇怪的感觉非常强烈, 甚至盖过了因为栖月勘称暧昧的舔舐,舌头如同饕餮, 不舍地在脖子上流连而带起的阵阵酥麻。   栖月身后巨大月亮仿佛戏台的背景幕布, 皎洁的月, 如霜的光, 将夜景渲染到唯美,仿佛缺席天空的星星全部落了下来,漂浮在四周, 闪着柔和,烂漫,隽永的星辉。   美景如斯。   呼吸于此凝滞,时光于此静止。   郦清妍心里想的全然不是有关于景色多美之类,她在想,月光这么亮,要是有个人路过,自己和栖月的情景,真是能看得一清二楚啊!   弄香怎么不过来阻止一下这个吸血吸到上瘾的人?弄香,哦,对,弄香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郦清妍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了!想起自己和栖月对话里有诸多与礼制不合的言辞,虽然知道弄香即使全听见了也不会乱讲出去半个字,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惊觉回神,猛地推开栖月,扭头看向身后,哪里还有弄香的影子?   方才秋分从房梁上掉下来,就已经像雨水抓着那个舞女一样,把弄香也抓走了。   主人好不容易和未过门的女主人有这样的温情脉脉,正是感情突飞猛进的时候,怎么可能让一个丫头在一旁煞风景?   一脱离栖月的臂膀,郦清妍就感觉一阵浓重的眩晕袭上来,膝盖一弯,整个人软倒下去,落入栖月的怀抱。   眼前天旋地转,郦清妍痛苦地闭着眼睛,有些恶心。栖月把她打横抱起来,直接抱进最近的宫殿,找了一张软榻,把人放上去,手臂却一直抱着她的。   郦清妍感觉好了一些,睁开眼睛的时候,栖月正在给她的脖子擦药,冰凉的膏体被均匀抹开,在他温热的手指揉按下,膏体被催发的很快渗入肌肤里。   看着埋头于自己眼前,专注涂药的栖月,郦清妍默默地想,如果自己是个普通的世家小姐,家教良好,矜持恪己,在被一个男人摸了抱了同床睡了救了命,脖子还被啃了一口,会选择一头撞死以表清白,还是此生此世非他不嫁?   “醒了?还难受的厉害吗?”栖月打断她的思绪,塞了一个杯子到她手里,“喝掉。”   郦清妍看着杯子里黑乎乎的药汁发呆,没有喝。   “趁热喝吧,放心,这回不会肚子疼了。”栖月以为她是因为之前的事心有余悸,温声哄劝。   郦清妍抬眼看他,“这是祈珠草吧,只长在亘古寒潭边,需得巨蟒涎液灌溉,终生不得见半点日光,见光即腐烂,世人寻到此物,必须全程用冰块包裹护送。是比万年灵芝还要难寻难得的东西。殿下真的要让我像喝一杯水一样,把这样珍贵草药喝掉吗?”   栖月有点挫败,“忘了你也是会医术的了。”做出一幅颇为不耐烦的模样,“你管它好得难得,喝了就是了。”最后还威胁了一句,“再不喝,我灌你。”   郦清妍将手中杯子转了两圈,一抬手,一饮而尽。汁液并不多,摸约只有两小口,漫过口腔,从咽喉缓缓滑进胃里,如同一条冰蛇,所过之处几乎全部冻结起来,木到发疼。   忍了半天才克制住咳意,郦清妍丢了杯子就自己环抱住自己,冷到不住打着寒颤,抖得几乎不能开口说话。栖月瞬间凑上来,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热气蒸腾上来,笼罩住郦清妍全身。可惜郦清妍的寒冷是从最内里渗出来的,栖月暖了她的皮肉,却暖不了她的心。   “殿下。”郦清妍抖着一把冒着冷气的嗓子,断断续续说道,“是因为霜降,试药毁了,所以殿下选了我,给您做新的试药人么?”   搂住她的栖月顿时浑身僵硬。   “你要拿我试药,我不,介意,但是,以后别再做,让人误解的暧昧言行了,我听您的吩咐,乖乖喝您准备的东西就是了。”给了糖,然后再给一棒的感觉,实在算不得好。   “你怎么会这么想?”栖月苦笑,“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捧着郦清妍的脸,把她的头转过去面对自己,四目相对,“别瞎想,你于我,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不要骗我。”郦清妍看着他的眼睛,要陷进那饱含温柔的泉水里。   “我不会骗你,所以你也要乖一点。”头低下来,在郦清妍头上留下一个软软的暖暖的吻。   郦清妍闭上眼,还是晚了,栖月的唇印在她的眼角,“傻丫头,哭什么呢?”   “我没有哭。”   “那这湿湿的东西,是冷出的汗么?”   “不次次都剥开我的壳,就那么难以做到吗?”   “不剥开,我怎么进去?”   泪水越发汹涌,是感动还是唏嘘,郦清妍说不清楚。她贪恋此刻猝不及防的温暖,贪恋栖月的怀抱,贪恋这呼吸里淡淡的甜味。   那怕是假的,就算是假的,即使是假的,郦清妍也不想去在乎,她渴望被爱,渴望去爱,这样一个一旦爱上就会用尽生命的人,总被世界伤的体无完肤,可她却不长记性,固执地相信温柔底下是一颗柔软的心,而不是带了血的刀子。   阴谋算计,重重迷局,宏图大志都放一放吧,前世为了旁人,这世为了所谓的自由,她太累了,歇一歇吧,就一会儿,借这个人的肩膀喘口气,不过一个女人,哪里有那么多力气呢?   栖月看着依在自己怀中沉沉睡过去的人,长而浓密的睫上还挂着细细的眼泪,轻轻颤着,像栖息在花间的黑蝶,美的有些惊心。   脱下外裳将人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横抱着出去,对着从暗处现身的处暑和立夏道,“回郡主府。”就这样抱着人大摇大摆出了皇宫。   郦清妍在一阵清脆的鸟鸣中醒来,这一觉睡得很好,有些眷恋熟睡的感觉,即使醒了,依旧闭了好久的眼睛,才不舍地睁眼,下一刻却有点发蒙。   晚宴参加到一半就跑了不说,还赖在栖月怀里睡着了,她想当然以为自己会在清心殿里那张大床上,或者仪元殿偏殿里永安给自己准备的舒适小窝,结果都不是,她现在在郡主府,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上睡得好好的。   栖月不在。内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缓了片刻,郦清妍坐起来,扬声唤丫头进屋伺候自己梳洗。应该是一直等在门外的,吩咐的声音一落,丫头们捧着各种洗漱器皿鱼贯而入。   “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郦清妍问正在给自己梳头的菱歌。   菱歌把玫瑰油滴了两滴在手机搓热了,才慢慢揉按郦清妍的头,将油均匀涂抹在浓密的长发上。听到主人问话,便道,“是宁王殿下送回来,有人来向娘娘传话,说您不胜酒力,他恰好要回宁王府,所以带您一齐出了宫。雨水大人特地来接我们几个一道出来,回来一瞧,可不是不胜酒力,小姐睡的好沉,奴婢几个帮您换寝衣,都没有吵到您。”   “哦,许是昨天太累了。”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出去,两枝枯枝的桠横在外面,在日光的照射下,影子投射在窗棂上,莫名有些暖意。“是什么鸟在叫?”若没有记错,府里没有人养鸟。   “是宁王殿下一早让寒露送来的百灵鸟,是个活泼的,天刚亮就开始唱歌了。”卷珠提着一个金丝笼子进来,里头正是一对跳来跳去的鸟儿,一只灰扑扑的,另一只黄不拉几,猛一看去还以为是麻雀,好在嗓子是真的好,每一声都叫的百转千回,清丽动人。   “他怎么会想到送这个……”郦清妍暗忖,想不通栖月送两只鸟过来是为了哄自己开心,还是让自己把鸟剖洗干净,烤好了等着他来享用。想了一会儿,觉得前者的可能性大些,便打消让听棋准备杀鸟的念头。   “殿下对小姐越来越好了。”拾叶感慨了一句。   “不过为什么不送鹦鹉呢?那个多好玩。”菱歌觉得有点遗憾。   “寒露有养,你喜欢可以向他讨要两只。不过他是养来吃的。”卷珠好心提醒活泼好动,喜欢此类小动物小玩意的菱歌。   “鹦鹉也是能吃的么?”菱歌诧异。   “应该是可以的吧,听他说味道不错。”咂咂嘴,有些向往,“要不咱们要过来养腻味了,也做了吃了吧。”   郦清妍听着丫头们一边忙事情一边絮絮叨叨闲聊,自己取了一块玫瑰酥,在掌心捏碎了喂鸟,逗弄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致,挥挥手让卷珠拎出去,“好好养着吧,不许偷偷吃了。”   卷珠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宁王殿下送的鸟,奴婢可不敢动。”   用过早膳,郦清妍在书房画画,衱袶立在书桌对面向她汇报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先前将军府遇袭,庄四小姐与刘小姐回府遇上爆炸和刺杀两件事的杀手开头都查清楚了,是同一个组织。”   郦清妍没急着问是什么组织,埋首于自己的画,缓缓问,“回母亲了吗?”   “已经回过,阁主让过来同少阁主汇报。”   “回王爷了吗?”   “也回过,大理寺已着手严查此案,以安民心。”   郦清妍细细描着一处繁复的花纹,“幕后主使者是谁?”   “右相傅家,或定国公。”衱袶回答,声音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下一回请告诉我一个准确的名字,我不希望听到两个答案,像或许,大概,应该一类词语。”郦清妍说道,声音也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衱袶颇为惊异地看了郦清妍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平日里总找着机会逗他的人说的。结果对方一直都在认真画画,根本没有抬头看过他,也就没有看到他那终于不是冰块了的眼神。   “是。”衱袶听令。   “还有其他事要说没有?”   “这里有一封给少阁主的信。”衱袶从袖子里取出信封。   “念。”   衱袶又一顿,解释道,“是邻国三皇子澹台降写的。”   郦清妍手中的笔微微顿了顿,澹台降即使写信也该写给聆昐啊,写给她做什么?   “念。”又吩咐了一遍。   衱袶无法,只得拆开信,用最平白无味的声音将信念完。满篇的咬文嚼字,大概内容就是澹台降正在努力争夺太子之位,暂时不得空过来,希望郦清妍看住聆昐,一定不要让她和别的人定了亲,要等他以太子之身迎娶聆昐。   除了听出澹台降对聆昐满腔的情义,郦清妍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齐国前太子澹台斐的死,怕不只是自己细作出了问题,误传假军情那么简单。   又是一个不简单的年轻人。   郦清妍轻轻笑了笑,“把信留下,先生去休息吧,若焕逐先生醒了,让他过来。”   焕逐过来的速度比郦清妍想的要快很多,等他完全进来了,郦清妍抬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心脏却如同被两只手抓住,狠狠捏着扭着,挤压闷痛到快要不能呼吸。   郦清妍前世见过这个人,那时他叫朱奂,是温阑逝前留给自己的所有力量的领头人,是让她助聆晖登上世子之位的最大助力,是一生忠心耿耿对她,却因为聆晖一句“你与王妃走的如此之近,与她名声不利”,而被逐出王府,从此以后不知所踪,再不曾相见。   焕逐,朱奂,为什么自己就没有想起来呢?   温阑的的确确是想把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啊……前世今生,她都在护着自己,没有缘由,不求回报,不动声色地对自己好。   郦清妍胸口痛到无法呼吸,脸色迅速苍白,有些站立不住,撑在桌子上大口喘气。   焕逐吓了一跳,上前几步,有些关切有些担忧,“少阁主有没有事?”   郦清妍捂着心口,眉头紧皱,白玉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焕逐要叫大夫,为她制止。好半天喘匀了气,自己取了丝帕擦干净汗水,“突然不适,让先生看笑话了。”   “少阁主真的无妨吗?”焕逐依旧担忧。   “无妨,一会儿歇一歇就好,先说正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算表白的吧?(望天) 第70章   “之前调查的事全是由衱袶先生派人去做, 衱袶毕竟是只负责训练暗杀高手的人,看得出来他手底下的人不擅此道,进展情况不能让我满意。不过已经查到现在, 还是让他继续把手头的做完,就不再另派先生出手了。”郦清妍在盆里洗净沾了颜料的手,取架子上的帕子擦干, 又给铜炉里添了一勺子香料。“叫先生过来, 是想让你去查一个人。”   焕逐垂着头等了半天也没见郦清妍说出来是什么人,抬眼有些好奇地看过来, 发现对方在沉思。两人之间隔了香炉, 淡色烟雾缓缓飘起来,渺渺袅袅里, 那个想事情的人显得格外的远, 明明只隔了十步不到的距离,却像隔着千重山万重水, 让人无法看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焕逐不去打扰她, 也没有不耐烦,就这样静静等着, 直到对方再次开口吩咐。   “罢了, 那个人, 要查怕是查不出什么来。先生去找姬无病师傅, 对炎寒男女这件事仔细问清楚,我想知道这个的起源,历史记录, 以及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越详细越好。这种事情本就玄而又玄,查出来的版本肯定会很多,我要的最靠谱的说法。先生能查出来吗?”   “好。”焕逐回答,“没有问题。”   “除了这个,宫里有多少十二禤阁的人?”   “七十个,分布各个宫殿。”   “皇后身边呢?”   “皇后身边有十个大丫头,里面有两个人来自九宿,一个是皇后的心腹,为她出谋划策,一个负责日常的琐事。”焕逐缓缓说,“皇后身份特殊,原本安插了不止这么些人。她生性多疑,之前以怀疑福宁宫中有丫头要魅惑皇上为由,大肆清洗过一次宫里的人,这之后,九宿在这方面也就做的格外小心了。”   “能在皇上和宁王眼皮子底下安插这么多人进去,已是非常难得。”郦清妍无意识地玩着从袖口露出的挂在珊瑚手钏上的如意结,“也就是说,后宫之事,无论是否属于辛秘,十二禤阁都了如指掌?”   “不敢保证全部,起码有八成是知道的。”   “下午给我一份近半年皇后的行程单子,见过的人,说过的话,有多少写多少。”郦清妍取出一张纸,从笔山上取出一支纤细的毛笔,记着什么东西,停下笔,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多世家里头,偏偏没有动这几个人呢?”   后一句话郦清妍说的非常小声,饶是焕逐有武功傍身内力非凡,也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想要一份十二禤阁在皇城世家之中安插人手的布局图,不知有没有这个权限?”   焕逐愣了愣,“这个属于机密,需得问过阁主才能给您答复。”   “嗯,这个倒也不急。”郦清妍把方才写满东西的那张纸在身旁的碳火盆子里烧了,“入总阁是哪天?”   少阁主的思维跳跃得太快,焕逐都不知道她究竟是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了,只得如实回答,“不出意外,应该是三天后。”   “是因为三天后各大宿主才到皇城?”   “时间是阁主定的,宿主已经到齐了。”   “那不用那么久,改为明天,我会去和母亲说。”   “是。”   “刚才让先生去查的事,还望能快些给我答复,辛苦了。”   “分内之事,何来辛苦,少阁主折煞焕逐了。”说完这句,见郦清妍没有其他的要吩咐,便退了出去。   郦清妍坐在原处出了半天神,焕逐很好说话,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犹豫,一口答应下来,然后让人看到最满意的结果。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记录上为什么会说他性格不好呢?思绪后来又跳到别处,想康郡王府,单府等没有好下场的世家,以及与之完全相反,飞黄腾达到令人发指的傅家,马家,定国公府。   慕容亭云已经开始提防马煓,温阑有了继承人自然不会再把十二禤阁让出去,这一世马家结局如何实在不好说。至于傅家,现在有傅斯然,以后有傅斯烟,同一代出了两个皇后,实在是能载入史册的家族。   郦清妍不是下棋者,她是搅乱棋局的人,立场和视角的完全变化,让有前世记忆傍身的她也无法断定自己就能真的搅乱这盘巨大的局,如果最后赢的还是那些人,自己做的努力岂不都是白费?   朝堂之事远远比扶聆晖上世子之位要复杂得多,郦清妍想的有些头疼,越发理不清前因后果,晕晕乎乎的,准备出去透透气。一回头看见方才画的画,伸手在画纸上摸了摸,为屋子里暖融融的热气一烘,颜料已经干了。小心卷起来,拿在手里出了门,唤了弄香,取来工具,亲手将画装裱起来。   丫头们凑在郦清妍身边,看着画的眼珠都不大会转了。郦清妍看着傻成一团的人,玩笑道,“怎么,本小姐第一次画自画像,技艺精湛到你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卷珠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不不不,我们不是看着小姐发呆,是看着宁王殿下发呆来着。”说的郦清妍嗔了她一眼。   菱歌听棋应景地吸溜了一下快要滴到下巴的口水,色眯眯地赞叹,“殿下真是太好看了……平日里咱们哪里敢直视他的脸,只有在画上,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看。”   郦清妍假意怒道,“难道本小姐就不中看?”   拾叶弄香也是看呆了的,盯着画布痴如木头,呐呐道,“小姐是真的美,但是在宁王殿下面前,差别甚大,不做评价。”   郦清妍叹了口气,“看吧看吧,看个饱,一会儿就要送出去了。”   五个丫头如遭雷劈,齐齐转头看着郦清妍。   “不要用那种死了亲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这画本来就是要送人的,给你们看一眼,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是否拿得出手。结果,”又叹了一口气,“看看你们的样子,有没有点出息,美男子就那么重要?”   “重要。”丫头们一齐点头。   “小姐,宁王殿下对你那么好,你嫁给他好不好?这样貌美的殿下要是娶了别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多可惜啊!小姐你得拎清轻重,近水楼台先得月,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   “打住打住。”郦清妍掐住卷珠的话头,转头向弄香,“让你教她读书,你就是这么教的?用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诗词典故?”   弄香面不改色,“这叫关心则乱。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姐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行,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也开始说起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   “永安和那群暗卫究竟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果然不该放任他们在两府之间自由来去。”郦清妍动手把画收起来,“别看别看了,再看下去你们得直接把我打包,送到宁王府去了。”   菱歌眼睛一亮,“好主意!”   郦清妍快速地把画装进匣子,转身就走,生怕多待半刻就会被五个人给捆起来。   在好生梳妆打扮一番,带着礼物带着人从宁王府大门进去,还是将就身上这套清汤寡水的衣裳,胳膊下夹着匣子,从圆门直接去王府内院之间犹豫了一下,郦清妍想,栖月不见得一定就在府上,大张旗鼓地去,加上昨夜他亲自从皇宫将自己送回郡主府一事,还不知会被别人传成什么样子。为了大家的名声着想,还是抄近路吧。   想了一大堆,自我催眠了半晌,真实原因其实就是:郦清妍懒得去梳头,适合出门的发髻实在太花时间了,一通折腾下来,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动身。   带了从房里跟出来,捧着披风手炉的拾叶,光明正大地,招呼也不打地,从圆门进了宁王府。   今日没有暗卫守门,不过两个人还是一进去就被发现了,一群小丫头围上来,郡主长郡主短地又是请安又是问福。郦清妍抬手将她们的声音压了压,“宁王殿下今日可在府上?”   “在的在的!正等着郡主您过来呢。”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岁的小丫头捏着清脆的嗓子回答。   “殿下怎的只要我要过来?”   小丫头想了想,一脸天真道,“处暑大人说,是郡主您欠了殿下什么东西,今天要过来还的。”   郦清妍磨了磨牙,栖月这个吝啬的债主。   一帮丫头护拥着她往栖月的主屋来,上回救二十四暗卫进来的匆忙,未曾仔细看宁王府的布局;这回在丫头的带领下,走的缓慢,才好好看清楚了宁王府……的一角。   以栖月的性子,自己的宅邸定然是巨大的,而且一定也是奢华的,怎么花钱怎么来。可是没有想到这府邸会大成这样,一路来流觞曲水,亭台楼阁,或精致小巧,或大气恢弘,各种景物,各种稀奇古怪的花木,各种建筑都见着了,就是没见到栖月的屋子。   郦清妍走的腿疼,忍不住问,“还要走多久才到?”   宁王府的丫头们笑着回话,“还未得一小半呢。”一个穿着颇为华贵的大丫头拍了拍脑门,“小的真是该死,和大人们混久了,竟然忘了郡主您走不得路。该死该死,郡主您在此坐下歇一歇,小的这就去让人抬个轿子来。”   郦清妍看了看四周,觉得自己那还没有这边一个分院大的郡主府在宁王府的对比之下,已经脱离寒碜,往贫苦方向发展了。   轿子没来,栖月先来了,一身玄色的衣裳在空中散开如一片漆黑的云,匆匆而来,从天而降,把一群丫头吓成了麻雀,呼啦啦飞远,还顺手扯走了拾叶,顿时只剩下郦清妍一个人。   “过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栖月的心情很好。   “不告诉,你不也知道了么?”郦清妍微微笑着。   “怎么穿的这样少,冷不冷?”栖月跟自然地靠近,腾腾热气紧随他涌过来。   郦清妍把长匣子递给他,“呐,你要的礼物。”   栖月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接过匣子,立马就拆了。   郦清妍笑道,“若是觉得画的不好,可别砸我头上。”   缓缓展开画轴,栖月眼中的惊喜越发浓烈。   画的是两人第二次相遇,在宝相寺的大片腊梅花里,栖月站在长廊里,郦清妍站在屋檐下,一对璧人,遥遥相望,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画中万籁俱寂,唯有从屋檐簌簌滑下的雪,将意境渲染得越发静谧美好。   “什么时候画的?”栖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今早。”郦清妍整张脸都洋溢着温暖与柔和,“本来想画第一次见你时的场景,后来又想,既然要决定送这个,一个人是画,两个人也是画,不若都画上吧。”漂亮的眼眸弯起来,带着一点小得意,“怎样?小女子技艺拙劣,可还能入殿下的眼?”   “尚可。”栖月强自镇定,细心将画收起来装好,才趁对方不注意,一吻落在她额头上,“甚合我心。”   “殿下满意了,可否帮我做件事情?”温柔的表情变了模样,半点娇羞也没有,郦清妍笑的像只狐狸。   栖月捏了捏她的鼻子,“把我哄高兴了就开始算计了?”一副纡尊降贵,快点磕头谢恩的语气,“本王今日心情甚好,你且说来听听。”   “殿下可否让皇上下道旨意,赐婚于马家五公子马垎和傅家三小姐傅斯烟?”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的妍妍虽然比不上容妖姬傅皇后,但是还是很好看的,那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严肃脸) 第71章   很显然栖月不知道这两个人具体是谁, 长什么模样,有什么关系,以及成亲后对别人有什么影响, 于是问,“这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不好不坏,旁观者不同, 评价随之不同。”   “那么, ”栖月换了一种问法,“能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   郦清妍伸出小指头比划了一下, “一点点。”   “一点点好处, 值得你特地跑来哄我高兴,让我出马, 还要一道圣旨?”栖月明显不信。   “好吧。”郦清妍换成无名指, “那就大一点点。”   栖月忍着笑,“你不是撮合了你的姐姐和齐国公家的公子?怎么换成马垎了, 就得圣旨出面?”   郦清妍有些泄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许知道所有的温阑,以及即将知道所有的你存在, 就不许我知道一些事情?”理所当然道, “我关注你留心你, 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   这个人, 明明没有一句是真正的甜言蜜语,偏偏每个字都是蜂蜜冻成的小箭,准确无误地扎上对方的心窝, 融化之后,流淌进血液之中的全是泛着香气的甜味。   郦清妍突然发觉,栖月长到这个年龄,没有王妃没有侍妾,不是他娶不娶得到的问题,而是看他想不想,只要他愿意,全天下的女子定会前赴后继往他身上扑,粉身碎骨也是不会犹豫半刻的。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作为枕边人,其实算不得安全,总得担心他会不会被别的女人勾了去。   压下心头杂七杂八的想法,郦清妍认真道,“傅斯烟和马垎并不熟悉,用这种方法,不能违抗,万无一失,省时,省力,省我各种布置。最近不是很得空来筹划这个,要是放入待办事项里,怕是很长一段时间要不得睡了。”栖月的脸就在眼前,本来因为想试试触感的手只是在他的下颚流连,想起曾经受到过的虐待,果断捏起上面的肉来,指尖的感觉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忍不住揉了两把以泄心头之恨。嘴里说着张扬又任性的话,“既然有了你这个靠山,总得用起来,不能浪费。”   “你怎么能懒成这样?而且,我什么时候成你的靠山了?”栖月倒没有制止她不听话的手,郦清妍不敢贪多,过了瘾就乖乖缩回手。   “那就靠水,靠月亮,靠什么都行,总之,你是护着我的,不对吗?”   “你真是……”栖月闷笑了两声,修长的手指玩着郦清妍的头发,声音懒懒的,“这样的圣旨不难求,我可以答应,和之前一样不过问原因。”   “要什么报酬?”郦清妍从善如流。   “你不是送了画?这就够了。”栖月把画匣子拿在手里,“带出来的女人在霜降的院子里,见过了来我屋里,昨晚答应的事,别忘了。”   郦清妍不满道,“为什么你们总惦记着吃?就不能有点更高的追求?”   “不是我们,别把我和寒露那伙人混为一谈,我只是惦记你做的吃的而已。”   “有差别吗?”   “吃的和出家人一样寡淡的人,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认真做你的菜就是了。”栖月颇为不屑地瞥了郦清妍一眼,“明明手艺那么好,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郦清妍不想理这种满脑子只有口腹之欲的人,嘱咐一句,“别忘了圣旨。”捉了一个丫头带路,往霜降屋子来。   舞女昨夜受了寒,原本身体就不是强壮的,又惊又吓之后,出了皇宫就发起高热来,亏得有霜降在,才没有直接烧死过去,这会儿喝过药,又沉沉睡了。   “郡主来的不巧,那小姑娘不知道要睡到几时,要不郡主先回去,等她醒了,我给您送过去。”今日暗卫们多半不在,冬至招待坐在客厅客厅烤火的郦清妍,手忙脚乱的又是端茶又递水,很是拘谨。   郦清妍刚要笑着说不打紧,霜降被侍女扶着从门口进来,“冬至姐姐不用再麻烦一趟,人我已经扎醒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头架着一个裹得粽子一样的孱弱姑娘,把人架到屋子中央放下,也不管那人有没有力气站立,一抽手就退开了。   被人从床上强行揪起来,小舞女两眼金星直冒,摇摇晃晃了半天,扶着一旁太师椅的靠背勉强站稳。   郦清妍知道霜降性子总是在冷漠无情和单纯善良之间变来变去,自然不会说她这种行为很不温柔。对冬至和霜降笑一笑,“实在麻烦两位了,我有几句话要同她说,望行个方便。”   “郡主请便。”冬至和霜降以及跟过来的,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那舞女突然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厚重鼻音夹带哭腔,不知是否因为太过激动,消瘦的肩膀不住颤抖,“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郦清妍似笑非笑,“是宁王殿下的人将你带出宫来,又是殿下的人治了你的伤寒,按理说殿下对你的恩更大些,怎么偏偏就把救命之恩冠在我头上?”   “奴婢虽只是一个舞女,却也分的清楚谁的恩重。若没有郡主在两个监侍手中救下奴婢,又何来宁王殿下派人带奴婢出宫,让人给奴婢看病呢?奴婢所有的一些优待,都蒙恩于郡主您,所以才敢称您救命恩人。”   “嗯,脑子不算笨。”话语之中的夸赞意味并不多,“抬起头来。”   舞女听话地抬起头,眼眸却下垂,不敢与郦清妍直视,宫里混的久了,礼仪还是不差的。   郦清妍撑着腮看了她半天。眉眼温婉,身为舞女,却不见半分媚态,大大的眼睛里是蕴含水汽的湿漉漉的干净,除了眼睛,其他五官都很小巧,她本身也生的小,就显得有些楚楚可怜,最能让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心动。当然,这也是刘容最喜欢的类型,不过花费力气救的这个人却不是给她的。   撑腮的手换了一只,郦清妍本就悠远的声音被暖意熏的多了两分漫不经心,“昨夜临时起意救了你,你常年在皇宫里,没有见过我,可能不太知道我这个人。”   舞女竖着耳朵听对方的话,生怕错过一个字。   郦清妍慢悠悠说道,“我这个人吧,算不得好人,偶尔救的人也定要对我有用才行。咱们俩有一处是一样的,你不知道我,恰好我也不知道你,除了舞蹈,你其他方面如何我全然不知。所以,如果你对我并没有什么用,你说,我该拿你如何,才能对得起自己冒着被皇上皇后怪罪的风险救你呢?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再将你送回去的。”   舞女的头在地上砸的砰砰直响,“做牛做马,出生入死,但凭郡主您一声吩咐!”   郦清妍站起来,走到舞女面前,半蹲下去把人扶住,“别磕了,磕坏了脸,不就又少了一样用处?”   舞女眼中闪过惊惧。   郦清妍哈哈笑起来,“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郡主,我……”小舞女的眼中水汽越更浓郁,眼泪要滴未滴的模样简直如同梨花带雨,让人陷入想怜爱又想蹂/躏的挣扎里。   “这个样子,对,这个表情很好,很美。”郦清妍啧啧赞叹,这回是真的赞叹,“不过别在任何人面前都露出这个模样,杀手锏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使出来才是真正的杀手锏,要对最能起效果的人用才行。”   舞女脸上露出茫然,不知道郦清妍在说什么。   “不会真的让你去死,这样可怜的人儿死了岂不可惜?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过往,所有的经历和遭遇,也希望你能全部忘掉。从今以后,你是郡主府的一等丫头,不过不是伺候我,而是另一个贵人。能否借着这位贵人改变你舞女的命运,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接下来你要每天按时服用一种药,不会伤身,只是略微调整一下你的容貌。伺候贵人期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直接来找我,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满足你。”   说到此处,脚蹲的有些麻,郦清妍站起来,继续道,“我见过很多见利忘义的人,不敢保证你以后若是真的飞黄腾达,会记得恩人还是过河拆桥。若你也是那种人,我会很痛心。”   舞女听得都傻了,如同出门闲逛捡着了百万两黄金,一脸的不可置信,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郡主,您,您这是,奴婢冒昧,但是郡主您为奴婢这般思虑,所图为何?”   郦清妍看着她的表情,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不相信也情有可原,若不是真的见过,有谁会相信下一任献王妃会是一个在元宵夜宴上跌了一跤的舞女?又有谁会相信这个舞女在十年难遇的大灾年,劝小献王散尽家财分发灾民,平息民怨,为慕容曒一手打造的太平盛世助了极强的一力,让一直看这个侄子不顺眼的慕容曒改变心意,从此任其他皇族后裔为了那个王位明争暗夺,最后被慕容曒一一除去,唯有小献王一生平安无忧。   前世,郦清妍没有那个殊荣得以进宫参加元宵宴,慕容曒没有在马场上不着痕迹报复她同时羞辱献王,却在夜宴上补上了,他把出了丑本该赐死的舞女赏给了献王的儿子慕容玑,还让他用迎娶侧妃之礼娶这个舞女。慕容玑还未到成亲的年纪不说,娶的还是个最卑微不过的舞姬,羞辱之意与让人来郡主府做小厮不相上下。   这样一个笑话,倒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世家夫人聚会,郦清妍见过她一回,落落大方,从容自在,哪里有半分卑微呢?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慕容玑是真的宠她爱她的。   这一世,马不停蹄改变了那么多事,这个舞女却没被卷入这条时间轴里,真不知是否是上天的玩笑,而慕容曒居然没有管,给了郦清妍插手的机会。   慕容玑能有这样的妻子,真是三生有幸;不嫌弃舞女身份,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舞女又是何其有幸。   “所图为何啊?”郦清妍轻轻问自己,“你就当我突然傻了,日行一善吧。”   舞女的表情变得奇怪,可能是觉得郦清妍实在太难懂了。   “不愿也是可以的,不强求你。”   “若这样做能给郡主带来任何一丝的帮助,奴婢万死不辞。”叩拜一回,“郡主让奴婢忘记过往和名字,恳请郡主赐名。”   “你的名字在那个贵人那里,那之前,你就叫小梨吧。”郦清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好好养病,不出意外,贵人下午就到了。”兀自笑了一下,“一开始脾气可能不会太好,要委屈你了。”   有了新名字的小梨沉默,有哪家的主人会给自己的下人安排好了大好前程,还担心她会不会受欺负受委屈的?这个哪儿哪儿都奇怪的郡主,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哦,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已经快要走到门外的郦清妍又转回身来,轻飘飘地说,“我和宁王殿下的关系,你听见的任何一个字,要是乱说出去半句,刚刚我说的那些全部收回,你去找根绳子吊死自己吧。”   小梨:“……”   郡主好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先放防盗章,晚一点替换 第72章   聆晖坐在郡主府会客的厅堂, 看着小丫头捧着托盘进来,换掉他手边已经冷了的茶水,摆上一盏新沏的, 温声道,“公子请用。”然后又恭恭敬敬退出去。   立在身后的写意已经等的不耐烦,看着如同老僧坐定心平气和的聆晖, 愤愤道, “这个郡主是怎么回事,睡个午觉能睡这样长的时间, 若是不想见人, 何不让人直说,害得公子枯等着。”   聆晖轻轻笑了笑, “只要能见到, 等一等又何妨?你要是不耐,出去马车上等我就成。”   “以前还觉得这个郦七小姐是个心善的人, 对公子也好, 没想到现在一得势,就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了。”   “住嘴, 说的什么话, 不想待就给我滚出去。”聆晖突然翻脸, 暴虐涌上来, 又被强行压下去。他在慢慢改变性子,聆昕说的对,再这样下去, 真的没有人愿意理会自己了。   写意撇撇嘴,没有真的滚出去,只是不再说话。   郦清妍喜静,除了府中有重要的客人来,整座府邸几乎都是静悄悄的,并不是因为下人太少,相反,服侍她的人与十二禤阁住在府里的人加起来,数量是非常可观的。只不过这些人都经过特殊训练,做事快速轻巧,几乎没有什么声音,被温阑精心挑选出来,为的就是将就郦清妍的喜好。   若说吵闹,大约只有当宁王府那群强盗过来偷东西,为卷珠发现之后的吵嚷了。张岱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宁王府里什么都有,这群人什么都不缺,为什么就喜欢来这边顺东西呢?难不成郡主府的水米更香甜些?看来有时间得找隔壁的大管家季焕然好生聊聊,给他们推荐几家米店粮店。   在只属于自己的府邸里住的自在舒心,除非必要,郦清妍已很少去敬王府了。   聆晖在会客厅等的辛苦的同时,郦清妍在花房打理一盆碧玉兰花。卷珠和听棋前几天缠着府里新来的烧陶的师傅,迷上了烧陶,结果忙活了一整天烧出来一个又像树根又像山石的丑物。卷珠生气要摔,被郦清妍看见,莫名觉得很得自己的眼,留了下来。从宁王府回来后,没有歇午觉,带着卷珠和菱歌缩在花房里,倒腾那个烧坏的陶,种了一株兰花进去。   “铺上松苔后真是很好看的紧,小姐太有眼光了,还好没摔。”兰花被搬到主屋里来,菱歌围着它转来转去地看,赞叹郦清妍什么都会,“小姐,你写字画画突然变得那么好就罢了,怎么连园艺也这样好了?”   郦清妍洗手换衣,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家小姐无师自通,厉不厉害?”又问正在给自己理腰带上垂下璎珞的弄香,“送给母亲,可还合适?”   弄香笑道,“小姐只要送娘娘东西,那怕是一张纸,娘娘也宝贝的什么一样,何况是小姐亲手打理出来的兰花?”   “那好,咱们一会儿带上,回王府看看母亲去,还有聆昐,好几天不见她,记得把新配的药膏带上。”   “记下了,奴婢让人准备出门的马车。”   屋外阳光很好,果然是过完年气温就开始慢慢回暖了,槐树比较心急,不过短短两三日未见,已经冒出绿绿的芽孢。天气连着好了几天,反倒显得屋里有种生再多火盆也化不开的阴冷。   栖月送来的长得无比像麻雀的百灵鸟被菱歌挂在廊下,郦清妍站在笼子边,取了一点食物投喂,又拔下一支簪子伸到笼子里逗弄两只鸟儿。阳光洒满全身,将人晒得暖烘烘的,让人生出春困的倦懒之意。   拾叶站在门口看她,笑道,“小姐别贪着舒服,当心被晒黑。”   郦清妍横过来一眼,“冬日里的太阳,哪里就能晒黑,就知道唬我。”   弄香给她端来了一杯甜茶,郦清妍喝了两口,把茶盏放回弄香手中的托盘。“人还在等?”   “等着的。”弄香回答,“说是再怎么也要等小姐午睡起来,见一面再走。”   “隐藏的再好,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时候倒是有耐心。”郦清妍无所谓笑了笑,“你们俩猜一猜,这个鲜少出门的五公子突然登门,还说一定要见到我,是为何事?”   “定然和他的腿有关。”弄香异常肯定地说。   拾叶问,“那么,小姐究竟有治好五公子的法子没有?”   “法子自然是有的。”郦清妍伸手出去,摊开在暖黄的日光里,好像要接住一点阳光似的,“只是,我为什么要帮忙治他,凭什么要治他。”后头的话有些像在自言自语,“原本想着,把方子给一个人,他俩注定要在一起,不如助力,成就一段姻缘也好。可是后来我又改变主意了,她不再是那个她,他已经完全配不上她,又有什么资格拿到这个方子。”   她来他去,两个大丫头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绕了半天没有得出个结论,觉得郦清妍不说明了的,肯定就是作为下人不应该关心的事情。“小姐今日还见五公子么?若是不见,差不多该请他回去了,咱们还要去敬王府呢,在府里不见也就罢了,撞见了怕是不太好。”   “当然要见。”郦清妍接过弄香手中自己方才用来逗鸟的那支簪子,已经被她用丝帕仔细擦干净了。“晾了这么久也足够了,去前厅吧。”   在聆晖以为今天见不到人,得明天再来一趟的时候,听见一阵娇俏的笑声,一堆衣着华丽的丫头护着一个衣着更加华丽的小姐,往会客厅这边来。   上一回见她是在除夕夜,到现在不过半月,如同换了一个人,清冷淡了几分,整个人明艳非凡不说,更添了几分果决的凌厉,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以前美就是单纯的美,现在的气势隐隐有了压迫感,让人不敢逼视。   “委实不好意思,让五公子久等。”郦清妍径直从聆晖面前走过,入主位坐了,不咸不淡一句,“五公子腿脚不便,就不必多礼了。”   聆晖撑着椅子准备站起来的手僵了半天,好容易才软下来,坐了回去,袖袍底下的手掌却捏了起来。“今日过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有一句话无论如何也想问一问你,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郦清妍将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笑的不动声色,还带了两分好奇,“哦?五公子且说来就是。”   “之前郡主与我熟络,还特地送药过来,为何一夜之间,又完全不理我了?比起陌生人还不如,竟像仇人一样,我想不透,是否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以至于产生了误解或成见。若如此,还请将所有成见都讲出来,我独自一人揣测不出结果,实在辗转反侧,难以安心。”   “五公子这话说的奇怪。”郦清妍端起茶盏,掀起杯盖剥开茶叶,缓缓饮了一口,又取丝帕拭了拭嘴角,直到对方等的都要开口追问究竟哪里奇怪,才缓缓问,“为何我一定要理五公子?”   聆晖愣住。   “遇见公子,见公子腿疼难耐,恰好我知道止疼的药方,觉得对你有用,就让人送了过去,之后公子来感激,我受了你的礼,这件事就算了了。难不成公子觉得,因为一碗药,一幅字,就滋生出了旁的东西出来不成?”   “我并没有……”聆晖着急地想要解释。   “公子没有什么?”郦清妍笑着问。“我是个薄凉的,待人向来如此,怕是有误解的不是我,而是公子呢。公子还是放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好生将腿养好吧。那药也不抵什么,公子想要好全,还是好好寻名医来医治才是,莫耽误的久了,越发治不了了。”   听到聆晖的磨牙声,郦清妍觉得有点开心。她从来都没有要找聆晖报仇,把人整治到如何如何的打算,只要可能,她愿意一辈子也要去见这个人,所以所有的计划里都没有他,连新的世子也选了并不比他差到哪里去的聆晔。至于他的腿,关她什么事啊,现在她还在为送了那碗药后悔呢!   不过,看到自己给聆晖添了堵,郦清妍觉得神清气爽,比预测刘容进了定国公府会如何如何鸡飞狗跳还要高兴。   “郡主是知道怎么医治我的腿的吧?”沉默了半天,聆晖冷着声音问。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五公子要强迫我给你医治么?”   “我,怎么敢。”声音从从牙缝里挤出来。   “要我动手治也不是不可以。”   聆晖又愣住了。   “我治好母亲,母亲让我入敬王府家谱,为我求来郡主之位。那你呢,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如果五公子能给出打动我的报酬,我就考虑为你治腿一事。等价交换,公平交易,五公子意下如何?”   聆晖看着郦清妍的双眼越睁越大,仿佛这才是第一次认识她,看清她的真面目。   “公子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公子就没有生出过借着接近我拉拢我,然后往上爬的念头么?现在我不过将事情揭开了谈,就听不下去了么?”慢慢走到聆晖面前,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不甘吧?不甘有什么用?隐忍有什么用?你能拿出更实际的东西来吗?”   聆晖咬着牙,“我知道,你答应聆晔,扶他上世子之位。”   郦清妍微微皱了皱眉,退开一些,“消息很灵通,我还以为你完全不理外事了呢。”   “他答应了你什么?”   郦清妍冷笑,“重点不是他给了我什么,而是你能给我什么。公子你的确容貌不凡才华惊人,可是很可惜,这是我最不缺也最不看重的两样东西。想要什么,能给我什么,公子回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吧。”   理了理衣裳,“我出门还有事,就不送公子了,请便。”大步走出去,半刻也不想和聆晖多待。   同是算计,和聆晔说话就全然没有这种恶心的感觉,郦清妍怀疑,聆晖真的拿出与自己合作的诚意,自己也会因为这种反感给拒绝掉。   说起聆晔,郦清妍想起来,送他的第一份大礼,很快就要上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妍妍不是纯黑,也不是纯白,这样灰色的女主,好怕你们会反感讨厌 第73章   弄香从暗匣里取出两个精致的珐琅彩碟子, 用丝帕隔住手指,将小厮买了递进马车里来的一匣子藕粉桂花糕和牛乳糖盛一点出来,端到郦清妍面前的矮桌上。又取了炉火上已经烧沸的水, 沏一壶碧螺春,斟在一个打磨得极为雅致的羊角方杯里,递给她佐着糕点吃, 免得因为太干而觉得噎。   “小姐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拾叶把熏得暖融融香喷喷的盖毯搭在跪坐着的郦清妍的膝盖上, 用的肯定而非疑问语气。   “对,我心情很好。”郦清妍眉目含笑, “不过你们是怎么瞧出来的?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平日里是断不会半路停下来买糕点吃的, 不是心情好是什么?”   “突然想吃,就让人买了, 这也算是心情好的一种表现么?”郦清妍把牛乳糖递给她们两个, “这家做的很不错,很香脆, 也不粘牙, 不比漱芳斋差,你俩尝尝。”   弄香拿起一块, “跟着小姐就是有口福。”   拾叶笑道, “别的福气也不差啊, 咱们的小姐可是福星。”   郦清妍笑而不语, 牛乳糖在嘴中嚼碎,混合了花生芝麻和奶香的甜味化开,不怎么喜欢甜食的她也不觉得有多腻, 单茵推荐的不错,这家果真是好吃的。   听到郦清妍过来,聆昐从斜阳阁带着丫头过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落晚居倒是灯火通明。郦清妍和温阑在对弈,黑白棋子相杀,都是高手,难分上下。   温阑手执黑子,观察着棋局,不忘分一丝神思出来听笃音汇报节后第一天上朝发生的事情。   时隔多日再次开朝,事情多是自然的,不过,今天发生的四件事情可谓宣文朝来的第一回。   缮国公孙治押妓一事被人揭发,其中还牵扯到好几条命案;孙治参镇国将军单黎与四年前的殷天启一案有莫大关系,要求重审旧案;开国郡公鄞浡参郦朗迭伙同现任护国将军牟惑贪墨巨额军饷,证据确凿;而单黎则呈上奏本,将多年来自己犯下的事情所有的起因经过全部列出,桩桩件件都是别人陷害,官场黑暗至此,他已心灰意冷,不求重查得个公道,只请辞官爵,告老还乡,望皇帝恩准。   四件事如同四道炸雷,将朝堂轰得糊了个透。慕容曒直接拍桌冷笑,“好,真是好得很,不过大半月不见,朕的爱卿们真是会给朕倒腾事儿啊!参啊,继续参,全都折腾够了,朕好一次性将你们查个清楚!”   今日下午,整个皇城里的大臣如同提前约好,各种奏本如同雪花一般落在慕容曒的御案上,就算他彻夜不息一刻不停,也得看上三天才能全部看完。所有的折子都是检举朝中重臣,谁说谁某某年干了什么什么,证据如下,罪恶滔天罄竹难书;谁又说谁某某年做了什么什么,列出具体罪证,罪大恶极,应灭九族以平民愤。诸如此类,整个朝堂都陷入相互举报的混乱里,生怕落后一步。   温阑手中的棋子顿了许久,才缓缓落下,“参王爷的折子都说的什么?”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笃音道,“参王爷的人很少,只有一本,说敬王作为辅政王,却对朝臣之间的各种动作毫不干涉管制,实在有违先帝嘱托。说到这里就止了,也没有说罪当如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郦清妍眼睛也不抬,“参我父亲的呢,怎么说?”   “这……”笃音犹豫了片刻才回答,“说定国公才是当年殷天启一案的真正主使,不过没有证据,这种混乱里,有人空口无凭瞎说也是可能的。”   对此郦清妍不置可否,继续问,“参孙治押妓的是谁?”   “是康郡王庄希华。”   郦清妍想了想,单骏与庄家二公子庄梦荃是好友,使个法子让庄希华出面不是不可能,单骏不负自己所望,这个人选的委实好,手下又落一子。   温阑对她的镇定很是意外,看了一眼手下局势,选了一个地方落子。“你怎么看?”   “让我来猜一猜,今早上朝时这些事情发生的顺序,先生你看对是不对。”郦清妍又想了想,在心头捋了捋才道,“先是单老将军启奏辞官,然后缮国公站出来说单将军与旧案有关,让皇上万不可准了他的请辞;接着是康郡王参孙治押妓一事,满朝哗然;开国郡公见吵的热闹,趁热打铁火上浇油,把郦朗迭叔父的事情也说了出来。至于下午举报王爷的折子,若没有料错,应该是左相马煓写的罢?”   说这些话时,眼睛并不看笃音,注意力依旧在棋盘上,最后落定一枚棋子,拍了拍手,“三次平局,可算赢了母亲一回,那套十二只的八宝玲琅内漆火凤凰的宝瓶,可就归女儿啦。”   立着的笃音,以及站在门外的衱袶已听得目瞪口呆。   温阑眼中又是惊讶又是赞叹,“我竟不知你对朝堂之事如此熟悉,能够准确无误推断出来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母亲过奖了,这个并不难,而且也不是所有,譬如那个参了父亲的人,我就拿不准。”   温阑看她以鼓励的眼神,“你可以再推测一回。”   郦清妍抿了抿嘴,两枚光滑冰凉的玉石棋子在手心转动,好半晌才道,“五成可能是开国郡公,另外五成,”微微顿了顿,“是郦朗迭叔父。”   “何以做出如此推断?”   “一个原因,开国郡公原本想参的本是定国公,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挑了和他关系密切,与直接参他无甚差别的郦朗迭,没想到早上的事情闹大,到下午已群臣疯狂检举别人,他才大胆地把奏折呈上去。至于郦朗迭叔父,大约是父亲在朝堂上未曾帮他说话,寒了心,把罪名直接推到兄长头上来,也不无可能。”   “照你这么说,其他人也有动机做出这样的事来,定国公府曾经光耀过很长一阵子,不会一个仇人都没有,旁的人想要落井下石,也不无可能呐。”   “父亲为人低调,四面逢源,撇去他的真正面目不说,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若没有大的仇恨,谁愿意废那个功夫去整垮一个并没有威胁性的国公?至于开国郡公,可能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温阑在罗汉床上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烛火之中,美丽的面庞更显温和,“单将军辞官一事,你又是怎么看的?”   “这就要怪缮国公自己蠢了。”郦清妍说了半天,嘴有些干,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慢慢说话。   “何出此言?”   “单将军戎马一生,以军营为家,突然提出要辞官,还陈述了自己多年来所受的冤屈,若说没有提前准备,怕是没有人会相信的。缮国公和单将军不合已不是什么秘密,早不参晚不参,偏偏要在单将军辞官的当口说出他和殷天启旧案有关的事情来,怕是也早有准备,只是准备的不充分,见人要溜乱了阵脚,匆忙检举,哪里能讨着什么好?怕单将军早料到了这茬,挖着坑等孙国公跳呢!谁又能保证,向来明哲保身的康郡王,不是单将军的帮手呢?”   温阑眼中的赞赏早已变作赞叹,不过听完郦清妍的分析,又多了两分玩味出来。“妍儿,你在这场混乱里,又参与了多少?涉足多少才能对整个事件掌握到如此地步,我很是好奇。”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一点点而已。”   “哪一点点?”   “我告诉单骏哥哥,单将军身上背上的莫须有罪名已经足够多,别让居心不良的人再来添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单家。”   “专给孙治挖的坑,请康郡王出马,怕也是你教给他的罢?”   “不是的。”郦清妍面不改色摇头,“单骏哥哥较老将军,不知聪明到哪里去,母亲你这样不相信他的实力是不对的。”   “我不信的是你,你这个满脑子装的都是阴谋诡计的鬼丫头。”温阑捏了捏郦清妍的鼻子,“从实招来,究竟在我还没有对你全方位关注之前,参与了多少?”   “一半一半吧。”郦清妍答的模棱两可。   温阑拍了拍郦清妍的肩膀,“妍儿,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觉,自己真的没有选错继承人。遇见你是我此生唯二的幸运,而决定让你成为十二禤阁的下一任阁主,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郦清妍轻轻地笑,柔和且诚挚,并没有说什么母亲谬赞,自己当不起之类的话。“那妍儿需得更加努力,要让让母亲一直满意下去,永远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才好。”   “不后悔。”温阑看着她,“永远不会后悔。”   “母亲可问过王爷,要如何压下此次朝堂之乱?所有的事都牵涉到殷天启旧案,要压着不重审,怕是难以宁息众怒吧?”郦清妍敢叫温阑母亲,却绝对不敢叫慕容亭云爹,前世就算是做了他的儿媳,也是以王爷称呼。   “说到这个,我倒是差点忘记,你让霍小燕演的戏,也是为这件事助力?”   “那个不是,为的是旁的事。具体为的什么,母亲想我直接说与您听,还是您自己静观事态发展?”   “你这个语气,自然是不想告诉我了。”温阑笑着眄了她一眼,“你问起王爷的打算,他没有同我细说,估计也是等着皇帝的反应。要想真的乱起来也不易,现在那个皇上的性子反复无常,谁能猜到他会如何?若是逼得狠了,全都杀了,也是做得出来的。”   前世不就是全杀了么?郦清妍腹诽。“那咱们都静观其变。”   “衱袶说你把时间换成了明天,这样马不停蹄,身子可受得住?”   “正是每天闲着没有事情做,骨头都要懒出病来,才把时间提前,母亲勿怪。”   “你这样努力,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若是有人不听话,只管和我说,我罚他们。”   “好,有母亲在,想来也没人敢来欺负妍儿。”郦清妍站起来,“同母亲说了这么多,昐儿在暖阁里要等急了,我去瞧瞧她去,夜色不早,母亲累了就歇吧。”   温阑捏了捏她的手,“还未同你说,那盆碧玉兰,我极爱。”   郦清妍反握她一下,“母亲喜欢便好。” 第74章   聆昐过来的时候恰好遇上温阑和郦清妍说话, 她对朝局不感兴趣,听了几句没有听懂什么,觉得没有意思, 自己溜了。郦清妍找来,发现她在暖阁里看话本,买给她的糖食就摆在旁边, 都快吃掉了大半。   郦清妍走进去, “一口气吃太多,小心晚上燥火睡不着。”   “不会, 这个味道真好, 你在哪里买的?”   “过来路上的一家店子,我也觉得好吃, 在想要不要盘下来, 投点银钱将它做大,以后能分漱芳斋一杯羹, 抢得一点江山也是好的。”   聆昐有些意外, “你又开始想做生意了?”   郦清妍哼了一声,有点娇娇小姐的高傲和娇俏, “谁让漱芳斋卖的那么贵。”   聆昐笑, “若想做生意, 可以问问母亲那边的人, 温家可是闻名天下的富甲,定能把你培养成名垂青史的大商人。”   “不过兴致突发,哪里就真的想做生意, 大商人什么的,再说吧。”凑过去,“在看什么书?”   “白石棠的新话本,这本写的不好,有点江郎才尽的感觉。”   “别看这个。”郦清妍把话本子从她手中抽走,换成了一封信,“这才是你该看的。”   “给我的?”聆昐好奇地把信笺壳子翻了翻,并没有马上拆开,“谁写的?”   “澹台降。”   聆昐微怔,“澹台降,是谁?”   郦清妍噗嗤一声笑出来,“换了个姓,就不认得自己的救命恩人了?要是让他知道,该多伤心呐。”一句话说的摇头晃脑的。   “澹台此姓不常见,是齐国皇族姓氏,难道白降他是……”   “猜对了,昐儿真聪明!”   “……”我并没有开始猜啊!   “为了能待在你身边,特地乔装改扮进王府做药童,情深至此,感动不感动?”   “那他为什么又突然跑了?”   “这不是被手下捉回去了么。”郦清妍指了指信,“答案都在里面,你自己看。”   聆昐这才将信拆开,飞快看完。郦清妍问,“什么感想?我该如何回信?”   “信是写给你的,就是不希望我知道,你这样把人给卖了,真坏。”颇为不满,“明明中意的人是我,却不把信直接写给我,不是胆小就是心不诚。”吸了吸鼻子,又有些怅然,“而且,我的身子变成这个样子,还要娶我,眼光也不怎么样。”   “你的身子怎么了?”郦清妍说的生气,“有我在,那些疤还能永远留在你身上吗?想要娶到这样好的昐儿,还要看他澹台降给不给得起聘礼。”   聆昐怔怔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原来你竟也是会生气的人。”   “这是第一回,先放过你,下次再说自己怎样,看我怎么治你。”说到此处,突然笑了一下,“我知道怎么回复澹台降了。”   “写些什么?”聆昐见她的样子狡黠,颇为好奇。   “暂时不告诉你。”郦清妍狡猾一笑,转而问她,“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没有?”   “什么话都是空的,他有那个本事,来娶我就是,就看他娶不得走了。”   “姑娘家家的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聆昐扑过来和郦清妍扭成一团,“到底是谁先开头说这样的话的?现在倒说教起我来,真是两天不整治你,就被母亲宠得要上房揭瓦了。”   郦清妍一边笑一边告饶,“好姐姐,好昐儿,饶过我,以后全和你吟诗作对,再不造次。”   聆昐又好气又好笑,“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性子的?”   郦清妍笑着问,“我现在什么性子?”   聆昐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算计人的时候像狐狸,譬如刚刚说给那个讨厌鬼回信的时候就和白狐精一样,貌美却有毒。和母亲说起政事时又是另一个模样,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像个胸怀天下志在四方的男人,还颇有几分尊者气势。至于在你那几个姐妹面前,又温温婉婉,乖乖巧巧,简直不能更听话。”   “原来我这么厉害?我从未发现。”郦清妍半开玩笑道。   玉笋一样的手指捏着郦清妍的腮帮,没有太使力,不会弄疼对方。“妍儿,你有这么多面,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郦清妍看着她的眼睛,“哪一个都是真的我。”   从未如此真实过,如此斗志昂扬,如此意气风发,为终于能把所有的才能用到为了自己福利的事情上,为今日总算在大格局上改变了前世世事的走向,为自己的第一份成功。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人要面对,第一步的成功是对自己最大的激励,给她想要完全改变自己命运带来无限希望。   郦清妍没歇在落晚居,给聆昐看了信,商议了怎么给澹台降回复,又坐着马车回郡主府去了。温阑说她这样来回奔波未免太辛苦,聆昐也是满脸的不高兴。郦清妍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着急地来了又走,只是府上人来报说献王世子殿下已经到郡主府了,若是我这个主人不在,岂不是更让献王难堪?”   献王一事聆昐也是知道的,咬唇替郦清妍苦恼,“慕容玑还真的去啊,平时也没见他这么听话。”   “这可是圣旨,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抗旨不遵。只是郡主府怕是有很长时间不得安宁了。”   温阑像安慰又不像安慰地说,“你怕他做什么,一个小孩子,你现在名分上还是他姑姑,肥着胆子,只管好好教育他,有什么事我来顶着。”   聆昐叹气,“母亲之前只一昧纵容我,现在又一昧纵容妍儿,您就继续宠吧,宠成永安那个性子,闹得所有人都得不了安生。”   “现在也不见她有多安分守己。”温阑说的意味深长,眼睛中的宠溺越发浓郁了。   “女儿不多耽搁了,母亲昐儿早些歇息吧。”   聆昐站起来,“要不我跟着你过去,给你壮胆,慕容玑要是乱来,你不敢教训,我却是不怕的。”说的跃跃欲试,都要捋袖子了准备干一架了。   温阑大笑,拉住她,“我还不知道你?和小玑一起,不是斗嘴就是打架,一点长辈的样子也没有。你要是过去,妍儿今夜别想睡了。”   聆昐陪着温阑继续说笑,郦清妍不再多留,辞了出来,出府的车停在落晚居外宽阔的石板路上,隔了二十来步的地方,一颗粗壮的梨树下,立着一个黑黢黢的人影,等了很久的样子。   郦清妍微一抬手,止了身后跟着的丫头护卫的脚步,“我过去和他说句话,你们在马车边等着罢。”   “小姐……”拾叶有些担忧,想要跟着。   “无妨,隔得不远,而且六公子又不是坏人,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拍了拍拾叶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往聆晔处走去。   “六公子等了许久吧?夜晚风大,怎的不直接去郡主府?”   “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关系不简单?是你说的莫要将合作一事说出去吧,光明正大的去,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郦清妍偷笑两声,“见公子面色严肃,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倒是弄巧成拙。六公子且说有什么事吧,我回府还有事情。”看了一眼四周,又是两声笑,“其实在这个地方见面,和直接郡主府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长话短说,后天的事,可要提前预备些东西?”   郦清妍微微侧目,“六公子果然聪慧,我并未告诉公子会发生什么,竟已猜出来了么?”   聆晔定定看着她不说话。   郦清妍微微笑着,“什么也不用准备,约几个人到场就行。”   “什么人?”   “刑部尚书蒙墉,敷文阁侍制傅斯年,轻车都尉秦彭,明威将军郦清琅,这些人你能请到几个?”   “虽有来往,却交往不深,不过要是请,还是请得出来的。”   “银青光禄大夫宋良,知枢密院事赵淮,左相三子马境,庄家大公子庄梦萧,这几个人,六公子又能请出来几个?”   聆晔眉头紧锁,“这都是和世子交好的……怕不若先前那些人好请。”   “什么理由,能约到谁,约到几个,看公子您自己的本事和手段,当然,能请到蒙墉和赵淮最好不过。将人请到浣沙园,公子千万不要出现,然后找个好位置,静静看戏就好。”   “请两拨完全不相干的人,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正因为不相干,处于对立面,才能吵起来,把事情闹大不是?”   聆晔默了片刻,恍然大悟,一瞬间眼睛亮到不可思议,“妙计!真真妙计!”   “聪敏如公子,该如何请人想来公子心中已有定夺,只要布置得好,不要半年,三天之后,公子可如愿矣。”   不及拊掌称庆,聆晔又想到一茬,“这几天/朝局大动,怕是要乱上很长一段时日,为何选在这个节骨眼?若是被压下来,岂不白费力气?”   郦清望着皇宫的方向,今夜没有月亮,星辰漫天的夜空格外清澈,长长呼出一口气,白汽在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的烛火里清晰可见。“这个完全不用担忧,九成可能是乱不起来的。”   “何以如此断定?”聆晔后知后觉,“而且,为什么你对皇城中每个人的官职,以及谁与谁交好如此熟悉?”   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情,郦清妍笑得差点咳起来,微微侧过头,用眼尾看他,笑出水汽的眸子让漫天璀璨黯然失色,一瞬的惊艳差点让聆晔看到失神。“公子都说了两回我很可怕很阴险,怎么到现在了还会问这种问题?若是连这些最基本的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和公子你合作?”   聆晔有些不好意思,“是我问错了问题。”   “至于公子问的第一句,过不几天,会有人替我告诉公子,就不在此多费唇舌了。夜已深,这便告辞。”   郦清妍从屋檐下的台阶往下走,背着光不曾看清脚下,踩了个空,一个趔趄就往台阶下跌去。身后的聆晔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没让她真的摔倒。   “没看清。多谢公子相助。”   “没……”聆晔突然顿住,看着郦清妍手上血红的镯子,“这是……”   重新站稳的郦清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腕上,因为聆晔方才的拉扯,栖月送的那个镯子露了出来,不甚明亮的昏暗里,血红变作了乌黑色,看着倒像是个黑玛瑙似的。   “怎么,这东西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聆晔脸上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快到捕捉不到,“没事,认错了。”   这是饰物又不是人,也有认错的?郦清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行了平礼,转身去了。   聆晔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搓着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仿佛被工笔精心勾勒过的面庞上浮出出一个笑来,“有趣,真是有趣。这趟回家,委实回的太值。”   低低的声音散在浓黑的夜色之中,随风而逝,很快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聆晔的cp还没想好,大家希望他和谁一对?   目前戏太少,好像不好配对…… 第75章   到了郡主府, 还未下马车,就听见里头传出一个中气十足,尤带着一分稚气的声音, “寒露!本世子要宰了你!”   然后是寒露也很中气十足的回喊,不过没有摈弃他那一副欠揍的吊儿郎当,“你来啊, 有本事你来啊。奶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喝什么酒?和大人抢东西,献王爷是怎么教育你的?。”   “啊啊啊!和小孩子抢东西, 你又算什么好汉?本世子灭你九族!”   “我家十八代单传, 现在就我一个,有本事, 你来灭了我吧。来啊, 来啊~”   “哇!唔……”小世子气哭了。   一个嗓门儿粗噶却很温柔的声音在安慰他,“哦, 世子不哭, 不哭,我让芒种哥哥收拾他, 乖, 哭了就不可爱了。哎呦喂我的亲娘, 小世子你瞪人的时候怎么能这么乖巧, 来来,香一个。”是冬至无疑。   “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拿开你的臭嘴!”小世子气到哭不出来,五脏六腑都在冒烟并出血。   似乎从哪里砸出来一个巨物, 夹杂两分怒火两分惺忪的吼声炸响,“大半夜的,吵不吵!还让不让人睡觉!”应该是好吃懒做肥成球了的秋分。   冬至道,“小世子,咱们不理他们,走,咱们去宁王府,姐姐给你好吃的,把霜降的貂给你玩。”   小寒唯恐天下不乱,“别听这婆娘的,雪貂剧毒,你摸一下,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任这个好色的婆娘上下其手。”   “都给本世子滚!”   眼看战争就要升级,郦清妍再三确认眼前不是宁王府而是自己的郡主府,叹了一口气,在身旁万分警戒,护国宝一样护着她的丫鬟护卫的包围下走进大门。   才走到影壁,里头冲出来一个一身月白劲装的清朗少年,呜咽着,“兴晨姐姐,你怎么才回来,玑儿被这群恶人欺负的好惨啊,姐姐给我报仇!”一边告状一边径直往郦清妍怀里扑。   “诶?”郦清妍傻眼。   衱袶一把捉住慕容玑的后颈,让其在郦清妍面前停下,手臂伸得老长,却够不着她。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放开本世子!”哭唧唧地看着郦清妍,“姐姐,为什么这里每个人都欺负我?”   郦清妍搓了搓下巴,盯了慕容玑半晌,最后直接伸手在他脸上一阵乱摸,更诧异了,“没有面皮,真是本人啊?”   “……不是本人,还能是别个乔装改扮吗!”慕容玑要气疯了。   “不对啊。”郦清妍继续搓下巴,“我见过的献王府世子,是端庄持重,知书识礼,落落大方,少年老成,进退得仪的好俊杰。”慕容玑被夸的心花怒放,刚要说果然还是姐姐有眼光,就听见对方接着说,“你这个小哭包是从哪里来的?是假的吧?”看向衱袶,“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慕容玑的脸垮下来,山洪就要爆发。   衱袶这个时候无比配合地补刀,“世子殿下,郡主在辈分上是您的长辈,您应该叫她姑姑,而不是姐姐。”   “……哇!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回家……呜呜……”山洪果然爆发,世子又哭了。   郦清妍越过他,扔下一句,“动不动就哭,算什么男人,再哭不给饭吃。”   慕容玑把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还有你们!”郦清妍指着散落在院子里的暗卫们,气势大开,“当我这里是菜场吗?都回宁王府去!”   暗卫们满脸意外和惊讶地相互看了一眼,吃惊于平日柔柔弱弱,特别好说话的人突然爆发出来的威严,却并没有一个人听言动身。   慕容玑绷着脸看着郦清妍,后者叹了一口气。第一次立威信彻底失败,她就知道这群人根本没有一个是会乖乖听自己吩咐的。   慕容玑继续努力绷着脸,控制住已经涌到嘴边的嘲笑。   “既然世子已经来了,安排着住下吧,莫要怠慢了,多指几个人去伺候着。”郦清妍边走边吩咐。   衱袶看了一眼慕容玑,那小子是献王独子,在王府应该是备受宠爱,根本不懂控制情绪,此时听了郦清妍的话,一改刚才被二十四暗卫们欺负时的脓包,腰杆越挺越硬,颇有一种:你们看好了,我可是有靠山,有人护着的人,你们再动我试试!   于是凉嗖嗖地提醒了郦清妍一句,“世子殿下奉旨过来时做小厮的,郡主对他太好,怕是有抗旨之嫌,皇上怪罪下来大家都有罪。还是严格按照圣旨行事吧。”   郦清妍脚步顿住,眼珠转过去看衱袶,对方面色如常,毫无异色。突然就有些想笑。温阑和聆昐怕她在这件事里受欺负,纷纷为她撑腰;衱袶看不惯世子的高傲模样,故意蹉跎折磨他;栖月怕慕容玑揣着不好的心思来,在她回来之前,先让一帮暗卫们过来给慕容玑立下大大的下马威,让对方再不敢乱来。   一种暖暖的心情升腾起来,把五脏六腑里七拱八翘的寒气驱除,只留下一片服帖的舒坦。这样漫漫的寒冷的空寂的长夜,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有这么多的人陪着自己,保护自己,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又有何惧?   或许是想配合一下这群可爱的人儿,也或许是突然生起的恶趣味,郦清妍装模作样沉思了一番,改口道,“先生提醒的真是及时,皇命不可违,那就不要再特地给世子准备房间了,马棚旁那间小屋子我看就挺好,看世子生龙活虎的模样,应该是不饿的,也就不用去送吃了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拾叶弄香,扶我去睡吧。”然后就搭着两个丫鬟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怜的小世子立在原地,呆成石头。方才欺负他欺负的最起劲的寒露似是不忍心,从屋顶轻飘飘落下来,用胳膊捅了捅慕容玑的肩膀,“要不你去我院子里睡?虽然没有郡主的府邸大,总比马棚强不是?”   慕容玑狠狠瞪他,“你走开!”   寒露忍不住乐,伸手去抚顺小世子的竖起来的毛,得道高僧一般,可惜差缕胡子,效果打了折扣,“小伙子,你很得我眼缘,要不要和我习武?”   小世子彻底变成了猫,浑身的毛都炸开,“都给我滚!”   寒露哈哈大笑,广袖一拂,整个人凭空飘起来,跃回屋顶,在朱瓦上轻轻一点,转瞬消失在视野里。如此惊世卓绝的轻功,连还在生气的世子也没忍住愣了愣,他自己也有暗卫,和这个人一比,简直不好意思拿出来说。   四周唰唰几声,也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院子里顿时只剩慕容玑一个人了,连屋檐下的灯笼也不知何时熄灭得只剩一盏,在风里摇来晃去,好不渗人。   慕容玑向来被前呼后拥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冷落,毕竟是一直呵护着的金贵主子,此刻寒冷和害怕一齐涌上来,忍不住又想破口大骂,遵旨归遵旨,你至少留个人下来带路啊喂!   没有午睡,身边没有外人,郦清哈欠连天地走回自己的屋子,只想睡觉,睡眼朦胧地摆着手,“你们自己去歇吧,不用伺候了。”   拾叶坚持把床铺好,又将房间弄得暖暖的,才合上门离开。郦清妍保持弄香刚刚给她解发髻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梳妆台边。不知何时进来的栖月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觉得有些奇怪,走到她身旁,才发现这个人早撑着脑袋,下巴垫在随手摞起来的梳妆盒上睡着了。   “怎么累成这样?”栖月轻声问了一句,把人横抱起来,往里间走。郦清妍睡得不沉,被对方的手碰到时就醒了,却有些迷糊,半睁的眼睛里盈着水光,像半坛香醇的美酒,看上一眼,直让人醉到骨子里。   “嗯?”郦清妍看清是他,没有反抗,反而顺势歪到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眼睛闭上,声音与其是困倦不若说是慵懒,如一只晒太阳的毛绒动物般从里懒到外,“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过来看一眼。”   郦清妍闭着眼睛又嗯了一声,“谢谢你,我没事的。”拍了拍对方被按在自己手下的胸口,“回去歇吧。”   栖月把人抱到床上放好,扯被子盖好,正想问怎么不留自己下来一起歇,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睡熟了。兀自笑了笑,也不走开,就坐在床边看着郦清妍的睡颜静静发呆。   郦清妍一觉醒来,神智尚未清醒就察觉到手心源源不断的热流,侧头去看,栖月的脸枕在自己的手心上,睡的正好。   昨晚困顿至极,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栖月来了自己屋子。这人向来有喜欢看自己睡觉的奇怪癖好,如今是不满足于只看着,已经进一步,枕着自己的手睡觉了么?   就这样静静看了他半晌,一动也不敢动,怕把人吵醒了。一缕头发滑下来,遮掩住一点脸上风光,羽毛一样在郦清妍心上扫来扫去,带起微微的痒。没有忍住,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颊,想要拂开那几丝黑发,却惊讶于发丝好到极致的触感,自然而然地搓捻了一番,等到回过神,发丝已经一圈圈缠在了指尖。   栖月阖起来的长睫轻轻一颤,缓缓睁眼。   他有这世间最完美的五官,那双眸子汇聚了尘世里能寻到的所有灵气,璀璨绚丽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从梦中醒来,却清凉如斯,沉静如斯,与他的纯阳的体质完全不合,运起杀气时,比郦清妍那双能流出冰雪的眼睛更加冰冷骇人,倒更适合长在后者脸上。   对方只不过简单的一个睁眼动作,短短一瞬,郦清妍却如见到世间最美的风景,震撼到无法自拔。   栖月很满意她的反应,赖在她手心的脸蹭了蹭才抬起来,“醒了?每次先醒都会偷看我睡觉么?”左右扭了扭睡僵的脖子,揶揄道,“本王知道自己俊美无双世间无两,你也不用呆成这样吧?”   “我只是手被你压麻了。”   “……”   屋里两人相互看着对方不说话,一时静谧无声。   老远传来冬至的声音,嗓门之大,令另一个大嗓门拾叶自叹弗如。冬至在喊慕容玑,一开始喊的挺正经,“世子,世子”地叫,后来为显亲昵,换了个称呼,“玑儿,玑儿”。叫了两声察觉不太对味,哈哈笑了两声,变了个调子,“鸡儿,鸡儿宝贝儿!出来吃早饭啦!鸡儿你在哪儿打鸣呢?”   忍无可忍的慕容玑一声怒吼冲天,“你才是鸡!你们全家都是鸡!”   屋里还没来得及起床的郦清妍直接笑到浑身发软,歪倒在床榻间直揉肚子。   冬至很是委屈,“你的名字就这样,怪我喽?”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热腾腾的馒头,刚蒸的,快吃吧。”   睡得不好加饿了一整晚的小世子蓬头垢面,见到吃的,哼了一声,选择把骨气暂时放一放,抓起一个馒头就咬。   “嗷!”又一声嚎叫直冲云霄,“这是馒头吗?这硬的简直就是石头!石头!” 第76章   郦清妍一边笑一边说, “你不怕他们把人欺负的狠了,这小孩儿回家告状?”   栖月无所谓道,“宠坏了的孩子, 就欠收拾。”   郦清妍眄他,“你去长公主面前把这话再说一遍。”   栖月更无所谓,“她已经被宠得坏到骨子里, 只靠收拾是救不回来的。”   郦清妍笑着起床, 打开柜子准备取衣裳自己动手更衣,挑选衣裳时想起今日的行程, 停下动作, 立在大衣柜面前扭头过来看着栖月,“还有什么事要说吗?今日不同往日, 要穿的衣裳在暖阁挂着, 得让丫头拿过来。你若是没事,先回去吧。”   “有事的, 就等着你醒了说。”栖月坐在圆桌边, 那身衣裳被他穿着睡了一夜,却不见什么褶子, 看得郦清妍很想问他要几匹, 就算到时可能因为舍不得而不用来做衣裳, 拿来卖钱也是极好的。栖月问, “你猜昨夜宫里发生了什么?”   郦清妍昨夜一觉睡到天亮,连栖月来了也没察觉,自然不知道, 摇摇头。   “文德殿失火了。”栖月语气平静,就像说早膳只要一碗清粥一般说出如此重磅信息。   郦清妍面色微沉,略略一想就明白了他想告诉自己什么,“那些折子,全烧尽了?”   栖月笑的温和平静,并不回答。   郦清妍抓在柜子青铜包金门把上的手不自觉抓紧,沉默地看着缠枝青花纹路地毯上繁复的花边,良久才开口,“外头吵的天翻地覆,他全然不理,一把火烧了,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该怎样还是怎样,真是……”抬起眼睛看向栖月,“不愧是浸染了六年帝王之道的君主,这可谓最简单粗暴,却又无比省事的解决方法了。”   “平静不过是表面假象,小曒不会放过引起这场混乱的幕后主使。挑战皇权,惑乱朝政,干扰君王决策,每一样都是灭九族的大罪。”栖月从杌子上起身,走到郦清妍面前,高大的身影加上打开的两扇柜门,将面前的人挤入一个封闭狭窄的空间,光都被挡起来,很有一些压迫感。“你参与了不少,猜猜看,小曒他会不会放过你。”   郦清妍快要被挤得缩到柜子里面去,伸手想要把他推开一点,没有成功。这种感觉不是很好,总觉得栖月要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眼眸垂下来不再去看他,倒也不是害怕,缓缓道,“我以为这种局面是他想要的。”   “妄自揣测圣意,罪名又多上一条了。”栖月玩笑了一句。“他的确想要一场混乱,却不是以这种方式开始,你打乱了他的计划,很多事情要重新布局。我不否认你很聪明,动作不比他慢,只是这样太容易惹火上身了,根本不是最佳方法。”突然就伸手抱住了只着寝衣的郦清妍,抱的比较紧,他的体温此刻又很高,让怀里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答应我,以后别这样了。动作大到连我也掩饰不了,他就会注意到你。别让他留意你,千万不要。”   郦清妍觉得很奇怪,奇怪于栖月的语气和动作,以及此时流露出来的情绪,明明说的是很正经的朝堂之事,却一昧地搂紧她,很怕失去她,好像抱的松了,她就会变成一缕烟消散开去。   “你怎么了?”郦清妍轻拍着他的背,动作看上去更像是回抱住栖月。“你也掩饰不了的意思,是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是由我策划由我开头的了么?”   栖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开她,“我不敢保证,但他应该是知道一些的。”   郦清妍倍感疑惑,“你不是他最信任最得力的人吗?怎么听起来,你和皇上的关系,并不是很好?”想了想,“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矛盾?”这种问法,已经是大不敬了,郦清妍做好了被他呵斥的准备。   栖月并没有骂她,连一句重话也没有,手指伸出来梳理着她的头发,轻轻柔柔又小心翼翼,“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发现她的长发的触感不比自己的差,不由有些高兴,压制着情绪不表露出来,反问她,“第一步计划失败,接下来你准备如何?”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郦清妍回敬他一句,从他抬起的胳膊底下逃出,长长的发丝在栖月指尖飞速滑过,直至发梢,半个结也没有。   郦清妍跳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你的事情说完了,该我问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栖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长发未绾,在身后散开如同黑羽斗篷,素白色压着桃花暗纹的寝衣,上衣下裤,脚上蹬着一双绵软的兔毛小棉鞋。完全不是平日里精心打扮,或者至少戴了支簪子的模样,立在那里叉着腰准备长篇累牍地问上好一通问题,却半点杀伤力也没有,纤尘不染的样子柔和的不像话,舍不得她受到任何伤害,让人想捧在掌心宠着爱着,用尽一切来疼爱。   如此的,让人心动。   “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康郡王府,宝相寺,还是敬王府?虽然有小暑在,能对我的事情,我在做的事情了如指掌,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却很好奇,你明明知道我要乱掉皇上的计划,为什么不阻止?事后了又跑过来说皇上已经快要怀疑但我,告诫我要用更隐秘更高明的手段。殿下,我真是看不懂你。”   “你知道他计划的具体内容吗?”   郦清妍被问的一愣,如实回答,“不知道。”   “那你就乱不了。”   “我……”   “别以为现在这样就算成功了,没看到你奔走努力了这么久,结果被他轻轻松松就压了下来吗?”栖月打断她,“之前不提醒你,是想要看一场戏;现在提醒你了,是不想你一头栽进去,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话语无情,却被他用很温柔的语调说出来,反而有几分宠溺,郦清妍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他豢养的小动物,所有的举动都被视为撒娇,而他这个做主人的正兴致勃勃地从旁观望。   这种感觉算不上好,也并没有那么差。郦清妍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简单答了一个“哦”字应付他。   “被说的心情不好了?”栖月揉了揉她的头顶,顺势亲了亲额头,“开心一点,今天入阁,要好好表现,别让那些长老看轻了。”摸着她的脸颊,“要不要我去帮着撑腰?”   郦清妍用手背擦着额头,一脸嫌弃,“谢谢,不用。”连入阁考核这点事都搞不定,也没有资格做什么总阁主了。   栖月被她的动作逗乐,“身在福中不知福。”语气中更添宠溺。   “其实你没有十二禤阁,也是什么都知道的……”想到前世以打压敬王的方式夺走温阑的力量,显得栖月贪心又不择手段,郦清妍随口嘟囔了一句。   “你说的什么?”栖月凑过来,“我没听见。”   郦清妍推他向后窗,“你快点走啦,再耽搁,丫鬟们以为我睡过头,会自己进来的。”硬是把栖月从窗户推了出去。   说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栖月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留意自己的。郦清妍执着于此,是想知道自己是何时露出了马脚,温阑知道所有是因为她有这个本事,郦清妍本来也没有瞒着她;可是栖月……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搂搂抱抱亲亲,对他依旧所知甚少。除了游手好闲一天不干正事的二十四暗卫,这个人的真正力量究竟被藏到了什么地方?一种能让慕容曒无条件信任他,能让他有直呼皇帝名字特权,甚至与慕容曒建立盛世王朝有莫大干系,郦清妍从未听说过的强大力量。   栖月有句话说的不错,想要知道他了解他,就凭本事去查。手握重宝却不懂运用,这种浪费是会引起公愤的。郦清妍当然不是个暴殄天物的人。   丫头们鱼贯而入,捧了将近十来盘衣物配饰站在屋子里,珠宝玉石反射着明晃晃的光,看得郦清妍不寒而栗,这些东西都得戴上?   弄香和菱歌在帮她梳头,菱歌问,“方才听见屋里有动静,小姐在和谁说话吗?”   “没有旁人,是我给自己加油鼓劲来着。”   尚未走远的栖月听见这句话,笑了起来,而后又有些不满:似乎每次都是被她赶走的呐……这个习惯不好,得让她改掉。   比五尾凤凰那套更加繁复华贵的衣裳通体浓黑,没有什么凤啊龙啊花啊朵啊之类乱七八糟的刺绣,只有衣襟和袖口有暗紫色丝线刺着生涩的罗文,郦清妍瞅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认出来。没有复杂的颜色,却一点也不单调,一层层穿上,生生把人忙活出一身汗来。   “一定要穿着这个去吗?”郦清妍微喘着气问正在给自己缠腰带的拾叶。“头上沉,身上也沉,觉着会走不动路。”   “娘娘特地送过来的,听说是什么……少阁主必须要穿的衣裳,是规定,不然就是不敬。”拾叶为那堆配饰弄得头也开始晕了,“这究竟是先戴哪个?”   卷珠也是晕头转向的,“还从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裳,还好如璧姐姐提前教了一遍。”   温阑特地过来接她,人到了郡主府,郦清妍还在屋子里梳妆打扮。更衣过程异常漫长,温阑直接来屋子里等。见几个丫头又忙又乱,赶忙指了如圭如璧上来帮忙。   七八只手在郦清妍身上忙活了半天,可算把人收拾出来了。听棋让人搬来巨大的穿衣镜,让主子看到自己穿上的效果。   看着镜子里的人,郦清妍有一瞬的恍惚,这个长发高绾,身着华服,通身凝着不容逼视的霸道气势的少女,是谁?   曾经的郦清妍已经死了,死在那个孤独的院子里。现在立在此处的,是一个新生的人,她不再懦弱,不再胆怯,她可以用自己的手,书写完全不一样的命运。   霸气凌云地甩了甩巨大的袖子,想要以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之姿走出去,刚抬起一只脚,就顿住。   “拾叶,扶我。”郦清妍摇摇晃晃地伸出胳膊,“真的……好沉……”   作者有话要说:  word妈,为什么觉得有种在写女皇奋斗史的感觉……   剁手!克制……克制。克制! 第77章   十二禤阁并不在皇城里, 出了西城门,与去宝相寺相反的方向,得走上一个半时辰。温阑今日换了一驾马车, 大了许多,风格和以前那个倒是一样的。温阑的四大丫头如圭如璧,清溪画雅, 郦清妍的丫头拾叶弄香, 坐了两驾马车,带着一应随行物品在后面跟着;笃音, 衱袶, 焕逐并数十侍卫保护,一行人颇为浩荡。   马车内空间宽大, 足够容人站立走动。郦清妍立在窗边, 玄色衣裳如同浓稠的墨汁,流淌而下, 在马车的地板上扩散出一圈粘稠的涟漪。帘子揭起来一点, 房舍往后倒退,起伏的青山跃入视野, 木质隔扇开了一个缝, 外头的冷空气涌进来, 混着嫩草的涩涩香味, 是带着清冽的甜,很是提神醒脑。   “就这样把献王世子留在府上,真的好么?”郦清妍偏头去看温阑, 这个把郦清妍打扮得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的人,自己却穿的简单,至少相比起来绝对称得上简单,和她平日里的装扮没有差别。此刻歪在一床厚实松软的羊羔绒毯子里,拿着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估计注意力并没有集中于书中跌宕起伏的故事。   “无妨,他见过张岱,不会为难你府上的人。”放下书的手揉了揉眉角,“昨夜和你下棋,思虑过多,夜里倒是睡不着了。”   “倒是不担心他为难府里的人。”郦清妍从窗边走过去,在用青铜盖子罩起来的炉子边把手烤到暖透,才取了一个团枕垫着,跪了下来,手搭在温阑的额头两侧,缓缓揉按。“宁王殿下的侍卫总过府来,爱欺负他,昨夜已哭了两回,不知今天这帮人伙在一起,拆房子一样大阵仗的动静,我那小小的郡主府还能不能保得住。”精准拿捏着指尖的力度,“这样可舒缓些?要不要加重一点?下回再不敢缠着母亲一下那么多回了。”   “刚刚好。你总能掐准我最觉舒坦的力道,倒像是服侍了我许多年似的,缘分真是个玄妙的东西。”温阑闭着眼,颇为受用地反手拍了拍郦清妍的胳膊。“下棋没有什么,和你这样的高手切磋才有意思,我是太激动而已,没想到你的围棋下的那样好。简直找不到你不擅长的东西了。”   “可不正如母亲所说?缘分是最玄妙。”的确如她所言,郦清妍伺候过她许多年,缘分和造化也的确是很让人惊喜的。为何年纪不大却精通那么多技艺,避而不答。   “至于郡主府,不用担心,慕容玑敢拆,我就敢让昤昽那小子十倍赔偿。”   郦清妍忍不住笑了一声,“献王已是而立之年,母亲您还叫他小子。”   “身为晚辈,自然是小子。他不是个省心的,小时候不懂事爱胡闹也就罢了,封王那么多年,半点建树也无,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慕容玑都被他带得不成个样子。”温阑指摘起人来完全不知委婉为何物,和她宠郦清妍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   “与天子直系的王爵不可涉政过深,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当然王爷和宁王殿下算是特例。献王能安身立命,本本分分做他的闲散王爷已是难得,母亲还指着他去开疆扩土么?”   温阑看她一眼,责怪的意思少调笑的意味多,“嘴变得越发毒了,也不知和谁学的。”   郦清妍刚要说话,行进一直很平稳的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笃音的声音传进来,“阁主少阁主当心,前头有些不大对。”   衱袶冷冰冰地补充,“共四十来人,步伐有序,身法独特,其中五位高手,不是普通山匪。”微微一个停顿,后头的声音更为冷漠“有人透露了阁主的行踪。”   郦清妍疑惑,能以这样的排场出门,加上三个辨识度很高的仆从随行,只要长着眼睛的都能知道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更厉害的一见笃音就能确定身份,还需要特意透露?   “是谁不长眼,杀了就是了。”半点慌乱也没有的温阑吩咐完,从毯子里坐起来,拉住郦清妍的手,“一会儿肯定要打一架,咱们是不用出去的。你怕是不怕?”   “第一次遇见时,是很怕的。后来遇到的多了,觉得害怕并不起作用,会来救自己的人肯定会准时到,如果真会遇难,自己这点绵软的力气能做的了什么,还不如继续做该做的事情。或者静下心来分析分析局势,想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自救。想通了,就不再怕了。”郦清妍把温阑刚刚看的那本书从地板上捡起来,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封皮,居然是一本将千古迷局的围棋书。   不是郦清妍感兴趣的书,她把书放回暗格里,继续道,“今日有三位先生在,自然能平安无虞,连自救一事也不用考虑,乖乖的待在车里,别给他们添乱,就是最好的应对。”   “你的冷静和聪明,真的会让很多人忌惮。”   “母亲不是在旁人的忌惮里长大的么?只要母亲相信我,我在乎的人相信我,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   温阑笑她,“这可就不是冷静,而是冷漠了。”   厮杀声很快响起,连打招呼的前奏都没有,似乎对方的目的就是将郦清妍们杀到只剩温阑一个,不过这并不是件易事,有笃音衱袶这样的高手在,估计连马车的车轱辘都碰不到。   “母亲可想喝水?听动静,外头怕是还有好一会儿,女儿沏茶给您喝吧。”说着便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去取茶具和茶叶,恰好和温阑分开在马车的两侧。打开暗格的瞬间,郦清妍愣了一下。   暗格里那套五彩琉璃杯,已经全部碎裂,因为不知名的震动正在咯咯作响,若不是拉开格子,根本不会发现。   郦清妍猛地回头冲温阑大喊,“母亲当心!”   已经晚了,清晰的断裂声响起,一道寒光从地底而来,直接劈开整驾马车,强大的剑气与余波掀起一阵飓风。郦清妍根本无处可躲,徒劳地抬手相挡,厚重的广袖顿时被割接成碎片。   事实证明郦清妍和温阑都不是万能的,太过相信属下加上过分轻敌,让她们在这次刺杀中吃了不小的亏。   马车被一刀砍成两半,郦清妍与温阑站在残缺了一半的车厢上,往两个方向倒下去,马匹受惊,四下逃窜;衱袶笃音焕逐三人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竟有如此高手,精通遁地之术的同时能有如此强大的功力,趁着所有人都分神之际,从地底遁到车下,将温阑那驾经过特制的马车一招劈开。三人俱是惊得魂飞魄散,什么也顾不得了,闪身回来就要救两个还在马车上的主子。   一片混乱里,郦清妍只听见一个穿破所有嘈杂的声音,“抓温阑,其他人,杀!”   对方那五个高手真不是虚的,到处都是剑光,阴风从郦清妍面上划过,被她险险躲开,人却滚落到地上,受惊乱跳,被缰绳套着脱离不得的马就在她眼前。眼看那蹄子就要往脸上踩来,郦清妍被人一把抓住了腰带,硬生生从马蹄下拖出来,前后不到一息,原先脸待着的地方被踩出一个深坑。   “头儿就是不解风情,这么好看的美人儿,先带回去玩玩再杀不迟。”救了郦清妍并搂着她的人发出一声粗噶的淫/笑,听得对方汗毛倒竖,她以为是被自己人救下来的!   郦清妍抹了抹脸,还好,只是因为磕到了而疼痛,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于是扭过头去,对那蒙着脸的男人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多谢救命之恩。”   男人看得愣住,淫/笑更甚,“小美人儿真客……”气字未能出口,男人难以置信地捂住脖子,那里扎着郦清妍用尽全力刺进去的长簪,并且保持那个表情倒了下去。   郦清妍踢开他,甩了甩手,每天练习,别的没见长进,手劲倒是大了不少,以前是断然刺不进去的。感谢这个男人并不是正在和衱袶三人纠缠的那类高手,不然郦清妍还没拔下簪子,就已经先被砍死了。   笃音已救下温阑,将人严实护着,正在和那个一剑砍烂马车的高手纠缠,抽不出手来照应郦清妍;衱袶和焕逐分摊了另外五个,打的不可开交,就算再想过这边来也是分/身乏术;其他护卫正在外围和那些武功不低的喽啰厮杀,更是没有空顾及她。   然后,郦清妍发现她成了孤家寡人。没有人抽得出空来保护她,也没有人分的出手来杀她。   趁着这个空挡,掏出自将军府遇险后就出门必带的毒粉,往自己身上使劲的洒,又拔下两根头上的簪子,淬了一些毒在上面,一手拿着一支,权当防身武器。这算不上好杀器,甚至有些滑稽,但是因为偷了一下懒,带了毒粉而忽略了毒针,只能将就一下了。   毒粉随风而去,吹向外围,那些人闻着,直接就倒了十几个,有敌人也有自己人。无人敢轻易靠近,郦清妍有了自保能力,默默感谢了一句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提着裙子就准备跑。肯定是跑不远的,但至少别在中心杵着,离几大高手远些,既能让衱袶他们放开了手脚打,也让自己免受剑气伤害。   郦清妍的举动引起了五大高手中一个人的注意,在焕逐面前一个虚晃,身影一闪便已停在了她面前。“想跑么?”手中三尺青锋挽了个剑花,“能跑的掉么?”   郦清妍拿着簪子指着他,义正言辞,“你管我?”   男人看了看那还没有自己手指头粗的武器,没忍住笑起来,“你很有意思,我也舍不得杀你。”欺身过来,轻而易举夺下了郦清妍手中的簪子。   郦清妍眼睛大张,“为什么你没事?”   “只你一人会毒?”男人有种被看不起了的不悦,“这毒/药也太低级了,回头教你配更厉害的。”正要搂住她把人带走,猛地回身接住焕逐从天而降的一招。焕逐应是气到极致,这一招直接把男人打得跪了下去,膝盖深深陷入泥土里。   被焕逐甩开的另外两个很快跟过来,将男人解救下来。四个人顿时在郦清妍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可是,不知为何,明明个个都是全力拼杀,每招每式的破坏力都极大,地表已经皲裂到无处落脚,却在郦清妍面前就止了。厮杀近在咫尺,她愣是没有被波及到半根头发。   刺杀讲究速战速决,不宜拖得太久。双方势均力敌,并不是能瞬间就分得出高下。不怕毒的男人在接了焕逐一招,因为反冲力退到郦清妍这边来时,回头对她说,“我叫即曳,”眨了眨眼,“别忘了哦。”   郦清妍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的。   即曳吹了个口哨,和来时一样突然,甚至更突然,这帮人瞬间就撤了,半个影子也没留下。   温阑推开笃音,扑过来上下检查郦清妍全身,发现她不仅脸蛋摔出大片淤青,手臂上腿上全是各种划伤蹭伤,带出来时艳美绝伦完好无缺的一个人,现在头发乱了,衣裳也破了,浑身泥泞,像个小叫花子。   温阑要气疯了。   衱袶三人跪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害怕一个不小心让温阑碰着自己配的毒物,郦清妍很早前就给她服过解药,所以此刻她碰了自己也会没事。郦清妍一边拉扯着七零八落的衣裳,把完全露在外面的手臂包起来,一边小声劝慰她,“没事就好,先生们并不曾预料到对方武功会那么高,怪不得他们的。”   温阑不理她,立在衱袶面前,语气比他说话时还要冷上三分,“司暗卫培训的宿主,连群刺杀的人都摆不平,衱袶,你太让本座失望了。”   衱袶一句话也不说。   温阑也沉默,估计是在想怎么处罚这三个人比较好。   平地起了一阵风,将郦清妍将将扯得不那么凌乱的衣裳又吹乱了。一声接一声的“唰”,周遭如落下几十道只见亮光不闻炸响的闪电,尸横遍野的场地上凭空多出几十个人来,或男或女,一律乌黑劲装,长发高束,完全不管地上的血污与肮脏,皆是单膝跪地,将温阑与郦清妍二人围在中央。   跪在最前面的男人道,“一宿宿主印伽,携三十六宿各宿主参见阁主,参见少阁主。救主来迟,二位主子责罚!”   明明这样年轻,生得极好的面相,微扬的吊梢眼甚至为其增添了两分女子柔媚的阴气,却声如洪钟,响彻天际,快要把人震聋。   满身狼狈的郦清妍苦笑,这真是最糟糕的见面方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不佳,替换的晚了,抱歉 第78章   作为皇城里最大的酒楼, 百年老店浣沙园不仅有最好的酒,最贵的菜,最大的地盘, 还是唯一一个把赌坊教坊一起并进来的酒楼。来这里的人,可以在二楼饮酒吃菜的同时,观看一楼圆台上曼妙的歌舞, 若是手痒了, 还可以去三楼赌上一把。   浣沙园的规模颇大,三栋大楼相连, 中间那栋有六层高, 上三层基本上都是雅间,一间比一间奢华, 专供各种身份贵重并且出得起价钱的人享用。楼后面还有巨大的园子, 修建如同江南诗情画意的园林,为另外一些乐子而设。此处的生意算不得干净, 孙治押妓一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出了这样的事店子却没有被端掉,也不知是上头还没查到这里, 还是背后有不得了的人撑腰, 这个不得了的人身份凌驾于刑部之上, 致使其不敢轻易查抄。   聆晔到浣沙园时, 华灯初上,晚膳时分,店中人来客往, 众多小二忙得脚不沾地,生意非常好。聆晔穿着普通,他常年不在皇城中,身份又不是贵重得让人一见就会喊出“贵人”一词那种,门口迎客的小厮根本没认出来他是谁,刚要问他要吃酒请客还是旁的,被聆晔扔过去的一锭银子堵上了嘴。   “五楼的波月洞,昨天让人预定了的。”   小厮虎躯一震,能订到五楼房间的人,旁的不说,财富必然不得了,看他一身青衫却出手阔绰,没有佩戴什么能让人瞧得出身份的饰物,想来是个不喜声张的人物,早混成人精的小厮忙做了个揖,“客人这边请。”便要在前头引路。   聆晔抬手挡了一挡,阻止道,“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吧。”自迈步进了大门,留下一脸疑惑的小厮。   这栋楼设计得复杂,整体成圆形,一楼进来,中央是个巨大的台子,有十二个容貌姣好的女子或弹或唱,在上头献艺。圆台四周共有六道楼梯上楼,每道梯子通往不同楼层的不同方向,若是第一次来,定会晕头转向,这也是门口小厮要给聆晔引路的原因之一。聆晔选择西南角的那道楼梯,轻车熟路地上楼。五楼六楼梯子上的人很少,特别是六楼,几乎没有人,那层楼的房间,有财富还不够,身份也要高到一定地步才能订得起。   聆晔对这种经营方式嗤之以鼻,浣沙园能在皇城中屹立不倒全靠百年积累下来的名气,经营与管理却还在沿用上一辈人热衷的方式,若不及时改进,怕生意红火不了多久了,最多五年,必然会被同行超越。他是在短短三年里让有凤来仪四个字响彻苏杭的人,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今天之所以花重金订了五楼,一是为了清净不易被人发现,二是楼高了,更能坐观全局。   郦清妍让请的人,分做了两拨,房间订在四楼。出门时,手下传来消息,聆晰的房间,也在四楼。   直到此刻,聆晔仍旧不知道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能确定的是肯定会有一场冲突,为那两拨人加上酒楼里的众多客人看见,会闹得很大,聆晰会因此收到重创。至于冲突的具体内容,他却一无所知,也猜不出来。   波月洞里,聆晔坐在窗边,手边摆了一壶陈年梅花酿,几叠佐酒的小菜。侍女上了吃食,见聆晔没有旁的吩咐便退了下去,屋子里只他一人。窗户被打开了一点,聆晔看出去,伶人就在楼下,演出一览无余。找了一会儿,定位聆晰的屋子,那间房的窗户没有打开,灯影幢幢之中,可见里头人影不止一个,投射在窗户上的人影重叠,不知在做什么营生。   聆晔捏着小小的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嘬着杯子,好半天过去了,一杯酒也未曾喝完,倒是盘子里的椒盐胡豆被吃去了半盘。聆晰屋子里的人影又多了一个,身形玲珑,应该是个女子,之后又没了动静。就当他以为今晚要在数对面屋子里影子的增加与减少中度过时,聆晰屋子的窗户突然从里破开,一声巨响,一个粉色身影从里头跌出来,直接摔到一楼圆台上,就在那十二个女子面前,摔得头骨破裂,脑浆四溅,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瞬间浸透地毯,从圆台的边缘流下去,人当场就死了,惨烈至极。   楼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恐惧声四起,整个一楼乱成一团。   聆晔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得立起来,忍住没有完全打开窗户,继续从那个微开的小缝观察对面。   聆晰屋子里比一楼的混乱好不到哪里去,正和一个人扭打在一起,准确的说,是聆晰正骑在一个人身上,拳头毫不节制地使劲往他脸上招呼。聆晔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认出那个人是右相家的三公子,傅斯年的胞弟傅斯尔。   “老子把你当兄弟,你却我和抢女人?”聆晰满脸通红,打得傅斯尔毫无还手之力。“老子把她杀了,看你还碰什么!”聆晰像是疯了一样,“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和本世子作对!”   傅斯尔原本还有反抗,因为剧痛,两条腿在空中乱蹬,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垂死翻腾。最后因为力量悬殊,体格悬殊,加上聆晰一拳又一拳的攻击,渐渐瘫软下去,等到隔了三个房间的傅斯年赶到时,人整个软在那里,已经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周围房间的人全部跑了出来,涌到那个房间,想要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三弟!”傅斯年肝胆俱裂的一声呼喊响彻浣沙园。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过多赘述,醉到神志不清的聆晰徒手打死了右相的三子,在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傅斯年赤红着眼睛,揪住聆晰的衣领要杀了他泄愤,周围的人又是拉又是劝。前头请来的两拨人已经吵到快要打起来,蒙墉和秦彭要把聆晰押到大理寺,宋良和赵淮直说这件事肯定有蹊跷。傅斯年大吼,人已经被打死了,大家都亲眼看见,还能有什么蹊跷!当事人聆晰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目眦尽裂,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聆晔立在窗边,心中感受用震惊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简直是惊骇了。   郦清妍究竟是知道聆晰会打死人还是不知,她只知道死了个女的,还是连傅斯尔的死也知道?当着这么多人把一个女人从四楼打下来致死,已经足以让聆晰麻烦不断,失去慕容亭云的心,现在加上一个傅斯尔,不仅能让他直接从世子之位上下来,说不定命也保不住。   聆晔想起她说的话:只要布置得好,不用半年,三天后,公子可如愿。   若果这一切都是她策划,设计了只有十五岁的傅斯尔就这样被活活打死,她一早知道,却还是选择这样做。这个女人明明是花季年纪,最该天真浪漫不谙世事的时候,却狠毒到了令人胆寒的地步。想到和狠毒到这种地步的人合作,聆晔内衫全部被冷汗打湿,他不知心底的感觉是佩服还是害怕。   戏已看完,聆晔不再多留,下了楼,见浣沙园整个乱成一锅粥,头也不回地走了。   聆晔去了郡主府,郦清妍不在,他见到了蹲在门房里啃馒头的慕容玑。   对方蓬乱着头发,一身衣裳黑一块灰一块,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颜色,脸也没洗,脏巴巴的,啃着馒头的样子狼吞虎咽,聆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被献王宠上天际的小世子。   “你贵为世子,郦清妍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你!”聆晔目瞪口呆看着慕容玑,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慕容玑用手背擦擦嘴巴,半张脸都被脏手抹黑了。“她奉旨行事而已,不这样,皇上怪罪下来,直接让我给她牵马怎么办?”   聆晔想说你这模样还不如去牵马,忍了忍没说出来,“我带你去吃些别的东西吧,你这儿连口水都没得喝。”   “不去。”慕容玑摆摆手,往府里走,“我还要跟着寒露学武功,没空。她和姑奶奶出远门了,要七天后才回来,你有啥事儿可以告诉张岱,他会转达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路过这里进来看看,顺道瞧瞧你过得怎样。”至于看后的感想,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慕容玑斜觑他一眼,“路过然后进来?你不会喜欢那个恶婆娘吧?”   聆晔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慕容玑嘴里的恶婆娘是指郦清妍,“怎么可能,谁会喜欢那种人。”那么阴狠毒辣,谁娶谁倒霉,莫名其妙死了都不知道是死在她的哪个计划里。   “不喜欢就好,她是二皇叔的人,你的样子不用看也抢不过二皇叔。”   聆晔皱眉,“谁告诉的你她是宁王殿下的人?”   “寒露他们啊。”慕容玑耸耸肩,“他们私下里都叫恶婆娘宁王妃的,如果不是二皇叔的人,能这样纵容二皇叔的暗卫在府里自由来去?”   “我的确不喜欢她。”听到这话,聆晔陷入沉思,无意识呢喃了一句,倒像在强调什么似的。   慕容玑小老头一般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拍聆晔,对方往旁边飞快一让,结果没有躲开,青衫上顿时多了一个乌黑的五爪印。“不懂你们这些男人,嘴上说着不喜欢,身体却那么诚实。早点提醒你,免得你越陷越深。”   聆晔拒绝和这种自以为是的小毛孩儿说话,打了两句哈哈,问要不要给他带几身衣裳,得到拒绝的回复,然后继续乘车离开。   既然是他的人,为什么还会送那样的镯子?栖月究竟想要做什么?还是说,这帮人都误解了那两个人的关系?聆晔继续思考刚刚被慕容玑打断,没想出结论的问题。结果一个奇异大胆的念头冒出来,郦清妍这么快就送了他一份大礼,礼尚往来,他也不能落后,得还一份才是。   “公子回府还是去别的地方?”车夫问。   “回府。”   戏还没有结束,慕容亭云的反应才是重头,聆晔觉得兴奋极了,为这份礼物,也为要送还的那份。 第79章   正月十六那场朝堂之乱高起低落, 几大箱子奏折被慕容曒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家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每天正常上朝, 正常启奏,正常争论,正常散朝。   事实上, 原本就暗流涌动的皇城中, 黑色的潮水流动得越发汹涌,那层薄薄遮盖的谎言已经快要盖不住了。在这些大事之下, 还加进了许多调味的小事。   敬府王世子当众打死右相家三公子, 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之后世子被废, 人扣押在刑部, 也不明说是否问斩,没人敢去管。慕容亭云因为教子不严, 罚俸半年。   单黎辞官的奏折混在那些弹劾的折子里, 一并烧了,辞官一事不了了之, 单骏却提了官, 一举升至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 御前行走。虽然皇帝封官不按常理出牌不过问朝臣意思已成惯例, 这个做法却让很多人看不透,皇帝对单家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孙治的事已经转交大理寺查实,至于弹劾郦朗迭, 则没了声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不想再提这件事,众人面上不表,私底下,郦家已经被各种话都说尽了。皇帝如此包庇,真不知是好是坏。   正月二十是个大吉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宜提亲宜婚嫁,自然就有事情要发生。   丧偶几年的定国公向庆国公家提亲,求娶幺小姐刘容;约好一般,齐国公家四公子陈曲静向定国公府提亲,求娶五小姐清婉。两件事进展的很顺利,原本郦朗逸以为庆国公会拿拿架子,结果对方和别个家一样,出于珍视女儿的角度说先要问过刘容的意思,再给他答复。这话就是答应了,郦朗逸觉得这件事顺利到快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了。   而陈曲静这边,请了修国公家的老夫人出面说亲。陈家书香门第,虽然不及左相马家那般名头听起来响亮,现任齐国公也是德高望重的名师,教过皇帝读书的,不容小觑。郦朗逸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同时还有一件事,皇帝下旨,赐婚于治国公府五公子马垎和傅家三小姐傅斯烟。傅家正因为傅斯尔的死整个阴气沉沉,接到这样的旨意简直措手不及。皇帝下旨可不管你家是不是死了人,圣旨上连两人成亲的时间都定下了,半点退路也没有。   傅伾把傅斯烟叫到书房,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傅斯烟被一道赐婚圣旨砸得昏头转向,急得都要哭了,“女儿根本不曾见过那马垎啊!”   傅伾面色凝重,“无缘无故,为何要赐婚?”   傅斯烟的母亲曹氏道,“莫不让皇后娘娘打听打听?她应该能探听出个原因来。”   “已经让人去了,只怕这圣旨下的突然,她也不知其中详情。”   傅斯烟一个劲儿地哭,“父亲,女儿不要嫁,女儿嫁别人也不要嫁进马家。”   “胡闹!”傅伾生气,“圣旨已下,抗旨是重罪,不是你一句不嫁就可以的。你有如此强大的母家,还怕那边欺负你不成?平日里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   曹氏安慰她,“旁人说品性有问题的是马境,你要嫁的是马垎,两人都不是一个娘生的,自然不会如马境那般不堪,你莫太难过。改日叫到家里来瞧一瞧,就什么都知道了。就算真非良人,家里也会将你护得好好的,你父亲的官职权利还比那马煓高,不会让那家人欺负了去。”   “一个屋檐下长大的,品行能好到哪里去?”傅斯烟陷入深深的绝望。   相比傅家全家人安慰傅斯烟的“温馨和谐”,定国公府简直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宋佳善和赵凝斗了半辈子,没想到也有同仇敌忾的一天,堵在郦朗逸的房前,心中怒火翻江倒海,化成眼泪稀里哗啦流出来,缠着家主要讨个说法。   “我们俩姐妹为老爷生儿育女,谁不夸咱家儿女的教养好?老爷平日里忙进忙出,还不是我俩相互帮扶,请了先生来好生教养,才全了老爷的美名?平日里操持整个家,这些年老爷的后院人越来越多,我们什么话也不说,只求老爷高兴。现在老爷不念功劳苦劳,要娶一个新的正夫人进来,不是寒了我们的心么?”   郦朗逸从未觉得家里这两个女人如此难缠,好言给她们解释一句也不听,分析利弊也不管,就盯着那就要飞了的正夫人之位不放。见两人说到后面越来越不像话,提亲成功的好心情快要被磨光,一巴掌拍在桌上,脸色不善,“不满意这个家,尽可以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咄咄逼人就能让我不娶?我提了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助力?妇人就是妇人,滚回去闭门思过,再给我添堵,这个家也不用待了。”   宋佳善和赵凝被说的万念俱灰,早知道嫁了一个薄情的人,没想到薄情至此,一颗心顿时凉了个透。后来冷静下来,转念一想,那刘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还能斗得过在后宅操持了几十年的她们不成?好好立了威风,让她怕了,自然就乖了。   至于扬言要赶她们出去的郦朗逸,性子她们再清楚不过,哄一哄诱一诱,会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庆国公府里,国公爷刘宇坐在刘容院子的书房里,等刘容学琴结束。结束的很快,教琴的老师口吐白沫被抬了出来,刘宇走进琴房,看到刘容趴在空桐断纹古琴上打瞌睡。   “这都是第几个琴师了?既然不想学又学不会,就不能放过那些无辜的老师?我看着都觉得他们惨。”刘宇随手在琴弦上拨弄几下,琴弦被压住,声音短促闷重。   “因为好玩。”刘容打了个哈欠,脸颊上的雀斑处浮现一点红晕,今天戴的这张面皮有点调皮可爱。“哥哥过来做什么?”   “定国公过来提亲,已经答应了。想再得你一句答复,真要嫁给那个老头子?你若是不想嫁,去封地寻一处宅子,带着你那些莺莺燕燕好生过下半辈子,我是不会拦着你的。”   “我才不要去封地。”刘容嗤了一声,“我认识的人都在这儿,有趣的人也在这儿,不玩够,怎么舍得走。”   “就为了玩,然后嫁给那种人?一旦嫁了,除非合离或休妻,不然一直是郦家的人。无论是哪个,听起来可都不中听。”   “我又不是为了嫁他而嫁他?”刘容又要弹琴,刘宇长臂一伸,直接强行把琴给抱走了。   “你看上他后院哪个美人儿了?”刘宇居高临下地鄙视她。   “过去了再说,目前见着的都不错。”刘容摸着下巴,笑的阴测测的。“要想在皇城里待下去,再不嫁,名声越发不好听了。郦朗逸身份合适,爱女色,又想要咱家的势力,是最好的人选。何况这件事里我还帮了郦清妍一个大忙,以她现在的地位,日后要还礼,定是重之又重的。若是有一天家里衰败,有她在,也能保个完整无虞。”   “你倒是想的长远。”刘宇说的无褒无贬。   “花无百日红。定国公府上几辈何等显赫,现在他郦朗逸不是也要到处拉关系找大树庇佑?那时咱们庆国公府还不及他,局势瞬息万变,谁又能保证以后能一直好下去呢?”刘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百转千回,气息勾魂摄魄。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郦朗逸生了个那么厉害的女儿,为何还到处张罗作何?好好哄着郦清妍,就等于傍上了敬王,他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刘容缓缓笑起来,“这位兴晨郡主一个劲儿逃离郦家,不倒回去坑死郦朗逸就够有情有义了,哪里还会帮着他?郦朗逸做父亲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能耐。”   刘宇咳了咳,“旁的不说,你去了定国公府,先把你这说话的语气改一改。”   “我在外头说话又不是这个样子,你担心什么?快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我要你名下最大的那个宅子。”   “别狮子大开口啊!”   “我不管,我就要,不然我天天弹琴给你听。”   “……”   敬王府笼罩在慕容亭云的阴翳里,王妃娘娘又不在,府里的人皆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傅家沉浸在悲痛与忧愁中无法自拔,却还得在办理傅斯尔的丧事的同时,强撑着准备傅斯烟的嫁妆。定国公府后院的怒火与郦朗逸一人的兴高采烈交织,实在算不上平静。唯一有喜庆气息的就是庆国公府了,刘宇是真心想要刘容风光出嫁,和他的夫人一门心思扑在这场婚事上,完全忽视当事人没日没夜地和美人儿们寻欢作乐。   “这么热闹的场景,你却看不着,真是可惜了。”栖月坐在郦清妍房里那张整整齐齐的雕花大床上,手里玩着从帐子上扯下来的珍珠结穗璎珞,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   “聆晰的事,估计也是你做的。真是下得了手,用这么狠的方式,连聆晔自己都给吓到,聆晰这辈子再无机会翻身了。”   “走了快四天,在十二禤阁一切都还好么?”   “有点想你呐。”   “去接你回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要出门一趟,晚上二更的话会比较晚,米娜桑可以明天起来享用,mua~ 第80章   经凤髓香熏过的屋子里余味不散, 黑檀座架上青铜炉子里的碳很少,房间里的温度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寒冷, 幸好地上铺的毯子够软柔暖,不至于让人冻僵。郦清妍坐在巨大的书桌后,缩成一团, 搂紧怀中的手炉, 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   很厚的一本书上尽是数字, 面前还有一摞, 全是十二禤阁的账务,今天早上必须看完。明明有八宿那么多人打理阁内的各种花销开支, 大批量精通此道的人让阁中财富只增不减, 郦清妍不是很明白为何一定要自己看这个。连着折腾了几天,郦清妍又累又困, 站着都能睡着。书页上的字漂浮起来, 在眼前跳舞,脑袋一个没撑住砸在桌面上, 当的一声响。   “唔……”郦清妍捂着额头, 觉得这样不行, 肯定是要睡着的。一咬牙把手炉扔到一边, 起身去打开了窗户,呼啸着卷进屋里的寒风顿时把人吹了个透心凉,瞬间就清醒了。   这间屋子是行宫的一角阁楼, 行宫落在悬崖峭壁上,此刻推开窗看出去,恰见万顷云海,在身下翻滚涌动,一轮红日在天边缓缓升起,霞光普照,云海被日光染成绯红,宛若仙境,如置身云顶天宫一般,景色美的惊心动魄。   虽然从未来过椽木山,毕竟是京都三大名山之一,郦清妍自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的,却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十二禤阁居然坐落在此。不过,每次想到几天前被那么一堆人接到此处,郦清妍都眼角抽搐,心情复杂。   闻名遐迩,集权利财富地位于一身的世间第一大组织,在京都的据点,是一个隐藏在椽木山礼就算绕个九曲十八弯也不一定能找得到的地方,专门挑了一整片最考验建筑师水平的悬崖,傍山修起堪称浩荡的大片行宫。机关之术在这里被运用到淋漓尽致。无论是横在头顶跨越两座大山的吊桥,还是直接从山脚通到山顶的传送门,抑或远处巨大的湖泊中央凭空升起来的高大的多宝塔,都让人叹为观止。   郦清妍见过的所有巨型建筑,广夏细旃如瑶华宫,鸿图华构如华阳宫,琼楼金阙如紫宸宫,在这座行宫面前,什么都不是了。   站在山脚下刨山填壑铺出来的大广场上,抬头看着恢宏到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宫殿群,郦清妍觉得自己如同一粒尘埃般渺小。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被温阑握在手中的,究竟是强大到何种境地的力量,也终于明白,为何天下人惧惮她到那般境地,慕容曒费尽心机也要把这份力量夺去。   无法不忌惮,离皇城如此近的地方,有这么多高手云集,温阑真有反意,只要一个吩咐,这帮人杀过去,皇城那点护卫军都不够塞牙缝的。   温阑和她说过,平时行宫最多只有三个宿主在,在这里的其他人主要负责收集整理从各处汇集来的资料,像今天这样,所有宿主都来了,还是她上任来的第一次。   用如此隆重的方式迎接,郦清妍受宠若惊,惊恐的惊。   可是,看到那高耸入云,比皇宫大门还要霸气几分的宫门上挂着的题字,郦清妍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十二宣阁,宣上打了个叉,就在旁边添了一个禤字,还写错了,少了两笔。   郦清妍敢打包票,她闭着眼睛用左手写出来的东西,能甩这破字十八条街。   身旁的焕逐咳了咳,解释道,“这个是第一任阁主写的,留下遗言,不可更换。所以就……一直挂着了……”   郦清妍扭头去看温阑,想要得到更多一点的解释。   “十二禤阁创始初期更换过几次名字,第一任阁主姓宣,所以第一个名字为宣阁。”温阑带着郦清妍缓缓走进大门,将旧事慢慢道来。“那时江湖上的帮派多是以创始人的姓为名,诸如谢家楼,王洪帮一类,老阁主想要标新立异,苦思冥想怎么改一个霸气又好听的门派名来。创阁初期不像现在规模如此之大,只有十二宿,许是老阁主觉着十二这个数字吉利,便又在名字前加了一个十二,然后亲笔题匾,以纯金贴出这块门牌来。”   郦清妍默默揣测着刻匾人看到这笔字时的内心感受。   温阑和郦清妍走在人群最前,三十六宿宿主跟在后面,还有丫头侍从,浩浩荡荡拾阶而上。   温阑继续道,“老阁主晚年不再东奔西跑开拓势力和地盘,成天躲在书房里看书。她觉得宣字不好,太好写了,不霸气,翻了好几天的书,挑了另一个禤字出来。因为老迈,怕腕力不如以前,写不出以前的气势,所以直接在原匾上改了,写到一半被人叫走,所以少了两笔。”   郦清妍很想笑,咬着舌头才忍住。   温阑看她一眼,“想笑就笑吧,我当初第一次看见时,笑了快一年。”又道“阁里书楼里有记载老阁主取名的心路历程,你若是觉得有趣,可以拿来看看。不过可能混在她写的众多武功心得里了,得找上一找。”停下来抬头看着面前的白玉石梯,眉头皱起来,“我明明记得上次来时没有这么多楼梯,什么时候修的?”   “五年前。”衱袶回答,冷嗖嗖瞟了温阑一眼,“上次阁主来的时候睡着了,被人抬上去的,当然没留意有多少阶石梯。”   郦清妍:“……”   拉了拉温阑的袖子,“要亲自爬完吗?我可不可以也睡一觉,然后被他们抬上去?”亮出胳膊,“我还受伤了,可以优待的。”   温阑托着下巴,“我也想这么干来着。”   印伽怒,“两位主子能不能认真一点,你们才走了二十阶不到!”   原本半路遇上刺杀就耽搁了不少时间,又这样磨磨蹭蹭,等爬到行宫主殿时,天已黑透,几个长老等了一天,已经歪在椅子里睡着了……   也许正是因为第一天让他们久等,才这么可着劲儿地折磨自己吧。郦清妍裹紧身上的衣裳,默默想着。看着窗外壮阔的风景,舍不得关窗或离开,冷风吹得她咳起来,刚咳了两声就顿住,眼睛蓦然瞪大。   不,不可能的吧?   郦清妍揉揉眼睛,想要看个仔细。那个冲破云层直往自己窗口飞来的黑点越来越大,一头永远懒得扎起来的长发在身后飞舞,造成一种因为高速移动眼睛跟不上而视觉凝滞看到幻影的错觉。他的速度的确极快,郦清妍只难以置信地眨了两下眼睛,人已经轻飘飘落在了窗棂上。   真的是栖月。   郦清妍往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见到我这么开心,连话都不会说了?”栖月心情非常好,脸上的笑从未有过的灿烂,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如同两片乌黑的月牙。   郦清妍把他从危险的窗棂上拉进来,忍不住往他来的地方看过去,全是悬崖,一个落脚点也没有,他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想知道?”栖月摸了摸她被风吹到冰冷的小脸,手一勾,将人搂入怀中,“带你走一遍不就行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说完,郦清妍还没理解他的意思,已经被栖月搂着,一脚踩上窗口,直接往窗外的深渊一跳,身体顿时腾空。   “啊!——”郦清妍的尖叫声直冲云霄。   身体在一片虚空里急速下坠,寒风刮到不能呼吸,能碰到摸到抓到的唯有栖月,郦清妍整个人都缠到他身上,闭着眼睛不住尖叫,“不要!救命救命!栖月!我不要!啊!”   栖月好整以暇地看着怀里瞬间吓哭,抖成一团的人,一只手将她搂紧,另一只手往崖上拍了一掌出去,借着反冲力在半空中扭了个身,击落的石块掉下,一只脚在其中一块上一蹬,借力反弹,下降速度顿时减缓了。   “有我在,还怕?”   “怕怕怕!不要玩了,求你了,月,月……”郦清妍吓得口不择言,只知道喊栖月的名字,头深深埋在他怀里,什么都不敢看。   “原来你也有胆小害怕的时候。”栖月平稳落地,“看,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么?”   郦清妍努力了好半天也无法自行站立,可是心里又气又怒,硬是把栖月推开,瘫软在地上,顺手捡起手边的石头就向他砸了过去,没有力气时的泄愤根本不起作用,扔出去的石头还没够着栖月就掉了下来。“坏人!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一边哭一边吼,鼻子都红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栖月面前哭成这个样子,像个彻底吓坏的孩子,茫然无措又委屈可怜。   栖月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不顾她的反抗把人抱在怀里,在她袖袋里翻了绢子出来,动手给她擦眼泪,“一直在想你大哭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难看,以后都不许哭了。”   郦清妍躲开他的手,自己用手背在脸上胡乱蹭了一通,反而把整张脸都抹湿了。“你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管我?你走开,再不要见……唔!”   脑子中如有一片白光突然炸开,似乎一切都恍惚起来。可是眼前放大了的栖月的脸是真实,箍着自己肩膀,按住自己后脑勺的手是真实,唇上温热绵软的触感,也是真实……   栖月他,在做什么?   一个吻,非常短暂,蜻蜓点水,却留下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经久不散。就像一朵鲜花划过嘴角,软,暖,细腻,在鼻尖留下淡淡的香气。   “我俩什么关系?嗯?”   郦清妍呆若木鸡。   “想见你,就来了。想吻你,就吻了。我现在很开心,你呢?”   心里有个地方被一种包裹了厚厚柔软的坚硬刺了一下,有东西在坍塌,混了蜂蜜的血液流淌出来,是甜,也是疼痛。以为这一世绝不会有的情感,就这样在郦清妍心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Y(^_^)Y 第81章   “傻了?”栖月伸手揉郦清妍的头顶, 她今天未曾绾髻,长发披在身后,用一条湛蓝色的细长发带系起来。刚刚被风一吹, 又搞了那么一大通阵仗,乱糟糟的,揉起来感觉越发的好。然后头发就更乱了。   郦清妍迟钝地摸着自己的唇, 不能置信的表情在脸上经久不散, 看起来越发的傻气。栖月对自己的感情她一直摸不太透,如果只是逗弄, 以她目前对他为人的了解来看, 不会生出这么多亲密的动作和语言来;若说是喜欢,却又总觉着缺了点什么, 即使是在表明心意的时候, 也只在额头上碰一碰,与其说是爱恋, 不如说宠爱更贴切。而郦清妍也一直坚信, 他仅仅是觉着自己有趣,当成手中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 倍加呵护而已。   比宠爱多一点, 却又不是爱情。   可是现在他却在时间场合地点完全不对的情况下, 突然的就给了一个吻, 捅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朦朦胧胧的纱,把她宁静无波的心境完全扰乱了。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郦清妍压下心头小鹿受惊般的狂跳和乱七八糟的想法,强自镇定, 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刚刚不是说过了。”栖月略微不满。   郦清妍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他刚才说的什么话,不由嗫嚅,“这才几天,又不是不回去了。”   “你不在,总觉得少了乐趣。万一就这样被温阑拐跑了,我去哪里找人?以她的能力,要藏个人,怕是把全天下都刨一遍,也不定能找着。所以总想时时看着你,把你放在够得着的地方,才能安心。”   郦清妍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传皇上旨意,兴晨郡主接旨。”栖月负手而立,突然一本正经地宣读口谕。   叹了口气,翻身由瘫坐变成跪姿,眼下就两个人,栖月不介意郦清妍自己也不介意,所以连仪容也没有心思整理,唯有姿势还算端正规矩,“臣女接旨。”   “煊太妃突染重疾,念兴晨郡主治好敬王妃在先,又系太妃侄女,特宣入宫侍疾,贴身照顾太妃,直至病愈,钦此。”   郦清妍宽大袖子底下的手不由捏紧,指甲刺进手心,疼痛让人清醒冷静,郦朗欢生病比前世提前了整整四个月,若说不是人为,她是绝对不信的。难道因为自己的布置又改变了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郦朗欢的病,除了让郦家失去一大靠山,还与别的东西有联系不成?   郦清妍转念一想,又推翻心中快要建立起来的假设,郦朗欢实在算不上靠山,如果不是个永安无意间撞见,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表面上默默无闻的人,在宫里的地位居然这么高。前世她最后的消息,也不过让母家的人进去侍疾了几天。定国公府没有诰命正夫人,还是郦朗迭的正妻赵洁进的宫。   这样的快要被外界遗忘的深宫妇人,除了关乎宫廷辛密,也没有旁的了。郦清妍飞快捉住脑中一闪而过的大胆猜想:慕容曒肃清朝堂,如果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呢?深层次的原因,也许正牵系到郦清妍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巨大阴谋。   “你总是不分时间场合地爱出神或则发呆。”栖月的手在眼前晃过,郦清妍回过神来。“在想什么,说来听听?”   “你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郦清妍撑着地面站起来,整理身上歪歪斜斜的衣裳。“一个人的思绪瞬息万变,哪里是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然后说出来的。”一边应付着栖月一边环顾四周,想知道被他带到了什么地界。“若我问你,你此刻在想什么,你能回答我么?”   “当然可以。”栖月把落在地上的发带捡起来,递给郦清妍。声色如茶,馥郁清香,入耳清雅,余韵甘美,回味无穷。“我在想你。”   郦清妍顿了顿,接过发带的手在栖月的掌心微微停了片刻,又像被烫着一样飞速缩回去。“你像是变了一个人。”抿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变成的现在这个模样,“现在这样,我很不习惯,诸如此类的话,少说些为好。”   “我还没有说完。”栖月噙着笑,“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郦清妍瞪他,都懒得生气了。   “话说,”手在眉骨边搭了个凉棚,“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悬崖底下不该是山脚的湖泊么?”眼前一条宽阔大路,实在很像官道。   “已经在椽木山外了,马车就在前头,我们回城。”   郦清妍瞠目结舌。   “温阑那边不用担心,会有人去和她说。至于那几个老头子,温阑会给你摆平,也不用担忧。”   郦清妍咂嘴,“母亲告诉我,少阁主身边随时有五位以上的高手保护。所以,我的暗卫呢?”   “甩掉了。”栖月说的一本轻松。   郦清妍扶额,“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太妃娘娘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急需我的血,以求最后一试?”   “当然不是。”栖月把她抱上马车,“懒得和他们纠缠而已。”   郦清妍无奈地发现,只要有类似栖月的这些人在,自己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栖月拍了拍他身旁的位置,“过来休息吧,眼下都是乌青,这几天累坏了吧?那群老头真是不解风情。”   这种近似于调戏的举动,郦清妍才不会理他,左右打量着马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又在暗匣里找到一些松软的小饼,吃了几块后,取出厚厚的毡毯把自己裹了,嘱咐栖月一句,“进宫前先回一趟郡主府,至少让我梳个头。”然后就缩在马车里远离对方的那个角落,静静地闭上眼睛。   又有一件事情在她的认知之外,栖月对十二禤阁很熟悉。无论是知晓皇城据点,还是准确找到郦清妍在这里的位置,或则对阁内各大长老的称呼,无一不标志着他和温阑,和十二禤阁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也许温阑选中的少阁主候选人里,他也是一位也未可知。可是敬王那件事又说不通,两者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关系,郦清妍想的有点头晕。晕着晕着,就睡着了……   栖月一直看她做这些事情,对方一点也不拘礼,睡之前还知道填饱肚子,吃东西永远小口小口的,动静小到几乎听不到。除非必要,她几乎不施粉黛,唇色又不深,清冷之余未免寡淡,但是进食时,舌尖偶尔伸出来一点点,是异样的殷红,轻轻在唇瓣上扫过,留下一点晶莹的光,明明和时兴的浓妆艳抹如此格格不入,偏生无端的诱人。就像小鸟啄食,而食物洒在栖月的胸口,郦清妍的每一下都啄在他心上。   上半身立起来,俯到郦清妍面前,伸手进毡毯,里面一点暖意都没有,怕冷的人缩成小小一团,逞强不抱着眼前现成的火炉,居然还能睡得着,真不知该生她的气还是佩服她的毅力。   敲了敲马车车壁,吩咐前头赶车的侍从,“慢些走。”然后打开毡毯,把人整个横抱起来放到自己大腿上。睡梦中的郦清妍一碰到暖和的栖月,手脚本能地缠了上来。栖月笑着捏她的鼻子,“刚才的志气呢,有本事永远别找我取暖才好。”   郦清妍睡得沉,眉头敛紧,不适地动了动,往栖月怀抱更深处挤了挤。   栖月抱着她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坐着,笨重巨大的马车行进平和缓慢,几乎没有颠簸,她睡得更沉了。她本就穿的少,又在风里吹了那么久,栖月感觉自己怀中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段冰雪。   长长的一觉醒来,郦清妍尚有些恍惚,神智清楚些了才发现已经没有了马车上那种晃动的感觉,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大床上,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和温热,以及头顶熟悉的半透明纱幔和纱幔后高高的屋顶。   又被栖月弄到清心殿来了。   郦清妍印象中,皇宫是个最能捕风捉影三人成虎的地方,可是她见过的宫人似乎都是聋子瞎子,自己被栖月光明正大抱进华阳宫那么多回,也光明正大从这里走出去那么多回,愣是没有人传出半句闲话,把郦清妍的名声说到比前世还不堪的地步。她不知道该改变观念,觉得其实皇宫是个很和谐的地方,还是将这一切归功于栖月那强势到足以压制一切流言蜚语的威严。   一条手臂横在枕头和栖月的颈窝之间,被熟睡的他压着,还好因为中间有缝隙,手没有因为血液凝滞而麻木。这次栖月睡得还算正常,没有把人搂得密不透风,面朝这边侧躺,隔了一点距离,没有习惯性地埋在郦清妍的颈窝,一只手软软地搭在她肚子上,倒也不觉得特别沉重。   郦清妍就着这个姿势又躺了一会儿,发现已经睡不着了,才缓慢地把手抽出来,劲量不吵醒他。轻手轻脚起了床,发现外裳已经脱了,自己只穿一件里衣,内殿没看见有衣裳,郦清妍趿着鞋走到外殿,找了一会儿,才在西侧殿的暖阁里找到梳洗用具,栖月给自己准备的衣裳也摆在里面。   暖阁里站着两个木头一样的侍女,见郦清妍进去,行礼道,“参见郡主。”把她吓了一跳。   托盘里摆着的衣衫,梳妆台上摆着的首饰,猛一看去,还以为栖月把郦清妍的闺房搬到了宫里来,仔细看清了,才发现只是款式模样相差无几,材质却不一样,比郡主府里用的要更贵重。   光滑的铜镜里,郦清妍看着身后帮自己梳头的两个丫头把两支细长的羊脂玉簪别进发髻;暖阁外的小院子里,树枝在夕阳的余晖中把影子贴在半片琉璃窗户上,不突兀,反而有几分柔婉;栖月熟睡时绵长的呼吸声仿佛就萦绕在耳畔。郦清妍的心境又恢复到那种无波无澜的平静,不过以前是死水,现在却是活的,干干净净,清澈见底。   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所谓现世安好,岁月静和,大抵如此。   谢谢你,谢谢你们,护我一世安稳。   郦清妍闭上眼睛,掩去眸中异动,脸上却止不住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来。   不知何时醒来,静静靠在门边的栖月览尽她所有细微的表情和举动,也不出声叫她,就这样偷偷看着,眼底有十里柔软荡漾开去……   煊太妃的慈康宫离华阳宫很远,郦清妍准备上马车时栖月拉住她,“我不跟过去,永安在那边,若有事,让大雪或小雪过来叫我。”   郦清妍心里暖暖的,握了握他的手,“有长公主在,我不会受欺负的。我去了,太妃娘娘也不会有事。再说还有霜降,你莫担心。”   栖月想解释什么,最终没说出口,目送着郦清妍上了马车走远,一转身看见主管大监正埋着头阴笑阴笑的,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道,“她不曾用晚膳,你派个人跟过去,若是太妃那边太忙,就准备些她爱吃的点心端进去,务必让她吃些。清心殿里也备下饭菜,等她回来用。”   大监白末连声应是,内心啧啧感慨,主子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了,简直就是个能感天动地的深情种子,这小郡主真真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得王爷这般宠爱,羡煞旁人也。   郦清妍的侍女不在身边,没有认识的人能在跟前伺候,栖月让春分跟着她去了慈康宫。二十四暗卫里女的很少,但是个个都顶顶漂亮,因为栖月的关系,在宫里走着,那些宫人还得行礼问安,尊称一声“大人”。被当成侍女使唤,春分没有半点不悦,把车上原有的丫头撵到车外走路,自己和郦清妍一起坐在里面,嘴没有半刻闭上,叽里呱啦讲个不停。亏得她这话唠且不对郦清妍设防的性子,让对方套取了许多信息。   “郡主您有所不知,先帝还在时,先皇后娘娘与太妃娘娘是很好的姐妹。先皇后诞下二皇子,这就是现在的宁王殿下,殿下开慧极早,见过的人都说他是天才神童,深得先皇喜爱,承继厚望,几乎册封为太子。可是没想到,”春分的声音低了下去。   “三岁后,殿下突然异变,触碰到的东西不是起火就是烧焦,太医想给他诊脉都无法靠近。先皇以为先皇后生了一个怪物,因此冷落了先皇后好几年。虽没有废后,却与废后无异。那两年亏得有煊妃帮持,才没有让先皇后和殿下饿死在福宁宫。后来先皇后诞下皇上,又生了可爱的长公主,盛宠重回,让先皇晋了煊妃为贵妃。”   “后来先皇后娘娘随先帝去了,皇上与殿下是念旧恩的人,留煊太妃在宫中,又体恤她的两个公主都远嫁,权当母亲一般孝敬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性格宁静无争,又不爱宣扬,只把皇上,殿下和长公主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现在突然生病,太医们找不出病症,霜降前几天给殿下试药,现在还躺在床上,不得过来。三位尊主急得不得了,殿下特地把郡主接回来,就是盼着你的血能够起死回生。”春分吸了吸鼻子,感慨道,“情深至此,实在太感人了……”   “我倒是听过一两句关于先皇后的传闻,说她是个顶顶厉害的女子,那般境地能够让先皇不废后,后又复宠,将第二个儿子扶上皇位,实乃奇女子。”   “年代隔得有些久,那些年的事情怕只有老一点的人才清楚了。不过我记得老人说过,先皇的确惋惜先皇后不是男子,不然定是一代封疆之臣。”   郦清妍轻轻笑着,“先皇后娘娘已经打下一片江山了。”为慕容曒,也为被称为怪物的栖月,还有盛宠无两的永安,她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到的一切。   春分撑着腮,惋惜道,“可惜我成为暗卫只有三年,若像芒种他们那样早一点,说不定就能瞻仰到先皇后母仪天下的风姿了。”幽幽感慨,“那可是比现在的傅皇后还要美的女子呐……”   郦清妍想到先皇后为先皇殉情一事,虽然伉俪情深,生同衾死同穴让人动容,仍旧会止不住为这样的女子就这样陨落而唏嘘,留下孩子追随先皇而去,终究是可惜了。若她还在,好好规劝指引,摸约慕容曒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反复无常的暴虐脾气。   思及此处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郦清妍心头一掠而过,任她飞扑过去,也没捕捉到那丝异样,短暂的感觉就这样消失在和春分一起的叹息声里。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更六千,但是……   已经尽力了,嘤嘤嘤…… 第82章   不似栖月和永安住的宫殿那般奢华到违背礼制, 慈康宫里是规规矩矩的屋宇,乍一看其实还有些简朴,里头穿梭来去的宫人都慈眉善目的, 也不多言语。郦清妍预想的呼天抢地哭声满地并没有发生,整个慈康宫宁静安详,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这座宫殿的主子生了病, 而且会死在几个月后。   一个穿了灰蓝褙子的嬷嬷向郦清妍和春分行了礼, “郡主这边请。”然后在前头带路,把人引入寝殿。   寝殿里点的灯不多, 有些昏暗, 煊太妃靠坐在大床上,背后垫着好几个填了药材的大靠枕, 面色略微苍白。永安靠在床边, 就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的光,正在给煊太妃念故事。软而稚嫩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回荡, 有点空落落的。   永安背对着殿门, 所以煊太妃先见着人,轻轻招了招手, “来啦?过来坐。”一开口, 就暴露了虚浮短促的气息。   郦清妍眉头微蹙, 郦朗欢的症状似乎有些奇怪。   永安放下书扑过来, 抓着郦清妍的袖子,仰着脑袋,“姐姐出去玩, 怎的不叫上安儿。”   郦清妍拉着她的手往里走,“并不是去玩的,不过你若要去,下次带上你一道就是了,那边的景色倒是很不错。”   宫女搬来杌子供郦清妍坐,春分捧着药箱立在一旁,郦清妍指尖扣在煊太妃腕上,切了一回脉,又换她另一只手,和其他太医一样,望闻问切,除了面色憔悴,精神萎靡,气息短促,其他的什么也切不出来。   取一枚银针,从煊太妃的侧颈扎下去,对方没忍住“嘶”了一声。   “娘娘疼的厉害么?”   “无妨,还受得住。”   郦清妍眉头收的更紧,应该只是微有痛感,不会这样疼的忍不住叫出来。银针抽出,却并没有变色,不是毒物所致。   那个灰蓝衣裳的嬷嬷在一旁陈述煊太妃发病来的所有症状。   “起先只是感觉疲惫,渐渐贪睡起来。后来整个人都恹下去,手脚也没了力气,站不住,只得躺着,一天有大半的时辰都在睡,仍旧困倦,若不是小的们强行摇醒,真怕就这样睡下去了……”目光颇为忧愁地在煊太妃和郦清妍之间来回,“皇上特地把姬大夫召回来,瞧了几回,一律饮食也都检查过了,却查不出个什么。”   “师傅也没有法子?”郦清妍有些意外,姬无病算是一个神医怪医,连他都没有办法,也不怪御医们束手无措。其实她一番诊脉下来,也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想了片刻,“带我去药房,先配一副药让娘娘吃着,缓一缓症状。师傅可在宫里?明日请过来,具体如何治疗,怕是要和他好好琢磨。”   所谓配药,不过是躲起来取血,知道郦清妍身体秘密的人不多,远远少于栖月。到现在,能有幸饮过她的血,不过温阑,聆昐,栖月三人而已。本来还有一个澹台降,结果他早早的被捉回去了,不曾有这个口福。郦清妍看着指尖流出的红色液体,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她的确是个怕冷的人,却绝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十二个对时都抱着暖手炉却依旧手脚冰凉;姬无病说她的血很有药用效果,也远不是这世遇见的样子;生第一个孩子时大出血,但是并没有丢掉性命,而且身体恢复的很快。   所以,上苍不仅让自己重活一次,还多恩赐了一份礼物,大大改变了自己的体质,成为全天下最名贵最难得的药材。   郦清妍将手指含在嘴里,指尖如同冰块一样凉,血液的腥甜在味蕾上炸开,味道不算太坏,似乎和闻过的别人的血有些不一样,有淡淡的香气,难怪栖月一尝就会控制不住吸食过量。   永安已经睡着,被大小雪护着抱回了瑶华宫。郦清妍服侍煊太妃喝完加了血的药,准备抽走她背后的靠枕,让她躺下来休息。煊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背,“现在倒是不困了,你坐下来,和哀家说会儿话。”   郦清妍就在床沿边坐下,帮她掖好盖到腰际的被子,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暖黄的丝帕搭在夜明珠上,略显突兀的光线顿时温柔黯淡了下去。   “真是贴心的孩子,和仁惠一样。”煊太妃夸了一句。   郦清妍笑道,“臣女粗鄙,如何能与尊贵的仁惠公主相比。”   “有什么能比不能比的,慈心孝顺的孩子哀家都喜欢。欣合和仁惠和你一样懂事,只是一长大,就由不得娘亲了,接连远嫁,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一次。”越说越发伤感,郦清妍刚要劝慰,她自己吸了口气笑起来,“还好有安儿在身边,开心果一样的,日子过起来便不那么枯乏。”   “太妃娘娘身边有皇上,宁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尽孝,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普通家族尚未必有能这样尽心的子女,在这后宫之中就更是难得。娘娘要快些好起来,别让皇上和殿下担忧才是。”   煊太妃漫不经心摸着面前被子上接连的卍字望不到边的花纹,“不是连治好敬王妃的你都没有法子么,哀家想要好起来,也得有药才行。”   对方因为头微微低垂的动作,整个人笼罩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郦清妍看着她面向光源的侧脸,声音轻而缓慢,“如果病人自己不想好起来,再好的药怕是也不会有效果的。”   煊太妃的手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道,“原说这话听起来怎么如此耳熟,月儿也曾对哀家说过相同的话。”   这个反应有点出乎郦清妍的意料,她觉得对方听了那样的话至少应该诧异一下,结果并没有,反而把栖月给牵扯出来了。   “如此说来,你和月儿倒是有些像。”   郦清妍不知道煊太妃究竟是从哪个角度观察得出的这个结论,觉得纯粹是在瞎说,栖月武功盖世仙姿卓绝,自己在他面前就和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一样,根本没有半点相像。有些尴尬地说,“娘娘过奖了,臣女并不觉得自己和宁王有何相似之处。”   “嗯,哀家知道。”煊太妃幽幽叹一句,“和他依恋的人很相似。”而后陷入长久的回忆。   “娘娘这样说,莫不成宁王殿下曾有过心仪的女子么?”郦清妍试探着问。   “这倒不是。哀家说的依恋的人,是指先皇后。”   郦清妍愣了愣,这是今天第二次听人提起她了,不过听到煊太妃说自己和先皇后像,比和栖月像还要吓人。春分说先皇后比傅斯然还美,傅斯然甩了自己几条街,而自己居然还能和先皇后像?   煊太妃看着郦清妍那不掩饰的表情就猜到了她脑中的想法,偷笑两声,“哀家指的自然不是外貌,而是性格。”   肯定是经常和栖月永安混在一起,所以受到他们说话方式的影响,煊太妃才会这样。郦清妍自我催眠。   “你和她都是一样的人,外表看起来软绵绵的,很好欺负的样子,可是内里的骨头却比任何东西都要硬,有别人看不透的心思,猜不到的想法。安儿说的,迷一样的女子,所以格外诱人。”   “娘娘实在是……过奖了。”   “月儿能遇着你,也算是缘分,这个孩子……”并不说他究竟如何,有些絮絮叨叨,“你像她,究竟是福是祸?那样好的一个人……只是,可惜了……”煊太妃说半句藏一句,一通话几乎没有几句能听懂,不是在对话,更像在自言自语,末尾叹了一句,声音里饱含浓浓的哀伤。   “嗯?”郦清妍不知她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下来,见她说了这么会儿话,脸上又浮现疲倦,便不再多问,“夜深了,娘娘躺下歇息吧。”取走枕头,扶着她的后背将人慢慢放倒,掖好被子,轻声道,“娘娘安寝,臣女就退下了。”   退了几步,榻上的煊太妃突然开口,“哀家的确不是心病。”   “是臣女越矩了,娘娘恕罪。”郦清妍行了一个屈膝礼,跪在厚厚的地毯上。   “去吧。”声音一瞬间变得苍老又冰凉,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进去,融为一体。   郦清妍并没有多留,站起来无声地退了出去。   殿外安静的过分,只有夜风吹过屋顶的声音,春分和侍从,以及慈康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都不见了,屋檐下的琉璃灯一个接一个穿成串挂着,反而比全黑还要吓人。   春分是提前溜了去睡觉了么?郦清妍走出屋檐笼罩的范围,想找个人问问,没有见到人影,先闻到一阵熟悉的酒香。一抬头,果然看见慕容曒横在高大宽厚的慈康宫红墙上,怀里抱了个坛子,一口接一口地灌着他自己。   郦清妍发现每次遇到他,对方都是同样的姿态,横卧,有酒。至于为什么这次没睡在树杈上,是因为慈康宫寝殿外没有种树。   在行礼和不行礼之间踟蹰了半刻,想到这个人的小心眼,果断跪在了冰凉坚硬的石板地砖上,“臣女兴晨,参见皇上。”   慕容曒挥了挥手示意免礼,灌了一口酒后问,“情况如何?”   “能治好的。”   “几分把握?”   “五分。”   慕容曒明显不满,“只有五分,你用这种语气告诉朕能治好?”   郦清妍不恼,当然也不敢恼。“五分在医者,五分在太妃娘娘。”   “何意?”   “臣女能医好娘娘身上的病,娘娘心上的病症,却只能由她自己来治疗。”   “想来你也看到了,她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个地位不高,无甚恩宠的太妃,有朕在,有朕的哥哥和妹妹在,她什么都不缺,算是世间过得最舒心的女人,衣食不缺没有烦忧。你如何就看出来她这是心病?”   “臣女不知太妃娘娘心病究竟是什么,解释不能,无法回答皇上的问题。”   慕容曒嗤笑,“庸医。”   “臣女非正经医女出身,医术不精,让皇上笑话了。”   慕容曒从墙上跳下来,摇摇晃晃走到郦清妍面前,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搭在她肩膀上。郦清妍及时退了一步,让对方搭了个空。   “很好。”慕容曒笑着,笑意假假的,“胆子更大了,上次没长记性?”   果然,上次是你公报私仇一箭双雕,郦清妍磨牙。   “小玑在你府上过得倒是半句怨言没有,还不肯回去了,你真是很大的能耐啊。”   郦清妍对慕容玑的情况一无所知,并没有侍从向自己禀报他的事情,所以连放养在郡主府的世子是死是活都不清楚。怕又乱说什么触到他的逆鳞,便挑了个没什么内涵的回答,“臣女不敢。”   “治好太妃,除了药材之外,是否还需要旁的东西?”慕容曒自己把话题绕回来。   “臣女恳请皇上赐一块能够进出宫城的令牌,还望皇上恩准。”   “这有何难。”慕容曒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郦清妍,“拿去。”   玉佩成色顶级,这种浮雕九龙穿云纹案的样式世间怕只有这么一块,有时候恩宠过甚等同于降罪,郦清妍捧着玉,如同捧了一块燃到通红的火炭。 第83章   见郦清妍面色有异, 慕容曒蹙眉,“怎么,不是你要的吗?赏赐给你了却又那副表情, 不满意?”   郦清妍把玉佩收起来掩到宽大的袖子底下,“谢皇上。”   “喝酒吗?”慕容曒把坛子递到她面前。   郦清妍摇头如拨浪鼓。   慕容曒切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了几步, 郦清妍想等他走了继续找人回华阳宫, 所以站在原处没动。慕容曒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她从善如流地跪下来, “恭送皇上。”   “跟上。”慕容曒简短地命令。   郦清妍跪到一半的膝盖打拐, 差点摔倒,“皇上, 臣女……”她想说自己要回去研究煊太妃的病情, 尽早想出治疗的方案,让太妃早些康复, 结果慕容曒根本不管, 扔下一句,“要么跟上要么去死。”大步走出慈康宫。郦清妍捏了捏拳头, 僵硬地跟了上去。不过几步后她就不僵硬了, 因为必须得小跑才能追上那个一步当她两步的男人。   为尊者, 可以有他的脾气, 可以在生杀大权的基础上任性,可是像慕容曒这种反复无常,无法揣测喜怒的人, 郦清妍不禁开始怀疑他是怎么长大的了。   慈康宫离御花园不远,这是正儿八经的御花园,不是紫宸宫那边的巨大园林。郦清妍气喘吁吁地爬上御花园里一座小山上的四角亭,慕容曒已经在上头等很久了。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郦清妍坐下来,还在喘,拜他所赐,跑的浑身都热了。   “你该让手下教你些功夫。”慕容曒见针插缝地鄙视她,对方选择直接忽视。   “来这里做什么?”郦清妍原本想说的是:大半夜不睡觉抽什么风来这里干啥,话到嘴边,掐掉了前面半句。   “良宵美景,早早的躲进房里休息,岂不浪费?找个人月下小酌,吹吹夜风,聊上几句,方不相互辜负。”说这话时,言语中的邪气少了许多,像是春日里缓步登山,遇着了一个同类,相谈甚欢,结为知己,不自觉就放下了心中戒备,心境也随之缓和起来。   不过,郦清妍抬头看了看,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空之下的皇宫黑黢黢的,乌漆嘛黑里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什么景致都看不清,自然没有他口中所谓的美景。而且,不相互辜负之类的话,不该是对着他的宫妃说么?郦清妍觉得她更像是因为慕容曒临时起意想找个女人说话,身边却没人,恰好遇着了她,所以抓来顶替,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且不自在。   “哦。”郦清妍干巴巴答了一句,夜风寒冷,身边没有取暖的东西,只能裹紧衣袍,默默期望慕容曒能快些放自己走。   结果慕容曒接下来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抱着那个坛子,对着坛口喝酒,酒水从宽大的坛沿溢出来,流了他一身,衣裳上一片深色。   虽然对方并没有表现出来,郦清妍感觉他心情很不好,甚至有点哀伤。   手一伸压住坛子,“这样喝酒,伤身。”   慕容曒拍开她,“用不着你管。不喝酒就安静地给朕坐着。”   郦清妍把坛子强行抢过来,里头的酒只剩下一小半,举到唇边,气味涌满鼻腔,不由皱了皱眉,却没有犹豫,一口气把剩余的全喝尽了,啪地把坛子按在石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颇为豪气,“要聊琴棋书画还是爱恨情仇?”   慕容曒抬头静静地看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亮见底,没有半分喝多了的迷蒙混沌。他这样注视,郦清妍回他以相同的目光,眼底比他更为冷冽。良久,他自嘲似的笑起来,“朕坐拥三千佳丽,却只能找到你一人陪朕喝酒。”   郦清妍不以为然,“可以找男人喝的嘛。”之后又接着说,“你换种酒,能陪你的人就多了。天天喝这剧毒的玩意,有什么用?”   慕容曒双手托腮,眉宇间越发平顺,像个乖巧的孩子,“这样喝才够味儿。”   “和寒露他们一个样。”郦清妍小声嘀咕。   “知道朕为何每次都让你喝酒,然后才同你说话么?”   郦清妍摇头。   “因为你只有喝醉了,才会讲真话。”脸上带了点狡黠的笑意,“你对二哥说过真话吗?”   “我才没有醉。”郦清妍申辩,用眼尾觑他,“为什么告诉你?”又喃喃一句,“他不对我说真话,凭什么我要以真心待他?”   慕容曒眼睛发亮,“有趣。你居然不相信二哥。”   “我不信任何人。”郦清妍凑到他耳朵边,小声又神秘,“我只信我自己。”   一缕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下来,被慕容曒用手指绕住,突然发问,“为什么要让傅斯烟和马垎成亲?”   郦清妍楞了一会儿,脑袋往回撤,却忘了头发还在对方手里,疼的嘶了一声。慕容曒却也不放,就这样扯住发丝,还把人拉得更近,将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你看,他出卖我,还怎么信他。”郦清妍的眼白快要翻到头顶,“觉得两个人很配啊,良才女貌天作之合。”   “你误会了,不是他告诉的朕,而是朕自己瞧出来的。他每天有成堆的折子批不完,哪来的时间当红娘,永安之外,就只能是你了。”   “你看出来的?怎么看?宁王殿下怎么和你说的?”   “他没有和我说,自己写了圣旨印了戳,朕恰好在旁边而已。”   郦清妍半张着嘴,傻呆呆地看了他好半天,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慕容曒居然懒到圣旨都让栖月来写。既然他如此不在意皇权,何不直接把位置让给栖月?何况据她所知,朝臣们上奏的折子,有大半都是由栖月来处理。给属下一部分权力不是坏事,所有权力都给了,很容易会出事情。   “你的心真宽。”   “因为朕信他。你比朕可怜,你连值得信任的人都没有,孤单单的一个人,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布局设局,有意思么?”   “没有虚无缥缈,你又不懂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钱,宅子,权力。”   “……这些不是男人的追求?你又不是男人。而且,十二禤阁在手,会缺钱?宅子你已有郡主府,正二品的郡主之位已经不低,你想要的其实都有了。”   “不够,远远不够。”   “还不够?”   “钱都是母亲的,与我无关;宅子任人来去,像你就可以随手指一个世子进去,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至于权力,我见到你,不想跪也得跪。”   慕容曒听得笑出来,居然没有生气,“除非坐到朕这个位置,不然你永生见了朕都得下跪行礼,这是尊卑,无法改变。”   “只是一个比方,当然不是一定就要爬到什么位置才甘心。我只想要自己不去扰别人,别人也莫来扰我。”   “不想要一个知心的枕边人?”   郦清妍又摇头,没有半点犹豫。   慕容曒的眉梢上扬,“孩子呢?”   郦清妍眉头皱起来,似是想起什么很痛苦的事,异常坚定地摇头,“绝对不要。”   “你不喜欢孩子?”   “喜欢。”脸色变得很哀伤,“很喜欢的。”   “那为什么……”慕容曒突然刹住话头,面前的人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和上次见到的那种明明不悲伤却止不住眼泪不同,她是真的很难过,是再刺激一下,就会把心都哭出来的那种灭顶的悲痛。   是她在定国公府真的过得比下人都不如,心有余悸,还是她见了别的什么人的遭遇,被吓着了,才有此反应?这个人身上奇怪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慕容曒终于松开了那缕头发,本来心里就不畅快,想着逗一逗这个人,疏解一番,没想到勾出她的伤心事,反倒让自己更加抑郁。   “既然把人生下来,却不能在有生之年好好陪着,早早的就去了,这样的父母,其实做孩子的也是不想要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如重锤落在郦清妍心上,砸出一大片血肉淋漓,痛到呼吸不能。   “他们也不想这样……”   “皇家本无温情,朕自然懂这个道理。”   “长辈有煊太妃,又有兄妹,难道不算温情?”   “把太妃治好,她不能死,不能在这个时候死,至少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不然,待朕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她?”   郦清妍虽有些混沌,却能感觉出自己的思绪和慕容曒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各自在说各自的,他的话,她基本上只能听懂前半部分。   “太妃娘娘的病不用担心,定然有办法治好。”郦清妍理了半天,理出来一条思路,顺着走下去。   “乖乖治好太妃,别扰朕计划,你想要的一切朕都能给你,不然,朕不介意多杀个人。”   郦清妍的头开始痛起来,不知是为风吹的,还是酒的缘故,用手撑着,“你能给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必然会扰乱你所说的计划,这个许诺注定兑不了现,未免以后后悔,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地位如何?给你至高无上的地位。”   郦清妍瑟缩了一下,如临大敌,“我不入宫。”   慕容曒哈哈笑起来,“你想进来,朕还不定会要呢。”   “那还有什么地位?”   “得容朕想想。”   学他切了一声,“就知道信口开河。”   “从来只有人说朕一言九鼎,你居然敢说朕骗人。”   郦清妍撇嘴,“哄人的话你也信。”   慕容曒去拿酒坛,才发现早空了,惊讶道,“你不是喝多了就倒么,今夜怎的撑着说了这么久的话?”   “我说过我很厉害的啊。”   慕容曒向身旁伸手,一道黑影闪过,手上顿时多了一个坛子。郦清妍看得直揉眼,“这是你的暗卫?”   “是不是觉得厉害?来,继续喝。”   “你的暗卫就负责送酒?既然送酒,为什么不加两盘下酒菜?”   “……”   黑漆漆的夜幕之下,只能看见一个轮廓的小山上,四面还风的亭子里,一个假海量和一个真海量如同相知多年的老朋友,一个不计较对方的尊卑不分,一个不计较对方的前言不搭后语,看似高谈阔论实则胡言乱语,相谈甚欢。   亭子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夜风轻轻撩起他宽大的衣袍,顺道带走从他指缝中簌簌落下的被捏成粉末的青玉酒杯碎屑…… 第84章   酩酊大醉之后, 郦清妍晕晕乎乎从床上坐起来,头痛欲裂,手指用力揉着额头, 好半天才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想要叫个人熬碗醒酒汤来喝。然后她发现身处的这间屋子是个完全陌生的所在。   身下是巨大的圆床,被褥是全新的触感, 脚踏之下铺着用金丝绣成麒麟的毯子, 一直漫延到屋外。蓝田玉为坐黄金为盖的香炉里缓缓飘出青烟,是千金难求的瑞龙脑。清一色金丝楠木的家具, 进门还有四扇曲折相连的镂雕九龙破云的纯玉石屏风。屋宇很高, 从梁上垂下的帷幕用的是皇家贡品里最贵重的缎子,这样大面积的使用, 等于挂了一万两黄金在那里。   郦清妍咂咂嘴, 要是能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部运走卖了,腰包绝对会鼓到让人羡慕。不过, 一番打量下来, 她还是不知身在何处,栖月和慕容曒喜欢的风格太相似, 她无法断定自己是在谁的房间。头疼的越发厉害, 没有力气起床, 郦清妍唤了一声, “来人。”   须臾便有两个丫头打起帘子进来,一个粉面桃腮平和近人,一个俊眼修眉气度不凡, 俱是宝蓝撒米黄碎花下裙,配着藕粉压乌紫藤蔓纹褙子的装扮,不是拾叶弄香二人,又是哪个?   “你们也回来了?”转念一想觉着不太对,“我在哪里?”   拾叶笑她,“小姐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昨个儿在宫里喝得烂醉如泥,还是宁王殿下亲自送你回来。连夜去府里叫咱们过来伺候,怕小姐住的不习惯,又担心醉了一晚醒来难受,一直热着醒酒的汤药,等着你醒了用。殿下说早上让你多歇息,用过午膳了再来接你入宫。”   絮絮叨叨的一通话,郦清妍因为难受并没有听进去多少,模模糊糊抓住一些个字眼,用如同煮开了的浆糊一般的脑子理了好半天,才发现拾叶根本没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我在哪里?”   拾叶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可着她解释了半天,小姐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认命地说了人话,“小姐你在宁王府的宁王殿下的寝屋的床上。”   弄香没忍住笑起来,“没看见她正难受着?听棋说去端醒酒汤,这么久没来,究竟端到哪里去了?”   郦清妍才晓得自己醉晕后被栖月抱了带走,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果然以后还是不要喝这个东西,每次都和慕容曒喝到人事不省,前世的教训还不够深似的。   “宁王殿下呢?”   “王府里的姐姐们说,昨夜殿下抱了小姐回来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那就好,郦清妍松了口气,总比被宁王府的下人们公然看见自己和栖月抱成一团,一觉醒来得面对一片或艳羡或怨恨的目光要强。   在几个丫头的精心伺候下喝了汤药,沐浴更衣。一天闲着没事干的季焕然,第一次有了个实打实的机会给他心中铁板钉钉的宁王妃送殷勤,热情到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被拾叶打了出去。此刻未来宁王妃穿着整齐从屋子里出来,他早准备了最可口又雅致,绝对能得对方喜欢的早点,躬着上半身请人移步用膳。   结果郦清妍根本没有吃东西的打算,带着得体却疏离的笑道,“歇了一夜,多有打扰,这厢就回去,早膳就不用了,多谢季管家。若殿下回来了,还劳转告,莫用到郡主府接人,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忙,处理好了自会进宫。有劳了。”   季焕然呆呆地看人走远,秋分捧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盘子站在他身旁,一边吃一边说,“我就说了她不会留下来吃,准备了也是徒劳。嗯,不过味道的确还可以。”   季焕然去抢他手里的盘子,“不吃也得包起来送过去,殿下特地嘱咐过……你居然吃完了!”   秋分把盘子往他怀里一扔,拍了拍手,“再做不就成了?不和你说了,立冬回来,肯定带了好吃好玩的,去晚了铁定被抢的精光。”   季焕然抱着空盘心痛,“这可是用了二十种稀世药材做出来的糕啊……”   惊蛰抱着胳膊立在院子里一株曲折的罗汉松下,有些想不明白,“殿下费时费力找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让她戴着也就罢了,现在怎么开始动用药材?若是为了养身子,也不见有什么成效啊。”   “殿下要做的事,咱们只管按吩咐做就是了,至于目的为何效果如何,不该咱们关心,也不是咱们能关心得了的。”   郦清妍乘辇回府,两个侍从抬着辇轿走的平稳,拾叶弄香在下面跟着,正在向她汇报她们回来后整理的府中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慕容玑被寒露带去宁王的别苑,说是要在当地的山林之中历练历练,他走时带了丫头璃珞,也就是郦清妍随口叫小梨的那个舞女,璃珞是慕容玑给她取的名字,和前世给的是一样的,后来在娶了她时还给了一个姓,全名玉璃珞。寒露对世子出门历练还带着伺候的丫鬟并无异议,事实上他们三个出发时带了满满一马车的东西,过半都是零嘴。   敬王府六公子聆晔来过两次,都因郦清妍不在而返回,看着像是有急事的模样,张岱问他却又不说。   温阑知道了栖月突然带走郦清妍的原因,暂停了少阁主培训,让她以太妃为重。   立冬从江南回来,带了一封信。   这个速度让郦清妍吃惊,她原以为温漠再怎么迅速也得二月中旬才能将准允函弄到手,之前倒是低估他在温家家主心中的地位了。   “派人去请六公子过来。”郦清妍下了轿辇,往正厅走。“衱袶和焕逐两位先生可曾回来?”   “昨日一同回府的。”弄香回答。   “请来正厅说话。”   拾叶从旁退下,去请人来。   “父亲与容儿的婚期可有定下,是哪天?”   “定下了,二月十八。”   “只一个月不到……日子谁定的?”   “卷珠说原本选出来三个日子,最早是二月十八,次之为三月二十九,最后的要到六月去了,后来老爷由决定的,庆国公府那边没有异议。”   郦清妍进到屋来,一边解披风一边哂笑,“他自然希望时间快一些。”   弄香不接此话,转身吩咐跟着的小丫头,“郡主尚未用早膳,去取昨夜吩咐熬着的八宝羹来,听棋应做了旁的糕点,一并端些来。”小丫头答喏着去了。   郦清妍站在炉子边,将一双冻得冰凉通红的手缓缓烤热。“婉姐姐和陈四公子的婚期呢?”   “也定下了,在老爷和容小姐的婚礼之后,定在的今年中秋。”   郦清妍的训练是全封闭的,事实上她每日疲于应付那几个蛮横又固执的老头子,想要摸透每个人的脾性,好方便以后的各种浑水摸鱼,也就没有分得出心思来关注外界发生的事情。弄香清楚无论是今日她和拾叶进宫,还是主子从皇宫出来,首要的事情定是把所有关心的事情全部问一遍,所以昨天一回来,旁的没顾上,全部打听收集各种消息了,此刻无论郦清妍再怎么问,她也能对答如流。   郦清妍翻转着手,尾指上有一枚嵌椭圆蜜蜡的戒指,突然觉得有些不好看,取下来随手搁在一旁放置有一盆茂密兰草的高几上。   “太晚了,让父亲和齐国公商议将时间换掉,之前不是选出三个好日子么,三月二十九就不错。”   弄香有些犹豫,“太过仓促,怕为人说道。”   “一两句闲言碎语,不把它放在心上就什么事也不会有。长久留在家中,才是真正的危险。”   弄香觉得郦清妍有些太过紧张,“小姐怎么说的好像府里能将五小姐生吃了一样。”   “未尝不是生吃。”郦清妍幽幽叹了一口气,“年中还会去一趟江南,不定能护得了她,找个人代替我,也是好的。”   “家里还有其他的几个小姐,怎的不见你如对五小姐般紧张?”   “清婕有自保能力,至于四姐和六姐,不是还有容儿在么?”突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三个四个她顾不过来,一两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看着那丝饱含算计的笑容,弄香觉得脊背发冷,不寒而栗。   郦清妍看了看门口,衱袶他们还没过来,复又低下头来,转着手上遇暖越发冰冷的镯子玩,弄香蹲在她面前,正拿着一个木篾子拨火。   “为什么你和拾叶看到我睡在宁王的寝屋,却一丝惊讶也没有?”   弄香诧异抬头,“必须要惊讶么?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的事情?”   郦清妍沉默,弄香这样回答,她反倒不好警告她们什么,和栖月已经亲密到了这种地步,只会适得其反,越解释越乱。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直到衱袶和焕逐进来,弄香退了出去,放下门口厚重的卷帘,之后有小丫头进来上了茶。三人都入坐,焕逐没想到郦清妍这么快就从皇宫回来了,有些意外,可能对方是被拾叶直接从床上叫起来的,收拾的有些匆忙,眉边一缕鬓发有些乱,除此之外倒是没有过分的仪容不整。   “下午便要回宫,一会儿还要会见客人,时间不多,也就不和两位先生虚礼。请两位来,是想问一问,有关前朝的宫闱之事,两位先生知道多少?”   衱袶看向焕逐,这个问题基本上没有他什么事。   焕逐道,“不知少阁主具体想了解些什么。”   “我想知道煊太妃从入宫开始,所有交好与交恶的人,生平大事,以及她和先皇后,先皇后的三个孩子之间的关联。”   焕逐与衱袶相互看了一眼,“妃位以上都有记载,只是手边卷册不齐,需得和九宿昆熳对一对,整理出来才能交于少阁主。”   “嗯。”郦清妍应了一声,“上回焕逐先生给我的傅皇后及她心腹的行程里,提到有两个人,身份地位都很低微,专为皇后联系宫外的人。找机会把这两人做掉。”   衱袶和焕逐为她平淡的语气给惊着了,“少阁主的做掉,是指……”   “不着痕迹让两盒宫人消失,这种事对衱袶先生来说不难吧?”   焕逐提醒道,“突然断了联系,傅家这边怕是不好处理,很可能顺藤摸瓜往上查。”   “所以才要不着痕迹,查到别人头上也不会查到这边来。我的命令是让人消失,至于怎么做,后期怎么处理,衱袶先生自行定夺。”   第一次见郦清妍发号司令,衱袶明显有些不习惯,良久才点头,“遵命。”   郦清妍笑起来,“先生不必紧张,我不过布置几样任务罢了,之前如何,以后依旧如何。”   衱袶越发不自在起来,见接下来郦清妍说的事都由焕逐负责,便退下去布置事情去了。   焕逐从袖子中取出一卷纸来,递到郦清妍面前,“这是少阁主要的人手布局细图,请过目。”   很大的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郦清妍打开来,把手边茶几上的茶盏拿远,摊在上面细看。   皇城之中所有世家,基本上都有十二禤阁的人,郦清妍不停咋舌,只怕他们一日三餐吃的什么菜式,米饭煮的是生是熟,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能不能用好这柄武器,郦清妍对自己的能力略微怀疑。   看着那些世家的名字,一条清剿的路线浮现出来,不由又陷入沉思。之前她就好奇为什么慕容曒放过了其中的一些,而这些幸存的世家并不比不幸的那些忠心,若要详查,个个都恶贯满盈,可偏偏他们活了下来,成为极位人臣。反倒是死的那些里头,包含了诸多忠义之士。   没有共同点的世家,一场大刀阔斧却并算不上彻头彻尾的肃清,栖月的袖手旁观……   郦清妍突然想起煊太妃和慕容曒同时提到过的一个人,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大胆想法冒出来,按都按不住。   如果,慕容曒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某个人呢?   焕逐站在离郦清妍五六步远的地方,看她长时间的出神,看她眉头微蹙地思考,看她突然回过神来,问了一个让人意外问题。   “焕逐,先皇后是怎么死的?”   “与先皇情深似海,悲痛欲绝,碰死在先皇的棺木上。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少阁主。”   “真的是因为殉情么?皇上登基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为何现在除了宁王和长公主,对其他的兄妹那般冷漠,为何他想方设法要除掉单将军,除掉一大批肱股之臣,为何他将先皇的所有妃子驱逐出宫,强制落发为尼,偏留煊太妃一人在宫中独享荣华?我有很多个疑问,焕逐,你能给我答案么?”   焕逐逆着光,静静看着她。   郦清妍抬手遮住眼睛,“我突然发现,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分析错了……”   焕逐缓缓说道,“既错了,那就从头再来吧,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这头嘱咐完两位宿主,拾叶说聆晔已经到了,引着郦清妍一边往花厅走一边说,“送口信的小厮在半路上碰见的六公子,便把邀请他过来的事情说了,恰好六公子没有旁的事情要忙,直接过了来,倒是节约了好些个时间。”   两人走远,弄香进来收拾郦清妍落在正厅的东西,结果那枚蜜蜡戒指怎么也找不着了。小丫头见她寻东西,便问一句寻的什么。   “方才小姐放在这里的戒指哪里去了?我明明记得是放在这个地方的。”弄香将高几前后看了几圈,又在兰草里翻找,还是没有踪影。   同在正厅的菱歌不是很放在心上,觉着她找的辛苦,好心提醒道,“可能是被小姐自己收起来了罢,那戒指不过小姐做玩的,不值得什么。一会儿我让小丫头们打扫屋子时留意着,弄香姐姐自忙你的去,别为了个戒指耽误了旁的事情。”   “也罢,我去花厅瞧瞧小姐和六公子可缺什么,你就在这里看着些吧。”说完,去抱夏中的柜子里取了几碟待客的吃食,端着往花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事耽搁,替换晚了,抱歉米娜桑╮(╯3╰)╭ 第85章   郡主府的客人以世家小姐居多, 却不怎的用正厅,反倒是花厅用的多,所以这里终日生着火, 随时都暖融融的。菱歌觉得这里比花房还暖,便把年前刚送来的几盆春剑搬了来,都是五彩麒麟种, 被暖气一烘, 开的甚是热闹,整个厅堂都笼在兰花馥郁的香气里, 连香料都省了。   聆晔没想到能遇到稀有的绿紫色春剑, 郦清妍来时,他正立在兰花前, 背对着大门细细观赏, 颇为喜爱。   “委实对不住,特地请了公子来, 却让公子久等。”   聆晔转过身来, “郡主现在日日事忙,竟是连人也找不着了。”语气似有不满, 又只似打趣。   “前几日出了趟门, 昨日回来便进了宫, 一出宫就让人去请了公子来, 这厢给公子赔罪了。”郦清妍笑着道歉,吩咐丫头,“上太平猴魁, 其余人退下。”伸手向聆晔示意,“六公子请坐。”   “郡主成日不在府中,兰花还能养的这般好。”聆晔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不过下人打理的尽心,公子喜欢,搬一盆去便是。”郦清妍随口应付,话锋一转,“六公子的武与文哪个更胜一筹?下一轮科考不日便要开始,公子对连中三元有几分把握?”   聆晔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嘴角淅淅沥沥滴着茶水也顾不上擦,抬头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郦清妍讪讪地摸摸鼻子,“是不是问的太突然了?”   何止突然,简直是吓人。   “你想让我参加科考?”   “六公子曾言,无世子交际,无二公子圆滑,无三公子武艺,恩宠不及四公子,无五公子才华。现在世子已倒,聆晖之才的确在你之上,却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走仕途。公子可曾想过,要以什么方式得到敬王爷的注意,让他在选下一位世子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你?”   聆晔皱眉,“我更擅经商。”   “不是我看不起公子的长处,只是有母亲的母家温氏一族在,公子就算做的再好,财富再丰足,在王爷眼中也不过尔尔。况且,王爷摸约不会把一个商人选做下一任敬王继承者。”   这话贬多于褒,聆晔听着不舒服,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事实又的确如此。   郦清妍闲闲地拨着茶杯盖子,“世子出事后,六公子除了在找过我两回,可做了旁的什么事?”   “观察世子一党动向,父亲的态度,府中其他兄弟的反应。”聆晔咬牙道。   “这就是全部了?”郦清妍的表情让聆晔特别想揍她一顿,往死里打那种,“公子脑子里更多的恐怕是我如何狠辣阴毒,踟蹰于到底要不要继续和我合作下去吧。我可以给公子一句准话,我的确买通了浣沙园里的酒僮,往聆晰酒里加了东西,但是他那晚见的谁,喝了酒之后会伤到谁,杀死谁,我一概不知。”   聆晔明显不相信,“那你如何确信,此举一定能扳倒聆晰?”   “所以才让公子见机行事啊。”郦清妍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   见机行事?她的原话明明是让他躲起来看戏!聆晔的手很痒,是真的想打她。   “除了这份礼物,还有一个东西要送给公子,昨日刚送到。”郦清妍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对折的纸,纸张呈淡黄色,看上去颇厚实。来花厅前她已经把信拆了,确认无误才带过来,温漠的信里只有这个,旁的什么也没有,应该是认定了郦清妍会遵守诺言,不把他的遭遇和行踪透露出去半个字。   聆晔疑惑着接过,打开来,是一张类似函书的东西,盖江南温家家主的印章,看清内容,聆晔的眼珠差点从已经睁到不能更大的眼眶脱落出来。   “第二份礼物,六公子可喜欢?”郦清妍笑着问。   聆晔整只手都在抖,“你,你方才不是说,商人无法取得父亲的重视,让我转道科考,现在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成大事者,没有大量的银钱怎么成,公子手握重宝,怎么能浪费?江南历来是才子云集的地方,科考当即,人会更多。公子一直感慨交际不广,何不从现在起编织出强大的网来,就以有凤来仪为据点,完全不用踏入皇城这滩浑水。”   “让我留下来的是你,现在让我离京回江南的还是你,能不能一次性把你想做的事情说清楚?”   “这点我要向公子道歉,是我估算错误,绕了很大一圈,今后再不会如此。公子只管在江南壮大势力,任王府其他几位公子为那世子之位抢的头破血流,等公子夺得状元之位那天,一举夺下所有的风头,再无人能够与你争抢。不过这些都是设想而已,具体能做出什么样的成绩,还得看公子的能力。”   聆晔低头不住地笑,“郦清妍啊郦清妍,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聪明过头,一个月后便是乡试,到你说的那步有足足三年要走,难道父亲不会中途定下世子?”   郦清妍搓着一根手指的指甲,“我不担心这个,只怕真的到那天,公子已不稀罕什么敬王王位,能够凭着自己的能力,争取到只属于自己的王爵来。”   聆晔哑了好半天。“你真是……太看得起我……”   “一切皆有可能。一个月前,我不知道自己会成郡主,公子不会想到世子会倒,但这些事都发生了。正所谓事在人为,公子可不能小瞧了自己。”   聆晔捏着那封如重胜千金的函书,苦笑道,“你连送我两样大礼,我越来越担心你最后让我做的究竟是什么事了。会不会要拿我的命出来,才能对得起你花在我身上的心思。”   “六公子此言差矣,我辛苦帮扶出来的强大盟友,只会物尽其用,哪里舍得毁掉。只是以六公子现在的能力,委实帮不上我什么罢了。”   聆晔看了她半晌,没头没脑一句,“手上的镯子,能不戴就尽量别戴。”   郦清妍一愣,下意识低头去看手腕,“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本来想还你一份礼,时间仓促尚未准备好,我只能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郦清妍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镯子时说过认错了之类的话,心中越发好奇,“这镯子究竟有什么蹊跷?”   “换个人戴,不出一晚,直接冻死。”聆晔说的面无表情,“以前有段时间喜欢灵异鬼怪,听人说起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里就有这个镯子,宁王殿下可真有本事,连这种只活在杂书和说书人嘴里的东西也能找到。”   郦清妍说不出话来。   “你的身体异于旁人吧?能戴了这么久还平安无事,定然异于旁人无疑了。”自问自答了一句,又道,“不敢妄言宁王此举究竟是想害你还是养你的身子,不过长久戴着,即便你是半个神仙,身体也会大大受损。”   郦清妍演示给他看,“我取不下来。”   “此物通灵,认准了主子就不会轻易取得下来,我已联系几个好友,让他们去寻能化解这镯子寒性的东西了。”   “多谢。”郦清妍轻声说,喃喃吐出心中疑惑,“镯子的事连你都知道,十二禤阁能人怪人那么多,不可能一个了解的人都没有,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   聆晔看她的眼睛中有些悲悯,“他们知道归知道,若所有人都独独不想让你知晓实情呢?”   郦清妍默了片刻,从脖子里扯出链子,把胸口的石头取下来给他看,“那这个呢?”   聆晔捧着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手掌快要结冰了,忙还了回去,“这物我认不得,不过可以帮你打听看看。”   “多谢。”   如此又聊了一盏茶的时间,聆晔辞行,“此去江南,会忙上许久不得回京,我留一个人在郡主身边,有什么要紧事,只管转告他,我便能知道了。”   “下午要进宫,太妃病好前怕是不能再出来,不能亲自为六公子践行。在此祝公子科考一切顺利。”   “多谢,那就四月江南相见,”   聆晔走后,郦清妍看着取下来的石头好半晌,最终还是把它戴了回去。不清楚栖月究竟要做什么之前,只有一切顺着他的意思走,才能套出真相来。   郦清妍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她知道这种感觉其实叫悲伤。   她对栖月的感情介于信任与不信任之间,因为他三番五次救她,宠她,因为他诸多莫名其妙无法看清缘由的奇怪举动。   弄香在书房找到郦清妍时,对方正把两封写好的信装进信封里,用蜡封好。不知是因为天阴着没有太阳,屋里有些昏暗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弄香觉着郦清妍浑身散发着一种阴沉的气息,而且心情也不是很好。   “这两封信,一封送去庆国公府交于容儿,一封送往康郡王府交给四娘。”   弄香接过来,婉声向她禀报,“宁王殿下的人过来问小姐的事情忙好没有,要送小姐入宫,马车已经备好了。”   “没忙好。”郦清妍仰靠在椅子上,想也不想脱口回答。   “哦。”弄香笑,“那我让他们回去。”说完就退出房间,屋里又只剩郦清妍一个人。   郦清妍从椅子里仰起上半身,改为趴在桌上,手里拿着一支很细很小的毛笔,在脸下枕着的纸上乱写乱画。其实已经没什么事要交代,坐等着焕逐把查出来的事情同自己汇报就好,她只是不想被栖月的人接进宫而已,反正有了慕容曒给的玉佩,什么时候进宫都是畅通无阻的。至于太妃,有那么多人看护着,她晚去一会儿,情况不会变得更糟。   脑子里一团乱麻,她需要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巨大书架子后面的窗子轻轻响了一声,郦清妍没去管,懒得去管。接着身上一沉,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胳膊搂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的左肩上,暖意顿时涌遍全身。   “还要忙什么?你这个模样并不是在忙事情。”   “休息,发呆,睡觉。”郦清妍被他一压,手中的笔一错,直接划上脸颊,墨水凉凉的,脸上应该留下了一道黑色痕迹,她还是懒得去管。   “累了?”   “嗯。”   “那就歇会儿吧。”   然后一直保持这个姿势,郦清妍不起来,栖月也不挪开。手中笔尖已经没了墨水,也不去砚台里蘸墨,就那样干划着,笔尖的毛都裂开了。栖月把笔从郦清妍手中抽出来,仔细蘸饱墨水,又放回她手心。后者继续她没意义的涂画,那张纸都快被墨水糊烂了。   “栖月。”   “嗯?”   “没有,叫一叫你。”   “……嗯。”   沉默。   “栖月。”   “嗯?”   “我可以信任你吗?”   “当然。”   又是沉默。   “栖月。”   “嗯,你说。”   “我的背要被你压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月月的追妻之路道阻且长呐~   泥萌猜,镯子的事,究竟是聆晔在骗妍儿,还是月月在骗妍儿? 第86章   “都听见了?”郦清妍的声音透着百般聊赖, 像刚醒来又像困极,偏又揉进一丝酥软,掺杂阿芙蓉般甜腻魅人的香气, 让听见的人从头麻到脚,忍不住要生出些邪恶的念头来。   可惜,栖月除外。   栖月仍旧抱着她, 却把大部分力量卸去, 以免真的压伤她。“听见什么,你和聆晔的对话?”   郦清妍回以明知故问的眼神。   “听见了怎样, 没听见又怎样?这是你布的局, 除非一败涂地走不下去,不然我不会插手。”   “你曾说过会教我如何统领偌大的十二禤阁, 若阁里的人对我不忠心, 我该如何?嘶……下巴别一直戳我的肩膀,会疼。”   “先告诉我你对忠心是怎么定义的。”栖月把脸移开一点, 嘴唇反倒贴在了郦清妍耳朵边, 她没有戴耳坠,粉粉软软的耳垂可爱又诱人, 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全部喷在上面, 对方越发不适, 作势要起来, 栖月忙挪远了些。   郦清妍想了想,“他给的回报对得起我的所有诚心以待。”   “具体一点。”   “他给我办的事得值回我为他花的钱。”   栖月没忍住笑出声,“的确很具体, 咳,别的人听了,不知道会觉得你是有多么贪财。还以为能说的文艺委婉,果然是高看你了。”   郦清妍鼓着腮帮,直接把头扭向另一边。   栖月抬起压住她的上半身,又笑了两声才止了,“忠心不是一日两日说建立就能建立的,你横空出现,先前又不是铁血硬女形象,他们怀疑你的领导能力是很自然的事情,若是一股脑的巴着你殷勤不已,才真应该怀疑十二禤阁是否徒有其名。”   郦清妍若有所思地点头,结果见栖月面色有异,憋了半天没憋住,哈哈笑起来。莫名其妙想了想,才记起方才划偏的毛笔,起身找了半天没找着镜子,而栖月还在笑,狠狠剐他一眼,拿出一方帕子,倒了茶水打湿,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干净没有?”   栖月看一眼,笑到咳起来,就这样一边笑一遍咳,夺了郦清妍手里的帕子,俯低身子来细细帮她擦拭。   “一直很好奇一件事。”郦清妍坐的端端正正,乖乖任他的手在脸上与其说是擦墨水不如说是吃豆腐的行为。   “说来听听。”   “二十四暗卫性格那么特别,单看起来都不像是能认真听吩咐的人,你是怎么把他们组合到一起,又将人驯服到只听命于你一人的呢?”   “你是如何让立冬答应送温漠回温家的?”栖月不答反问。   “我能让他们帮我做事完全归于机缘巧合,他们一厢情愿以为我是……后来又顶撞你一回救了人……”在栖月不善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直接跳过这段说接下来的话,“机会要看时机缘分,我的运气又不是好到冒青烟那种,不可能如法炮制。设计来的,也未必是真的忠心。”绞着衣角抱怨,“况且立冬他们对我根本不是忠心,不把我打包起来卖掉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你说我会收买人心,我哪里会了?”   “卖掉?卖到哪里去?”栖月完全抓错重点。   除了你床上还能是哪儿!郦清妍内心咆哮,突然觉得在某些方面和他基本无法交流,是他太聪明还是自己太笨?   “问了你的问题,全都不给正面答案,幸好我师不从你。”   栖月看郦清妍扭头噘嘴的赌气样,叹了一口气,“十一岁至十五岁的四年,我被父皇送出皇宫,一为治病,二为习武。我体质特异,自然于皇位无缘,若能学出一身武艺,将异能物尽其用,也不至于落得人人躲避的怪物下场。”   短短几句,将幼时经历一笔带过,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说别人的事,郦清妍却觉得他那时候应该过得不怎么好。   “跟着师傅游荡四年期间认识的他们,觉得我有趣,所以就跟着我了。回来时不过八个,后面那些,是他们觉着谁好玩,从别处挖来的。”   “贴身暗卫添人,你都不管的?”   “管他作何?考验一类全由他们来做,我只最后审一审完事。”也许栖月心情不错,话就格外多些。“记得焚禅么,他原本是齐国王后的侍卫,据说是齐国第一高手,小暑觉得二十四暗卫里缺一个思维正常的人,所以让霜降收服了他。”   嗯?郦清妍疑惑,她怎么记得在小暑那里听到的版本的前半截和栖月说的不一样,难道真相并不是焚禅来救澹台降,结果被栖月狠揍一顿没回得去,最后爱上了霜降?   “要论忠心,我并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也许威慑于我的实力,也许是地位,甚至是财富,我从不过问,只要他们能办好我吩咐下去的事情就足够。”   “衱袶曾说,二十四暗卫没有人能够打得过他,那焚禅呢?”   “他们对衱袶就如焚禅对他们。”栖月言简意赅。   “齐国的第一高手真弱……”郦清妍感慨着,“未见过你之前,曾无数次听到你的名声,无一不是绝顶威慑无人能及,而你的暗卫却和你完全不一样,加在一起并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厉害……你手中不止这一股力量吧?”   “这是当然。”   “是什么?”   栖月撑住椅子的两个扶手,把她困在一个无法挣扎反抗的境地。“小曒有一半的折子都是我在批,重权在握,还有什么力量是我不能弄到的?”   郦清妍有些诧异,她的确在套栖月的话,栖月也清除她在探他的底,虽说答案模糊不清,却并没有避而不答,这让她很是意外。   郦清妍专注于分析,栖月却快要上火了。眼前的人生的白,肌肤极嫩,很容易留下印子也就罢了,偏生吃墨的不行,栖月拿着帕子摁住她蹭了半天,那从额头直划到下巴的墨迹就跟长在了脸上一样,只擦下来了一小点,反倒是一张小脸都被磨红了。   郦清妍被蹭的生疼,栖月的动作不算温柔,后面擦到恼了还有些粗暴,直把她眼泪都整了出来。   “你到底行不行啊?”郦清妍张着一双湿漉漉泪盈盈的眼睛朝他控诉。   栖月的眉毛立起来,“你居然说我不行?”   “诶?”郦清妍一脸茫然,她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栖月误解了什么?   栖月把帕子一摔,扭头走了。郦清妍更加茫然,刚才明明聊的好好的,这个人心情也是好的,突然这么一下,究竟生的什么气?而且她的问题都没问完,下一次忘记了怎么办?   墨迹在拾叶的帮助下总算擦净,磨磨唧唧进宫已是申时。下午太阳出来,晒得屋外暖暖的,慈康宫里,煊太妃没在床上躺着,寝宫外的院子里搬出一张美人榻,她盖着厚厚的狐裘仰躺在上面,静静晒着太阳。身旁的桌子上摆了茶品瓜果,宫女正给她剥提子吃,看着气色倒像是好了些。郦清妍可不信是自己血的功劳,就算是仙丹,也不可能这么快见效。   煊太妃见到她来,招招手让过来自己身边,“半天没见你,做什么去了来?”   郦清妍坐在她身边,很自然地把手帕搭在她手腕上,为她诊脉。“回去取了一些东西。娘娘今日是否感觉好些?”   “身子仍旧是乏的软的,只是见太阳很好,出来晒一晒,天天窝在屋子里,总觉得快要发霉了。”   “娘娘的病是慢性,要长时间调养才能根治,急不得。”   “今早皇帝过来探望哀家,说的也是相同的话。不过一个病熬的久了,不说自己,怕是连医者也是倦怠,病着病着,大约也就习惯了。”   “娘娘可不许浑说,我们哪里敢懈怠,若此刻是太医在这里,怕要嘣嘣磕头高呼饶命了。”郦清妍笑着把她的手放进皮裘里,对方也在笑。“不过常年在同一个地方,的确不好,待娘娘身子好些了,咱们去请旨,出宫玩一趟好不好?”把身子压低了一些,冲她挤了挤眼睛,凑到煊太妃耳边,“皇上要是不允,咱就偷偷跑出去,更有趣。说起来兴晨都未得好好玩过。”   煊太妃直乐,“你这个丫头,看着乖巧老实,肚子里装的却全是离经叛道。你去和安儿说,她肯定恨不得哀家明天就好起来。”   郦清妍连连点头,“的确得带上长公主,要是知道咱出宫玩而不带上她,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煊太妃还未答话,另一个声音凭空插入,“母妃这里说着什么有趣的,笑的这样开心?”两人抬头去看,见寝宫转角处出来一群人,为首的头戴九尾凤凰金冠,身上穿的华服是百鸟朝凤纹案,自带万千霞光,贵气逼人。   身边的人都跪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郦清妍也起身下跪,“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傅斯然略微意外,“怎的是你在此?”转念想到郦清妍是煊太妃的侄女,进宫侍疾符合礼制,至于治病一事,她是全然不知的。   免了郦清妍的礼,坐到煊太妃身旁,“母妃的气色瞧着好些了,儿臣前几日在福宁宫找到一件东西,看样式像是母后旧物,不敢随意搁置,特带了过来,请母妃一观。”   说着便有宫女捧了一个匣子上前,在煊太妃面前打开,却是一颗硕大的珠子,通体规则圆润,光晕柔和,连对珠宝不甚了解不甚关心的郦清妍都能瞧出它的价值连城。   煊太妃一怔,伸手去匣子里拿珠子,指尖竟是抖的,将珠子拿出来却不观赏,只捧在手中反复磨蹭着一处。从郦清妍的角度看下去不是特别真切,只能大概猜测那处应该刻了或是镶嵌得有什么东西。   “这是她的爱物啊……”煊太妃喃喃感慨,“好孩子,多谢你送来。”   傅斯然只笑说幸好拿过来让她看了看,既然是先皇后爱物,就请她代为收管。又坐了片刻,见煊太妃似乎有些乏,便出了慈康宫。不过走的时候顺便拉走了郦清妍。 第87章   郦清妍摸着隐隐发痒的脖子, 心有余悸地跟在傅斯然身后,再三确认指甲里藏着的麻药没有抖完,袖子里的毒针方便取拿, 一路上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傅斯然和上次一样突然发疯,自己把她毒晕了躲开这么多宫人逃走的可能性有多高。   傅斯然一回头,看见的正是郦清妍浑身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 就差趴在地上躬起腰身把全身的毛像刺猬那样炸开, 亮出尖锐的爪子,时刻准备给自己来上一两下。   “看你的出息, 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傅斯然十分瞧不起地蔑了她一眼, “上回公然伤了本宫,又出言顶撞的气势哪里去了?”   “臣女得见娘娘天颜, 母仪天下尊贵无匹不敢直视, 心中欢喜,自然激动紧张。”郦清妍说谎不打腹稿, 张口就来, 心里却默默揣测,傅斯然会不会和聆昐是同一类人, 你弱她欺身而上, 你强硬起来, 她就像寻到宝一样恨不得义结金兰拉着手畅抒心意。   “你拍马屁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一行人走到御花园内一处半角亭, 大约是傅斯然走不动了,进了亭子坐下。郦清妍怕不经意间说什么话莫名其妙触犯到对方禁区引发怒火,所以全程闭嘴充当木头人, 只等皇后自己说出把她喊出来的原因。   傅斯然果然先开口,“让你跟着出来,是想问一问你,昨夜你陪皇上喝酒,为何事后一点异样都没有,是不是提前吃过什么?”   郦清妍哑然失笑,郑重其事地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问这个?而且按照傅斯然的醋性,知道昨夜自己和慕容曒把酒言欢后的正常反应,不该是雷霆震怒不将她削皮挫骨誓不罢休吗?   见对方略有犹豫不知如何作答,傅斯然破天荒好脾性地解释了一番,“除了宁王,宫里从未有人和皇上喝过酒。曾经有个妃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和皇上对饮,第二杯还未下肚就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本宫知道皇上的酒里都是加了东西的,却仍旧想和他饮一杯,想着这样会不会和他更亲近些,了解他更多一些。”   唯恐她继续说就会冒出本宫羡慕你嫉妒你喝了没事一类的话,郦清妍立马跪地表忠心,“臣女在敬王府时常为母亲试药,可能是无意间服过类似解药故而不怕,若娘娘想要,臣女回去问过姬大夫,将解药送与娘娘,日后娘娘想喝多少都是无妨的。”   傅斯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等对方松口气,又问,“昨夜你们聊了什么?”   “皇上以地位相诱让臣女别动扰乱局势的小动作,臣女表明自己不愿进宫,皇上便在给臣女什么位置这件事上考虑了许久,大概是这些,后面的因为喝醉,记不清了。”郦清妍就这么跪着,面不改色呼吸不乱地地把记得的事情如实说出,看着非常可信。   “不错。”傅斯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撒谎,果然是讨人喜欢的乖孩子。”   郦清妍对她的恶趣味不做表态,只盼着她问完了快走。   “解药什么时候能配好送来?”   “两日便够,臣女会嘱咐姬大夫配三丸,娘娘可让宫女服下,饮酒后无事再自行服用,以保妥帖。”   “这种事本宫自然知晓,勿需你提醒。”   “臣女冒犯了。”   “你帮了本宫一个大忙,想要什么奖励,可以说来。”   郦清妍意外,居然还会有奖励?傅斯然这是好心还是坏心?一时间想到她常居深宫,兴许知道许多旁人要花上许久才能查出来的事情,若是此刻能直接从她口中得出答案,岂不省事许多?犹豫一瞬,斟酌着问出来,“娘娘可知道先皇后的死因真相?”   “嗯?”傅斯然诧异地看她一眼,向四周扫了一圈,宫人们便非常自觉地退远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郦清妍回答的既真诚又谦恭,“据臣女昨日观察,太妃娘娘的病很有可能和先皇后有关,身体的病好治心上的病却让御医们无能为力,若是能知道更多一些先皇后的事情,也好从旁开导太妃,让她早日好起来。”   “你这个侄女倒是当的很尽心。”傅斯然拨了拨戴了长长护甲的手指,上面镶嵌着无数细小的珍珠玉石,明晃晃泛着冷光。“本宫嫁入皇宫,成为皇后是皇上登基一年半后的事情,对母后的事不是特别了解,不过听老一辈宫人私下里说起过一些。”手肘支在木圆桌上撑着腮帮回忆了好半天。   郦清妍静静听着等着,偷偷调整了一下跪姿,缓解着已经麻木的关节,有点后悔,真应该先让傅斯然准许自己起身后再提问题的,委实失策。   “母后的确是因为撞了父皇的棺木而仙逝,不过,似乎不是外界所传那般为父皇殉情,而是被逼的。”   郦清妍浑身一震。   “父皇晚年身体不济,母后曾有干政之嫌,后父皇斌天,群臣逼宫。母后的死大概与此有关。此事为皇上禁忌,宫中不准公然讨论,所以本宫也不知细节,恐怕连太史令写的书也将其全部抹去了。不过你可以去找找看,未必就不能查到一些事情。”   郦清妍心中有万千念头呼啸来去,无数大胆的念头冒出来,纷纷想要占据推论最终结果的位置,让她产生一种自己离真相很近,却又抓不到最后定论的感觉。   “多谢娘娘。”面上半点不敢表现,恭敬地叩谢傅斯然的解答。   “不过,旧事那么多,为何你独问母后是怎么死的?”   “昨夜伺候太妃娘娘就寝,听见两句呓语,唤的是先皇后名讳,并一句你去的好冤。故有此问。”郦清妍又开始满嘴扯谎。   “原来如此……本宫知晓的的确不多,母妃和母后的关系如何,倒不如去问母妃身边的老嬷嬷。”今天的傅斯然异常的好说话,还指点提醒起人来,让郦清妍受宠若惊。   “你去好生看护母妃吧,本宫自去,不用送了。”   “恭送娘娘。”   傅斯然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郦清妍跪在那里好半天没起得来,膝盖痛到没有知觉,想要撑着爬到凳子上去坐着揉揉腿脚却无法。自暴自弃地直接歪倒,席地而坐,用手掌根按着关节处,想要快些找回知觉来,没想到经此一按,疼痛蜂拥而至,忍不住嘶嘶抽气。   她知道先皇后厉害,却没想到如此厉害,达到了摄政的地步。可是这样一位奇女子,坊间传闻却少之又少,简直就没有。是因为慕容曒封锁的太好么?手中的信息越来越多,郦清妍觉着自己就缺一个动机,一个让慕容曒决定清扫朝堂的动机,然后就能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真正的做到总揽全局,见招拆招,应付自如。   “摔了?”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了毫无准备的郦清妍一大跳,手下失了准头,在膝盖上一滑,力道顿时偏了,咬着牙忍了好半天才没直接痛哭出来。   庞暤没想到自己的话能引起这样大的反应,不禁问,“是你摔的太狠,还是本王的声音太有杀伤力?”见对方抬起头来看他,一双眼睛通红,盈满水汽,睫上全是水珠,要落不落的。娇花般的模样让庞暤开始怀疑她到底是受了委屈躲在这里哭,摔倒了太疼在这里哭,还是被自己吓到了突然开始哭。   “番王安好。”郦清妍哭兮兮地请安。   庞暤听得退了一步,“别用这种声音叫本王,有种本王得了不治之症马上就要薨了似的。”   声音夸张又好玩,郦清妍破涕为笑,结果紧接着又嘶了一声。腿和废了一样,要怎么回慈康宫呢?   庞暤蹲在她面前,直裰落在地上他也不管,“你怎么了啊?”   郦清妍继续低头揉膝盖,瓮声瓮气回答,“王爷方才不是说了,跌倒了,膝盖摔伤了来着。”   “不打紧,本王也习武时也常跌,随身有带药酒,借你揉揉,一会儿就没事了。”然后开始掏左衣兜,没有;又掏右衣兜,也没有;身上全部掏遍,就差把外裳解下来倒转着抖了,除了翻出来令牌银票和一把扇子,旁的什么也没有。   “可能今日忘带了。”庞暤无比尴尬,脸都有些红。郦清妍正翻着他那把扇子玩,扇子颇为沉重,拿在手里如同托着一块生铁,暖黄扇面上用狂草提了一句词:翠屏魂梦莫相寻,禁断六街清夜月。   “不打紧,缓一缓就好了。”郦清妍把扇子递给他,“天气未暖,王爷怎的带把扇子在身上?”   “附庸风雅做个样子罢了。”   “心仪女子送的?”郦清妍笑问。   庞暤避而不答,“本王先扶你坐上凳子吧,席地坐久了,当心寒气入体落下病根。”   “有劳王爷。”郦清妍也不敢真的让他搀扶,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挪到凳子上坐了,继续用手掌揉按着腿。见庞暤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和他闲聊了几句。   “本王刚进宫来,路过此处见你似有麻烦便停了下来,未来得及去慈康宫探望太妃,太妃可好些了?”   “应该是好些了,方才还出来晒太阳的,兴许明天就能来御花园散心了。”郦清妍一副门外汉的模样,只答自己所见。   “那就好。”庞暤见她还是一脸痛苦,看了看四周,“这处地势平整并无坑洼,要跌也跌不出个好歹,你是身子太弱了罢,能一跤摔得这么久都站不起来。”   “呵呵,是啊,身子的确不怎么强健。”郦清妍干巴巴地应付着。   “你这样揉按,又没有药,要到几时才能回去?反正此处离慈康宫也不远,本王委屈一下,背你过去吧。”   郦清妍怎么敢!不住往凳子后面缩,连连拒绝,“不用,已经没有大碍,再过会儿就能走了。王爷实在想帮忙去慈康宫叫个人来接我也是可以的,喂,别,哎哎!”   这人怎么说不听啊?都说不要了还把自己往他背上揽,已经脱离好心往可恶方向发展了。郦清妍一咬牙,强撑着站起来表示自己真的可以走着回去,还未站稳,听见庞暤惨叫了一声,往旁边飞了出去。   “皇兄总夸你心软慈善为人谦和,原来竟心软到男女大防也忘了?”栖月脸色铁青,通身冒着冷气,怒极的模样。这很难得,因为平日里总见他冒热气的多。   庞暤似乎极怕他,跪匐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一双手按在地面隐隐捏成拳,掌中的细石被摩擦得咯咯作响。“臣弟不敢。”   “当着我的面你当然不敢,背后若也这么乖,也不至于让我费心。”   石头的碰撞声更响了,郦清妍觉得栖月这样有些过分了,庞暤虽然奇怪,出发点无非是想帮自己,这个场面很像栖月误解了什么,冤枉了他。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番王殿下并没有把我如何,你不要这个样子,怪吓人的。去叫弄香来接我回去罢。”   栖月眯着眼睛看了庞暤半天,转身过来一手搂住郦清妍的肩膀,一手穿过腿下,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   郦清妍的一声惊呼让庞暤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目瞪口呆。难怪栖月会那般生气,这女的居然是他的人!自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以他的性子,没当场杀了他,实在该感谢今日出门看过黄历。   “教育自己的弟弟要谨记男女大防,然后亲自演示什么叫不管男女大防,你这个夫子真是当的极好。”郦清妍挣扎过,没挣得开栖月勘称的钳制的横抱,只能一路嘀咕以示反抗。   栖月斥她一句,“吵死了,闭嘴。”   然后郦清妍换成用眼睛盯着他的下巴继续抗议,看的久了,发现这人的下巴线条美好,是真的经看。   “为什么你身边总会云集男人?”   “为什么不能?而且一两个哪里算得上云集,你用词不当。”   “不管多少,我看了不舒服。”   你还不舒服上了,我才是真正的不舒服呢!郦清妍心里有气,反激了他一句,“你舒不舒服与我何干?”   栖月刚好迈步进慈康宫大殿,听到此句,两条托着郦清妍的手臂一松,让人从他怀里直直砸落到地上,然后一抬脚从她身上跨过去,再不理她。   郦清妍龇牙咧嘴,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摔散架了,一边疼得如同离水久了的鱼一般无力挣动,翻身不得,一边咬牙切齿地想,栖月娶不到王妃,果然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一下就是,栖月心里不爽,在吃干醋,而且在赌气ψ(╰_╯)   PS:电脑里没有聊斋的翻译,所以新的防盗章换成了《源氏物语》 第88章   夕阳下的福宁宫笼罩在一片血红的余晖里, 碧瓦朱甍反射着霞光,仿佛整座宫殿都在往外散发腾腾的祥瑞之气,却又因为宫殿规模的巨大, 建筑群的繁复,瑞气千条中掺进皇家威严。这是只有皇后才能住的宝地,是全天下女人都会向往的地方, 代表着母仪天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上的尊贵与荣华。   傅斯然静静立在福宁宫宫门处, 看着眼前的宫殿怔怔出神。立在她身后、众随侍宫人之前的大宫女兼女官交换了一下眼神, 彼此眼睛里都有些诧异,傅斯然从来是雷厉风行又一会儿一出, 只有在皇上面前才乖得如同温顺的小羊羔, 像这样盯着某个东西出神半天的情况少之又少,难得的安静让她们越发小心翼翼。   她并没有站太久, 雕龙画凤的七尺台基上, 白玉莲花柱栏杆后缓缓显出慕容曒的身影,身后宫人的膝盖跪在坚硬的石板上, 砰砰作响。   他极爱暗红色衣裳, 这颜色如同活人身上流出的血, 能让他激动兴奋。衣裳上的九条龙绣得栩栩如生, 活物一般下一瞬就能呼啸着冲出布料,直上九天。那张狂邪魅的脸其实算不上是帝王之相,阴美到让人心悸, 帝王应该是敬王那样的大气稳重,老成持重,可他却经常在上朝时让那些年纪不大心智不坚定的大臣看到失神。   一笑倾人国安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一颦一笑,一痴一嗔皆是多情。   傅斯然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她也有最傲人的容貌,是傅家生得最美的女儿,整个皇城没有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半点风采,直到遇到了他,发现这世间居然有人是比自己美的,眉眼可以比自己更加勾人,欲笑未笑的模样可以比自己的更让人失魂,而且对方是个男子,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天子。然后她义无反顾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帝王的人生没有情爱,皇家只有血和冷,后宫是无尽的勾心斗角,这些她都知道,可她甘之如饴,如愿做了他的妻,只为他一句,“只得你这张脸够格做朕的皇后。”   此后鞍前马后不辞辛劳,倾母家两百年基业为满足他各种私欲;忍着被盐和醋腌制伤口般的血淋淋的疼痛,看他的妃子越来越多,搜罗天下珍宝送去博美人一笑,宠完一个换下一个;看他人前性格飘忽不定喜怒无常,人后狠辣到无人可敌,一点点稳固王朝,羽翼渐丰,纵横博弈,设下一场盛大的局。他的吩咐她都会去做,为一句微不足道的奖励累死累活,明明是最尊贵的皇后,却卑微又可怜。   “朕的皇后准备一直站到天黑么?”慕容曒声音偏冷,听不出喜怒。   傅斯然一步步走上去,“皇上让妾告诉那丫头的事情,妾一字不落全说了。”抿着因为没有涂口脂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唇,“她还没有查到,也没往这个方向想,所以听后很震惊。”   “以母妃心病为由套的话?”   “对。皇上料事如神。”   慕容曒笑着拍了拍傅斯然的肩膀,“让你敛起性子耐心给那个蠢货解释,辛苦了。”   傅斯然半边身子被被这一掌拍麻了,还好比这更厉害的痛楚都经历过,次数多了渐渐习惯,愣是忍住没吭声,咬牙好半天才缓过来,艰难地挤出笑容,“皇上用过晚膳不曾?”   “吃过了朕还过来作甚?”慕容曒背着手往福宁宫主怠酢貅童里走,傅斯然踉跄两步跟上,勿需使什么眼色,自有宫女太监去膳房为做皇帝喜欢的菜忙乱成一团。   这感觉好像寻常夫妻,丈夫忙了一天回家吃饭。虽然慕容曒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和前面那句话没有半点关联,傅斯然还是会忍不住偷想。心里升起甜丝丝的味道,连身上的痛也减轻了,语气变得轻快,像唠家常似的,“上回皇上多吃了两口的麻辣香酥鸭,昨日又腌制了上好的鸭肉,做来吃好不好?”   对方已经完全忘记了是什么菜以及什么味道,傅斯然毫不介意,“再做一次不就知道了?”笑眯眯的,像得了糖果的小女孩,哪里有半分高傲或疯狂?   “除了吃惊,还说了其他的话没有?”慕容曒撩袍落座,继续问方才因为打岔没有问完的问题。傅斯然脱去繁厚的外层衣裳,束了袖口亲手为他沏茶,中途没留神烫了一下,下意识将烫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坐上男人视而不见。   “没有旁的,应是想等她手下的人查出结果,以确认妾是否说谎。妾想不通,皇上为何要让她知道这些?”   “朕的第一步棋为她打乱,之后再无动作,她猜不到朕接下来要在何处落子,所以想查清楚朕布下这个局的初衷和意图,以此胸有成竹,知道朕的棋路,以便应对。”   “她想救那么多世家?这个丫头看着并不像什么心软慈善闵怀苍生的人物。”   慕容曒聊赖地拨着白玉瓷茶杯盖玩,傅斯然废了大半天时间泡出来的东西他没有半点想喝的意思,玩的腻了,直接把被子摔在桌子上,突兀的咯噔一声在宽大的宫殿里响起。“朕倒是觉得她并不是想救谁,只是为了搅局,不让事情按朕想要的方式走,方式虽幼稚,不得不承认的确起了作用,朕才真正注意到了她。”   “皇上说她想弄清楚您的动机,妾才是真的看不透她,费力布置,四处奔走,建立起所谓的关系网,扶持认为有价值的人,这些举动汇在一起,即乱又杂,且不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否控制得好,即使真的让她得逞,最后又能给她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天纵奇才,不甘人下,恨为女子,想卖弄自己的本事,待到朝局按照她想的方式发展,连朕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本事,名声鹊起,而后抽身而退,史书上留下一段褒贬不一的评价,证明她不比男儿差。”   傅斯然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被对方这番猜想说到哑口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看着委实不像是有这样远大抱负的人。”   “不像?”慕容曒冷笑,“朕一开始也觉得不像。你可知,她下一步要对傅家出手。”   傅斯然的脸忍不住沉下去,咬牙道,“她已经对妾的母家出手了。”   “傅斯尔的事的确不是他,朕已经查过,你三弟是偶然路过,被聆晰邀进去喝酒,他一直推脱未果才被拉了进去。除非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然不可能也在她的设计里。”   傅斯然咬牙更紧,“妾替烟儿惋惜。”请皇上收回旨意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的确惋惜,她快朕一步,朕还准备把人弄进宫呢。”耸耸肩,“可惜美人,便宜了马家小子。”   傅斯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在听了慕容曒的话后竟然松了一口气,三妹没有进宫反而嫁给别人,对她来说真是最好不过的事。宠冠六宫的人每个月都在换,却无一人能撼动后位,但是傅斯烟进来,就说不准了……   下巴被慕容曒以不轻柔的动作捏住,顿时掐出青紫痕迹,“朕在和你说话,你却走神。”   “妾不敢……”傅斯烟浑身都抖起来,像寒风里从鸟窝跌下来的未足月的鹌鹑。她爱死了他,却也怕死了他。   手的力道蓦然松了,慕容曒嗤嗤地笑,“怕成这个样子,那个性子张扬,敢当众打死朕的妃子的皇后呢,去哪儿了?泡进那杯茶里了?”   对方说的一句玩笑,傅斯然却笑不出来。脑子转的飞快,搜肠刮肚想着理由平息这个人说来就来的怒火,“妾方才只是在想,要不要做点准备以应对这丫头的暗招。”   “不就死一两个就算真死了也没人会发现的太监,有什么要紧,她要杀就让她杀。傅相又不是蠢的,有人要对他开刀他会察觉不出来?顺了她的意,朕才能更好地下这盘棋。”   “这样放任,恐酿成大祸,陛下三思。”   “大祸?什么祸?”慕容曒脸上的笑简直冷到骨子里,“十二禤阁十八位长老,过半都入了朕的麾下,他们不听令于她,二哥也无半点提点她的意思,她能查到的事全是半真半假,看似手握重器其实无人可用无人可信,朕看她用什么搅动朕布了五年的棋局。”   傅斯然跪拜下来,头磕在地上,“是妾多虑,皇上恕罪。”   “说了半天,福宁宫的人动作怎的越来越慢,这么久还没准备好晚膳?”   傅斯然哪敢再耽搁,忙吩咐摆膳,满桌子精致的菜肴,用慕容曒喜欢的器皿盛装,她亲自把他喜欢的可能会吃的,以及吃了会满意的菜放到离他近些的地方,一切准备妥当才敢让人入座。   慕容曒看了桌面一眼,唤了一句,“上酒。”   傅斯然愣住。   很快有宫人捧了两壶酒上来,一壶装的是慕容曒独自喝的那种,另一壶是福宁宫珍藏的佳酿。傅斯然怔怔地看着慕容曒拿了那壶无毒的佳酿,亲手倒满两杯,递一杯道她面前,自己端了另一杯。   玲珑娇小的白玉杯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敬朕的皇后。”   傅斯然被那声碰撞唤醒,举杯一饮而尽,快要落下眼泪来,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温柔与善待给感动到的。   慕容曒拿起银箸,缓缓道,“你不是问她吃了什么才能陪朕喝酒么?既然这么想,朕和你共饮一杯又如何?”   傅斯然口中尚未滑落进肚子的美酒,顿时从蜜糖变作了砒/霜。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奇怪这些人怎么一个人面前一个说法,因为都是谎言掺着真话说的,自然会不一样。   妍妍斗不过皇帝是有原因的,啦啦啦~与皇帝的第一轮过招只是热身,不久开始第二轮 第89章   这日一早, 将军府单家大公子刚从练武场结束晨练回屋,便收到一封信,送信的人是常跟在郦清妍的大丫头, 单骏记得她叫弄香。自郦清妍晋封郡主后一直事多,现在又为侍疾直接在宫里住下,单骏自己也忙于各处奔走, 单老将军的腿疾恰好犯了, 更是增添了忙碌,加上突然的升职, 西山之行自然是去不成了。此刻看到信笺, 才知道自己与郦清妍已有大半月未曾见面或通信,以至于拆信时手都有些抖, 差点拿不稳那沓颇有些厚度的纸。   弄香立在单骏书房里, 没有依对方的话落座,不卑不亢地转达信纸以外的嘱咐, “小姐现处皇宫, 太妃病好之前怕不得轻易出来,担心旁的人传信不安全, 特以让奴婢回郡主府取东西为由转交此信, 请公子仔细看过了便焚毁。”   单骏不再多言, 一页一页看过, 有些不敢相信,又飞快重看了一遍,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信纸上也的确是郦清妍的字迹,抬头看向弄香,目露惊愕神色震惊,有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小姐让奴婢转告公子,有九成的可能皇上下一步不会再拿老将军开刀,老将军暂且是安全的,公子且安心按照信上说的去做。至于老将军辞官一事,因皇上未曾表态,不宜再提,只管告病在家修养,谢绝往来宾客,静候皇上的下一步动向。”   弄香口齿清晰地将郦清妍的话原封不动转达,她也是跟着主子在生死线上来回过几次的人了,心性能力自然不是以前那个只会操心小姐的分量少的可怜的私产,够不够打赏下人的贴身丫鬟可比。郦清妍清楚她的能力,基本上把她当成男人来用,而她也感谢郦清妍的这份看中和信任。   单骏沉默半晌,终究有些想不通,“信上说的这些事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皇上刚封了我做殿前副都指挥使,怎的突然间能扯到京兆府。京兆府距京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十二日方能来回,我怕是不能无缘无故离京那么长时间。”   “小姐让奴婢代问公子一句,公子可信小姐?”   “自然是信的!”单骏想也不想就回答,手中信纸被捏皱,“正因为信任,才要问清楚妍妹的意图和目的,不会搞砸了她要做的事情。”   “那就按照信上写的去做,那些注明了的话,请记下来,到时务必要说。至于原因,小姐让奴婢转达,她还是那句话,无法解释,到了公子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单骏刚要回答,门外传进声音来,“皇上召皇城中四品以上武官进宫,于文德殿议事,请公子即刻动身。”   弄香自然也听见了,“既然公子有事,自忙去便是,奴婢要说的已经说完,待公子焚了信就告辞。”   单骏看了看手中快要皱成一团的纸,上面的蝇头小楷写的颇为有力,满满当当几大页纸写的东西的确不是随便能让人看到的,也没怎么犹豫,因为屋子里没有生火,掌心运力,真气瞬间将纸绞成了碎片。   行了一礼,弄香道,“多谢公子,奴婢告退。”   单骏在宫门处下马,跟着监士走到丹墀下,看见鄞炘正和郦清琅说话。傅斯年远远地站着,一身官服,肩上别了一截黑布,秦彭过去和他打招呼,这人也不理睬,后者悻悻地走开。牟惑和庄希华正往台基上走着,相互耳语,在猜测皇帝突然把他们叫进宫来的原因。   郦清琅看见单骏,朝他招手。单骏走过去,“怎的都不进殿?”看向鄞炘,觉得他这个基本上大半时间都在皇宫里的御林军右副统帅肯定知道的要多些。   “发生了大事。”鄞炘眉头锁起,“京兆府从去年夏季起就山匪不断,起初只是小规模地扰民劫财,动静阵仗都不大,为京兆府令强行压着,私底里派了些散兵去剿匪,没想到去年年底山匪里出来个顶顶厉害的人物,据说武功颇高,脑子灵光,带着那群土匪越做越大,元宵那天竟闯入进山剿匪的散兵营,将一百多人全部杀光,又将周边一带村子洗劫一空。事情闹大,京兆府令再压不住,现在才将这件事报来,这会儿正在里头挨骂。”   郦清琅方才在和早到者的交谈猜测中,大略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听到鄞炘说出详情,有些气愤,“京兆府令之下那么多官员,竟没有一人敢将这件事报上来的吗?”   将事情细节也听了个全的秦彭从后头走近,“莫要提了,年前才为上缴国库的银两不对,差点为皇上训到丢官,哪里还敢把这种说不定能定死罪的事情往上报,自然是能压就压。”   郦清琅更是讶异,“那京兆府令集起的散兵也就一百来人,竟能坚持这般久,支援也不求一个?”   “先头山匪不成规模,尚能抗衡一二,多半是能击退却无法剿灭的情况,后来出了那个人,就再抵抗不能了。”鄞炘继续解释。   “朝廷每年那么多的俸禄,竟养出了这等废物!”秦彭怒道,声音却是压的极低的。   单骏一颗心从听到“京兆府”三个字起就狂烈地跳起来,半个时辰前刚看过的信的内容在脑海中如同打破了的泉眼,水流不住往外喷涌,他感觉自己问鄞炘话时声音都是飘的,“京兆府令几时入的宫?”   鄞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问这个,“连夜进京,到城里已是寅末,也不敢歇,梳洗齐整就进宫来了,早朝后面的圣。”   单骏背在身后的手缩紧成拳,郦清妍的信是一个时辰前送到将军府的,以弄香的脚程,最快出宫也得半个时辰;那封信笔迹工整干净,并不见缭乱,全部写完,小半个时辰是必须的。   也就是说,经过如此一算,郦清妍基本上是京兆府令刚进宫,连皇上都不知晓之前,知道了这件事。然后推断事态走向和皇上的抉择,将自己该做该说的全部写出来,派心腹丫头送信……   单骏不断告诉自己,他的妍妹不可能厉害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提前几天听到了风声,慢慢得出来的结论。是了,定国公府大小姐就是嫁到的那边地界,只要时常通信,肯定是能知道的。如此固执地自我催眠着,那只捏紧的手却不受控制一直在抖。   头发花白的京兆府令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监士架住胳膊拖了出来,浑身不见一点伤痕,衣裳也未见凌乱,却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嘴角流下浓黑的血,两只眼睛无力阖上,脸色青白,看得殿外前一刻还在窃窃私语的众臣立时噤了声。   “各位大人,请进殿吧。皇上心情不佳,大人们说话可要格外当心些。”甩着拂尘的大太监捏着嗓子,不阴不阳提醒了一句,放一个个浑身僵硬的臣子进了大殿,场面如同在送一群刑场就义的勇士。   文德殿里安静到能数清每个人的呼吸次数,一众臣子跪在殿中央,没有一个人起身或出声,不约而同保持沉默。慕容曒背对着他们,看着龙椅后那铺满一整面墙的巨大的江山万里图,傅斯然眼中可一笑倾人国的人此刻不怒自威,让身边的人战战兢兢,如跪针毡。   良久之后,慕容曒沉声开口,“京兆府令滥用职权,无力护朕的一方水土安宁,已责令杖杀,诸卿以为如何?”   自然是一片“皇上英明”之音,即使皇帝杀的是一名一品大员。   让身旁的侍从将事件详情讲了一遍,慕容曒才继续说道,“把诸卿叫来,朕是想选出一个人前去京兆府剿匪,诸卿都是朕麾下得力爱将,纵然个别不曾上过战场,相信也是熟读兵书,不会让朕失望。所以,若有什么建议,只管说来。”   跪着的几个年长的官员交换着眼神,这个时候没有建议也得挤出话来。   牟惑最先开口,“臣以为当倾十倍于山匪兵力,一举歼灭。”   庄希华持反对意见,“臣窃闻此拨山匪颇有些头脑,不若招安,收为己用,如此减少兵力折损,也使周边百姓免于战乱,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庄希华的话得到了在场过半人的支持,另一半仍旧主张全部剿灭,叽里呱啦一通兵书堆砌,看似说了很多,于实战并无助益。又有人说应该结合招安与剿灭,可以把山匪收归充军,但是那个新冒出来的头子定不可放过,必须处以极刑,杀一儆百。   从头至尾,群臣讨论的热闹,慕容曒却不置可否,直到这个结合的方案提出来,他才在龙椅上缓缓说了句,“爱卿说要处以极刑的人,据朕所知原本是个江湖上的第一杀手,杀人杀得腻了,途经京兆府,做起头目。散兵营里一百个人,是他以一人之力在一夜之间全部杀光的。朕不认为你们之中有人能敌得过他。”   单骏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回,努力让心跳的不是那般快,“敢问皇上,这个头目的名字是否叫即曳?”   慕容曒眉梢一抬,“单卿知晓此人?”   “皇上方才说他是江湖第一杀手,微臣曾听过一两句关于他的事迹。此人武艺的确深不可测,又擅使用毒物,江湖上几乎无人能强得过他。”   “哦?继续说。”   单骏的喉结动了动,一滴汗顺着脖子滑进衣襟,“此人不缺钱,不在乎地位,招安一策基本上不可能让他动心,虽然如此,却也并非坚不可破。”喉咙又咽了咽,“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好色。”   “胡闹!”牟惑回头怒斥,“文德殿里岂能容你说出此等言语,简直有辱圣听!”   慕容曒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慢着慢着,牟卿勿恼,且听他说完。”   单骏的脑袋磕在地上,“微臣已经说完了。”   “你方才说的弱点,怕是知道即曳此名的人都知晓罢?”慕容曒开始问他。   “回皇上,正是。”   “既然全天下都知道,他自己定然也知道,必定时时提防,那还叫什么致命弱点?”   “大约是因为……”单骏哽着脖子道,“别个所用的美色还不够好。”   慕容曒一愣,竟是哈哈笑起来,起身走到单骏面前,“将你心中想的剿匪计划细细说来,朕想听。”   要是没看那封信,单骏肯定会说:他的建议也是招安与剿杀相结合。现在他是断然不敢也不能这么说了,努力稳着声音将信上的计谋说出来。   一个勘称荒唐的计谋。   “微臣知道即曳此生最放不下的女子在何处,只要把这个地点告诉他,定然会弃山匪于不顾。失了头目的山匪如同失了主心骨,再拿下又有何难?”   四下一片哗然。   慕容曒看了他好半天,“京兆府令告诉朕,现在山匪已达一千五百人,你要朕拨多少人才够用?”   这就是要采用单骏的方案的意思了。   “三百足矣。”   “好,朕给你三百人,再给你两个月。匪乱紧急,下午便带着调兵令动身罢。两月之后,若匪乱未平,你也不用回来见朕,你的项上人头来就够了。”   单骏的头在次磕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微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即曳是谁的,请去第四十章(上)少阁主那章找,么么啾 第90章   单骏在众臣之后出的文德殿, 其他人都已经走远,还是带他进来的那个监士引他出去,只因单骏对七拐八绕的复杂皇宫委实不熟, 监士带着他走一两回才摸出一点路线来。这回却和之前不同,走的是是另一条路,单骏发现不对, 正要问时, 监士开口说话。   “一个姐姐要见单大人,大人请。”   红墙之间长长的甬道尽头, 立着一个眼熟的女子, 单骏知道肯定不是郦清妍,不然监士不会以姐姐相称, 待走近了才认出来, 是郦清妍身边另一个大丫头拾叶。   拾叶手中拿着一个狭长的锦盒,紫蓝色的盒子很精致, 锁扣处是一枚精致的如意结, 还连着一小块温润的和田玉。   拾叶向单骏行了礼,笑眯眯地说, “小姐听闻单公子要外出办差, 不能亲自相送, 特让奴婢代为饯行, 并让转交此物,请公子到达京兆府前务必妥善保管。”   单骏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 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里面居然是一支金簪,似是淬过毒,尖处泛起点点幽深的蓝光,让他下意识准备去摸的手生生顿住。单骏总觉得这支金簪眼熟,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想问郦清妍送这个是个什么意思,转的飞快的脑子已经给了自己答案,“这是即曳心上人的东西?”   拾叶点头,“正是信物。”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轻说,“空口无凭,即曳见到这个,必定对公子深信不疑。”说完便立马退远,表情有些疏远起来,“小姐还让奴婢转告,簪上的毒很是厉害,见血封喉,公子勿要拿起细看。万望保重,静候佳音。”矮身行礼,“奴婢告退。”便去了。   高大的宫墙将宫里宫外隔断成两个世界,单骏打马走了几步,忽而勒住缰绳,往回看了一眼。   他的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要找郦清妍问个清楚。何时认识的即曳以及其心上人,为何能够准确推断出皇上的态度和决定,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本该是最熟悉最了解的人,究竟是何时有了这般城府和手段?这样的妍妹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他觉得她在一步步走远。不知为何,在他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预感,此去京兆府,即使一切顺利,归来时,他的妍妹就再不属于他,彻底变成陌路人。   手中的缰绳几乎要被扯断,胯/下的马儿不耐地用蹄子刨着坚硬的地面,嘴里喷出白汽和嘶鸣,把单骏的魂唤了回来。   他看着除了御林军外再无旁人的高大宫墙,不由苦笑起来,自己怎么能够怀疑妍妹呢,就算她真的变了又有什么关系。因为她的提醒找出了将军府里的蛀虫,父亲躲过一劫,他升了官。而她自己也从定国公府七小姐一举成为郡主,如果不是经历过残忍到让人性格心志突变的事,正常人怎会一夜之间如同换了个人?这样的女子本就该被捧在手心疼爱,她让自己做的事,依言做就是了,实在不该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马刺在马腹上一夹,矫健的骏马高高扬起蹄子,飞奔出去。   郦清妍从宫墙顶上一个角亭的的阴暗处缓缓走出来,身后跟着已经回来的弄香和拾叶。高台上的寒风将她一身衣衫吹得飘荡起来,袖子里鼓满风,随时都能把她卷走一般。她倒是站的很稳,看完方才单骏回头的一幕,又看着他迅速消失在视野里的身影,神色自若,却叫旁人看不出那双沉静的眸子装了什么,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小姐现在此处目送公子离开,为何却不亲自出面送行?”拾叶疑惑地问。   “我并没有在送他,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罢了。”轻声问两个丫头,“你们猜,他这一去,是赢是输?”   弄香道,“小姐亲手策划的事情,即使赢不了,也是不会赔的。”   郦清妍的眼睛仍看着远方,宫墙之上的风越发大,将她的声音撕裂,缥缈着无处着落。“其实去的原本不该是他。”   身后的人没听清,“小姐说的什么?”   “剿匪立功,收服即曳,越级晋封为京兆府副使;后赴福建再次剿匪,将根植了五十多年的匪窝一举断掉,回来再升辅国将军;随老护国将军率十万大军敌燕楚蜀三国二十万大军,独自潜入敌营斩杀统帅,同时救回被俘的老将军,趁乱大破敌军,建立奇功,回京时皇帝亲自出宫相迎,成为新一任护国大将军,加封侯爵。这一切,都不该是他的……”郦清妍仿佛只在喃喃自语而非回答丫头的问话,声音又低又轻,语速很快,拾叶和弄香只听清了大概内容。   “小姐是在说书上的故事么?不是他的,他是谁?又该是谁的?”   “对啊,我在说书上的故事。”郦清妍低头轻轻笑了笑,“如果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是不是算所谓的名垂青史死而无憾了?”   “书上的男儿,无一不是满腔热血,心里装的全是宏图霸业,做不成的君主的,要么是从文官至宰相,要么是为帝王开疆扩土官拜一品大将军,位极人臣,万人敬仰,才能称作成功。方才那个人在小姐的陈述里,最后不仅成了大将军,还有爵位,自然是大圆满了。”   若是平常听到这样的话,郦清妍会夸一句,让你们闲暇时多看书果然是有用的,然而此刻她满脑子都在想旁的事,她像随口说着玩似的慢吞吞问这两个心腹丫头。“要是把这样的人生加在另一个原本会死的人身上,他会开心吗?”   拾叶从后面走上前来看着郦清妍的正脸,“曾经看过一本灵异鬼怪的闲书,里头有说逆天转命,将两个人的命运互相换掉,小姐说的是这个意思么?”   郦清妍点点头,“差不多一样。”   弄香用拳头抵着下巴,“这种事情,得到那个人的同意吧。而且,人与人之间差别那么大,给了机遇和运气,对方就一定能按照想要的方向走么?头脑,能力,心智,这三样东西和命运是有很大联系的。”   郦清妍听到这么一句,心中若被尖锤敲了一下,出现一个裂口,流出最深处的想法来。   单骏的确对自己言听计从,就算对自己的安排心有质疑,也还是会去做,可是从未问过他,这样的人生,真的是他想要的么?之前想过整整两天,仍旧决定将那封信送出去,可是想起方才单骏回头看的那一眼,眸中某种坚决的义无反顾的执着,让她动摇了坚持接下来计划的决心。   前世单骏死了,如果他活下来会怎样,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郦清妍完全不知,她不想让这个一片空白的人就这样一直活在自己的棋盘上,这种感觉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每走一步会改变什么,是一片让人期待的空茫的未知感。一味的改变又有什么意思,郦清妍期待单骏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就这样静静吹了良久的风,终于恍然大悟,并且如释重负般笑起来,“的确如此。这回之后,接下来会如何,全看他自己想怎么走罢。”   幸好信上也就写完这件事便没了,本想抢走应该属于傅斯年的辉煌一生,强加在不知道活下来会活成什么样子的单骏身上的念头,因为对方离去时的眼神,弄香一段感慨的话,自己那一点奇怪的欲望而湮灭。   他的一生,应该由他自己来过,自己已经插手太多。至于因为局势的变化而引起的改变,她无法管,也管不着。   再者,她发现某些方面,自己已经越来越不像郦清妍该有的样子,再这样下去不止单骏觉得自己陌生,其他人也会发现异样,那就不是危险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回去吧,太妃娘娘午睡该醒了,咱们别回的太晚。”   拾叶扶着她从宫墙那曲折的楼梯下来,“慈康宫的监士说王妃娘娘午后会进宫,探望太妃娘娘的病情,小的看来,王妃娘娘是想小姐了,顺道来见小姐的。”   “母亲进宫怎的不早些告诉我?”郦清妍顿时有些着急,“要快些回去换件衣裳,让她看见我穿的这个,定然又要说我。”   弄香掩唇笑着,“小姐原也是怕说的?”   “哪里是怕说,怕的是母亲又以为我没有好衣裳穿了,送一大堆进来。可怜见的,我已经添了十个箱子都装不下。”   “这可怪不得奴婢们,每日为你准备的你都嫌烦不穿,偏要穿这些,颜色寡淡装束简单,和一根清水白菜似的,也难怪王妃娘娘会说。”俩人非常自觉并且迅速地撇清关系。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穿的花枝招展,合适么?郦清妍想要这样说,终究没有,“快回去吧!瞧你们的模样,究竟谁才是主子?”   拾叶弄香只是笑,脸不远处目不斜视的侍卫也往这边看了一眼。郦清妍觉得这两个人实在太丢自己的脸,“笑吧,把所有御林军的注意力都笑过来才好。”这才止了。   来时轿辇停的远,回去当然迟了。温阑和煊太妃并不在慈康宫里,问了下人才知道,俩人见天气不错,去御花园了。郦清妍忍不住感慨,慈康宫里也有小园子,因为离御花园近,煊太妃基本上不在宫的小园子待,喝个茶晒个太阳,只要身体允许,全都搬到御花园里去。她总说见些花花草草,人也会精神很多,比看着灰扑扑的宫墙不知强了多少。   郦清妍的东西已经搬了大部分来慈康宫,晚上自然也是歇在这里。在自己屋子里换了一件外裳,头上的素白玉簪子换成两支金簪,戴上耳坠,这才往御花园来。   温阑和煊太妃在御花园里一处楼阁的二楼铺了毛毡,正在煮水,准备泡茶喝。   温阑一见她,脸上便露出慈爱的笑容,“来的正巧,我新得了一罐子茶叶,茶女没见过,不敢动手。我知道你的茶艺是极精湛的,来瞧瞧。” 第91章   郦清妍行礼后走过去坐在茶壶前, 弄香拿襻带将她宽大的袖子系了,她才托起那一匣子茶叶,两只指尖捏起一小片, 先是咦了一声,又嗅了嗅味道,这才确定心中猜想。   “这莫不是翠眉聚?”   温阑笑着看煊太妃, “我就说她知道吧?”   郦清妍温声细语地说, “此茶因晒干后仍旧颜色翠绿,又叶叶分明像极女子眉梢, 故而有翠眉聚之美名。每年产量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半斤, 极为难得,因为量太少, 被商家炒成了天价, 反而没有纳入皇家贡品之列。母亲真是好大的能耐,这匣子里的, 怕是占了有三成罢?”   “你知道的这么详细, 是以前喝过?”   郦清妍动手洗茶皿,“如此珍品, 妍儿哪里有那个口福, 不过先前去庆国公府上做客, 看容儿有一小撮, 她一直向我炫耀来着。”   “刘容马上嫁入定国公府,是明明白白的长辈,可不能在这么容儿容儿的叫了。”   “妍儿省的, 谢谢母亲提醒。”   此茶冲泡繁琐,郦清妍久不动手,怕一说话分神沏得不好,仔细着手上动作,耳朵却竖起来,听温阑和煊太妃的对话。   “方才说到丽太妃也去了,咱们那一代的人,交好的有仇的,顶顶有本事的,如今都不剩几个了,时光匆匆,白驹过隙,这话真不是浑说的。”煊太妃唏嘘不已。   “顶顶有本事的,不是还有我么?又不是只剩了你一个,若是想她们了,请个旨去一趟芫楠别苑又有何难,不过只怕她们的态度不会特别热情,个别热情的,也不是以你想要的那种方式。”   煊太妃笑的有些苦涩,“是啊,想见的都已经走了,一个人留在这里,真是没意思。”   “若是你也走了,岂不是只剩了我一人?”   煊太妃眄她一眼,“你几时和我是一起的?好几个月才进宫看我一回,每次待个一两个时辰就走,还不如和你那王爷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年轻时候的精怪折腾的还不够多似的。”   她和温阑关系好得超乎郦清妍预料,连“哀家”这个自称都没有,而是直呼你我。这个郦朗欢身上的秘密相继揭开曝光在太阳底下,个个都给郦清妍无法言说的惊喜。   究竟是她太厉害,一点都没透露出去;还是她只是被慕容曒保护得太好,封闭了一切关于她的事,就像封闭先皇后的死那般。   “年轻的时候呐……”温阑眯起眼睛看着屋檐外暖黄色的阳光,显出一点迷惘于回忆的神态来。“那时正是她最风华绝代的阶段吧?无人不为之倾倒,母仪天下四个字,只有她配。”   郦清妍竖起的耳朵立得更尖,她们在说先皇后。   “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煊太妃口中喃喃,整个人迅速被哀伤的气氛笼罩起来,刚刚好了一点的脸色又颓了下去。   “所以,这算是天妒英才,还是红颜薄命?”   “她将三个孩子托付给我,可我却……是我太没用。”   “皇帝性子不稳阴晴难定,栖月简直就是他手里一把杀人的刀,永安被两个哥哥宠到无法无天,连福宁宫的凤印都敢偷拿了去玩,以后要是玉玺丢了,估计也能从她宫里搜出来。”   煊太妃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郦清妍不动声色飞快看了温阑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此刻这番话就更奇怪了,就像此刻坐在面前的不是那个宠溺自己如同春光般柔和温暖的母亲,而是另一个面上笑着,手里却攥着锋利刀子的陌生女人。   “他们待你如母,既然是母亲,该管的地方还是要管一管的。”   “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管的住,都是厉害的人物,不管着我就算好的了。你也是长辈,你敢去管教他们吗?”   温阑笑着摇头,“即使再有一百个十二禤阁傍身,我也不敢对皇帝说出什么重话,谁知道把他惹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过能长成这样,也算难得;加之如今天下安泰,也算是皇帝治理有方,你也不要自责过深。”   “什么治理有方,不过以暴治暴,哪里是治国安邦的长久之计?这样愧对她的嘱托,我有何脸面去见她。”   眼见话题越聊越悲伤,郦清妍及时打了个岔,为两人奉上热茶,轻轻搁在她们面前,“太妃娘娘,母亲,请用茶。”   茶杯壁极薄,几乎能看见立在里面的茶叶,并不见香气有多浓郁,端起来拨开茶杯,清香才缓缓浮起来,待到轻轻抿上一口,润到极致的水流淌过唇舌,带着热度,将馥郁甘甜暖得炸开,口中每个角落全部被唤醒,茶香之绝之雅之余韵无穷,令品茶人不禁瞪大眼睛,生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仙珠玉露的感觉。   “好茶!”温阑和煊太妃不约而同赞叹了一声。   郦清妍笑着打趣,“一小撮便价值万金,自然得是好茶。”   “翠眉聚我不是第一次饮,怎的以前喝着不若这般惊艳?”   “妍儿方才只说了翠字和眉字,至于这聚字,自然是沏茶时要讲究锁住茶香,压在水中,才能得其神/韵。”   煊太妃啧啧感慨,“你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儿,怎么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娘娘过奖了,不过在茶书上见过,照着法子沏过其他的茶叶,今日见着正主,还好没有因为技艺不精泡失败。娘娘和母亲能满意,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好的孩子,不说是你,连我也想将她留在身边。”   “这可就要感谢我自己眼明手快,早早接了她来王府,不然现在还不知她到了哪里。说好了她可是我的,你不许来抢。快些好起来,别让一帮小辈忧心才是正理。我的妍儿为了你这个病,可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连床头都摆着医书。我看着可是会心疼的,说不定哪天就把人接回去,不再陪你。”   “顶顶厉害的敬王妃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敢不好?”   如此接下来的话题便绕到了治病和身体调养上,坐到日头偏西,众人才从御花园回了慈康宫。正巧到了郦清妍为煊太妃施针的时辰,温阑便不久坐,由煊太妃一个贴身嬷嬷送着出去,送到慈康宫大门,直到对方上了轿辇才折返。   后宫本不可带男侍从进入,温阑身份特殊,这条规定对她完全不起作用,笃音光明正大地走在轿子边,方才温阑和煊太妃喝茶,他就一直站在阁楼一楼的门口,将尽职尽责一词落实到实处。   “让人收手。”一直撑着腮,歪在椅子里的温阑突然开口。   “是被发现了什么?”   “暂且没有,再做下去就不一定了。”   笃音道,“属下一直以为真正起作用的,是阁主从心理上给太妃的阴影和压迫。”   “的确如此,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妍儿太聪明,这会儿估计已经在问我上回入宫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不能让她查出来太妃生病一事是我做的。郦朗逸对这个妹妹的情况既不关心也不了解,未必就能想起进宫叙旧情,王爷的法子仍旧可行。”   “若少阁主已经猜到起因经过了呢?属下该如何做?”   “那就让焕逐把先皇后逝世的全过程告诉她。”   笃音想了想,“属下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温阑突然问他,“你觉得知道了所有实情后的她,会选择和皇帝合作,还是继续搅局下去?”   笃音摇头,“属下愚钝,无法猜出少阁主的心思。阁主觉得少阁主会做出什么决定?”   温阑只笑不语,轿辇已行至她进宫乘坐的马车停靠处,她起身下轿。“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如她的愿带她离开。”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眼看见远处远高于其他宫殿的紫宸宫的尖顶,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说了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十二禤阁里,也该剔一剔腐肉了。”   隔日施一回针,是郦清妍在让煊太妃喝药之余多增添的一样,并不是为了什么了不得的效果,不过让她精神舒缓,更有益于睡眠罢了。   慈康宫焚着淡淡的馥齐香,宫人都敛声屏气,不敢发出声响惊着煊太妃或郦清妍。偌大的寝殿里,只有郦清妍施针时因为动作带起的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的。   这套针不复杂,没有花太长时间,郦清妍将银针仔细收进药箱,雾檀嬷嬷正巧端了药进来,准备伺候煊太妃喝药。郦清妍起身从她手中接过托盘,“嬷嬷,让我来吧。”   煊太妃睁开眼睛,摆了摆手,声音慈软,“今日实在不想喝那东西,撤下去罢。”   郦清妍开口要劝,良药苦口之类的话已经含在唇边,为她一句,“反正喝了也不起作用”,给咽了回去。   雾檀端着药进不得退不得,为难地看着郦清妍。   “那就歇这一回,明儿给娘娘换个口味,不像这般苦涩,喝得下去些。”   煊太妃笑嗔,“你这孩子说的有趣,药汁不是苦就是酸,你还能让它变成甜的香的?”   “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明日起咱们不喝这些苦巴巴的玩意了,换个方式。娘娘因为生病,许久没去汤泉宫了罢?明后日去泡一泡如何?”   “究竟是哀家该泡了,还是你自己想去泡了?”   郦清妍有些不好意思,“娘娘,拆穿人一点也不好玩。”   对方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哀家想和你说会儿话。”   郦清妍歪着坐在床沿上,握住煊太妃伸出来的手。她方才一直坐在炭盆边,手被烤暖了,不会冰着对方。“不是一直说着的么?”   “说些旁的。”煊太妃拍了拍她的手,“阑儿说的对,这几日委实辛苦你了。”   “能够贴身伺候娘娘是妍儿的福分,未曾辛苦。”   “你的努力哀家都看在眼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哀家的确骗了你,这个病和外界因素无关,是哀家心里多年的心病。年纪越大,越发积在心里,先前天天梦魇,自然就得病了。”   郦清妍脸上是得体的笑容,“娘娘说的这些,妍儿已经猜到了。”   “怕皇帝他们担心,原本想着一个人憋着,结果适得其反。幸亏有你在身边天天逗哀家开心,也想通了许多事。也许哀家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全部说出来,病就好了大半。今日和阑儿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一些,并不能听懂。娘娘既然要找人倾诉,老朋友自然是最好的,为何母亲在时娘娘不说出来呢?”   “正因为是好友,知根知底,说出来只会增添伤心和唏嘘。”   “娘娘就不担忧和妍儿说完,也会是这样的效果么?”   “会么?”煊太妃反问。   两人的眼睛对上,互相沉默地看着对方,两道目光一个深邃一个复杂,直看到对方心底。   郦清妍说,“妍儿勉力一试。”   煊太妃缓缓笑起来,开口却不是长篇累牍的叙述,而是一个比较长的问句,“你想知道为何哀家与母家关系淡泊至此,即使现在贵为太妃,在宫中地位并非无足轻重,外界却半分关于哀家的传闻都没有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脑中乱入的小剧场:   狄仁杰:关于煊太妃要说的事情,元芳,你怎么看?   元芳:大人,这里面肯定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哈哈哈哈哈,表理我……   推一下好基友皮蛋仙人的文《心有灵犀点不通》,重生穿越向爽文,【二哈脸 第92章   郦朗欢进宫那年, 和郦清妍差不多大,最是美好娇嫩的年纪,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幻想, 相信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也期许此生能够得遇良人,过上琴瑟和鸣子孙满堂的生活。不过她没能如愿, 郦家将她送入了皇宫。   进宫前, 她决绝地对老定国公说,“皇宫是个什么光景, 进去的女子会如何大家都再清楚不过, 既然你们强行将我往火坑里推,我郦朗欢宁愿与郦家断绝关系, 你也再没我这个女儿。不要指望我进去会成妃成后, 我是不会给家里带来半点助益的,这种念头, 不若没有!”气的老定国公拿着阴沉木手杖追着抽她。   以她的容貌, 自然能脱颖而出成功当选,皇帝对她却并不上心, 倒是皇后很喜欢她, 选在福宁宫做了掌印女官。默默无闻了一年多, 皇后有孕不能侍寝, 皇上喝醉了误打误撞去了她的屋子,第二日封了嫔位,也有了自己的宫殿, 与皇后的关系却只亲不疏。   栖月出生,她比皇后还要高兴,恨不得直接做了小皇子的宫女,能够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照顾他。不是没有人在皇后面前说道,有说她居心不良,明面上喜欢私底下却是嫉妒,会对小皇子不利的;有说她自己受宠将近一年,却半点动静没有,心生怨恨,想寻找机会杀死皇子的;还有的人嗤笑她此举的可笑,看中了小皇子的得宠,指不定是未来的太子,想从小就拉近关系,以后即使生不出孩子,也不会过得太凄凉。   就算郦朗欢再傻,也知道再这样一昧关注小皇子下去,于他于己都不是什么好事,故而收敛了许多。那以后不久,得知自己有了两月的身孕。她倒没有刻意求子,有没有孩子,对她这种只想安安静静老死在宫里的妇人来说,都没有区别。也许没有还要好些,生下公主,若是如自己一般嫁给不想嫁的人,护不了她,自己只会增添愧疚;要是皇子,以后看他争权夺位,自己又能助益些什么?   有了身孕,身份水涨船高,晋为妃位,赐字为煊,意光明温暖,说明皇帝对这个孩子的到来,还是很开心看重的,不过也仅限于此,再无别的了。后来诞下公主仁惠,皇帝虽没有明说,还是失望的,来她宫里的次数减少起来。   再之后就是福宁宫出了大事,栖月出了大事。皇帝下旨封禁福宁宫是在午夜,整个后宫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郦朗欢想了各种方法都没能进得了福宁宫,没能见到皇后。在文德殿门口跪了一整天,嗓子都求得哑了,连皇帝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最后还是大太监让她回去,说要是再为皇后求情,格杀勿论。   郦朗欢拖着肿的像两根肥大莲藕的腿回到后宫,才听到各种版本的传闻和流言蜚语。满脑子想着怎么救人的她都不想相信,却有一个说法让她很心惊:二皇子是个怪物。   那么漂亮的孩子,聪明绝伦,任谁见了都会惊叹与喜爱,怎么可能,怎么会是怪物?   提心吊胆的等候和努力中,废后的旨意终究没下来,皇帝就像忘了这个人般,再不踏足福宁宫,也没有专宠其他宫妃,似乎因为皇后一事的打击,对女色的兴趣都淡了。   真正见到皇后是在出事小半个月后,郦朗欢让心腹太监偷偷在福宁宫最偏僻的后墙挖的洞终于挖通,为了能见到人,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福宁宫人那么多,每日送进去的饭食不能入口也就罢了,还分量极少,她怕再晚些,里面的人不饿死也会渴死。   带着一大包吃食,领着一个小太监,从爬过小洞到进入福宁宫正殿区域,郦朗欢全程笼罩在极度的恐惧中。偌大的皇后宫殿,一个人影也没有,没有灯,没有声音,没有呼吸,什么都没有。   堆积的落叶没有人去扫,檐下被风吹坏的灯笼没有人去换,花圃里的奇花异草没有人去浇水,梓童宫前三十六阶龙凤呈祥的汉白玉石阶没有人去擦。说这是鬼宫也不为过。   郦朗欢把整个福宁宫都翻遍,才在皇后寝宫找到人。皇后只穿了一件月白的中单,直接坐在窗棂上,一头长的惊人的黑发披散着垂下,在地上聚起一小片黑潭,正两眼空洞地看着殿外清冷的月亮。郦朗欢整个人扑过去,跪在她脚下,瞬间哭成泪人。   “娘娘……我的娘娘……”   皇后缓缓自动眼珠,“你来了啊?”语气平静,一如往常,“你能来,真好。”   郦朗欢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双眼充满兢惧。   皇后笑起来,“别担心,本宫没疯。”   郦朗欢试探着问,“娘娘,宫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死了啊。”皇后轻描淡写,如同在说天气,“出事那晚,福宁宫上下一百五十个女官,宫人和太监,全部被处死,应该拖去乱葬岗扔了吧。”   郦朗欢傻了好久,更加战战兢兢,“那……二皇子呢?”   皇后终于有了肢体动作,抬手指了指寝殿一角,“在那边,注意些,别让他碰到。”因为这个姿势,丝滑的衣袖从手腕掉下去,露出皓白的手腕,以及手腕上如同被烙铁烫过的伤疤,因为天气冷,并未感染化脓,结了黑色丑陋的痂。“不然就会和本宫一样了。”   郦朗欢满心想着栖月究竟如何,一定要亲眼见到才能相信,没有意识到皇后说的是怎样一种可怕。殿里太黑,一盏灯也没有,根本看不清楚。跟着记忆在案台上找到蜡烛,拿着火折去点,手却抖的厉害,好半天才点燃。借着烛光,郦朗欢终于在寝殿最隐秘的一个角找到了她放在心尖尖上在乎的孩子。   小栖月的手脚都被精铁打成的铁锁锁了起来,锁链的一头深深钉入墙壁,导致他的活动范围很有限,而这有限的范围里,除了那根铁链,其余的一切都被焚烬了,连脚底的黑曜石地板都全部烧裂,没有一块落脚的好地儿。   十几天前还白白糯糯如同汤圆团子一样齐整干净,贴心可爱的孩子,此刻一/丝/不/挂地蜷在那里,整个瘦得脱了形,头发蓬乱如同杂草,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小小的身子,从上到下全是伤口,新的叠着旧的,娇嫩的脚丫被破裂的地砖割裂,地上全是干涸的血脚印。因为烛光的刺激,往身后根本不存在的安全区域退缩,嘴里含着哭腔嚷着,“别过来,母后不要过来,月儿不想伤了母后……”   郦朗欢心痛得快要死掉。   从身上挎着的包裹里取出水和吃的,又跑回圆桌边取了杯子和盘子,装出来一些,托着递到小栖月面前去,“殿下快吃。”   小栖月这才发现眼前的不是皇后而是别人,他早就饿到站立不住,之前的盘子杯子全部因为承受不住自己的温度而炸裂,此刻不敢伸手来接,只能凑过来,气若游丝地先说了一句,“谢谢煊娘娘。”,低头像小猫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在杯子和盘子上轻轻的舔,极力克制想要大吃一顿的欲望。   郦朗欢的眼泪如同山洪暴发,怎么都收不住,不住抹泪的袖子全湿了。   “莫要哭了,哭能解决此刻困境么?不要给他吃太多,不然肚子难受。”皇后缓缓走过来,身后拖得长长的裙摆如同一段月光。停在小栖月面前,准备抚摸他头顶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停在半空。小栖月抬头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是湿漉漉的纯粹的黑,“母后……”   皇后的手就这样孤寂地在空中停了半天,最后缓缓收了回去,小栖月眼中那点微弱的光,也一点点黯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郦朗欢泣不成声。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皇上夜宿福宁宫,亲眼见到月儿异化,以为本宫生的孩子是个怪物,当场下令诛杀看见或没看见的所有宫人,封闭福宁宫,任本宫和月儿自生自灭。”话至此处,看到郦朗欢的眼神,居然轻轻笑起来,“你想问为什么没有废后?因为太后逝时曾有遗诏,皇上不可废后。不是特指本宫,而是任何一个乖乖在后位上负责母仪天下的皇后,都不可废。但是本宫若是死了,就不一样了。”   “娘娘,您不能死,您去了,殿下怎么办?”   皇后悲悯地看着她,“你本不该插/进来,在这后宫之中,即使与世无争也能活得下去,是本宫将你选入福宁宫,看见了这着事情。回去继续乖乖做你的妃子吧,现在还来得及,莫要为了本宫,无端牵扯进来。”   “娘娘,”郦朗欢哭着去抓皇后的手,“若是没有娘娘的庇佑和提点,欢进宫不要一个月就死了,欢知道皇上闯进欢寝屋是娘娘设计的缘故,欢不怪娘娘。欢是真的疼爱殿下,就算是只为这个孩子,娘娘万勿将欢拒之门外,能够帮的上忙的,欢全力以赴。”   皇后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转过身走到大殿门口,整个人暴露在月光之下,“他叫月儿怪物,他叫本宫妖妇,所有的疼爱和恩宠能够在一瞬间全部消失殆尽,半点旧情不念。欢,你说本宫究竟爱的是个什么人?”   “千古以来,天下最无情的,不都是君王么?”   “对啊。”皇后轻轻叹气,“因为他是男人,是皇帝,他有权利和地位,可以一句话让人死,也可以一句话让人生。欢,这几天本宫想清楚了一件事。”   “娘娘想通了什么?”郦朗欢抽噎着问。   “本宫先前拥有的那些,原来什么都不是,本宫需要的是权利,是能够真正凌驾在别人之上的威严和实权,是能够和他平起平坐谈判的资格,让他再不敢看清本宫,忽略本宫,抛弃本宫。本宫需要的,是让这个天下都听从本宫号令的权势。”   “既然他们都说本宫的孩儿是怪物,本宫偏要让他们擦亮眼睛看好,本宫的孩子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郦朗欢帮皇后传了三封信出去,一封给敬王,一封给温阑,一封给她的母家。她不知道信里究竟写了什么,她只知道为了能够帮助上皇后,需要做很多很多,不着痕迹引起皇帝注意,开始争宠,开始培养各种各样的眼线和助手。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过下去的她,终究掺和进了后宫这个巨大的染缸。   半年后,皇帝踏入福宁宫。再一月后,皇后复宠。   栖月迁入皇子居住的乾崇所,皇帝下旨,搜寻遍天下名医为他治病。温阑适时地把姬无病推了出来,将那本玄书上的话说了一遍,成功教会其如何调控温度。姬无病名声鹊起时,栖月开始正式的习武生涯。   郦朗欢一生无欲无求,宁愿装傻也不想去接触太过复杂的事物,最后却在皇后的带动下,她这个半点政事不通的人,也能分析出一两句朝局走向了。等到她终于摸透不比后宫简单的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时,她才明白,皇后当初说她需要的那些,已经全部做到了。   这个女人从绝处逢生,踩着荆棘和鲜血,一步步得到了她想要的所有。   慧极必伤,过则为妖。服从皇后的人越多,忌惮她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恐惧终于在皇帝病危,皇后全面掌权时爆发。不是所有男人都像十二禤阁里的人那般,愿意听从一个女人的号令。过半的大臣罢朝,联名上血书让皇后放权,转让太子监国。最后生生逼得皇后碰死在了皇帝的棺木前。   皇后死时,拉着郦朗欢的手说了很久的话。“本宫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曾经说过的那些业已做到,现在去了,小曒继承正统,有月儿和慕容亭云辅助,实在无忧无憾。只本宫的安儿尚且年幼,她两个哥哥本宫是不放心的,只能托付给欢,万望勿辞。”   郦朗欢含着眼泪,在她面前行郑重地行满三拜九叩的大礼。她说:欢答应你。而不是:遵旨。   皇后又对慕容曒说,“母后输给的不是那帮大臣,而是这个以男为尊,容不下女子的世界。”凤冠霞帔在身,睥睨天下,“不对,未见得就是本宫输呢……”   煊太妃的回忆到这里就止了,郦清妍服侍她喝了一碗粥,才浑浑噩噩地从慈康宫出来,天已经黑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只想走一走。   这番话给了她太多信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了栖月的过往,知道了先皇后的一生,知道了煊太妃的一生,知道上一代发生在这个皇宫的事情。   如果,先皇后也有她儿子的魄力,一刀宰了所有不服从自己以及看不顺眼的大臣,开朝以来,也许就有一位女帝罢?   不过也只能也许一下而已,先皇后终究不是慕容曒,当上皇帝的也不是女人。   满脑子都是煊太妃想的事情,连何时出现在前头的人也未曾看见,就这样直直撞了上去。   “唔……”郦清妍撞疼了鼻子,捂着退后了一步。   栖月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额头,掌心的温度适中而有力,是只属于他的独特体温。“怎么了,眼神如此迷茫,都不如平日里清亮了。”   郦清妍仰着头看了他半天,煊太妃讲的往事浮上心头,于是双手一抬,抱住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双臂环绕住的身体有一点僵硬,她知道栖月愣住了。   自己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他能随心所欲触碰的人,无论是开心,悲伤,愤怒,生病憔悴,就算他的温度能将身上特制的料子都熔了,也伤不了她分毫。他小心翼翼保护自己,接近自己,豢养自己,不过是在害怕,害怕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从此又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说过,自己对他而言很重要。   “栖月。”郦清妍把头整个埋进他怀里,淡淡苏合香涌满鼻腔,声音嗡嗡的。   栖月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郦清妍,像在和他撒娇,又像遇到难过的事情了来他怀里寻找依靠,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如果能早一点遇到你,该有多好。”   栖月的手顿住。   如果能早一些重生多好,就可以更早一点陪着你,让你人生里苦难孤独胆怯的日子少一些,让你知道,这世间的怪物不止你一个,你不是一个人,从来不是,未来也不是。   “我也想过,如果能早些遇见你,该多好。”   郦清妍从他怀里抬起头,“为什么?”   “傻妮子,”栖月摸着她凉凉的发丝,“这样我能对你好的时间就能更多一些。”低头看见对方的表情,不由笑起来,“傻掉了。”捏了捏略微长了一点肉的脸颊,“还在生我的气?”   “早就不计较了……”郦清妍小声地说,呼吸有点乱,深深吸了一口气,却终究忍不住,脸在他衣襟一阵乱蹭,挤了半天才挤出眉毛倒竖的恶狠模样,“说情话的技术又进步了,从实招来,跟谁学的?”   “本王从来无师自通,这种东西还用向别人学?”栖月看着被揉皱的衣裳一角,上面有星星点点的深色濡湿,指尖扫过郦清妍的眼角,果然有微凉的湿意,不由又是宠溺又是无奈,“你真是越来越爱哭了。”   郦清妍躲开他的手指,“才没有。”   “那这是什么?”栖月把带了一点晶莹湿气的食指从她面前划过,居然含进了嘴里,“和你的血一样味道奇怪,是苦的。”   “又瞎说骗我,眼泪明明都是咸的。”   “不信?”栖月把食指伸到她唇边,一脸认真,“你自己尝。”   郦清妍觉得她的脑子肯定是在栖月含手指时一起被他吃到肚子里去了,因为她真的傻傻的张嘴,听话地微启双唇,抿了抿他的指尖,下意识伸出舌尖在指腹上舔了舔。   栖月如同成功引诱了一只胆小的猫咪到自己掌心吃食,一颗心柔软到极致。   作者有话要说:  昨个儿俺生日,浪的耽搁了替换,非常抱歉 第93章   浣溪捧着一个匣子进来, 绮罗和蕊珠正一个给庄梦玲梳头,一个为她上妆。雾髻云鬟,花钿从额上垂下, 米粒珍珠穿成的链子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加上一身浅蓝的广袖流仙裙,整个人如同一只轻巧的蝶, 不似平日里稳重端庄的打扮, 显得格外活泼明丽。   庄梦玲看见浣溪,笑问道, “又送东西来了?”   浣溪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 “小姐定猜不到这次送的什么。”将盖子揭开,“鄞公子真是越来越会送东西了。”   里面铺了一层明黄的锦缎, 锦缎之上卧着两根双股钗, 倒不是特别珍贵的材质,纯银打成蝶栖花的款式, 镶嵌珍珠与鸡血石, 花叶下垂着细细的流苏。庄梦玲将钗子从匣子里取出来,流苏碰撞的声音是清凌凌的窸窣, 很是好听。她托着看了半晌, 递给绮罗, “今夜就戴这对。”   浣溪又递上一封薄薄信笺, “鄞公子还附了一封信。”   庄梦玲拆开了看,只得一句话:“戌时三刻,琉璎水榭后门。”忍不住笑起来, 将信纸扔进火盆烧了,问浣溪,“马车可准备好了?”   “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鄞公子写了什么,小姐这么高兴?”   “没什么,启程吧,别去晚了让人笑话不知礼数。”   绮罗伸出胳膊,让庄梦玲的手搭在上面,扶着她往外走。“煊太妃真是个奇怪的人,病愈后想着庆祝,居然是叫齐宗室小姐,在琉璎水榭集会。”   “这没有什么奇的,先帝在时,后宫妃位以上的娘娘常让世家小姐进宫,也算她们在皇宫里一大乐趣。只不过皇上即位后再不这样了而已,太妃娘娘大约是怀念以前的日子了。妍儿进宫这么侍疾这么久了,也不知在里头是个什么光景,今晚她应该在的,找她好生聊一聊。”   “奴婢去打听了,太妃娘娘请的人倒也不多,原有容小姐和傅家的嫡三小姐傅斯烟在,都因为待嫁辞了。鄞家的两位嫡小姐霜华霜凌,史家的嫡小姐史明雪,秦家的嫡小姐秦彤,敬王府的昐五小姐,牟府的嫡小姐牟锦含,还有蒙家的嫡小姐蒙篱,加上小姐您,一共八位,请的倒是不多。”   “对于许久未设宴让世家小姐入宫的太妃娘娘来说,已经够了多。不过容儿不去,倒真是少了许多乐子。”   原先的大丫头浣月在那场爆炸里死了,新提上来的二等丫头馨如有点憨头憨脑的,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去的全都是嫡小姐?”   绮罗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她,“这种场合,极大的可能有公主王爷在场,不是嫡小姐,哪里有那个资格去?”   馨如恍然大悟地点头,不过只一会儿就有迷惘了,“昐五小姐就不是嫡出啊,她怎么也去了?”   另外三个丫头全都翻白眼不想理她,庄梦玲头疼地扶额,“我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从母亲那里挑中了你?”   馨如更加茫然。   浣溪问庄梦玲,“宴席上会让诸小姐献艺或是做什么诗会之类的事么?”   “也许会。若是有王爷或其他贵人在场,不用太妃娘娘提前布置,怕这些小姐自己也会提议,卯足劲展示才艺,以求得到他们的注意,嫁入皇家。”   绮罗有些担忧,“小姐什么乐器都没有带,会不会落了下成?”   庄梦玲想起鄞炘的纸条,兀自笑起来,“你家小姐不需要他们的关注。”   绮罗和馨如不懂,浣溪却早心如明镜,一切了然,故意打趣道,“以前鄞公子送的东西小姐不都直接丢掉么,现在怎的不丢了?”   庄梦玲斜觑自己的丫头一眼,“都是精品,丢了可惜。”   浣溪窃笑一阵,在对方的目光中强行忍住了,正色继续问道,“皇宫久不开这样的宴会,皇上会不会去?”   “可能会吧,我没见过皇上,怕是人出现了也认不出来。”庄梦玲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叮嘱要跟着自己进宫的浣月,“虽说参加宴会的都是平日里玩的好的小姐们,却不定会有其他贵人,你仔细着言行,听从我的吩咐,别给我惹出事情来。”   浣月连连点头,“奴婢何时有不听从小姐的吩咐过?小姐只管当心就是了。”   说话间,在府内坐的马车已行至大门口,庄梦玲从马车上下来,其他几个丫头把她的衣裳,披风和其他必备的物品搬到出门的马车上,绮罗和馨如留了下来,浣月扶着庄梦玲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进去,关上了车门。车夫在前头甩了一下马鞭,破空的一声脆响,好像要将缓缓降落的暮色划破,留住最后一丝光明。   庄梦玲不知此去会发生什么,若她知道,就算会因为抗旨被煊太妃降罪,就算有一百条鞭子抽着她驱赶她,她也绝不会进宫。   快进皇宫大门时遇上了鄞霜华和鄞霜凌两姐妹,三人从马车的窗户口相互打了个招呼,两架马车结伴过了宫门。在皇宫中各种横竖交织的甬道中,又遇着好几架马车,庄梦玲通过马车棚下挂着的家徽认出那分别是秦家和蒙家的车。   琉璎水榭在东边巨大的皇家园林和西边坐落有致的众妃寝宫的交界线上,被粗壮的深入水底的木架子支撑着,富有江南园林风格的屋宇在汇灵湖上连绵出去一大片,暗夜里远处看去,整个建筑被红色的灯笼包围,在湖面上倒映出一圈深沉的橙红色的光,像是浮在水面一般,会随着水波,慢慢游向别处。   聆昐午后就进宫了,在慈康宫赖了一下午,然后和郦清妍坐了车到水榭,此刻正软着骨头趴在面前的桌案上,懒懒地听宫廷乐师弹琴。郦清妍发现她自重伤过后,整的变了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走路带风,说话带刺,擅用眼刀和身份杀人的小姐,整个懒得没有了形状,还好不像以前那样总喜辛辣刺激的食物,吃的也越发的少,不胖反瘦。   郦清妍说她,“瞧瞧你的样子,一会儿她们来了,定认不出你来。”   聆昐枕在手背上的脸转了个边,“为何认不出?我又没变样。”抬手拿着一根银箸拨弄白玉花形盏中切好的果子,把里面搅得乱七八糟,“一会儿让鄞霜华弹琴吧,这个乐师弹得不好。”   郦清妍压低声音,“他可是有名的,静妃一日不听他弹一曲就睡不着,怎的在昐五小姐口中,这般不济?”   水榭之中只到了聆昐个郦清妍两个主子,自然还很安静,那个乐师一直以为聆昐很欣赏他弹的曲子,尤自陶醉且得意,突然听到对方这句,指法顿时乱了,发出一阵怪音。   聆昐沉默着向郦清妍耸了耸肩,一副“你看我没有说错吧”的表情。   郦清妍想对那个一看就心头稀碎的乐师说,别理这姑娘。不过觉得聆昐的确说的没有错,她和自己都听过太多大家,这位委实算不得什么。最后选择撂下乐师这个小插曲,唤了侍女把聆昐面前那盘面目全非的果盘换掉,结果聆昐换了只手去戳另一边的桂花酱驴肉,侍女见状,顺手也把桌上的其他菜全部撤走了。   聆昐直起身子看着郦清妍,腮帮有些鼓。对方摸了摸她的头,“她们快来了,别让看见说敬王府的昐五娘变傻了,乖。”   聆昐换成瞪她。   牟锦含携手史明雪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情景,牟锦含笑道,“昐五娘又在欺负别个了?”   聆昐转过去瞪她,“什么叫又在欺负?你们擦擦眼睛看清楚,分明这丫头欺负本小姐。”   史明雪坐到聆昐下首的案桌旁,“惯是压制别个的人,也总算有个人能治你,真真普天同庆。”   聆昐假意怒道,“很好,看见妍儿厉害起来了,你们就全部倒戈,我算是看清了你们的真面目,原来我也有犯交友不慎错误的时候。”说着说着,长叹一口气,漂亮的眉毛皱起来,一脸的懊悔,却是从未有过的平易近人。   众人俱笑起来。   煊太妃还未过来,现场都是女眷,郦清妍相当于宴会的半个主人,便对牟锦含说,“还道我和昐儿过来的会否太早,幸好早来一步,不然倒是在你们之后,也不知玲子她们不知何时能到。”   话音刚落,水榭外头已经传进来一阵少女特有的银铃般的娇笑并一句话,“莫急,我们已经来了。”五个衣着繁复,通身珠宝泛着凌凌华光的美貌小姐依次进来,各自的披风在门外便解了,丫头也留在隔壁屋子,宴席处顿时热闹起来。   庄梦玲一边笑一边说话,“路上遇到一处,携手着来了,可迟了,错过什么没有?”   “太妃娘娘还未过来,锦含她们也刚到,未曾错过什么。”郦清妍招呼大家入座。   这次在琉璎水榭选的地方并不是特别宽大,大家都进来后,屋子里虽然还空出许多位置,却并不是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显得特别空旷的模样,身份贵重过她们的人都未到场,几个姑娘如同平时聚会一般,有说有笑,倒是自在欢乐。   鄞霜华带着鄞霜凌在史明雪对面落座,庄梦玲则和聆昐郦清妍坐在一起,方便和后者说话。蒙篱和秦彤凑在一处,正说庄梦玲的银钗款式别致,问着要图样,回去用旁的材质打一支戴。庄梦玲笑道自己的钗是旁人送的,需得回去问一问,才能拿到图纸。至于她究竟会不会去问鄞炘,那就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了。   经两人一问,郦清妍才发现庄梦玲今日的打扮很是别致,平日里总打扮得珠光宝气又老气横秋,今日这一身,如出水芙蓉,清新淡雅,混在一群穿着隆重的小姐中,真个叫人眼前一亮。   牟锦含因为身子缘故没去参加郦清妍的郡主礼,此刻见着人了,自然要缠着问一番当时热闹的情景,又是一阵感慨,“平日里瞧着你默默无闻,原是我们中福气最大的,这回侍疾有功,只怕王妃和太妃娘娘对你的宠爱更甚。”故意去戳她的脑门,做出咬牙切齿的样子,“真叫人不得不眼热。”   聆昐在一旁凉凉地说,“你就省一省吧,这样的话她听了无数回,耳朵都起了茧子,你要奚落她,也不知换个新鲜点的词语,连我都听得发腻。”   牟锦含笑着去捏聆昐的脸颊,“好你个昐五娘,方才还在倒苦水说自己如何被欺负如何委屈,我还道你变了性子,这张带着毒的嘴原来一点没变,还更加厉害了。”   鄞霜华摇头晃脑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语音拖得长长的,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郦清妍掩唇而笑,提醒道,“你可当心,方才你们还未来,这个人就打算好了让你弹琴的,若是再惹恼了她,还不知想出什么法子来折腾你呢。”   聆昐好不生气,“妍儿!你究竟是哪边的?”   “哪边都不是,她是哀家的。”一个较少女音更为低沉慈哑,却温和如水的声音平地响起,伴着监士拉长的尖细唱声,“煊太妃驾到……”   屋里的女子纷纷起身行礼相迎,煊太妃温声道,“勿需多礼,都起来吧。”大家并未起身,等煊太妃在首位坐了,才徐徐站起来,回自己座位上去。   “今个儿把大家叫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哀家大病痊愈,心里高兴,前些日子逛到这琉璎水榭,想起哀家年轻的时候来,便叫了你们来玩一趟,也不让这里空置着生尘。”   坐下的世家女子互相看了一眼,俱回答得乖巧懂事,“能进宫得见太妃娘娘凤仪,是臣女之幸,谢娘娘恩宠。”   “莫要拘谨,和方才一样,自在些便好。”煊太妃缓缓饮了两口羹汤,放下汤勺,拭了拭嘴角,转身对雾檀道,“派人去看看,几个王爷怎的还没到,让姑娘们等着,像什么话!”   聆昐凑到郦清妍耳边嘀咕,“太妃娘娘这是不是想给整成相亲宴?”   “我看着有些像。”   “都请了哪几个王爷?”   “不太清楚,一会儿来了就知道了。”   聆昐道,“要是敢把你随便配了出去,我和对方拼命。”语气凶恶,仿佛煊太妃如果说,“妍儿我看你和栖月或者番王或者詹王……嗯,你和这些王爷都挺般配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挑一个嫁了吧”,然后聆昐就会扑过去,把那些王爷全部咬死一样。   唔……咬死栖月可能有点难度,到时候她是帮栖月,还是帮聆昐呢?   庄梦玲也凑过来,“你们悄悄的在说什么呐?”   聆昐一本正经,“在说一会儿王爷们来了,给你挑谁做夫婿。”   庄梦玲像斑羚羊一般扬起高傲的头,露出好看的下巴和雪白修长的脖颈,“本小姐才不要嫁入皇家。”   聆昐用眼角看她,“还在想你的骏哥哥?”   庄梦玲的头娇羞地低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他。”   聆昐和郦清妍顿时眼睛雪亮,一个是因为好奇,一个是兴奋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庄梦玲终于忘掉单骏爱上了她的如意郎君。聆昐抓着她的胳膊连连追问,“是谁是谁?快快说来!”庄梦玲被她摇晃得头上珠玉直颤,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正经受不住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话题成功被另一个人岔开。   “好啊好啊!叫了这么多姐姐进宫,居然都不告诉我!母妃,妍姐姐,你们太过分了!”永安像一只敏捷的小豹子,繁复的锦衣华服和厚重的长公主宝冠根本抑制不住她的行动,一阵风般冲到煊太妃的膝盖前来,睁着荷包蛋似的眼睛,整个眼眶都是水汽,饱含控诉地看着煊太妃和郦清妍。   “通知了长公主的呀。”郦清妍惊讶,若有所思点头,“肯定是送信的监士在瑶华宫外迷路了,所以你才没收到信。”   永安:“……”   今天的妍姐姐,看起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永安之后,几个王爷也到了。原本栖月也说要来,郦清妍眯着眼睛看了他那张勘称妖颜祸水的脸半晌,果断地拒绝了。他若来了,其他王爷还怎么活?   接下来就是惯常宴会必有的歌舞,为不使冷场,也有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游戏,彩头都是煊太妃提前备下的无价之宝,激得大伙兴起,倒也玩的开心。   庄梦玲借口饮酒过多,要到旁边屋子醒酒,悄悄退了出去。郦清妍正忙着给永安支招,让她赢得那个想要的镂空象牙缅铃,没有将庄梦玲的离席放在心上。   琉璎水榭的后门有大片的假山,灯光昏暗。庄梦玲不敢带丫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后门来,那处却空空荡荡,并未见着熟悉的身影。正四下张望,确信自己没有来错地方,敲夜梆的监士提着灯笼从远处朝着她这处走来。   庄梦玲自然不能让自己为旁人发现,闪身绕到假山后,想要躲一躲,等监士过去了再出来。没想到假山后面却是一个小小的院角,角落里种了一株曲曲折折、四季常青的罗汉松,松树下有个男人铺了一大张厚软毛毡,毛毡上一个编制精巧的竹托架上放了一颗比鸡蛋还大的夜明珠,将这方天地照得透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红木方桌,桌上铺了棋盘。而那个男人正一手拎着一壶酒,一手去抓棋子,躲在这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听见动静,男人抬头,是一张年轻而陌生,漂亮到庄梦玲自惭形秽的脸。这种漂亮夹杂着一丝邪魅,嘴边还有浅浅的志在必得的笑容,这笑容让庄梦玲莫名地不寒而栗起来。   她听到他问,“你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祝福,再上肥章 第94章   京兆府往西去五里, 是有名的卧虎山,卧虎群山连绵上百里,重峦叠嶂, 古木丛生,又有无数沼泽和天坑,最是进山难出山易的地势, 自然易守难攻。因打远处看去颇像一只睡着的老虎, 故而得卧虎之名。   单骏牵着马,在村民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像入山口的羊肠小道, 草木的枝丫已经把道路都掩埋了, 一看就不是常被人走的模样。那个被单骏随手捉来的前一刻还在自家田里干活的村民,看到单骏盯着小路很是怀疑的眼神, 双股颤颤只差下跪, “大侠,真是此处, 先头山匪闹得没有现在厉害的时候, 咱还进山砍柴来着,后来死了好些人, 大家不敢去了, 这路也就荒了。俺也不晓得山匪头子们是从哪儿出来, 大侠饶命啊大侠!”   此人操着浓重的口音, 因为害怕说的又急,单骏只听清了一半,抬眼四顾, 其他地方更是草木密实,连路也没有了,看样子只能从此处进去。   一身老旧粗布、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的脏衣裳的村民见这位一看就很有钱,虽然长得有些凶恶,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的大侠,淳朴的性情上来,好心提醒道,“这帮山匪人多,武功比以前的都要高强,大侠一个人去,打不过他们的,多带些帮手再去吧。”   单骏感谢地抱拳作了个揖,“多谢大伯,不过我此番进山不是为剿匪,不会有太大危险。”   村民看他的眼神顿时变了,“不是去杀死山匪,难不成你要投奔他们?”火冒三丈,连力量悬殊也管不着了,卸下抗在肩膀上的锄头就朝单骏砸了过去。“天杀的,俺居然还给你带路,夭寿啊夭寿!”   单骏哭笑不得,一把捉住锄头,力量之大让对方抽回不得,“大伯您听我说,我不是去投奔山匪,不过进山勘察一番地势,画出地形图来,方便以后剿匪。”   村民眼中仍充满怀疑,“你是官爷?”在他们眼中,敢去剿匪的,不是江湖大侠来挑战高手,就是官爷要带着军队来攻山。单骏只身前来,又带着一把佩剑,他想当然以为他是前者了。   “大伯您就别问了,多谢您带我到此。另还有件事要劳烦大伯,我不知此回进山,几时能出来,还望大伯帮我照看两天马匹,回来后再找您取,感激不尽。”说着从腰带里取了一把碎银,强塞到对方手中。“这点银钱,权当感谢大伯带路和帮忙了。”   这人务农一辈子,从来只见过铜板,哪里见过这么多碎银,连忙要还回去,一抬头,哪里还有单骏人影?村民忙朝着进山口大喊,“大侠出来,记得去村头找张生领马嘞!”   正施展轻功在树林里穿跃的单骏听到这句,不由笑起来,没想到随便问了个人,还碰上心善的好人了,如果那个即曳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单骏倒也没有漫无目的地乱窜瞎找,直接往最高峰的最高点来。站在那株足有二十多丈高的参天大树之巅,单骏俯瞰卧虎群山,将各处山势和走势全部熟记于心。之后就坐在那棵树中靠上一点,将身形藏在浓密的树荫里,取出干粮,就着带来的酒吃了几口,期间不住观察,发现群山中/共有三处有烟冒起来,记下烟量最大的那处位置。又歇了半晌,恢复了所有体力,直到天色擦黑才从树上下来,掏了块黑布把下半张脸蒙起来,以极快的速度靠近中午记下的那处位置。   这个钟点山寨里正准备着夜饭,毕竟不是正式的门派,整个寨子乱哄哄的,是最容易混进去的时候。单骏捉了一个扎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姑娘,用匕首抵着她的喉咙,“别说话!你们的头住哪个房间?”   结果对方只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说话。   单骏心道我不会恰好捉了一个哑巴吧?不放弃地再次逼问,“说话,在哪儿!”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是你不让我说话的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特别的害怕。   “……现在可以说了。”单骏突然有些无力。   “在那边,最大的那个房间。”小姑娘抬手一指,又拉住他,唰一声从一旁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大刀,“头儿很厉害的,你只有这么小一把武器肯定是去送死。呐,这把刀借给你,不用还了,反正我之后会去收拾房间和你的尸体。不若你给我几两银子,我也好给你买口好棺材,你想要土葬还是火葬?可有遗言要我转达?提前说好,这些都是要加钱的。”   “……”单骏的头隐隐作痛,无力感越发强烈,一抬手就敲晕了的对方。   不过,往即曳房间去的单骏止不住想,这小姑娘和妍妹不正经的时候,其实有那么点像,沦为山匪委实可惜,待拿下这里,让她去做正经营生吧。   即曳这间屋子的构造和别处不太相同,在屋脊上开了窗户,好像特地为闯入者备下一般,让没有多想的单骏轻而易举翻了进去,待他趴在房梁上,准备伺机把即曳引出去说话时,强烈的后悔让他恨不得立马又翻出去。   房梁下是一张铺了大红床帐的圆榻,上面有三个赤身裸体的女子,虽有红帐相掩,却也看得出来姿色不凡。而单骏要找的男人正骑在其中一个女子身上,一只手捉住对方的胸口,起伏的甚是欢畅。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是女子软绵绵的勾人的呻/吟,和男人急促的喘息。   此刻真是进不得退不得,呆在那处的单骏想自捅双耳,自戳双目。   不过几息,即曳舒爽地长叹了一声,从那个女子身上起来。   真快。单骏默默鄙视了一句。   过了最初的尴尬和面红耳赤,心性强大,除了妍妹和自家两个妹妹外,天下其余女人在他眼中只分为可杀不可杀两种,此刻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心态的他仰躺在梁柱上,双手枕在后脑勺,把房里的各种声音当成曲子来听,反正这几个女的叫的也还挺好听的。   即曳歇整片刻,又抱着另外一个女的动起来。   单骏以自己的呼吸计数,发现这回的时间更短了。百般聊奈地想,庄梦荃好像认识一个专治男子隐疾的郎中,要不要介绍给即曳认识呢?   即曳连御三女后吃了颗圆乎乎的药丸,然后把三个女子赶了出去,胡乱披了件衣裳,坐在桌旁边喝水边道,“仁兄看完好戏,还不准备露个面?”   单骏从房梁上跳下来,坐在即曳对面,下层空气里浓郁的淫靡气味让他皱了皱眉,“这不是怕打搅了寨主的好事,所以等了一会儿么。”不怕事儿多地补刀,“反正也没等多久。”   即曳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悦,“我不认得仁兄,不知闯进来有何贵干?”   “有人让我送个东西给你,不过,能不能换个地方谈?”   即曳似乎也觉得这个乱糟糟的房间不适合谈话,便建议道,“那就换个吧,去添香楼还是红袖苑?”   两处都是京兆府最大的妓院,单骏脸色变了好几变,“算了我瞧着这里也挺好,夜深露重不方便出门,就在这里说吧。”   即曳没忍住笑出声来,“仁兄真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你爹!单骏克制住想要抽他的冲动,把匣子从袖子中取出来摆在桌上,“有人托我带给你的东西。”   即曳伸出一根手指掀开匣子盖,不甚上心地往里头看了眼,有点意外,“金簪?”作势就要取出来细看,单骏下意识挡住他,“簪子上淬了毒。”   即曳理都没理他,灵活地绕过对方的阻拦将簪子捏在手中,仔细看了两圈。单骏期待的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中毒身亡,一样也没有发生,他有点失望。   半晌过去,即曳突然嗤笑一声,“配的毒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这簪子是谁的?”   “给你的人是怎么说的?”   “说是你心上人的爱物。”   即曳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心上人,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这小丫头委实太有意思了。哈哈哈……”笑到后面简直收不住,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单骏一头雾水,面无表情。   这个人简直有要笑到天荒地老的势头,肩膀上的衣服滑下去了也不管,露出来的大片肌肤,也不知是否使毒试毒的缘故,比女子的还要细腻。   “你再笑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不笑了……”一边说着不笑,又笑了好久的人慢慢地说,“我心上人,哦不是,说这东西是我心上人的人让你转告什么话,你且说来听听。”   “她让你助我收服山匪,然后进京。”   即曳搓着下巴,“就拿一支簪子,真是狮子大开口。”   单骏脸色沉下来,“你不答应?”   “我有说不答应了?”即曳扯了衣服站起来,去柜子里翻干净齐整的衣裳出来穿,扭过头来,笑的不怀好意,“你和她什么关系?”   “和谁?”   “给你簪子的人。”   “你不需要知道。”   即曳嗤了一声,继续翻他的衣裳。好容易找齐一套,又开始慢条斯理地穿。   单骏心里疑问很多,他知道自己可以去问郦清妍,不过那之前也想问问这个和他想的第一高手完全不一样的男人,“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和谁?”   “让我给你簪子的人。”   即曳摊手道,“大半月前接了个酬金颇高的任务,让我与其他四位高手一道,活捉十二禤阁阁主,没想到她也在列,觉得她挺好玩,就告诉了她我的名字。人自然没能捉到,就撤了。”   “后来还有联系?”   “没了啊,一面之缘。”   单骏目瞪口呆,仅仅因为一面之缘,就能熟络到如此地步?   即曳继续好心为他解惑,“她天分很高,我又没徒弟,让她跟着我学学配毒,哪天我被仇家灭了,也不至于让这门手艺失传不是?”   一个江湖杀手要收一个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做徒弟,单骏是真不理解即曳的想法。既然理解不了,单骏觉得先办正事要紧,“你准备怎么助我?”   “助你啥?”即曳系着衣带,茫然地问。   单骏头痛地扶额,“助我收服山匪。”   “哦,你说这个啊。”即曳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他们说昨天京兆府来了个剿匪的特使,原来是你啊?”   “……嗯。”   “这有什么助不助的?我早就在这儿玩腻了,你要就拿去啊。”   单骏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其实只有个子和武功在长,脑子还停留在五六岁的阶段,才能单纯得如此让人想把他吊起来抽一顿。   “哦!”即曳继续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门,“我好不容易让他们听了我的话造反,现在突然要接受招安,恐怕不会轻易接受。这样吧,你安排一下,后天让人攻山,然后重伤我,他们没了主心骨肯定大乱,你再威逼利诱一番自然就成了。”   “……哦。我要带多少人?”   “三百足矣。”   单骏又是一阵心惊,他发觉自己的脑子也在减退,成天只顾着心惊和震惊了。   “至于后期,我就不帮你了。这批山匪参差不齐,只得几个小头目可用,底下那些人,不愿从军,发放些钱粮让他们回家,不服从的,一律斩杀,就无甚可烦了。”   单骏觉得一切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若把实情说出去,只怕满朝文武会笑掉大牙,到时就是各种弹劾自己与山匪有私交,要求重处,而不是嘉奖了。   与即曳将事情定下,单骏原路返回,那个被敲晕的小姑娘将将醒来,又和他撞上。小姑娘眼睛发亮地拽着他的衣袖不让人走,上下不住打量,“你真的没死啊,真神奇,这是第一次有闯即曳房间没有横着出来的人出现。”伸手来揭单骏的面巾,“你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要瞻仰瞻仰英雄。”   单骏不胜其烦,伸手又要敲晕她,结果对方一个灵巧转身,轻盈地退开,直飘到远处高台上。“不给看就不给看么,作何又要下黑手。”   单骏奇道,“你会武功?”   “我又没说我不会。”小腰板一挺,“你听好了,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毒小娘子汐凉,是第一高手即曳单传弟子。怎样,怕了吧?”   “没听说过。”单骏掏掏耳朵,“而且即曳方才说他没有徒弟。”   小姑娘一呆,小拳头捏的咔咔作响,“老娘找他算账去!”   单骏觉得自己这一天真是玄乎极了!   “即曳!即曳!”汐凉冲进即曳的房间,声音叫的甜丝丝暖融融的,即曳闻声从角落抬头,然后结结实实挨了汐凉一个横踢……   “你居然说我不是你徒弟!你把我拐出来,拉扯大,教我武功,然后告诉别人我不是你徒弟?”汐凉又抬起一脚,即曳忙退开一步,这一脚踢空了。   即曳撇嘴,“我擅长的是毒,你又没学我的毒。”   “你是不是准备教那个娇滴滴的少阁主?”汐凉叉腰,状如母老虎般质问。   “要你管。”即曳继续配他的药。没好气地说。   “你要进京?”   “不进京怎么教,她又出不来。”   “我也要去。”   即曳顿时要哭了,“汐凉,毒小娘子,大小姐,你乖乖回赵国成不成?我错了,我后悔了,我再也不去你家偷东西了,只要你乖乖回家,让我把财产的一半分给你也成啊!”   “我才不要回去。反正就是你把我拐出来的,你去哪儿都得带着我,不然我就把天下第一高手原来是个有隐疾的男人的事儿给你宣扬出去,让你被同行笑话死。”   即曳掩面而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汐凉甩着两条大辫子在他面前幸灾乐祸地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汐凉知道你的小秘密~”   即曳眼里含着深仇大恨,如同要嚼碎对方的骨头般,“汐凉,你知不知道,你让一个本该成为绝世神偷的人生生转了行?”   “我知道啊。”汐凉坐在桌子上,改成甩两条腿,“所以你没看见我特别有成就感么?”眼睛看向墙壁上一张异常精致奢华,缀满宝石的毯子,“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记得把这张毯子挂起来,让你时刻看见,以提醒自己的失败,激励自己变得更强。”   即曳皮笑肉不笑,“真谢谢您老的良苦用心。”   当年,他就是为了偷这张毯子,把不知为何会裹在毯子里的小汐凉一起抱了出来,而且这个孩子还黏人到举世无双,认准了即曳可以护她安全,让浪荡了二十几年的即曳从此过上了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师傅的痛苦日子。   往事不堪回首,苦楚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剿匪不是主角,目的是让即曳和汐凉出场,而且这不是一对cp,莫要站错哦~ 第95章   郦清妍扭头准备把一碟酥脆的霜糖蝴蝶卷递给庄梦玲, 她是喜欢吃甜食的,结果没有见到人,四处张望着找了找, 才想起她方才说酒喝多了,在暖阁里休息。见人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不由有些担心, 又觉得像她这般稳重的女子, 不太可能直接在宫里做出私会情郎的事情来,那胆子也太大些了。   不敢让丫头去暖阁里看, 要是人真的不在, 她该让人去找还是帮她扯谎?闹得更多人知晓还怎么得了?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庄梦玲总算回来了, 神色却有些异样, 小脸苍白,有些惊慌失措, 连着喝了好几杯热热的茶水, 端茶的手都是抖的。这不像她,至少不像郦清妍所熟知的那个心性堪比男人的庄梦玲。   郦清妍不动声色往她那边挪了挪, “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没事。”庄梦玲抿了抿苍白无血的唇, 像是被冻得狠了, 抱紧手炉的身子细细发颤。“去了一趟净房, 外头太黑,为敲夜梆子的监士吓了一跳。缓一缓就好,别担心。”   郦清妍仍旧疑惑, 又看了她半晌,再问还是这个回答,只得放弃追问,见人回暖后异样消失,一颗心放下一半。   “太妃娘娘痊愈,你的侍疾任务也结束了,何时回府?”庄梦玲问她。   “原本明日就回,娘娘和长公主留我多住两日再走,所以也摸不准什么时候能回去。”   “你现在倒是处处抢着要了。”庄梦玲转着手里的杯子,声音压的极低,郦清妍差点没听清。“能不能尽快找个时间,咱俩单独谈上一谈?”   “出什么事了吗?”郦清妍下意识问出口,又立马意识到对方的回答定是不能在这个场合轻易说出来的,忙补了一句,“那我尽快出宫。”   “你真是关心则乱,我也是个傻的,咱们就不会写信?”   “进出皇宫的信笺全部得经过详细盘查,十成十的送不出去。”   庄梦玲叹了口气,“那你尽快回来吧,容儿怕也有好多事要找你说呢。”   郦清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怎的现在都把我当成主心骨了?咱们几个从来是谁本事大谁当头儿,你们这是默认我是最厉害的一个?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受之有愧呐。”   庄梦玲特别瞧不起地看着她,“哪里就认你当老大?这些事儿都是你挑起来的,不处理好了,你就等着容儿收拾你罢!”   “别只顾着说话,有人看着你俩。”聆昐抬起手肘捅了捅郦清妍,后者抬头一看,对面坐在鄞霜华上首的番王庞暤正望着这边,思及此人曾在御花园想要帮跪伤膝盖的自己,虽然最后并没帮成,还被栖月踢了一脚,心中微有愧疚,便端起杯子,斟满酒,遥遥敬了一杯。   庞暤未曾想到郦清妍突然做出这番举动,顿时手忙脚乱去拿杯子回敬,斯文的广袖宽袍带翻桌上的汤汤水水,洒了一身。烦躁的叹气声连和他远隔在屋子另一端的郦清妍都听见了。庞暤咋咋呼呼站起来,这下倒好,身上尚且淅淅沥沥,为这动作飞出许多汤水出去,溅在躲避不及的鄞霜华身上,气氛不由有些尴尬。   詹王葛明皱眉道,“五弟,你这毛手毛脚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庞暤给鄞霜华道歉,眼睛却抬起来看向罪魁祸首郦清妍,对方朝着自己耸肩,一脸无辜,表示什么都没做。不由又是叹气,心里不住提醒自个儿,她只是个二品郡主,但她是你惹不起的人。相比起庞暤的如临大敌愧疚不已,鄞霜华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去换身衣裳就好,此刻听见庞暤连着两声叹气,以为对方在怪自己怎的还不去换衣裳,特地留在这里让他丢丑,便噌地立起来,带着丫头离开。庞暤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这招不错,下次也对盯着看的人试试。”聆昐看着匆匆离去的庞暤,饶有兴致地摇晃手中只余半盏残酒的小杯子。   郦清妍完全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鄞霜华在将歇处换了衣裳出来,便见万顷星光落在汇灵湖巨大的湖面上,水榭的灯光全倒映在水里,被荡漾着粼粼波光的涟漪揉碎,生出空中有万千孔明灯的人幻觉,混着清凌凌的夜风,不由神清气爽,心生怡悦。   正沉浸于美丽夜色,一个男音如同水面落下石子,打破平静。“鄞小姐怎的未回席上?”   鄞霜华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不徐不疾行了礼,“见过番王。”而后带着得体又温婉的笑容道,“一时只顾贪看夜色,倒是忘了回去。”   庞暤立在五六步开外,“琉璎水榭规模颇大,七成建筑都悬在水面上,夜色为最美,鄞小姐所见未得十之一二,恰好本王也不想回去,小姐可愿随本王走一走?”   鄞霜华没有动,笑容里添了旁的东西,微末的一点,神经粗如铁杵的庞暤自然没有察觉出来。“若我不答应,王爷会否觉得我拎不清自己的身份,故意扭捏拿乔;若我答应,王爷又会否认为我轻浮,有意接近你?”   庞暤皱起眉头,显然是不理解也不赞同鄞霜华这种文雅迂回的对话方式,“本王真心实意邀你游玩,何故说出这多弯弯绕绕?想就跟着,不想就拒绝,做的那么多姿态,女人果然就是不爽快。”   鄞霜华明显愣了一下,她没接触过庞暤,自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将将这番话,和她对他脾性的预测有很大的不同,忙整了整语气,“番王真乃性情中人,是我失礼了。王爷诚心相邀,拒绝岂不唐突了王爷又辜负了美景?”   “这就对了。”庞暤满意点头,“本王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最不喜说话拐弯抹角,如此过得恣意潇洒多好,皇兄们那般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实在太累了。你和兴晨是不是很好的朋友?”   “啊?”正认真听他说着各人性情,心里头想一会儿要怎么回答才算得上恣意潇洒,鄞霜华没留神这突然的一问,反应不及,难得的有点傻气,见对方表情略微怪异才回过神来。“是朋友,不是挚友的关系。”   “你对她了解可详细?”   “一般了解,王爷问这个做甚?”   “对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罢了。你看那边的灯,是父皇尚在时有一年送与先皇后的生辰礼,全亮起来时有九百九十九盏,能将整个汇灵湖都照亮,那之后汇灵湖又名千灯湖,可惜今晚只点了最里一圈,只得九十九盏而已。”   鄞霜华往他指的方向老去,果见九十九盏灯成莲花状围着一座圆台,不知是何缘故固定在水面,若一片落入湖水的璀璨星辰。只一成灯亮就已这般好看,不知所有灯都点燃了,会是怎么样一番灿烂辉煌。   “九十九盏并一个圆台为一朵莲,其他的是什么图案?”   “是一整幅夏荷图,先皇后极爱莲花。”   “先帝对先皇后娘娘用情至深,让人动容。”鄞霜华感慨完,才发现不知何时话题已经歪了,刚刚说的不是她和郦清妍的关系么?她不是个被其他事绕远然后就让先前还在手头没做完的事半途而废的人,半提醒半建议道,“王爷若是想知道郡主的事,何不去问昐五娘,或者去问本人,不是更好?”   “问她本人就不必了,闹大了,万一让别人误解本王要娶她。”   鄞霜华噗嗤一声笑出来,“王爷是担心别人误解,还是担心会娶?”   庞暤背着手看向除了有灯光处,其他地方全是浓厚黑暗的宽大湖面,无甚表情地说,“若真能娶到,倒也好了。”   不知为何,鄞霜华总觉得庞暤说这句话时,嘴边是带着冷笑的。生长在大家族里,见过戴面具的人太多,这一瞬,鄞霜华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个庞暤脸上怕也是有面具的,很厚的一层面具。直来直去的人最不易隐藏,却也是最好的伪装。对这位只比自己长了一岁的番王,鄞霜华突然全神戒备起来。   庞暤接下来又扯了另外一个话题进来,他问,“你大哥鄞炘日日守护皇宫,辛苦了。”   “平日里不常与大哥相见,故而不知他是否辛苦。”鄞霜华笑的越发疏远起来。   “年前他为追缴盗匪受了重伤,后来听说京中又出了好几件动静颇大的刺杀案子,这皇城真是越来越不安宁了。你们这些世家小姐,会否害怕?”   “常年久居深闺,对政事局势都不了解,不知什么乱不乱的,只知道在家有父亲护着,日后有了夫君,自有夫家护着,多思无益,不若过好自己的日子。”   “你这个心态倒是很不错,本王见过的娇滴滴的小姐里,你算是独特的。”   “不过一个见识浅薄女子的拙见而已,番王过奖了。”   灯光朦胧,有夜风从遥远而来,轻轻吹起鄞霜华散落的稀碎发丝,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间极细小的花钿如同一颗朱砂痣,又似花蕊一点,将若娇花般柔嫩温软的面庞衬得越发干净,白莲花般纯洁。   原本两人并排走着,此刻庞暤上前几步,看了看前头的景致,止住脚步对鄞霜华道,“前头的景儿得白天看才有意思,琉璎水榭各种精妙之处,怕走到天亮也瞧不完,出来的也够久了,回去吧,今日就到这里,日后若有机会,再带你看个痛快。”   鄞霜华有些哭笑不得,庞暤的语气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贪玩的孩子,明明一直是她在陪他游玩和说话。屈膝行礼,“多谢王爷。”   “你先去吧,本王再醒醒酒。”   鄞霜华还怕他和自己一起回去,惹得大家怀疑,不好解释,听到这句话,一颗心便放了下来,不由为他的细心心怀感激,又为方才对他的提防而愧疚。压下心头诸多情绪,快步回了宴会厅。   她这一去,不知不觉和庞暤闲扯了许多,连自己也未发觉时间已过了很久,鄞霜凌正在找她,原来大家都觉得时间不早,准备动身各自回府。鄞霜华告罪,说水榭风景太好,换了衣裳出来,贪看风景便迟了。   煊太妃并没有生气,一来她想见一见郦清妍口中叫得上名字且关系不错的世家嫡小姐,看看品性和样貌,二来图个乐子,开个小聚会,给久不启用的琉璎水榭添些生气,自然不会闹得不开心。嘱咐了她们回府注意安全,自己由雾檀扶着回慈康宫去,留郦清妍送客加收拾后续。   康郡王府与开国郡公府顺路,鄞霜华鄞霜凌姐妹不容分说便把庄梦玲拉上了自家的马车,还把浣溪挡在车外,让她在庄梦玲的马车里等着,一会儿再还她家小姐回去。浣溪哭兮兮地看着庄梦玲,后者有些无奈,只叫她依言而行,之后端坐在车里,叹着气问,“两位表姐,这又是要做什么?”   霜华霜凌姐妹的生母庄慈,是庄希华的亲妹妹,平日里庄梦玲与她俩不显亲近,私底下却疯的完全没有形象,她那一个人时总爱嘀咕的毛病,就是鄞霜凌给带出来的。   鄞霜凌早就忍不住了,方才席间因为她一直和郦清妍说话,没寻到空子,此刻得了机会,急不可耐打开话匣子,叽里呱啦开始问,“你和大哥究竟如何了?这两日都不得空去见你,我却知道他是天天给你写信的,家里的信鸽都要累瘦了,你快将具体情况说来,我也好知道咱们几个姐妹的努力没有白费。”   庄梦玲斜着眼睛看她,里头却是带着笑的,“你觉得我和他能怎样?”   丫头都赶了出去,鄞霜华自己动手给火盆子添炭,漫不经心说了句,“今儿你戴的这对钗不错。”   鄞霜凌眼珠一转,“大姐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大哥天天外出,还过来问过我一次,说咱们平日里的首饰都打哪儿买的,他要买支男簪,似乎挑了好几天才挑到满意的。”简直要笑出声来,“原来这就是大哥眼中男簪的款式呐?”   庄梦玲咬着嘴唇看着她俩,不发一言。   鄞霜华终究没忍住先笑起来,拍了拍鄞霜凌,“好了,莫逗她了,一会儿大名鼎鼎的庄四娘恼起来可不是吃素的。”   庄梦玲泄气道,“就那么想我嫁入鄞家?”   “自然。”鄞霜凌甩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说的摇头晃脑,“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庄梦玲去撕她的嘴,“你说谁肥?”   “好啦好啦。”鄞霜华拉开两人,“在一起就打闹,能不能安安静静好好说会儿话?”   “我一直有好好说,是她捣乱。”庄梦玲控诉。   “我和凌儿也没别的意思,只想要你的一句准话,对鄞炘大哥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是个倔的,一旦认准了你就再不回头。若你还放不下单骏,就和他说个清楚,做妹妹的,不希望看到大哥为情所伤;做为姐姐,也不希望你为他这份情而苦恼。如果真的无意,趁还未陷到最深,还来得及,又有我和凌儿劝着他,说清楚了,也不会做出什么两不讨好的事情来。”   “先前千方百计撮合我跟他,现在又来劝散,你俩又有什么阴谋?”   “就知你会是这个回答,你也莫和我说,直接和他说去。”   庄梦玲还没理解鄞霜华这句话的意思,就见她打开了马车窗户,原来已经出了皇城,还未进闹市区,鄞炘骑着一匹漆黑的马,正等在不远处。   庄梦玲看了看霜华霜凌姐妹,又看了看窗外的鄞炘,第三次叹气,拿过披风披了,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鄞炘所在那处昏暗的地方。马车里的鄞霜华虽然关上了窗户,庄梦玲敢确信,这两姐妹肯定正从窗户缝里偷看。   不过此刻她顾不上别人,眼睛里全是鄞炘,对方忙了一天,脸上有些淡淡的疲惫,抑或是其实他已经累得狠了,极力掩饰终究无法完美,泄露出来这一丝。   “追出来的,还是等在这里的?”   “等着的。”鄞炘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捉住了她的衣襟,仔细将人裹得紧些,“夜里很冷,你该多穿些。”   庄梦玲没有拒绝或抗拒,“今晚你没来。”语气失落又惋惜。   “突然有事没能走开,抱歉。”鄞炘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我不怪你。”   “你今晚穿的很美,为见我穿的?”   “才不是。”嘴硬了一句,又期待满满,“后天大哥的儿子满月酒,你来不来?”   鄞炘歉意更重,“怕是去不了。”   “哦……”眸中的期待黯淡下去,看在某人眼中,却忍不住扬起笑来,“我让母亲请人去提亲好不好?”   庄梦玲猛地抬头,“什么时候?”   鄞炘笑意更深,“你想要什么时候?”   “不问我的心意了?”她也笑,笑的狡黠,又灵动可爱,这是坚硬的端庄壳子下的她,最让鄞炘心动的一面。   “你心里有我,我知道。”鄞炘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五天后,等我。”   “食言者,格杀勿论!”   鄞炘轻轻地笑,如同尾音轻颤的古琴,“好,给你杀。”   马车里的两个姑娘如同在欢庆节日,“亲啦!亲啦亲啦!功夫不负有心人!哈哈!”   庄梦玲一回马车,两人便齐声叫道,“嫂子好!”   展了展广袖坐下去,“方才不还是妹妹么,这会儿就长辈分了?”   霜华霜凌围上来,一个捏肩一个捏腿,“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嫂子您看这力道合适么?哦好,重一些。伺候嫂子舒坦了,到时记得多发月钱哈。”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一路欢欢喜喜回去,在宫里遇见那个明明生的极美,却总让庄梦玲生出恐惧的男人,就这样被抛在脑后。抱着柔软温暖的被子,呼吸里是蘅芜淡淡的甜香,在满满的如同香味一般甜蜜的希望里,迎来沉沉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有个叫姨妈的亲戚的折腾,搂着热水袋写完五千多字,好佩服自己…… 第96章   京兆府令死在皇城, 其家人同罪,这边官员接到消息就把人从官宅赶了出去,满以为带着皇帝圣旨而来的剿匪特使会住里面, 忙不迭把屋子收拾出来,结果对方连官宅的门都没进,住了两天客栈, 然后召集大小官员, 扔下一枚重弹:后日剿匪,各方做好准备。   那个花白胡子的原府令军师本就因为单骏年纪太小, 怀疑他的能力, 此刻见他连作战方案也不讨论一个,他们这群熟知对方情况的人的意见也不过问, 就一言定论, 不由越发不满,“剿匪不是儿戏, 特使连我们的兵力都未点清, 就贸然说出后日行动这样的话,不觉得太欠妥帖了么?”   其余的人中过半没想到所谓的特使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娃娃, 还只带了三百人来, 纷纷附议, 将这帮山匪的本领说的神乎其神, 单骏此去肯定是送死,而且是带着三百人去送死。   单骏一掌拍在巨大的桌子上,铁杉木的桌面被拍出一个深深的坑, 屋里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混乱的人顿时噤声,全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皇上派我来是剿匪,不是听你们废话,让你们做好准备的意思是乖乖待在家,别影响本特使行动。再多一言,本特使不介意在剿匪之前,先磨一磨宝剑。”   军师是见过大阵仗的人,虽为单骏气势所震慑,却并没有像别人那般害怕,反而用长辈教训小辈的口气斥道,“毛头小儿,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噌”地一声,沉柯出鞘,屋中寒光大盛。单骏声音比剑气还要冷,“若没记错,压下匪乱一事不报的主意,是你给京兆府令提的?京兆府令已被皇上下令杖杀,你呢,该如何定罪,用什么刑罚处死?”若刀眼光四下一扫,“如此罪人,不拘押诛杀,居然还让他出现在本特使面前,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   大小官员再管不上特使年纪多大,能力如何,纷纷下跪求饶,却不是为那老军师,而是为自己辩解,纷纷搜肠刮肚找理由说明自己为何没把这么重大的匪情压着不报上去。   单骏把沉柯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屋里再次没了声音。“京兆府的芯子都烂透了。”撂下此句,大步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转身说,“皇上赐我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你们有谁心有异议,只管给我添乱便是。”   对方官位几品,职位如何也全部都顾不上了,屋里磕头声此起彼伏,“特使饶命,给我们一千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呐!”   单骏冷笑,“那就好。”   汐凉把整个京兆府令官宅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个虽然只见了上半张脸,但是只要一看见她绝对能认出来的男人。汐凉蹲在京兆府高高的城墙上,吹着凉凉的夜风,两条辫子被拿在手里一左一右甩着圈,没找到人,她有点不开心。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尚未长开、但已隐隐显出惊世美颜的脸庞露出既痞气又带有三分媚意的笑容,了然地开始一家家客栈寻起人来。结果还真给她猜对,这个新来的特使是个有为青年,不喜奢侈和铺张,住在一家档次并不高的普通客栈,简简单单的一个单人上房,一看便知日后定是个为民谋利、心系苍生疾苦的好官。   当然,让汐凉高兴的不仅仅是找到单骏,还因为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好看许多,和即曳那种明明都三十出头了却长着一张万年不腐的嫩白面皮不一样,这个男人皮肤是有力而野性的古铜色,剑眉星目,五官刚毅,天然带着一种深邃的威慑,让人不敢因为他的年纪而轻易轻视他,当然那些久混官场的老头子不算。此刻他端坐在椅子上,借着烛火看书的样子真是要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单骏听到窗户微不可闻响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他原以为是夜风吹动窗棂发出的声响,这一看却吓了一跳,窗户早不知何时打开来,一个颇有些面熟的少女坐在上面,两条腿垂在屋内侧,背对着整个夜空,不知看了自己多久。   “姑娘夜闯,怎的也不敲个门?”单骏躲在桌子后的手不动声色去捞沉柯,屋里多了一个人,而他毫无察觉,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个女子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先前见面只知她会武功,又因成功敲晕过她一次,自然以为她会的不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此刻后知后觉,既然她自称为即曳的单传弟子,即使只学得即曳的一点皮毛,也足够和自己打成平手,或者在自己之上了。   “公子既然说了是夜闯,还需敲门么?”汐凉好笑地看着他去拿剑的动作,等着自己一出手就给予猛烈回击。她倒真想知道这个英俊男人的实力如何,不过这个有的是机会,此番来有旁的事要做。   “姑娘夜深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见单骏一副我不认识你,你快点走开的表情,汐凉更想笑了,突然就想逗一逗他,“公子可听说过采花贼?”两只手相互搓了搓,“嘿嘿,本姑娘今晚就是来采公子的花的。”   单骏的脸色简直可以用锅底来形容了。   汐凉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窗户栽出去。   单骏全程保持沉默,警惕地看着对方。汐凉觉得他肯定是在把自己轰出去还是他出去之间犹豫,她没给他足够多的时间做出最后决定就停了笑声,“即曳那个混蛋让我给你传几句话,你要不要听?”   “你怎的知道去的是我?”单骏问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我又不瞎。”汐凉翻了个白眼,又阴测测笑起来,“而且,我有独门绝技,眼睛可透视,任你包得像粽子,在我眼中也和赤身裸体无异。”   对面的单骏明显哆嗦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扯紧衣裳。汐凉简直要笑死在这里了,突然觉得没能跟着即曳一起走也没那么失落了,得了这个比即曳有意思多了的活宝,她可以乐上好一阵子。同时又无比庆幸平日里没有荒废武艺,不然这会儿已经被对方爆打到亲爹亲娘也认不出来。哦,汐凉早就长得亲爹娘认不出来了,即曳天天想要她认祖归宗,不过是凭她怀里的一块玉和那张毯子而已。即曳还是有点良心的,当年即使被仇家追杀,狼狈到连馒头都吃不起的地步,也没把这玩意儿卖了,没把吸着鼻涕赖着他就不走的小屁孩儿随手扔掉。   汐凉觉得自己就是即曳行走的良心。   不再逗就快出离愤怒的单骏,汐凉开始认真说话,“卧虎山易守难攻,你们又不熟悉地形,山匪为防有人突袭山寨,在山里设下了诸多陷阱,要绕开这些颇需要些功夫。我带来了一张图纸。”从窗子上跳下来,袖筒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纸,走到桌边摊开,“这条路线是他们惯常进山的路,进易出难,若是遇上紧急情况,他们一般从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逃离。”纤长的手指指腹有薄薄的茧,点了图纸上几处地方,“平日在寨里的人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这几条道虽易通行,却不宽敞,你各分派五十人守住,见人出来,先射死几个,再提招安一事,九成几率是会投降的……喂,你有没有在听?”   单骏不知不觉想起了郦清妍,不知道若她也在,此刻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分析局势,或者比汐凉更加周全缜密,气势慑人。神游之时听到汐凉颇为不满地一声喊,猛地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没找到你还懂军事战术,你的江湖杀手师傅还会教你这些?”   “这当然是必须教的,而且即使他不教我自己也会学,毕竟我可是……”突然刹住话头,并不说她究竟是谁,转而问道,“方才我说的方案,你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听全了。你说他们会往这几个方向逃,我不否认这几条路线的确好走,但是既然是山匪,你也说了他们对地形熟悉,慌乱之下若是跑进丛林中伏击,岂不是不好对付?”   汐凉早已料到单骏会这么问,带着一丝瞧不起的嘲笑道,“这就要怪这帮山匪的确没什么脑子了。陷阱设太多,的确能拦住外人进入,也拦住了自己出去,那些陷阱是不同批次的人去做的,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具体位置在哪里,在你答应会放他们生路之后,还要在夜里往堪称未知的林子里跑,不用你亲自去捉,他铁定是回不来了。”   “你分析的很好很仔细,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把人逼到无力反抗,只能逃离山寨?”   汐凉胸有成竹,挥斥方遒,“据本姑娘夜观天象,后日夜里必有大雨,你在山寨后山放几个火雷,将山体炸松,大雨一冲,必然会垮塌,山石滚落,他们不想逃也得逃了。”   单骏目瞪口呆,“你怎么什么都会?”   汐凉拍了拍单骏的肩膀,对方一闪躲开,她拍了个空。“有即曳这种师傅,想要活下去,常年身经百战,自然什么都会了。”   “计策勘称完美,似乎我只用提供人就行了。”单骏沉思片刻,有些担忧地问,“若后天晚上不下雨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汐凉耸肩,“那就改火攻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腮帮,“对不住,你的人要带的东西可能就会多那么一点点。”   单骏:“……”   “即曳让我打败他并重伤他的场景,在火攻之前?怕火攻开始,整个混乱,打不起来。”   汐凉有点发愣,“什么打败即曳?”   “这帮山匪几乎是靠他集合起来的,失了他就等于失去主心骨,这是他的原话。”单骏有种不好的预感。   “哈哈!”汐凉毫无形象夸张地大笑起来,“皇帝怎么会派你这么蠢的特使来,连即曳这种话也信?哈哈哈……”不愧为师徒,汐凉的大笑和即曳如出一辙,又是拍桌又是跺脚。“他已经动身去皇城了,怎么和你上演你打败他的戏码?”   “什么?”   “若他真是首领,直接下令让大家投降不就是了?即曳完全是甩手掌柜,寨里的事情完全不管,仅有的威信也是因为他江湖第一高手的身份,并没有几个人听他的。只因为有他在,大家出去闹事的底气要足得多而已。什么主心骨,完全是胡扯。”   “那他说的那些……”单骏拳头捏紧,骨头挤压的咯吱作响,   汐凉摊手,“哄你玩的。”不嫌事儿多地又添一句,“他经常哄人玩,能不被骗到的大约只有我了。”忧伤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你要理解他,因为高手都是寂寞的。”   单骏终于出离愤怒,他觉得他就是个傻子。   汐凉于心不忍,“你莫要这个样子,他还没对你做什么呐,你没看见那些活活被气死的。不过若你想要报仇,我倒是可以把他的死穴告诉你,让你泄一泄愤。”   “什么?”   美到绝对算得上人间难寻的绝色,但是看在单骏眼中无论是谁也比不上他的妍妹好看的少女,此刻露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给他送一个美女过去,再让这个美女送他一罐子壮阳药,他绝对会怒急攻心走火入魔吐血三升,这是我根据多年试验的经验,总结出来的最有效的一招,屡试不爽。”   单骏:“……”   睡梦中的即曳连打了三个喷嚏,从被一群肤白貌美胸大腰细的美女环绕的美梦中惊醒,揉了揉鼻子,不甚清醒地嘟囔,“哪个仇家又在骂我?”扬起车帘子,“车夫,到何处地界啦?”   “刚出京兆府嘞,是不是路太颠簸,吵醒了公子?”   “这倒不曾。到皇城还要多久?”   “还早嘞,马车本就走的慢,怕是要七八天,若公子嫌颠簸太过受不住,慢慢地走,十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半百的车夫挂着一脸的络腮胡,操着一口地方口音。即曳租他车时,他特地把平日不用的毛毡都铺了出来,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怕只得十七八岁哦,除了出手阔绰的银两,空手空脚就要走远路,也不怕磕着碰着了,浪费这一身顶顶好的皮相。还好他是跑正经生意的,要是遇上了别个,只怕一上车就给敲晕,高价卖到勾栏去了。这样成色的样貌,也不知能卖几多钱。车夫默默想着,肯定比自己一辈子辛苦赶车要多,唉,对于要把人卖掉这件事,其实他有一点心动……   长着汐凉口中万年不腐的脸的老男人即曳又打了几个喷嚏,心道莫不是最近贪欢太多受了凉罢,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不发烫。想起还在同车夫说话,便道“大伯莫管我,快快地走罢,我去皇城有急事的,能缩短时间,我给你加钱。”   车夫笑的淳朴憨厚,“公子客气嘞,公子前头给的那些,已经是平日里的十倍了。既然有急事,那我加快脚程就是了。”   马车里的即曳没有说话,细长的眼睛眯起来,耳尖轻轻一动,轻笑道,“大伯,咱们怕是得耽搁上一会儿才能继续赶路了。”   话音未落,周遭狂风大起,浑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你再走不得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受惊的马匹挣扎嘶鸣,跺着蹄子乱跳,带得马车左右晃起来。即曳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扭头温和地对车夫说,“大伯请走远些,一会儿怕是动静颇大,莫要误伤了您。”   那个声音如同魔音鬼魅,阴魂不散,“身为杀手,何时变得如此心善?倒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个武功第一要价第一的人。”   “我几时同你认识?”即曳慢条斯理理了理袖子,“十二禤阁三十四鬼宿的怅亓宿主,虚张声势了这么久,还不准备现个身么?”   空中有身影极速滑动留下长长的黑影,之后定在即曳前方,玄色斗篷将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一张脸只看得见线条分明的下巴,身形比即曳要高大许多。   “敢刺杀阁主的人,都不配活着。”   “也难为你们了,追到这个地方来。”即曳一只手背到身后,一道银丝滑出衣袖,“既然要打,就别废话了,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投票,要不要再来一对基ㄟ(▔,▔)ㄏ 第97章   五天转瞬而过, 苦苦等待的庄梦玲还没有等到开国郡公府的提亲,鄞家的大小姐鄞霜华却迎来一道圣旨,赐婚于她和番王庞暤, 为正一品番王妃,婚期都定好了,四月十八, 一个宜嫁娶的大好日子。   捧着圣旨的鄞霜华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自己究竟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才引起了庞暤的注意和兴趣, 去求了这样一道旨意。她当然不会认为突发兴致的皇帝赐婚给了傅家三小姐和马家五公子, 然后就上了瘾,把皇城中尚未婚嫁的人乱配对。傅斯烟有她当皇后的姐姐在, 皇帝至少知道傅家人口几许, 至于她,估计皇帝连有她这个人存在都不知道吧?   嫁给庞暤不见得有多少坏处, 至少鄞霜华觉得自己不会吃太大的亏, 对方若真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心思深沉,那自己就以心思深沉处之, 她又不是不会。   嫡长女高嫁, 虽然番王的权势并不如何, 不过那么多个王爷里, 除了一把年纪的敬王,无意娶妻的宁王,其他王爷都半斤八两。对于鄞家这种并非皇城中数一数二显赫世家, 能有个王妃之位已经算是主上烧高香了。鄞家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气氛里,这气氛却感染不到一个人,那就是平日便言语不多,这两天越发深沉阴郁的鄞炘。   鄞霜凌找他问过两次,她觉得他很有些不对劲,实在不像要提亲的人,半点笑容也没有,人似乎也瘦了些,脸上堆积着乌云。最主要的是,鄞炘问了她一个问题,她们进宫去琉璎水榭赴宴,除了到场的王爷,有没有遇到别的男人,特别是皇帝身边的人。鄞霜凌仔细想了很久,她自己是没有遇到的。鄞炘单独问到庄梦玲时,她才想起中途有一段时间她曾出去过,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遇着别人,就不为她所知了。   鄞炘听后气息整个控制不住粗重起来,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最后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环抱般粗的柱子裂开出一条蜿蜒的缝,殷红的血从拳头上渗出来,把鄞霜凌的脸都吓白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难不成四娘在宫里得罪了了不得的人?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何苦这样伤了自己?”雪白的丝帕包上伤口,瞬间被血液浸透,鄞霜凌满屋子找伤药,“之前明明记得大哥放在这里的,又被扔到哪里去了?”   “我没事。”鄞炘轻轻叹气,语气疲惫又无力。“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鄞霜凌走回他身边,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猜想,好的不好的参杂在一起,不好的想法明显要多些。“是不是玲子出了什么事了?原先订好昨天去提亲,也被你给拦下来,说推迟几天。大哥,你能告诉凌儿原因么?是庄家出了事,还是咱家要出事?别把所有东西都闷在心里。”   相比起一个娘生的哥哥鄞嘉,鄞霜凌和鄞炘要更亲切些,大约是她是所有妹妹中最跳脱的一个,常缠着他偷偷溜出府去玩,他这个大哥少不得多费了些心。   鄞炘拍了拍她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安抚道,“无妨,不过是最近太累了,想要等事情少一些,精神也好些再提议亲的事,我现在的模样,她看见也是担心的。”   鄞霜凌咬唇看了他半晌,最后说,“那大哥好生歇着,”   “嗯,今夜轮班,歇一觉就要进宫,不送你了。”鄞炘抬手搭在眼睑上,大掌遮住了半张脸。走到门口,因为担忧而回头的鄞霜凌看不见他手掌之下的表情,只觉得屋外一片艳阳,而他却笼罩在深沉浓重的黑暗里,随时能被浑浊的黑吞噬掉。   鄞霜凌往大姐霜华屋子去,她要把鄞炘的异样与她好生说一说。   庄梦玲一大早起来眼皮就止不住地跳,一会儿左眼,一会儿右眼。她不是相信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人,觉得自己肯定是昨天没等到鄞家的人来提亲,太过失望,夜里没有睡好,所以产生了不适。结果歇了一个午觉,眼皮的跳动不弱反强,简直要跳到睁不开眼睛了。   不知为何,她有种奇怪的预感,鄞炘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他要来提亲一事并没有宣扬出去,庄梦玲的父母亲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是鄞炘让人送信过来告诉自己,他这几天委实太忙,提亲一事怕是要延后,字里行间全是歉意和思念。   庄梦玲唤了丫头进屋,换上出门的衣裳。鄞炘今日下午轮休,她想去见见他,一为心里无法压制的忧虑,二为她也想他。   衣裳换好,人还未出院子,前院来人拦住了她,请她速去正厅接旨。   庄梦玲一颗心突然开始狂乱地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   来宣旨的是煊太妃身边的人,懿旨说她聪颖敏慧,深得太妃喜爱,特召入宫,陪太妃一段时间。一段时间是多久,懿旨上没说,宣旨的宫人也没说。   老嬷嬷生的格外庄重,为宫廷浸染多年,自带五分威严,声音听起来便不是十分柔和。“恭喜庄四小姐能得太妃青眼,马车已停在郡王府门口,还请四小姐动身,莫让太妃久等。”   大夫人的面色并不是受宠若惊,反而有些犹豫,“这样匆忙进宫,需要带的东西都来不及规整,还望多准一晚,也不会因为仪容不整唐突了太妃,嬷嬷通融则个?”   “大夫人说的原也在理,不过老身不过一传旨之人,太妃娘娘的旨意明示今晚务必带四小姐到她跟前。宫里必不会缺了四小姐所需的东西,至于贴身要用之物,后头收拾好了,送进宫便是。”说完,又怕对方不信似的添了一句,“兴晨郡主每次进宫都如此,总是突然召唤,并不见郡主有何异议。”言外之意就是,连郡主也是接了旨后忙不迭进宫,庄梦玲就别磨磨唧唧了。   躲是躲不过了,庄梦玲轻轻道,“既然嬷嬷如此说,恰好我穿的就是外出的衣裳,现在便动身吧。”   嬷嬷无甚笑意地夸赞了一句,“果然是的太妃娘娘心的,就是通情达理。”   庄梦玲抿嘴对她笑了笑,转身朝母亲行了屈膝礼,“母亲,孩儿去了。”   大夫人为这一跪弄得有些懵,她不知道女儿为何会突然如此,怔怔地看着她只带了大丫头浣溪,跟着嬷嬷出了门。被太妃喜欢上,降旨宣进宫伺候明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兴晨进宫侍疾,出来时可是得了无数赏赐的,若不是她刚晋正二品郡主不久,怕是又要提位次。可是大夫人偏偏生出一种悲伤来,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这一去,也许就再回不来了。   想要开口把人叫住,想要对方回头来再让自己看上一眼,喉间却像堵了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来,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走远。等到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庄梦玲已经上了马车远去了。   宣旨的嬷嬷并没有和庄梦玲坐同一驾马车,她坐的这辆要奢华许多,车里熏的龙涎香,若没有记错,上回在琉璎水榭闻到煊太妃身上熏香并不是这个味道。除此之外,这辆马车似乎是全新的,车里陈设一切都没有被用过。可疑之处越来越多,庄梦玲一遍一遍地自我安慰,不会有事,不可能会有事。   浣溪见她实在紧张,动手就着车上有的水和杯子,把壶装了水放在火炉上烧热了,倒了一杯给她,“上回进宫,小姐还高高兴兴,这回同是进宫,小姐怎的这般坐立不安?”   庄梦玲捧着杯子饮了一小口,苍白的嘴唇染上水润的晶莹,“这次不一样的,浣溪。”   “奴婢伺候小姐这么多年,小姐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不信鬼神,处事不惊。连上回在玉器铺子里遇上歹徒,小姐也是一本冷静,奴婢还是头一回见您紧张成这样。”   “是啊,我不该这样。”庄梦玲无意识转着手中的杯子,“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心里这种难受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无论她怎么放松,如何想开心的事,都只增不减。   为了让她放松些,浣溪开始闲扯些有的没的,分散她的注意力。要是一直这么紧张,在太妃娘娘面前失仪,可就是大不敬了。“那回在玉器铺子里,是第一次遇上鄞公子呢。小姐还记得他那时的模样麽?奴婢们从栏杆上看着,他飞奔过来接住您的场景,真真和话本子里写的一般,没想到能够亲眼见着。”   “我不记得了,他的胳膊那么硬,痛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哪里还有时间关心其他的。”说着倒是笑起来,“他接人的动作也不知缓和一下,半点不懂怜香惜玉,真是块木头。”   浣溪揶揄道,“后头送来了那么些东西,生生送到小姐心软,可见鄞公子并不呆的。”   “说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何时只在乎起他,原以为此生非单骏不可,现在发现,不再心心念念那个永远得不到的人,我也可以过得很开心,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庄梦玲看着杯子里的水,水面因为马车的前行不住晃动,没有半刻平静,一双落在水面上的柔和眸子因此被揉碎。   马车停下的时候不知磕到了什么东西,动静有些大,让庄梦玲猛然惊醒,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睡着了。之前还紧张到手心冒汗,和丫头说了会儿话就睡了过去,连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车外有个声音响起,“请庄四小姐下马车。”   庄梦玲忙打开车门跳出去,满眼的惊喜,“鄞炘,怎么是你?”看到他的瞬间,只觉得已经悬在半空许久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下一刻又为对方满脸的疲惫和憔悴而心痛,“你怎么了,脸色差成这样,是生病了么?”   “我没事。”鄞炘的眼神有些躲避,“太妃在仪瀛宫,让我来接你过去。”   庄梦玲就进过宫一回,对这个宫那个宫的根本不熟,见是鄞炘来接,猜测道,“皇上也在?”   “嗯。”鄞炘有些含糊其辞,“快些换乘马车罢,别让太妃娘娘久等。”   “这两日都在忙旁的事,不知道你的情况,你在信里又不说,早知道你成了这个样子,就该把事情全部推掉,早些去看你的。”庄梦玲坐在马车里,不敢打开窗户,就贴在车壁上说话,她知道鄞炘在外面听得见。   “都是公务而已,忙过这一阵,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别担心。”   “太忙的时候就别写信了,多节约些时间休息要紧。”   “并不花多少时间,而且……我已经写成习惯了。”庄梦玲听到这句,银铃般的轻笑如同锋利的刀,将鄞炘一颗心一点点刺穿割裂,痛到不知道痛为何物。   “之前说过食言者回被我杀掉,你又食言了一回,我又舍不得杀了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只要你开心,怎样都成。”   “真的?”   “嗯。”   “唱个歌来听。”   “……你被郡主带坏了。”   “我还从没见过皇上,皇上长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很凶,一句话不投机就要杀人?”   “……不得无礼。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鄞炘……”   “怎么了?”   “你以后会对我好吗?会一直好下去吗?”   车外的人良久未答,再次开口时却是别的话,“仪瀛宫到了,下车吧。”   庄梦玲没想到所谓的仪瀛宫居然巨大成这样,看着那被三人高的九条龙石雕环绕的巨大正殿,半张的嘴好半天都无法合拢。   “我不能跟着,你一个人进去吧。”看到庄梦玲的一丝头发被风吹得在脸上扫来扫去,很想抬手帮忙抚一抚,生生忍住了就要抬起的手,所有的力气只够说出两个字,“莫怕。”   庄梦玲笑的轻轻的,像一片羽毛在鄞炘心上来回地扫,“有你在,我不会怕。”说完,与平常道别无异,挥了挥手,转身一步步走上高台。   中午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乌云密布,让天色迅速暗下来,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快要下雨了,一场伴随雷声,迎接春天的大雨。   庄梦玲站在黑黢黢的宫门前,有些忐忑地回头看了高台下的鄞炘一眼,对方遥遥地对她点头,她的心便又安定下来,壮着胆子跨进高高的宫殿门槛,向里走了几步,然后跪在冰冷光滑的地上,头磕在手背上,“臣女庄梦玲,参见皇上,参见太妃娘娘。”   巨大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发出的闷重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声音。   庄梦玲趴着等了半天也没人叫她起身,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整个大殿一支蜡烛也没有,全部都是璀璨的夜明珠,远远的内殿门大开,能直接看到最里面有一张非常宽大的床,只有一个男人半坐半卧地歪在上面。此情此景,若是再有一株罗汉松,一瓶酒,就和那夜偶遇的场景一般无二了。待看清那人面容,庄梦玲明显一愣,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猛地趴回去,“参见皇上!”   那夜没有见到鄞炘,却遇到了这个男人,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庄梦玲只是为他那时的笑容吓到,行了礼就跑了,根本没想到大半夜躲在假山后喝酒的会是皇帝。此刻努力稳着声线道,“太妃娘娘宣臣女在此觐见,不知太妃娘娘所在何处?若已回慈康宫,臣女便告退,不打扰皇上休息。”   慕容曒从床上起来,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的暗红色衣裳之下,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他连鞋都没穿。缓缓走到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人身边,抓住她的头发把人拉得直起身来,伸出两支手指掐上她的下巴,冷笑道,“太妃?朕不知什么太妃。朕只知道,你被你的男人卖给了朕,以换取鄞家九族上下几百人的性命。你觉得朕这个买卖做的值不值?”   庄梦玲的眼睛睁到不能更大,里面全是不可置信,声音抖到破音,“皇,皇上,骗人,不好玩。”   “等朕尝了你的滋味,你就信了。”   庄梦玲猛地推开他,疯狂地往宫门外跑。步子只跨出两下,整个人已经离地而起,一阵天旋地转后人被砸到大床上,慕容曒只两下便撕碎了她身上的衣裳,以根本无法反抗的如同绝望压顶的力量欺身而上。   鄞炘站在大殿外,大雨淋漓直下,雨声和雷声里,有布料的撕裂声,有女人的反抗声,哭声,叫骂声,最多的,是凄厉而悲惨两个字,鄞炘。   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个名字,好像要把它刻进骨子里,如同刻骨铭心的爱情,如同不共戴天的仇恨。   那个女人一声又一声的“鄞炘”,混在轰隆的雷声里,从无法置信,到愤怒,到悲痛,到绝望,最后一切归为沉寂。   鄞炘浑身脱力,终于跪倒在大雨里,身体躬成一团,胸口的痛被锋利割开,呕出大口大口的血,落入雨水里,在身下扩散成一片血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就不灭绝人性写玲子和慕容曒的细节了,怕被刨坟鞭尸(:з」∠)_ 第98章   听衱袶说完, 郦清妍前一刻还稳稳端在手中的青花瓷小碗突兀地砸落在桌面,滚了两圈,从桌沿掉下去, 碗中还冒着腾腾热气,熬得浓稠软糯的小米粥洒的到处都是,裙子也粘上了, 在大腿处浸湿出一大片水渍。   那粥才刚从盅里盛出来, 有多烫拾叶再清楚不过,忙忙地掏了绢子去擦, 又催促郦清妍去换衣裳, 就要请衱袶和焕逐两人出去。郦清妍根本没有理她,衱袶一番话似乎全部听清了, 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前一刻还笑语盈盈和丫头们打趣的轻松表情与此时的震惊混在一起,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挂在脸上。明明已经诧异到这种地步, 开口时的声音却平静到令人心惊, “你说什么?”拾叶却感觉帕子底下的身子在细细地颤抖,对方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写着难以置信。   焕逐没想到她听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拦着衱袶不让他说, 被郦清妍寒气森然的眼睛看了一眼, 准备去将衱袶拉走的手停在了半空。   衱袶看了看身旁选择噤声的焕逐, 又看了看脸色越发不好的郦清妍,只得又从头说了一遍,比方才那次更加详细, “昨日傍晚有人假传煊太妃懿旨,宣庄四小姐入宫,人在宫门口让鄞炘接走,送入仪瀛宫,被皇上给……”衱袶没有直接将话说完,可无论是郦清妍还是在屋子里的丫头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日一早皇上不顾皇后反对下旨,越级晋封庄四小姐为令妃。鄞炘在仪瀛宫门前切腹自尽,被太医救了下来,人没有死得成,送回了鄞家。鄞家和庄家两位家主事先并不知晓庄四小姐与鄞炘的关系,现在两家人乱成一团,四处打听这件事的实情。”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再出声,沉默持续了很久。“这怎么可能呢?”郦清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隐忍着、控制着让自己不拍桌怒吼出来,手紧紧捏起,指甲掐进手心,尖锐的疼痛让濒临爆发的她克制着最后一分冷静和清醒,不然她不知道盛怒之下的自己会不会直接冲到鄞家把鄞炘活烹。   “因为什么?”郦清妍听见自己在问衱袶和焕逐,对方眼中微露疑惑,自己居然还能继续稳着声音解释了一句,“鄞炘为何要把庄梦玲卖给皇上?”   解释的非常直白,却一语中的,鄞炘的确把人给卖了,利用对方的对他的感情和绝对的信任,将人亲手送到慕容曒床上,事后以自尽了事。郦清妍觉得自己还能保持清醒问缘由,完全是被气得狠了,怒吼和疯狂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她要以建立在对这件事绝对了解的基础上,以仅有的时间,制定出有效的解决方法。   “先前呈给少阁主的讯息里提到皇上欲对庄家出手,盗走了庄家的账本,落下一封伪造的庄希华与赵国将军交换机要的信件,又有其他接受巨额贿赂等若干证明,当然这些都被小姐和庄四小姐秘密清理掉了。摸约皇上在康郡王府安插的探子察觉到了庄四小姐和庄希华的异样举动,将这些事报了上去,皇上知道再对庄家出手不一定能一击而中,矛头转向开国郡公。”   郦清妍并不全信焕逐的说法,仅有的神智全用来思考。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先把焕逐话中的纰漏指了出来,“既然要灭鄞家,作何又要赐婚于鄞霜华和番王?”   “这道旨是番王自己去求的,于皇上要做的事并无影响。赐婚会蒙蔽众人视线,只要不过门,鄞家出事自然无法牵扯上番王,即使是出了事,皇上应该不会在意此举是否会折损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弟。”   郦清妍把话捋了一遍,眉头深深皱起来,猜测道,“皇上故意将自己的意图暴露出来,让鄞炘察觉,后者去求情,然后皇上提出让他拿庄梦玲来换鄞氏整个家族的性命?”   “大概是这样。”焕逐点头,“不过换的不止是鄞家,还有庄家。这些世家要是细查,任谁都有可大可小的污点,即使没有之前私下布置的那些,皇权在手,皇上要编出个缘由要了这两家的命,并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此处,弄香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饱和,忍不住问出声来,“这一切和庄四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没有让皇上惧惮的权力地位,也没有滔天的钱财富贵,皇上为何独独要她,何以她的人就能救下庄鄞两家阖族性命?”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出口,就是有傅皇后在,庄梦玲的容貌也算不得能让帝王不择手段定要得到级别,在她眼里,庄梦玲是哪儿哪儿都不及郦清妍的。   郦清妍凉凉地笑起来,笑声听在弄香等人的耳朵里无比的渗人。结合前世的经历,加上与慕容曒的几次对话,她几乎要确信心中所想。“这哪里是要放过庄鄞两家,他不过在玩弄这些人,以看见他们痛苦为乐罢了。以庄梦玲的性子,要么不堪羞辱自尽,让他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庄家;要么恨透了鄞炘,以妃位牟取更大的权利为母家铺路,让庄希华将鄞家尤其是鄞炘残害到家破人亡。如果事态发展为后者,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坐在高位,看着这两家自相残杀就足够了。”   弄香半知半解,衱袶和焕逐却听懂了,如同被寒冰之蛇紧紧缠住,背上的寒毛不由一根根竖起。如果真如郦清妍分析,这个皇帝的可怕和阴狠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一种残忍扭曲的乐趣,一种建立在他人生离死别,由爱人变成仇人,而后相互杀害的基础上,做为旁观者,得到无法替代的欢愉和爽快。   慕容曒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才能长出这样可怕的性格?郦清妍想起煊太妃曾多次提及她对不起先皇后,没有好好规劝指引好她的孩子,难道指的就是慕容曒这让人无法理解额疯狂和残忍?   “你们还不准备告诉我真相吗?”艰难的郦清妍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如同含了千均之力,是质问,更是无奈的央求。   衱袶和焕逐都嘴唇紧闭,不发一言。   “不说?那我做这个少阁主究竟有何用!你们天天跟在我什么又有何用!”几样愤怒相加,已经快要她所能承受的极限,突然就这样怒吼出来,面容都狰狞起来,“我筹谋,策划,一步又一步,都让鄞炘这个蠢货,因为你们半真半假的信息给毁了!”   无法疏解的怒火堵在心头,只为发泄,手臂在桌上狠狠一扫,杯盏噼里啪啦落到地上,摔成一地碎片。大力之下,根本忘了方才弄香拿来切火腿的小刀就摆在手边,恰好从尾指上划过去,手上只感觉一凉,苍白只是一瞬,不过一息,皮肉翻起来,顿时鲜血淋漓。   鲜红的血在雪白的肌肤上如同一条刺目的小蛇,缓缓爬行。郦清妍慢慢冷静了下来,伤势却让身边的人慌了神。焕逐比两个大丫头还要紧张,掏出怀中上好的止血药就要捧着她的手上药,吼了拾叶弄香二人一句,“还愣着做什么?快取干净的棉纱来!”   “不用你管。这血你们稀罕,我不稀罕。”郦清妍一把挥开他,将手胡乱用怀里的丝帕裹了,“很好,既然你们不说,我去问别人。”说完,也不管衣裳是不是脏的,身上是不是显得异常狼藉,就这样大步走出屋子。   焕逐追出来,“少阁主!少阁主先把伤口包起来再出门可好?”   郦清妍的步子哪里比得过焕逐的速度,三两下就让他追上,一把拉住了胳膊。   “滚开!”   “你冷静点行不行?”焕逐扳住她的肩膀,将人定住,有点命令的语气,“把手伸出来。”   “我不冷静?”郦清妍苦笑,“怎样才算冷静?”一点也不温柔地扯了已经为血染透的帕子,捞过焕逐掌心递上来的止血药,对着伤口胡乱洒了一通,又用那血迹斑驳的丝帕缠了,扔下一句,“再敢拦我,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焕逐还保持着摊手递药的姿势,手心残留着那人半点温柔也没有的触感,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画廊,去了宁王府。还剩了一半药粉的瓶子被她随意丢在地上,淡黄色的粉末洒得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焕逐蹲下来捡起瓶子,上面粘上了一点血渍,散发着只属于她的独特气味。   这是他和衱袶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愤怒失态的样子,听到她对他们的不满,以及她知道他们背后做的一切手脚。她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说而已。   这是比温阑更加聪明的女人,聪明到可怕的地步,让人心悸。   侍疾完了从皇宫回来,栖月也不在华阳宫待了,回了宁王府,在开府后就没住过的府邸舒舒服服住下来。郦清妍敢这么横冲直撞直往栖月的院子来,是因为她知道他肯定会在。   昨夜大雨下了一整晚,没有影响今日的天气,艳阳高照,春光回暖。栖月在院子里摆了一张紫檀木雕花卧榻,铺了一张柔软的雪白毛毡,整个人如同一只猫般仰躺在上面,晒着自己的毛皮。眼睛闭起来,一只手随意搭在额头上,长发蜿蜒着翻过榻沿,落到地上去。主院有了人气,日夜暖意融融,熏得院子里一株巨大的梨树早早开花,花瓣为雨一洗,层层叠叠的落到石板上,此刻又为风一吹,新落了些在栖月身上发间。日光和煦里,整个画面慵懒到了极致。   郦清妍顿在院子门口,突然就安静下来,有那么一瞬实在不想打扰这样的美景。在她短暂愣神的时候,栖月醒了,睁眼便看到她,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郦清妍乖乖走了过去。   栖月托起她的手,“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小心地松开裹着不如不裹的帕子,“怎么血也不止就跑过来,专程给我送血来的?”然后轻声笑起来,话虽如此,却并不往嘴边送,拿过摆在一边的茶水,一边往伤口上倒,一边为她清洗血渍。   “再怎么生气,也不该伤了自己。你是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失血的,这回很不乖。”   “嗯。”郦清妍看着自己被洗净,从血污中露出泛白皮肉的手指,居然没有觉得有多疼。“我需要你的帮助。”她轻轻说。   “救她,放了她,还是赐死?”   “我不知道。”郦清妍的声音更低了,“一切都乱了,不是预计的样子,脱离了原本的布置,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在我这里找不到解决办法,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温阑?温阑之后又是谁?如果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会直接和小曒理论么?”   郦清妍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盯着他看。   “你自己整出来的事,弄砸了,出了意外,就到处奔走求人,难道你提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吗?我能帮你一次,帮不了你一辈子,若我和温阑都帮不了你,除了去小曒面前大闹一场,你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栖月伸手去拿不知何时被放到了一旁的药膏盒子,指尖挑出一点涂在伤口上,动作轻柔到几乎感觉不到,话语却如同重锤打在她心上,“我从没问过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个什么,你要我帮的事情我也一一照办。这件事发生后你的反应让我不得不说一句话,如果能力不够就收手罢,你涉足的太多了。”   “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却不曾想到鄞炘会亲手将人送出去,是我太过信任他对庄梦玲的感情,出此大错。”郦清妍的声音中蓦地有了啜泣,栖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过。   “就算你提前想到,也只会出现更加残忍的情况。小曒最擅让人措手不及。”   “究竟是皇上心性扭曲以玩弄人命为乐,还是与这些臣子有深仇大恨,才让他残害自己的朝臣到如此地步!”郦清妍终于忍不住吼出来,急促的呼吸里有浓重的哭腔,“你们谁都不告诉我,即使已经全部查出来了也不说,将实情瞒得严严实实,皇上为什么要这样憎恨他的大臣?究竟是多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要将他们全部活剐了才甘心!”   栖月的神色有些缥缈,又有些隐忍不住的凄凉的哀伤,这是他鲜少在郦清妍面前露出的难过表情。他轻轻闭了闭眼睛,缓缓道,“如果是杀母之仇呢?”   郦清妍愣住了。   “小曒对母后的感情你不会懂,所以你不会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栖月疲惫道,“收手吧,小曒固执又偏激,这件事他筹谋了多年,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拦不住他,只会撞得头破血流。我能帮你其他的所有事情,唯独这一样,帮不了你。”   “我所有的计划与行动,其实他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栖月点头。   “他没有生气,没有降罪,只是因为有你一直妥帖护着,挡着求情,对不对?”   栖月再点头。   “我若进宫求情,激怒了皇上,他会使出更狠的招数来对付这些人,对不对?”   栖月轻轻拍了拍郦清妍,“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蹚这浑水,有我在,足够你一生长乐无虞。”   “留在宫里,她会死的……”郦清妍仰起头,眼睛紧紧闭上,根本无法关住的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对庄梦玲一事的心痛和悲伤。   “为何要流泪?为何会为不相干的人哭?”栖月的手指在她眼角不停地擦拭,却永远也擦不完,终于无奈又泄气地叹了一声,伸手勾人入怀,将她揉进胸口,“为什么要哭的这么难过?”   “你不懂的……”郦清妍在他怀中抽噎。他永远都不会懂,这种因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让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不是因为自己变好,而是落得绝望又惨烈的下场。这一切引起的浓烈负罪感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也许并不能与命运抗衡。老天爷要让他们灭亡,自己用尽一切力量干涉,却只是徒劳,甚至雪上添霜。   重生改命以来,郦清妍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在问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好色却并不动女主,他不动女主是因为有栖月在啊,若没有栖月,妍妍早不知被他吃了多少回了( ̄— ̄) 第99章   “鄞炘!你负我!”   庄梦玲脱力地跪在璧罗宫宫门前, 身后巨大的宫殿如同一张黑暗的大嘴,要将小小的她吞噬进去。   鄞炘转回来看她,整个人枯瘦到脱形, 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黑影,早不是初遇时英姿无两, 单手就能救下庄梦玲的俊郎公子。   “对, 我负你。”鄞炘的声音仿若从深山中来,这样无力, 漂浮着落不了地。“所以, 你杀了我吧。”   眼泪从眼眶滚落下来,庄梦玲倔强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资格就这样去死, 我不会给你解脱,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 我庄梦玲与你, 与鄞家誓不两立。庄梦玲在此设下血祭,要让你亲眼看见, 你所在乎的鄞家上下所有生灵, 皆不得好死!”   庄梦玲猛地从梦中惊醒, 寝殿里太热了, 睡前捂的太严实,额头上都闷出细密的汗珠来。站在床边的宫女看见她睁开眼睛,恭恭敬敬地说, “启禀娘娘,兴晨郡主求见,您见她么?”   庄梦玲眼睛发直地看着头顶撒开的吊顶床帐,又躺了一会儿才道,“请进来吧。”撑着坐起来,没有系上带子的丝绸寝衣直接从光滑的肩头滑下,露出布满淤青和伤痕的身体。触目惊心的伤痕好像根本不疼痛般,半点没有影响她麻利地从床上起身,穿上层层叠叠的华贵宫装,绾起一把青丝梳成妇人发髻,戴上沉重的皇妃发饰。   对着一人多高的镜子,她试着把衣领拉高了些,还是挡不住脖子上被吮吸和啃咬出来的乌紫,最后选择放弃,自暴自弃地露出尴尬的无法启齿的痕迹,就这样走去璧罗宫正殿见客。   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天,这是郦清妍第二次来庄梦玲的璧罗宫,第一次来时她昏迷着,怎么也醒不过来,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估摸着今天再怎么的人也该醒了,探望过煊太妃后,绕路又过来了这里。没有等很久,宫女禀报说人午睡醒了后,不过半盏茶时间,庄梦玲就到了,身后跟着从一等到三等的丫头若干,加上嬷嬷和监士,气势上颇有一宫之主的架势和威严。   郦清妍起身行叩拜大礼,膝盖还没打弯,庄梦玲扔下一句垫在她腿下,“你若跪下去,我庄梦玲便再没你这个朋友。”郦清妍的动作顿了片刻,身子直起来,心落下去,“我不能没有你。”   庄梦玲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那就坐着说话吧。”   郦清妍没有坐,反而走到她身边,从袖子里取出一盒凝着淡淡香气的药脂,用精致的三彩瓷罐装着。“给了你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多宫人伺候,却一瓶药也不给。这药去淤极好,早中晚各涂一次,用着罢。”   庄梦玲接过那小罐子,在手心缓缓转着玩,不知想到什么,凉飕飕地笑了一声,随手将罐子扔回桌面,突兀地发出一声响。“我不要这个,你有没有吃了不会有孩子的药?”   正往座位走的郦清妍抬起的脚步直接僵在半空,好半天才以努力不变调的声音问,“你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   “有备无患。”庄梦玲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望过来的眼睛有一点倾斜,让郦清妍觉得她的眼睛有些微妙变化。再仔细一瞧,不止是眼睛,这个人整个都变了。以前有天真可爱的娇俏,有聪明机灵的狡黠,有果敢刚绝的锋利;一夜之间以撕裂的残忍方式变成妇人,让人怦然心动的娇俏没有了,充满灵气的狡黠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冒着寒气的锋利,像一把磨了许久的刀,所过之处,半个活口也不留。   “你怪我吗?”郦清妍痛心地问。   “为什么要怪你?”庄梦玲觉得奇怪,“我知道你筹谋了许多事,也让我参与了不少,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很清楚你就算灭绝了所有人性,也不会把我往皇帝床上送。要怪只怪信错了某个人,爱错了某个人,所以一生就都错了。”   她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郦清妍没有看到泪光,声音里也没有抽泣,很平静。   “你想知道实情么?我可以……”   “不想。”庄梦玲打断她,“就这样恨着,感觉挺好。”   “我已经重新部署,你若是想退出,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要退?是你告诉我庄家可能有大难,起先我不信,看到梅林阁楼里的东西才相信了你。之后一步步加入你的计划,做一些以前过内宅女子生活时完全不敢想的事,这种感觉很好。唯一的遗憾是能力有限,许多事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现在好了,我是令妃,皇帝的新宠,我可以有很多的特权,和你配合也会更加得心应手不是么?”   “你真是这么想的?”   庄梦玲点头,“只一样,鄞家交给我处置。”   郦清妍去握她的手,曾经暖意融融的手掌现在和自己的一样,只剩下冰冷。“玲子,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庄梦玲轻轻笑着,“岂止你没有想到,在看到仪瀛宫里只有皇帝的上一刻,我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鄞炘真是给我上了此生最深刻的一课,我不好好感谢他,都对不起他在仪瀛宫前流的那么多血。”   事情完全如慕容曒所想,庄梦玲被彻底毁了,变成又一台复仇杀人的工具。鄞家会如何,庄家又会如何,郦清妍给不出答案。   痛心么?自然是痛的,特别是看到庄梦玲变成这个样子。自己还有栖月,而她,已经只剩下了她自己。   这个命已经彻底被改乱,正向着未知的方向前行。   从璧罗宫正殿出来,遥遥看见一个黑影跪在宫门前,看起来极度虚弱的样子,简直下一刻就能倒地晕过去。郦清妍乍一眼没认出来那是谁,指着问一旁送自己出来的嬷嬷,“那是哪个?怎的这样跪在宫门口,也没个人去管管?”   “郡主有所不知,那是御林军右副统帅鄞大人,打昨个儿能起身就在那儿跪着了,皇上看见都什么也不说,咱们这些奴婢哪里敢去管?送去的饭食和水他全都不要,只能放任他干跪着,受不住自己走了便是了。”   郦清妍的脸瞬间沉下来,款步走到鄞炘面前站定。   “这不是鄞大人么?大人不在家里养伤,不在皇上跟前当值,怎的有闲暇到此?”   鄞炘迟缓地抬眼看着郦清妍,声音如同枯草般干涩,“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鄞大人是御前亲信,要跪也只能跪皇上,璧罗宫是皇妃居所,大人跑这里来跪给谁看?”冷眼看着他,“这是把宝物送到别人面前看着它被摔碎,然后又去宝物坟前哭诉自己的无可奈何和心如刀割,以求得心里解脱么?”   鄞炘太虚弱,根本承受不住郦清妍冷冰冰夹带刀子的嘲讽,苍白的嘴唇轻微地开合,“我有苦衷,让令妃出来,我亲自和她说。”   “苦衷?”郦清妍居高临下地嗤笑,“苦到能把心上人给卖了的衷?”   鄞炘痛苦道,“救庄鄞两家,只有这一个办法。”   郦清妍简直要被气笑了,难以控制地怒斥,“鄞家有难,庄家有难,这些我和玲子都知道,我们在想办法,在尽一切努力避免和应对,可是你!你完全不过问一句玲子的意愿,自以为背负着所有族人的性命和家族基业,自以为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救两家人于水火,你根本不知道也没有过问玲子正在做什么,她有多期待嫁给你。她的一切你都不知道,而你就这样把她卖了!”   盛怒之下,连说的话也是混乱的,郦清妍心痛到难以附加,通红的眼眶盈着眼泪,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叫,“鄞炘,你根本配不上庄梦玲!你不是男人!你没有心!”   “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鄞炘终于也忍不住吼出来。   郦清妍看他如看一具尸体,“你该去死。”   鄞炘颓然倒地,一个大男人,就这样失声恸哭起来。   “你的确死了一次,不过很可惜,上天多给了你一条命,那你就好好活着,看看你大义灭亲的举动,是不是真的如你所想,救了你说的那些人。”   郦清妍已经往璧罗宫外走了几步,又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哭到发不出声音的人,“鄞炘,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笨愚昧,自以为是的人。”   进宫乘坐的马车是按照郡主仪制做的,颇有些规模,不比朝中二品大员出行时的车马寒碜,因为特地做给女子出门用,还多了些精巧和奢华的饰物,此刻正停在璧罗宫宫门出去十几步的甬道里。车门比较大,拾叶用钩子打起车帘,郦清妍踩着脚踏往马车里钻的身子才进去一半,就顿在了那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慕容曒以一种慵懒的姿态坐在里面,裹着她的狐狸皮毛毡,烤着她的紫金铜炉,翻着她的书,喝着她的茶水,吃着她的点心,吸着她亲手调制的熏香。他一个人把马车全占完了。   “不准备上来?”慕容曒从书页里抬起脑袋看了她一眼,“朕还以为你有很多话要同朕说,有许多问题要问呢。”   郦清妍回头看了一眼,拾叶弄香并一干随行下人全部跪在地上,没有外力约束的车帘直接搭在她的背后。其实这个模样,她已经在车里了。于是既来之则安之,面无表情地钻进去,选了一个离慕容曒比较远的角落,抱膝而坐。没办法,所有东西都被他用着,郦清妍还能有个地儿坐已经不错了,懒得要求太多,而且这个姿势既温暖又很有安全感。   “怎么不说话?”   “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知从何说起。”   “生朕的气?觉得朕不可理喻,性格扭曲,勘称暴君,是个嗜血的狂魔?”   感想全部被说中,郦清妍噎了噎,“不敢。”   “朕方才看了一场好戏,原来你骂起人来也是很有气势的么。不过这一回合,你可又输了。”慕容曒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把书丢到小桌子上,颇嫌弃道,“你都看的些什么书,难怪会输。”   “从未对决,何谈输赢?皇上这话说的奇怪。”   “那朕换个说法,你又失败了,惨败。”   郦清妍从膝盖上露出半张脸,从眼角处看他,“如皇上所说,我输了一局,皇上赢了一局,所以您看起来兴致很好。玩弄人就这么有趣?”   “当然,其乐无穷。”   “等有皇上有一天为别人玩弄了,或许会收回这句话。”   “谁敢玩弄朕,谁能玩弄朕?”慕容曒硬是把郦清妍的头从她的膝盖上拔/出来,掐着她的下巴,“你敢?”   郦清妍满目冰凌地盯着他,半点畏惧也无,“皇上给我机会,我就勉为其难试试。”   “有趣。”慕容曒松开她的下巴,像是摸了很脏的东西般拿着一方乌红的帕子擦着手指。“从来没有人敢对朕说这样的话,你是第一个,而且还是在一败涂地后说的。”   “不甚荣幸,诚惶诚恐。”郦清妍干巴巴地说着过场话。   “你的能力算是不错的,只可惜对手是朕,朕有的是有段应对你那些小动作,当然若是你做出让朕惊艳的事情来,朕不介意给你更大的赏赐。”   如果是庄梦玲那种赏赐,打死郦清妍也不想再来一次。   “骄兵必败。”郦清妍继续斜眼看他,要是别个,还没把一眼看完,估计已经被拖出去千刀万剐了,郦清妍也为自己现在还活着觉得惊奇,果然狐假虎威是有效果的,栖月这棵大树,实在是好乘凉得很。   慕容曒敛起眉头,“你清醒的时候,总是惜字如金。”   “言多必失。”   “多说一个字会死?”   “字。”一个字蹦出来,之后郦清妍摊手,“没死。”   慕容曒愣了一下,继而哈哈笑起来,“朕真是服了你了。”   “好,这次算我赢,皇上你输了一回了。”   慕容曒的眉毛立起来,“哪有这样算的?”   郦清妍非常瞧不起地切了一声,“输不起就别来。”   慕容曒一只手撑着腮帮,一只手的手指转着那个被他喝空的茶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眼睛却全程看着郦清妍的,像是想着什么事情,要做一个深谋远虑意义重大的决定。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突然开口道,“和朕合作,如何?”   郦清妍一脸茫然,表示没有听懂。   慕容曒将句子放长,“和朕联手,成为朕的左膀右臂,朕就给你一次玩弄朕的机会,如何?”   “为何选我?”   “提前知道郦朗逸要把你卖给单家,以闺阁女子很难想到的办法激怒他,以远离定国公府;治好温阑旧疾,策划拯救单家庄家,被温阑看中选作少阁主;晋升郡主,引发朝堂之乱;体质特异,本身就是世间难求的宝物。”粗略数了一遍郦清妍这几个月来干的事情。“温阑为何选你?她鲜少看错人,朕相信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郦清妍顿时全神戒备,“你想要的是十二禤阁罢?”   “这是一方面。”慕容曒毫不介意把自己的意图向郦清妍摊明,“主要是朕觉着你是真的有趣,朕已有二哥这条右臂,还缺个左膀,而你让朕觉得非常有培养价值,二哥虽然口头答应,却并没有教你什么,朕倒不介意手把手将你教成新一代让人闻风丧胆的十二禤阁阁主。”   “条件?”郦清妍回答的干净利索。   “为朕所用,绝无二心。”   “成为又一个杀人工具?”郦清妍侧目。   “杀人是最低等的人去做,而你要学的,是如何管理杀人的人,还得保证他们不反过来杀你。”   “如果我拒绝呢?”   “不急,不急。”慕容曒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先别这么快做出决定,君无戏言,朕的这句话是一个承诺,说出了就再不收回,除非你死了,否则永远有效。你可以等到觉得非答应朕不可的那天,再来找朕。”   郦清妍仰头看他站起来,如同一座高山般立在自己面前,带着无边诱惑的话语从四面八方而来。   “二哥给不了你的东西,朕可以给你。” 第100章   两掌相击, 掌下千均之力撞在一起,瞬间扩散出去,掌力所过之处狂风阵阵, 飞沙走石,合抱般粗的大树为这力量连根拔起,整个飞出去, 气波流动, 连空间都为此震荡。   即曳和怅亓同时收掌,往相反的方向退开。五脏六腑被震伤, 即曳满嘴血腥, 抬手抹了抹嘴角溢出的一丝猩红,另一只手勾住一根细细的银丝, 银丝一端扣在怅亓的死门上, 只要即曳收紧丝线,怅亓定非死即残。   “我一直很好奇, 十二禤阁的第一高手究竟是谁, 衱袶,笃音还是你?衱袶和笃音都已交过手, 不过尔尔, 今天遇着你, 发现你们还真是对不住那么大的名气啊, 连我这个江湖混混都制服不了。”   怅亓的状况明显要比即曳惨些,单膝跪地大口吐了几口血不说,身上也落了好几处彩, 他知道这个人为了胜出从来都不折手段,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条不甚看得清的极致柔韧的丝线像暗器般无处不在,似乎能从即曳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冒出来,一旦接触,必然会被钉穿,然后为上头的毒/药腐蚀大片肌肤。硬碰硬怅亓未必比他弱,面对对方各种阴招就不定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曳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不然早不知死了几回。   “从未全力比试,我也说不清楚谁更厉害些。”怅亓从地上站起,“不过,能够以一己之力躲过三十四宿追杀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   话音一落,周遭一阵利索的落地声,六道身影凭空出现。最后出来的是个和汐凉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还在喘气,颇有些不满地向怅亓抱怨,“宿主的速度也太快些了,平白让萳错过了这么好的一场打斗。”   自称为萳的人顾着和怅亓说话,第一个到的彪形大汉手中那把比即曳还要大的刀抡起一阵狂风,直向那条银丝挥去。即曳一震,飞快抽回丝线。这丝的柔韧性能世间少有,那壮汉的蛮力未必能劈断,但这般强力拉扯,银丝收紧,说不定能把即曳一条手臂给绞断。   即曳往后退开十丈远,有些苦恼,“怅亓宿主真是太看得起我,亲自带了六大毒物出来,也不怕太过招摇了?”   “招你娘的摇,宿主的做法何时容你质疑?”一个长得颇为娘气,认了半天才根据喉结确定这的确是个男的的男人几乎快要贴到高大的怅亓身上,一脸凶恶地捏着尖细的嗓子吼了一句,转头间变脸,谄媚冲怅亓地递上伤药,心痛道,“宿主受伤了,让瑓给您上药吧。”然后两眼放光涎水直流,恨不得立即扒光怅亓的衣裳以便上下其手。   即曳掏掏耳朵,朝怅亓的方向吹了吹,“你手下的素质不怎么高啊。”   怅亓一脚把娘气的叫瑓的男人踢飞,左右动了动脖子,好像刚才和即曳打的那通阵仗大到劈石开山的架还不足以让他松动筋骨似的,“抓活的。”   萳向前几步,黝黑的脸上那双褐色的眸子看着即曳的脸,微微眯起来,“不能容忍,一个男的,居然比我生的还好看。等宿主用过你,我要剥了你这身皮做扇子。”   即曳看她从左额直劈到右下颚的如同一条蜈蚣的丑陋伤疤,挖着鼻孔道,“容我冒昧一句,在场的人几乎都比你好看。”说完向着怅亓一指,“当然除开你们那个见不得光的主子,包的那么严实,肯定是丑得不能见人。”   斜刺里甩来一道鞭影,娘里娘气的一声与其说是怒吼警告不如说是娇嗔,“诽谤宿主者,死!”   即曳袖子一扬,虚空画出一个金刚印,将鞭子挡下来,银丝从肩膀上飞出,向瑓的面上刺去,未能成功,被横空飞出的一把匕首打得转了方向,银丝钻入瑓身后的树干,顿时腐蚀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不容喘息,壮汉拎着大刀绕过刚扔出匕首的萳,砍了过来。其他三个人也没有闲着,扛了长/枪的凛,舞着雌雄双剑的竑加入近身战,而那个穿的能够和森林融为一体的夬,隐在暗处,时不时来上一支暗箭,让同时对付五个人的即曳防不胜防。   除了那卷银丝和一包银票,其余什么都没带的即曳全靠强大浑厚的功力与他们抗衡,身体以难以想象的柔韧向后一倒,折了下去,躲过一支看不清来处的冷箭。两指为罡气包裹,硬若玄铁,一个弹身往萳的面门戳下去,这一招凝了极强的力道,直能把对方脑袋钉个对穿,却被突然多出来的大刀刀面挡住,两指直接将刀面戳出一个洞来。   即曳并不为这变故停止动作,指头直接划出去,将那刀划成两半,另一只手还不忘身边其他人的攻击,直接捉住快如闪电的鞭子,一个猛甩,瑓及时察觉不对,立马松开。那条身经百战,由金丝玄铁蚕丝加白蝮蛇皮编成的,平日里被瑓保养的极好的长鞭,就这样从即曳捏住那处散开,像极了他们平日里给受刑者从外到里层层剥开的模样。   第一轮对战,羌毁了他的刀,瑓毁了鞭子,加上先前和怅亓那一场打斗,即曳耗了五成功力。即曳虽然厉害,却也不是无底洞,他也有耗尽内力的时候,若是落到那个下场被这群没有人性的人带走,几乎没有能全须全尾逃出来的可能,所以即曳已经在脑子里策划怎样才能快点摆脱这群人的事情了。   策划还未得出结论,萳突然搬出一个巨大的箱子,取出一把比刚刚那把还要巨大的刀扔给羌,又取了一条鞭子甩给瑓,第二轮消耗战又开始了。   “你们就是瞅准了今天老子没带兵器出门是不是?”即曳跳脚,“老子跟你们讲,老子和你们少阁主有约,少了一根汗毛,当心你们少阁主发火要你们的命!”   这回怅亓加入战局,“给我封了他的嘴。”   话音一落,冷箭从四面八方射来,即曳左闪右闪忙着躲避,自然顾不上说话了。   “卑鄙。”即曳喘着粗气,对方没有给他休息的机会,一轮接一轮的攻击还在继续。他们配合的很好,六个人来一轮,撤开,怅亓全力来上一招,退开,六人再上。要不了多久,即曳的功力就会耗尽。   “十二禤阁的三十四宿从来臭名昭著,就没有磊落过,你这般夸赞,委实不敢当。”怅亓在一旁蓄力准备下一招,凉凉地说道。   “老子毒死你们!”即曳伸手入怀,要掏出个厉害东西来,突然后颈一凉,还没来得及避开,剧痛袭来,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怅亓拍了拍手,“把他身上的毒全部搜走,封穴道,带走。”   萳撸起袖子,男女大防在她眼中形同虚设,三两下把即曳扒得精光,从箱子里掏出一块布就准备把人裹起来,动作却又顿住,细细看了一番,忍不住啧啧赞叹,“剥过那么多人皮,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的肌肤。”生着漆黑指甲的手指在即曳光滑的脊背上滑过,“啧啧,手感简直堪比上等丝绸。”   怅亓听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没能收得回去。   掩在斗篷之中的眸子越发幽暗,在萳的指头再次摸上即曳身体之前,蓦地回去把人捉起来,裹进自己的袍子里,扔下一个字,“回。”然后噌地不见了踪影。   萳还拿着那匹布蹲在原地,手底下的人却不见了,收回手搓了搓下巴,“宿主这是什么意思?”   羌将那劈成两半的大刀捡回来收进箱子,声若洪钟,“还能是什么意思?要上了那小子的意思。”   瑓在一旁咬着手绢,一脸心碎,痛不欲生。   凛冷笑一声,“别叫他小子,他若是有孩子,估计比萳还要大,这种老男人,皮糙肉厚,谁吃的下去?宿主要有那个意思,瑓怎么回回自荐枕席都被打得皮开肉绽?”   萳笑的花枝乱颤,“这能比?宿主一看就是只喜欢睡强者的人,这样才有征服感。这个即曳是真的厉害,单手毁了我亲手做出来的两件兵器,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高手。”   竑收起双剑,不耐烦地打断这群人的对话,“叨叨叨叨,有完没完,再废话又要追不上宿主。”   萳把箱子扔到羌的背上,自己也爬上羌如同大山一样开阔的背,像只小绵羊般拍了拍羌,“走吧。”   即曳在摇晃中迷迷糊糊醒过来,不过没有睁开眼睛,连呼吸都保持着沉睡时的平稳,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动静。   摇晃不甚规律,有哒哒马蹄声传来,是在马车上。马蹄声里,有隔得更近的呼吸声,马车里还有个人。身体试着轻轻颤了颤,空落落的柔滑触感,脖子,手腕,脚踝处有重物压制,很好,自己一/丝/不/挂,还被铁链锁了起来。丹田空空如也,浑身和条软绵绵的布匹般无力,更好了,武功被封的很彻底,还灌了软骨散,没有个三五日,自己是绝对跑不脱了。   即曳叹着气睁眼,想看看一直坐在床边不动弹的人究竟是谁,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人。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眉飞入鬓,目光如刀,正一眼不眨地看着沉睡的即曳。   即曳被他看的很不爽,被镣铐固定,头只能扬起来一点点,“你谁啊?”   “嗯?”男人面露诧异。   声音一出,即曳立马认出了这是谁,认命地倒回去,被子里的腿一踢,“操!”锁链被他的动作带的稀里哗啦的响,非常看不起地藐视怅亓,“有必要锁成这样?”   “不好抓的人,费心锁的严实些,以防后患。”   “为自己的没用找借口而已,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人。”即曳睡得背痛,想翻个身都不能,又是一句骂声,“给老子松开,老子要小解。”   “憋着。”   “操/你老母!怅亓你有没有点人性?”   “没有,你咬我?”   即曳气的像狗一样对怅亓龇牙咧嘴,如果能够得着,说不定真会扑上去乱咬一通。   “你给我松开!”估计实在是憋不住了,半示弱半央求,“同是男人,何苦男人为难男人。你应该知道憋久了对身体不好对不对?”   “憋久?”怅亓撑着下巴抓住这两个字回味了一番,然后唰地揭开被子,即曳那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身子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同样是男人,即曳当然不会介意自己被男人看,满眼期冀,“宿主真是大好人。”   怅亓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欺身压在即曳身上,手指在他小腹上暧昧流连,“嗯,我的确是好人。那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和寒石异族是什么关系?”   即曳恨得牙齿痒痒,扭头就要咬怅亓凑上来的耳朵,结果因为距离问题没有咬着。两只脚在仅有的能活动的范围又踹又踢,“老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妨,我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多的手段,来让你听明白我的意思。”   即曳的那声“操”真是响彻云霄。   等到了皇城,即曳已经被怅亓的“真才实学”压榨的只剩皮包骨,什么秘密都被掏干净,终于明白鬼宿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了。   怅亓把人扔在郡主府的院子里,并没有对郦清妍行礼,问道,“少阁主要见这个人?”   这帮人秉承十二禤阁的一贯作风,从天而降,郦清妍从最初的惊讶中回神,看怕光似的缩在一角,抱着膝盖嘤嘤直哭的男人,觉得这实在不像自己见过的那个能够和焕逐衱袶打成平手的高手,扭头回来问怅亓,“是即曳本人?”   “不信?”怅亓对郦清妍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不好,对方明显已经习惯,见他这样说,便相信是即曳无疑,只是有些奇怪,“我以为他会自己来,没想到却是被你捉了来,多谢了。”   即曳捋着院子里花坛中的叶片,抽泣嘟囔,“人家明明就是自己要来,这个人没人性,不信人家,欺负人家,嘤嘤嘤……”   郦清妍:“……”   看着和第一次见的时候两个模样的即曳,心中止不住猜想,这两个人不会是庄希南和温漠那种关系吧?当初温漠也是风流倜傥,轻灵俊秀,风姿卓绝,在庄希南那儿待了一个月,就整个脱形了。即曳的情况和他差不离,还要惨些,手腕上的淤痕一看就是被锁链勒过,啧啧,现在的男人,都喜欢这么玩啊?   郦清妍在心里扇了自己几巴掌,把飞到爪哇国的神智捉回来。她记起即曳的武功很高,怅亓能把人磨成这样,难道他的功夫比即曳还高?   郦清妍看怅亓的身形,当然,看不见容貌,又看即曳那副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模样,突然觉得他们觉得还挺般配的。   怅亓冷嗖嗖地瞥了郦清妍一眼,“人用完,告诉焕逐,阁里还要处置他。”然后就和来时一样,一个招呼不打就走了。   怅亓一走,即曳就跟复活了一样,噌地从地上弹起来,撩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跳到郦清妍身边,“药房在哪儿?我快要被这软骨散整疯了,先去了药性再说。”   郦清妍指了一个方向,即曳就自来熟地过去了。   再次出现时,郦清妍刚用过晚膳,凑在灯下看书。即曳连衣裳也换过,整个人恢复了容光焕发,撩袍坐在她对面,满面笑容,“说吧,用一根簪子把本大爷召进皇城,意欲何为,我的心上人?”   郦清妍淡淡瞥他一眼,“宁王府的耳目就在附近,再说一句心上人,让他们听见,你就活不过今晚了。”   “哦……”即曳阴笑阴笑的,“你是宁王的人,啧啧,还身兼少阁主,小小年纪,真不简单。”   郦清妍放下书,“我的簪子呢?”   即曳耸肩,“被混蛋怅亓搜走了,你问他要去。”   怅亓混蛋,叫的真亲热。郦清妍暗自感慨。“原本我也没有多少把握,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既然来了,我也就不废话,我想学你的毒术,你肯教吗?”   “你想学什么我都肯。”即曳自己倒着茶喝,“只要你付得起我开出的价码。”   “让你活捉母亲的人答应的你多少?”   “黄金十万,五人平摊,一个人两万两。”   “怎么办,我没有那么多钱……”郦清妍咬了咬唇,“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替代吗?”   “什么?”即曳饶有兴致。   郦清妍微微偏着头,“十二禤阁三十七宿宿主之位,可够换你做我毒术和武艺的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后文中寒石异族和庄梦玲有巨大关系 第101章   “你这是在逗人玩么?我可看出来了, 十二禤阁那些个人根本不把你当成少阁主,不说怕你,连起码得尊重都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多设个三十七宿出来?”   面对即曳的质疑和嘲笑,郦清妍不慌不忙,“在你来前, 我已请示过母亲, 她同意了。”   即曳顿了一瞬,侧目而视, 仍旧怀疑, “指定了我是宿主?”   “当然不是。”觉得一直干巴巴说话的郦清妍有些无聊,伸手从背后的小匣子里取了茶叶, 朝立在外间的拾叶招了招手, 对方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拎了泡茶的工具进来, 一一摆在首座之下, 郦清妍离了座位,跪坐在松软的绣墩上, 一边说话, 一边配茶煮水。   即曳被怅亓磨了几天, 功力又正在恢复, 浑身疲乏,歪在椅子里半点不想动,横一条手臂在桌上, 下巴枕在上面,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没个形状,看人沏茶,时不时插话,这个自来熟的境界是郦清妍见过的最高的。   “这也太没诚意了。”即曳撇嘴,老男人做这表情,因为生得一张嫩脸而毫不违和,“你还有备用人选?”   “不是这个意思,是给你提供了别的以供选择。”   即曳要合不合的眼睛瞪大了些,“别的?”   “三十七宿宿主,或者只隶属于我,听令于我的暗卫首领,类似于宁王的二十四暗卫那种,两个选择,你选吧。如果都看不上眼,回京兆府的路出门左拐,走好不送。”   即曳静静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郦清妍在一个小巧的玉石制成的石碾中磨着丫头送来的新鲜茶叶,取碾碎的茶叶汁,拌在精细的面粉里,捏出一个个茶绿色的小团,摆在只得巴掌大的竹子屉笼里,就着那炉子上的火,放入不知哪里得来的石槽,隔水蒸起来。即曳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居然在会客厅里,借着煮水的空挡,做起佐茶的点心来。   完全没有厨房的腌脏,过程干净清雅,如同在古筝上演奏,实在赏心悦目。   即曳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像在给郦清妍的表演伴奏,也表明了他的确有在思考郦清妍的提议。   沉默持续到点心出笼,郦清妍托着深色梨花木托盘端到桌上,上面搁了一笼竹屉点心,一双银筷,一个方形无盖黄玉杯盛着半盏只浮了一片叶子的淡绿色茶水。   “今夜心情甚好,性质突发做起这个。不过已有许久不做了,不知味道是否还和以前一样,尝尝看?”   即曳听见周围无论明处暗处都洋溢着咽口水的声音,优越感油然而生,喜滋滋拿起筷子,故意放缓动作,将软软的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慢慢嚼着,眼睛顿时瞪大了,一口就把剩下的吞了下去,把竹屉递出来,“再来一个。”   郦清妍笑着回到炉子边,“这个不能多吃,一个就够了,吃多了不克化,晚上得积着难受的。”   周围咽口水的声音更响了。即曳想说没事我肚子好得很再吃一百个也没有问题,往四周瞧了瞧,这个屋子应该藏了不下七个暗卫,是不是郦清妍的人他不知道,不过以他的洞察能力居然一个人的身影都发现不了,说明对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于是突然生出恶劣的趣味,“你若天天做给我吃,我就答应你的所有条件。”   郦清妍只是笑,并不理他,转身招弄香进来,“这个得热乎乎的吃才好,你去请殿下过来吃吧。旁的人就别喊了,我做不过来,白白看着眼馋。”   弄香诶了一声,笑着退了出去。   郦清妍这才看向即曳,“能得我亲手做的吃食的人,都会给出等价的交换。连殿下都不能日日吃到,你也别想。”   即曳咂咂嘴,“我方才吃了,但什么也没有为你做。”   “你可以思考到殿下过来的前一刻,再给不了回复,自然会有人收拾你。”郦清妍碾茶叶的手停了一下,“哦对了,殿下的脚程是很快的。”   “你啊……”即曳摇头,起身走到郦清妍对面蹲下来,平视她,“我本来就是为了收你做徒弟而来,至于你说的另外两个,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玩一玩又有何妨?”凑近一些,“别装了,身为少阁主,手底下的人却不听话,你的无奈我理解。你想要类似二十四暗卫的组织,虽然不能保证能凑齐那么多个高手,却也是整得出来的。”   答应的这么爽快彻底,郦清妍不确信地回望他。   即曳低低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进皇城?这里可是我仇家的云集之地,郦清妍啊郦清妍,为了你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你该怎么谢我?”退回去时扣住她的脉门,“你有全天下人都会羡慕的百毒不侵的体质,我不把本事教给你,还能在别处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后继无人,那么多秘法都失传也太可惜了。”郦清妍看着他切了一回自己的脉,对方不住点头,一脸果然没找错人的欣慰,然后听他又说,“答应这些都无妨,还有别的要求也无妨,我只有一个条件。”   郦清正襟危坐,“什么条件?”   即曳松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炉子里拿了一块点心,边吃边说,“你听过寒石异族吗?”   “她没听过。”一声闷雷自门口响起。   即曳被开水泼了一身般跳起来,嘴里还含了半口糕,“高手来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聊再见!”也不敢走正门,从后窗溜了出去。郦清妍觉着功力还没恢复到全盛状态的他,在激怒了趴在屋外的暗卫后出去,肯定会被揍的很惨。   栖月走进来,满脸阴沉,大刀阔斧地坐在郦清妍对面,抱着胳膊,目光要把人钉出一个洞来。   郦清妍把和即曳一样的一份东西搁在栖月面前,“我让你过来是品尝美食,不是生气的。”   “挡不住你总做些让我生气的事情出来。”   “我以后还要见更多的人,你岂不是除了生气,抽不出空来干别的了?”   栖月觉得郦清妍这种执着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多次让她收手,全部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自己就住在隔壁,从来都是自己巴巴的跑过来,这个人一次也没有主动过,满脑子都是她那些破事。亏自己今晚看到弄香过去叫他,高兴的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套衣裳,飞奔过来,结果却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坐的那么近,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她真是半点不避讳!   简直越想越气,“你有我了,还不够吗?”   “我不想做一只关在名为栖月笼子里的鸟。”   栖月更气,“你想要暗卫,我把二十四暗卫给你就是。你想要钱,宁王府地宫里全是黄金,够你用十辈子。你想要地位,只要跟在我身边,还有谁敢小看你?”   “都是你的,我拿过来,有什么意思?”   栖月手中的杯子快要被捏碎,“我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也从没见过有谁像你般贪心。”   郦清妍为他斟茶,“是人都是贪心的,只看贪的是什么而已。月就没有渴求之物么?若月有,当知我心。”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郦清妍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胸口,“我的心,有一半在你这儿呐。”   栖月浑身一震。   郦清妍感受着手下起伏跳动的生命,看着栖月的眼睛,“月的呢,在哪儿?”   梦是光与影的交替变换,一切都朦胧不清,却又那么触手可及,感同身受。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来风……母后,您的名字,葳蕤二字,是从楚辞中来的么?”   “母后的父亲没有小曒这般文采斐然,母后出生时,多宝阁上不知何故掉了一本书下来,父亲去捡,恰好看见这个词,便叫了这个名字。”   “哦……”膝上趴着的孩子用嫩声深沉地答了一句,小脸皱起来,“那小曒的名字也是这样起的么?”   绝艳女子忍不住笑出声,“小曒出生前,已经连着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你一落地,天便放晴了,日光照耀,繁盛至极。曒,白日放光。孩子,你便是光明……”   光影滑动,小小的团子长大了些,仍旧绕着女人的腿,“母后,哥哥去了何处?”   “他去学会如何变得强大,回来就能保护小曒了。”   “也能保护母后吗?”   “对,也能保护保护母后无伤无痛。”   再一转眼已是俊郎少年,跪在巨大的灵柩前,女人给他端了一杯水来,看他喝下,然后浑身脱力却神智清醒地仰倒在地上。女人就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满脸泪水。   “是母后无能,斗不过那些容不下女人当权的男人,但小曒不一样,你是正统皇帝,由你继位,再不会有非议。”   少年用力反握女人的手,挤出来的力量却微不可计。他吃力开口,“母后……不要……”   “小曒会成为好皇帝,好君主的对不对?会完成母后的遗志,建立一个安乐盛世对不对?小曒这样善良,月儿若不能护好你的善良和小小的永安,母后该怎么办?”柔软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母后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涓涓不断,将他整个泡进了一个粘稠浓腥的血潭,一个沉重的身体跌在他怀里,手掌固执地按在他眼睛上。他连她流血的伤口在哪里都看不到。   “对不起……不要看,不要很,母后爱你……”   声音微弱下去,体温微弱下去,眼前只有一片严实的黑暗,没有尽头。   弱小的永安在一旁嚎啕大哭,怀里的人却再无半点反应。二哥在哪里,太医在哪里,随便哪个人都行,快来救一救母后!   别死,求您,不要抛下我们,孩儿求您……   文德殿里,栖月把圣旨扔到御案上,“你疯了!”   “对,我早就疯了,是殷天启带头逼死的母后,我给他这个死法,难道算不得仁至义尽?他该被千刀万剐!”   “灭人九族也算仁至义尽?你心里还有什么算得上残忍!别忘了你不再是孩子,你是帝王,是一国之君,不能容你再这般任性!”   “什么皇位,什么千秋伟业,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母后活着,我只想要母后而已……”   栖月叹着气,坐到哭成一团的少年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就算你把所有大臣都杀尽,母后也再回不来的。”   “不,我杀他们,是因为他们该死。”少年青涩纯净的脸逐渐变化,暴虐慢慢爬上眼睑,眸底埋进一片名为杀戮的泥沼,吞没着他的灵魂。“他们都该死。”   慕容曒睁开眼睛,摸了摸眼角,没有湿润,原来这种梦做的多了,也是会麻木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身旁有困倦至极而眠的呼吸声,沉睡中尤带着微弱泣音。慕容曒侧脸过去看,见庄梦玲缩在大床的一角,蜷缩着裹在被子里,脸上还有未干的泪。他坐起来一点,撑着手臂附身看她,被衾之下是未着寸缕的身子,羊脂玉般的肌肤生生为他掐出一层叠一层的痕迹,圆润的肩膀露出来,上面有一个深深的齿痕,颜色红艳到似乎在往外淌血。   手指抚上那处痕迹,缓缓滑过锁骨,大掌在她细长的脖颈上流连,仿佛是最亲密的恋人之间的爱抚,然后手掌骤然收拢,带着无法克制的愤怒和滔天的恨意,欲将那纤细的脖颈掐断才算完。   仇人的女儿也是仇人,都该承受一遍自己经历过的痛苦,都该去死。   庄梦玲顿时醒了,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狂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心脏疯狂地鼓动,血液从头冷到脚,身子内里如同塞进一块冰,为人堵住了出口,外边的暖意进不来,里头的寒冷出不去。扼颈的手一分分收紧,带着明显的杀意,庄梦玲半张了嘴,已经吸不进气息,一只手无力搭上颈间的手背,眼前泛上朦胧,白色光团一片片炸开,眼前所见都成了无法看清的虚幻。   双眼的凝视渐渐涣散,原本饱满湿润的嘴唇变成青紫色,庄梦玲的身体早已失了反抗的力道,开始不受控制地细细抽搐,光裸的肌肤一点点颤抖,无力合上。   搭着的手臂轻轻滑落下去,慕容曒蓦地松开手指,身下的人眼睛紧闭,沉静如同安眠,却没有呼吸。   宁静的黑暗只持续了须臾,庄梦玲睁开双眼,伏身呛咳起来。咳声在空寂的寝殿显得苍白又绝望,好像要咳出五脏六腑才肯甘心。   “疯子。”庄梦玲蜷缩进床角,紧紧抱成一团,被子胡乱搭在身上,长发蓬乱,面色青白,眼下淤痕浓如墨迹,状如女鬼。   慕容曒倒回柔软的被衾,几乎要陷进去。庄梦玲听他阴测测地笑着,“朕和你,究竟谁看着更像疯子。”   庄梦玲不去理他,翻身下去捡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披着,掩住身上几处风光,不甚有力地走到桌边,取了杯子,慢慢吞了几口冰凉的茶水,喉间火辣的痛感消退了些,身子却越发冷了,任殿内终日温暖如春,依旧暖不了她分毫。   慕容曒翻成脸朝外侧躺的姿势,精壮的手臂支着脑袋,默默看了她半晌,突然道,“过来。”   庄梦玲转身漠然地看着他。   “还早,过来陪朕再睡会儿。”   庄梦玲又站了一会儿,慕容曒倒也不生气,耐心等着。庄梦玲却往反方向走开,打开巨大的衣橱,取出一套干净的寝衣,在慕容曒灼灼的目光里面无表情地穿上,用一条缎带将散乱的发扎起来,这才走回床边,就着床沿边空出来的那块地方躺下,虽说睡在同一张榻上,却能离多远离多远。被子都在慕容曒身上盖着,她不敢也不会去扯来自己盖,干躺了一会儿,发现这样冷的睡不着,刚要起身去柜橱中拿被子,被慕容曒一把捞进怀中,铺盖兜头罩下,是让人心悸不安的暖意。   头底下枕着那人的胳膊,颈窝边是那人的额头,胸口压着沉重的手臂,那人似乎真的睡着了。庄梦玲木然地看着虚空,心底什么感觉都没有。   夜里不敢再睡,怕再次从恐怖的窒息中惊醒,再体验一次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庄梦玲睁着眼睛直到慕容曒起身去上朝,才松了一口气,翻身成自己喜欢的姿势,赖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嫔妃有早上为皇帝更衣梳洗的任务,庄梦玲一次也没做过,慕容曒自有可心人伺候,她才懒得多碰他一下。   如同一条鱼般懒洋洋地在狼藉一片的大床上翻了个身,犹豫现在起还是过会儿再起的当口,宫女小步跑进来跪在床前,“娘娘快起吧,皇后娘娘过来了。” 第102章   傅斯然驾临璧罗宫的时间比庄梦玲预想的要晚很多, 以郦清妍提供的信息,原本以为在慕容曒在璧罗宫连宿三夜后就会过来,没想到这人居然多忍了十多天, 倒是低估了她的忍耐能力。   有很多事她不想去做,比如夜夜侍寝,比如教训宫女, 比如即将到来的后宫争斗。可是她都做了, 忍着反感和恶心,活了下来。   宫女端着正式宫装华冠上前为她梳妆, 被她撵了出去, 另一个宫女拿着药脂给她脖子上药,也被她挡开。和她一起进宫的浣溪不见了踪影, 估计正在哪个乱坟岗腐烂, 其他的丫头送不进来,庄梦玲对这些由内务府指来的下人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曾经一天之内重罚了三个贴身宫女, 导致现在伺候的人全部战战兢兢,生怕又惹恼了她。   一个慵懒的倾城髻, 斜簪一支由极薄玉石片拼成的牡丹, 耳上垂一对翡翠坠儿, 粉色的襦裙将将裹住饱满的胸脯, 露出大片肌肤,褙子要掉不掉地披在肩膀上,踩着软软的步子到正殿来。   前一刻还在缓缓喝茶的傅斯然, 在看到对方一看就是故意露出来的满身痕迹,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见过招摇宠妃,招摇成她这样的,傅斯然第一次见。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庄梦玲跪在正殿中央。   傅斯然看着这个自承宠后一次也没去福宁宫请安过的新晋令妃,觉得姿色也不过如此,不知皇上喜欢上的哪点。   没有让起身,庄梦玲就跪着。郦清妍告诉她傅斯然喜欢让人跪着说话,她做了充足准备,膝盖上绑了厚厚一层棉垫,不会直接给跪残了。   “本宫今日过来,也没有旁的事情,宫里新来了人,直接封了妃位,都大半月过去了,本宫竟连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听说令妃夜夜承欢不息,镇日不得空,本宫想认识位新姐妹,说说体己话,还得亲自过来一趟,福宁宫离璧罗宫颇远,倒还真是难走,令妃懒得过去,倒也是有原因在的。”   庄梦玲乖乖地拜倒在地,“妾身子不适,未能请安,望皇后娘娘恕罪。”   “宫里新人老人的不少,恩宠如你或比你更甚的人也不少,自然出现过和你一样无礼的人,不过下场都不怎么好。”摸着她尾指的护甲,自顾自地说,“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令妃也需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这宫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庄梦玲又拜下去,“谢娘娘教诲。”   傅斯然的脸色变得不若刚进来的时候好,这个令妃也太过蠢些了,怎么什么都听不懂?难不成皇上的口味又变了,开始喜欢蠢的了?   没用的就除掉,这是傅斯然一贯的行事风格。   “听说令妃在家时学得一手好茶艺,宫女泡的不合本宫口味,你去亲手沏一杯来罢。”   “妾遵旨。”说罢一副不胜久跪的模样,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偏殿,从袖子里掏出郦清妍给的东西,直接用热水兑了一杯,捧着回来,双手奉到傅斯然面前。   深宫浸染多年,本身也是个中高手,只闻那个味儿,傅斯然就知道这沏的是什么玩意儿了,端在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最后直接扔在庄梦玲身上,“这么烫的水,你让本宫如何下口!”   庄梦玲被滚烫的热水泼了一身,单薄的衣裳被水一浸,紧紧贴在身上,衣料下的皮肤出现大片大片的绯红,都是被活活烫的。   庄梦玲如何不知道她的打算,喝了茶水,当场装作腹痛,然后怒摔茶杯说加害她,她的宫女后期趁乱在那堆茶杯碎片上洒点东西。嫔妃害皇后,就算没付出行动,也是罪大恶极,当场捉住人赃俱获,够她死一万次。   手段不算高明,却很有效,被这一招害死的宠妃不知有几多,但是真正敢直接端一杯烈性堕胎药上来的,估计庄梦玲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她就不信傅斯然能喝得下去。   不过庄梦玲本意也不在此,她等着傅斯然或者傅斯然的人说出那水有问题。不她所望,傅斯然的大宫女动了动鼻翼,然后指着庄梦玲骂出来,“大胆!竟敢陷害皇后娘娘,该当何罪!”   庄梦玲被滚水烫得双眼朦胧,歪倒在地,无措地说,“妾从进宫来就喝的此茶,皇上说这水有养颜功效,能去妾身上的痕迹,妾不知陷害一词,从何说起。”   “哦?”傅斯然伏低身子,凤眸微挑,“再端一杯茶来。”   庄梦玲方才兑的东西在壶里还有好些,这会儿已经冷了,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将满满一杯凉水灌下去。傅斯然看着她,眉头越锁越紧。那是堕胎药没错,和之前端来那杯一样没错,这人就这么喝了,难道真是皇上授意,想让她此生都怀不上皇嗣?   若果真如此,这人就完全不用忌惮了,皇上如此对她,哪里还有什么真心可言,没有心,玩几天就会腻,到时她的下场和之前的所有宠妃一样,风光不过一两个月,然后被皇帝抛在脑后,枯老在宫中。   夜夜专宠,让傅斯然害怕的,不过是会怀上孩子罢了。   又跪着送皇后出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消失在璧罗宫宫门外,庄梦玲慢慢蜷起来,在小腹逐渐加剧的钝痛里,促声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眼泪,声音里却没有哭腔,只是灭顶的凄凉。围着的宫女没有一个敢上前,偌大的正殿,庄梦玲小小的身子仿佛承受了千均之力,无法直立,也无法站起来。   夜里慕容曒过来,庄梦玲正状如死尸般躺在床上,宫女取来碎冰,包在软布里,一点点敷在她那遍布整个前襟的烫伤上。   皇帝驾到,寝宫里敷冰块的上药的宫女立马跪成一片,然后自觉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两人四目相对,恩恩爱爱或打打杀杀都不干他们的事。   慕容曒大步上前,一把掐上庄梦玲的下巴,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对自己可真下得了手。”   庄梦玲睁开了无生气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当然有关,朕要让你怀上朕的第一个孩子,把庄家捧上天,等到鄞家被你收拾干净了,然后再狠狠毁掉,让他们摔得粉身碎骨,尝尽所有痛苦后,一个个死在朕面前。”   “你做梦。”   慕容曒狠狠抓在她手臂的燎泡上,宫女手中生怕弄破了留疤的水泡立时被抓破了好几个。疼痛入骨,庄梦玲咬紧牙关倔强又坚韧地看着他,眸中有种坚硬的东西,刺着慕容曒的眼睛,让他想要把这种坚硬折断,碾碎,挫成灰。   不久之后,寝殿外的宫女听见熟悉的撞击声,黏腻浑浊,夹着泣不成声的呜咽。宫女们面露惊骇,令妃娘娘都伤成了那个样子,皇上居然还下得了手!   庄梦玲的身子从里疼到外,眼睛上勒了一条白绫,双手束起来捆在床头的柱子上,整个人趴伏着,承受慕容曒狂暴到灭绝人性的掠夺和伤害。   明明正做着最让人面红耳赤热血沸腾的事,身下的人却一点热度也没有。慕容曒伸手拢起她散乱在脊背与床榻上的发丝,手指触到背部肌肤,皆是冰冷,却浮着一层薄薄的湿滑的汗,完全是被痛出来的。手指收紧,抓着头发把庄梦玲埋在臂弯里的头拉得扬起来,身体折弯成更深的幅度,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承受不住这般拉扯,纷纷裂开,渗出血珠来。   疼痛剧烈到难以忍受,庄梦玲不自主地收紧身体,连脚趾都蜷起来,挤压身体里的异物,想要把它赶出去,没想到那物被这样一绞,变得越发大了。   眼前的身体细滑若凝脂,上面留着无数施暴的痕迹,鲜红的血与雪白的肌肤呈现艳丽到极致的风景,刺激人越发想要摧残的欲念,加上销魂彻骨的滋味,慕容曒头皮发麻,差点没忍得住。   慕容曒喘着粗气凑到庄梦玲耳边,“不得不说,你容貌不及皇后,身子可……比她诱人得多。”   庄梦玲能感觉到的除了痛还是痛,如刀的眼神被白绫遮挡,只听得见啜泣之中饱含冷冽的反抗,可是连这份反抗都是破碎的。“就算你……呃……把我折磨致死,我,不会……绝不会,唔……如你所愿!”   “如朕的什么愿,嗯?”慕容曒促声笑起来,“你存在的意义,本就是用来折磨的。”   庄梦玲不住蜷缩的身子有短暂的凝滞,蓦地挣动起来。慕容曒触不及防,浑身酥麻,扣在对方腰上的手死死将人钳制,几乎把胯骨捏碎。   庄梦玲直接痛晕过去。   第二日,慕容曒下旨,傅皇后因娇纵擅妒禁足福宁宫两个月,福宁宫众宫人罚俸一年;另晋令妃为令贵妃,摄六宫事宜,位同副后。不过因为令贵妃刚为傅皇后毒害,身子尚未恢复,养病期间,后宫诸事由德妃从旁帮助,这些在两道重磅消息之下,就不那么引人关注了。   消息传到郡主府时,郦清妍正在射击场练箭,听完焕逐的话,神思动摇,手指一颤,箭镞越过靶子顶端,扎进场外一棵树的树干里,又射偏了。   郡主府里原本没有射击场练武场,府中男人增多,又分属不同组织,都是名头响当当的高手,平日里难免会手痒想要切磋一二。张岱是个心思活络又会来事儿的,当即新辟了块地出来,不仅加了练武场,听说即曳要教郦清妍学箭,连夜把练箭的场地也倒腾出来。   即曳倒也没有要把郦清妍教成绝世高手的意思,他只觉得这小姑娘身子委实太差,动不动就头疼脑热多灾多病,在学其他的之前把体格教练好才是要紧。有众多的好师傅教导,就算郦清妍是快朽木,也能被刻出个形状来。果不其然,她已由最初的扔个暗器能在半途落下来,进步到现在的射箭十支,命中三四支了。   被衱袶强行捉来同即曳一起监督郦清妍学箭的夬看着她的成绩,掩面而泣不忍直视,他就没见过比少阁主更笨的学生,完全没有半点天分,还不如让他去教朽木。   练了小半个时辰,郦清妍出了一层薄汗,鬓发贴在湿漉漉的额头上,束了袖口的手去箭篓里取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再次瞄准。   “福宁宫里的人怎么说?”   焕逐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润润的侧脸,“的确是令妃娘娘自己喝下去的,皇后没有逼迫。”   “璧罗宫里的人怎么说?”   “喝的是少阁主给的东西,不会有错。”   瞄了一会儿,肩膀有点酸,郦清妍撤回手扭了扭,然后叹了口气,“多送些祛疤消炎的膏药进去吧,让宫里的人护好她,其他她想要做的事都别干涉,每日向我汇报即可。”   焕逐答了是,却没有走开。   郦清妍重新搭箭上弓,想要找回一点感觉。弓是冬至在宁王府兵器库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最适合初学者用的宝物,真的是宝物,弓柄上镶嵌着一块湛蓝的宝石,一看就价值连城,也不知是谁送来孝敬栖月的。   远处磕着瓜子调戏丫鬟的即曳盯着焕逐和郦清妍看了一会儿,微微眯了眼睛,把手中瓜子往后一扔,胡乱抹了抹手。被即曳的各种笑话逗得花枝乱颤的丫鬟只觉眼前一花,即曳已不见踪影,四处找了找,才发现那人已经贴身站在了郦清妍身后。   贴的很紧,快要直接抱上去,即曳一手托住郦清妍挽弓的手臂,一手去握勾着箭羽的手指,远处看去,根本就是从后搂住的姿势,看得人眼睛能喷出火来。   “射箭讲究连贯,执弓,取箭,拉弦,瞄准,放箭,一气呵成。”带着郦清妍的手指一松,箭镞嗡地一声飞出去,正中靶心。“你瞄一会儿歇一会儿又瞄一会儿,能射中就怪了。”   郦清妍向前躲了躲,“你教就教嘛,做什么靠的这么近。”   弓是好弓,人是美人,即曳的视线里恰好可见玉白的脖颈,有汗珠慢慢滑到衣襟下深色的阴影里,旁人的汗都是难闻的,这人却通体清香,泛着冷冽的气味,如同细雨中的玉兰花。即曳突然就有些心猿意马。   眼见着即曳的嘴就要落在毫无察觉的郦清妍的耳垂上,斜刺里飞来一个拳头,让他后退一步躲闪开来。收心抬眼一看,快要出离愤怒的焕逐正双眼喷火地瞪着他,“不得对少阁主无礼!”   同是男人,这个并不怎么会掩饰的人的愤怒究竟是因为护主还是别的,即曳再清楚不过,他就是喜欢逗这些人,以报怅亓虐待自己的仇。反正在他眼里,其他宿主和怅亓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收拾一个是一个。   于是露出一个颇有优越感的笑来,“我是她师傅,手把手教她不是应该?你反应这么激烈做甚?”扭头向郦清妍,意味不明道,“一个女人住的地方聚集这么多男人,宁王殿下的心可真是宽。”后者又抽一支箭出来,根本不理会两人。   即曳这句话得罪的人可不少,外围几个镇日轮流长驻郡主府的二十四暗卫磨刀霍霍,已经有人去叫焚禅雨水和立冬了,上次居然和这人打成平手,这回定要凑齐了高手,收拾即曳到亲娘都不认识。   即曳和焕逐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炸出噼里啪啦的雷电声。   不知郦清妍是闻到了硝烟味还是累了,将弓递给侍童,从菱歌端着的托盘里拿了帕子擦汗,往场外走了几步,叫了同样没事干站在廊下看她练箭的衱袶,“到书房,我有事同先生说。”   焕逐抢先一步抓住衱袶的肩膀,“是兄弟就留下来同仇敌忾。”用下巴指了指即曳,“我俩联手,肯定能收拾他一顿好的。”   衱袶挣开他,“你谁?不认识。”   郦清妍在一旁扶着柱子,差点笑到断气。   午后,郦清妍坐在书房里,正沉沉地想事情,偶尔提笔写下点什么,宽大的书案上杂乱地摆了许多纸,全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东西。正想到关键的地方,屋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生生把思绪掐断。皱眉放下手中的毛笔,将桌上的纸一张张收起来,问守在书房外间的弄香,“怎么回事?”   那群不肯消停的人又打起来了?   弄香也被吓着,走到里头来,“奴婢也不知,这便去问一问。”等她回来时,郦清妍正在铜炉里焚烧先前写下的那些东西,满屋子纸张燃烧和墨水散发出的味道。   “小姐,是怅亓先生来府里了。”   好好的思绪被打乱,郦清妍情绪不是很好,“好端端的不在他那地府待着研究死人,跑这里来做什么?”   弄香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答一句,“奴婢也不怎么清楚。”   郦清妍叹了口气,“来就来吧,为何弄出这样大的动静?”   这个弄香是知道的,忙道,“张管家在安排怅亓先生的屋子,原先想安置在衱袶先生他们住的院子,焕逐先生觉着太挤不愿意。管家又要把人安排在即曳先生的院子,即曳先生便闹了起来,怎么也不同意。”   郦清妍不胜其扰,头痛道,“倚角居那么大,再加十个人进去也不会拥挤,即曳在闹个什么?”   “即曳先生说怅亓先生身上血腥气重,阴气重,长得不好看,他不要和他一起住。然后就打了起来。”   郦清妍撑着额头,“然后呢?现在还在打?”   “奴婢方才去瞧,已经不打了,即曳先生被焕逐,衱袶和怅亓先生绑在了屋子里,怅亓先生住了进去。不过倚角居的房子被拆了三间,张管家很不高兴,一直嚷着要让八宿的鑫莫先生进府,承担这些支出。”   “别!”郦清妍抬手一挡,“千万别让他来,这些人已经吵得要了我的命了,再来几个,这郡主府非得一天之内被他们拆了不可。”   弄香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奴婢倒是觉得这样挺好。”   “好在何处?”   “小姐您想,别人府邸里可以炫耀的无非是有多少财富,多少宝物,有什么好看的精巧的景致,咱们郡主府不仅不缺这些,还有这么多高手坐镇,任谁来了也不敢造次,多长脸啊!”   “等晚上他们闹得你连觉也不得睡,你就知道有多想弄死他们了。”郦清妍倒在椅子里,想着身边越来越多的怪物,不由又哭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怅亓当然是焕逐叫来“压”制即曳的,让他没精力再对妍妍动手动脚ㄟ(▔,▔)ㄏ   泥萌猜,被这群人吵到睡不着的妍妍会跑哪儿去? 第103章   栖月忙完一天的公务, 已是深夜,他独自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手指捏了捏眉心, 想着是去隔壁看一看是否有好好安睡的小姑娘,还是直接回卧房睡觉,不过明显他的心偏向前者。一整天没见着她, 也不知这蠢笨的傻瓜是不是又给自己身上多添了几道伤。   闹着要搅小曒的局, 要建立自己的力量,要包铺子挣银子, 这些都罢了, 栖月乐得宠着她任着她,现在居然要学武了, 不知纵她如此继续下去, 还要整出多少幺蛾子来,真是个不消停的。   这样想了一番, 还未动身, 先听见屋外有落地声,听脚步应该是春分, 步子微沉, 似是托着或抱着重物。没有栖月的允许或者有要紧的事情, 暗卫们几乎不靠近书房打扰他, 春分突然到此,怕是带了什么东西来。   难不成小丫头又整出新奇的食物,让春分送过来分享?   敲门声响起来, 小心翼翼的两声,不多不少,这不是春分敲门的方式。又推了推,没有推得开,门外有人喊,“你在吗?”   栖月已经站起来,嘴边的笑收也收不住,几乎是对方话音刚落就拉开了门,果然见到了正在想着的人。   郦清妍穿的奇怪,月白寝衣外裹了厚厚的兔毛披风,脑袋也笼在兜帽里,像个雪团子。估计春分带她过来时走的比较快,风把小鼻子吹得通红,显得越发可爱了。此刻小雪团绞着披风的一角,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那里太吵了……你府里的屋子多,能不能……诶!”   栖月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卧房走去。抱了人才发现,那披风只是看上去鼓囊囊的,她穿的实则单薄,提高了自己身上的温度,让她整个笼罩在暖腾腾的热意里,“既然出来还穿得这么少,又着凉了怎么办?”   郦清妍惊了一下,伸手推他,“你放开呀,还有旁人在的!”   栖月停了一步让她看了四周一眼,“哪里有人?”   身为顶级暗卫,眼力劲儿和武力值成正比,当然是非常识时务且自觉的,所以春分早跑的没影儿了。郦清妍越发不好意思,软绵绵的像兔子般缩在栖月怀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我不是故意过来打扰你歇觉的,我谁也没惊动。”   “嗯。”栖月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就只惊动了我的暗卫而已。”   郦清妍揪着他前襟上的盘扣,为自己申辩,“那也是因为今夜恰好是春分姑娘在呀!”   这人平常沉静正经惯了,突然用这种带了语气词,拖着长长尾音的语调说话,栖月意外之余,更多的是觉着她软糯糯的娇俏,绵绵地包裹住自己的心,甜的要融化掉。不由收拢手臂,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你真暖呐……”郦清妍整个埋到他怀里,轻轻嗅了嗅,“有龙涎香的味道。”   “午后在文德殿与小曒说事,待的久,衣裳为浸染了些香气。”栖月耐心地解释,用脚踢开卧房的门,有夜明珠,无需点灯,径直走进去,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衾将人严严实实盖住,“还冷么?”   “有你在,我不冷。”   栖月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去沐浴,一会儿回来,你先睡吧。”   “嗯。”郦清妍看栖月出去,翻身仰躺在大床上,看着头顶为浅黄色纱布挡了一层光亮的夜明珠,突然好奇,真正相濡以沫互相恩爱的夫妻,会不会就是这样相处的。   郡主府的确很吵,怅亓和即曳大半夜的不睡觉,打架打到都快把屋顶给拆了,暗卫些一个个不嫌事儿大从旁边看热闹边挑唆,起哄的起哄,押宝的押宝,顺便学个一招半式,整个热闹非凡。郦清妍躲在她的屋子里,真的要睡其实也是能睡得着的,睁着眼睛躺了好半天,突然就想过来,想看到栖月,莫名的冲动,好像今夜要是看不到他就睡不着了似的。然后就这样大胆地跑过来。   这个举动带的暗示性意思太多,郦清妍本意并非那样,却容不得别人不去想,这个别人当然包括栖月。不过她并不担心栖月会真的要了自己,她就是如此笃定他不会碰自己。最大的尺度也不过抱着搂着睡个觉,连情到深处的吻都是浅尝辄止,或碰碰额头脸颊,或轻轻啄一下嘴唇。不像是他在敷衍了事,更可能得是因为倘若进了一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彼此彻底沦陷于对方。   郦清妍是有过爱情的人,不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场虚幻,全部错付了人。她突然不敢确信是不是真正的爱情就是栖月这样的,她更不确信栖月究竟是护她,还是爱她。   终究是自己再一次克制不住一头栽了进来,然后蹲在坑里,爬也懒得爬出去。   所谓前车之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用。   栖月回来时,郦清妍并没有睡着,趴在床上,支着下巴,凑在揭了纱布的珠子前看他的书。两只脚露在被子外面,一上一下摇晃着,丝绸薄裤滑到膝弯,整个结实紧致小腿都露出来。   栖月喉结动了动,忙移开眼睛。他突然觉得屋子里似乎有点热。   郦清妍听见开门声,头也不抬地冲他招了招手,“你床边居然放的是白石棠的话本,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应该看兵法战书,治国策论,或者绝世孤本的武功秘籍呢。”   “是春分外出归来顺手买的,忘了拿给永安,落在这里了,我并不看。”   “哦。”郦清妍心不在焉答了一句,缓缓翻过一页,书却被抽走了。“还给我,正看到精彩处呐!”   “夜里看书伤眼睛,睡觉。”   郦清妍鼓着腮帮气呼呼地瞪他,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一个可以替换的好主意,“那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栖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和永安学的一个性格?”说着躺下来,很自然地将人搂到怀中,沐浴后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十分好闻。   “突然想听。”   “没有故事,讲讲别的吧。”   “嗯?”   “单骏传来消息,匪乱已平,斩杀了土匪头目十多余个,有八百多人投降,自愿充军,由京兆府辖内将军筛选归编;三百多人回了家,另外的的大约是趁乱跑了。”   “既然已经解决了,怎的不见骏……单大人回来?”   “接到奏折,福建水匪暴动,直接下旨让他过去了,京兆府的情况不及福建,没有半把年怕是回不来的。”   前世福建大规模的剿匪是在两年之后,匪窝让傅斯年连根端起,名声彻底响了起来,这世提前了整整两年,郦清妍不知道自己又改变了什么环节,让隔得山遥水远的地方也受到波及。   栖月动了动臂弯,“在想什么,怎的不说话?”   “在想山匪头子即曳在我府里的事,皇上知不知道。”   栖月有点意外,先前见她为单黎各种布置,和单骏做了不少事,还以为她会多问两句单骏的情况,没想到想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为什么?”郦清妍从他怀里钻出来,撑着胳膊伏身看着他。   “即曳是难得的高手,小曒巴不得你能收服他,让他安安生生待着,别总跑出去添乱。这和他曾刺杀过温阑,但十二禤阁没有把他捉回去处置一个道理。”   “哦。”郦清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栖月抬手摸着她凉凉的顺滑的头发,“不过这都只是表面原因,内里的还有一个缘由。   郦清妍顿时来了兴致,“什么缘由?”   “上次他不是问你知不知道寒石异族么?”   “对啊。”郦清妍记得这茬,愤愤地捏了捏栖月结实的手臂,“被某个生气的家伙打断了,后来再问他,就怎么都不说了。”   手感软绵绵的,栖月半点痛感也没有,笑了两声,“我知道,你怎的不来问我?”   郦清妍白了他一眼。   栖月又笑了两声,才道,“若暗卫调查没错,即曳很可能是寒石异族最后一个传人。这一族祖先是苗疆的人,传闻里,他们会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术。”   郦清妍都听愣住了,“起死回生?怎么可能!有人亲眼见过?”   “正因为不曾有人见过。所以才说是传闻。即使真的能,需要的条件也应是异常苛刻,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不过世人总信这些,越邪越信。”   “要验证还不简单,拿个死人给他试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栖月闷声笑着,“傻瓜,逆天而行,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施展此术,无论成与不成,都会折损施术之人一半的阳寿,除非迫不得已,他们几乎不会出手。这也是寒石异族所有族人皆不长寿,繁盛的一个家族走到今日只剩下即曳一人的原因。”   我一直逆天而行,也没见出什么事,到现在都活的好好的,郦清妍暗忖。突然想到个大胆有趣的,“即曳本人,不会也是他的族人复活的吧?”   “看着不像。”   “那什么样的才像?”   “好了,夜深了,睡觉。”栖月把人捉进怀抱,手脚都环住她。郦清妍被缠的有点喘不过气,在他怀里扭动着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结果栖月抬腿把她压得更紧,“别动……”   嗓音低哑,体温不自主地升高,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   郦清妍僵住,不敢再动。   静了半晌,呼吸趋于平和,郦清妍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栖月突然问了一句“睡着了?”   “嗯?”郦清妍困顿地抬起眼皮,抬头虚眼看了看他,声音迷蒙如同嗫嚅,“什么事?”   “明天可有空?”   想了一圈,除了日常练习,的确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若栖月有事,当然是以他为先,“没有,怎么了?”   “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郦清妍又闭上眼睛。   “你想去哪儿?”   郦清妍心忖你这是想带着我出去玩么,正巧我也没有好好玩过,然后狮子大开口般洋洋洒洒地嘀咕,“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城东的郎记盐津铺子的蜂蜜柚,莫氏酒家的桃花酿和魔芋鸡,还有上次买给聆昐的花生酥他家,青梅蜜饯也是极好吃的,你肯定没有尝过。”絮絮叨叨了一大篇。   “你说的地方名气都不大吧,若真的好吃,寒露他们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现在不出名,十多年后可是能抢尽漱芳斋生意的。”   “说的这么笃定,预卜先知了?”   “对啊。”郦清妍闭着眼睛含糊地笑着,神思松懈,半真半假道,“我能预见未来,你害不害怕?”   脖颈处枕着的手臂却有一瞬的僵硬,郦清妍以为是自己把他压得麻了,移了个位置。对方并没接这个话,反而笑她,“说了这么多,怎么都是吃的?”   “吃饱了才有力气玩呐。西郊温泉有大片的二月兰这个时候开的很好,要是能去泡一泡就好了。”   “好,明日带你去。”   “别带即曳和你手下那些人,吵得慌。我只要我们两个一起。”   “好,只有我俩,没有别人。”   “月怎么突然有兴致带我出去?”   “见你太累,带出去散散心。”顿了一会儿,问道,“三月初我要替小曒巡视江左十四州,你可要和我一起去?”   郦清妍半只已经跨进梦乡的脚又退了回来,努力睁开一点眼睛,“何时动身?”   “三月初二。”   “历时多久?”   “若顺利,摸约一个月,若有耽搁,可能会久一些。”   “所谓耽搁是不是带着我这种情况?”   “有你在,玩的几年不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那三月春狩岂不是回不来了?”   “对。”   折了笃音,温阑受到很大刺激的那次春狩的确没有听说有宁王跟着,这次江左巡视也没听见过动静,大约是秘密进行的,查一遍皇城中诸位王爵封地的私账,以找到由头治理更多的人。不过她不太明白栖月为什么会想要带上自己一起,真的不怕自己耽搁他的事么?   栖月又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能护好自己。”郦清妍轻轻笑了起来,伸手去抱他,“我走不开的,等你回来。下一次再跟你出去,可好?”   “嗯。”栖月等了半天,怀里的人却没有再说话,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不由失笑,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   第二日醒来,栖月已经穿戴好了,侧躺在床上看着沉睡里的郦清妍,永远看不够似的,指尖缓缓描画她的眉眼,带起微微的痒意。郦清妍是被痒醒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伸手去抓对方的手指。栖月避开,又去脸上捣蛋,暖暖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抚过挺翘的鼻尖,停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流连不去。   郦清妍一张嘴,咬住了不乖的手指。双眼张开,眸中盈满未睡醒的湿漉感,湿漉漉里全是抱怨和控诉,怪栖月不让她赖床。   米白细密的牙扣在指头上,透过如清晨沾了露珠般诱人的唇瓣,可见小小的殷红的舌尖,往后缩退着躲避自己不直觉动了一下的手指,反而触碰到了,湿湿软软,如同舔舐。   栖月的心如同鼓擂,就这样狂乱地跳起来。   郦清妍自以为很用力地带着报复心地咬了他一口,松开来,伸手在呆住的栖月面前挥了挥,“什么时辰了?”   栖月突然捉住她的手腕,压在她头顶,欺身将人压住,沉沉的眸子如同打翻了一整罐墨汁,黑的浓郁欲滴,呼吸很是有些粗重。   郦清妍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见人就这么压着并没有进行接下来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栖月做了个深呼吸,在她嘴上轻轻吻了一下,又不满足地亲了亲脸颊,“我不在时,搬来宁王府住。”   语气有点像撒娇,郦清妍安抚地在他背上摸了摸,“为什么?”   “不许让别人看见你刚睡醒的样子……郡主府男人太多了。”   郦清妍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想笑又忍住了,学着他吻自己时的动作回吻他一次,“好,都听你的。” 第104章   郦清妍把想要去的地方列出来一长串单子, 结果被栖月直接揉成一团烧了,带她来了云兮楼,皇城里第三大的酒楼, 十年后会超越浣沙园成为第一大吃喝玩乐聚集地的地方。强制带她来这里的借口是栖月订好了房间,不能不来。   郦清妍满脸幽怨地看着马车经过的地方,想下去因为被栖月摁住未果。她才不相信栖月在云兮楼准备了什么让自己惊喜的东西, 认识以来, 他送的东西都稀奇古怪,并不能讨郦清妍的欢心。   云兮楼郦清妍只来过一次, 对这个酒楼有比较深的印象, 不是因为它一点点挤占了浣沙园的生意,而是这里有过一段佳话。云兮楼有别于浣沙园鱼龙混杂, 是文人才子云集之处, 掌柜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在楼里立下规律, 才子们在楼内饮酒畅谈, 若恰遇才思泉涌,各面白墙都可题诗。云兮楼会定期清理墙壁, 只有大家一致认为是绝代佳作的诗词才会誊在云兮楼正墙上, 长久留下来, 作为招牌, 而能题诗上正墙的人,不仅当场奖励丰厚,后期云兮楼的每笔进项都有分红。再怎么说也是皇城里赫赫有名的大酒楼, 这个诱惑可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了。   不过,那面墙从来都是空的,直到蔄敦仪出现。   右相傅府嫡长公子傅斯年与这一期状元郎蔄敦仪便是在这里以文会友,结为知己,蔄敦仪拜入傅伾门下,为其得意门生,后平步青云,年过四十便官拜右相,名列位极人臣。而傅斯年与蔄敦仪对的那一幅对联,成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誊上云兮楼正墙的作品。   郦清妍站在云兮楼三楼雅间门口,俯瞰着各面墙壁的诗词,水平参差不齐;再看着一进门来那面巨大的空荡荡的白墙,手指在雕花栏杆上轻轻扣着,她有种想要干坏事的冲动。   让聆晔参加科举,郦清妍不是没衡量过他的能力,他有那个本事跻身三甲,至于能不能压下蔄敦仪位列第一,并不能说的很准。如果蔄敦仪不能和傅斯年遇上,成不了好朋友,入不了傅伾门下,会不会最后就当不上右相?   她当然没有断了不相干的人的仕途的意思,只是好奇罢了。好奇自己究竟能把这个世界影响到各种地步,好奇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推得脱离原来的轨迹,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栖月走到她身后,“在看什么?”   郦清妍指着那面白墙,“我想在那上面写东西。”   栖月的眉微微上挑了一下,“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自诩才高八斗的人可不少,你能强得过他们?”   “强不强得过我不知道,但我这笔字,是有足够的资格在这上面题字的,在场怕鲜少有人写字有我好看吧?至少在隶书上你就不及我。”   栖月看她眉飞色舞的骄傲模样,本想说几句话打击揶揄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的确字不如你,也不知你究竟从几岁开始练字,小小年纪怎的就能写的那样好。你想写什么?”   “写出来不就知道了?”提着裙子就要下楼去,走了两步又顿住了,有些泄气,“要是这里的掌柜偏不同意让我写怎么办?”   栖月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要人壮胆就直说,这么拐弯抹角累不累?本王就屈尊降贵陪你走一遭罢。”他的脸太招摇显眼,出门前有修饰过,看着仍旧俊美无双,倒是没有真容那般美得灭绝人性天理不容了。   没带下人出来,郦清妍又不好意思让栖月诉去说,只能亲自和掌柜道明意图,对方想都不想就要拒绝,栖月扔了一块牌子在他面前的案板上。掌柜话音一顿,看了一眼那令牌,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捧着令牌如同捧着圣旨,两股战战就要给栖月跪下,为其一个眼刀而生生忍住,腿却还是打着颤的。   “准备笔墨,写不好自会出钱赔你一堵新墙。”   郦清妍立马跟了一句,“你出银子哦。”   栖月:“……”   这还没开始写就已经泄气了是怎么回事?   郦清妍身高不够,店小二搬了个梯子过来,扶着栖月的胳膊站了上去,拿了一支大狼毫,蘸饱墨水,仔细想了一会儿。栖月已经退回三楼,居高临下静静看着站在架梯上的人,他很好奇她究竟会写什么。   那白墙旷了这么多年,突然有人一来就要直接往上面题字,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墙边顿时围了好大一圈人。见郦清妍良久不动笔,有人催促有人奚落,“小姑娘,到底会不会?莫不是怯场了罢?”   郦清妍不理会这些嘈杂,心中想法落定,提笔一挥而就。   一共写了三幅上联,分别用隶书,行书,狂草三种笔迹。   第一联:常未饮酒而醉。   第二联:遗世慕庄周,睡去能为蝴蝶梦。   第三联:一叶孤舟,坐了二、三个墨客,启用四桨五帆,经过六滩七湾,历尽八颠九簸,可叹十分来迟。   一口气写完三联,扔了狼毫,仍旧没理睬底下已经噤声一片的围观人群,只抬眼寻到栖月的身影,嘴边扬起笑来,似乎在说:怎样,没有给你丢脸吧?   一刹那的明媚,晃得栖月眼前一阵眩晕,只觉时光潋滟,山河万里,都不及她这个略带张扬的笑意。   练了多天的箭,腕力大为长进,那笔狂草写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一个小姑娘,单是这笔字就已经让很多人汗颜了。而且,隶书明显带着男子写馆阁体时才有的苍劲,入木三分;行书却又是唯魏夫人那种清灵娟秀,不失少女轻盈。三种字体只练出一种已经很困难,何况这人还是一口气写齐了,众人的眼神多了几分仰视。   再看那三幅上联,看似简单,实则难对。   观花可醉,望月可醉,见美人可醉,非未酒方能醉也,此为第一难。第二联并非纯粹的卖弄技艺,融了典故在里头,且有几分恣意姿态,只怕对得出来也只形大于意,难成佳作,此为二难。至于第三联,本身已成半阙词,将形艺展现得淋漓尽致,句式多变,此为三难。   郦清妍从梯子上下来,提了裙子上到三楼来,同栖月进雅间前,召来战战兢兢跟着上来的掌柜。“若有人对上来,拿来我看,差到你也看不上眼的就不用了。”   掌柜诶了两声,恭恭敬敬退下。   郦清妍拍了拍巴掌,“带着大人物出来,就是方便。”   “我倒是不知你还这般有才,着实惊了一把。”栖月拉着她落座,“写对子不是临时起意吧?”   郦清妍抬眼看他,眼睛里带了浅浅的狡黠的笑意,“怎的不是临时起意,是你强拉我到这里的,并不是我自己想来。”   栖月简直拿她无法,却又越发觉得像个迷一样的她如同一块自带光彩的宝石,诱人到不行。“今日带你来是吃这家的鱼的。十日一次,只得一份,平日里可是抢破了头都不定能得吃。”   郦清妍看着桌上用白玉瓷盅温着的奶白鱼汤,心里泛起暖意。菜肴做的好看,又这般难得,价格自然十分漂亮。以前拿了高价来买,买了几次也没买到,后来失了吃它的兴致,没想到今天居然能吃到,说不惊喜肯定是假的。   “怎的愣神,趁热,特地嘱咐了做成你喜欢的浓淡。”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至少对于权势滔天富可敌国的栖月来说绝对是小事,郦清妍却觉得鼻子有些酸,忙掩饰地拿起汤勺,盛了两碗出来,放一碗在栖月面前。见他这回没让自己服侍,自己动手喝汤,终于得闲,也小口抿了一口羹汤。果然香滑爽口,浓而不腻,半点鱼腥也无,全是鲜美,回味无穷。   正用着膳食,雕花门被叩了两声,掌柜在外头说道,“勉强对出者不少,小的看了,只得三幅精品,还请小姐亲自过目,选出魁首来。”他也是斟酌了半天才喊的郦清妍小姐,她身边带了个容颜耀眼的男人,而且关系看着还十分亲密,不知是兄长还是旁的关系,只因散着头发,尚且是未出嫁的发髻,故而称其为小姐。里头的人没有出言呵斥,说明他叫对了。   郦清妍没忙着叫他进来,扬声笑道,“大家如此踊跃,掌柜没有多许诺旁的东西罢?”   门外的人连声说着不敢,还口不择言地保证,就算这三个人中郦清妍选出了能入眼的下联,奖励也有七成归她,另一个人只分得三成。   郦清妍笑了好半天才消停,栖月面无表情地看她,脸色简直是阴郁。   “拿进来吧。”   掌柜轻手轻脚推开门,仿佛屋里睡了个小娃娃,生怕把人吵醒似的。他手上托了个木盘,上面三张卷起来的纸,然后合上门退了出去。郦清妍在栖月满脸不悦中放下碗筷,起身取了卷纸看。   不敢保证蔄敦仪今天一定会在,郦清妍原本也没做好今天就有人对出来的准备,不过看到答案,还真是有他。   栖月靠过来,贴在郦清妍身后,下巴搁在她头顶,看了看摊开来的纸张,指着蔄敦仪对的第二联,“不好,口气太大。”   郦清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蔄敦仪对的是:俗客羡陈抟,醒来可作帝王师。把手里另外一幅递给他,“看看这个。”   对的一句:学诗类高适,老来犹作凤凰声。   纸上没有留名,不知是谁对出来的。   栖月勉强满意,“尚可,比刚刚那个好些。”   郦清妍把三幅圈出来,又叫掌柜进来,“就这三幅,可以誊到墙上去,若以后有人对出更好的再换。”   掌柜捧着对子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敲门。栖月啪一声把银箸拍在桌上,“还吃不吃饭?”   郦清妍在他肩上抚了抚权作安慰,问站在门外没有允许不敢进屋一步的掌柜,“什么事?”   “有人对第一联不服,请小姐给个解释。”   蔄敦仪第一联下联对的是:以不读书为通。看着的确简单,不服是自然的。郦清妍道,“处事能通理,生活能通理,细微点滴皆为理,通达事理则非读书方能通。掌柜只管把这番话原样转达,若还有人能对出更好的,尽管呈上墨宝便是。”   掌柜去了,楼下有嗓门大的伙计把那句话吼了出来,连关在雅间里的郦清妍他们都听见了。   栖月眸色微沉地看着她,“你似乎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对些什么,连解读都准备好了?”   郦清妍声音带了娇俏,“你猜我是不是提前知道?”   栖月没有再问,明显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郦清妍乖乖地给他夹菜盛汤,就差和在府里一样把饭食送到他嘴边了。这是在外头,她可不敢做出那般大胆的举动来。   过一会儿掌柜又来了,郦清妍几乎听到他在门外喘着气擦汗的声音。“小姐,将将新来了个人,单对了第三联,小的瞧着比先前那位公子对出的要好些,请小姐过目。”   不知道栖月是在心疼郦清妍老要起身亲自开门辛苦,还是怕门一开,为外头紧盯着这间屋子的人看见,冷冰冰吐出一个字,“念。”   那又累又怕的掌柜一个哆嗦,好半天才稳住声音,将下联念出来。“十年寒窗,进了九、八家书院,抛却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二次,今日一定要中。”   郦清妍听得又笑起来,拊掌道,“不错不错,俗中带雅,既有俗趣亦有雅趣,丝毫不娇柔做作,的确比先前的要好。”   掌柜去又复返,可怜的他充当传声筒,将三楼爬得好几个来回,累得腰杆都快直不起,头一回后悔把雅间安在了三楼。“小姐,对出这三联的公子说小姐才华惊人,书法造诣前所未见,想见小姐一面。”   “不见!”栖月的声音更冷了。   郦清妍嗔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这三位可是真正的有才,不趁机招揽,让别人抢了去,岂不可惜?”   “你要幕僚,何需这般麻烦?”   郦清妍夹了一根烫熟的茼蒿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这样才好玩。”又冲门外道,“今日人多口杂,怕是见不成,劳烦掌柜私下代为转达,请三位公子留下姓名,改日亲自下贴,请三位公子过兴晨郡主府做客。小女子外出不便,失礼之处,还请公子们担待。”   “你敢!”   “你就当我爱才心切,不成么?”   “不成。”栖月寸步不让。   郦清妍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莫要闹了,乖一些。”   栖月扭头哼了一声,“在闹的究竟是谁。”   掌柜心里念了一句“我的亲娘”,宁王殿下驾到也就罢了,他身边跟的居然是敬王府新晋的郡主,这两人的关系……云兮楼得了未来王妃的墨宝,这简直,简直蓬荜生辉,天降祥瑞,祖坟冒青烟!   心头一激动,灵光乍起,紧张地搓手道,“小……郡主您看,这对联您写了上联,下联吩咐小的们誊上去,可小的委实找不出书法能与郡主并肩的字来,所以,这个,能否劳烦郡主……”犹豫且忐忑,“把下联也一齐写上?”   郦清妍正吃着菜,闻言,咬着筷子犹豫地看了栖月一眼。对方甩给她一个没门儿的表情。“我瞧方才对出第一联的公子的字就很不错,掌柜用他的字就成了。”   蔄敦仪以后不是状元也是三甲之一,出名了字当然非同小可,郦清妍可是真心实意为掌柜考虑。   外头的人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不敢再多言,退下去。安静将将持续了一会儿,郦清妍吃好了放下碗筷的时候,那掌柜又来了。   一顿饭吃成这样,栖月很想杀人。   “三位公子另出了几幅对子,想听郡主的下联。”   郦清妍刚要叫他念来听听,栖月把人架起来就走,“今日你抛头露面也够了,还要出多少风头才够?不是还要去泡汤泉?”   郦清妍摸摸鼻子,笑的不好意思,看在栖月眼中更像不怀好意,“其实我还没玩够。”   栖月掀起郦清妍斗篷的兜帽,将人头脸全部包得密不透风,拎小鸡一样直接拎出云兮楼,楼下围着想要再次瞻仰一代才女风姿的人愣是一丝头发也未瞧见。   原以为只能请出蔄敦仪一个人来,没想到竟多得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人的才华并不在他之下,真是意外之喜。虽然还不知对方的姓名,不过只要能将其收入麾下,力量壮大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手中终于不止是武将,开始有文官了。郦清妍喜滋滋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栖月(怒掀桌):本王好不容易约个会,居然多整出来三个男的!   郦清妍(伸手求抱抱):多谢月帮我集齐搅局助攻╮(╯3╰)╭   小冷:自己不会追媳妇儿,怪我咯(摊手)   PS:对联皆出自古今名对 第105章   早朝时, 左右丞相又和辅政敬王吵了起来,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傅伾和马煓你一言我一语唱着双簧, 慕容亭云坐在龙椅次一级的高台上,时不时顶一句,让两人的双簧唱的更加精彩有力。   慕容曒坐在高处, 听得百般聊赖, 眼光瞄向慕容亭云,对方一副不和左右丞相争出高下就不罢休的样子, 他觉得那张面皮之下, 其实是和自己一样,是看戏的姿态。   单黎称病在家修养, 孙治褫夺官职关在大理寺细审, 原想着没了那两个有事无事总能不分场合地点吵起来的人,上朝时能清净些, 结果完全没能如愿。   傅伾在下头将慕容亭云说得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好像不灭了他九族就天理难容般。哦不对,整个朝堂的九族都能灭, 唯独敬王不能, 因为他的九族里, 包括慕容曒自己。   马煓连连附议, 添油加醋,将辅政王说得越发不堪。这两人自从结成儿女亲家,配合得越发好了。   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右相左相拿不出确凿的证据,空口无凭,敬王手中有先帝和先皇后赐的免死金牌,除非真的举兵造反谋权篡位,不然慕容曒不会也不能把他怎样。   左右丞相倒也没被处罚,朝局想要平衡,只得相互制约,若没有这两人时不时给慕容亭云添堵,他更是一支独大,更加让人忌惮。虽然力量不对等,制约效果不明显,但也是制约不是?   下了朝,慕容曒绕道去了福宁宫一趟,并没有进去,只在宫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又起驾去了璧罗宫。   庄梦玲正松垮垮披了件褂子在用早膳,头发也没有好好梳,团成一个小攥,用一支翡翠簪子意思性地别了别,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往嘴里送着香油拌莴笋,面前的黑米粥已经喝的只剩小半碗,眼睛要合不合的,似乎在打瞌睡。   慕容曒早起上朝时把她也揪起来,让她做着早膳等了自己一起用,结果这个人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不仅没等他兀自吃起来,还一副吃饱了就要去睡回笼觉的势头。   宫女们跪地行礼,那人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又收回去继续吃她的菜,放肆且忤逆,仿佛来的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朕早上走时怎么说的,抗旨不尊,该当何罪?”   庄梦玲连眼皮都懒得抬,“那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活的没什么意思。”   求死的话每天不知说了几遍,慕容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德妃好好的帮你管着后宫诸人,你生病那几天半点岔子也未出,哪里惹到了你,竟将人的脸抽到毁了容貌?”   “因为没意思,所以整出点有意思的事情来。”庄梦玲抽出绢子擦了擦嘴角,“她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看,让人不舒服,原本要剜掉眼睛,女官说我的权力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只得作罢。”随手将用过的绢子往桌上一扔,恰好落入桌中央那盏几乎没有动过的牛乳浓汤里。   慕容曒眯起眼睛,“因为德妃母家与鄞家有关系,所以迁怒?”   “随你怎么想。”说着就站起来,一副老娘吃好了要走了,剩下的你爱吃不吃的表情。   当一个人不怕死不在乎家人,心里只有仇恨时,你还真拿她没办法。   慕容曒抓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拉,将人拉得一个趔趄,跌回座位的身体未能坐稳,直接栽进他腰间,脸撞上腰带上镶嵌着的坚硬且冰冷的玉,顿时青了一块。   慕容曒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失去了痛觉,那脸伤得自己看着都疼,她却只是皱了皱眉,伸出来准备去揉一揉的手已经抬起,到半空又放了下去,眼睛里居然有一点欣喜的意思,好像毁容能让她高兴似的。   从鄞炘把这个人送到自己床上那天开始,慕容曒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真心实意的开心,不是冷笑,真情流露,毫不作伪,当然,也很刺眼。   慕容曒的手指抚上去,扬声吩咐,“取化瘀药来。”   庄梦玲挣了挣,对方的钳制很用力,根本无法反抗,眸中那只得星点的亮光熄灭,“你又想干嘛?”   慕容曒亲手给她上药,“明明就不是顶尖的美人,再磕了碰了,还怎么看?”   庄梦玲咬着下唇,眸子垂下去,盖下如同黑蝶的睫。   “赵国使臣不日进京,是来为他们二皇子提亲的,长公主里除了永安,已全部出嫁,你觉得派谁和亲较为合适?”   庄梦玲瞥他一眼,“这种事,不该和皇后商议?”   “皇后关在福宁宫。”   “放出来不就成了?”   “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庄梦玲看了他半晌,突然问,“赵国二皇子,人怎么样?”   慕容曒哂笑,“不怎么样。具体如何朕不知,不过成为他的王妃,很不好过就是了。”   “比我这样还不好过?”   “……对。”   庄梦玲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开国郡公家四小姐鄞霜莞,刚过及笄,我瞧着很不错。”   “据朕所知,他家二小姐年纪更大,容貌姣好,尚未出嫁,不是更合适?”   “不,就鄞霜莞,挺好。至于鄞霜宁,的确是鄞家女儿中最好看的,有兴趣弄进宫来啊,和我作伴。”   慕容曒掐着她的下巴,“蛇蝎女子。”   庄梦玲的眼角迅速聚起笑意,如此浓烈,却根本达不到眼底。“谢皇上夸奖,妾不甚荣幸。”   慕容曒凑上去,嘴唇印在她的睫上,阻止了这个就要灿烂到开裂的笑容。“假笑很丑,别倒朕的胃口。”   “我不笑,你能准我一道圣旨么?”   “说。”   “鄞霜华一个人嫁给番王多孤单,性子又单纯,怕是管不好番王府里的内务,不若给她配个姐妹吧。”   慕容曒的呼吸一顿,“配谁?”   “知枢密院事赵傅臣的孙女赵疏娜,口才手段都是顶顶厉害的,为最佳人选。按着这个标准,皇上若是能选出更合适的人来,自然更好。”   “怎的净挑女眷下手,就这点出息?”   “鄞炘很在乎他这些妹妹,所以送他一点礼物。至于男人,不该归你管么?我一个后宫妇人,能做的难道不是演好妖妃的角色,吹吹枕头风,惑乱朝纲么?”   “不介意你的家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与我何干。”庄梦玲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反正我也听不到。”   掐着下巴的手蓦地用力,几乎要刺进她下颚的骨头里。“庄梦玲,你的良知呢?”   庄梦玲伸手摸到他的嘴上,“我的良知,早就被你吃了啊。”那个带着浓稠黏腻虚情假意的笑容终于绽放出来,“好吃么?”   鄞炘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墙下,两眼发直,神色颓靡,连迎面走来的庞暤都未看见,也不避闪,直接撞了上去。   庞暤“呦”了一声,“鄞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几日不见,本王差点没认出来。”   鄞炘轮了轮眼珠,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忙行了个礼,作揖时身体前倾,差点没能站立得住,就要栽倒下去。庞暤忙伸手扶了一把,“鄞大人莫不是生病了吧?皇兄也真是,臣子病成这样,竟不放两天假,让人养好了再来当值。”   “多谢番王关怀。番王误会,是微臣在家歇不住,执意要来的。”   “你这模样,就是本王瞧见了也于心不忍,作个揖就要摔倒,哪里是还能守护好皇宫统领?跟本王一起出宫去,本王知道城南有一家医馆,里头郎中比太医还要厉害,专治疑难杂症。本王带你去瞧一瞧罢。”   “哪里敢劳烦王爷。”鄞炘连忙拒绝。   “都快是本王的小舅子了,还说什么见外的话。走罢!”说着也顾对方仍旧在拒绝反抗,推推搡搡地将人带走了。   站在宫墙上的御林军正统帅曹庆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转身去了文德殿,将这件事、以及两人的对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慕容曒。   “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必了。”慕容曒正飞快浏览奏折,没让曹庆出去,对方就一直垂首站在殿内等着。“差不多物色个人,你的右副统帅,估计很快要换新的。”   曹庆微一愣神,忙道,“那鄞炘……”   慕容曒将手中把玩的玉牌翻了个面,“要想给人添堵,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曹庆满脸问号。   慕容曒却问起其他的事来,“二哥最近在做什么?”   “陪着郡主,吃喝玩乐。”   那玉牌咔嚓一声被捏碎,看着面前堆了几天的折子,咬牙切齿地,“他倒是躲懒得清闲!”   曹庆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火上浇油烧到自己。   “其他人都有什么动作?”   “只得定国公活泛,其他人都按兵不动,似乎在观察动向。”   “蠢货。”   曹庆不知道自家皇帝这个词骂的是活泛的定国公,是静观朝局变化的其他大臣,还是不满他的回答,在骂他。   “要当新郎官的人,不活泛就有问题了,加派人手继续盯紧就是。”   “是。”   慕容曒将那堆怎么看都没减少的奏折翻了翻,心头一阵烦躁,“把二哥给朕捉回来!有了美人,就不管公务了是不是!”   “……是。”想到要去叫玩的正得趣,整日黏着郡主的宁王殿下回宫,恢复一天到晚替皇上批阅奏折的生活,曹庆就后背冒汗,脊骨发寒,为自己烧了一柱又一柱香,也许今晚得写写遗书了。   丫鬟在前面带路,引着郦清妍往刘容住的庭院来。庆国公府偌大的后院,有一半都是刘容的,一路走来,吸引郦清妍眼球的不是一步一景的后院布局,而是有条不紊做着自己事情的下人们。   那个正打理花草的姑娘,生的海棠花娇,媚美无双;这边提着一个食盒不知从何来要往何处去的女子,又是梨花带雨,孱弱自怜;还有那边坐在廊下看书的人儿,娴静雍容,安然自得……   目之所及,全是美人。   郦清妍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乱,感慨连连,啧啧咋舌。   “这些都是……”犹豫半天,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比较合适。   引路的丫鬟已理解她要问什么,笑道,“回郡主的话,这些里头,有好友,也有倾慕小姐自愿进府的。那些强掳来的,小姐觉着闹得慌,都放在城郊的别苑里,三天五天去个一次。”   “那容儿可有,可有……正夫人?”   丫鬟噗嗤一声乐起来,“郡主可真逗。不过郡主说的那个的确没有,小姐总说她未遇着真命,感慨不知何时能和白头偕老的人在哪里。”   仔细想想,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早和那人双宿恩爱,哪里还会嫁人?   迎面又过来个美人,和方才见过的又有不同,郦清妍不知道庆国公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他夫人是如何放下心的。忍不住再问,“容儿不会要把她们都带进定国公府吧?”都带过去,定国公府怕是安置不下这么多人。看她们的吃穿用度,都不是差的,多了如此巨大一笔开销,赵凝还不得和容儿拼命?   “自然不带过去。不过小姐出嫁,姑娘们也不会继续住在府里,小姐已买好宅院,届时好安置好姑娘们。”   郦清妍的想法是:庆国公真有钱啊,连带着刘容也好富裕……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连着几日的晴天,气温和煦而暖,便除去了夹衣,换上轻便些的衣衫,没了层层叠叠的繁复,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刘容拖来一架躺椅,摆在院子里一株春桃底下,树枝上刚鼓了花苞,曲曲折折横在头顶,露出鲜嫩粉红的颜色。   郦清妍进去时,看见的就是她歪在铺了雪白毛毡的椅子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样子,整个人软的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偏生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连阳光也眷恋,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并没有预想的莺燕环绕,香艳迤逦,刘容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那里,如同一支独自开放于早春的血色海棠,美得像一幅画,却有点寂寥的味道。   郦清妍走过去,挤在躺椅沿上坐了,伸手去捏她未戴面皮,格外精致的脸。“知道我要来,也不去接一接,自己倒睡起觉来,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刘容昏然睁眼,盈着半眸水光,“分明是你来的太迟,我等得睡着了。”打了个哈欠,指挥那个引路的丫鬟,“欢儿还愣着做什么,看座上茶。”   捧着暖暖的茶杯,她自己喝的倒是欢畅,“你做什么来?”   “再过一天便是大喜的日子,过来瞧瞧你是否紧张。”郦清妍微微笑着,“看来是不紧张的,是我多虑了。”   “莫要提这个,提起便要来气,哥哥拘着我不让我出门,镇日待在家里,真是闷也闷死了。还好有你来找我做玩,可惜与我交好到能来家里玩的只得你和玲子,而玲子又……她在宫里过得好么?”   郦清妍转着茶杯,面容微沉,没有回答。这意思就是过得很不好了。   刘容托着下巴,“我们想法子把她救出来吧,我教她易容术,改名换姓,远走高飞,过她的逍遥日子去。”   “我问过她,她不愿意。”   柔媚的眉微蹙,眉心皱出一点好看的皱褶,“为何?既然痛苦,为何还要留在那种地方?”   郦清妍叹了口气,“现在的玲子,已经不是我俩所认识的那个玲子了。”   皱褶更深,刘容满脸疑惑地看着郦清妍。   “只因对方说错一句话,她打残了文嫔,毁了德妃的容。璧罗宫里的宫女,已经让她杀了一半。皇后被禁足,由她管着六宫,宫人们见了她全部绕道走,直说她是个妖妃,比皇后还要残暴吓人。”   刘容惊得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还不是全部。”郦清妍一脸痛心,“她让鄞霜莞和亲,鄞霜宁成为侍卿,进璧罗宫,待遇比她的下等宫女还不如,还让赵疏娜和鄞霜华做为平妻,一齐嫁给番王。平妻也是正妃,可是依鄞霜华那个性子,遇着赵疏娜,哪里还能讨得好。鄞炘已经被剥了御林军右副统帅一职,成了璧罗宫一个侍卫。她这是恨透了鄞炘,恨透了鄞家。”   “这一切,皇上全由着她?”   “你若知道皇上对她做过什么,自当理解她为何会变成这样,皇上又为何纵容她至此。”   刘容霍然站起来,“我要去把她救出来,她不愿意,敲晕也要带出来!”   “事已至此,把她弄出宫,就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就能让她重回我们认识的那个快乐的玲子吗?”   “你不是学了高超的医术么,手里不是有许多厉害的人可以用么?”刘容捉住郦清妍的手,“把她救出来,抹了她的记忆,从头来过,不能吗?”   郦清妍凄怆地看着刘容,“真的,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疏娜就是那个前世嫁给詹王成为其侧妃,在开篇时和女主吵架,然后成为促进聆昐和女主建立友谊的嗷嗷恨女主但是没有机会出场的神助攻 第106章   “鄞大人辛苦了。”大宫女从鄞炘手中接过食盒, 手背在盒子壁上一贴,继而笑起来,“果然还是热热的!御膳房做的东西, 娘娘只喜欢吃这羊乳酪,只是这物必须烫呼呼的才美味,咱们宫女走的慢, 每回取来都凉了, 再热过又失了味道,还是鄞大人厉害。娘娘定然开心。”   鄞炘道, “拿进去罢, 再说会儿话,岂不是又凉了?”   大宫女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看我这傻的, 那我去了。今夜是小曼子值夜,鄞大人且去休息吧。”   鄞炘抿了抿嘴, “好。”却站在原处不动, 看宫女提着食盒进了宫殿,消失在巨大的门后。   从四品统帅变成一个卑微的内廷侍卫, 还偏偏当值璧罗宫, 鄞炘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 还是庄梦玲的意思。他更愿意相信这是皇帝的主意, 庄梦玲不可能狠到这个地步,她不是这样的人。事情变成这样,她也是痛心的, 皇帝这样做,是为了让她更痛心。   可是,每夜听到庄梦玲如同小兽被啃噬般的嘶鸣声,惨叫声,哭泣声,在耳边如蛆附骨,怎么都躲避不了,只能一拳拳砸在坚硬的石砖上,以疼痛压制疼痛。声音停止时,手已被砸到血肉模糊。她从他面前经过,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恩赐,只微微敛眉,说一句打扫的宫女越来越不尽心,连这么大块的血污都看不见,然后下令把当天该擦石砖的宫女活活打死。   每天晨昏定省时,只是最卑微的侍卿位分的亲妹妹鄞霜莞在庄梦玲寝宫前一跪就是一个时辰,跪完还要伺候她,做着最粗重的活。粉雕玉琢的一个人,进宫不过五天,已经为折磨得脱了形。看向他的眼睛全是哀求,甚至露出求死的欲望来,可他却连在她面前求情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每每到了这些时候,鄞炘都对自己所笃定的事情产生动摇和怀疑,他的心如同时刻接受着无形的凌迟,未见伤口,却痛彻心扉。   鄞炘后悔了,从庄梦玲踏入仪瀛宫那一刻起就后悔了。可是他,她,他们,所有的一切,都再也无法回到原位。是他自己亲手葬送了爱情,葬送了看重的家族命运,葬送了阖族人的性命。   郦清妍骂的对,他就是个最蠢笨愚昧,自以为是的人。   这样的人,活该自作孽不可活。   虽是春日,午后的太阳不热,却有些刺目,在日光里站的久了,有些微微的目眩,腹部的伤口从未好好调养,疼痛时刻提醒着他曾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此刻疼的越发厉害,鄞炘捂上伤口,额上有细密的冷汗冒出来。   大宫女去而复返,“鄞大人还在这里啊?娘娘有话与大人说,请大人进去。”   鄞炘浑身一震,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大人?”大宫女偏着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曾在御前行走,风光到让男人羡慕女人倾心的大人,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憔悴,连人都变傻了,是皇上觉得他能力降低了,不堪重用,所以贬了职?   “多谢芜虹姑娘。”鄞炘道,“我已经不是大人了,芜虹姑娘莫要再这样称呼。”   芜虹觉得他这个模样实在可怜,不知道原因是什么的前提下不敢冒失安慰,将人领到门口,“大人进去吧,娘娘让我守在门口。”   “多谢姑娘。”   芜虹看着他的背影,简直可以说是沉重又蹒跚,不过一个将将二十的男人,却走的像个五六十的老人。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想,觉得鄞大人变成这样,和自家主子令贵妃有关。   鄞炘在正殿里没有找到人,犹豫了一会儿,听着细微的动静,摸索着往连着正殿的西偏殿来,庄梦玲果然在里头。   西偏殿开了一扇大大的窗,装着大片透明琉璃,阳光直接穿透进来,洒在席地歪坐在厚软地毯上,正架着绣绷刺绣的庄梦玲身上。她和偏殿门之间隔了一个大大的屏风,屏风扇面用薄纱蒙着,鄞炘之所以知道她在做什么,是根据屏风上投射的隐隐错错的影子判断的。   屏风和门之间摆了一个圆桌,上头有几碟还冒着热气的菜食,自然包括鄞炘刚刚送来的羊乳酪。   “吃过没有。”   庄梦玲穿过一针,扬手拉出丝线。自那日后,庄梦玲没有和他说过半个字,好容易终于开口,却是这样一句话,声音平静,如同和陌生人打招呼,连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鄞炘心潮起伏,难以克制地跳动着,在宁寂里,几乎能听到声音。   “羊乳酪剩下一些,扔掉可惜,赏与你尝尝。”   鄞炘在杌子上坐了,端起那半碗羊乳,默默吃起来。   “味道如何。”明明是问句,却问的没有半点音调上的起伏,让鄞炘觉得和自己对话的,是个机械或死人。   “很好。”   男人吃饭大刀阔斧,鄞炘此刻心绪难宁,想吃慢些,能与她多待一刻,多听她说一句话;又想快快吃完,结束这味同嚼蜡的进食,和有很多话想说要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尴尬。   在这种犹豫和挣扎中,那半碗羊乳酪见了底。   “旁边的柜子里有上好的伤药,妍儿送来的,我用不着,你拿去用罢。”   鄞炘扭头看了看,果然有一罐子药脂。那罐子明明圆润光滑,精致又小巧,鄞炘却觉得它浑身长满锋利的棱角,一下下刺穿自己已经足够千疮百孔的心,冒出来的不是血,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的液体,让浸泡在里面的心又酸,又甜,又麻,又暖,又痛……   “早中晚各用一次,伤口好的快些,早点好起来,才能更好守护璧罗宫。”   捏着药脂盒子的手收紧,曾经,也是这样,他受了重伤,落在她的院子里,她拿出舍不得用的伤药来,用并不温柔的手法涂在伤口上,让自己捡回一条命。   “我……”鄞炘开口,却只能吐出一个我字,卡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说,该怎么说。现在才道歉,会否太晚太假,会否让眼前仅有的一点温暖和光明都消失不见?   “退下吧,本宫累了。”   庄梦玲从地上起来,没有站稳,摇晃了一下,鄞炘下意识往里几步,半个身子探进屏风里,“你有没有事?”   松松披在肩头薄如蝉翼的外裳滑下来,露出背上手臂上纵横交织的掐痕勒痕和重击才会留下的大块淤青,一层叠一层,找不到一块好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鄞炘整个愣在原地。   “嗯?”庄梦玲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自己一眼,捡起滑落到地上的衣裳,重新披上,不甚在意道,“看着吓人,养两日就好了。”   “疼……疼么?”鄞炘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如风中树叶。   “习惯了,没甚么大的感觉。”   “这药……”鄞炘手忙脚乱地将药脂掏出来递回去,“你用。”   “这药对我没用。”庄梦玲并不接,穿衣的动作似乎扭到了严重的伤处,轻微地嘶了一声。鄞炘的心随之猛烈地抽了一下。   庄梦玲离开了,鄞炘一直站在原地,周遭明明是最温暖不过的阳光,他却如坠冰窖,整个人从头冷到脚。   他曾许诺要将其捧在手心,用此生所有温柔相待的人,却被自己害成了这个样子。她的所有恨意都能被理解,他终于明白,他根本没有资格祈求原谅。   二月十八,定国公郦朗逸与庆国公府刘容小姐大婚。   庆国公疼爱幼妹,几乎将半个庆国公府拿出来陪嫁,两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送亲和迎亲的队伍绕了大半个皇城,真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   郦清妍起的比平时要早,这种场合,她是定要回去一趟的,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好姐妹。弄香和菱歌忙着给她挑衣服挑首饰,拾叶也没闲着,准备郦清妍要带上的东西,唯恐缺了这个忘了那个。   “听说容小姐的嫁妆丰厚非常,简直是五年来陪嫁最多的一位世家小姐,几乎与当年出嫁的敬王府郡主比肩。家里老爷得了这样一个宝贝,可要高兴坏了。”   郦清妍轻轻笑了一句,“是啊,是得高兴坏。日子久了,还会更高兴。”   “小姐这样子,看起来似乎更像幸灾乐祸,而不是真的替老爷高兴。”   “若是玲子在就好了,那才是真正的幸灾乐祸……”郦清妍幽幽叹了一句,看着镜子里打扮出来的自己,扭头对正在绾发的菱歌道,“寻常发髻,今日人多,不可过于招摇。”   菱歌道,“奴婢晓得。除了去宁王府,平日里就算奴婢想给小姐打扮得漂亮,宁王殿下也不许啊。”说着吐了吐舌头,一脸的调皮。   郦清妍嗔了她一眼。   定国公府前院人声嘈杂,宾客往来,郦朗逸穿着大红喜服,满面红光,整个人春风得意之态尽显。正厅男丁太多,郦清妍到了自然会有下人去向郦朗逸通报,她没在前院待,过了影壁,穿过抄手游廊,直接过了花厅往后院来。   郦清妍想起栖月昨夜一遍又一遍叮嘱,不可在这里逗留,要去就全程待在后院,和姐妹们在一起,敢和任何一个男人搭讪,他以后就把她锁在宁王府里,再不让她乱跑。   嘴边不自觉扬起笑容来,在丫头的护拥下来了宋佳善的集雁居,多日不见,原本年轻貌美半分老态也不显的人,看着竟像老了十岁,连精神也没有以前好了。郦清妍在屋子里找了个位置坐下,“娘亲这是怎么了?”   母亲只可称温阑,到了生母宋佳善这里,自然要改口。   宋佳善抬起眼皮,露出夹带血丝的眼睛,“听说,让老爷娶庆国公府那丫头的主意,是你出的?”   “是。”   “为什么?”   “当然是为爹的前程着想。”   宋佳善猛然扑过来,双手要掐住郦清妍的脖子,“你个不孝女!我为正夫人只为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现在全都毁了!再没有希望了!”   突然而来的歇斯底里,状如疯魔,郦清妍飞快站起后退几步躲开,日日被捉着练武不是白学的,身手并未见有什么长进,却不是宋佳善能够抓得着的了。屋里的婆子熟稔地捉住宋佳善的手臂将人压制住,看样子这种情况竟是经常发作。   郦清妍怜悯地看着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个神智不甚清醒境地的她,“娘亲,正夫人之位就真那么重要么?”   “你不懂,不懂!那是证明,是老爷对我认可的证明!”   郦清妍轻轻摇头,“究竟是为了爹的认可,还是为了不想输给赵凝次夫人?亦或,只是为了心里的贪欲?”   宋佳善看向她的瞳孔都要散了,二十几年的执念太深,不是郦清妍几句话就能劝得住的。   “回头请个好大夫给娘亲看看,若是家里待不下去,就去庄子里好生调养吧,女儿去瞧婉姐姐了。”郦清妍并不久留,从集雁居出来,往藕香院去。   同是待嫁,清婉和刘容完全是两个状态。容儿整个就是不放在心上,全权交给她哥哥安排的闲散姿态;清婉全程不乐意,只为婚约已经定下不得已接受,经过多天的反复挣扎,郦清妍的多次劝导,终于坦然接受,如今正在日赶夜赶,做她那嫁衣。   郦清妍一跨进屋子,清婉上来抓了她将人往里间拉,“快来教教我,这处收尾怎么也绣不好,拆了好几次,可要累死我了。”   接过绣绷,郦清妍拿着针替她修改那处。清婉安静下来,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好好打扮,艳压群芳呢。”   “今儿个的主角是容儿,我压哪门子的芳?”   “开个玩笑也不行。”清婉撇撇嘴,“你去见过母亲了?”   “见过了。她这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先前听你说起,我还没想到已经这样严重了。”   “也就这几日才厉害起来的。先前和赵凝在父亲面前闹过几次,为父亲骂了,他也不去集雁居了,正好让赵凝趁虚而入。父亲夜夜歇在秋爽斋,已经让她愁的什么一样,现在见容小姐真的嫁进来,便再撑不住了吧。”   郦清妍叹了口气,“她这又是何苦,追逐了一辈子,结果什么都没有。”   清婉道,“若我嫁去陈家也是这个光景,不若找根绳子勒死自己。”   “瞎说什么。”郦清妍戳了戳她的脑门,“当我堂堂郡主是个摆设吗?谁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饶她!”说着倒是有些歉意,“原先答应了要接你去郡主府,结果一直在忙,你的婚期又定的近,反倒失信了。”   “这个有什么要紧,你事情多我是知道的。再说现在我是待嫁的人,去郡主府住着像什么话,别平白去给你添乱。”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清婉笑起来,“我可什么都没有,说的我像你的顶梁柱似的。我现在只担心,你那好友容儿进来了,怎么收拾这后院的烂摊子。赵凝可准备了好些手段侯着她呢。”   “这个不需你担心,那姑娘手段你不知道,我却是见识过的,未必就会输给赵凝。”   “真的这般厉害?我听说她是被宠大的,庆国公后宅只有那么安宁和谐,花骨朵一样长大的人,能有什么手段,敌得过在后宅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妇人?”清婉很是不信。   郦清妍笑的停不下来,“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清婉的不信任里又添了几分疑惑,怎么总有种这个七妹在策划什么阴坏阴坏的事情的感觉?   从藕香院出来时,迎亲队伍早已进了门,前院正张罗着吃流水席,不是一般二般的吵,见了要见的人,郦清妍又不想留下来吃饭,府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自己,便准备直接离开。   锦绣苑后梅花树林里有一角粉色衣衫闪过,光影落入郦清妍的眼睛,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是了,差点忘记,还有一个人是要见一见的。   “八妹既然来了,怎的不出来打个招呼?”   清婕的身影从树后缓缓走出来,“七姐好。”叫完了,才想起什么似的改口,还行了礼,“郡主好。”   郦清妍噙着笑看着她,“找我何事?”   “并没有特别找七姐,偶然路过来着。”清婕面不改色。   郦清妍发现,这丫头的段位似乎又高些了。她不说话,清婕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视,却并不安静,前院的嘈杂声一刻未断,涌在两人中间。   “刘容进来,你母亲就算使再多的手段,也无望当上正夫人,就此收手吧。”   “还未正式过招,七姐何以如此笃定我母亲会输?”   “并未笃定,只是为你不值,聪明才智都用在内宅的勾心斗角,实在暴殄天物。”   清婕的脸色变了又变,“七姐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聪明的你何苦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家里蹉跎岁月,浪费才华?”郦清妍脸上缓缓露出让人不由自主去信任和依靠的笑容,“你愿不愿跟我去郡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腹黑萝莉上线 第107章   当上郡主后, 郦清妍每次出门,如果带的人少,就坐一架大的马车, 丫头们都坐进去也不显拥挤;若是人多,则是两架小的,自己和贴身丫头一架, 后头跟着的马车放随行所需物品, 以及带着的其他人。   今天跟来的人其实不多,主要是送的贺礼太占地方, 便另装了一马车, 回去路上空下来,郦清妍把丫头赶到那边去, 独留了清婕和自己在车里。   清婕正襟危坐, 手掌紧紧抓着膝盖上的衣裳,捏出两团皱褶, 不用猜也知道她在紧张。   果然还只是个小姑娘, 郦清妍心里暗道。   一盏茶放在清婕的面前,杯托与桌面相碰, 发出轻微的咯噔一声, 把她吓了一跳, 眼睛睁的大大的, 惊惶地看着郦清妍。   “已经决定要跟我走了,现在才害怕,是不是有点晚?”   “并不是在害怕。”小姑娘的声音有点抖, “想了好几圈,仍旧想不通七姐为何如此。”   “如此怎样?”   “突然就说要将我带走,跟在你身边什么的……”清婕看着杯子里淡绿的茶水,这会儿说话总算不像以往那般藏着掖着了,“我的母亲和七姐的母亲斗了一辈子,以至于我和七姐的关系也不好,你现在身份地位今非昔比,不该趁此机会打压我和我母亲么?怎么会好心把我从那里接走?”   “既然什么都没想通,怎么就点头同意,然后跟着出来了呢?”郦清妍笑的春风化雨,“若我说我并非好心,只为你不在赵凝身边,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她就再无法与刘容抗衡,你信是不信?而且你一个人在郡主府,什么事都得靠我,我想要折磨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清婕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郦清妍,视线碰撞,对方的目光却越发柔和,包裹住她没有半点掩饰的质问和锋利,将其搓钝,磨圆,变得如同那份柔和般温软,内敛。   “七姐,应不屑于如此做法。”   “你果然是聪明的。”   “那七姐就不怕我过去了,看到你明处暗处的风光,心生妒忌,暗里使尽手段,将七姐手中的东西,一点点夺走,让七姐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么?”   “真正属于我的东西,别人自然抢不走,你能抢过去,说明那东西其实注定了是你的,或者不是你,也会是别人。”郦清妍没有用午膳,觉得有些饿,从马车壁上的暗匣里取出糕点,自己吃了一些,也递给清婕让她吃,不过她没接。   郦清妍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再者,真正要抢夺东西的人绝不会当着对方说出这种话,你坦荡地说出来,我反倒不害怕。不过若你已经揣测我的想法到如此地步,故意说出来这些话来让我安心,我也无法。”耸了耸肩膀,一脸就算清婕把她的东西全部抢走也无所谓的表情。   清婕笑起来,“七姐这样,其实真的很让人嫉妒。”   “在郡主府住不惯,随时可以回来。府里有很多能人,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你想学什么都可以,不过记得对他们尊重些就成。就算赵凝折了,凭你的能力,一直待在国公府,的确能争取到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坏的前程。我好奇的是,如果有我的帮助,你又能走到哪一步。”   “这就是你带我走的真实原因,只为了份好奇心?”   “嗯,大半部分原因归于此。”   清婕放下手中的茶杯,再次正襟危坐,“多谢七姐。”这句话里的真心实意,郦清妍还是听的出来的。   郦清妍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将厚重的帷幕掀起来一点,看着窗外路过的街景。“我没想过要得到什么,拥有什么,走到什么位置,所以从不害怕失去。偏偏是这样,我反而拥有的越来越多。如果你的目光真的短浅到执意要抢走目前属于我的东西,到最后你只会发现,除了好好利用我给你的资源奔出个前程,其他的,你什么都抢不走。”   清婕眼中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清亮和干净,“多谢七姐教诲。”   郦清妍温柔地笑着,“好好学吧,以后能学的,要学的,还有好多。”   是夜,墨菊堂里,洞房花烛,春宵帐暖,一刻千金。郦朗逸拿着玉如意挑起刘容的盖头,也不知是她凤冠霞帔一身红装的缘故,还是自己太过兴奋,总觉得这人比那回在郡主府里看见的要美些。   姣美人儿水眸一横,眼波流转,直看得郦朗逸整颗心都荡漾起来。这样的夫人,娶的值当到他想放声歌唱,以抒发满腔喜悦。   “夜色已深,安寝如何?”   刘容玉手轻抬,压住对方欲解开自己衣襟的手,软声道,“老爷与我,还未喝过合卺酒,怎的这般心急?”俏生生的脸蛋不敢去看郦朗逸,扭到一边,浮起一点红晕,看得他差点不管不顾直接将人扑倒。   刘容将人推开一点,衣带从对方指尖滑出,留下一阵暖香。郦朗逸不由将残留了香气的手伸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看她起身去桌旁,斟满两杯酒水,递了一杯过来,“老爷请用。”   郦朗逸接过去一饮而尽。   刘容轻轻一笑,抬袖掩住唇,也饮了酒,而后将杯子放回桌上,就站在那里,缓缓拔下头上繁复的钗,如瀑青丝洒了一身。而后解开腰带,脱去外裳,任其落到地上,再接着是大红的夹衣。动作轻而慢,带着无尽的妖娆与魅惑,呼吸里尽是挑逗和勾引。   郦朗逸觉着小腹在一阵阵缩紧抽动,再忍不住,喉间一声如同野兽的嘶鸣,直接向刘容扑了过去。   可是,那个明明站了美人的地方,那道妖娆的身影,却像一道彩色的烟雾,被自己的搂抱一冲击,四散不见。   郦朗逸觉得眼前有点朦胧,像醉了一般,他有些迟钝地想,难道才喝了一杯,就醉了?   四下看了看,看到床上已经横躺了一个妙生生的人儿,只着一个大红的肚兜,两条长腿交叠,玉体横陈,姿势妖娆,像个妖精似的,“老爷怎的愣在那处,妾在这里呐~”   郦朗逸浑身燃起滔天的火,烧遍五脏六腑。再克制不得,狼一般嗷了一声,扑了上去。   洗净大妆的刘容换上一套素净的紫色衣衫,发型和未出嫁时一样,并没有绾成妇人发髻,从墨菊堂另一间屋子出来,贴身丫鬟欢儿跟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新房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听声音他很欢愉,这姑娘技术不错,对得起本小姐花的价钱。”刘容抬头看着漫天星辰,檐下大红灯笼的光扑在她脸上,美得让人窒息。   欢儿贪恋地看了一会儿,偷偷舔了舔唇。“偶尔一次能糊弄过去,次数要是多了,怕是要为人发现呢。”   “次数多不起来的。那酒里的东西致幻,能让人如入极乐境界。不过副作用也大,过了今晚,他差不多就是个太监,再不能人道。”   欢儿呷嘴,“小姐还是这么狠。”   “敢娶我刘容,敢肖想庆国公的钱财,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刘容笑的海棠花娇,“闹了一天,可算安静下来,陪我走走?”   “欢儿可识不得这府里的路,要是找不回来,小姐可别骂我。”   “先前妍儿不是画了府里的图纸,我让你背下来的么?”   欢儿摊手,“事情太多,又要准备小姐的东西又要张罗美人们的去处,欢儿哪里腾得出时间背地图?”   刘容戳她的脸,“本小姐养你何用?”   欢儿捂着额头笑了两声,“大不了记住去时的路,再原路返回就好,不至于走不回来。”   刘容已经踏出墨菊堂,“姑且再信你一回。”   夜色昏暗,刘容和欢儿出来没有提灯笼,本该四下无光,因着今日是府中大喜,各处点了火红的灯笼,倒也看得清路。夜风寒冷,欢儿把手中抱着的披风帮刘容披了,跟在她身后,她往哪儿走,欢儿就往哪儿走。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府里连值夜的人都在打瞌睡,静得很。为了上妆,刘容今天起了个大早,不过无论是坐花轿还是在新房等候,她都在睡,所以不困。倒是欢儿实打实忙了一天,强撑着陪她闲逛,于心不忍,准备折返,却在转身的前一刻瞥见一座亭子,亭子里有个人,那个人在哭。   刘容脚步一顿,拐了个弯,往亭子走去。欢儿死命拉住她,“大半夜的,哭的这么渗人,肯定是鬼啊,是鬼啊!小姐别去!”   “鬼你个头。”刘容转身弹了欢儿一下,“就算真的是鬼,本小姐也能将他迷得晕头转向,言听计从。”   欢儿:小姐,太过自信真的不好……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姑娘,比郦清妍稍微大些,缩在四面环风的亭子里,抱着膝盖哭的好不伤心,连有人来了也未发现。   刘容搓了搓下巴,伸出手去拍她的肩膀,“你没事吧?”   “啊!”小姑娘没料到会有人来,吓得魂飞魄散。   刘容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手顿在半空,扭头有些受伤地看着欢儿,“我这么可怕?”   欢儿不想理她,直接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刘容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不过很快调整过来。“你是谁,这么晚了,怎的躲在这里哭?”看了看她的打扮,不像是丫鬟,难道是郦朗逸那几个妾生的孩子?“地上凉,别哭了,快起来。”   惊吓中的小姑娘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宛若天仙的人,揉了揉满是泪水的眼睛,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结果这人还在,并没有消失。手指伸出来,小心地碰了碰对方伸出来准备拉自己起身的手,是暖的,不是鬼。   如同小鸟般小心翼翼的动作让刘容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对方不愿意起来,她这样低着身子说话也累,于是直接蹲下来,把丝帕递过去,“擦一擦吧,哭的像个小花猫。”   “我才不是猫。”小姑娘嫩嫩的小手捏着帕子,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刘容忍着笑,“那你是谁?”   “我叫清妺,你呢,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么?”刘容绕着垂到胸前来的一缕头发,如果没有记错,清妺排行第四,是妾室朱芳吟的女儿。“我是刚来的,府上的新夫人,是我家小姐。”   欢儿回头满脸嫌弃和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你生的这么好看,你家小姐居然敢带着你嫁过来,心可真宽。”清妺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即使说这样的话也是小心翼翼的,语速慢,又瞻前顾后,胆子特别小的样子。   “因为小姐疼爱我,舍不得我,所以一定要把我带上。”刘容说谎不打腹稿,张口就来。站在亭子外跟在望风一样的欢儿更加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那你千万要记住,乖乖躲在墨菊堂别出来,别遇见次夫人,要是让她看到你,就惨了。”清妺凑到刘容耳边,几乎是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气息喷上来,让人从耳朵一直痒到心底。   “怎么个惨法?”   “次夫人见不得长得比她好看的人。”贝齿咬住嘴唇,“总之你千万别遇上她就好了。”   刘容若有所思地点头,学着她那样凑过去,小声问,“我听说府里有两个次夫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本来两个手段都挺厉害,都很吓人,可是因为你家小姐嫁进来,宋次夫人精神就不太正常了,现在是赵次夫人掌权。”   刘容又搓搓下巴,“你是不是也因为被赵凝训斥,才躲在这里难过的?”   清妺轻轻点头,“本来该习惯的,可是,终究忍不住……”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眼睛又聚起水汽来,从膝盖顶上露出来,真是要有多可怜有多可怜。   刘容伸手勾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拍着背安抚道,“以后再不会了。”   清妺只顾着难过抽噎,完全没理解对方说的不会了指的是什么。   次日一早,阖府众女眷聚在墨菊堂的大厅里,准备着挨个给新夫人行礼敬茶。戴了面皮的刘容姗姗来迟,打着哈欠落座,“大家起的可真早。”   视线一扫,看见那个明明生的如珍珠鸟般灵动可爱,却胆小孱弱到不行的姑娘,缩在她母亲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鞋面,无比拘谨,动也不敢动。   刘容缓缓摸着手钏上挂着的那颗白玉兔子,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来。   定国公府老夫人去得早,刘容进来,就位分上来说,以她为最大,赵凝在对她不了解之前,还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刘容缓缓喝茶,“府中后院人多,赵姐姐管起来颇为不易吧?”   听到这个声音,清妺猛地抬起头来,看了刘容一眼,没有见到预想中倾世绝艳的脸,惊讶被疑惑覆盖,一时间想不通是个为什么。   刘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越发深,看在赵凝眼中,就不是那么个滋味了。   “倒是无妨,管的时日久了,自然都能得心应手。”言外之意就是你一个小姑娘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别想着夺/权。   “听说姐姐也管着府里的账务?”   赵凝的腰板挺的直直的,克制不住的优越和骄傲,“正是。”   刘容漫不经心拨着茶杯盖子,“可妹妹看着后院诸人的吃穿用度,觉着姐姐管家管的实在不怎么样呢。”   居然被人光明正大地嫌弃定国公府的人穿的寒碜,吃的太差,赵凝的表情就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姐姐一把年纪,本该好好过饴含抱孙的生活,却平白为后宅琐事耽搁了,忙不过来也能理解。现在我来了,杂事就让年轻人来做吧。看看姐姐,连皱纹都累出来了,真叫人心疼。”   座下一片吸气抽气声,个别实在忍不住的,都用咳嗽声盖过笑声,咳得此起彼伏。   赵凝几乎要把椅子扶手抓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后院事多,国公府的铺子产业也多,妹妹久居深闺,涉世未深,怕是手生呢。”   刘容玩着那茶杯盖子不说话,一旁的欢儿冷笑一声,“不知道次夫人怎能将话说的这般确定,咱家小姐十一岁起跟在老夫人跟前学习内务,十三岁接手庆国公府旗下过半产业,现如今,每年单是进小姐账上的银子都不下十万。次夫人且将你管家时的账务报上来,让大家看看,次夫人和小姐,究竟谁更会管家些。”   所有人都听愣了,任谁也不知道,偌大的庆国公府,居然是这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在管,堂堂庆国公夫人难道就只负责美吗?   “姐姐不交账也没有关系。”刘容放下茶杯,“我也不缺姐姐管的那些银子,只是苦了府里的人,天天跟着姐姐过清汤寡菜的日子,独我一人与老爷山珍海味,实在心中有愧,食难下咽。”   赵凝气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妺看着这个新夫人,觉得她真是有趣极了。 第108章   庄梦玲到福宁宫时, 天边擦黑,有一团乌云挡住太阳落山的地方,阻断了光线, 高高的宫墙底下落不下影子,整个宫廷黑黢黢的,有种因为年岁过长滋生的潮湿和阴冷。   慕容曒最近不知为何迷上了冷落许久的文美人, 连着在那里歇了两天, 将将宫女又传了话来,说皇上去了文美人处用膳, 怕是晚上也要歇在那处。庄梦玲这才穿戴整齐, 带了芜虹芜彩两个大宫女,施施然来赴傅斯然的宴。   说了禁足两个月, 其实只关了一个月不到, 皇后还是皇后,慕容曒心情好的时候就去福宁宫, 恩宠依旧, 并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庄梦玲第一次来皇后宫里。实则自她进宫来,除了去过仪瀛宫一回, 便镇日待在璧罗宫里, 不是伤势过重起不来床, 就是死赖在床上不起来, 连太妃也未去瞧过一次。反正除了皇上,也没人敢管她。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凤体康健, 长乐无极。”庄梦玲盈盈叩拜在地,声音姿态都算得上恭敬。   “起吧。”   傅斯然看着站在跟前的人,不知是揶揄还是真心,“令贵妃夜夜承宠,圣眷优渥,怎的看起来比上次见着,瘦了许多?”   “近来食欲不振,自然会瘦一些。”   “进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吃不惯宫人做的东西?”傅斯然说的并没有多少关切的意思,尾指上长而尖的黄金护甲在烛光下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有些刺眼。“听说皇上撤了对本宫的禁足令,是你去求的?”   “是。”   “为何?”   “自知没有母仪天下的命,不敢肖想那份殊荣,这后宫,还是娘娘才管得住。”   “本宫之前怎的没有看出你是这般有自知之明的人。站着说话不嫌累得慌,坐下吧。”傅斯然笑了一声,“你管后宫的方式,与本宫并无差别,怎的就以为本宫更适合些?”   庄梦玲自然从善如流地夸她,“娘娘凤仪九天,吾等粗陋女子,岂敢与娘娘相比。”   傅斯然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用过晚膳不曾?过来陪本宫用些。”   于是起身走到膳桌边,吃的倒也清淡,几碟并不复杂的小菜,一碗米粥,比庄梦玲的早膳都简单。   察觉到庄梦玲探究的目光,傅斯然解释道,“长公主说的,晚上吃少些对身体好。”   对方的态度突然这么友善,庄梦玲很有些不习惯,反而拘谨起来,连着看了对方好几眼,带着提防和戒备。   “瞧你的出息,心狠手辣的令贵妃去哪里了?”傅斯然坐下来,“本宫因为你被禁足,也因为你被放出来,今儿叫你来,想同你喝一杯,冰释前嫌,以后在宫里好生相处,可好?”   这已经算得上是低声下气了,想起郦清妍曾嘱咐过的那些,不由更加戒备起来,连嘴都抿在一起,“妾身酒量不好,怕饮后殿前失仪,惊扰凤驾。”   “一杯而已,本宫先饮为敬。”   庄梦玲看了那杯子好一会儿,手指轻颤着碰上去,又想被蝎子蛰了般退了回来。傅斯然大笑,“怎么像这杯不是酒而是砒/霜一样?”豪迈地拿过去一口饮尽,朝庄梦玲扬了扬杯底,“没毒。”   “是妾身失礼了。”庄梦玲从杌子上滑下去跪着,颤的越发厉害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子底下,“请娘娘责罚。”   “本宫真心实意请你来喝酒,你偏要做这么多虚的,真没意思。罚你自饮三杯。”   有宫女送了新的杯子上来,小巧的酒杯,即使斟满了也未得一口,庄梦玲躲避不过,依言喝了三杯,最后一杯时喝的有些急,呛得咳了起来。   傅斯然道,“果然谦虚说不会喝不能喝的都是海量。好好坐着说话罢。”   庄梦玲缓缓站起,烛光原因,有半张脸处于阴暗处,深浅光影之下,一瞬间有些慑人的媚,“谢娘娘。”   鄞炘草草用过晚饭,收拾了碗筷准备起身时,觉得眼前有点模糊,身体也不大听使唤,差点一个趔趄摔倒。这几日这种情况出现已不是第一次,他觉得是自己伤口未能好好调理,平日又忙着值夜不得休息,所以有些疲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坐在凳子上缓了一会儿,见眼前景物不再飘来晃去,才整了整衣裳,往璧罗宫正殿前来,例行每夜的巡逻,却看见芜彩从宫门口匆匆进来。鄞炘记起下午她和芜虹陪着庄梦玲一起去了皇后那里,怎么现在一个人提前回来了,神色看着也张惶。心头蓦地一突,莫不是庄梦玲出了什么事情?   芜彩一见鄞炘如见救星,直跑过来,“鄞大人,可巧遇着您。娘娘在福宁宫喝醉了,怎的也不肯离开,直嚷着大人的名字,小的和芜虹姐姐招架不住娘娘闹腾,只得留了芜虹姐姐照看着,小的回来叫人。大人脚程快,先过去瞧瞧吧,若能劝住娘娘就最好了,免得在皇后娘娘面前做出更多不宜的举动来。”   鄞炘心里一跳,忙道,“多谢。”   芜彩只觉面前一阵风起,已不见了鄞炘踪影。站在那里愣了片刻,才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般继续走远,却并不去叫人,反而从璧罗宫另外一个门出来,去了与鄞炘不同的方向。   鄞炘几乎飞一般到了福宁宫,路上施展轻功需要调用内力,连着出现好几次眩晕,落地时几乎站立不稳。腹上伤口因为庄梦玲的药已经好了很多,即使累了好几天也不至于疲累至此,怕是留下了什么隐疾。看来过两日轮休,的确要叫个郎中看上一看了。   心头担心着庄梦玲的处境,又想了些旁的,人已到福宁宫前。宫门口的侍卫和婆子却拦着不让他进去,鄞炘正着急怕庄梦玲在里头被欺负,那头来了个衣着华丽的宫女。侍卫和婆子们见了她,纷纷行礼恭敬道,“见过冗蘋姑娘,姑娘不在皇后娘娘跟前,怎的来了此处?”   冗蘋根本不理这起子人,径直往鄞炘面前来,“可是璧罗宫来接令贵妃的护卫?”   鄞炘忙点头,“正是。”   “跟我来罢。令贵妃不胜酒力,皇后娘娘恩赐她在东偏殿休息。”转身带路之前,训斥了两句下人,“不好好当值,挤做一堆说什么话?连我在正殿都听见了,若是吵着娘娘,仔细脖子上的脑袋!还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真真丢了福宁宫的人。”   那群侍卫和婆子顿时四散开去,半句不敢顶撞这个叫冗蘋的姑娘。   冗蘋说的东偏殿果真是偏殿,不见几个人在,想来平时不怎么启用这边的房间,显得异常冷清。鄞炘跟着到了殿外,对方便止了脚步。“娘娘跟前离不得我,你自己进去罢,令贵妃身边的丫头也在里头,想来你自认得,我便去忙了。”   鄞炘晓得她在福宁宫的身份非同一般,能带路到此已经不易,忙道了声谢,见人消失在丹墀下,这才伸手叩了叩门,“侍卫鄞炘,前来接贵妃娘娘回宫。”   里头静了半晌,方缓缓传出一声软绵绵的呢喃,近似于呓语般含糊不清,绕是武功傍身耳力过人的鄞炘也没听清说的什么。   鄞炘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庄梦玲是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   手指又在宫门叩了叩,“芜虹姑娘,你在里头陪着娘娘么?”   还是没有人回答,呢喃声近了些,好像有人在往外走动。鄞炘心想,莫不是芜虹也被支开,只留了庄梦玲一人在里头吧?这怎么成,身上的伤本来就够多了,万一再磕着碰着……这样想着,手已经推开门,身子探进去,一股浓郁的异香迅速涌出来,想要掩鼻已经来不及,眼前的幻影如同烟花般炸开,再分不出真实与虚幻。   身后有两条赤/裸且香软的手臂缠上来,声音贴在他耳朵上,明明是极近,却又像邈邈袅袅的远。   “你终于来了……”   芜彩绕了好大一圈才遇到庄梦玲,对方带着芜虹在宫墙底下走的慢腾腾的。   “娘娘。”芜彩走过去,跟在庄梦玲身边。   庄梦玲裹紧身上明明很厚,却没有半分暖意的披风,“人已经去了?”   “小的亲眼确认,是去了的。”   “冗蘋可靠么?”   “冗蘋姐姐和小的们一样,是十二禤阁安插在宫里的人,绝对可靠的。”这句话是芜虹答的。   “哦。”庄梦玲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芜彩四下看了看,这处道路比较偏僻,黑咕隆咚的,连只鸟也没有。确定四周没有人,这才小声问,“福宁宫里的人那么多,娘娘如何确定这件事就一定能成?”   “人多才好啊。”庄梦玲看了看道路两旁的高墙,高墙之上是一点亮光也无的黑夜,和她的眼睛一样,一片黏腻的浓黑,“人多才好发现。”   静了一会儿,突兀地问,“给他的药,日日都在用么?”   “小曼子盯着的,每日都在用,鄞大人真把娘娘的话当圣旨一样。”   芜虹后面那句话,此刻听在庄梦玲耳中,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凉凉地笑起来,“你们知道那药的功效么?”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难道不是伤药?”   “伤药的确是上等的伤药,只是里头掺了旁的东西,容儿送来的,药性猛烈,只需短短几日,便能让他身体疲惫,精神萎靡,直至出现幻觉。”   芜彩打了个寒噤,“什,什么幻觉?”   “那就要看他的心魔是什么了。最怕什么,就会看见什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其实我真希望,他的心魔不是我。”说着竟又嗤笑起来,“现在还说这样的话,我真丧尽天良,人性尽失。”   芜虹有些难过,“娘娘别这么说自己,若娘娘人性尽失,一直帮着您,纵容您的少阁主和容小姐,又算什么呢?”   “她们是我的朋友。”冷笑有了变化,从心头流露出一点淡淡的温柔和暖意,“此生挚友。可是我不配,不配她们对我这样好。她俩虽然提供我需要的所有东西,却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若是知道了,只怕再不认我这个朋友。”   “娘娘别自暴自弃,容小姐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去,连少阁主都快要被她说动,开始筹谋计策,让您能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出去了又能怎样,一样活的痛苦。”叹气般道,“活着真没意思。”   芜虹还要劝她,被芜彩拉了拉袖子,冲她摇头,一腔的话压在舌底。   许是觉得太过宁静有些渗人,芜彩趁机把心头那点疑惑问出来,“娘娘给皇后酒里下的又是什么?”   “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任她贞洁烈妇喝下去,也能如同荡/妇般,不管对方是个什么,只知一昧求欢到药效散尽。你们说,背影有三分像皇上的鄞炘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把他当成谁?”   纵使芜虹芜彩知道这个计策的大部分内容,也听得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冗蘋在偏殿里燃了媚香,香味和鄞炘身上的药性结合,效果与吞了春/药无异。”   “两个沉浸在幻影和欲望里的人,会发生什么?”   “今夜之后,鄞家,傅皇后,就算完了。”   说完这句,庄梦玲嗤嗤地笑起来,笑到无法撑直腰,就这样低伏下去,终于团成抱住膝盖的姿势,不动了。   两个丫头一直站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们听到她沉痛的哭声。   三月初二,宁王奉旨,秘密巡视江左十四州,郦清妍直将人送到城外才回来。   三月初三,宁王离京只过一天,宫里传出一道堪比炸雷的圣旨,鄞家满门抄斩,罢傅伾右相官职,阖府皆逐出皇城,傅家所有男丁,至下三代,皆不启用。   正在和清妺鉴赏由一整块碧色翡翠雕成湖光水色风景的宝物的郦清妍一个失手,直接摔了手边堪称无价之宝的玉雕。   “原因。”郦清妍几乎要捉住焕逐的衣襟,“告诉我原因!”   欲言又止的焕逐生怕郦清妍再一激动,又伤了她自己,忙道,“傅皇后与璧罗宫侍卫鄞炘公然在福宁宫通奸,当场抓获。皇上暴怒,当场刺死了傅皇后,鄞炘判了凌迟之刑,现在已经割到第四百多刀了……”   “进宫,快,立刻准备马车进宫。”郦清妍急得在屋里转了两圈,翻出那块慕容曒给的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令牌来,“不行,马车太慢,你骑马,带我进宫。马上!”   焕逐完全是着急于郦清妍一着急就会受伤这事,“现在进去也晚了,就算飞进去,鄞炘也救不活了的。”   “谁要救那活该千刀万剐的蠢货!”郦清妍瞪着焕逐的眼睛里全是因为震惊和着急裂开的血丝,“要救的是庄梦玲!”   焕逐一震,立马就明白过来,也不去牵马,道一声,“冒犯少阁主了。”便直接搂了郦清妍的腰,在清妺一脸的迷茫转成震惊里,跃出房门,直接施展了轻功往皇宫飞来。   庄梦玲一身盛装,躲开侍卫,爬到最高的宫墙上来。高墙上风很大,灌进袖子里,将衣袂高高扬起,远处看去,如同一只长了巨大翅膀的蝶。   高处视线很好,她找了找,看到在远处行刑的鄞炘。   鄞炘被剜得几乎只剩下骨架,却还没死。   也许是心理感应,也许只是他还没被剜掉的眼珠恰好向庄梦玲的方向轮了一轮,彼此的视线就这样接上了。   隔得很远,不该就这么轻易把对方认出来,视线却并没移开。   行刑的人手中的刀片在鄞炘身上又抹了一次,旁边有人高声报数,“第一千七百刀!”然后围观的人群哄了一声,呕吐声,哭嚎声,惊叫声,庄梦玲听不见,鄞炘也听不见。   第两千刀时,鄞炘的眼珠被剜掉了。他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   庄梦玲轻轻笑起来,往他的方向跨出一步,耳畔的风声蓦地变大了。   一声凄厉的“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已无心再去管那个声音是谁。   头与地面相碰,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血液扩散开去,猩红的背景里,是一只香消玉殒的蝶……   三月初五,庄梦玲死后三天,庄希华入内阁,从少师衔,主内阁一应事务,位同右相。   三月初九,令贵妃以皇贵妃身份落葬皇陵,三月春狩在即,皇城无需挂丧。 第109章   焕逐进郦清妍屋子的时候, 刚好碰到即曳从里头出来,事不关己惯了的人却露出两分凝重。虽然与他不对付,这个时候选择顾全大局, 抛弃前嫌问了一句,“少阁主怎样?”   “啊?”即曳刚刚正出神想事情,完全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人, 冷不丁被这样一问, 倒是愣了一下,“她?她好的很, 明天就能继续训练, 不影响。”   焕逐噎了一下,“既然少阁主没事, 你面色那么惨烈沉重做什么?”   即曳瞥他一眼, “老子喜欢,要你管。”   焕逐捏紧拳头, 已经决定今晚叫上怅亓再收拾他一顿。   镇日烧着的火炉这会儿却熄了, 屋子里冷的有点异常,比焕逐那个从来没生过火的屋还要冷几分。郦清妍坐在桌边, 撑着腮, 目光穿过一扇打开的窗户, 怔怔地看着一支横在那里的桃花, 连焕逐进来了也未发觉。   庄梦玲的死对郦清妍的影响远超他们的想象,就像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起先无论如何想要用她的血将人救活,姬无病说了就算把她抽干也无法复活一个头骨都裂成碎片的死人, 才止住了这个自己去送死的念头。之后就开始长时间的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连两个大丫头都劝不住,被她嫌烦赶出屋子。除了单独与即曳谈了几次话,再不说别的,最有效的宁王殿下不在,一帮侍从和手下完全不知该怎么办。突然叫了焕逐来,还让他很吃了一惊。   焕逐发现屋里的寒气全是从她身上冒出来的,眉头不由扭紧,即曳究竟是通过哪只眼睛观察,才得出的她没事这个结论。   “少阁主,你叫我?”   郦清妍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目光从桃花移到他身上,也不废话,“都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少阁主想要现在听,还是……”焕逐欲言又止,一旦开口,信息量庞大到他自己也未必能承受得住,他有些担心以郦清妍现在的状态,听完了会出事。   “现在没事,你说吧。”   焕逐张了张嘴,想劝个两句,对上郦清妍那道“要么说要么滚出去”的冰冷眼神,暗暗叹了口气,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   “最开始,在令贵妃向少阁主要伤药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布置这个计划。少阁主曾说,只要她想要的,阁里能给的,全部提供给她;容小姐那边见你如此,也一昧纵容着令贵妃,给了她蚀骨香,千欢散,以及和蚀骨香相遇,药性猛烈到无人能敌的焚情。她亲自为傅皇后求情,让皇上放她出来,对方必定心存疑惑,自然会邀令贵妃见上一面,问个清楚。然后令贵妃把千欢散下到傅皇后的酒里,让丫头回宫叫鄞炘去接她。鄞炘日日抹掺了大剂量蚀骨香的伤药,药性早已深入骨髓,加上他去福宁宫路上调用内力,更是催发了药性,等到了那处,只需吸上极小的一口焚情,就会……”   “这个计划无比大胆,却又简单,只要福宁宫里的人和令贵妃的人配合得好,实施起来并不困难。至于取得的效果,少阁主也见着了。令贵妃对鄞炘的恨深入骨髓,是因为想要一举灭了鄞家才活到现在。贵妃留下一句话让转告少阁主:她很庆幸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傅皇后就当是她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剩下的路,她很遗憾再无法参与,还请你好好走下去。”   郦清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仿佛这样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以至于只能回答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哦”字。   “皇上曾对贵妃说,他会将庄家捧到很高的位置,等到贵妃娘娘以她的方式处决了鄞家,再让庄家跌下来。贵妃的速度比皇上快上许多,他还没开始捧庄家,贵妃已经复了仇。庄希华之前就听从贵妃的话要辞官,皇上不允,此番升迁又是下的正经的圣旨,不能违抗。现在庄首辅在内阁里时刻提着胆子做事,愁的头发都白了一半。想来他已经知道,皇上下一个会拿庄家开刀。”   “玲子很早之前就知道,并且告诉过她父亲。”郦清妍突然说了一句,声音平静到可怕。“她的命不该是这样,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是我害了她。可我却不知该怎么弥补。”   “事态瞬息万变,出现少阁主无法预计的情况不能全怪在您头上。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少阁主节哀。”   “是我毁了她的一生,理应赔给她一个。”郦清妍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焕逐听不太懂,刚开口想问,对方已经说起了旁的事情来。   “让你查的当年联名上书让皇后放权的名单,现在能给我了么?”   不问有没有查出来,而问可不可以给,她是早就知道凭十二禤阁,不可能有什么事是查不出来的,关键是能不能让她知道,什么时候让她知道。   踟蹰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焕逐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来。他看到郦清妍笑了一声,“原来随身带着的啊。”明明没有带着其他情感,偏生听出讽刺的意味,让他觉得无比羞愧和尴尬。   郦清妍接过名单,直接打开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和她想的一样,名单上没有的,都是前世走到最后并且飞黄腾达的家族;这件事里保持中立的,譬如敬王,失去了大权独揽的辅政王名头和十二禤阁这股力量,或像左相马家那样从头至尾不愠不火;凡事参与了的,全部都是一个下场,死。   “当年的事被全全压制封禁,连街头巷尾传的也只是先帝与先皇后情深意笃,先皇后随了他去。能让皇上做出如此大手笔的举动,怕不只是联名上书这般简单吧?”   “大臣们逼宫,生生逼死了先皇后。”   郦清妍冷笑起来,伏在面前的桌上,肩膀都笑的一耸一耸的,看着很有些吓人。“什么破而后立,肃清朝野,全都是假的,这个人筹谋多年,为的只是杀母之仇。我想要的对上他想要的,怎么可能赢得了?”   “少阁主……”焕逐有些不忍看到她这样,伸出的手悬在她背上良久,终究不敢拍下去。   “焕逐,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么不答,要么一定是实话,可以么?”   “少阁主尽管问,焕逐定知无不言。”   “栖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委托十二禤阁帮他找寒女的?”   第一个问题就把焕逐问住了。   郦清妍目光空洞,不知道她在看哪里。   “母亲选了我当少阁主,说明我不是傻子。你们想要瞒我我不介意,我也不想听你们的理由。先前让你查的寒女的事,你现在都说出来吧,我懒得等你主动告诉我了。”   “少阁主,焕逐并不是……”   “不想说就滚出去。”   焕逐皱眉,拳头捏紧,指甲已经掐进掌心的肉里。终于认输,“一直不告诉少阁主,是为了您好。当然也是因为宁王殿下一直在您身边,我等不敢造次。少阁主既然想听,焕逐全部告诉您便是。”   郦清妍直起身来,严肃地看着焕逐。   “天性极炎的男人,与冷若寒冰的女子可算是双生子。不过寒女出世,未必会有炎男,后者出现,世间必定有寒女存在。世间之物相生相克,怪异之物也不例外,炎男拥有可怕的力量,看似无敌于天下,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的血液会随着年岁增长越渐滚烫,直至沸腾,将人活活烧死,想要长寿,只有靠寒女的血压制。宁王是在习武后的第二年,遇见阁主,知道了其中秘密,然后就开始寻找寒女下落的。”   “方法,”郦清妍蜷起冰凉的手指,“压制的方法是什么?”   焕逐吸了口气,“确定了寒女是处子之身之后,在其十八岁生辰当夜的子时,将其周身血液全部放入池中,以供炎男血浴。”   “寒女生还的几率几多?”   “一丝,也无……”   “必死无疑?”   “对。”   郦清妍沉默了半晌。   “所以他将我豢养在身边,是为了保证我能好好活到十八岁?”   “嗯。”   “情到深处,也从不越矩,从不提娶我,不做承诺,都是因为要保留所谓的处子之身?”   “是。”   “那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宠爱,纵容,包庇,都是因为什么?愧疚吗!”手心紧紧抓着方才摊开在桌上的名单,整张纸全部皱起来。“因为要活活抽干我的血,所以想弥补吗?”   焕逐看着她,不知道该说能说些什么。   郦清妍突然撩高袖子,亮出那个镯子,“那这个又是什么?”撤出胸口璀璨美丽的惊人的石头,“这些又算什么?”   “姬无病曾反复检查过您的身体,发觉您的寒女体质不像古书记载中那些生来体质特异的寒女,而像中途突然获得了这种特殊体质,所以存在很大的不稳定性。宁王为了巩固您身上的寒性,搜罗了天下所有极寒的石头和药材,以养您的身子,确保长到十八岁时,血液能发挥最好的效果,不至于功亏一篑。”   郦清妍想了一会儿,无甚悲喜地偏了偏脑袋,“我怎么确定你说的一定就是真的,万一你是十二禤阁里的叛徒,事先编好的话,此刻说出来,正好离间我和栖月的关系呢?”   让焕逐受伤的不是她说的这些话,而是对方在听到这样残酷的消息后,连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好像已经忘记了失望是什么,伤心是什么,难过是什么。   “少阁主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霜降,她一直在研制巩固您体质的药。”焕逐缓缓说道,“而且皇上让即曳留在少阁主身边,是想让作为寒石异族最后一代传人的他,在宁王血浴之后,复活少阁主。”   “为何?”听了那么多,这个时候郦清妍居然还有心思笑,“觉得十二禤阁的阁主非我不可?”   “因为……”焕逐说的很艰难,“传闻破了寒女处子之身的人,能得到她百毒不侵的体质……”   郦清妍闭着眼睛喘了一会儿气,“这一切,栖月都知道?”   “是的。”   “母亲也知道?”   “阁主只知道她该清楚的那部分,阁内事务,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报于她听。”   “哦,我了解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事情已经说完,焕逐没有理由能继续留下来,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也不敢走远,几乎关了门就贴在门上,生怕郦清妍做出什么傻事来。   郦清妍一个人待在房里,突然觉得有些累,坐在椅子上,把脚也缩上去,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顶上。她累得连眼皮都无法抬起,于是缓缓阖上。   这就是真相。   郦清妍一脚踩进去不愿出来的甜蜜泥沼之下,原来埋的全是锋利的刀剑,将人戳穿一次又一次。   真相都是带着血和痛的。   “慕容栖月,你和聆晖,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把我当成了工具啊……”郦清妍问出声来,“信誓旦旦要改命,然后爱上同一类人,郦清妍,你和前世又有什么区别呢?”   手上的硬物硌在手臂和腿中间,胸口的石头一刻不歇地提醒自己寒冷为何物。聆晔提醒过,这些都不是好东西,自己却一直戴着,为了那个人,忍着不适和反感,戴了这么久。   以为贴身戴着一份温暖,是纯粹的爱情,其实,都是谎言,只是谎言。   突然一扬手,狠狠敲上一旁足有一人高的青铜鹤尊炉台,腕上的坚硬与青铜的坚硬大力相撞,发出巨大的“铛”的一声。郦清妍连撞了三次,那镯子终于不堪重击,碎裂开,从已经撞的淤迹斑斑的手腕上掉下去,赤红的颜色,如同流下的血。   “来人,搬火炉来。”郦清妍扬声吩咐。   弄香和拾叶都不在,焕逐以最快的速度把一个燃的通红的火炉送进屋子。   郦清妍把那漂亮的石头从脖子上取下来,撑着桌子站起,走到火炉边,把石头扔了进去。   焕逐一惊,就要去捞,手却被打开,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如同女子美眸的石头在高温的灼烧下,一点点灰暗下去,“噗”地一声炸开。   郦清妍突然咳了一声,然后呕出一口血来。   天空一直灰蒙蒙的,风很大,登上城墙时,已经有些晚,送殡的队伍已经出了城,在遥远的地方行进出一条长长的苍白色线条。   慕容曒亲自送出宫,送到城门处,此刻仍站在城墙上看着队伍走远。   皇后死了,被扔去乱葬岗;贵妃跳墙,却几乎动用国丧的仪制。皇帝亲自送殡,如此殊荣,前所未有。   慕容曒双目远眺,面色微沉,无法捉摸。见郦清妍上来,回头吩咐了一声,让人把她叫了过去。“面色不好,莫不成皇兄离了京,就让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了?”   郦清妍没有心思和他开玩笑,回答也懒得,横了他一眼,又去看那往皇陵方向去的队伍。   底下的人交换着兢惧的眼神,猜测忤逆至此的兴晨郡主会否引起皇上的怒火,落不得好下场。不过他们的希望落了空,皇帝根本没有责罚郦清妍的意思。   慕容曒笑道,“看来庄梦玲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郦清妍问的是不相干的,“人都死了,还做出这么大的阵仗,想让谁饱受折磨坐卧不安,又想让谁惶惶不可终日?”   “正因为人死了看不见,只能由着朕折腾。”慕容曒勾起一丝邪魅,“你想救的鄞家,已经没了。你在乎的庄梦玲,也没了,庄家很快就要步他们的后尘。现在你还想救谁?”   “臣女想救谁已经不重要了,皇上想对谁动刀就出手吧。臣女的确自不量力过,想要搅局,可无论怎么谋划,结局都是死,甚至不用死的人也丢了性命。与其日日疲于奔命,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要多管闲事。还要多谢皇上一直留着臣女的命,没有因为臣女的胆大包天而赐死。”   慕容曒偏过头去看她,“想通了?”   “想通了。”郦清妍冷冰冰地说,“皇上先前提议的那些,臣女全部接受并答应,还望皇上莫要食言。”   慕容曒居然抬手摸了摸郦清妍的头,“识时务者,方能长盛不衰。”   回到郡主府后便接到一道圣旨,五日后春狩,兴晨郡主不与敬王府一起,随圣驾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抱歉,最近这几章都比较虐,祝大家食用愉快,么么啾 第110章   春狩是开朝来就一直有的习俗, 是皇家最盛大的狩猎活动,慕容曒尤其钟爱,每年必不会落下, 且规模一年大似一年。起先只得皇族参与的游戏,现在也有幸运的世家公子小姐得以随行,譬如去年跟着去的就有庆国公府的小姐刘容。   狩猎地点位于木仓皇家猎场, 出了皇城往南, 需得走上足足四天,若是队伍行进的慢, 需要的时间会更久。   郦清妍站在龙辇的打开窗户边, 胳膊撑在窗棂上,朝外看着风景。龙辇之后是永安的銮驾, 再之后是各位王爷, 打头的自然是辅政敬王一家。聆昐被温阑带着出来,隔了老远, 似乎也能听见她张扬的笑声。郦清妍有些想过去, 或者叫聆昐过来。   已经预料到了一个人陪着慕容曒会相顾无言枯坐无聊,特地请旨把清婕带上了, 结果慕容曒连龙辇的车轱辘都不让她碰一下, 更别提准许她上辇陪着郦清妍打发时间。   炭盆上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 水烧沸了, 掀起盖子涌出来,淋在通红的银霜炭上,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慕容曒等了半晌也没见郦清妍从窗边离开, 视线从正在看着的书页上移开,转到她身上,“水好了,朕渴,沏茶。”   “你没手吗?要喝自己沏。”   “朕怎么记得早膳里没有备酒。”   “嗯?”郦清妍没听懂,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你只在喝酒后才用这种语气和朕说话。”   “是啊,我醉了,醉于大美山河。”从窗边走开,去翻角落里的柜子。   慕容曒抬高眼神顺着郦清妍将将站着的地方看出去,此时车队正穿过一片茂密树林,这一眼能看见的除了树还是树,哪里来的甚么大好河山,不由嗤了一声,“没见过世面,这样的景色也能醉。”   “非得山明水秀、洞天福地才算是美景么。我心自在,一花一叶皆为风景,故而使我沉醉。”   慕容曒笑,“果真是打击得狠了,已经开始参禅起来?”   郦清妍没有回答,在柜子里找了找,取出那个专门放茶叶的八宝盒子,里面装的全是倾万金也未必能买到的珍品,胡乱捏出一撮,取了个杯子丢进去,拎起水壶灌了半杯水,丢在桌上,“喝吧。”   因为递茶的动作,胳膊伸出去一截,手腕从衣袖下露出来,有斑驳的还没完全褪去的淤青,在苍白的肌肤上很是刺眼。先前那个镯子不见了,郦清妍给的说辞是,她摔了一跤,跌碎了。脖子上的系石头的绳子也在没察觉的时候断了,不知掉到了哪儿。   这样蹩脚的谎言,慕容曒要是相信就真的是傻子了。心中猜测她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一些让她突然想通了不再对着干的事,而且与庄梦玲之死完全无关,至于究竟是什么,从她面上实在看不出来。慕容曒看着那盏黄不拉几的茶水,一时沉默。   茶水本该滚烫,不过只是从火炉旁端到桌上这短短的距离,却已经冷透,半丝热气也没有,杯子里的茶叶全都蜷着,未见泡开。轻轻晃了晃,里头有半杯冰渣。   “不是渴了?怎的不喝?”   慕容曒叹了口气,把杯子推到一旁,“朕已经后悔没在辇上留个心灵手巧且不以下犯上的宫女了。”   郦清妍耸肩,“你现在叫一个进来,也还来得及。文美人不是一起来了么,你召她,肯定比谁都来的快。”   慕容曒哼了,“为什么不能有旁人的原因,可别和朕说你不知道。”   “知道知道,所以很感谢皇上煞费苦心让我一直待在龙辇之上哪儿也不去,亲自教我压制寒气的方法,任劳任怨百折不挠,皇恩浩荡感天动地行了吧?”   对方忍笑道,“平日你不怎么说话,朕还以为你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现在才明白之前对你的印象竟是错的。”   郦清妍正托了那盏茶在手心,另一只手盖上去,再缓缓移开,冰花如同生长的树,慢慢从杯中升起来,那些茶叶就像树的叶子,夹杂在冰里,如同美妙的戏法。   “人们对待怪物的态度是什么?”郦清妍看着自己的手,“囚禁起来为自己所用,还是烧死?我身体的价值挺高,这点水成冰的特异本领虽没有宁王的触物皆焚烧殆尽那般有用,夏天用来纳凉还是不错的,所以,不至于会死的很快吧?”   “有朕在,谁敢来杀你?等你成为二皇兄那样让人害怕的厉害人物,就更不会有人敢动你。”看了一会儿郦清妍手里不停变幻的冰,“你挺聪明,不过短短几天,就能控制到这种地步。”   “要多谢皇上的耐心教导。”   “不过借了皇兄的经验,若他在,你的进步会更大。”   杯子在郦清妍手中咔嚓一声裂成碎片,“你怎么知道失了那两样东西的压制,我体内的寒气会暴走,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那日在城墙上,你手下的石砖凹凼里有汪积水,经你一碰,直接凝成了冰,怕是连你自己也未发觉。还好早早招了你进宫,之后全程跟在朕身边,没让更多人见到你的异常。这种事情若是闹大,传了出去,还真是不好处理。”   “多谢皇上。”沏茶失败,郦清妍不再折腾,抱了手炉在怀里,团在一旁准备小憩。   慕容曒才不会让她过得这么舒坦,拿食盒里的干果一下下砸她。郦清妍睁开眼睛,有些无可奈何,“又要做什么?”   “先前听二皇兄说起,你茶艺精湛,厨艺超群,心灵手巧,几乎没有不会的东西。这两日相处,你先是毁了一口锅,弄断了朕珍藏的琴,祸害朕的好茶。照朕看来,你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的才艺,怎么皇兄偏对你赞不绝口?”   “兴许他的兴趣比较奇怪,异于常人,所以瞧我哪儿哪儿都顺眼。也或许是他有求于我,故处处捧着哄着我,逗我开心,使我顺从。”郦清妍收拾干净毯子上散落的细小碎片,免得一会儿踩上去刺到脚心。“而且,力量控制不熟练,你方才说的那些东西,都是被直接冻坏的,怪不得我。”   慕容曒扬了扬眉,从第一天把这人接到身边,他就看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暗里观察着,偶尔试探一番,发现每每提及栖月,她的表情变得和提及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可清楚这两人离别前还你侬我侬,镇日腻在一起,如今这个堪称冷漠的反应,委实反常。   “你说,等皇兄回来,知道你我二人同桌而食,同榻而寝,会有什么感想?”   郦清妍瞪他,“谁和你同榻而寝!”   慕容曒摸了摸下巴,“那就同车,差不多的。”   “差太多了。”嘟囔一声,“宁王作何感想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会不好过。”   “怎么个不好过法?”   “自己想。”   慕容曒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他走时留了四个暗卫给你,这次怎么一个也没带出来?”   “有焕逐衱袶两位先生跟着,已经足够,没必要带那么多人。”   本来还想问即曳去了哪里,话到嘴边却没问出来,这个人不想说时,普通问法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是她时刻都在眼皮底下,不弄清楚又总是心痒,想了一圈,噙着一丝笑意,“皇兄走了许久,你想不想他?”   “皇兄皇兄皇兄,你难道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吗,怎么句句话不离他。”郦清妍不胜其烦,神思困倦,想睡而不能,心情已经够不好了,这人还没有半点眼力劲儿的喋喋不休,怀里的手炉冷的异常的快,根本暖不了自己。烦躁地把冷透了的手炉扔出去,“冷死个人了,真是没有一样顺心。”   慕容曒看了她好半天,在椅子里变了个坐姿,“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郦清妍裹着毯子像蠕虫一样毫无形象地往火炉边挪动,根本不想理他。   “给你戴的那些东西,也不全是坏处,你任性砸了,寒意再压不住,只要碰到带水的东西就会结冰,吃个饭还要人帮助。你是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还是知道了也那么做,若是后者,真想问问你有没有后悔。”   郦清妍撇撇嘴,他已经知道自己知道了,“没什么好后悔的,现在这样挺好。”双方都是人精,心里的秘密瞒不过多久就会一清二楚,难得的是都摊牌了,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的相处,毫无尴尬,实在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脸皮更厚些。   “既然清楚我们的目的,为何不逃?朕不认为你是会平静接受那般结局的人。”   回答的声音几乎由冷笑凝成,“逃?能逃到哪里去?明明逃不掉还要不自量力费尽心机,这种浪费力气的事情我懒得做。”   慕容曒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火炉边抖成筛糠,简直要扑到炉子里去,或者把火炭抓起来往身上贴,身为寒女,居然怕冷成这样,实在匪夷所思。   郦清妍扭头看他,“站我身后做什么?”   慕容曒蹲下去,从背后环抱住她,双手将她的手收拢进掌心,“这样,或许会暖的快些。”   “并没有。”郦清妍哆哆嗦嗦,“你不觉得冰么?”   “不冰,还成……”一句话未能说完,寒意迅速涌遍全身,迫使他放开了郦清妍的手,退开一步,“还真是半点也碰不得你了。”   “以前也没见能怎么碰我。”   “你真是……”慕容曒笑了一声,“说这种话,很容易起火。”   郦清妍偏头想了想,发现无论自己是清醒是酒醉,对方都会说出一些让人想不通听不明白的话,难不成是因为两人聪明的方向不一样?   午膳是在辇内用的,慕容曒嫌弃郦清妍一靠近就会把热腾腾的菜肴全部冻得冷掉,把她赶的远远的,等他吃完了才准她用。郦清妍缩在车角,一脸怨念地看着桌面。   吃饭的时候也不消停,手指断不可接触汤盅闷菜一类器皿,不然美味的汤羹直接变成半盆冰渣子。慕容曒不停鄙视她,“方才变冰花的时候控制的好好的,现在这又是怎么了?真要朕亲手喂你才罢休?”   郦清妍已经连着几天没能好好吃饭了,颇为委屈,“我也不想这样啊!”   慕容曒头疼地撑着额头,“下次全给你准备干粮,那个冻不起来。”   郦清妍握着筷子在硬邦邦的粥里戳着,“可恶。”   如此耽搁,外头通报说永安过来时,郦清妍都未得半饱,眼睁睁看着慕容曒吩咐下人赶紧把饭菜撤下去,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诶诶,让长公主看见又不会怎样,我还没吃饱,别走,别,喂!”   慕容曒冷笑道,“叫永安就好好的用尊称长公主,对我却是你来你去,你真是活腻了。”   永安一步跳进来,听到的就是这句,原本就很阴沉的小脸顿时变得更加阴沉,冷冰冰地叫了一声,“三哥哥好。”扭头看向郦清妍时瞬间满脸笑容,“妍姐姐好。”   慕容曒:“……”   龙辇巨大,三人分坐三个方向。慕容曒坐在主位,状似聚精会神地看他的书;永安抱着两条小胳膊,用要吃人的表情目不转睛盯着他,目光要在他身上凿两个洞出来才罢休;郦清妍规规矩矩跪坐在永安对面,正将睁着眼睛打瞌睡的技能运用到极致。   辇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宁静诡异且尴尬。   “哥哥。”估计是眼睛盯得酸了,永安终于开口说话。   “何事?”慕容曒缓缓翻过一页书。   永安一脸慎重和严肃,要说出惊天大秘密的表情,“你的书拿倒了。”   “……”   半醒半睡的郦清妍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很快意识到在永安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严肃氛围里,实在不该有笑声,赶忙止住了。   慕容曒咳了两声,“这本书以前看过,再一次看无甚意思,倒着看有趣些。”   “《蜀地江河考》是离宫前刚呈上来的,这么厚一本书,哥哥不可能以前看过。”永安不遗余力拆他的台。   郦清妍咬着舌头,靠疼痛止笑。   慕容曒把书拍在桌上,“就因为不许兴晨去你车里,赌气成这样?二哥不在,还真是没人能管得住你了啊。”   “还不是你好端端的拘着妍姐姐哪儿也不许她去,哥哥到底知不知道外头传成了什么样子!”永安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噌地站起来,“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姐姐带走,三哥哥你就等着二皇兄回来收拾你吧!”   慕容曒长臂一伸去捉她,“等他收拾我之前,先让我收拾收拾你。”   永安跑向郦清妍,想要躲进她怀里,“姐姐救安儿……”   郦清妍吓了一跳,忙向后避闪开,眼看着永安就要贴过来,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向慕容曒呼救,永安已经被他拎了起来。   慕容曒咬牙切齿地说,“果然是久不教训,胆子被宠的肥起来,恰好皇兄不在,可以好好整治你一顿。”   郦清妍有点呆,这样的人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宠永安到了天上,简直像变了一个芯子,最主要的是她发现永安原来也会有被收拾的时候。此刻被落入魔掌,正被睁着一双荷包蛋似的水汪汪湿漉漉大眼的人,瘪着小嘴既委屈又可怜地看着,心早软的一塌糊涂,抬手挡住慕容曒往她头上拍去的手。“又没犯错,作何要打她?”   “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这还不算错?”   “我天天犯你,怎么不见你打我?”   永安的大眼瞪得更大,控诉地看着她三哥,悬空的腿又踢又踹,“你到底对妍姐姐做了什么!姐姐是二皇兄的,你要是敢碰她,我,我……”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更委屈,结果哇的一声哭出来。   自己还没动手就哭?慕容曒傻眼了。   郦清妍看着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哄永安的笨拙模样,不由哭笑不得,“还把人拎着做什么,快放下来。”   永安一着地,就要抱郦清妍寻求安慰,结果又被对方躲开。小身子一颤,不能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妍姐姐不爱安儿了,哇呜……”哭的更伤心了。   慕容曒后退一步,撇清关系的动作,看向郦清妍的表情再明确不过:你整出来的事儿,你自己解决。   郦清妍咬唇想了片刻,眸子一转,看到方才那个烧水的壶,便倒了一点水在在手心,两个掌心相合,凝着神,默念一句“一定要成”,再打开手掌时,里头躺了一只冰蝴蝶。   永安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伸手碰了碰那枚蝴蝶,“真的是冰,姐姐变出来的?”   郦清妍耐心解释,“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碰什么东西都会把对方冻起来,所以才不能让安儿碰到,这个送给安儿,乖一些,不哭了可好?”   永安皱眉想了一会儿,“是不是像二皇兄那样,碰到什么都会起火?”   “嗯,差不多一样。怕被别人当成怪物,才躲到皇上辇内,这里没有他的允许,别人进不来,自然不会发现我的异常。等我学会控制了,再出去陪安儿玩,可好?”   永安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原来是因为这个,该早点告诉安儿的啊,害人家白担心一场……”嘀嘀咕咕了一通,突然话锋一转,“可是这样也不能原谅你和三哥哥欺负我。”   郦清妍一愣,本想问我哪里欺负你了,结果嘴巴比脑子快,问的是:“那要怎么办?”   “既然能变蝴蝶,其他东西也可以的对吧?”永安满脸期冀,“姐姐变个二皇兄出来看看。”   郦清妍:“……” 第111章   身边有怪物, 你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如果在郦清妍真正只有十五岁时问,她肯定会回答首先是害怕,然后避而远之, 能离多远就多远;有条件的情况下,还会组织起人来,直到把怪物除去才能安心。   可是, 现在她自己就是怪物, 在一怒之下毁了那两件东西,在身体被养到最关键的时候, 毁了压制禁锢的环, 寒意爆发出去。郦清妍仿佛能看到蓝色的冷气从骨子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涌出身体, 在地上流淌扩散, 无法克制,且永不枯竭。   没有人会轻易接受异类, 也没有人会喜欢怪物。   强大如栖月, 已经到了什么都不缺,再没人敢以对待人人得而诛之的异物的态度对他的地步, 也不放弃追求能够变成正常人的方法。他想要的长寿, 不过是普通人能活到的寿命而已。   慕容曒和永安接受他, 因为他们是血亲;二十四暗卫接受他, 因为他的强大和给予的绝对信任;朝臣们接受他,因为他独一无二无法撼动的崇高地位。郦清妍接受了他,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慕容曒是和栖月一起长大的人, 对郦清妍这种身体的异常反应最熟悉不过,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出现异样的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和外人隔绝,以免更多的人发觉她的不对劲。其实郦清妍说不大清楚,慕容曒此举究竟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怕寒女的事被更多人知道,引起争抢的狂潮,若是落到外人手中,或是让她跑了,栖月的事就没了保障。   郦清妍理解栖月,她现在对他经历过的事情感同身受;她又无比恨他,原本可以混迹在尘世中,装成普通人的样子,过一世自己想要的生活,身体里本来不稳固的东西,因为他而根深蒂固,除了努力适应与控制,竟没有办法拔除了。   重生伊始,看到自己拥有特异体质,血的功效堪比灵丹妙药,郦清妍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是上天觉得自己前世太惨,慈心垂怜,给予的恩赐。现在才明白,这分明是处罚,是自己能重活一世要付出的代价:成为怪物,活在提心吊胆和外界的眼光里。   在已经一片冰冷的被衾中醒来,睡得不好之后就会有些难受。郦清妍抬起露在被子外的手,悬在空中仔细看着。和梦中所见一样,果然有一点莹蓝的光在上头。   控制,慕容曒说要懂得如何经过操控这种力量,温阑也说要学会灵活运用,郦清妍却不知道,自己体内半分内力也无,就算掌握了控制这种鸡肋能力的方法,又能起什么用?   温阑是在慕容曒把郦清妍接走的第二天知道她身体出事的事情的,和慕容曒一番商讨,同意他把人留在身边,即是保护,也能抽空教教她当年栖月用过的那些方法。能得真龙天子屈尊降贵亲身教导,郦清妍觉得老天爷实在太看得起她,给安排了这么多酷刑。   “醒了?”屏风外传来男人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郦清妍从矮榻上坐起来,发现被子外的温度比里头的还要高,果断选择揭开被子。“不是出去和王爷们骑马,这么快就回来了?”   “快?”屏外的人讶异,“朕已经出去了三回,若不是姬无病再三确认你没事,朕都要以为你死了。永安又和朕闹说你被欺负,被慕容矶强带去学骑马。你要是再不醒,二皇兄又不在,依她的性子闹起来,可没人能哄得住。”   郦清妍默了一会儿,“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十二个对时。”   “难怪会这么饿……”揉了揉肚子,“安儿还那么小,你就让她骑马?跌着了怎么办?”   “朕三岁就开始学了,永安现在都多大了还不学?”   “她是女孩儿啊!”   “女孩儿怎么了?朕最反感把女孩儿养得娇滴滴,连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郦清妍又默了一默,发现这个对话进行的奇怪,好像反了,慕容曒说的才该是自己的词。   “现在停车歇整,若要沐浴,朕让人备水。”   “好。”郦清妍站起来,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揉了揉,结果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道不会睡着凉了罢。然后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出来,暗叹一声不好,忙扯了一旁的绢子捂住鼻腔。   慕容曒闻到血腥味,绕过屏风走进来,“这又是怎么了?”看清情况,抱着胳膊啧啧两声,“说的娇气,就是你。”   郦清妍把被血浸透的帕子砸到他身上,“还不是因为你在马车里放了这么多火盆,我的脸都要烤开裂了,不流鼻血才怪。”   “究竟是谁怕冷的?朕一片好心还办坏事了?真是,不道谢也就罢了,居然还埋怨上。”说归说,出来端了那盏冷透的茶水再进去,倒一些在手心,一把捉了郦清妍,扯开她的衣襟,在她“你要干嘛!”的反抗里把湿透的手掌拍在后脖颈上,拍了两下,又倒了些水继续拍。   郦清妍歪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止鼻血,永安教的法子,效果立竿见影。”   “你确定是用这么大的力气?我的脖子要被你拍断了!”   慕容曒低头一看,发现雪白的脖颈为自己两巴掌拍得通红,突然就有些想笑,放轻动作又拍了一会儿,鼻血果然止住了。   “还真有用。”郦清妍咧嘴笑起来,满脸的血,模样看着颇惨。   慕容曒后知后觉地看着挂满水珠的手掌,眸子一缩,“怎么这些水碰在你身上没有结冰?”   对方表示她也不知道。   “睡一觉,控制能力突飞猛进了?”   “你怎么就不能说点好的,譬如是因为我体内的寒意散尽,以后再不是什么寒女,而是普通人了呢?”   慕容曒冷笑着阴恻恻地说,“那你就没有什么保护的价值了。”   郦清妍正好打开妆奁盒子,从镜子里看了眼自己,吓得差点惨叫一声,所以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看着自己这幅尊容还能面不改色继续聊天的?   拿了帕子沾湿茶水,擦净脸上的血渍,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睡了那么久,躺的是你的床,那你睡哪儿的?”   “当然是你旁边,同塌而眠。”后面四个字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暧昧无边。   “哦。”郦清妍面无表情,“没有把你冻死,还真可惜。”   慕容曒看她在辇内转来转去,掀起窗户帘幕透过通透琉璃往外看了一眼,确认马车是停的,她的侍女坐的车就跟在后面,收拾东西准备去后头的马车上。所有的动作都那么自然和顺理成章,好像本就该如此。心头一动,忍不住感慨,“朕突然觉得,就像这样把你永远留在身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是非常好的事。”   郦清妍冷声道,“你想得美。”   之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正常沐浴,都是两个丫头绞了帕子递进里间,然后仔细擦拭一番,颇麻烦,洗着也不舒坦。见慕容曒往脖子上拍水没有冻起来,郦清妍再三确认,发现只要不去刻意地想,就不会将整桶水凝成冰,一时间几乎要高兴得笑出声来。   时隔多天,终于可以浸没在热腾腾的水里,拾叶特地调了花汁添进来,飘来荡去的白汽都泛着甜甜的香味。郦清妍舒服地喟叹一声,闭着眼睛,头靠在桶沿,有种想在里面泡到天长地久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视的问题,为什么在长长睡了一觉之后,之前一直控制不好的寒气就不再肆意流淌,破坏一切摸到的东西了?   掬起一捧水,盯着看了一会儿,水没有变化。郦清妍想了想,在脑子里勾勒出一朵复杂的牡丹花图形,念头刚起,手中的水突然动起来,如同自己有了生命,一点点绽开,然后又慢慢凝结上去,最后躺在手心的,除了颜色是单调的雾白,与脑海中所想的牡丹一模一样。   这太神奇了!   郦清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能控制了,这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和幸福。   一个激动,又弄出许多其他的物件儿来,冰簪子,冰镯子,冰娃娃,冰剑……乱七八糟,想到什么什么就出现,最后全部融化在热水里,把一桶热水都兑得冷掉。   玩了好大一通才好生洗了,穿上干净的衣裳,一把湿发被绢子拢在脑后,尾梢还滴着水。拾叶要帮她擦干,郦清妍实在是饿的扛不住了,决定先吃些东西。   回到龙辇里,圆桌上摆着饭菜,慕容曒坐在窗边看书,见她进来,从竖拿着的书本后面露出脑袋,“朕还以为你把自己和一桶水冻到一起,出不来了呢。”   郦清妍心情好,选择不和他计较,手指把所有菜都碰了一遍,一切如旧,没有发生变化。她终于恢复正常了。   慕容曒实在看不上她这傻里傻气的动作,不屑道,“幼稚。”   结果对方还是不理他,也不问他有没有吃过,跟饿了十天半个月似的,只差双手并用大快朵颐。在郦清妍醒来前半个时辰,慕容曒其实已经用过午膳,给她准备的都是清淡易克化的菜食,并不能勾起他的胃口。可是此刻看她将几碟小菜并一碗浓糯米粥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生出些饿感。   正要起身和她一起用些,辇外曹庆奏报道,“启禀陛下,因为大雨,再往前三里的路为滑落的山石挡了去路,短时间内怕是清理不出路,改路而行还是停下歇整等待侍卫将道路清出来,还请示下。”   郦清妍疑惑,“什么时候下的大雨?”   “你睡着的时候。”   “……哦。”   慕容曒坐到她身边,“是改道还是等?”   “作何问我?不该和王爷们商议么?”郦清妍又端起粥,“不过这附近没有什么驿站行宫,地势也不平坦,怕是连营帐也不好搭建,估摸着大家都不愿在此处停留罢?”   “想改道就直说。你这个讲话说半截留半截的性子,真该改一改了。”慕容曒往外走,接受建议去找敬王商议。皇帝出行,走的都是宽阔的官道,一旦改道而行,这样庞大的车队,要考虑的事情必然很多。随行的还有许多女眷,若改道后受不住颠簸,也是麻烦的。   不是你问我意见的?郦清妍腹诽,而且说半截留半截的分明是你,我讲话从来很爽快。   看着慕容曒出去,不由自主回想前世发生的事情。郦清妍只知道这场春狩过程很不太平,折了笃音,温阑受惊病情加重,俞王丰暕也薨了,献王回京后大病一场,零零总总,出了许多或大或小的状况。可是具体发生了什么,郦清妍却并不清楚。   总有种隐隐的感觉,春狩期间发生的种种,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郦清妍站在琉璃窗户前,观察周围的地形。此处不只是不好搭建营帐,其实能停下这么多马车都很勉强,四面环山,若是有心人借用这处从高处攻下来,不需要太多兵力就能将山下的人一网打尽。   这一点慕容曒肯定也想到了,待在此处危险过大,若是改道,未知数会更大,就看他怎么选了。   不过,郦清妍想,如果真存在“有心人”,要在此处动手,动机太过明显,很容易暴露,一旦让对方知道了自己是谁,必然要把慕容曒赶尽杀绝才行,万一让他跑了,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在改道后,则各处都可以发生意外,机会明显多得多,每次快进快退,一点点蚕食,拖也将车队拖得疲乏。   郦清妍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看来有些人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她很好奇这个人,或者这些人是谁。   思及此处,倒是想起另一件事,现在力量能控制了,没必要继续待在慕容曒的马车里。外界流言传成什么样子,郦清妍一直没得空去留意,不过也不想留意。终于可以回去,好好陪冷落了许久的清婕,不知这几天不见,那小丫头又在琢磨谁,把主意打到谁头上。   慕容曒还没回来,车队就继续前行起来,郦清妍趴在窗边朝后面看了看,慕容曒骑着一匹红棕宝马奔过来,直跑到窗边才停下。   “决定改道而行?”   “对,朕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头上动土。”漂亮的眸子眄过来,说出的话虽吓人,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不会是你吧?”   郦清妍托着下巴,偏头看着他,“你猜是不是我?”   “温阑还没对你完全放权,你用哪门子的人来动手?”   郦清妍的脸黑下去,“那你还问。”   慕容曒哈哈大笑,“因为逗你很有趣。下来,朕教你骑马。”   “不下。”郦清妍扭头看回辇内,“我要收拾东西回自己的马车。”   “不许!”   “为什么?”郦清妍差点跳起来抗议。   “不许就是不许,你要是不经过朕的同意擅自回去,朕就宣旨说你被朕宠幸了,要晋为皇贵妃,回宫后升为皇后”   郦清妍手下的窗棂直接被“咔嚓”一声抓碎,咬牙切齿,“奸诈小人,你身为一国之君,就不能做点像个君主该做的事么!。”   “升级的太快些了,稍许潮湿的东西也能冻结然后捏碎,居然还说这能力鸡肋,朕头一次见如此贪心的人。”看到郦清妍那招,慕容曒啧啧摇头赞叹,“既然是帝王,若是不利用这身份的便利随心所欲一把,孤家寡人的还有什么意思?”末了又添一句,“而且朕一直办的是帝王该做的事。”   “那还真没看出来。”郦清妍嗤一声,甩出一句,“脑子有毛病的皇帝。”然后啪一声关上了窗户。   慕容曒看着闭合起来的冷冰冰的大窗子,竟然笑了起来。   就在辇外时时控制拉辇的八匹黑马,以免它们因为贪吃的本能奔着嫩绿油油的青草而去的车夫,脸上的诧异转瞬即逝,兴晨郡主每天都在刷新他对皇上容忍度的认知,都有些见怪不怪了。有幸成为龙辇赶车人的他,曾经见过别的妃子上这架马车,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算听在他耳朵里没有半分忤逆的话,只要让慕容曒不舒服了,才不管你位分多高,上一刻有多么受宠,说杀就拖出去杀,半点不拖泥带水。   这个就没有说过一句不忤逆的话的郡主,肯定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车夫这样笃定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聚餐,喝醉了,人生里第一次喝醉= =,又去ktv high到凌晨两点,早上起来头疼欲裂,所以……   今天保证两更,如果写的完,就三更,么么大家 第112章   清婕看着长匣里的黄龙玉笛子, 一端系着流苏璎珞,坠了一颗精雕的活扣翡翠牡丹。这东西价值不低,丰暕送来时她原本是想还回去的, 转念想到他贵为俞王,自己不过是一个托了姐姐的福才能跟着皇族一起去木仓的世家庶出女,实在没有什么身份和资格拒绝一位王爷送出的礼物。   丰暕已经十七, 不可能还像个孩子似的不知随意送礼的利害性, 所以此举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清婕若是不接,会被说不识抬举拎不清轻重;若是接了, 又会被说攀龙附凤没脸没皮。一份礼物, 他倒是潇洒地送爽快了,清婕却头疼的不行。   静静看了笛子半天, 还是没能决定该如何处置此物。清婕秀气的眉有些苦恼地敛起, 尤有一份稚气尚未褪去的脸庞有着别样的娇俏和动人。   她的两个丫头浅画和鱼笺乖乖跪坐在车里一角,眼观鼻鼻观心, 一句话也不讲。   又沉默了一会儿, 车外响起开车门掀帘子的声音,并着一句, “怎的这般安静, 莫不是睡了?”   清婕十分意外, 顿时想要收起匣子, 碰到匣盖子的手顿了顿,心头不知闪过了什么念头,就让它就在那儿摆着了, 起身迎人,“七姐,皇上准你下车了?”   郦清妍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趁他不在,我偷偷过来的。”   清婕:“……”   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又太多种:皇上宠她到极致,时时刻刻都要她待在身边才能心安,所以走开不得;皇上恨死了她,却又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弄死她,知道这个人清楚自己的恨意,所以严实拘禁,以免人跑了;皇上和她为红蓝知己,相见恨晚,时常秉烛夜谈,从国家大事聊到风花雪月,从江山社稷说到爱恨情仇,彻夜不休,这正式沉浸在如获至宝的欢喜里的热切时期,所以不愿放人离开一步。   清婕脑袋里浮光掠影天马行空,不能确定实情究竟是哪一种猜想。   “七姐……”清婕欲言又止,“你真的和皇上……像外界说的那样?”   郦清妍优雅地在浅画安置的绣墩上落座,接了鱼笺奉上的茶,“说的哪样?我镇日躲在车里,旁的人又不敢轻易靠近龙辇,倒是没能听见什么闲话。”说着便饮了一口茶水,她怕冷,慕容曒车上摆了至少四个火盆,嘴随时都是干的,这几天感觉快要把自己灌成了水缸。   “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过七姐和皇上这样亲密,真的不用避避嫌么?即是夫妻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地步,七姐却和皇上……”她不是郦清妍这种脸皮厚如城墙的人,也不敢像慕容曒那般把礼教视为无物,什么耳鬓厮磨抵足而眠的词实在说不出口,一时间又找不到更委婉的词来替换,最后选择跳过不说,反正也不影响对方理解自己的意思。“难不成是七姐是变了心思,倾慕于皇上,不要宁王殿下了么?”   郦清妍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连着咳了好几声,“不是你说的那样。”   清婕明显不信,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带了你出来,却没有好好陪你,这几日是怎么过的?听聆昐说你和她相处不错,那其他人呢,怎样?。”   “昐五娘性子看似高傲,实际很好相与。估计也与七姐特地请旨将我带出来有关,她对我格外上心留意些,坐着喝了几回茶,她喜欢我画的手绢花样。”   “能相与便好,这次出来的都是王爵夫人,和咱们同龄的姑娘不多,我被皇上拘着顾不上你时,你也有个玩伴。”   “嗯,婕儿省的。”颜色微淡的唇抿了抿,“不过,长公主殿下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安儿她啊……”说着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带着宠溺和无奈。“慢慢来吧,总不能在众人面前头一次出现,就让所有人都喜欢上你吧。”   “可是七姐就做到了,那么多人愿意靠近你,听命于你,对你好。”话语里是明显听得出来的羡慕,却不是危险的那种嫉妒。   “你说的也是那么多人,而不是所有人。献王世子被寒露带着疯得不像话,献王爷现在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活剐了我呢。”   清婕噗嗤一声笑出来,开朗阳光的模样与在定国公府里那个阴沉的小姑娘判若两人,郦清妍看不出来她是真的变了,还是装的。本来小女孩儿就最会用单纯善良的外表欺骗他人,郦清妍相信清婕定是个中高手。   “进来时看到你在盯着个东西瞧,是什么?”   清婕起身将案上的笛子拿过来。郦清妍没伸手去取,只就着那敞开的匣子看了一眼,“我记得你没有这样的笛子,别人送的?”   “俞王送来的,不知该收不该收。”   “俞王?”莫不成这小丫头向俞王下手了?看表情又不像。   “是的,先前姐姐不在,马车出了点状况,恰好俞王打马经过,帮了一把。后来为感谢,送了七姐先前给我的那把有孙过庭题诗的扇子,结果俞王说扇子太过贵重没收,本以为这这件事就算了了,没想到今日突然送了这笛子过来。不知俞王此举何意,正在揣测,七姐就过来了。”   听了完整的经过,郦清妍想了一会儿,问道,“你对俞王,是个什么看法?”   清婕一愣,“什么什么看法?”几乎刚说完就明白过来,“无意于他。”   “那他对你有用吗?”   清婕将郦清妍这句话含在嘴里缓缓嚼了两遍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又仔细想了想,“有用。”   不愧是前世凭一己之力做了献王继王妃的人,郦清妍看她的眼神越发欣赏。“很好,那就把东西收下。这么值钱的东西,若是退回去岂不是可惜了?”然后在对方即将露出嫌弃她太过铜臭庸俗之前改口,“最后一问,你有能力让他对你有用,而不是你对他有用么?”   连着三个问题,每个都让清婕听得愣住,然后仔细思考很久才给出答案。这个问题她的答案是,“现在的我还没有那个实力。”   郦清妍慢慢说,“要让别人崇拜或者倾慕,就得拿处足以让别人倾倒的东西来。足够优秀的人,一般有三种待遇:第一是嫉妒于你想方设法要将你除去,第二是折服于你心甘情愿听你调遣,第三便是倾慕于你费尽心机要得到你。提防好第一种,控制好第二种,利用好第三种,便可永立不败之地。”   清婕听的全神贯注,就差拿个小本儿逐条记下。   郦清妍看她那认真模样,不由笑起来,“我惯是说空话的,连自己也未做到,却拿来教育你。这些话你听听就罢了,记不记住的没有什么要紧。”   清婕连连摇头,“七姐说的很在理,以前是我目光短浅见识不够,以为七姐舍本逐利得不偿失,真正待在你身边,知道了其中原委,才明白七姐是顶顶聪明的人。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实在太多。如今即感谢七姐当初相邀,也庆幸自己跟了七姐出府。”   “你是聪明的人,许多事能一点即通,教起来才有成就感不是?”   清婕看着她的眼睛,有点怔怔的。   郦清妍把笛子从横放在两人中间的匣子里取出来,吩咐浅画取了笛膜来,试了试音,“《谒金门》,吹过没有?”见她摇头道,“七姐怎的忘了,婕儿笛子吹的并不好,而且吹过的曲子也不多。”   “那我先来一遍,你学一遍,若是不会我再教你。”   清婕还在楞神,郦清妍已经开始了。   溪声急。无数落花漂出。燕子分泥蜂酿蜜。迟迟艳风日。   须信芳菲随失。况复佳期难必。拟把此情书万一。愁多翻阁笔。   “怎么了?”一曲吹完,郦清妍见清婕面色有异,问了一句。   “绵润悠长,余音绕梁不绝,太美了……”   郦清妍笑道,“一首简单的小曲子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不过,婕儿怎么记得七姐在府中从未学过笛子,难不成是去了敬王府才学的?几个月时间就精湛到如此地步,七姐真是天才。”   “十二禤阁里有先生会,缠着他学的,名师出高徒嘛。”郦清妍随口扯谎糊弄过去。   “调子我已经记下了,不过要吹到七姐这个水平,怕是要练上好几天才行。”   “倒是不急,赶在到达木仓之前练出来就成。”   清婕嗯了一声,总觉得意犹未尽,提议道,“我带了有筝出来,不若我与七姐合奏一曲罢?”   正要答应,一道劲风将帘幕吹得飞起来,一道破空之音炸响,郦清妍觉得腰间似被什么东西缠住,被往外大力一扯,整个人直接飞出车去,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落在一匹马上,横在马鞍之上,一人身前。郦清妍头晕目眩,狼狈不堪,差点吐出来。   清婕吓得跳起来,惊喊了一声,“七姐!”刚要再喊“抓刺客”,探出车门的眼睛看到了“行凶”之人,立马磕下头去,“参见皇上。”   慕容曒一个眼神都没给她,抬手固定住身前的人,免得对方因为挣扎掉下马去,“让你不要偷跑,果然当成耳旁风,忘了朕说过有什么后果了?”   郦清妍压住因为眩晕引起的恶心感,抬头怒吼,“我没有偷跑!看看自己家妹妹也不成吗?”这个人真是完全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虽然她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香啊玉的,但是冲着慕容曒这个抓人的态度,就知道他除了一张脸能吸引女人,再无其他长处和优点了。   活该成为孤家寡人。   “在心里骂朕什么?”   “懒得花力气骂,你让我起来,趴马背上太难受了,唔……”郦清妍快要撑不住吐了。   慕容曒压她那条手臂勾住她的腰,将人往上一提,让郦清妍以面对他的姿势坐在他腿与马鞍之间,高大的马匹往前奔跑,让她不由自主靠到他身上,贴的紧到不能更紧。   郦清妍浑身僵硬,“你放我下去!”   “一会儿要坐起来,一会儿要下去,女人都这么反复无常,还是你最反复无常?”   连和他说话的欲望也消失干净,郦清妍开始想方设法往下跳,摔残就摔残吧,自己再把自己治好就是了。   “你就不能安静点?”慕容曒两只手都去抓缰绳,刚好把郦清妍环在手臂里,不,是箍在手臂里,在硬的和冷兵器一样的臂膀的钳制里,郦清妍连手都抬不起来。   “卑鄙!你放开!现在是在外头,让别人看见,我还怎么活!”郦清妍恨的想咬他一口,把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咬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洞。这瞬间又气又怒,正常思考都不能,完全忘记了自己新掌握的能把人冻成冰块的技能。   “怕被人看见?那我们去没人的地方。”马刺在马腹上用力一夹,骏马高高扬起前蹄,郦清妍被这个高难度动作带得几乎嵌入慕容曒的怀抱,下一刻身体随着马匹猛地冲出去,喉间尖叫再忍不住,伴随着马蹄声洒了一路。   慕容曒夸张地大笑,声音和笑声被烈烈大风绞得断断续续,“本来没人注意到朕马背上还有别人,你这一叫,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这是你自己的错,可怪不得朕。”   郦清妍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想抬手取簪子扎他,手被箍着而不能如愿,于是用力磨了磨牙,想要磨得锋利些,然后一口咬在慕容曒露出的脖颈上,十分用力,直到咬出血来才罢休。   这个时候,郦清妍突然想起了栖月。他曾亲自去十二禤阁接她回来,带着她“跳崖”,吓得她连站都站不稳。现在慕容曒也来这么一招,不愧是亲兄弟。不知是栖月学的慕容曒,还是慕容曒学的栖月。   慕容曒却根本不为所动,仿佛郦清妍咬的是身下马匹的脖子而不是他的。汗血宝马的速度如同疾风,四只蹄子撒开了跑,简直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很快把车队甩在身后。在他离开车队的同时,从军队里跑出十几匹马,郦清妍认出其中一个是慕容曒的大统领曹庆,估计其他人都是他的暗卫。   慕容曒直跑到一片平坦的空地才止,空地上长满了厚软嫩绿的野草,一个抬手,直接把郦清妍扔在了草坪上。绕是草皮厚软蓬松,摔不死人,郦清妍还是被摔得全身都麻了,瘫在地上半天翻不了身。   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三天两头被摔就罢了,掉下来的位置还越来越高,是不是下次会从屋顶摔下来?   郦清妍躺在那儿下定决心有生之年坚决不上屋顶时,慕容曒从马上下来,抬手摸了摸脖子,早被吓得六神无主的人没有什么力气,咬的不深,没有流太多的血,掏出药粉印了一些在伤口上,这才走向衣衫不整,改为趴在地上装死的人。   “你咬了这么深的印子,朕回去了如何见人?以前犯下所有的大逆不道的罪都罢了,这个伤口却罢不了,说吧,该当何罪?”   以为会说“我才没罪,是你活该”的女人这会儿却在哭,慕容曒微楞,听到她边哭边嚎,“我错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不学骑马,只能任人欺负,腿也摔断了,我的命好苦啊……呜呜呜……”   “……”   慕容曒顺着她的腿看下去,发现露出裙子的左脚脚踝果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扭着,不由暗道,玩的过火了。蹲在她身边,伸手摁在脚踝处,另一只手抓住纤细的脚脖子,趁其还在专心致志地感慨老天多么不公,自己过得多么悲惨之际,一个巧力,把骨头接上了。   郦清妍的嚎叫顿时变了调,差点没把心肝从嘴里吼出来,错骨之痛让眼前一片一片的黑,眼泪如同洪水决堤,哗啦哗啦地涌出来。   栖月,温柔体贴虽然有小脾气但是整不死人的月美人,妍儿好想你,你快来救我吧!我不在乎你要抽干我全部的血了,完全不在乎,因为我快要被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三弟弄死了啊!快回来吧,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平安夜快乐o(∩_∩)o 第113章   “别哭了。”   郦清妍抹眼泪, 不理他。   “是朕错了还不成?的确玩的过了头,下不为例。”   郦清妍捋着腿边的青草,不理他。   “再哭不带你回去了!”   郦清妍抱着膝盖, 把脸埋在臂弯里,不理他。   “别以为不能让你死不能碰你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朕还可以对你在乎的人下手, 你要是再多掉一滴眼泪, 朕就杀一个人。”   郦清妍忍无可忍,嚯地抬起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还在哭?”   慕容曒看了她好一会儿, 目光移向一边,“你刚才, 是不是在想二皇兄?”   这个人是能读心, 还是自己把心中所想都写在了脸上,为他看了出来?虽然郦清妍的想肯定不是慕容曒口中说的心里理解的那个想, 总归不喜欢被人看透的感觉, 尤其当这个人是慕容曒,就更不舒服。   “没有。”   “想也没有什么, 不过朕不认为只是短短几个月, 就让你对他倾尽身心, 信任至极, 非他不可。何况你还亲口说过,你不相信任何人。”   郦清妍有点懵,慕容曒究竟是让自己坚持初心, 一直想着栖月至死不渝,还是劝自己趁感情不深赶紧把人忘了,放弃这棵歪脖树寻找广袤大森林?   “皇兄那样的人,真的很难不让人爱慕上。永安曾靠着帮朕后宫的人传递给他的情信,赚了不少家底,说不定朕仪瀛宫里头的东西还比不上她宫里的多。”慕容曒站在不远处,放眼远眺原处风景,与其说他像在自言自语,不若说他就是在自言自语,郦清妍只是个倾听者,不需要提供任何回答。   “身法独绝,武艺超群,长相俊美,英气不凡,聪明绝顶,又处事果决,处理政事毫不偏颇,秉公办事,这个王位,本该是他的。”   那你怎么不让给他?   “只可惜,因为他的身体……无论他有多优秀,天下人能忍受他成为朕的得力干将,开疆扩土也罢肃清朝堂也罢,却不能容忍他登上王位。这个位置,真像是朕从他手里抢来的。”   其实若他真有那个要抢回去的意识和冲动,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朕亏欠皇兄诸多,你是他唯一的解药,朕除了保护好你到他用药的那天,别无他法。”就算心里有再多念头,也必须压下去,你是他的,这是命中注定,就算经历再多波折坎坷,也躲不过的命运。   “你俩兄弟情深,就没有想过对我的不公平?这分明就是把我当成了羊,养肥了好宰。哥哥和弟弟,同类货色,没一个好人。”   “皇权在上,原本没有公平可言。但朕负责护你看好你,皇兄负责宠你弥补你,这还不算公平?”   “先前你说会给我栖月给不了的,又让我做你臂膀,如果我只有不到三年可活,你岂不是白花了心思?”   “怎么算白花?有朕在,你不一定会死。”   “你说的寒石异族的复活术?就即曳那模样,看起来比说栖月爱我还要不可信。”   “你这个比喻……咳咳……”慕容曒笑了两声,“他只是诸多准备中的一个,全靠他,还不如现在给你物色块上好的棺材板。”走过来伸手要拉郦清妍起来,“放心,有朕在,你不会死。”   听了这句话,对方并没有露出多高兴的表情,反而一脸恶寒,“百毒不侵就那么有吸引力?你投在我身上精力,足够你找到法子练成想要的体质。”   “什么百毒不侵?”慕容曒一脸疑惑,“朕早就百毒不侵了,不需要再去练成,你说的什么意思?”   “啊?”这下轮到郦清妍懵了。   慕容曒面露蔑视,“你不是又听谁说了什么,捕风捉影,想当然自我以为了一通吧?”   刚压下去不久的火气又一点点烧上来,“他说的,大半部分都是对的。”心里已经把焕逐大卸八块了。   “即使是对的,也不该冲动。”慕容曒用眼尾看她,“朕知道了,镯子就是这么碎的吧?你看看你的手腕成了什么样子,淤青这么久了也消不掉,你完全可以来找朕,朕有办法取下来的。”   对于对方这种马后炮的行为,郦清妍不齿地磨了磨牙,嚯嚯的磨牙声让慕容曒后退了一步,生怕她突然扑上来又给他一口。   “我已经把自己送入虎口,早找你迟找你根本没有区别。”郦清妍在慕容曒面前永远无法保持平静,随时保持着怒发冲冠的英气和精神气,这两股气实在提神醒脑得很。   “既然你要的不是我百毒不侵的体质,那你千方百计复活我,是因为什么?”   “做朕的皇后啊。”慕容曒像在说“我们晚上吃鱼吧”般,一道雷从他嘴里吐出来。   郦清妍傻眼了。   “朕的后位空了,挑来挑去,只有你最合适。”抬手抓了抓她的发顶,本来就没梳髻,只是随便扎了扎的头发被抓成鸟窝,“你不会一直不知道朕想让你做皇后吧?”   郦清妍被那句话炸得里嫩外酥,神智半天轮不回正轨,傻不愣登结结巴巴回答,“没,没人告诉过,我……”   “哦,没关系,现在也不迟。”   “栖,栖月也知道?”   “朕还没和他说,朕想给他个惊喜。”   这究竟是惊吓还是惊喜?郦清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兄给不了你后位,朕能给你;皇兄不想让你变得太厉害以至于知道真相后从他身边逃开,朕来一步步教你;皇兄不能娶你,朕可以。你的血是皇兄的,你的人和心,却只能是朕的。”   郦清妍终于把炸成碎片的神智拼凑到能容纳清醒,怒火顿成燎原之势旺盛地烧起来,让她一刻也不想和这个疯子多待。“滚!”   一腔真情被拒绝,慕容曒灿烂的脸顿色阴沉下去,“你再说一遍。”   “滚!滚!滚!说了三遍,送你两遍,怎么,来杀我啊,有本事别动我的人,直接对我动手啊!”原以为他那句,“皇兄给不了你的东西,朕能给你”,只单纯指的是如何操控好偌大的不听话的十二禤阁,结果这个只是附赠的,这人的真实企图居然是娶她!郦清妍为自己还没完全搞清楚傻傻就跟了他走的行为,后悔到恨不得吐血三升。   “后位后位,谁稀罕谁拿去。不和你玩了,我要回家,我要去金陵,我再也不蹚这破浑水了。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杀光朝臣也好,玩弄人心也罢,再没人搅你的局。”   心中毅然决然、实则一瘸一拐地转身,就要靠自己两条软的和面条一样的腿走回车队,然后驾车离去。   慕容曒大步上前,一把搂住她,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摁着她的后脑勺,让其动弹不得,然后头一低,狠狠吻了下来。   继炸成香酥小鱼干后,郦清妍这回楞成了山石。   和栖月虚与委蛇的蜻蜓点水完全不同,慕容曒是真的在吻。他也是怒的,因为他已经用了能给的所有纵容在对她好,结果知道真相的她不仅没有受宠若惊兴高采烈,反而转身就要走,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郦清妍感觉压在唇上的东西如同愤怒的小兽,在用力啃噬。   慕容曒感觉唇下触感如同亲吻花瓣般温润,对方犹懵成一团,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或者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该如何反应,受到刺激的双唇本能颤抖,让他觉得自己衔住的是小鹿之类孱弱的生灵。   也不知是郦清妍的反应取悦了他,还是他尝到了对方被咬破的嘴唇流出的血腥味,动作突然就放轻了,温柔地伸舌去撬她紧紧合上的牙关,微带含糊道,“张嘴,乖。”   郦清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也不知向谁借来的力气,猛地把人推开,后退了好几步,然后俯身开始狂吐。   前一刻还沉浸在柔软与香甜里的慕容曒,看着眼前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郦清妍,那个脸色,真是精彩到一言难尽。   远处自以为在马匹背后躲得严严实实的曹庆和其他暗卫们,将这场冲突的起因经过结果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对郦清妍的敬佩简直到了无法超越的地步,连赫赫有名的宁王都要靠边站。   此刻有人在一匹跪卧的马后摆了一张简易的押宝图纸,暗卫甲道,“我赌皇上今晚会睡了郡主,二两银子。”   暗卫乙,“押三两,谁是庄家?”   众人小声起哄,“老大是,这种时候当然是老大。”   曹庆摸了摸荷包,“十两,押郡主睡了皇上。”   众暗卫楞。   暗卫丙,“老大你使诈,没这个选项!而且庄家怎么可以跟着下押?”   暗卫丁,“起开起开,老大说有就有,爱玩不玩。”   暗卫戊,“五两,郡主躲起来了,皇上找不到郡主,没睡成。”   暗卫己,“这个好,我押这个。”   暗卫庚辛壬癸一哄而上,“押这个押这个……”   把暗卫们的“悄悄话”听了个全的慕容曒,脸色变得更加精彩了。   改道之后,道路上虽然也会有酒家驿站,不过多半规模小,也不整洁,偶尔有尚能落座的房间,也是让给皇帝敬王之类身份尊贵的人,轮不到其他随从,少不得多数时间是歇在马车里。   焕逐已经习惯了在马车里将就一夜的生活,他的马车自然比不上慕容曒那种放下两张床榻还宽阔得很、人进去了能跑能跳的移动房屋,里头东西也不多,都是远行必备的,像他这种身材比较大的男人在里头根本不能伸展开,能靠在车壁小憩已经不错了。   这会儿正准备和往常一样睡一会儿,然后去找衱袶商量什么时候见少阁主一面,不然对方该忘了她有带他们两个随从了。眼睛将将闭上,又猛地睁开,一道浅紫身影掀起车帘钻进来,还没坐稳就恶狠狠地威胁道,“敢说我在你这儿,我就让母亲赶走你。”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一阵怒吼,“郦清妍,你给朕滚出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有本事你永远藏下去别让朕搜出来才好!”   焕逐浑身一震,睡意全无。等到皇上的马蹄声离的远了,才小声问,“少阁主和皇上,发生了什么事么?”   郦清妍揉了揉鼻子,“没什么,失手弄碎了他的月光琉璃盏,小气巴拉的,明明还有十一个好的,偏逮着我让我赔。傻子才会赔给他,哼。”   焕逐语噎,好一会儿才说,“少阁主好像变了。”   郦清妍正搓着冰冷的手,想要暖和些的动作一顿,“哪里变了?”   “变得像真正的人,先前的少阁主,有些太不食人间烟火,现在的你,充满了灵气。”变得惹人注目,让人忍不住会喜欢,想要靠近,这样话焕逐现在不敢说,以后也不会敢。   “呵呵。”郦清妍干笑两声,“你去他身边待个两天,我保证你比我还生龙活虎。”   从来没有和她单独待在这种小空间过,焕逐觉得这个又小又简陋的马车简直就是仙宫,想郦清妍一直待下去,就算一句话不说也没有关系。不过要是真一句话不说,就要出事了。   “少阁主过来,找焕逐何事?”   郦清妍粉拳紧捏,露出特别吓人的笑容,“当然是找你算账的。”   焕逐冒出一身冷汗,“什,什么账?”他不记得有欠郦清妍钱啊。   “说皇上把我复活,是为了得到……嗯,我百毒不侵的体质,这种事,你是自己查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   焕逐吞了吞唾沫,“怅亓告诉我的。”   “那怅亓呢,又是谁告诉他的?”   “即曳啊。”   “……哦。”   郦清妍觉得有种巨大的无力感扑面而来。若是永安在,估计能写出一部书,按照她的风格,连书名都帮她想好:《论身边全是猪队友时怎么坚强地活》。   “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一定要查实后再来禀报。”郦清妍站起来,可能起得猛了,又在慕容曒宽敞的马车待习惯了,没想到这车子这么小,头顶咚一声撞上车顶,切身体会一把什么叫眼冒金星。   好半天才从疼痛和星星里理清视线,发现自己居然抓着焕逐的胳膊以稳定身体,不由有点尴尬,就要松开,却被对方反抓了手,还没开口说话,焕逐变本加厉揽住她的腰。一声厉响,小马车向四周炸开,焕逐已带着人跃上高空。   男不摸头女不摸腰,郦清妍却数不清楚自己究竟被多少人揽过腰肢了,要被浸猪笼啊浸猪笼……   几乎是同一时刻,车队里响起“抓刺客”的叫声,厮杀没有什么暗号,等郦清妍在焕逐臂膀里适应了黑暗时,视线所及,全部乱作一团。还好贵人些都乖乖待在马车里,马车外有侍卫团团围住保护。夜晚袭击,对方不知在顾虑什么没有用箭,人躲在车里,自然能保安然无虞。   焕逐在马车顶上借力,迅速向慕容曒的马车靠近,想要把郦清妍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还骑着马的慕容曒正心焦冒火地找着那个紫色的身影,连侍卫们不住喊着让他回龙辇的声音也置之不理,等终于看见时,对方居然缩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这个本来就冲上顶的火气再压不住,一踩马背飞跃起来,朝着焕逐就是一掌,“无耻狂徒!放开她!”   焕逐简直不能更委屈,他明明是郦清妍的贴身守卫,怎的在皇上嘴里就成无耻狂徒了?   如此想着,当然不能硬生生受那一掌,就算他能接下来死不了,为掌力波及的郦清妍肯定是受不了的。足下一拐,往另一个方向退了退,躲开掌风。   郦清妍都快无语凝噎了,敌人就在下面,这俩人不同仇敌忾也就罢了,居然起了内讧。   双臂一伸,一套冰弓冰箭凭空出现,分明是硬冷寒物,不知哪里来的弹性,强弓被拉满,手一松,箭往地上射去,深深扎进土里,阻挡了慕容曒就要使出的下一招。   “够了!你们能不能冷静点,要打等把刺客杀尽了再打!”   底下一片目瞪口呆。   这支箭,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妍妍被强吻了,小冷已做好被寄刀片扔砖头的准备 第114章   即曳席地坐在皇陵最高峰的山顶, 这里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树木,风从四面八方交替吹来, 把他身上原本穿的妥帖的白袍扯得乱七八糟。   一身黄衫的汐凉就站在他身边,正咔哧咔哧啃着黄瓜,清凉的香气弥漫在四周, 这个时节, 只怕别人家的黄瓜还没发芽,也不知这丫头从哪里弄来的。   即曳在看手中的信, 巴掌大小的信笺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在风里看着颇有些费眼睛。好不容易看完了,两个指尖一错, 信纸凭空燃烧起来, 瞬间化成黑色灰烬。   “信上写了些啥?咔哧,咔哧……”嚼黄瓜的动作让声音变得含糊。   “寒意控制能力提升很快, 能引空气中的水分直接成物;和皇帝的关系突飞猛进, 对方戒心几乎归零;还有就是让我赶紧干完手里的事情,若是来得及, 马上前往木仓。”   “去木仓干啥, 救人还是杀人?咔哧咔哧……”   “当然是给我这乖徒弟擦屁股, 既要救人也要杀人。惹出这么多破事儿, 还真以为我是有三头六臂的神仙,干完逆天而行的事,还有闲情雅致去给她扫尾。”   “有三头六臂的是鬼怪不是神仙, 你搞错了。咔哧咔哧……她干啥事儿了要你亲自去?还有,为什么要这么早等在这里,等人埋了,咱们慢慢挖出来不成?”   “我懒得去,你去挖啊?我唯一认识的那位盗斗老弟上次困死在墓里了,现在没了白干的苦力。何况皇陵内部修建复杂,机关重重,除非设计者带路,不然基本上有进无出。你伟大的即曳大哥怎么忍心让你冒这个险呢是不是?”说着脸上露出无比慈爱的笑容来。   “年纪一大把都可以当我爹了的的老男人,居然让我叫大哥,没羞没臊没脸没皮。”汐凉终于吃完那根黄瓜,抹了抹嘴,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递给即曳,“特地从福建带来的,最后一根了,要不要?”见即曳坚决摇头,自己拿袖子擦了擦上面还残留着的新鲜毛刺,一张嘴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咔嚓一声咬下去,“咔哧咔哧……大老远把我从福建喊回来,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不过我听说皇陵里陪葬的好东西不少,一会儿我可不可以顺一两件走啊?”   “缺银子使了?”   “不缺,只是听消息说这里头有把名剑,想取出来送给骏傻子,他就只一把沉柯,剑嘛,要换着使才不容易磨损对不对?”   “哦。”听了这一看就是她杜撰出来的歪理,即曳面无表情地拍拍她的肩膀,“这回不进去,开皇陵大门颇费功夫,会在外头歇整两天,咱们趁这个时间,把人偷出来。”   汐凉瘪嘴,“又偷啊?你不是戒了吗?”   即曳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道,“第一剑客的鸣渊比这里面的剑好,我可以打败他抢他的剑给你,比送一把老古董更有脸面。当然如果你还是更中意这皇陵里的股古董,我也不介意,大不了一个人上阵,想来是没有什么难的。”   “我们什么时候偷?白天还是晚上?需要什么工具尽管说,徒儿给您弄来,保证妥妥的。”汐凉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即曳笑了一声,“在福建如何?剿匪好玩些还是做土匪好玩些?”   “没有差别,在于我重点是和谁在一起,逗骏傻子最好玩。”   “以你才能,做土匪能让千军万马攻不进去,剿匪能让对方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将门之后的单骏有没有对你很佩服,有没有对你的来历产生过怀疑?”   “怀疑没有,佩服不过起初一阵子。他也是个军事天才,不过实战不多,只要多加磨炼,假以时日,定又是宣文朝又一名猛将。”望了望水洗过般澄澈的天空,“真希望此生都能和他统一战线,是战友而不是对手。”   “怎么说的像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即曳笑她,“十三岁的姑娘,不好好绣花,和男人讨论什么兵书。”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身经百战好不好。”汐凉抱怨,“绣花能吃吗?你新收的宝贝徒弟不是挺厉害的么,如果是个只会绣花的深闺小姐,看你还要不要她。”   “当然要。”即曳阴笑阴笑的,“只不过方式不同。”   汐凉把手中啃得只剩一个蒂的黄瓜砸过去,“淫/魔。”   以当朝皇贵妃礼制下葬,规模自然不会小,汐凉立在巨大的棺椁前,看即曳把棺盖缓缓推开,不知为何,目光微有凝滞,似在回忆什么。   即曳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起往事了?”   “不是。”汐凉赶走脑中杂念,轻巧地跳上摆放棺椁的高台,“在想那个皇帝肯花这么多钱葬一个妃子,是不是很爱她。”   “并不。”即曳继续打开第二层小棺,各式各样陪葬的以延缓尸身永世不腐的美玉慢慢露出来,“她一生所有的苦难都堆集在了见到皇帝之后,死相异常惨烈,虽然入棺前为人修饰过,还是很吓人,一会儿做好心理准备。”   “切,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汐凉不以为然。结果往棺里一瞧,差点尖叫出来,扒在即曳身上半天下不来。   已经“死了”小半月的人,没有一星半点腐坏,连半点尸斑都没有,皮肤似乎还残留着活人的热度,散发年轻女子特有的清甜香气。可是她的脸,一道深痕从颅骨深处裂开,蜿蜒着爬到下巴,往外翻着皮肉,头骨碎裂,整个脑袋几乎变形,如此严重的伤痕是再浓的妆也无法掩饰的,只怕后期也无法治愈。   汐凉手脚都挂在即曳身上,瑟瑟抖着,“她,她是死是活?”   “你觉得呢?”即曳也不扒开她,拖着没有几两肉的人继续忙活手中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适应了那惨烈模样的汐凉从即曳身上下来,“都死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让你出手?不怕把人救活了,结果她一看镜子,然后又一头撞死?”   “错了。”即曳纠正她,“这不是死人,充其量也就是个活死人。皇贵妃跳宫墙自尽,第一个赶到的是我那乖徒弟,当即给她灌了血,她以为没救活,其实留住了一口气,后来封棺她又去了一回,事先让人在棺椁上留了气孔,喂了我给她的丹药,才让这人有复活的可能。不然真以为本大侠能够把死了十天半个月,烂成一团腐肉的东西救活?”   汐凉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盯着里头的人看了一会儿,“可是她看起来的确死了啊。”   “你无所不能的即曳大哥做了点手脚,让人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汐凉还是想不通,“费尽心思救个死人,意义何在?是姐妹情深,还是你又收了个成天吃饱了不干正事儿的徒弟?”   “寒石异族的传承不是靠血缘,而是缘分,每一个在外界能起死回生的人,都必须死过一回,被上一代族长救活,然后继承这门邪乎的手艺。当初想选我那乖徒弟做下一个继承者,也是因为她是死过一回的,不过却不是我救活的,所以未必行得通。之所以救她,也不全因为乖徒弟,很大一头是不想让异族传了无数代的异术在我这里终结。”   汐凉盘腿坐在棺材沿上,托着下巴认真听完,得出的结论是,“原来你也死过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即曳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时候你这个闹腾的拖油瓶还没来到本大侠身边,本大侠也还没现在有名。”   汐凉继续托着下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长这个模样,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你究竟多少岁了?”   “你猜。”即曳轻手轻脚地把人从棺椁中托着抱出来,果真是活的,肢体都未僵硬,还软软的很有弹性,随着对方的动作缓缓歪进怀抱,然后又被放到棺外一个柔软的榻上。榻上铺的布匹是勾了暗纹的素白色,人身上穿的华贵衣料也是白色,一片雪白里,躺着一个安静而渗人的活死人。   汐凉看他全程亲力亲为,连门口守灵的人都是他动手药倒的,不由疑惑,“所以你大老远的把我叫来,是为什么?”   “一起送葬来的女人里有长得不错的,你去挑一张脸,剥了皮,再把这张戴上,将两人衣裳对换,我再把你挑中的人放进棺材里。”   汐凉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选出一个美女来,杀掉,留她的面皮给这个皇贵妃,然后再把剥了皮的人换上你做好的像皇贵妃的皮,放到棺材里冒充她下葬?”   “完全正确,汐凉终于变聪明啦!”即曳夸张地鼓掌。   “老娘一直很聪明,笨的是你!”汐凉狠狠给了他一个肘击,早有防备的即曳往后跳开一步,以免又落得肋骨断裂腹腔内出血的痛苦境地,端着架子严肃道,“时间不多,快去忙活吧。”   汐凉咬牙切齿,“你早告诉我,这会儿我已经弄完了。”   “哦,”即曳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道,“这不是要开棺材有些害怕,让汐凉陪着壮胆么。”   汐凉回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鹅黄身影划出长长的幻影,人已经出去了。她的速度很快,即曳刚把对方的头用夹子固定好,就扛着人回来了。“嚯”地一声将失了面皮却没有流一滴血的的女人扔在地上,扭了扭脖子,“接下来呢?装棺?”   即曳拦住她,“等等,来把她的衣裳脱了,给那个女的穿上。”   “论脱女人衣服,你不是更在行?”   “这是皇贵妃嘛,不能冒犯。”   汐凉面露鄙夷,“伪君子。”走上前来,“帮我扶着她。”以为三两下就可以脱光的衣裳居然倒腾出了一身的汗,喘气道,“宫装复杂也就罢了,没想到死人的宫装更复杂。”   “我还以为你穿过,所以会很熟练呢。”   “拜托,那时我才多大,就算复杂能复杂到哪里去?而且还隔了这么多年,怎么穿怎么脱早忘得干净了。”一边不满抱怨,一边任劳任怨把脱下来的繁复华裳拖抱到真正死了的女人身边,给她胡乱穿上了,一脚踹醒等得快要睡着的即曳,“好了,把人弄进去。”   封棺比开棺要简单得多,即曳听到汐凉在一旁自言自语絮絮叨叨,“你一个侍女,能以皇贵妃礼制下葬,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莫要怪我杀你啊……”   即曳有点想笑,“怎么害怕起来了?以前见你杀人,也不这样。”   “你懂什么,之前杀人是为自己能活迫不得已,今天杀得是无辜之人,我不祷告一两声心里难安,罪孽太深,以后会不得善终的。”   “照你这么说,那我真该被千刀万剐。”即曳把只着里衣的人再次抱起来,为免颠簸,直接横抱在怀里,“真想要好好过下半辈子,就乖乖回去。天天在外头跑的女孩子,以后要嫁不出去。好不容易养大了你,我可不想再费力给你找夫婿啊。”   汐凉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天真又可爱,“不急,等我把骏傻子拐到手再说。”   “走吧。”   一道劲风平地而起,摆放棺椁的大厅再次恢复宁寂和死气。   龙辇之内,慕容曒坐在主位,几个王爷依次在下面落座,好半天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低沉。   郦清妍缩在角落,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将到最低。这种场合,她的本意是想要出去避一避,等事情商量完了再回来,结果慕容曒不许,硬让她坐着旁听。   若是全程聊政事,或是讨论是放弃此次春狩打道回府,或者继续快马加鞭前往木仓也就罢了,偏偏约好了似的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郦清妍的胆子还没肥到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给慕容曒脸色看的地步,只得乖乖做鹌鹑状,蜷缩着一边默背《金刚经》,一边转着手上的珊瑚手钏,数手指玩。   慕容曒眼睛看着慕容亭云,眼角余光却在看她,见她那百般无聊,可能脑子里正琢磨着一会儿怎么扳回这局的模样,不自觉露出一丝淡到自己也未察的笑意。   原来这个不是安生到过分,就是跳脱到违反常理的人,也有这样的一面。像一块表面再普通不过的璞玉,越往里面打磨,就越发璀璨夺目,最后发现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而自己已经深深为其吸引迷恋,再也无法割舍。   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来,要将这个人永远囚禁在身边,隔绝她和栖月,这样栖月就不会爱上她,而她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这是他活了二十一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的感觉。如此突如其来,在面前坐着一堆看不清真实表情的兄弟和亲戚的场合里,在他上一刻还在考虑该怎么瞒这家伙不顾情况凭空射出弓箭来的时候,在他思考刺客背后主使是谁,此行目的何为的当口,这种强烈的感觉,就这样叩响了他的心扉。   周围的一切景致都模糊淡化,只有角落的那个身影是有实体的,是清晰的,是触手可及的。   他想要靠近她,早在瑶华宫里,她跪在地上,他捏着她的下巴看清她的面容时;他想要了解她,在第一次对饮,她莫名其妙就哭了,然后说喝醉了会被很多人欺负时;他想要打击她,在她一次又一次搅乱他的布局,虽然并不见得会赢,却总能再次爬起来高傲宣战时;他想要逗弄她,在看到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般,处处和他作对,惹怒他,忤逆他,反抗他时;他想要保护她,在她受惊后大哭也不忘发怒狠咬他一口时。   此时此刻,如此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周围氛围一点也不对,那个人头发松乱粉黛不施,看起来和精致美好完全不搭边……   慕容曒却无比惊讶地发现,他动心了。 第115章   郦清妍觉得有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停在她身上, 每每抬头去寻,对方总能早一刻将目光收起,避开她的捕捉, 心中不由疑惑。看向慕容曒,对方讳莫如深地坐在椅子里,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 根本没有在看她。郦清妍觉得慕容曒不可能无聊到这个地步, 会和她玩目光的你追我赶游戏。眸子垂下去时,却没看见那男人缓缓浮现的笑容。   慕容亭云敏锐地发觉了慕容曒的不对劲, 眼睛在他和角落里的人身上扫了一圈, 若有所思,手指在黄梨木椅扶手上轻轻敲着, 平时积威甚重, 倒也不显慵懒。他突然开口道,“此次袭击, 刺客似对行进路线异常熟悉, 连在哪处停留,哪处歇整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只怕车队里混进了细作, 时时将情况传递出去。”   “不需要细作, 朕的车队, 向来铺张,若是连这也发现不了,朕才要怀疑对方会否有阴谋。”   “皇上的意思, 是要引蛇出洞?”献王揣测他的意思。   慕容曒拨了拨手中的小叶紫檀钏子,不置可否。   詹王道,“改道后本就比走原来的大路要困难,现在又为贼人盯上,前路危险甚多,臣弟建议皇上与敬王先行回京,留臣弟继续前往木仓,布置周全,待贼人下次出手时,一并抓获。如此既能保护皇上安全,也不误剿清这些胆大妄为的人。”   丰暕庞暤二人做惯了闲散王爷,年纪又还小,给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建议,倒是都扭头去看敬王,想着他年纪大些,经历过的大小场合不知比他们多了几多,定有好方法解决眼前进退两难的处境。   慕容曒也往慕容亭云看去,不过眼光转了一圈,最后却落在郦清妍身上,“兴晨以为如何?”   正数到五百七十三就快要睡着的郦清妍“啊”了一声,抬头时一脸茫然,“皇上叫我何事?”   献王的那声不屑嗤笑刺入耳膜,郦清妍却像未听见般不为所动,继续神色自若地看着慕容曒,以及在场的其他人。   慕容曒将问题又问一遍,“眼下局势,你认为退好,还是进好?”   还未做出回答,献王又嗤笑出声,这次所夹带的嘲讽几乎要凝成实体,“一介女流,不被吓傻就算不错了,还能怎么认为?”在场除了敬王,其他几位王爷显然对郦清妍能说出什么好话也不抱希望,虽不至于像和她有仇的献王那般直接讽刺出声,终究是冷眼旁观的态度。   慕容亭云是郦清妍名义上的父亲,温阑的力荐,宁王与煊太妃的偏爱,加上亲身领略,他晓得这丫头和别家小姐不同,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此刻是带着五分好奇五分期待在看她,期望她能说出点让人刮目相看的话来。   慕容曒看到众人对郦清妍的态度,倒是放下心,距刺客撤退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并没有人讨论那支箭的事,看来当时看到的人的确不多,此刻冰箭早化成水,没有留下甚么证据,随行出的侍卫都不是会以讹传讹的傻子。郦清妍一个冲动做出来的举动,可算揭过去了。   “眼下局势?”郦清妍笑着开口,语调上扬,“眼下什么局势?一群无组织无规律的毛贼胆大包天挑衅了皇家威仪,没有引起混乱,没有大面积的伤亡,自知不敌,连杀戮还未开始就跑了。就因为被这样一根小小的刺蛰了,各位王爷便怕了,准备打道回府么?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所谓天家皇族,也就这个胆量?”   众人目光齐刷刷凝滞在郦清妍身上,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   慕容亭云微眯了眼睛,“继续前行,如何保证皇上的人身安全?”常年待在他身边、自以为很了解他的人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加上这种问话的方式,很少不紧张冒汗的,一个答不好,下场会很惨。   郦清妍是那种和他“熟”到已经远超一个眼神变化就会乱了心神的人,就算此刻慕容亭云架了大刀在她脖子上,她也是平静的。见过这个男人在温阑面前的样子,知道他根本不是个可怕的男人,充其量是个在外面的人严重可怕的人,而这种级别,早已吓不到她了。   “若马不停蹄,此处到木仓不过一天半路程,完全可以派人先行前去调兵过来护驾,军队在侧,再有不懂事的,一律格杀便是。另外,十二禤阁皇城聚集地离此处也近,可让母亲下令,让阁中高手前来,有他们坐镇,江湖上的人自然退避三舍,不会那般不长眼前来挑战。”   詹王咳了两声,说的犹豫,“兴晨大约不知,此处到木仓,有一处道路很是险恶,依山而建也就罢了,还只能容纳一架马车通过,若是贼人提前在那处布下埋伏,就算有百万雄师傍身,怕也是施展不开。”   “哦,是这样?兴晨的确不知。”郦清妍耸耸肩,“那就当我方才那番话从未说过好了。”   众人:“……”   慕容曒突然哈哈笑起来,“堂堂一国之君,若是为几个小小毛贼就吓到打道回府,那还算什么君主?就依兴晨之言,天亮启程,违令者斩。”   “詹王说的不错,若有人在那处设伏,的确棘手。”慕容亭云一票否决。   慕容曒阴沉地看着他,“皇叔就不会让人提前开道,把道路拓宽些么?”   谈话至此盖棺定论,众王爷退下,郦清妍不动声色也要跟着出去,结果龙辇在放走最后一位王爷后啪地关上,差点夹到她的鼻子。   郦清妍摸着劫后余生的鼻梁,小心朝大窗户挪动,门没了,还有窗子嘛,她又不是傻。   “早上修窗棂的工匠把它锁死了,那里也出不去。”慕容曒头也不抬说道。   “经历一场骚乱,皇上肯定累了,兴晨不便继续打扰,想去和聆昐一同睡,还望皇上恩准。”   慕容曒忍不住笑,“朕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我当然不担心你会碰我,但是睡到一半突然过来摸摸碰碰怎么办!郦清妍心中咆哮,想起永安的一句话:暧昧有罪,喜欢就直接娶回家,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能早点理解这句大胆的话,估计就不会在栖月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里陷得那么深,以至于知道真相后会那么难过。   “你似乎经常这样,突然就不说话。每每这样时,你在想的是什么?”   郦清妍的眼睛四处打量,“在想该从哪里出去。”   “你在这里面也待了不断的时间,辇内的机关在哪儿都了如指掌了罢?可别碰错地方了。”   郦清妍当然很清楚,因为一开始慕容曒就甩给她一张图纸,完整介绍这个庞大马车的复杂结构,各式各样的机关,几乎每一处都藏了致命的武器,堪称移动的巨型杀器。而让她了解的原因,慕容曒的解释是怕她不小心碰错地方,自己伤到自己,或是万一在他不在时遇上危险,为人包围,不至于束手无策。   被这样一说,不由更加泄气,因为她清楚除了门和窗户,龙辇剩下的唯一一个出口,就是那张主位,此刻慕容曒正坐着的那个地方。纵然经常把骨气这种东西抛于脑后,此刻的她却是不怎么想从他身下钻出去的。   慕容曒看她皱着眉想了一阵又一阵,眼看就要认命接受今晚又要在这儿凑合一夜,便开口道,“听你方才的语气,十二禤阁现在并不完全听从你的调遣?”   选择接受今晚命运的郦清妍盘腿坐在角落里厚厚的毛毡上,将小桌子拉近了些,就着茶水吃起糕点。“不是不完全听,是完全不听。我只是个名义上的少阁主,没有半分实权。”   “可朕看衱袶和焕逐二人,对你言听计从得很。”   “因为母亲这样吩咐过,他们不敢不遵从母亲的命令。”   “难道不是因为你不会利用这股力量?”   “栖月也这么说过。”郦清妍冷笑,“他还说过要教会我怎么运用,可是并未兑现。”   慕容曒看着她的眸子有一瞬的阴暗,转瞬间又恢复清明,“你知道温阑是怎么掌握的这力量么?”   “杀,杀到他们服为止。”咽下口中的糕,中肯评价,“母亲很强。”   慕容曒继续问,“那你知道为何不会武功的她如何能够在杀了那么多人之后,没有引起叛变,反而让十二禤阁对她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么?”   郦清妍想了想,“因为恐惧?”   “靠恐惧能建立起来的威信能维持多久?恐惧堆积,演变出来的是比恐惧可怕百倍千倍的东西。”慕容曒敲了敲额角,“靠的是脑子。”   “那善意和诚心呢?”   “以诚待人,人会否以诚待你?人都是自私的,包括你,包括朕,都有私心,也有贪念。忠义之士或许能为一饭之恩为你赴汤蹈火,但十二禤阁能人异士那么多,你能保证他们都是忠义之人么?”   郦清妍嚼东西的动作缓慢下来,眉头敛起,并不十分赞同这番话。   “可以心存善念,但是不能以善念为生,不然必将寸步难行。”   郦清妍几乎是脱口而出,“若你心里还有善存在,为何要那样对庄梦玲?”   慕容曒也是想都不想地回答,“为了复仇。”   第一次听到他的亲口承认,郦清妍有些恍惚,不真实感衍生出怀疑,“只为了这个?”   “也许不是。”慕容曒笑的意味不明,没头没尾一句,“芯子已经烂透了,不觉得么?”   “那你为何留了……”   “留了什么?”   本来想问为何要留傅家,可是现在傅家已经等同于没了,而且下处决令时不见有多么挣扎,当初傅伾可是一力支持先皇后的,若慕容曒真的和前世一样,除掉一切参与了逼宫的官员,保留曾经支持保护过先皇后的人,在看到傅斯然和鄞炘后,完全可以封锁所有消息,只说鄞炘对皇后大不敬,单处决鄞家便是。甚至可以单处决傅斯然,而不影响傅家继续壮大。上辈子的傅斯然沦落冷宫,可是半点没有妨碍到傅伾飞黄腾达的。   名单之外的家族出现,慕容曒的本意也许真的偏离了单纯的复仇,郦清妍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这一世,已经有太多的东西不一样了。   搅局已成过去天真的幻想,现在的郦清妍也在这滩水里泡着,随波逐流,提防着一个大浪打过来,把自己拍死在礁石上。   又是颇长的一觉,也不知是否因为身体消化那些鼓动的寒意,很是耗费体力,郦清妍最近总是睡的很多。一片暴雨拍打声吵醒她,又大又沉重的雨点用力落在龙辇的顶上,几乎要将车顶打穿。   不过早春,就开始下这样大的雨,今年瓜果的收成怕是好不了了。   车队已经在路上了,雨中行进不易,颇有些颠簸,摇晃中梳洗不便,郦清妍随便擦了擦脸,从屏风后绕出来,发现慕容曒正站在那扇琉璃窗前,往外看着什么。   雨水将琉璃外侧拍打得狼藉,原处的景致看不清,近处的也模糊,郦清妍勉强看清时,发现车窗外居然是道断崖,断崖之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还没问出口,慕容曒率先说了话,“四弟说的那处危险之地,就是这里了。”   雨声太大,郦清妍凑近了才听清他说的什么。“雨这样大,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雨是才下的,已经到了这里,停下来等同于等死,不如继续前行,快速过了此处。”   郦清妍扒在窗上看了一会儿,啧啧摇头,“这种情况,若是不布置点什么,都对不起这般天时地利人和。”   “如果想朕死的是你,你会在此设伏么?”   郦清妍眉梢扬起,斜着看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不会?”   “自然是会的。”慕容曒笑起来,“会设下怎样的埋伏?箭雨,巨石,还是居高临下的车轮战?”   还没来得及说出答案,龙辇突然一个巨大的起伏,然后往一边直接倾斜下去。站立不稳到处找东西以抓住不让自己跌倒的郦清妍兢惧大喊,都快哭出来,“乌鸦嘴!垮了!你的龙辇把道路直接压垮了!”   几乎是一瞬间,慕容曒已经揽上郦清妍的腰,一掌劈开龙辇的门,一跃出去,在随龙辇掉下深渊的马匹上借力,想要往更高处跃上去。这一跳因为当头掉下来的巨石未能成功,慕容曒脚下一拐,往一侧的虚空飞出,想要躲过快速落下来的巨石。   没曾想刚出巨石笼罩范围,铺天盖地的箭雨紧随而来,简直躲无可躲。   郦清妍眼睁睁看着一支箭往面门而来,被慕容曒抱着在半空中强行扭转一圈,一个失手把她朝崖壁甩出去,替她挨了那一箭。   郦清妍为这大力一甩,背部硬生生撞上崖壁上的山石,猛吐出一口血来。也不知是否老天眷顾不舍得让她就这样掉下山崖摔死,居然在那处长出一株枝条纤细的树来,让她不偏不倚落了上去,架在上面。   老天爷想让她活,现实却是残酷的,因躲避箭雨又没有找到借力点,手臂还中了一箭的慕容曒,下落瞬间一把抓住了郦清妍垂在空中,为雨湿透变得结实、故而没有被一把撕碎的厚重裙摆。   承受郦清妍一个人尚且吃力的树枝顿时剧烈下弯。   慕容曒方才说的那些全部灵验,郦清妍此刻眼睛都要冒火,大吼,“你放手!”   “不放!”   “快放手!这树杈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拉朕上去,然后你跳下去就能承受得住了。”   “凭什么!”   “凭朕刚刚替你挡了一箭,凭朕上去了可以让人去找你,然后厚葬你,凭朕若是活下来,你这句话就能灭掉九族!”   “呵!现在我族从慕容亭云名下,要灭九族,你可是包含在内的啊伟大的陛下!”   “别废话,拉朕上去!”   “偏不!你快松手,树枝要断了!”   “断了好,反正活不成,拉一个垫背也好。”   “你能不能有点九五之尊的样……”   树杈应声而断。   “慕容曒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好,好得很……”极速下坠将声音撕扯碎裂,“正好咱们不死不休了……” 第116章   深谷之下必有河流, 主人翁失足坠崖然后掉进平静的河里,毫发无损之余,因为换不过气来还能上演唇口相贴的渡气戏码, 这似乎是话本子里的铁律。所以在聆昐和永安的带动下,看了无数话本的郦清妍无比希望下头是一潭浩大平静的湖泊。至于渡气?慕容曒他敢!到处都是水,看犹在气头上的郦清妍冻不死他!   天不遂人愿, 底下并没有什么湖泊, 而是到处都藏着锋利的暗礁,能磨光人的皮肉, 连骨头也要根根折断的激流。   入水瞬间, 慕容曒紧紧抱着郦清妍,调用全身真气团团护在身下, 化去因高速跌落与水面的冲击。若没有这一下, 只怕郦清妍当场就死了。   激流的水本就不深,水下还布满嶙峋怪石, 慕容曒将郦清妍牢牢护在怀中, 垫在她身下,暴露了整个背部, 就这样撞上去。郦清妍听到清晰的骨头碎裂声, 紧抱着自己的一条手臂顿时松了, 水中有血污迅速扩散开。   连问声“你有没有事”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瞬间被冲出老远。无论水流有多急,撞击有多狠,慕容曒都没有松开仅剩的那条搂住郦清妍的胳膊。每次要撞上暗礁, 都是他以身躯承受。郦清妍怀疑他的肋骨已经断光了,只能不停祈求,千万别磕断脊骨,不然他下辈子就得在床上度过,栖月肯定会气得剥了她的皮。   被激流卷入水底深处,漫长的憋气后终于浮出水面,郦清妍呛咳着大口呼吸来之不易的空气,耳朵里一片轰鸣,轰鸣之中听见慕容曒气若游丝地说,“我快要抱不住你了,你抓紧些,别松开。”   除了在栖月和永安面前,他从未自称过我,此刻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字眼,让郦清妍生出浓烈的不祥预感和恐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有些声嘶力竭地在他耳边吼着,“喂喂!撑住啊!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栖月交代,怎么和永安交代?我不想被碎尸万段啊……”   慕容曒听得笑起来,手掌摁在她的后脑勺,护着她的头部,轻轻道,“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   郦清妍不住说“撑住”,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激流究竟何时是个头。异能掌握不够,想要单独冻结出一条冰船或者冰板,因为水流过急而失败。怀中的慕容曒越来越无力,郦清妍手脚酸软地抱着他,终于在又一次被漩涡深深卷入水底时,失去了意识。   仿佛过了很久的时间,比她没有什么欢愉、痛苦占了几乎全部生命的上辈子还要长,郦清妍在一片彻骨的冰冷里蓦地睁眼,发现她正仰躺在一汪浅水滩里,浑身湿透,半个身子都被泡到发涨。哆嗦着手脚并用爬起来,发现浑身都在痛,几乎站立不住。   顾不上检查究竟伤了那些地方,郦清妍四下找着慕容曒。   这处是一个落差不大的瀑布的底端,瀑布长年累月的冲刷形成一个不深的潭,周遭林木丛生,一片仿佛经年不败的郁郁葱葱将这里烘托得越加幽深寒冷,没有人气,虫鸟的鸣叫都在很远的地方,这里安静的让人有些害怕。   郦清妍搓了搓已经不剩几块好布,湿哒哒挂在身上的衣裳,先从潭水中出来,沿着岸边寻找,心想要是慕容曒被水流冲到了更下游的地方,她该怎么办。   命运眷顾,让她在离自己原本躺的地方不远处发现了不知是死是活的慕容曒。对方比她惨太多了,周身都是伤,不知留了多少血,此刻还往外渗着,在身边洇开一团血污,侧躺之下露出的那半张脸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到刺目。   郦清妍拉扯着浸水后沉重的衣裳三两步跑了过去,不知他伤到多少骨头而不敢轻易搬动他,先把了一把脉,发现人虽然还活着,情况却不容乐观。顺手往头上一摸,习惯性拔簪子放血,才发现掉下山崖前头上随意别着的那支簪早在激流中冲得没了影。只能四下找了找,挑中一块有尖角的石头,对着手腕横比划竖比划一通,想要找个伤害最小的角度,结果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手一下子摁下去,鲜血顿时涌出来,暗道一句该死,不敢耽搁,忙凑到慕容曒嘴边,用力掰开紧合的嘴唇和牙齿,将血液灌进去。   “你真该庆幸是和寒女一起掉的悬崖,还是个会医术的寒女,连伤药都不用找。”郦清妍在失血引起的眩晕中努力稳着身形,恶狠狠说道。   觉得喂得差不多了,将剩下的血伸到自己嘴边舔了舔,以前就好奇自己受重伤后喝自己的血会不会有效果,现在倒是实践了一回。在怀中掏了掏,发现绢子还在,取出来包扎在伤口上。   “接下来该给你正骨,戳成内出血,我可就救不了你了。”说这样的话,得不到回答,就有些像在自言自语,郦清妍完全是为了现场不那么静的渗人,才想要出声添点人气,分些神,不然她实在是太冷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碰你,反正你晕了也感觉不到,就全当没有发生过吧。”絮絮叨叨里,已经将慕容曒从头摸到脚,确定都断了些什么地方,“现在不能动你所以,还得在水里泡一会儿。”   然后离开他,开始在附近的山林里找粗细合适的木条,折得长短一致,堆成一小堆,抱回来放在他身边,又将身上外袍脱下来,废了大通力气撕扯成小条,这才开始重新一处处仔细检查,该正骨的地方正骨,该固定的固定。   等到所有需要固定的地方都绑上了木条,郦清妍才挪到他的头部,俯身将双手抄在他腋下,小心将人往远离水潭的干燥处拖动。   “你可真重……”身上本就有伤的郦清妍有些体力不支,拖一会儿缓一会儿,好容易才将人弄上岸。郦清妍跌坐在他身边喘气,“呼……你也该庆幸,我不是真正的娇小姐,曾一个人生活过七年,呼……虽然于眼下情景并没有什么帮助……”   虽然已经累到极致,却绝不能这个时候停下来休息,她和慕容曒都湿透了,要是放任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发高热估计是最好的情况,像慕容曒那样,就算有自己的血,也未尝不能直接烧死过去。   郦清妍有些头痛地拍着脑门,“我该怎么生火呢?”   话本子都不是这么写的,躺在那里的应该是她才对,累死累活跑前跑后的事情都由男人来负责。   郦清妍甩了甩脑袋,她没有话本子里女主角的好命,还是不要去肖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火生起来。   绞尽脑汁也无法,贵人出行,有的是人伺候,当然不可能会带火折子这种东西在身上,郦清妍认命地选择最原始的方法,砖木取火。天可怜见,等火终于烧起来时,她的手已经快要搓掉一层皮了。   找柴火时发现一片已经风干了的苔藓,因为隔瀑布较远,俱干燥松软,郦清妍把它们全部搬到火堆边铺好,将慕容曒拖上去,自己也团坐在他身边。   “我已经不行了。”郦清妍疲累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希望一觉醒来,你还活着。”往火堆里加了几根粗一些的干柴,然后歪在慕容曒身旁的干苔藓上,蜷着睡着了。   慕容曒受了重伤,清醒后一直这里不舒服哪里不爽快,又行动不便,把郦清妍像个丫头似的使唤个不停,又要治伤又要找吃的有时还要值夜,以防山中野兽袭击,累得她几乎吐血。郦清妍在他的使唤下徒手做了一个拖车出来,拖着断手断脚的他穿过林子,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人家。   结果这样没头没脑走了几天,就在郦清妍快要撑不下去,吐口血死在慕容曒面前时,他们被前来搜寻的人找到了。郦清妍还没来得及欢呼,慕容曒身边那个大统领,叫曹庆的,直接以“皇上武功盖世,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定是你这个妖女所害,快快纳命来”的理由押住,一旁的人都起哄,“对对,她是妖女,我亲眼见过,可以凭空变出东西来,好可怕!”   然后曹庆一刀砍下了郦清妍的头。   郦清妍居然没死,脑袋骨碌碌混到栖月脚下,想要仰头看他,却没有脖子,眼珠子快要翻到头顶,也只能看到他的膝盖,“救我,救我!”她尖锐地叫着。   “这是什么玩意儿?”栖月一脚把她踢开。   郦清妍又滚到单骏脚下,还没开口,就被他身边一个小女孩儿再次踢飞,“别来抢我的骏傻子。”   温阑把她抱起来,“孩子,闭眼吧,执念太深,终究会不得善终的。”   永安和聆昐走过来,“我们把妍姐姐埋了吧。”   庄梦玲在遥远的地方朝着郦清妍招手,“快来,我等你好久了。”   郦清妍猛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万幸,没有发热,却出了好大一通汗,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扭头往旁边一看,慕容曒还没醒,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浑身散发着灼热的气息。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难怪会将郦清妍抱的这样紧。   郦清妍从他怀里钻出来,看到火堆已经快要熄灭,日光偏西,她睡了不短的一觉。先将火堆重新烧得旺旺的,走到潭边掬了一捧水,一个凝神,手心的水就变成了冰块。拿着冰块站起来,回头看了慕容曒一眼。   就把他扔在这里吧。郦清妍想。   他是一国之君,寻他的人只多不少,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到他,然后接回宫,养好伤,继续做他的帝王。   自己从此消失,就当是被水冲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明,世间再无郦清妍这个人。   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可以活下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郦清妍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以及自己如果一走了之后,慕容曒能够活到有人找到他的可能性。   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他救了自己一命,看在他一身的伤都是因为自己得来的份上,且把高热退了再考虑走不走的事情吧。   就这样拿着冰块在他额头上打圈敷了一阵,又解开衣襟,在光裸的胸膛上徐徐敷了一会儿;揭开手腕上的绢子,又喂了他几口血。   肚子突兀地叫起来,郦清妍才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   撂下已经开始退去高热的慕容曒,郦清妍又走回水潭边,蹲在那里面无表情看了水底好一会儿。这个季节,原始的山林没有什么能吃瓜果,她瞄准了水潭里的鱼。可是以她的技术,要想抓到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就这样苦恼地看着水底走来走去,快活自在的鱼儿,郦清妍想了无数办法。石头砸,只怕一下就把所有鱼吓跑了;木棍扎,自认还没有练出那般百发百中的技术;冻结,是了,这个时候不用异能,还等什么时候用?   郦清妍试探着伸出手,手掌平摊浸入潭水一点,手背露在水面之上,然后看着冰面在手底下扩散开去。这个潭不是瀑布坠落的那个大潭,要小得多,没有水流的冲击,冻结起来要简单得多。如同绝世高手所练的神功,不一会儿冰层就铺满了整个水面。   又等了一会儿,等水底的鱼憋不住了,才拿石头把冰面敲出一个小洞,看着鱼儿慢慢凑到洞边来,肥厚的鱼唇张合,大口吞咽着潭水和空气。郦清妍轻轻松松捉到两条肥大的鱼,快速料理干净,串在木棍上,挖来潭边淤泥厚厚裹了,才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郦清妍盘腿席地而坐,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腮帮,眼睛看着木块燃烧后红彤彤的火炭,不停转着木撑子上的鱼,以炙烤均匀。潭上冰面在融化,寒意涌过来,郦清妍往火堆靠了靠。   当初关在偏院,每日吃食并不都是熟的,上一世的永安为了折辱自己,什么都送进来过,剩饭剩菜,腐烂的食物,或者活鱼活虾,活蛇活虫,想让没有任何调味品,没有任何厨具的自己饿到癫狂。   不过郦清妍却活下来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活着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学会了徒手料理鱼虾,宰杀活蛇,并且做出来的东西并不那么难以下咽。   原来上天是公平的,你所受过的所有苦难都有意义,譬如郦清妍,有前世经验加持,避免了活活饿死在这个地方。   鱼肉快烤的时候,慕容曒醒了过来。郦清妍从鱼肉上移开眼睛去看他,想知道他是被香味唤醒,还是伤情有所好转。   慕容曒的神智有些混沌,体内体外都叫嚣着的剧痛让人无法忍受,鼻腔里喷出的气息是灼热滚烫的,高热没有完全退去,头晕目眩里,他皱眉看着身旁那个脏巴巴的姑娘。   头发蓬乱如同被疯牛拱过的稻草,夹杂着树叶和木屑;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红一道的,不知是伤还是污物;一身夹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款式,撕扯得歪七扭八。唯有一双眼睛尚且晶亮,正一动不动打量着他。   “你是谁?”慕容曒沉声问。   “嗯?”郦清妍诧异出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失忆了?方才检查过,并没有伤到脑子啊。”   她一说话,慕容曒就认出来了,“没有失忆。”拿开还在眼前挥舞的手,“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我,朕昏睡了多久?”   郦清妍没有因为慕容曒的醒来而欢喜到忘了她的鱼,将鱼肉取下来,递一条给他,“边吃边说,你应该也饿了。”   慕容曒盯着那烤的黑乎乎的东西,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去,学着对方的动作把外层已经烧得坚硬的淤泥剥开,虽有腥味,却挡不住的嫩香冒出来。眉头不由皱的更紧,“哪里来的?”   郦清早饿的前胸贴后背,小心撕下一点鱼肉喂进嘴里,“当然是我捉的。嘶……虽然没有调料,味道还是不错的,尝尝看。”   慕容曒再学着她的动作吃了一口,除了鱼肉自然的鲜美,也没有旁的味道了,嚼得久了,会有淡淡的甜味,的确不算难吃。“定国公府的小姐,还要学习野外生存技能么?”眼光在她身上扫一遍,“若是要学,你的成绩可不怎么样。”   郦清妍瞥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若和你一同掉下来的是别家小姐,这会儿你已经冻死在潭水里了。”   慕容曒看着身上结实绑着固定骨头、以免断骨错位的木条,身下绝对不会凭空长出来的干苔藓,再看眼前不知怎么生起来的火堆,以及正捧着鱼肉大快朵颐,手腕上捆了一条血迹斑斑手绢的姑娘。缓缓问,“郦清妍,你并不是真正的郦清妍罢?” 第117章   郦清妍连嚼鱼肉的动作停一下都不曾, 淡漠地看他,含糊道,“那我还能是谁?你果然是伤到脑子了。”   慕容曒倒也不着急, 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朕昏迷了多久?”   郦清妍想了想,“一天吧, 大概。”   “你喂了我血?”   点头, “没有旁的药,也来不及找。”   “火是怎么生起来的?”   “钻木取火。”   “鱼是怎么抓的, 朕记得你不会武功, 连箭也射的很烂。”   “自然是先将水面冻起来,然后剖冰求鲤, 这些书上都有写过, 你也读了不少书吧,全部还给太傅了?”   “学是学过, 却没有人能够像你一样, 如此快速且冷静地将书上的东西学以致用。”   “对了。”郦清妍抹了抹嘴,“你身上可有带信号弹?就是一旦走丢或发生危险, 用来联系自己暗卫的那种。我的在激流中冲走了。”   慕容曒在身上搜了搜, “朕的也是。”   “你真是……还能不能有点用?”   “别五十步笑百步, 你的不是也弄丢了?”   郦清妍实在不想理他, 她已经把鱼吃完了,从剩下的骨架中挑出几支大些的刺,小心收好, 然后把其余的扔进火堆里烧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没空听这些也不看看眼下处境就随意冒出来的怀疑猜测。慕容曒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喝水,她还可以直接喝山泉,他却不行。已有东西果腹,不再那般饥饿,接下来就是找个东西烧些热水,一来给慕容曒喝,二来要用热水煮一煮布条,才能给他清洗伤口,然后涂血。她可不想放任慕容曒的伤口不管,任其溃烂下去,然后他一命呜呼,之前的辛苦全部白费。   掉到荒山野岭真是个考验人的事情,郦清妍发现附近没有竹子,也没有类似竹子那样禁得住火烧的中空植物。   “你在找什么?”慕容曒疑惑地看她,手里拿着那条吃到一半的鱼,腿上肋骨上都捆着木条,模样有点傻。   “锅。”郦清妍头也不回丢给他一个字。   慕容曒语噎,重伤在身,还是不要和她说话,免得被气死。   郦清妍在四周转了两圈,仍旧没有找到可以替代竹筒的东西,有些泄气地回头,恰好看见方才吃鱼时剥落在地上的外层淤泥硬壳,捡起来仔细打量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平日里用的那些碗盏不都是用泥土烧出来的么,现在泥土是现成的,虽然烧不出什么白玉瓷黄玉瓷,一个简易的烧水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样想着,便兴高采烈地去潭边挖出稀泥,用一片很大的树叶托着回到火堆边,专心致志做起陶来。   勉强起身,准备运气打坐,催发内力治疗内伤的慕容曒掀起一边眼皮,看了看如同小孩儿玩泥巴的郦清妍,嗤了一声,“不想着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居然有心思玩泥巴,愚不可及的女人。”而意识到自己居然对一个蠢货动了心,慕容曒觉得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我也想早点出去啊,可你的高热还未退尽,喝不得生水,只能做一个碗出来烧水喂你。”郦清妍忙着手上的事,头也不抬道,“难道你不渴吗?”   慕容曒又噎了一下,心脏跳动的速度突然加快,气息变得有些乱。   脏兮兮的人,双手糊满了泥,因为一颗不停地忙碌,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发丝随着动作垂下来一些,在脸上扫来扫去,可能有些痒,她抬手压了压头发,脸上顿时多了条黑黄色泥渍。已经脏的不行了,像只饿了许久,连毛都脱落的斑斑驳驳的花猫。   可是这样一个人,看在慕容曒眼中,却如阳光般耀眼。他感觉的没错,她就是一块美玉,是无价珍宝,是如同和氏璧般的人。只有一点点剥开她的外壳,才能发现她的温暖,美好,以及灿烂。   在宫里,慕容曒每天都会收到各个宫殿送来的东西,什么亲手熬的燕窝,那燕窝有多么珍贵难得;或是熬了一夜顿的羹汤,为了做汤手上还烫了几个泡;再或者某样耗时耗力的茶水,里头又有什么拐弯抹角的典故……   这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要现做一个土碗出来的人,只为了给他一口热水喝。慕容曒回想起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整个人如同吃了蜜糖般甜滋滋的,不由轻笑出声来。   如此绝世宝物,只有他能够拥有,只有他配拥有。   郦清妍听见笑声,诧异地抬眼看了过来,“你傻笑甚么?”然后又低下头去,“看来我的血也不是万能的,治得了外伤,治不了脑子。节哀。”   慕容曒的笑容一滞:去他娘的和氏璧!   等经过三次失败终于做出来一个可以用的小碗时,慕容曒已经将内力在体内走了两个周天,身体不再那般疼痛,断了的骨头却是没法,只能靠喝郦清妍的血,加快长合速度,以求能早些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状态。   慕容曒捧着那个既用来烧水又用来喝水、形状十分奇怪的土碗,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脸上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嫌弃。堂堂帝王沦落到这个境地,应该没人能比他更惨了。   眼前就有一个已经一刻不停忙活了很久,看上去明显比他惨的人在继续忙活。郦清妍找来一片柔软又巨大的叶子,铺在一个凹凼里,再将烧热的水倒进去,在慕容曒身上翻出一块最干净的布,撕下来,搓洗了一番,然后一处处清理那些裸/露的外伤,洗掉血污,露出皮肤原本的颜色。   感觉到手下肌肤在轻轻抽搐,郦清轻轻说,“疼的受不了,可以说话分神。”   “嗯。”对方应了一声,默了片刻才开口,“知道朕方才为何会问,你不是郦清妍这种问题么?”   “不知。”   “朕查过你的底细,不止一次。”   “我知道。”手指滑过一处伤情严重的地方,可能是力道重了,慕容曒没忍住弹了一下,虽然没有说什么,郦清妍知道他肯定痛得狠了才会控制不住,忙把动作放得更轻。   “单是母亲选我做十二禤阁少阁主这一条,就够你把我老底翻遍。”   “是啊。”慕容曒吸了口气,“性格懦弱,无甚大才,连定国公府后院唯一能拿出来说的,两个次夫人争夺正夫人位置的事,也没有你的参与,简单到几乎苍白的女子。却横空出世,先得到温阑的宠爱,入了敬王府家谱,后又处处布置,扭转大局。朕查不出原因,究竟是你太过强大,还是你的幕后主使太过强大?”   “没有幕后主使,我就是幕后主使。”   “你的确不简单,像个迷。”慕容曒承认,“之前发生的所有也就罢了,朕归于是你表面上隐忍不发韬光养晦,实则心有谋略,聪明绝顶。但是坠崖后发生的事情,可不是单靠聪慧,就能做得到的。杀鱼朕就不说了,其他女子,连火怎么生得起来估计都不知道。”   说完这些,他停了一会儿,这个停顿里郦清妍没有说话。   “这种感觉就像是,壳子还是那个郦清妍的壳子,里头的芯子却换了一个人。如同当初的永安,一场大病后性情大变。你和永安,是一样的么?”   “不是。”郦清妍想都不想地一口否认,“我的壳子就是我自己,芯子也是,没有你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之所以能够保持冷静有条不紊做事,因为心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昏迷时我看过了,这附近不是断崖就是森林,我不会武功,你又受伤了,只有把你治好,才有机会走出去。再则,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会这个会那个,全归功于以前看的一本游记,这些技能,都是从里头学来的,加上求生本能,为了活下去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若没有记错,当初你说能治温阑的办法,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你年纪不大,看的书倒是不少。”   “爱信不信。”   慕容曒已经懒得生气,笑道,“等朕伤好了,再慢慢收拾你。”一扭头,正好看到郦清妍小花猫一样的脸,不由伸手去擦,“都脏成这样,怎么不去洗洗?”   郦清妍往后退,躲开他的手,“一直在忙,没来得及。”   “辛苦你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居然能说出这四个字来,果然是伤到脑子了。郦清妍得出最终结论。   好容易清理完了,郦清妍肩膀已经酸麻不堪,活动了几下,取出一根之前收好的鱼刺,扎破食指,挤出血来,逐一涂抹在伤口上。发觉慕容曒抖的越发厉害,手指停住,问道,“很疼吗?”   “你的血,好冰……”   “娇气。”郦清妍蔑视他,“忍着。”   慕容曒很想吼她一句,“你能你来试试!”又想到这血是她身上流出来的,是冰是暖她自己感受不到,而且她失血后的症状比普通人严重的多,为了他能快些好起来,一直大量使用血液,现在还没倒下去,已经是奇迹,自己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   成为废物的感觉,委实不怎么好。   可能是感觉到他心绪起伏不定,慕容曒听到郦清妍婉声道,“知道你想快些复原,别强行运功,走火入魔,我可就真的没办法了。有我的血,乖乖养个三五天,站起来定不成问题,莫要着急。”   声音虽温柔,听着却像在哄不听话的孩子,这样软绵绵的语调偏生抚慰了慕容曒一颗狂躁不耐的心,变得平静,最后叹了口气,“那要一直待在这里?”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吃的。”郦清妍语气有些惭愧,“有水喝,有鱼能吃,现在你还不能打猎,贸然走了,可能会饿死在林子里。”   慕容曒板起脸,“你把朕治好,就是为了让朕打猎。”   郦清妍笑眯眯的,“换个口味才对身体好嘛,你也不想一直吃鱼,对不对?”   说话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郦清妍把慕容曒的衣裳穿好,嘱咐道,“我在附近拾些柴火回来,你莫要乱动,有事叫我一声。”   慕容曒看了眼黑黢黢的丛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天色太暗,里头不知会有什么,别去。”   “我快去快回,不走远,没事。”郦清妍安抚着笑道,“好不容易生起来的火,可不能因为偷懒不添柴,就这样让它灭了。”   只得放开袖子,她的确没有走得太远,虽然看不清,却一直在视线里。等了半晌,刚想叫她回来,蓦地听到一声尖叫,慕容曒一惊,差点从地上弹起来,“怎么了!”动到伤腿,痛得直抽气。   “没事!没事。”郦清妍大步走回来,一手抱了柴,一手提着一条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黑蛇,扔到慕容曒面前来,“新野味。”   “……”   慕容曒扶额,“其实没有朕,你也什么都会。”   “哪有。”郦清妍把火添的旺了些,分出来又烧了一堆。“若没有你,我会很害怕,恐惧让人什么都做不了。”   “看来朕还有点用。”慕容曒自嘲,拍了拍身边的苔藓,“过来。”   郦清走过去,“做什么?”   慕容曒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扯得俯身,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片,在她脸上轻轻擦着,“你实在脏得连朕都看不下去了。”   郦清妍鼓了鼓腮帮,“我自己会洗的。”倒是没有挣扎。   “为什么不现在洗?”   “想等你睡着了,直接去潭里沐浴啊。”   “可以偷看么?”   “剜了你的眼睛!”   “放肆。”没有半点怒意的一声呵斥,慕容曒捏了捏她的脸,用着月光般的温柔,“有朕在,不要怕。”   郦清妍与他四目相对,一瞬的愣神后,轻声应道,“哦。”   睡到半夜,突然下起雨来。郦清妍本就睡得不沉,雨点打在脸上,一下就醒了,忙摇醒慕容曒。雨越下越大,看着就快被淋熄的火,郦清妍着急道,“这场雨过,所有树木都湿了,火一旦熄了就不好生起来了!想想办法,快想办法。”   野外生存记录为零的慕容曒表示他没有办法,更想快点找个地方避雨。   郦清妍转了两圈,慕容曒刚要开口劝她放弃时,对方突然停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直定在那处,慢慢伸出手来,去接那漫天雨水。   灿烂绚丽的幽蓝色光芒就这样从她手心爆发出去,密密的雨滴如同突然静止,就这样停下来,然后自下而上,迅速凝结起来。以郦清妍为中心,往外延绵很大的范围,雨水全部化作泪滴形的冰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上。   慕容曒看得整个人完全愣住,瞠目结舌。   郦清妍扭头,“我撑不住太久,你现在能运气吗?能的话朝空中打一掌试试。”说完便收拢掌心,冻结范围内的冰珠很快落完,又是连绵的雨丝落下来。   慕容曒按照她说的,试着运气,往头顶虚空拍出一掌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雨丝被掌风隔断,如同落在一把圆润光滑的雨伞上,形成一道完整的半圆雨幕,恰好将他和郦清妍包裹在其中。慕容曒加大掌力,将雨幕扩得更大。   郦清妍见范围差不多了,走到雨幕边,伸手摸上去,那雨水顿时冻结起来。她并没收手,一直催发寒气,直到半圆雨幕冻到足有三寸厚才止。冻结过程中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刨一个通气的口子,免得一会儿全部冻住,闷死在里头。   眼前俨然是个冰雪做成的半圆形房子,有个被手挖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窗子,雨水再也淋不进来,除了有点冷,只怕方圆几里内再找不到这么适合避雨的地方了。   慕容曒看她扭过头来,脸上的开心与兴奋如同晨光,仿佛在邀他夸她很厉害般,用雀跃的音调说,“学以致用,完美!”   这样好的姑娘,宛若一朵饱满的茉莉,怎能让人不喜爱?栖月只为了她的血,居然说不想娶她,太傻,实在太傻了。   “你快睡吧,休息好了有利于伤口愈合,我小睡一会儿再守夜,以免冰面化掉。”   看着她一点点苍白下去的小脸,慕容曒的心就像被一双手狠狠拧紧,比体外的伤更加疼痛。   怕她一直唠叨,闭着眼睛装睡,等郦清妍睡熟了,慢慢挪到她身边,将人搂入怀中,用体温暖着她。一吻落在她的额头上,起誓一样,“等回了京,一定倾尽一切对你好。有我在,再无人能伤你。”   次日清晨,慕容曒在一片温暖的阳光中醒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找郦清妍。冰幕已经化了,那个女孩儿正在潭边扭来扭去,蹦蹦跳跳的。看得出来已经沐浴过了,头发没有那么乱,脸也干净了许多,衣裳重新规整穿戴,终于顺眼了些。   慕容曒疑惑地看着她,“你又在做什么?”   郦清妍左右扭着脖子,松动筋骨,干劲十足,“养精蓄锐,带你出山。”   慕容曒似听见了极大的笑话般,“就凭你?你是能背得动朕,还是抱得动朕?”   “你理解错了。”郦清妍的面色突然严肃正经起来,“我的意思是,我走,你留在这儿,等我找到了人,然后让人进来带你出山。”   慕容曒的脸顿时黑如锅底,磨牙道,“死女人,你敢!”   郦清妍大笑着走到他身边,拍小狗般拍了拍他的头,“哄你一下,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缓缓两下,是她主动对他做出的最亲密的动作,和其他言行一样的大胆,甚至堪称大逆不道了,却如同一片羽毛,在慕容曒心头拂来挠去,让整颗心都随之颤抖,变得柔和温暖起来。 第118章   峻峭的山, 有只能容一架马车通过的山路盘旋而上,待翻过了山顶,又是一座更陡更险的高峰。高峰如同被巨人拿刀劈作两半, 中间空出狭长的山谷来,这条道路恰好从谷缝中穿过去。站在路上往下看,目之所及没有甚么树木, 光秃秃的全是嶙峋怪石, 却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底下是个什么光景, 只闻湍急的水流声在空谷中回荡, 如同轰鸣。   道路在一处凭空垮塌了下去,如同刀锋的豁口般空缺出一块, 还能看出马蹄和车轮碾压过的痕迹。此刻这处已布满侍卫官兵, 有人负责对那豁口仔细研究,以找出龙辇突然掉下去的原因;有人搬来仪器, 将龙爪钩子固定在上面, 然后借助绳子往山谷降,这两日通过这种方法, 已经送了好多人到谷底, 却无甚收获, 能找到的只有摔得粉碎的龙辇残骸, 和死的不能再死的马匹。再沿着激流的下游搜寻,找了快有十里,发现的不过几片残破衣料。   侍卫将衣料送回大营, 将将被聆昐哄劝住的永安一看,又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抱着温阑,抽噎得快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姑姑,三哥哥和妍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呜……哇!安儿不要再也见不到三哥哥和姐姐,姑姑让人去找他们,让所有人都去找,呜……”   永安已经连着哭了两天,吃饭睡觉全靠哄着,温阑看着她那肿的核桃似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唤笃音进来,直接下了死命令:召集十二禤阁现在皇城以及木仓周边的所有人,加上此次事故后调派来的军队,对周边进行车轮式搜寻,十里之内找不到就二十里,三十里,她不信两个人就这么凭空没了。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坠崖一事非同小可,在场亲眼看见的人实在太多,消息是压不住的,已经过了整整两天两夜,只怕皇城里的人早已知道了。若是找不回来,轻则朝局动荡皇位易主,重则诸王相争,外敌趁虚而入,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平定了埋伏后,慕容亭云当即起驾回京主持大局,本想将温阑永安一同带走,结果一个要留下来布置找人的工作,一个要等着找人的消息,都不愿意回去。他想着若是单留其他几个王爷在这里,找到慕容曒后趁机给他一刀的可能性,要远高于把他接回皇城,留温阑在这里的确很有必要。只得选择妥协,又加派人手过来保护她们几个,以求万全。   即曳蹲在垮塌处支出去的一块石头上,伸手在断崖底下摸了摸,收回来时指尖上沾了黑色的粉末,嗅了嗅,“是炸药。皇帝出行,开道的人不是要将每一寸道路都检查一遍么,怎么连炸药也未发觉?不过也难为了这些杀手,那么大的雨,还能保证炸药准时准点爆炸,不耽误正事儿。”   怅亓就站在他身后,总感觉这人随时会从那不甚稳固的石头上掉下去,不由将他拉进来一些。“不是在龙辇经过的时候爆炸的,只怕之前就做了手脚,将这处炸得松动,龙辇巨大,比旁的人马要笨重得多,行到此处,承受不住,便连车带人塌下去了。”   即曳抱着胳膊,怔怔地看着空缺处,“当时车前车后的护卫不少罢?怎的全都死人一样,竟没有一个人出手救一救皇帝和我徒儿,眼睁睁看着他们掉下去?”   “听笃音说当时暴雨,忙着赶路本就混乱,偷袭者用巨石将车队截成了好几段,加上是箭雨强攻,应付不及。这处又突然坍陷,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掉下去了。焕逐脱出重围跟着跳下去时,山底已寻不到他们的踪迹,怕是恰好落进激流里,被冲的没了影。”   即曳摸着下巴,脸色微沉,“你觉着寻到人时,对方存活的几率有多少?”   “不足十之一二。”   即曳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怜我那只收了半个月的乖徒儿,就这么没了……”   怅亓看了他一眼,“宁王已从江左动身,正往此处赶来,以他的速度,应该要不了几天就到了。”   “出事不过两天,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送信人骑的是万里马吧!”   “十二禤阁内部的信息传递通道,速度极快,没什么难的。”   即曳撇嘴,“可是你们连个人都找不到,也没传说中那么强。”   “说的好像你不是里面的人一样。”   即曳站起来,拍着手上的泥土道,“亓大宿主似乎没搞清楚,我只答应了收徒,可没答应做十二禤阁的走狗。本大爷一不缺钱二不缺地位,对你们那地方实在不感兴趣。”整了整衣裳,负手而立,“和你叨了许多,该走了,亓大宿主自便。”   怅亓刚想问他要去哪儿,眼睁睁看着这人直接往断崖跳下去,匆忙地伸手去抓,只有一角衣裳从指缝中飞速滑过,什么也没抓住。   “你做什么!”怅亓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大声问。   “自然是去寻我那好徒儿!”即曳张狂的笑声回荡在深谷中,经久不绝。   以即曳的武功,当然不会受半点伤,平稳落到谷底,看见正在地毯式搜寻的士兵,这两日绕路也好直接放长绳从上头下来也好,聚了不少人在此处,激流沿途下去也一直有人在打捞,怕人沉在了哪个漩涡里。即曳抬头看了眼,怅亓没有跟着下来,这很好,更方便行动。   即曳刚到,那些侍卫没见过他,见他身法卓绝,相貌和衣着都不像是普通人,想着应和敬王妃手下那些顶顶高手是一道的,见礼后又继续忙手上的事。即曳沿着河流的下游,三两下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枯山之后是茫茫林海,参天树木盘根错节,若不顺着河流,人进去尚易迷路,要想找两个人简直如同大海捞针。偏偏河流的下游分出许多支流,支流再分支流,也不知两人是一齐被冲进其中一条,或者分开漂走,更或者,重伤之下,血腥味引来山中猛兽,直接将人分食。   立在第一处分支处,即曳从怀中取出一支很小的竹筒,打开盖子,里头飞出一只小虫来,有些像萤火虫,不过尾巴的光是紫的。这虫飞出来后,也不飞开,一直绕着他的指尖盘旋。   “不会真死了吧,那就亏大了。”即曳看着那只虫子,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耐心等着。好容易那虫子不绕着他转圈了,似终于确定了方向,坚定地往一条分流飞去。即曳紧跟其后,脸上露出笑来,“看来还活着,果真是厉害的女人。”   身后有数道黑影紧随上来,即曳自然发现了,却没放在心上。方圆十里只怕都布满了温阑的人,想要躲藏堪称异想天开。不过即曳也没想过要躲,郦清妍已经同他说过,一旦有人问起,统一的口径是:在徒弟身上种引路香是他的惯例,而她不知情。   途径很多次分流,即曳已经深处密林至深处,离坠崖处已经十分远了。被大水冲到这种地方来,人居然还没死,不得不让人感慨她的命可真大。   这里树木都生得很高,普通的烟都被茂密的树叶罩起来,所以即使他们生了火,若不亲自走近,也是发现不了的。郦清妍做了十二万分充足的准备,即曳不可能找不到她,而且还不能与栖月同时,或者之后找到她。   “不知皇帝和不和你一起。”即曳随手拔了一根草咬在牙间,“引路香淡到虫子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你的状态可算不得好。撑着吧,你伟大的师傅来救你了。”   一切言语都是心头暗想,即曳不会蠢到说出来,让那帮跟在后头的人听个正着。   以他的脚程,也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从正午走到日头西沉,才找到那个矮瀑布。快要到时,虫子突然兴奋起来,即曳蓦地加快了速度,顿时将身后黑影甩得老远。   站在瀑布上游,即曳没有立马出声让对方知晓,而是先躲着观察了一番。慕容曒和她在一起,他坐着,是清醒的,她却歪在他怀里不省人事,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受了重伤。慕容曒的情况也不是很好,外伤有处理过,中的那支箭拔了下来,用衣裳撕成的布条包起来,恶作剧地扎了个大大的花。至于内伤,定然也不轻。即曳离他并不算远,正常情况下早该发现他了,此刻却全然不觉。   武功没有因此废掉,即曳觉得有些可惜。   朝天扔了个信号弹,炸响声惊动了慕容曒,蓦地抬头看了过来,那眼神比刀还要凌厉。   即曳一跃至他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单膝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即曳?”   “是。皇上认得草民?”   “见过画像。起来罢,怎的只你一人?”   “区域过大,大家都分开搜寻,草民负责这一块,讯号弹已经放了出去,其他人很快就会赶来,皇上勿需担心。”   慕容曒冷笑,“没有任朕自生自灭,反倒派人出来搜救,朕倒是低估了这帮臣子。”   即曳只道,“草民不敢。”心中想的是,谁要救你这个暴虐的皇帝,老子救的是我徒儿!看了眼对方怀里脸色苍白到骇人的郦清妍,略有犹豫地问,“郡主……情况如何?”   “拔箭时取血太多,累极而眠。”   “……哦。”即曳一派诚恳地建议,“皇上内伤颇重,可需草民为您疗伤?”   “不必。”慕容曒冷淡拒绝。   这样相顾无言等了一会,没想到第一个到的不是跟着即曳那群人,而是宁王栖月。   即曳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栖月是会缩地成寸么,江左离木仓最近的一个州,即使日夜兼程,最快也得三天,他只花了三个时辰,怎么可能到的这么快!   栖月整张脸都是铁青的,衣角沾了泥土,常年整齐的黑发此刻却略微凌乱,看起来比慕容曒还要憔悴疲惫。   他一步步走到慕容曒面前,面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低沉和压抑,开口时声音也没了惯常的温润,十分粗哑。他问慕容曒,“你有没有事?”   “还好。”   “她呢?”   “不好。”   “把她给我。”   “不能。”   栖月的手控制不住地捏紧,猛地转过身去,大口呼吸着,风雨快要压不住了。   “你是何时从江左动身的?”慕容曒突然问。   “听到她摔了镯子之后,开始准备。”日夜不歇将十四州的账本全部没收,连看一眼也来不及,原本该走走过场才抓的人,直接捉了起来,一品以上的,全部押回皇城定罪论处。然后马不停蹄往回赶,路上听到慕容曒和郦清妍坠崖的消息,直接弃马,全程轻功,一路从江左飞了来。栖月已经连续五天只休息一个时辰不到,丹田都在隐隐发痛。   慕容曒冷笑,“果然,你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我身边。”   栖月手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你受了伤,先回宫好生治疗。”又说了一遍,“把她给我。”   慕容曒抱着郦清妍再次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她已经不只属于你,不一定非要你的血,我也能治好她。”   栖月突然吼出来,“不要再任性了!”   “把她给你,才是真正的任性。”   即曳从栖月出现那刻起就躲得远远的,作壁上观,他可不想成为盛怒之中的栖月的泄火对象,在栖月还下不了手揍慕容曒一顿时。   不过这个结果……   即曳摸着下巴,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   郦清妍醒来时,觉得眼睛有点疼,不知道是因为睡得太久,还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手刚抬起来按在眼角想要揉一揉,已经有只手抢先一步摸了上来,轻柔地柔按着,疼痛顿时舒缓不少。   “你可算醒了,昏迷这么久,若是再不醒,朕要杀人了。”   郦清妍闭着眼睛笑,“我不在,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的滋味如何?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嗯,你一直都很重要。”   从问完那句话开始,郦清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觉得身下的触感,似乎不是躺在荒郊野岭。眼睛犹疼的睁不开,伸手在四周摸了摸,顶级丝绸的触感如此柔滑舒适,身上穿的不是那件已经快避不了体的发臭了的破衣裳,而是久违了的干燥寝衣。于是明白过来,“我们回来了?!”无法掩饰的惊讶和欢喜。   “回来了。”慕容曒的声音温柔的简直能掐出水。   “太好了!嘶……”郦清妍下意识睁眼,又忙不迭捂上,“眼睛怎么会这么疼。”   一条软软的白绫轻轻系上来,“太医和姬无病都给你切过脉,之前你调用寒意过度,又大量失血,伤了体内筋脉,不过还好不严重,好生养两日,注意别用眼,别见强光就成了。”   “哦。”郦清妍摸着眼睛上的绫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的伤怎样了?”   “你昏迷了足足五日,汤药都是靠灌,若不是还有呼吸,朕都快以为你已经死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说朕的伤该如何?”   “肯定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我也不是故意要晕倒的,实在撑不住了。”小声嘀咕着,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问道,“那我现在在哪儿?”   “紫宸宫。”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让我回郡主府去?”说着兀自傻笑,“真要让我当你皇后啊?我可没有答应的。”   “二皇兄回来了。”   郦清妍脸上的笑容突然顿住,然后慢慢收进去。“哦……”   “不想见他?”   缓缓摇头,表情已经有些冷漠了,“不想见。”   慕容曒再忍不住,一手揽住她,将人拉入怀中,“那就永远不见,有朕在,你不见谁都可以。”   郦清妍一圈打出去,“谁允许你抱我了?”   拳头打在伤口上,慕容曒痛得蜷起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朕的伤其实没有好……”   “那太好了,恭喜恭喜,痛死你活该!”   “这可是在宫里,让旁的人听见了,朕不治你的罪,别人也不会放过你。”   郦清妍拍拍胸脯,扬起下巴,“尽管放马过来,反正我死了,你会杀一堆人的人给我陪葬。”   慕容曒捏着她粉嫩挺翘的小鼻子,“恃宠而骄。”   “瞎说,这明明是狐假虎威。”   站在紫宸宫宫门外的栖月将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扣在白玉栏杆上的手蓦地一缩,手掌下比海碗还要大的狮子雕直接被捏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心情很差,写的不好,大家见谅   另外,妍妍在布另一个局,怎么虐栖月和慕容曒,慢慢往下看吧,爱你们,比心 第119章   紫宸宫里, 郦清妍在弄香的伺候下喝粥,她已经许多天只灌得进汤药,其他的东西都吃不进去, 此刻连粥也熬得很稀,就怕她猛地吃硬冷的东西下去,肚子接受不了。   郦清妍是第一个如此正大光明在紫宸宫住下来的女人, 后宫嫔妃众多, 却无一人有幸能够待在这里,连仪瀛宫都有庄梦玲留宿过, 紫宸宫却从来没有, 可算是后宫属于慕容曒地盘里,唯一一块净土。   不过这些她都不知道, 此刻她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快些出宫去, 然后另买处宅子,郡主府是不能住了, 算了算手中财产, 也不知在皇城里能不能买到够那群人住的大房子。   慕容曒离开这么久,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不可能真的有了美人就不要江山。他不在, 郦清妍当然会更自在, 一碗简单的白米粥喝去大半, 弄香端碗出去了,靠坐在大床上的她寻着方向往门口“看”了一眼,其实有白绫的遮挡, 加上她的确因为不适不敢睁眼,再则她从来没开过这里,并不熟悉,连宫门往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只能凭着直觉略微感觉了一番。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刚好未时。”是个陌生的声音,应该是紫宸宫原本有的宫女。   “拾叶呢?”   “拾叶姐姐回郡主府取东西去了,早上便出了宫,应该不久就能回来,郡主有什么吩咐么?”   郦清妍的脸对着门口方向,觉得外头很是亮堂,便问,“外面是晴天么?”   “是出了太阳的,这两日日头晒得好,御花园的花都开了,可好看啦。小的还采了两支杏花过来,插在了床头案几上的瓷瓶里,郡主可有闻到香味儿?”   倒是个活泼的丫头,亏得能在慕容曒身边待的下去,委实难得了。郦清妍暗自想着。   “扶我出去走走罢。”   小丫头却如临大敌,郦清妍听到膝盖跪地的声音。“郡主可饶了小的吧,皇上下过命令,不许清惠郡主踏出紫宸宫半步,不然会杀了小的们的。”   郦清妍皱眉,“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丫头有点懵,“清惠郡主啊,小的叫错了么?”   “我的封号并不是……”郦清妍突然顿住,清惠是正一品长郡主封号,和兴晨虽只差了一个从一品,权力和地位却天差地别,慕容曒上位来,还没有清惠郡主出现过,小丫头是他身边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叫错,难道……   “郡主刚醒,所以不知。皇上在回京第二日就下了旨,郡主因为护驾有功,从兴晨晋封为清惠郡主,十年了,郡主可是第一位清惠郡主呐!”   究竟是因为护驾,还是因为她的地位不够在后宫自由行走,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提一提?长郡主是非直系皇族血脉的亲王之女的最高封号,比长公主也低不到哪里去,若无皇后与长公主以及太妃,可直接管理内命妇。甚至见着妃位等级的后宫妇人,都不必行礼。   “我知道,你退下吧,叫弄香进来。”郦清妍把手搭在眼睛上,有点苦恼,她想过慕容曒会提她的位份,以为从一品就算顶天了,没想到直接升到这么高,这算是大大的意外。   “晋封一事,怎么刚才没和我说?”郦清妍抬平双手,方便弄香帮她穿衣裳。   “一来以为这在小姐的预料之中,算不得大事,便没有说。二来小姐好容易醒了,心情激动,便给忘了。”弄香一点也不避讳说出自己对郦清妍心思的揣测,她知道对方不是会计较这个的主子。   “晋封也就罢了,其他东西呢?”   弄香一愣,“什么东西?”   “银子,宅子,封地,铺子,都给了多少?”   弄香哑然,“小姐,你以前也不这么在乎钱啊!怎么现在这般,这般……连小的都看不下去了。”   “你傻的么?”郦清妍指尖戳在她额头,不过对错方向,戳了个空。“没有银子,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别人也不听你的,钱才是万物之本呐!”   “哦。”弄香心不在焉应了一句,“现在只提了封号位置,至于封赏,皇上说他不知小姐喜欢什么,要等你醒了,再一件件满足你。”   “此话当真?”郦清妍苍白的脸顿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看着”弄香。   “自然是真的。君主的话句句都是圣旨,连这个也骗小姐的话,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这话倒是不错。既然他这般大方,我就不客气了。”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首先要一座和宁王府差不多大的宅子,第二要黄金堆满我的地窖,第三要珠宝放满我的柜子,还有良驹百匹,仆从无数,反正什么贵重值钱就要什么,越多越好。”   弄香简直快笑到岔气,“小姐快止了吧,白日梦做多了对身体不好。”   “小没心肝儿的,知道养你们得花多少银子么?你小姐现在真是要穷死了,不想点办法生财,就等着喝稀粥罢。”   “把主意打到皇上身上的,也就只有小姐敢。”弄香嘟囔。   屋顶潜伏着的暗卫甲乙丙丁:重大发现!让皇上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是个财迷!记录,赶紧记录。   “带我出去走走,这宫殿太闷了。”   弄香委屈,“小姐,皇上不让您出去。”   郦清妍板起脸,“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小姐的。”弄香笑着,扶了郦清妍慢腾腾出了大殿的门,“小心门槛。说好了不走远,散散心就回来。”   “我省得,你总这么不放心我,和五姐一样的德性。”   “就因为放心,才让你坠崖了,差点再见不到,拾叶哭得快死过一回,你也不知我俩有多担心你。”   “好姐姐,好容易能一个人,安静会儿成么?”   “好心没好报,再不心疼你了。自己散心去。”说着真放开了手。   郦清妍手掌搭着的胳膊突然不见,忙道,“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手臂挥着去摸她,却落入一只温暖的手掌里。如同被尖锐针尖刺中般快速将手抽了回去,对方没想到反应这样强烈这样迅速,连握紧都没来得及。   “宁王殿下。”郦清妍行了屈膝礼。   “你……”   脸上有热度涌来,郦清妍忙后退一步,没想到身后是台阶,这一退,直接踩空跌下去。一直因为室外光线的原因没有睁开的眼睛,此刻也顾不得了,刚打开一条缝,歇了半天才将将缓和一些的疼痛又汹涌袭来。手臂撑出去,就要下意识催发寒气,凭空冻结出个护栏出来,腰已经被人搂住了,眼睛上捂了一只手,挡住了所有的光,潮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别睁,会疼的。”   郦清妍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一瞬间连动也忘记,呆呆的任栖月将她扶正,才反应过来,伸手推开他。   栖月钳制着她的挣扎和反抗,“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郦清妍真是想仰天大笑一场,栖月居然以为自己在闹,在赌气,他是否从头至尾都以为,只要给了足够多的报酬,自己就会心甘情愿把血给他用?而现在自己的种种反应,只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宠爱的真相,同时皇上这边又可以给予更多,所以发了脾气,选择了皇上?   可笑!   冰幕在她和栖月中间硬生生挤出来,越扩越大,迫使对方放手,强行将人隔开。   暮春阳光虽烈,空气里犹残存着泛着花香的湿润,有之前在山谷里逼不得已各种活学活用为基础,此刻想要凭空凝结出东西来,对郦清妍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的事。   栖月看着笼罩在一层层冰面里的人,对方的面色比那寒冰还要冷冽。   “殿下并不吃惊,看来对我的事真是十分清楚。殿下离京前留的那些暗卫,究竟是为了保护我,还是监视?”   “都已经知道,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知道摔了镯子那刻起,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异变。别待在宫里,乖乖跟我回宁王府,我可以不计前嫌,就当你任性一回罢了。”   “不计前嫌?回去?我和宁王殿下很熟么?”   “我给你的,还不够吗?”栖月连手都不用抬,直接融化了那些隔断两人的冰,凑近道,“你还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小曒身边?”   斜刺里突然飞出两支冰箭,嗡地一声从栖月面前射过去,扎进另一面的宫门,阻止了他上前的动作。   “我想要的,大约殿下是真的给不起。良禽尚会择佳木而栖,我不过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女子,自然是谁给的多听谁的。先前承蒙殿下各种照拂,殿下想要的东西,三年后若我还活着,自然奉上,以做报答。至于其他方面,愿此生与殿下再无交集。”   一番话说完,往方才退后的反方向迈出脚步,低骂了一句弄香这丫头去了哪里,伸手探路,结果人已经狠狠撞上大柱子,绝对就站在她身边的栖月居然没有开口提醒一个字。郦清妍捂着鼻子,觉得方才那番话说的实在太温柔了,就该直接亮出刀,戳他个鲜血淋漓。   “拿了本王的东西,想这么轻易离开,你做梦。”栖月的声音如同不是本人,暴虐冷漠如同实体,化成利刃,一刀刀刺在郦清妍背上,对方早已练出铜墙铁壁,没有刺得穿,却捅出了内伤。   这才是真正的栖月。   那个杀人魔王,那个为了扫清慕容曒帝位前所有障碍,任何人都可以杀,都毫不留情地杀的魔鬼。他和慕容曒是一类人,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亲人,展现在郦清妍面前的,皆是幻想。   一场一碰即碎的虚空。   郦清妍不知道自己是疼了太多次,所以习惯了这种钝痛,还是真的已经把栖月当成了不重要、不需要在意的人,听到这样□□的、已经没有温柔只有杀意的警告,居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触动,已经是死水的心潭,连波纹都没起。   她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她是不会有爱情的,前世是,今生也是,她的生命里就没有两情相悦这个设定。只是利用,唯有利用。   所以,还在乎这些人做什么呢?   她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只有变成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考虑,只为自己谋划的人,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   在经历这么多事后,她终于能给自己一个答案:只顾着自己就好了,你要的只是自己能过得好而已。   仅此而已。   郦清妍回过头,缓缓睁眼,顶着疼痛,透过白绫看他,突然绽出一个笑容。“谢谢。”   栖月看着那个透露着凄然和决绝的笑,想要猜透其中包含的意思。   在这个寂静和干爽的午后,郦清妍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栖月,栖月亦见到了埋藏在她心中的恶魔。   我们谁也怪不得谁,因为彼此从未坦诚相待过;我们都该憎恨对方,上天给了如此捉弄人的设定,本该相互依存,却变成相互利用。   “直接动手抢弟弟的人,皇兄这梦才是做的天真。”慕容曒的声音突然从旁冒出来,没有其他脚步声,应该是有下人看见郦清妍和栖月纠缠,所以跑去传了消息,他匆匆过来,连侍卫也没带。   栖月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不好看了,“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   “哎,皇兄到现在还以为这是在胡闹。我就问一句,这丫头几时成了皇兄的私有物品?皇兄说不会娶她,只为了她的血,默认了我可以动她,这些都忘记了么?她现在正儿八经是我的人,皇兄要带走,至少也该提前问问我吧?即使是工具,也得讲究个礼尚往来有借有还,公然抢人,算个什么?”   郦清妍站在一边冷耳旁听,很好,都摊开了说,再不藏着掖着了。   “我只答应了取血后把人给你。”   “在那之前我又不会碰她,皇兄究竟是在着急担心什么呢?”慕容曒甩了甩袖子,“今日早朝,福建水师提督上折子说剿匪情况大有进展,皇兄若无事,去好好写一份犒赏折子罢。”   待栖月走了,慕容曒才走到郦清妍身边来,抬手拭了拭泪她眼角的泪,“既然这么难过,为何还要说那些话?故意刺痛皇兄的?”   “不难过啊。”郦清妍没带半点哭腔,“光太刺眼,疼的。”   “你究竟……”慕容曒简直无言以对,“你究竟有没有心?”   “没有啊。”郦清妍摊手,哪里还有方才与栖月剑拔弩张的气势,“我放心脏的地方,搁的全是怎么挣很多的钱。”   “不过钱而已,你要多少,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情么?”   “我还要一处大大的宅子,离宁王府远些。”   “朕应你。”   “我要能自由出宫的令牌,不是你给的那块儿,而是真正属于清惠郡主的。”   “朕应你。”   “我要出宫。”   “想都别想。”   猜到了会是这个回答,郦清妍撇嘴,换个话题道,“封了长郡主,怎么不和我商量一句?”   “这有何好商量,都是你应得的。”   “站在风口浪尖,会面临很多危险,我不希望活在提心吊胆里。”   慕容曒觉得拉着一个瞎子走路既麻烦又走得慢,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来,“有朕在,永远不用提心吊胆,你只负责心安理得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啦啦啦 第120章   “镯子和石头的事, 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一溜的人跪在下面,彼此相互看了看,最后目光全部盯着雨水, 带着饱含“不要瞒了,赶紧坦白从宽”之意苦口婆心的劝告眼神。   雨水已经被这群人出卖到习以为常,吸了口气, 小心翼翼道, “是焕逐说的。本来在说令贵妃跳宫墙一事,是郡主突然问的, 那天守着郡主的人恰好都被赶了出来, 我们是事后才知道郡主摔了镯子,毁了石头。属下有罪, 殿下责罚!”   “焕逐和她怎么说的?把每字每句都重复给本王听。”   雨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额角有一滴汗滑下来,“当时郡主的屋子周围都没有人, 连她的两个丫头都不在, 属下不敢去问郡主,焕逐又是个嘴最紧的, 套不出话……”   “所以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么?”   雨水的从手指尖抖到脚丫子, “啊……嗯。”   眼看栖月就要骂出来, 春分及时救场, 壮着胆子打岔,“虽不知焕逐这个小人在郡主面前如何诽谤主人,他一向对殿下和属下们不对付, 十分不赞成郡主与主人亲近,遇到这样的机会,定没有讲什么好听的话。何况寒女一事已经为他查了个彻底,断章取义只说郡主的血对殿下您的重要性,也容不得人不多想。”   一支拇指粗的狼毫直接被捏断,冷笑声起,“连随从也对她有不正常情感,这个女人,这个女人!”   郦清妍这个女人到底如何,栖月终究没说出来,只将她的名字咬在嘴里,狠狠磨牙碾着,欲嚼碎了咽下去。   自从遇见郦清妍,二十四暗卫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栖月的这个表情了,温和了三四个月的脸,突然变回暴虐,本该生出久违的感觉,暗卫们却只觉得可怕,可怕到他们背后全在冒汗,连贴身衣裳都湿了。   “现在郡主在皇上手上,不若先将人弄回来,再追溯这些小事。”立冬战战兢兢地建议。   “管她作何?”栖月冷笑着站起来,“在小曒身边待着,既然已经答应了不碰她,就不会碰,省了本王多少事。何况她说了,三年之后给本王血。之前那么在意她,护着她,根本就没必要。”说着走了出去,跨出房门的脚停了一停,吩咐道,“把那个叫焕逐的,杀掉。”   被扔在书房的暗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小两口吵架了在闹别扭吧?看着挺像。”雨水推测。   处暑不懂,“郡主人那么好,主人在她面前又一昧温柔,这样的两个人也能吵的起来?”   冬至道,“俺瞅郡主那丫头狠着呢,你们是没见过她气势大开的模样,那叫一个吓人,与主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嗯,她不怕血,不怕虫子,连蛇也不怕。”霜降突然附和了一句。   “所以,主人和郡主真的只是吵架了吧?要不咱们当和事老,给劝劝?”惊蛰出着主意。   结果众人都投以鄙视眼神,“雨水刚才没被处罚,已经用了烧尽了祖宗十八代的香的运气。我们可都不敢,要去你去。”   惊蛰又想了想,一个有力的击掌,“要不我们把郡主绑了,涮洗干净,直接送到主人床上吧?上回春分送郡主去主人屋子,主人不是心情好了好久么?”   秋分凉凉地提醒,“据可靠消息,现在郡主身边时刻有四个以上的高手守着,就防着咱们去抢人。”   芒种抓了抓头发,“可是不能放任这两个人就这样下去啊,郡主从宁王妃变成别人的皇后,我接受不了!”   惊蛰也在抓头发,“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主人明明在乎的要命,却嘴硬,郡主又不会亲自过来道歉,这股气杠着下不去,最后遭殃的不还是咱们吗?我再也不要被烫的浑身是伤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既然咱们既没本事也没胆量去劝这俩人,只能请出终极杀器了。”立冬打了个响指,在众人一脸疑惑中勾唇一笑,“大家怎么把长公主殿下给忘了?”   郦清妍歇完午觉,还没起身,坐在床上,拾叶正小心地拆掉她眼睛上缚着的浸过药汁的湿润棉纱,再用帕子擦净残留的药水。“小姐感觉如何?”   郦清妍睁开眼睛,相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太多,至少不会疼了。交替蒙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已经没事了。”   “果然还是小姐自己配的药有效果,之前用姬大夫的药,喝的敷的用了那么多,一点效果也没有。换了药后,只敷了两回,就已经能睁眼了。”弄香怕她猛坐起来觉着冷,将一个汤婆塞到她手里抱着,絮絮叨叨道,“若不是小姐偷偷换,还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小的光看着你一睁眼就流泪,就觉得疼。”   郦清妍摸着汤婆外头笼着的那层布衾,缓缓道,“皇上说我眼睛好了才能出宫,虽然这样答应了,却巴不得我眼睛好的越慢越好,以长长久久留在宫里。”   “皇上居然打的这样的主意?”拾叶很是吃惊。   “一个长郡主住在紫宸宫里,又不是宫妃,公然占了龙床,算什么呢?虽然他每晚都被赶走,去仪瀛宫睡,时间久了,谁能保证不发生点什么?宫里有惯是会捕风捉影三人成虎的,不仅后宫,朝上也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吧?”   “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小姐理它作何,平白给自己添堵不是?”   “这有什么。”郦清妍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那些大臣家里有不少女儿,为那空着的皇后之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我这边苗头这么明显,自然是什么样的话狠绝,怎么说最能诋毁我怎么来了。”   “所以小姐才这么急着出去?”   “当然不是。我是怕再不回去,没人管着即曳和怅亓,不知又要拆多少房子。”痛心地捂着心口,“那都是银子呐!”   拾叶弄香:“……”   主仆三人聊着天,外头突然有宫女进来,说永安请她去瑶华宫,郦清妍明显愣了一会儿。这小丫头昨晚才在紫宸宫待到慕容曒赶人,怎么这会儿又想见她了?既然想见,为什么又一定要郦清妍过去?   昨夜她亲口说郦清妍的眼睛这几日不好使,就不要到处跑,乖乖待在宫里养病;又让郦清妍放心,有她再,没人敢来惹事。郦清妍还暗笑一回,敢来紫宸宫这种地方闹事的,除了栖月,就只剩下她了,的确可以放一万颗心。   小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只要仔细一想就明白了。郦清妍让宫女去回,说自己过会儿就到,一边束发更衣,嘱咐弄香将自己打扮得格外明艳些,一边默默想着,日后永安若是知道她无意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会不会哭。小丫头的哭功,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到时候有慕容曒和栖月忙的了。   郦清妍是乘凤辇过去的,这个当然不是她的意思,慕容曒这个奇人只给她准备了这么一架马车,身体尚未大安,总不能直接走到瑶华宫去,既然他给了,那就大大方方用。郦清妍心安理得爬上去坐定。   随行仆从众多,每一步都有人护着,拾叶弄香的快要被挤到人群外面,连靠近都不能,那群人生怕磕着碰着郦清妍一根毛发,顾命根子一样顾着她。侍卫也配了许多,以防栖月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然后他们在提防的同时,能抽出人手去通知慕容曒。   郦清妍面无表情地透过窗户看着这夸张的出行阵仗,这种放肆纵容的宠溺,和当初的栖月何其相似。   栖月是为了她的血,慕容曒呢?如果百毒不侵之身不是目的,难不成她身上还藏了其他秘密,其他宝藏,诱惑着慕容曒,等自己把心掏给他后再开启么?   说来说去都和这具身体有关,郦清妍趴在桌上,阖上眼睛,觉得有些无聊。   既然老天爷能让异世的灵魂落入一具完全不相干的身体,为什么当初不直接让她复活在一个和这些破事儿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身上呢?每天笼罩在无力逃离的痛苦里,只能一点点壮大,一步步修改命运,真的是很累的事情。   瑶华宫里没有栖月,宫女领郦清妍来到宫殿后头的花园。   春光烂漫,百花争艳,一片姹紫嫣红里,永安正趴在金丝楠木桌上画画,见人来了,先是定定地看了好几眼,然后直接把笔扔到桌上,跑过来绕着郦清妍直打转。“姐姐穿这个颜色,真是,真是……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永安转的郦清妍头晕,忙拉住她,“再好看,也比不上安儿天生丽质,快停了吧,眼睛都要被你转得花了。”   “在转的分明是我,晕的怎么是姐姐?”永安咯咯笑着,“姐姐是因为要过来见二……安儿,”硬生生把已经冒出来的二皇兄三个字咽下去,拐成安的音,“所以才穿的这样好看的么?”   郦清妍拉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衣裳都是皇上准备的,瞧着这件正式些,便穿了来。既然是见安儿,总不能穿的白惨惨的对不对?”   永安表情变得略微奇怪,“三哥哥准备的啊……他准备,姐姐就乖乖穿了么?”绞着手指,“姐姐现在怎么这么听三哥哥的话?”   “他是皇上,皇命不可违抗。何况衣裳不过小事,安儿不喜欢,我以后不穿就是了。”   “也不是不喜欢,安儿喜欢漂亮的姐姐。”永安咬着饱满娇嫩的唇瓣,突然捏紧拳头砸在桌子上,桌上散乱的笔被拍得一跳。小丫头两只眼睛都冒着小火苗,“只是看见三哥哥和姐姐走得那么近,我这心里,这么这么不爽啊!姐姐是二皇兄的,怎么能住紫宸宫,怎么能睡里面的床,怎么能让三哥哥哄你睡觉!”   “打住打住。”郦清妍见她越说越脱离实情,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皇上几时哄我睡觉了?”   “每夜都等姐姐歇下了才走,不是哄着睡觉是什么?去木仓路上,你俩同住一架马车,三哥哥夜夜逼你说笑话,我都听见他的笑声了!”   郦清妍张了张嘴,她想解释那是慕容曒变着法子气她,看她愤怒跳脚,然后恶趣味地大笑,什么笑话,她一个字也没讲过。不过永安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她问了个差点把郦清妍砸晕的问题。   “姐姐,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不再喜欢二皇兄,爱上了三哥哥?”   郦清妍哭笑不得,“安儿怎么会这么想?我和皇上只是,盟友关系。”   “和帝王结盟?有什么好处?”永安斜眼看她,不是信任的表情。   “是很复杂的事,永安长大了就懂了。”郦清妍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别瞎想,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永安似是觉得这样套不出什么话来,眼珠子转了转,先扯了些诸如“花儿开的真好”,“姐姐你看我画画是否有长进”,“今天的茉莉花茶真香”之类的废话,才状似不经意地旧事重提,“这么说来,姐姐对三哥哥并无男女之情?”   郦清妍扶额,男女之情四个字从永安嘴里说出来,要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不否认这丫头一惯人小鬼大,但是这么的,那个什么,真的是好事么?   “没有么?”永安又问了一遍。   “没有。”郦清妍回答的很确定。   永安松了半口气。“那三哥哥对姐姐呢,有没有安儿说的那层意思?”   对于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郦清妍想了想,“许我皇后之位,算不算?”   茂密的花丛里蓦地响起脆响,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郦清妍假装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她想起慕容曒说过栖月不知道这件事,要给他惊喜。惊喜到让山河崩于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栖月暴露行踪,还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惊喜。   永安直接愣了,结结巴巴确认,“真,真的?”   “皇上亲口说的,至于真不真,我就不知了,还得去问皇上才清楚。”   “不,不不,不用问了。”永安干笑了两声,“三哥哥真是,太会开玩笑,他是最喜欢逗人的,这种话,肯定是说来哄姐姐做耍的啦!别当真哈,别当真。”   郦清妍忍着笑道,“我也觉着不想真话,每一位皇后,都是经过内务府,礼部层层考核,哪里是这样一句话就定下来的。”   “对啊,对。”永安抱着被子猛灌了几口,匀了匀气息,“姐姐,如果,我是说如果,三哥哥真的对姐姐是那个意思,姐姐准备如何?”   “还能如何?口头上的还能不当真,一笑而过,若是下了圣旨,抗旨即是死罪,你姐姐还想多活几年,至少要看你长大。”   “我绝不会让他下旨得逞!”自以为用郦清妍听不见的声音恶狠狠说了句,又问道,“姐姐觉得,三哥哥此人,如何?”   “哪方面?”   “为人方面,若要一起谈恋爱方面。”   后面一句郦清妍没有听懂,和往常一样自动忽略,笑道,“评点帝王也是死罪,安儿赦我无罪么?”   “赦赦赦!姐姐快快说来。”   “今天怎么这样心急?”郦清妍实在忍不住想笑,努力憋了憋,“对宁王殿下和安儿都很好,绝对信任,是个极好的兄长。对人好时,很温柔,对待不喜的人,很残忍。至于其他方面,涉及朝事,不敢妄议。”   “三哥哥对姐姐,好么?”永安整个人都有点呆。   “尚可。”   “那,那么,如果一直这样好下去,姐姐会动心吗?”   郦清妍轻轻一笑,“不无可能。”   永安傻了。蔷薇花傻掉后更显憨态可人,“二皇兄也对姐姐很好,姐姐为什么就不动心?”   “我动心了啊。”郦清妍十分坦然,“哦,不对,不是动心。我爱上了他。”   “那现在……”永安都快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了,她心里又好多问题,却突然组织不了语言,急得直想钻到郦清妍心里看个究竟。   “后来他伤了我。”郦清妍比了比心口,“伤在这儿,很严重。为了以后都不会再疼,我将伤口连着肉一起剜掉了。我讨厌以这种方式伤我的人。”   “姐姐已经讨厌二皇兄了吗?”永安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哀婉问道。   郦清妍没有回答,而是温和反问,“如果你不在意一个人,那个人又怎么能伤到你呢?既然不在意,自然没有讨厌,以及喜欢。”   “二皇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有第一次就会第二次,正是因为狠不下心,才又那么多怨妇和悲剧的爱情。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又能落着什么好?不若一开始就决然些,各自活好。我不屑于祈求来的感情,也不希望长大后的安儿陷于此。”   “如果姐姐连机会也不给,怎么知道结局一定是悲剧?”   “只有一次的机会,才能让人顿悟,知晓珍贵。”   永安已经默默在心里给栖月烧了三柱清香。二皇兄,你自己作的死,自己哭着走完吧。 第121章   话至最后, 永安觉着再问不太好,自己一昧求她给个机会没太大的作用,不若让躲着听了谈话全部内容的人出来自己挽回。误会都是因为你不想见我我也不想见你而加深, 然后一句话都不说,各自分隔疏离,到最后相互忘记。   小脚丫含恨地跺了跺, 三哥哥也真是, 找谁不好,偏就喜欢上妍姐姐, 虽然她的确很容易让人喜欢上, 但是他难道就不明白这是二十多年来,能让栖月在三兄妹之外, 在乎至此的唯一一个女人么?抢什么抢, 真是太不懂事了!   无论如何得让二皇兄和妍姐姐解除误会,不能让三哥哥钻了空子。永安借口作画的颜料没了要回去拿, 带着丫鬟一溜烟跑得没影, 周围伺候的众多婆子丫头全部被带走,估计能搬一座山那么多的颜料来。郦清妍当然知道这个丫头打的什么算盘, 也不道破, 只说, “那我在这里喝茶等你, 安儿快去快回,等的久了,我可就自己回去了。”   “很快的, 很快就回来。”永安含糊应了几句,身影消失在拐角。   郦清妍坐着喝了两口茶水,起身去看永安方才画的画。这一瞧倒是惊得一跳,没想到这丫头平时看着既不听话又爱惹事,工笔仕女图居然能画得这样好。小到衣物线条,人物神态,大到构图布局,用墨晕染,造诣之高,让郦清妍惊叹,真是小看了这个长公主。   画上是一个女子的侧颜,神态温婉恬静,非常柔美。郦清妍觉得和自己有些像,却也不像。猛一看以为画得是她,仔细一看又根本不是,画上女子更华贵些。若说郦清妍是梨花,这人给人的感觉便是牡丹,一个清润,一个雍容。   郦清妍感觉奇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幅画永安并没画完,因为见到郦清妍时摔了笔,墨汁溅在画纸的空白处,墨汁晕开一点,有些像黑色花骨朵。   觉着这幅画就这样废了实在太可惜,忍不住拿起笔,就这那几处墨点,在空白处画出繁盛的牡丹花来。   雪白画纸,墨色牡丹,所有色彩都集在那个侧脸瞧着画外的人身上,看着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郦清妍在这处安静作画的模样,全全被花圃里藏着的那个人看了去。   一袭血红华裳之上,用金线绣着凤凰轮廓,不用猜也知道是慕容曒的手笔。而这人似跟红色较上了劲,耳边垂的是毫无杂质的鸡血石,眉间花钿是红如火焰的血莲花,连头上唯一的两根簪子,也是血红的玛瑙,黑发如同墨色瀑布,在阳光下泛着如同丝绸般的光芒。一片血红里,露出的那些肌肤被衬得如雪般白皙,通透到阳光可以直接穿过去。   这个清汤寡水的人,穿家常衣裳如同邻家小妹,作为十二禤阁少阁主时的通体玄色,又如同女皇一样透露出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此刻一身大红,简直是个从火焰深处走出来的妖精,披着柔媚的皮,骨子里却是冷冽到骇人的淡漠,这样的反差,足以让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心甘情愿陷进去,再不想爬出来。   百变多面,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或者哪一面都是真正的她。   郦清妍眼中惊心动魄的是画中人的美,栖月眼中惊心动魄的是她的美。   二十四暗卫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栖月和郦清妍的关系会从可以一起睡变到现在说一个字都像要了他们的命。栖月之前也想不明白,直到方才,永安和她的对话里,他才顿悟,顿悟这个人为什么会突然觉得看他一眼都嫌多。   只因为她的确动了真情,他却伤了她,而且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这个人给过自己的所有信任和温柔,都抽身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在郦清妍方才比划的那个相同位置,栖月也痛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感情,以为一昧宠溺,给予补偿就够了,到时候杀她,才不会那么有自责感。他不知自己一开始就用错了方式,杀了那么多人的自己,既然最后要杀她,何必要补偿,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用她的血就是了,一旦接触,相处,相知,面对这样一个连小曒都愿倾其一切对她好的人,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后悔,自责,以及痛心,或许其中一样,或许全部,复杂的情绪在栖月心里头交织着,让他心脏连着大脑一起,一阵阵发晕疼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清心寡欲活了二十五年,连春/宫/图都没看过一页的他,不敢承认,也不敢接受自己终于遇上命定之人这个事实。   一切都太让人措手不及。   眼睛突然刺痛了一下,郦清妍闭上缓和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着,“果然没好全之前不能任性,还好花是画完了,不知小丫头会不会怪我擅自添了这花上去。”   这样说着,才想起永安去的时间实在太长,该出来的人却没有现身,是跟着一起走了?睁眼看了看四周,便看见静静立在花下,一言不发看着自己的栖月。   “参见……”   “敢跪,碎了你的膝盖。”栖月直接打断她的请安。   郦清妍抬头看他一眼,原本的屈膝礼改成直接双腿跪地的大礼,袖子一展,双手在身前合拢,把礼行得足足的。“臣女清惠,参见宁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接着没等栖月喊平身就立直了上半身,淡然地与他对视,眼神在说,“不是要碎我膝盖么,放马过来吧。”   栖月胸闷到想要吐血。   深知栖月不会杀她,慕容曒不会碰她,便卯足了劲刺你,气你,挑衅你。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叫恃“宠”而骄,什么叫蹬鼻子上脸给了梯子就要上房揭瓦,这人就是最好的典范。后宫那些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妃子,在她面前连根毛都算不上。   “喜欢跪,那就跪着吧。”栖月大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端了茶灌了两口。郦清妍等他喝完了才凉凉地提醒,“那个杯子刚刚臣女用过。”   原本为了冲淡才喝水的火气,像被浇了油般噌噌燃烧起来。栖月咵嚓一声捏碎的瓷杯,“方才为何不说。”   郦清妍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心想宫里暖房里的凤仙花该出来了,改日让菱歌帮着染个颜色,这样的本色看着委实素寡了些。嘴上心不在焉答着,“上回臣女看不清,撞上柱子,殿下不也没提醒么?”   “呵!”栖月冷笑,“居然是在报仇,你这个小肚鸡肠的女人,真是……”   “怎么就小肚鸡肠了?”郦清妍冷冷地看着他,“分明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这回躲在暗处偷看的人变成永安,此刻正捂着眼睛,痛苦地问身后的大雪小雪,“我是不是该改道撮合三哥哥和妍姐姐比较好?”   大雪看着那头又要吵起来的架势,好心劝着永安,“主人没喜欢过人,不知如何与其相处,所以,那什么,呵呵……”她编不下去了,栖月这样能追到媳妇儿,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之前那样温温柔柔的不是挺好的么?女孩子就吃这一套啊,二皇兄是不是傻,是不是?”永安痛心疾首。   小雪托着下巴分析,“是不是主人将将顿悟自己对郡主的感情,不知所措,所以频频出错?咱们此刻千万不能放弃希望,必须好好指引,让主人明白这种方法是错的才要紧。”   永安叹口气,“那就再挣扎一把吧,这让人操碎心的孩子呦……”   大小雪:长公主又叫主人孩子了……   这边栖月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兀自平复着心绪。郦清妍跪在地上,百般无聊,开始数不远处一朵早开琼花的花瓣。   明明栖月离京前还温情脉脉的两个人,也不知怎么会落到这种相顾无言,唯有各想各的心事的境地。   大小雪捂着眼睛,“公主,我们还是撮合皇上和郡主吧。”   永安:“……”   “起来罢。”这个人明明经不得久跪,偏又不说,栖月看她小心换着膝盖跪,最后选择先投降。   “谢殿下。”躲开栖月伸过来作势要扶的手,自己撑着杌子站起来。   栖月越发不自在,眼睛望向一边,看到那副画,“眼睛好了?”   “回殿下的话,已无大碍。”   “几时回府?”   “回殿下,不知。”郦清妍也不看他,只谦恭地垂着头回话,比任何时候都要知书识礼恪守礼教。   栖月见不惯她这个样子,已经适应了用柔软包裹她的大胆和放肆,突然变乖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当口变乖,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一口气憋着出不来,忍不住一次次失控,带了恼怒和不耐,“连自己几时回家也不知道吗?莫不是在这宫里住的久了,舍不得回去了。”   “皇上不放臣女出去。”郦清妍看不见栖月已经快要出离愤怒,只照实回答。   “他不让你就不走?几时变得这样听话,你的计划呢,你各处布置要搅的局呢?外头一帮人等着你的下一步指示,你在宫里高枕无忧,能睡得安稳吗?”   “宏图伟业都在山谷里因为太饿拿出来吃了。”郦清妍的声音简直要寡淡出白惨惨的棉絮来,“至于殿下说的能否安睡问题,实在不必担心,紫宸宫很暖和,龙床很舒适,臣女住的很舒心。”   栖月磨牙道,“你果真是想当皇后?”   “于公,不是臣女想不想,而是看皇上意愿。于私,当皇后对臣女而言,没有太大坏处。于利,皇后之位很有诱惑力,别人这样感觉,臣女自然不能免俗。”   “小曒最是三心二意,从来宠人超不过三个月。即使你与众不同,他待你格外上心,又能如何,有无数人可以替代你,成为下一个与众不同。你就真想心甘情愿进后宫,等小曒的新鲜劲头一过,枯老宫中?”   郦清觉得这对话越说越奇怪,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且不说臣女究竟能不能做皇后,就算臣女当上了皇后,对殿下也并无影响,殿下为何执着于这个事情不放?”   “我不想让你成为小曒的人。”   栖月又开始自称我,而非本王,不过并没有被对方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却故意忽略。   “哦。”郦清妍恢复淡漠,“这话殿下以前说过了,臣女记得,不用再三强调。”   栖月那叫一个气啊!他已经说的这么明白,已经表达的这么明显,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脑袋突然就变成榆木疙瘩,半个字听不懂了呢?与其继续鸡同鸭讲,平添怒火,不若让她回去好好思考。   “我一再强调的意思,你不懂吗?不懂就好好想,想到懂为止!”然后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   郦清妍回头去看,发现他强装镇定的步子,其实有些凌乱。   回到紫宸宫,慕容曒正在书房里批折子。那个书房本来不怎么用,因里头有许多民间失传的文学孤本,郦清妍待在宫里无聊,自发现这个书房后,去了好几次,让弄香念那些孤本给她听。慕容曒知道了,便直接令人把折子搬到这边来处理,在郦清妍面前把话说的肉麻无比:怕她一个人孤单,要陪着她才安心。   郦清妍直接回了寝宫,琢磨了一路怎么说服慕容曒,让他把自己放出去的言辞,此刻只想出来一半,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不知觉间面前已经跪满宫女,郦清妍回神看见,直接吓了一跳,“怎么都跪着,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将一个精致食盒举过头顶,亮给郦清看,结果对方仍旧表示不懂。   宫女不得已只能出声解释,“羹汤,糕点都做好了,郡主只需送到书房去,不费事的。”   “我不要,皇上饿了自己不会去找吃的吗?”郦清妍拒绝。   “只有郡主送去皇上才会开心,大公公说今日皇上在文德殿发了好大的脾气,回来又没见着郡主,心情更加不好,在书房待了一下午。郡主就看在小的们这些天来尽心伺候的份儿上,送了这吃食过去,救小的们一命吧!”那宫女说的声泪俱下,就差一边说一边磕头求着郦清妍了。   “皇上有三千佳丽,那些佳丽不去哄,我去凑什么热闹。”   “后宫娘娘归后宫娘娘,郡主是郡主,是不一样的。皇上的气,只有郡主能消,小的们也是无法,才恳请郡主。”   看来今天不去,这帮丫鬟是不肯放过自己了,郦清妍叹了口气,接过食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之后又想到以后她又不住宫里,自然没有下次,懒得改口,拎了盒子去书房。   “听说你饿了,过来吃吧。”郦清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伸出去端汤羹的手一顿,啪一声盖上盖子。   就说味道怎么那么奇怪,居然是苁蓉羊骨汤!自己亲手拎过来让他喝,这让慕容曒看见了,怎么想?可恶的宫女们!自己居然被她们装出来的可怜样给摆了一道,可恶,可恶!   慕容曒看那人前一刻还从从容容,突然变得咬牙切齿,不由好奇。放下折子走过来,“准备了什么吃的?”   郦清妍拎高食盒就要溜,被他直接拦下,一把抢过来,打开盒盖,眉毛便忍不住挑了起来。“你亲手做的?”   “不是!”郦清妍磨牙。   “回答的这么快,一看就是心虚表现,那就肯定是了。”慕容曒嘴角那丝笑容看得郦清妍牙齿直痒,恨不得直接撕碎他的嘴。   “说了不是就不是!”   “这有什么好害羞申辩的,嗯,苁蓉,羊脊骨,功效壮阳滋补,是暗示朕太过坐怀不乱?”   郦清妍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慕容曒忍不住笑起来,长臂一伸,捉着郦清妍的胳膊,轻轻一个用力,对方便脚下不稳栽倒回来。   “你不是生气了吗?不是要杀人吗?怎么还笑得出来?”郦清妍在他怀里挣扎,气的又想咬他了。   “本来心情是不好,不过一看见你,就好了。”   郦清妍摸到他背上,像抱着他的动作。慕容曒一愣,狂喜还没升腾起来,就被一阵剧痛打断,这个可恶的女人居然用指甲戳自己的箭伤处!   钳制郦清妍的双手顿时松开,转道去拍那只施虐的手指,郦清妍趁机加大力道狠刺了一下,慕容曒痛得哇哇直叫。   坏蛋郦清妍跳出他能抱到的范围,十分解气道,“活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失败= = 第122章   慕容曒冷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她, “朕让人弄了那么多好东西进紫宸宫膳房,竟不养肉,全养胆子了。”   郦清妍躲得远远的, “总得让你快些厌了我,好放我出去。宁王殿下说你的新鲜感保持不过三个月,最短的十天就腻了。我是长的那种, 还是短的。”   “什么长的短的, 。”慕容曒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朕差点忘了, 今日你出去, 是见皇兄来的。”   “又不特地为了见他,安儿说的神秘,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 不过又吵了一次嘴而已。”胡乱翻了翻龙椅前案几上堆着的折子,撑着腮帮懒洋洋地问, “莫非这也是你生气的原因之一?”   没有听到回答, 抬头一看,才发现对方自己动手取出汤食, 摆在桌上, 也不招呼她一声, 自己开吃起来。郦清妍还没有用晚膳, 肚子是空的,想到那碗汤的功效,就半点胃口也没有了。撑着看了一会儿, 突然察觉一件事,“最近怎的不见你喝酒了?”   “不想喝便不喝了。何况喝酒太多伤身,哪有羹汤滋补。”眼睛瞟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你说是不是?”   滋补个头,补死你算了。郦清妍腹诽。   “除了吵架,还和你说什么没有?”慕容曒边喝汤边问。   “别让我当你的皇后,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他也说不腻。”郦清妍又翻着那些折子,慕容曒没有阻止她,她就光明正大地看。内容多是汇报福建匪情的,郦清妍一目十行,发现单骏已经不仅仅止于制伏山匪,手掌已经伸向水寇,大有要拔除福建多年水寇作乱隐患的势头。奏折里写的不止单骏一人,还提到了他身边一个得力干将,跟着他一起过去,一直替他出谋划策,却是个小女孩儿,前几天却不见了踪影。年龄成迷,背景成迷,现在下落也成迷,他们查不到这个女孩儿的来历,特地上奏,请皇上明示要如何处置。   宣文朝并不是没有女将,若是能将这个天资极佳的女孩儿收入麾下,为皇家效力,自然是大功一件。   若没有记错,即曳曾说过,他收养的女孩儿汐凉和单骏一起去了福建,年龄和折子里的人对的上,所谓的突然消失,是因为即曳把她召回来帮忙复活庄梦玲了。   郦清妍看了看折子结尾,记下上奏人的名字,福建刺史景培文。   这个人郦清妍没有太大印象,或者说猛一见到,完全不记得他身上发生过什么重大的事情,却又总觉得名字有些熟悉,大约和聆晖交好,听他提起过,至于提起的内容,也不记得了。   一直翻看不太好,郦清妍发现桌上乱的很,折子本该是分门别类呈上来,供慕容曒批阅后,再依次分发至各个归属部门,该处理的立马着手处理,该查实的马上派人查实。可是慕容曒完全是抽着看的,这一抽,又不记得原来放哪儿,就乱摆了。   郦清妍觉得有点看不下去,双手不自觉动起来,一一翻开那些折子,看清主要内容,然后快速整理起来。等慕容曒喝完那碗汤时,龙案上已恢复整洁,连批阅的朱砂都新磨了些。   “你的样子让朕想起一个词语。”慕容曒撂下碗盏走近,酒足饭饱之后,嗯,眼前的女子认真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动人。   “甚么?”郦清妍正在看四川刺史上奏的请安折子,里头讲了一件趣事,头也没抬随口问。   “贤内助。”慕容曒直接从背后抱住她,似嘟囔更似撒娇,“怎么办,好像喝多了,有些上火。”   郦清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肘击,“找你的妃子去。”拿着那本折子在他面前晃,“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都递到你案上来,是觉着你不够日理万机,还是内阁那群人太废物,什么都要你亲自过目才敢做?”   “庄希华胆子太小,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怕为人捉到把柄。位同右相的人都如此,下头的人莫消说,自然更不敢放手做事,天天闲着,其他本事没有,饮酒作乐倒是在行得很。也不知当初父皇是怎么忍受这帮酸腐文臣的。”   “号宣文朝,却如此仇视文臣,有趣。”郦清妍笑里带着讽刺,“他们这样,还不是你这个君王御下无方?庄希华没用,就尽早换个人,内阁里的脓包该换的都换了,毒瘤养得大了,剜的时候耗时耗力,若是危及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你这是在教朕为君之道么?”慕容曒笑问,“这些人算什么毒瘤,最大的毒瘤不该是敬王?而且,朕的确在换血,却不知又是哪个在暗中捣鬼,乱朕布局。”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轻轻嗅着,有淡淡的玫瑰花汁水的香气。   “你所说的换血,究竟是复仇多些,还是破而后立的意思多些?”郦清妍把头发扯回来,走到龙案对面,抱着胳膊看他,“敬王若想反,六年前在你初登皇位,羽翼未丰,宁王又没有现在这般强大的时候就该反了,为什么要把你养得羽毛丰满,宁王势力与他不相上下时才露出野心?我看并非他是毒瘤,只是你把他当成毒瘤而已。”   “朕可以把你这番话理解为替他开脱,毕竟你现在顶着的是敬王府嫡女头衔,敬王倒了,你也是落不着好的。”慕容曒手指叩着桌面,并未生气。   “你之前不是要拿单家和郦朗迭开刀么?结果如何,我不是安然无恙走出来了吗,虽然并没有走到我想要的位置,至少比在原来那个家里好。”   “的确是这一步让你走到了朕的身边,真是意外之喜。”   郦清妍不理会他这三不五时冒出来的肉麻话,继续正色道,“若你真要毁了敬王,我也一样能安然从敬王府脱身,一样让我在乎的人免受伤害。”   “会离朕更近么?若杀光这些人,能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朕身边,乖乖听话,哪儿也不去,朕不介意把他们全都杀掉。”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么?”郦清妍似笑非笑。   慕容曒明显愣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在确认这句话是否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对方也不躲,沉静回望,黑黑的眸里有狡黠的笑意,是晶亮的耀眼和诱人。   “你……”慕容曒觉得自己的心一瞬间跳动的失了节奏。   郦清妍却把眼睛移向了别处,“你答应过我,等眼睛好了,就让我出宫的。既然要让我成为你的臂膀,就该放出去好好历练,我可没见过金丝雀一样养在笼子里的臂膀。”   这个转变有点快,慕容曒还沉浸在她上一句话里不愿意出来,结果这人就又旧事重提要离开,他无力地发现,自己对她越来越没办法。   “答应了要给你的宅子,找好了。”   郦清妍眼睛一亮,这话等同于他终于不囚禁着自己了。“选在何处?”   “夏园,可还满意?”   郦清妍的脸垮下去,“你是故意的吧?”   “你不是要比宁王府还大的地方么,朕挑来挑去,地方大的的确有,可如那般精致的几乎找不到,又不想委屈你,只得把夏园让出来。打理园子的仆人和花销你都不用担心,朕已经帮你解决好了,你只管住进去就成。怎么不说话,高兴的傻了?”   皇家避暑园林,规模堪称另一个皇宫,所有皇宫不适合放,或者放不下的举世宝物都藏在那里面,与其说是行宫,不若说是人间天堂的地方,慕容曒现在要把它送给郦清妍。   “我住了,你们夏天去哪儿?”   “夏天朕就来找你啊。其他人的话,哪儿凉快待哪儿去,朕不管他们了。”   “金屋藏娇?”   “错,金屋藏妍。”   “替宁王把我养肥了,等时间到了好宰么?”   “错,养来当朕的皇后,朕哪里舍得伤你。”   郦清妍扶额,“你和宁王真是……不愧为两兄弟,一个想方设法留我在宫里,让我做皇后,一个开口闭口让我跟他出去,拒绝做皇后。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呢?把庄梦玲害得跳墙自尽的冷酷帝王呢?”   “在你的阳光下,所有阴邪都无所遁形,自动消散,只剩好好疼爱你的心。”   一身红衣中,洁白如玉的额头上,柔腻的肌肤之下,郦清妍的血管在突突地跳,觉得再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血管就能炸开,让她殒命当场。   慕容曒继续放毒,“至少朕是这样的,二皇兄弄丢你,算他损失。朕会让你见不到他的,旧情复燃,可不是好事,你的心里只能装朕一个人。”   郦清妍开始满屋子找刀。   “别转了,过来,朕告诉你个方法,让二皇兄永远近不了你的身。”   郦清妍顿住脚步,“什么方法?”   “再强大的人也有死穴,二皇兄也不例外,他很害怕一件东西。”   郦清妍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朝他走了两步,“是什么?”   慕容曒勾了勾手指,神秘又小声道,“这附近都是暗卫,不能大声说出来被别人听见,你凑过来些,朕悄悄告诉你。”   郦清妍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乖乖走过去,把耳朵递近些,生怕他说的太小声,自己没听见。   慕容曒看着凑得极近的人,粉嫩的耳垂就在嘴边,玉白修长的脖颈,干净到泛着光芒的肌肤,还有从他角度看到的浓长的睫,褙子掩不住的精致锁骨,以及锁骨之下的风光……   在呼吸变得急促之前,在她侧脸上大大亲了一口,占足便宜后才笑道,“骗你的。”又道,“你今天太美,让人忍不住。”   郦清妍冷着脸转过头来看着慕容曒,看得对方毛骨悚然,“只,只是亲一下而已嘛……”   郦清妍张开“血盆大口”在他脖子狠咬一口,然后跳开老远,抹着嘴道,“只是咬一口而已嘛。”   “又咬!你是不是属狗的!”慕容曒被她特意练过般的一口尖牙咬得快掉了块肉,捂着脖子跑着去捉她。   然后栖月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推开紫宸宫书房,准备看看小曒有没有躲在这里喝闷酒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情景:   两个人滚在地毯上,郦清妍被慕容曒压在身下,正用露出裙子的两条腿用力踢开他,外裳早不知被剥下来扔到了哪里,两条赤/裸的胳膊,一只在抵在慕容曒胸口,一只努力伸长,想要摸到他背后去。香肩尽露,身上仅剩的布料,比和他睡的时候还要少!   慕容的龙袍也扯得乱七八糟,玉冠都掉下来了,一只手抓着郦清妍头发,脖子上斑斑驳驳的全是啃咬的痕迹,全新的,还闻得到渗出来的血腥味。屋里只有两个人,那是谁咬的,栖月用脚趾头都想的出来。   说了不碰,不伤,不强迫,护她周全。这就是他保证的不碰?!   听见开门声,地上两人楞了一下,然后飞快分开,各自满屋找着衣裳,簪子,玉冠……   栖月吼间有种浓稠腥甜的东西,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卡得他快要不能呼吸。   郦清妍扯了扯裙子,咳了两声,行礼道,“殿下莫要误会,臣女和皇上只是在……打架而已……”   慕容曒也在咳,眼睛四处瞟着,就是不去看栖月的脸色,“皇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要紧事?”   “我来,”栖月声音哑的厉害,眼睛看着郦清妍,“找她有事。”   “什么事?”郦清妍眨了眨眼睛,“下午在长公主府那里,殿下还有什么话忘记说了么?”   栖月阴着脸,一言不发。   郦清妍看了看慕容曒,对方眉头微敛,目光锁在栖月身上,很像在提防别人趁他不注意抢了他的珍宝的模样。   “殿下在这里说也一样的。”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整个人都悬空,头朝下被栖月抓住腰带拎起来。   “跟我出来!”然后又是眼前一花,人已在书房外。   慕容曒盯着栖月消失的地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敛得更紧。   “请殿下放我下去。”郦清妍看着身边飞速闪过的景致,以为他会直接将自己带出宫,但是没有。   抬手一扔,郦清妍落在芍药花圃里,花瓣被砸得四处纷飞,差点将她埋了。抹开脸上的花瓣,挣扎着从花圃里起来。栖月一旦生气起来,就把温柔忘得一干二净,这样扔人,也不怕芍药花枝戳伤她。   “方才你和小曒在书房里做什么?”栖月冷着声音问。   “打架,已经和殿下解释过一回。”郦清妍好容易爬起来了,拢紧衣裳,暮色/降临,她有些冷。   “打架能打成那样?那分明是他要把你,把你……”   “把臣女怎样?”郦清妍偏头看他,“殿下果然误会了,只是皇上占臣女便宜,设计亲了一口,然后臣女咬了回去,殿下应该知道的,臣女以前也咬过皇上。皇上痛得狠了,就和臣女打了起来。打架途中撕扯了衣裳……”   “够了!”栖月打断她,气的额上青筋都在跳,“咬人这样的话也拿出来说,你还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礼义廉耻?”郦清妍冷笑,“这话殿下该问问自己罢!半夜闯进臣女房间的是谁?赖着不走的是谁?一点不顾臣女名声,做出那么多事情来的是谁?用一次次谎言堆砌出幻象的又是谁!你以前问我有没有心,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慕容栖月,你有没有心?”   讨厌这样的人,戴着面具来到她身边,有一天她截掉了那层面具,扯痛了他的肉,居然还有脸面来谴责她的不是。   如果一开始就看不起她,不善待她,何苦装成一副善良的样子来骗取她的信任。直接来合作,和聆晔一样,大家都知道对方不是善类,各凭本事,合作中各取所需,远比谎言来得真实。   郦清妍看着栖月那张即使暴怒,依旧美到人神共愤的脸,突然觉得,因为恨就想方设法弄死对方,因为喜欢就简单粗暴地将人弄到身边的慕容曒,要比他顺眼一千一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和妍妍的“互撩”日常,放心,不准备换男主,当然大家一致要求的话,小冷就考虑考虑,哈哈 第123章   为显宁王身份之崇高, 华阳宫主殿是皇宫中第二高的建筑,整齐铺满琉璃瓦的屋顶上如同宽阔广场,可容人跑跳。不过几乎没有人敢上去, 连一副要和房梁过一辈子的秋分也不敢往上爬,这和暗卫们找不到地儿落脚,宁愿摔死也不会在紫宸宫和仪瀛宫屋顶上借力的道理是一样的。   空了许多年的清心殿屋顶, 此刻屋脊上却横了个人, 怀里抱了个酒坛子,除此之外, 屋顶上其他地方还七零八落散了好些个。有的空酒坛因为随手一扔, 顺着琉璃瓦滚下去,被从暗处现身的人接住, 再稳稳放到地上。不然这个碎裂声,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会很有些刺耳。   冬至几乎要提起立冬的耳朵, 第无数次问, “是你说的请出长公主就绝对没事,郡主和主人会恢复如初甜蜜恩爱。你看看那是甜蜜恩爱的模样?!主人从未这样消沉过, 他快把华阳宫酒窖的酒喝光了!”   立冬的脖子都要缩到衣领里, 委屈道, “我哪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旁的雨水理了理头发, “看来关键时刻,还是得我出场才成。”   冬至放开立冬,转向雨水, “你有办法哄好郡主和主人?”   “想要恢复这两个人的关系,让郡主气消是不可能的事了,咱们别白费力气。当务之急,是让主人明白怎么哄女人开心才要紧。我算看明白了,这几次脸面,之所以吵架,完全是因为陷入爱情中的男人都容易犯傻,犯傻了就不会说话。只要主人能和以前一样哄得郡主开心,还有解决不了的事么?”   冬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我去劝慰主人去了。如果回不来,记得给我准备个好点的棺材,和我的香儿翠儿馨儿说一声,我出远门了,让她们别太想我。”   立冬踹了他一脚,“叨什么玩意儿,要去就麻利点!”   雨水咳了两声,正色道,“这不是学惊蛰,每次都留好遗言,以防万一嘛。”   立冬又要踹,雨水足尖先起,踩在他脚弯子上,一个借力,轻声往清心殿顶飞来。   落地前先默念了一句,“不是有意冒犯天家威严,要喊主人回家吃饭,委实没办法,皇族饶恕则个。”   栖月身边摆满酒坛,开封的没开封的,加上屋檐下掉落的喝完的,数量委实惊人,看他没有半点凸起的肚子,也不知那些酒水喝到哪里去了。   雨水落到离栖月不太远的地方,对方连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抱着那个刚启封的酒坛,把一杯千金的琼浆玉液当成凉白开,不要钱似的往嘴里倒。衣裳为酒水打湿了一半,濡湿的头发贴在鬓边,尾梢搭在瓦片上,目光却一直朝着紫宸宫主殿的方向,流淌出湿漉漉的情感,形容十分萧瑟寂寥。   栖月躺着,雨水当然不敢站,单膝跪在屋顶,心中仍在酝酿劝说辞的第一句,必定要一针见血,让人眼睛一亮,觉得很有道理,千万不要废话,不然栖月一掌拍出来,他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还没睡。”   “?”雨水精心准备的长篇大论,就这样被栖月的四个字打得稀巴烂。一听栖月那个声音,雨水就知道他醉得狠了,他跟在栖月身边算长的,之前遇到他醉过,堪称悲壮的后果历历在目,然后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在栖月喝醉时出现。此刻,曾经的誓言也混在长篇大论里,碎掉了。   雨水心中哀叹,冬至好姐姐,我的私房都压在翠儿的床板底下,你拿到钱了,给我买的棺材一定要厚实些啊。   “你说,此刻她是在做什么?”   走是走不得了,雨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皇上赐了夏园给郡主,莫约郡主此刻是在收拾行李,等着明天搬出宫去?”   “夏园啊……小曒可真宠她。可是你看她,这么晚了还收拾行李。”栖月含糊笑了一声,“果然,能出宫了,她是高兴的,能离开小曒,她也是高兴的。”   主人,您是在吃皇上的醋么?雨水暗暗揣测。   “你跟了本王多年,女人最多,你告诉本王,怎么才能讨回一个被你伤害的女人的欢心?”   雨水咋舌,没想到栖月醉成这样,还能说这么长的句子。然后立马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忙将先前准备的劝慰言辞搬出来,“依属下拙见,面对女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哄字,哄得高兴了,就恩怨全了了。”   “哄?一见面,她就刺本王,气本王,连看本王一眼都觉多余的样子,从何哄起?那么脆弱的人,性子居然那么倔,那么狠。以前那么依赖本王的她,怎么忍心从此和本王再无关系呢?狠心的女人呐……”已经醉到语无伦次,又提起酒坛,猛灌了一气。   雨水不敢劝他不喝,更怕他叫上自己一起喝,跪在那儿一边后悔此番自告奋勇,一边搜肠刮肚开始组织词汇。“郡主的确异于常人,无论为人处世,行事风格,都和属下先前见过的女子不同,实乃奇人,高人。”诸事不论,先夸一通再说,反正这是栖月心尖尖上的人,只要是夸对方向,就不会有错。   “自然是独一无二,不然本王也不会如此……”如此将她放在心上,如此后悔伤了她,却又不知如何补救,手足无措,只会坏事。栖月又开始灌酒。   “既然是独特的人,当然不能用普通的方法。郡主乃强者,能让她动心的人也定然是强者。郡主伤了心,对主人失望,寻常方法入不了她的眼,现在又不愿见主人,时刻躲着主人,每回见面也只将关系处得更糟。所以必须快刀斩乱麻,找到关键所在,让郡主重新认识到主人的好,再次回到您身边。”   栖月本就头晕,此刻被他绕的更晕。“所以方法是什么,你还是没有讲。”   雨水竖起食指,“最快捷有效的方法有一个。”一字一顿道,“霸王硬上弓!”   栖月:“……”   雨水眼前一花,栖月已经抱着坛子蹲在了他面前,“按照这个方法做了,就能让她回到本王身边?”   一滴汗落到瓦片上,“应,应该,是这样的。”   栖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随手将酒坛扔出去,一步三摇走远。   险险接住坛子的雨水有种不好的预感,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主人做什么去?”   栖月听言,回过头来,神秘一笑,“当然是……嘿,本王偏不告诉你。”脚步一退,一个踩空,咚一声从屋顶落了下去。   郦清妍一直睡的不安稳,不知是否与慕容曒终于同意她离开有关,辗转到后半夜,可算眯了会儿。迷迷糊糊之际,总觉有股酒味萦绕在身边,挥不去,赶不走。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立着一个黑影,顿时一个激灵,翻身起来,往龙床里头退进去好远,与那人拉开距离。   栖月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见人躲得这样麻利,很受伤。   “宁王殿下私闯别人卧房闯上瘾了么?这深夜的不睡觉,又来做什么?”清醒后才发现他身上酒气远比迷糊时闻到的重,也不知喝了多少。   “嘘~”栖月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小声说道,“我来硬上弓的。”   郦清妍:“……”   说着就爬上床来,慢慢凑近,好看的鼻子动了动,一声喟叹,“你还是那么香。”   郦清妍头皮发麻,一只脚已经做好要狠踹他的姿势,撑在柔软床榻上的手业已准备好,只要他敢再靠近一步,一支寒冰长矛定要将他扎个透心凉。   不过栖月又顿住了,眉宇间露出疑惑,“不过,硬上弓究竟是什么意思?”   郦清妍:“……”   然后就在那处盘腿坐定,撑着膝盖颇为苦恼地说,“雨水说这样你就会原谅我,可是你并没有,所以我被是他骗了吗?”眼睛抬起来,委屈兮兮又凄楚可怜地看着她,像条被主人抛弃了的、他自己又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何会被抛弃的小狗。   “是的,你被他骗了。”郦清妍这样回答。   “哦……”   “既然无事,宁王殿下请回吧。”   “我想睡这里。”   “殿下睡便是。”说着爬起来就要下床,把地方让给栖月,自己另找床铺睡。慕容曒和栖月的关系好到不分你我,连郦清妍都可以睡的御榻,应该不会介意栖月也睡一睡。   栖月在她站立不稳之际伸手一拉,将人拉得一个趔趄,跌回床里。“我想和你一起睡。”   “走开!”郦清妍终于忍不住,怒色浮现在脸上。   “不走。”栖月死死压在她身上,捉住她的两只手压在身侧,与她十指相扣,灼热气息包裹之下,竟连护身的寒冰术也使不出来。   “松开我!”   “偏不。”这个人已经接近赖皮了。   “滚开,你喝了多少酒?臭死了!”   “没事。”栖月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吮吸着她肌肤散发出来的清冷香气,“只要你香香的就够了。”   郦清妍又气又怒,被他严严实实压着,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恨得牙齿直痒,想起慕容曒说过她身边有暗卫保护,此刻叫出来,就算打不过栖月,也能把慕容曒叫来,赶走这个无赖醉鬼。   “我好想你……”栖月趴在她身上,突然轻声说。   呼救哽在喉间,郦清妍整个人都愣住,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马不停蹄忙完江左的事情,日夜兼程赶回来,都是为了见你,可是你为何不等我。明明都答应过的,答应的好好的……为什么我一回来,一切都变了?”声音里透露着无奈和哀伤,这是从未见过的受了伤的栖月。   答应过什么?郦清妍望着头顶的床帐,淡漠地回想着。是了,离别前的确曾说过,做为敬王府嫡女的她是一定会参加春狩的,若他回来的早,就去接她,他教她骑马,她做他从未吃过的菜。一起去看颇负盛名的十里桃花林,一起在木仓浩渺的星空下走马。期许了许多事,许诺了许多事,点点滴滴的温情,此刻忆起,却是带着讽刺的尖刺,扎在郦清妍心上,也扎在栖月心上,无法拔出。   “我和你,还能重新开始么?”   这话问的奇怪,在这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世界,栖月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是和异世的永安待的久了,被潜移默化改变了某些观念。   郦清妍沉默半晌,轻轻将手指从栖月的压制中脱出来,这回没有遭到反对。她伸出手,环上他的背,缓缓拍了两下,“你醉了,睡吧。”   “你会走吗?”   郦清妍又拍了两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睡吧。”   栖月将她整个搂入怀中,腿脚纠缠,几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骨子。即使箍得难受且疼痛,郦清妍也不挣扎,如一床没有生命的柔软棉被,任他抱着。   这不是华阳宫里经过特制的床和布料,此刻栖月醉的厉害,情绪激动,没有控制温度,有东西烧焦的味道飘起来。栖月自己也闻到了,略一皱眉,搂了郦清妍翻身起来,捞起一旁搭着的外裳将人裹了,直接把人抱到了华阳宫。   这人是真的累了,到了自己床上,搂着郦清妍,不一会儿就陷入沉睡。   郦清妍神智清醒地等了一会,才从栖月臂膀里爬出来,捡起进殿前被他胡乱丢在地上的外裳穿好,立在床前,静静看了他一眼,手已经伸出去,想要摸一摸他微微蹙起的眉,在半空中停住,然后毅然收回来,转身离去。   华阳宫离紫宸宫很远,郦清妍裹紧身上的衣裳,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青石大道上走着。永安带她走过近路,但她记不清了,加上夜太黑,她一个人也不敢在那些林子里钻,只得乖乖走大路。   栖月直接把她从床上抱过来,她连鞋袜也没来得及穿,光脚走了几步就已经受不了,只得牙手并用奋力从外裳上撕下两条布,把双脚缠了,想着能撑一刻是一刻。   每一次,把她从生命危及状态救活的是他,让她狼狈不堪身心俱疲的也是他。郦清妍看着缠得奇丑无比的双脚,又看了看前方纵然有宫灯,却依旧黑咕隆咚的路,一时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如果有个暗卫路过就好了,可以让他去找个人来接一接自己,再不济,送一双鞋来也是好的。郦清妍这样想着。继而又嗤笑自己,既然叫暗卫,哪里又是能被她发现的呢?   就这样顶着夜风,双腿发痛,浑身冰冷地走了一段,当慕容曒落在她面前,看到他和自己一样的被人从床上强行拉起来的模样,头发未梳好,外袍的系带都系错了位,手上却拎着一双小小的绵软绣鞋。   “直接抱你回去,或则穿上鞋再抱你回去,你选一个。”这样说完,突然发现手里拿着的鞋子很是多余,然后直接往远处一扔,绣鞋小小的影子融在夜色里,不见了踪影。   郦清妍看着鞋子消失的方向,鼻子有些发酸,“为什么不是穿上鞋自己走回去?而且,为什么要把鞋丢掉?”   “啰嗦,有鞋了朕还找什么理由抱你。”   郦清妍眼中与夜色格格不入的热流,就这样没有缘由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下来。   第二日栖月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天色大亮。他揉着胀痛的额头,后悔一口气喝那么多酒。揉了一会儿,似觉得有什么不对,猛向身旁望去,哪里有人。   “来人!”   听到栖月明显不对的语气,大监连滚带爬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人呢?”   “殿下问的什,什么人?”   “郦清妍去哪儿了?”   “回殿下,清惠郡主昨,昨夜就回紫宸宫了。”实在怪不得一向口齿伶俐的大监会突然口吃,他完全是被栖月要杀人的脸色给吓的。   “她要走,为何不拦!”   “奴才,奴才见殿下没拦,以为是殿下默许郡主离开,因此,没敢拦……”   栖月没拦,是因为他睡着了。   “现在她人在何处?”   “郡主一早便出了宫,往夏园去了。”   彼时,郦清妍已现在夏园的千顷荷湖畔,对迎面走来的詹王和番王轻笑,“两位王爷,好久不见。” 第124章   詹王没有说话, 看似大大咧咧的番王庞暤倒是开了口,解释了几句他俩为何会出现在夏园里。“皇上突然下旨,让所有皇室宗亲搬出夏园, 迎接你入住,我和四哥怕底下的人没个轻重磕碰了宝物,过来看着人收拾, 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的这么快, 碰上个正着。”   “夏园如此巨大,我也只住漪澜小筑而已, 王爷搬不搬的, 有什么要紧。”   庞暤笑道,“虽说相隔甚远, 若是不搬, 免不了有多嘴的人说类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闲话,总是要避避嫌的。”   朝他俩身后看了看, 没有见到其他人。“进来时听下人说俞王也在园子里, 怎的,没和两位王爷一道么?”   庞暤道, “原是一道的, 不过遇着郡主前先遇着了定国公府八小姐, 六弟说找八小姐有事, 两人落在后头说话。”   詹王突然开口,说的却与眼下话题不同,“身子可大安了?”   “无甚大碍, 谢王爷关心。”   “能让皇上把夏园给你,倒是真有些能耐。”詹王搓着手中的翡翠无事牌,似夸赞又不似。   郦清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的能耐,不该在带着皇上坠崖时,王爷便瞧得清清楚楚么?”   詹王狭长的眸子一眯,如同一把带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明明有机会,为何不让他死在崖下。”   “王爷魔障了,若皇上死了,我也是活不成的。何况,最开始的目的也不是要他的命,王爷总是不记得这茬。”   “既然你不想他死,为何要和我等联手?”   “因为有些事,只有几位王爷才能做到。看到他和某人不高兴,我很开心就是了。至于你们目的为何,我不会关心也不过问。互不干扰,各取所需。”   庞暤撑着额头,“知道这些话很重要,必须要说清楚。但是你们真的确定要在这个四面透风,任何人都可以偷听的地方说?”   “没有人会偷听。”郦清妍缓缓道,“所以二位王爷想讲什么都可以。”   庞暤和葛明都用惊疑的眼神看她,“皇上不是指了好些人过来伺候你么?据说其中还有身手不凡的暗卫,你怎的如此肯定他们不会监视偷听?”   “那些碍事的人,在来的路上都已经处理掉了。”郦清妍掩唇笑着,“在宫里我处处受限,不得自由,现在出了宫,他还能奈我何?”   葛明眼中露出诧异,庞暤则踢着脚下细小的石子,“听说这几日郡主在宫里与皇上的关系颇深,不知郡主心里对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这话有责问的意味,郦清妍也不恼,“没有王爷想的那个意思。”   庞暤略觉无趣的咂嘴,“哦,那就好。”   看着他那样,郦清妍忍不住想笑,“王爷怎的看起来很是失望?”   “那两个人虽然可恶,但不得不承认的确生的人中龙凤的样貌,女人最易倾心的那种。现在你夹在这两人中间,还有个更能俘获人心的公主在,本王既期待你能独立在连环计之外,坐收渔翁之利,又无比想看你陷在自己的计策里无法脱身的狼狈样。想看你的手段,又怕你走到最后太过强大,如此矛盾的心理,连本王自己也无可奈何。”   葛明呵斥了一声,“注意措辞,怎么还是长不大,什么都拿出来说!”   郦清妍站的有些累,微倚在千顷荷湖畔汉白玉栏杆上,珊瑚手钏的璎珞从袖口露出来,流苏穗子被风吹着,在柱头上一扫一扫的。阳光很好,将人晒得暖暖的,生出一点倦懒。   听了庞暤一通话,郦清妍越发想笑,夹带笑意的语调懒洋洋的,“王爷这话说的有气,是怪我破坏了你的姻缘么?先不说让鄞霜华和赵疏娜一同嫁给你不是我的主意,现在鄞霜华为其大哥连累,死在刑场刀下,独赵疏娜一个人,以区区知枢密院事孙女的身份,占尽便宜成为番王府正妃,王爷心中憋屈我能理解。不过现在圣旨下了,撤回已来不及,王爷何不顺其自然?听说那赵三娘,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差。”   “你来本王的位置,顺其自然一个给本王瞧瞧。”庞暤没好气地说。   看着原本该成为詹王侧妃的人,现在要嫁给番王,位份还提了不是一星半点,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只怕赵疏娜做梦都会笑醒。   “莫不是王爷另有心仪女子,非她不娶?”   “这倒没有,本王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爷对鄞小姐真是情深义重,令吾敬佩。”郦清妍已经带了揶揄,她喜欢这个表面看着缺根弦,实则内心深不可测、无法窥秘的人炸毛,亮出利爪来。   庞暤果然上钩,寒眸一凛,“你就不怕我去揭发你的真面目?就算你现在宠爱正盛,他们或许不会相信,只要留下疑惑的种子,总有你惨到爬不起来那天。”   这回换葛明撑着额头,伸手在剑拔弩张的庞暤面前虚虚一挡,“她死了,我们也不会好过。”   庞暤阴沉地看着葛明,又看了看事不关己摊着手的郦清妍,眉头皱起来,露出疑惑神情,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出来可能会被嫌弃话多,全当好心提醒,你们请的那个刺杀组织,最好把不该留的人做掉,以宁王的能力,一旦查到蛛丝马迹,不能保证一定寻不到你俩身上。至于剩下的,能收做己用便收服吧。”   “用不着你提醒。”庞暤没好气地说。   郦清妍看着栏杆外的湖水,十分清澈,有漂亮的锦鲤游来游去,将池水搅乱。她的一双眼睛就如此刻的水面,闪着粼粼的波光。“原以为我是最可怜的,没想到你们更凄凉,可用的人少成那样,想个法子筹集些,以后要用人的地方可不少。”   “并非我们不想招兵买马,建立些自己的力量,实在是皇上太过仇视当初其他嫔妃生的皇子和公主,能活下来已经不易,更不要提组建什么组织。”葛明说的如同困顿之兽,为人强势压迫着,颇为无奈。   “物极必反。”郦清妍嗤了一声。   “什么?”葛明没听清。   “没什么。若我能给你们提供场所和渠道,让皇上和宁王发现不了,你们可会信我?”   葛明和庞暤交换着眼神,同声问道,“十二禤阁?”   “可莫小瞧十二禤阁,往年还想着怎么扩大势力,地盘和财富,现在这三样都足够多了,自然开始拓宽领域。现如今只要给得起价钱,可以培训出你想要的任何级别的高手,以及只要不超过十二禤阁本身的各种大小的力量集团,包括明处和暗处。”   郦清妍用平白的语气介绍着,“每回都请杀手既费钱又不安全,不若好好组建一支支听令于自己的力量。十二禤阁保证交出的货,即使宁王杀遍全天下所有值得怀疑的人,也杀不到你身上来。嗯,这样还有利于祸水东引,借机除掉你的敌人。”   “如何确定,经你们培训出来的团体能够对我忠心不二?”   “都是亡命之徒,本该饿死或者被杀死在没人发现得了的角落,是你的钱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他不忠于你,忠于谁去?何况,一旦培训出失败品,不用你动手,十二禤阁自会将其除掉,以免给自己抹黑。”   葛明沉声道,“我还是不太相信那些人。”   “王爷需要相信哪些人?”郦清妍笑的真诚又纯粹,“相信我一个就够了。”取出绢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罢了,能满足两位王爷野心的力量,定是极为强大的,就算十二禤阁有那个能耐培训得出来,也不见王爷能付得起价钱,还是当我刚才的话没有说过吧。”   庞暤语塞,一脸想骂人但又不知从何骂起的表情。   如此说了一番话,清婕和俞王丰暕从一旁由太湖石堆砌的石林里走出来,郦清妍说漪澜小筑还有事情等着她,没有再做逗留,领了清婕回去了,让三位王爷自便。   庞暤问葛明,“你信她?”   “不全信,也不能不信。”   “方才为何会说她死了,我们也不好过的话?”庞暤只想到郦清妍可能会拉他们下水,但是他们隐忍了多么多年,也没见栖月和慕容曒发现什么,他不相信这个女人有那个能耐。   “你还不明白吗?她能找上门来要和咱们合作,就一定知道我等底细。木仓之行,若不是有她完善计划,只怕我三人已经全死在了路上。方才那番话,只怕试探意味更多些,若真让她帮忙,还不知会被她控制成什么模样。”   丰暕插了一句,“清婕这边已经办妥,答应时时传递这个女人的动向。”   “可稳妥?”   “自然稳妥。这小丫头心思单纯得紧,又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几块玉就哄得晕头转向,忘了自己家门往哪边开了。”   “只要她拿下那两个人,咱们再拿下她,何愁出不了这几十年的恶气。”葛明一脸势在必得与暴虐交织,欲将他口中说的人活活咬得鲜血淋漓才舒心。   庞暤看着郦清妍消失在其后的那簇花丛,没有表态,表情漠然,看不出喜怒。   郦清妍和清婕带着先前一直站在远处未曾靠近的丫头们,一边游园,一边往居处走。   “如何?”   清婕嘟着嘴,不开心道,“隔了这么久才看见七姐,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竟也不关心妹妹是否有受伤,会否受了惊吓。”   郦清妍被她说的笑起来,“好好,算我错,八妹可曾受伤?”   清婕翻了个白眼,“虚情假意,还不如不问。”   郦清妍仍旧笑着,“不问不成,问了也不成,所以,还是只能说正事,对不对?”   清婕撇了撇嘴,这次不是冲着郦清妍,而是她问起的那个人。“真是傻透了,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言,居然以为我相信了,自鸣得意的模样也不掩饰,看着就倒胃口,也不知在皇上宁王的淫威之下是如何活下来的。难不成是看他们跳梁小丑似的,直接懒得动手清理?”   “按他们之前的设定,俞王必死,皇上毫发无伤,损失的是献王和母亲的侍卫,我做了改动,让皇上受了伤。皇上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时,摸约这帮人在沾沾自喜吧。”郦清妍问她,“方才俞王同你说了什么?”   “七姐猜的不错,俞王如此亲近我,是想让我监视你,事无巨细同他汇报。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也是能把本小姐迷住的?”   郦清妍哈哈大笑,直戳清婕的额头,“你啊……”   “早知如此,就该保留会让俞王殒命那段。”清婕嘀咕。   “先前说他有用的是你吧,怎的现在觉得没用的还是你?”   “过了那个时间点,缺少的东西已经拿到手,当然不会再有用处。偏这人没有眼力劲儿,成天在眼前晃,竟不知自己是个遭嫌的。”   郦清妍还是止不住地笑,“等把他的价值压榨干了再考虑弄死不迟。”   “我倒是没看出来他还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用处。”   郦清妍笑道,“至少还有丰厚的家财不是?”   清婕:“……”   后头跟着的弄香叹了口气,小姐又开始了。未免她在钱眼里越陷越深,上前一步问道,“小姐真要让阁里帮着两位王爷组建什么强大力量?”   清婕不知道这茬,听到弄香这样一句,颇有兴趣地看着郦清妍。   “站的那么远,也能听见?”   弄香低了头,“听了一耳朵,不该听的没有听见。”   郦清妍停下脚步,轻轻拍了拍弄香的肩膀,“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别紧张。你和拾叶一样,都是我最信任的部下,这些是你们该知道的。”   没有称下人,而是部下,这已经是最大的认可和信任。弄香跪在地上,嗓音都打着颤,“小姐……”   郦清妍将人拉起来,“动不动就跪,不嫌膝盖疼?以后别老跪来跪去,多抽时间出来干正事。”转头向一旁的正哧哧笑着的拾叶,“别只顾着笑,你也一样。”   “诶!属下得令!”拾叶站直了应了一声,将大家都逗笑了。   清婕还揣着满腔问题,提醒着,“方才弄香问的问题,七姐还没回答。”   “哦,当然不是。”随手折了一支杏花在手中把玩,“只是试探而已,俞王整个一个小孩儿,詹王比他好些,性子却不够强势,倒是番王,只怕握着不为人知的力量,我还没查出来。直觉觉着这个人不简单。”   “何以见得?”清婕问。   “直觉。”郦清妍看着手中杏花,花期快过了,因为动作,枝头上的花瓣簌簌往下落。“他表现出来的还不多,只怕还要花些时间才能了解。番王这个人,不得不防。”   “既然危险,为何还要和他们合作?”   “虎是最凶残的敌人,却也是极好的杀器。”   清婕一愣,又问,“姐姐处理了皇上派出来的暗卫,若是皇上察觉不对,如何解释?”   “这有何难,今晚就设计一场刺杀意外,然后厚葬就成了。”   “事后没人细查么?”   郦清妍笑道,“你不了解他的个性,出了这样的事,他只会觉着自己派出的部下太弱,保护不了我,再指更多更厉害的侍卫过来。”   “那岂不是陷入了死循环吗?皇上不停让人过来,七姐不停设计把他们杀死。”   郦清妍为这话笑的不能自已,“你怎么会这么想,哈哈……我就是等着下一批更厉害的人啊,然后在他们对我忠心的基础上,将人收为己用。谁不希望自己手下能用的人,实力更强些呢?”   清婕一双美眸生出崇拜的情感来。   “不说这些,好容易住进旁人一辈子也不定能进来一回的园子,还成了这里的主人,不好好逛一逛怎么成。”郦清妍拉了她,“另外,婉姐姐大婚在即,咱们也该准备准备礼物,你帮我参考。”   先前经过两家商议,将清婉和陈曲静的婚期往后推了半个月,不然按照原定的时间,郦清妍是没有机会参加的,那时她还躺在紫宸宫的床上养眼睛呢。   清婕看着身侧上一刻还工于心计,仿佛要将全天下都算计入囊中,此刻却兴致勃勃,单纯地嚷着要把园子走一遍的人,心绪翻涌,不由脱口而出,“那日跟着七姐从府中出来,是婕儿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傻丫头。”郦清妍揉了揉她的脑袋,“待在后宅,能耐再大能成什么事儿,能插足男人的世界才算本事。”冲她眨眨眼,“好好跟着姐,有肉吃。”   清婕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七姐真是,太有意思了。   是不是因为能够这样在不同态度和角色里自如切换,让人猜不透她的真实面目,越来越想剥开她面上的伪装,走到她心底里去,所以才会注意到她,然后入迷,最后无法割舍?   这个似真诚非真诚,似强势非强势,似脆弱非脆弱的女人,每一句都真话背后藏着谎言,看似谎言却又是真话,一个可以让人恨到牙痒的人,却收获着越来越多的人心。   庞暤想看到她跌下来的那天,其实清婕也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她爬到了至高点,然后狠狠摔下来,还会笑的这般云淡风轻么? 第125章   夏园并不是一开始就以皇家避暑园林为目的修的, 这处原是多年前一位清惠郡主的府邸,这位颇得圣宠的郡主身子不好,早早的便香消玉殒了, 又没有子嗣,府邸为户部回收。后来一直空置,直到启德皇帝说要建个避暑的去处, 这块地位置极佳, 风水也好,便在郡主府旧址的基础上, 大肆修建一番。经过几代帝王的补充, 现在夏园的规模已经相当之大了。   因本就是郡主故居,现在又赏给清惠郡主, 何况郦清妍救主有功, 实乃实至名归。慕容曒以这个理由力压群臣,硬是让郦清妍顺顺利利搬进了夏园。   而这漪澜小筑, 是夏园里最精巧的建筑, 一半架在湖面上,一半依山而建, 每一寸都极尽奢华之能事, 几乎由金子铺成, 又收容宝物无数, 是慕容曒最心仪的所在,每回来夏园几乎都住在此处。所以在选郦清妍住所时,直接勾了这里。   清婕刚进郡主府时, 为郦清妍屋子里那些陈设惊得眼睛大睁,无法相信这个逆来顺受,看着颇为憨傻的七姐,在离开国公府后能够活的如此风生水起。虽然有郡主府的刺激在前,想到了新居可能会出现的情景,此刻由众丫头领着进入漪澜小筑,还是忍不住咋舌,这个程度,已经不是惊人,而是吓人了。   反观郦清妍,则是见怪不怪的表情,也许是这些东西已经见过太多,习以为常,或者因为这里的其实她一件也瞧不上,但绝不是故作镇定,努力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土包子模样。   清婕的脸蓦地烧了起来,有些发烫,她突然发现,和郦清妍一比,她的见识面实在太窄太狭小,之前怀揣的那些优越感在此刻消失殆尽。以前在定国公府时她只是个庶出的八小姐,即使有个次夫人的娘,也什么都算不上。现在跟在郦清妍身边,做为清惠长郡主无比宠爱的妹妹,下人的重视与尊敬自不必说,连俞王番王等人见了自己,也要客气称呼一声“八小姐”,这一切都是这位不可貌相的姐姐给的。清婕觉得以原来的自己应该自卑,然后衍生出嫉妒,郦清妍每上升一步,她就越自卑,嫉妒到发狂,然后生出残忍的邪念来。   可是她居然没有,对郦清妍的了解越深,就越敬佩,但不排除如果她一直待在内宅里会变成那种丑陋的人,这个姐姐在她生出嫉妒之心之前就把人接走了。   “在想什么?”郦清妍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么入神。”   “想七姐在接我出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敬王府生活的那段时间又经历了什么,才能这般处事不惊,见到这些东西,连半点多余的开心都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时知己知彼,棠梨院里有些什么货清婕再清楚不过,她的所有见识,只可能是在跟着温阑那段时间飞涨的。   “想要处事不惊其实很简单,只要想一想,这些东西都不是你的,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了。”   清婕满腔疑惑都被这句话堵回去,无言以对。   “自己去挑一间喜欢的屋子罢,我昨晚歇的不好,这会儿倦的厉害,去躺一会儿,午后若没有事,和我一起出去一趟,挑几件时兴的礼物,回去送给其他几个姐姐。”   “好。”清婕看她目不斜视穿过还在散在小筑各处忙着收拾的下人,七绕八绕,进了主屋旁的偏房。   郦清妍担心以后皇上要来,不敢占了主屋,偏房也没怎么收拾,就着里头的东西用。   实则清惠长郡主入住夏园这道旨意下的委实突然,张岱整个人都还懵着,三头六臂都调动起来,也没能在一天之内把郡主府的东西都搬过来,而且郦清妍也没下死命令,一定要让他把这里收拾的如何,这个意思倒是像以后还会郡主府住的。   清婕总觉得郦清妍随时都做着迁徙的准备,从国公府出来的短短几个月,她已经换了好多个居所,却没有一个是她的家。所以她在哪里都能住,随遇而安至此,总让人怀疑这个人究竟有没有感情,丝毫不念旧的么?   正宽衣准备就寝,外头有小丫头通报道,“夏园大总管求见郡主。”   “懒得见,你去把人打发了。”郦清妍吩咐拾叶一句,面色不善。   拾叶听命出去,语气倒是和善,只说郡主的伤还未好,赶路困倦,已经睡下,请大总管改日再来。又说郡主喜爱清净,平日里小筑不需太多下人,有她们几个伺候就足够,若没什么大事,就不用时时过来了。   那大总管统管夏园一应事务,能够得到如此肥差,身份自不是个低的,虽不嚣张,吃了闭门羹,总归不怎么舒畅,将带来的药材和孝敬的礼品放下就去了。   郦清妍在屋里隐约听见一些对话,不一会儿拾叶进来,便又吩咐,“找个可靠的人跟着,接下来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详尽记下来告诉我。”   拾叶再退出去,郦清妍净了面,又拆了发髻,这才歇下。   正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一只手露在被子外,搭在额头上,心中时刻思虑不停,头似不堪重负,以疼痛抗议,闷重无比。明明已经十分疲惫,却偏又睡不着的感觉是十分难受的。   “想不出结果,就别想了,何苦折磨自个儿?”弄香软软的手指揉按上来,舒缓她紧绷的神经。   郦清妍闭眼笑道,“真成了我肚子里的虫子,你怎知我想的什么?”   “虽不清楚小姐是为个是苦恼,不过这种情况出现又不是一回两回,猜一猜就知道定是遇上烦心事。小姐现在要么睡不着,要么睡不醒,医者不自医,莫把好好的身子折腾坏了,那才真真不值当。”   郦清妍叹了口气,沉默半晌,弄香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开口问道,“怅亓可还在郡主府里?”   “听说阁内有事,先生便回去了。走时留了话,小姐若是有事找他,只管让张管家通传一声便是。”   “可得好好感谢即曳,总算让这人看重我了些。”郦清妍笑了两声,“晚上让即曳,焕逐,还有衱袶三位先生来见我。我会请旨尽早让张岱来接管夏园,你让他做好准备,至于郡主府,交给他手底下的人打点就成。”   “郡主不喜欢原本这个大总管么?”   “认都不认识的人,谈不上不喜欢,只是张岱过来,我会更放心些。”   “从小小二品郡主府的管家,摇身一变成为皇家避暑行宫的总管,张岱先生这可真是飞黄腾达了。”弄香笑道,“也不知先生忙不忙的过来。”   “以后他会更忙,若是这点事情都招架不住,我会让鑫莫亲自过来把人带回去重造。”   “小姐之前还先生先生的叫,现在全部直呼其名来,真是越发有王妃娘娘那般气势了,这才像个叱咤风云的少阁主。虽说有先生二字,更显重视和尊敬,总归少了点什么,太温柔些了。这些一言不合就拆房子的人,就该镇一镇,才会听话。”   弄香絮絮叨叨感慨一通,直将人夸得神清气爽。   本该神清气爽的人却连连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说两个字更省力,总是四个字的叫,积累起来,得多花多少力气啊!”   弄香:“……”   郦清妍在弄香的伺候下放松了许多,昏昏沉沉就要睡去时,听见她问,“皇上会效仿宁王殿下,偷溜进小姐屋子,或者半夜把小姐叫起来弄到别出去么?”   “也许会吧,如果他不嫌过来一趟路途遥远的话。”   “宁王殿下还会来吗?”   “也许会,说不准。”   “万一皇上和宁王殿下同时过来,恰好遇到一处,如何是好?”   “说不定会打架,你们只管做手头上的事就成,莫去管那俩人。若是打的厉害,就躲远一点,免得受伤。”   弄香低声笑了一阵,“好,小的知道了,小姐睡吧。”   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里掺杂着街头艺人表演的声音,还有众人的喝彩,马车外很是热闹。清婕在府里乖惯了,小孩儿的天性却还是在的,此刻听见响动,忍不住将窗帘上遮挡的棉帘掀起一条小缝,朝外张望。   郦清妍本来看在小桌边闭眼小憩,看到她趴在窗户边,因为看不真切,往外探了探,一连串孩子气的动作,不由忍俊不禁。揭起自己这侧的棉帘看了一眼,敲了敲车壁道,“前头稻香村停下。”   清婕诧异回头,“不是要去采薇阁选缎子么,怎的在这里停?”   “画浅说你午膳只用了几块糕,还不饿么?稻香村的乳鸽做的极好,难得出来一趟,带你尝尝。”   清婕看着她,头微微偏了偏,十分的灵动娇俏,然后笑起来,“都听七姐的。”   马车停下来,郦清妍二人并没有立即下车,直到随从回来,说雅间已经准备好才动身。酒楼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儿,见那马车就明了这非寻常贵人,亲自在前头开路,将人领到干净整洁的雅间,才十分有礼地现在门口道,“贵人想用什么菜?”   那小厮怕这两位一看就不像经常出门的小姐不清楚稻香村的招牌,正准备等她发话就推荐菜肴,没想到其中那位年纪稍大,一身华服,冷冽之下称得越发气派的小姐非常熟练地说出菜名。   “炝玉龙片,酥卷佛手,油焖鲜菇,四喜饺,琥珀鸽蛋,当然,还有最有名的羊奶乳鸽。”   小厮微怔,立马反应过来,“好的,贵人稍后,这就去做。”然后恭敬退下,顺道合上了门。   清婕凑到郦清妍面前,“七姐怎对这里的菜如此熟悉,以前来过?”   “是啊,以前来过。”   何止来过,这个皇城第二大的酒楼稻香村,前世曾是自己名下的产业。至于如何得来,是一段略微复杂的故事。   郦清妍轻轻笑着,把即将浮上心头的记忆抹掉,今天只是带清婕来尝这里的菜,不能因为旧事影响了心情。   将一脸疑惑的清婕推到窗边,朝下看着,三楼以下的风景尽收眼底。“不是想看杂耍,在这里看不必马车里方便?”   清婕心底一颤,刚要说什么,郦清妍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话,“快看,那人把火把吞进嘴里去了!”顺着她的手指去看,果真表演得惊险又精彩,津津有味地看起来,顿时忘了先前要问要说的。   杂耍的是两男两女,看着不像中原人,穿着乌黑有大片绣花,由布片拼成的衣裳,绑着腿,头上用和衣裳一样料子的布片裹着,脖子上还带着粗粗的银项圈,一副苗疆打扮。   其中一个男人将其中一个女人装进箱子里,嘴里念念有词一番,然后猛地打开箱子,分明装着女人的地方,此刻居然蜷着一只小马驹。周边围着的人群顿时一阵喝彩,连清婕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一边鼓掌一边奇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男人又要关上箱子,似要将女人变回来,却陡生变故,那本乖巧蜷缩的小马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一跃从箱子中冲出来,受惊人群蓦然四下散开躲避,小马驹直接撞上道路中央正经过此处的轿子。   说时迟那时快,郦清妍一眼认出那顶轿子棚下挂着的家徽,按在窗棂上的两指一曲,无形寒意顺着柱子迅速涌下去,在小马驹撞上轿子之前,最后一次蹄子落地时追上,瞬间将其冻僵,咚地倒地,死在轿子边。   四周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小马驹最后并没有真正撞上轿子,却吓到了抬轿的夫子,很是颠簸了一阵。待轿子落地,稻香村已经出来好几个小厮,先将那几个杂耍的人扣住,摆了一张装了木轮的椅子在轿子面前,跟着轿子来的随从朝里道,“小的保护不利,让少东家受惊,还请您下轿,护送您进楼了再任由处置。”   轿子里穿出极温润的声音,“又不曾伤到,何来处置一说?街头杂耍而已,难免意外,莫要为难人家,将马驹的银两给了,便放他们去吧。”   “少东家也太好的脾气了,那马驹又不是咱们弄死的,他们吓着您,不赔偿不说,怎的还要倒给他们钱?”另一个随从不服。   “同是出来做生意的,大家都不易,何必计较那么多。你们两个别只顾着说话,几时才扶我下轿?”   后开口的随从年纪很小,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对先开口的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这才打起轿帘,伸手向里面的人,几乎是把他抱出来的,如同抱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稀碎珍宝,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木轮椅子上。   郦清妍那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张模糊侧脸,心底却有如同被投下一颗石子,极淡的一丝柔软荡漾开去。   没想到,还能遇到他。   或者,本来就会遇到他,只是自己刻意把这个人给忘了。   七年囚禁的枯冷生活,郦清妍想过许多事情,设想过许多一开始如果怎样,结局会怎样。譬如单骏没死,她嫁了他会如何;譬如当初一意孤行,坚决不嫁聆晖会如何;譬如遵从心中那星火般的一点悸动,任性地抛下一切和他远走高飞,会如何……   腿脚不便的男子被人从轿子上抱下来,没有马上进酒楼,示意随从把他推到那死马前,伸手想要摸,被随从挡下来,“少东家当心。小的已经查过,是瞬间冻死的,真是邪了门儿了,今儿太阳这么好,还能冻死马。”   郦清妍已经撤了寒气,却掩盖不了马儿已经死了的事实,就看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男子环顾四周,不知为何还抬起了头,往酒楼二三楼看来。郦清妍恰好也正在看他,两人的眼神对接个正着。   男子生的异常儒雅精致,宛若一块精心雕琢过的美玉,一刀一笔都如同画卷般美好,眉宇间异常柔和,不用刻意展现或是掩藏,如水般的温柔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不带半点侵略,却慢慢包裹住你的心,让你信任他,依靠他。   郦清妍怔怔地看着这张脸,记忆就这样炸开,根本无法控制。   男子叫容潋,是皇城首富容家独子,稻香村是他一手创建起来酒楼。郦清妍后来听他说过,当初容家老爷子为了试一试他究竟有没有经商天赋,给他一块地,一箱钱,外加几个人,任由他折腾。没想到这一折腾,几年间便折腾出皇城第二大酒楼来。于是容家少东家一位,他实至名归,坐了上去。   容家家主迟迟不把大权给他,只因他尚在娘胎时出过一回意外,于是生来残疾,腿脚不便,遍访名医也无法。后来听说郦清妍寻到法子只好聆晖的腿,便递了名帖拜访,说只要她愿意拿出治疗的方子来,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那时郦清妍忙着到处招兵买马,容潋这种送上门来的肥肉,岂有不宰之理。聆晖的腿是她亲自治的,容潋当然不可能也由她亲自动手,从旁指导和监督倒是有过几次,也都是瞒着聆晖的。   治疗途中免不了交谈,由此加深了了解,郦清才知道这个人身上竟没有半点铜臭气,心地善良的不像商人,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吃斋念佛长大的。一来二去,竟成了知己,郦清妍在尔虞我诈的斗争之后,总能在和他的谈话中平缓心境,以免失了心智。可每每问起容潋为何也如此喜欢与她相处时,他只是一笑,一句知己难求盖过,并不多言。   她却完全不知,从那个时候起,这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已经对自己情根深种了。   聆晖此人有一个怪癖,他很是瞧不起商人,自诩才华不凡高人一等的人,总有那么些歧视从商末等人。在他的强势下,郦清妍与容潋渐渐淡了,只有年节时收增一两份问候礼物而已。   然后便是永安入府,她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容潋又出现了,彼时年纪已经不小的他仍旧孑然一身。就这样默默陪在她身边,支撑着她,安慰她。终于有一天,他再忍不住,拉着她的手问,“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会护着你,再无人能伤你。”   郦清妍先是震惊,继而顿悟,然后百感交集,最终摇头,除了摇头,她也给不了别的回答。   楼下的容潋看了她一会儿,当然不会认识她。只微笑着,为他直视的无礼动作道歉,然后目光移向别处。不久之后便被稻香村的人接进楼来,上了三楼来,进了隔壁的那个雅间。   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传过来,与记忆深处那个声音一般无二。   回忆一开了闸就收不住,郦清妍还清楚记着容潋离京时找到自己说的那番话。   “我要走了,再留在这里,不知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会伤到你的事情来。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和我一起走,这是稻香村的契书,交给你,你帮我看着它,好好经营着,等我回来了还给我,至于进项,全算作你的工钱了。”   那时她还能笑出来,“让堂堂王妃帮你守铺子,好大的脸面啊。”   “是,的确面子不小。”他也笑着,取出一块颇有年份的令牌来,“出了任何事,拿着这块玉牌,交给稻香村掌柜,我就会回来。”   看着玉牌上用漂亮的隶书写的容字,她知道这是可以调动容家所有力量,堪称家族虎符的宝物。本来要拒绝,话到嘴边,却迟迟不肯吐出来,最终伸手接过,“好。”   容潋磁声道,“我等你叫我回来,却又怕你让我回来。”   郦清妍不解地看着他。   “想见你,却不想你出事。”   “忘了我吧。”她这样说。   “好,我会尽力。”   直到郦清妍已经孤立无援,走投无路,她也没有动用那块牌子,仿佛只是因为一种简单的固执,要让不知在哪个远方的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一直很好,所以,他也要好好的,不要回来,不要被她牵连。   她却不知道,这个人在离开皇城第三年,就被无比惧惮他实力的温家,设计截杀了。稻香村的掌柜受过命令,只要她不问起,便永远不说他的死讯。   这两个人,各自揣着一份无法穿越时空的奢望活着,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受尽磨难。   郦清妍听着隔壁那个温柔到几乎清澈见底的声音,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月真正的情敌出现   Word妈,六千多字,写到一点半,呕血三升 第126章   楼下的人已经散了, 那几个杂耍的人对容潋的随从再三道歉,对他们的不计较不停感谢。没有收下银钱,只收好了马驹的尸体离去。周围的人群见没有热闹再看, 三三俩俩结伴讨论着方才出现的奇事,也散去了。   “方才那马驹,是七姐出手的么?”清婕从窗户边扭头回来, 一眼看见郦清妍的泪, 惊着了,“七姐怎的了?”   “无妨, 为风吹着了眼睛。”郦清妍拿着丝帕拭了拭眼角, “所以有些难受,过一会儿就会没事。”   清婕不怎么相信, 不过仔细想了想, 确定方才发生的事的确没有什么细节会触动心结,也只得接受这个说辞。   “为什么会问是不是我做的?”郦清妍在桌边坐下, 位置靠里, 容潋的声音更清晰些了。   “不瞒七姐,先前去木仓, 便对七姐身上的异样有所察觉, 后来亲眼见过一回, 才知道七姐掌握了非常惊人的异能。青天白日的, 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一头马驹冻死,也只有七姐能做到。”   “怎么听着我像个神仙似的无所不能?”郦清妍笑着,“的确是我做的, 只不想事情闹大,影响咱们吃饭的心情。”抬手斟了一杯茶水,只饮了一口便放下了。这个时候,稻香村那个有名的沏茶女还没来,现有的人沏出来的东西自然入不了她的眼。   清婕想了想,表示赞同,“也多亏姐姐出手,若直接撞上去,轿子里的公子肯定会伤到。瞧着她那副身子不像是会武功的,若伤到了,不知几多难受。小姐又日行一善,救了个人。”   郦清妍暗笑,若她是日行一善的好人,这世间大约没有坏人了。   门外的冲突没有影响酒楼内的正常营业,菜肴很快做好端上来,被烹制得色香味俱全的食材盛在精致的瓷器盏子里,让人食指大动,吃的很是畅快。   正吃着,雅间的雕花门被轻轻叩响,是郦清妍自己带着的人,“主子,隔壁公子递上名帖,想见您一面。”   郦清妍伸向饺子的竹筷一顿,“可否有说是为何事?”   “只说要答谢主子,其他的没有多讲。”   清婕眼珠转动,笑着,“莫不是知道了,七姐是他的救命恩人?”   “若如你所说,那就麻烦了。”郦清妍看了看桌上还未怎么动过的菜,问她,“你可吃好了?”   清婕的肚子才垫了个底,菜又很美味,才舍不得就这样让人把饭菜撤下去,便很诚实地摇头,“没有好,还饿着。”   “馋猫。”郦清妍嗔视她。   清婕抱着碗,“是七姐自己说跟着你有肉吃的,不能出尔反尔,让到了人家嘴边的肉就这么飞掉。”   “罢,罢。你好好吃,我过去见他还不成?”无奈站起来,威胁一句道,“不许把乳鸽都吃光了,不然拒不付钱,留你下来刷碗抵债。”   清婕哼哼两声,埋头继续吃。   郦清妍的人订的这间雅间与别处不同,一是位置好,不与其他雅间并在一起,窗外无论视线或风景,都格外好些。二是布置格外精心,件件都是上品,同一道菜,连用的餐盘都不一样。三来,这处与稻香村掌柜的会客厅相邻,只要会客厅不用,就是处非常安静的地方。想来下人订房间时特地嘱咐或,说主子喜欢安静,务必要间干净又不会吵闹的屋子。   敲门声响起之前,容潋和掌柜便正在会客厅里说事情。郦清妍进去时,掌柜已经出去忙了,容潋让人将他推到门边来,亲自迎接她。   “等着姑娘答复,本要过去,没想到姑娘倒是亲自过来了,委实抱歉。”一面说着,一面邀着她在屋里椅子上坐了,他自己仍坐在木轮椅子上,在她对面。   “容公子何必如此客气。”郦清妍丝毫不介意,虽然她的确有过想让容潋自己过去的想法,因为清婕那个馋猫而未得逞,不过两间屋子本就隔得不远,这样走一走也无妨。何况,还能单独和他说说话,这就够了。   容潋却是一脸惊愕,“姑娘如何得知在下姓容?”   “稻香村是容家公子容潋开的,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罢?”郦清妍平静且淡然地说,“即使不知,也能从公子的样貌,酒楼掌柜对公子的态度,以及旁人的话里猜出来,不算难事。”   “原来如此,姑娘真是心思细致的聪慧之人。”容潋柔和笑起来,长睫微垂,盖上半截眸子,连眼角都是细密的温柔,这样的笑容,直暖到人心底去。   郦清妍定了定心神,“不知公子请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越更唐突,说出来还望姑娘莫要怪罪。鄙人有两个随从,有些功夫在身上,所以耳力格外灵敏些。适才听见姑娘与令妹说话,令妹说是你救了鄙人,也听你亲口承认。虽知贸然询问委实无礼,止不住要感谢一番,加上心中好奇,所以……”容潋说这些时,脸上带了无法遮掩的赧然,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吧。   这个时候的他,二九年华,连双十也未到,本就是个温吞性子,虽擅经商却不擅与女人打交道,也不知他递名帖要见郦清妍,下了多大的决心。   “我是仙女,你信不信。”   “嗯?”容潋一愣,抬眼看她。   “下凡来救你的。”   “……”赧然简直要变成羞怯,“姑娘何必这般打趣于我,若是不愿说,也没有关系的。容某只全心全意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便是。”   郦清妍一本正经,“没有打趣,我讲的都是真的。而且,不仅能救你这次,连你的腿,”从袖口里伸出一根粉雕玉琢的细长手指来,指了指他的下半身,“我也能治好。”   容潋哑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却是连话也说不连贯了,“真,真的?”   原本犹如寒潭般深不可测、冷冽入骨的眼睛,突然就露出一些发自内心的欣喜来。郦清妍认真道,“真的,绝无虚言。”   容潋被这个重磅消息砸得懵了,脑子里飞快转着:她说的是真?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好心救了自己也就罢了,然后又好心要治困了自己十八年的腿疾,在同一天之内发生,这样的好运,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她说的是假?看她出行阵仗,衣着打扮,外加言谈举止,都展示出与生俱来的贵气,身上每一样配饰都价值连城,若感觉没错,她的身份甚至远在他之上。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像是个会联合妹妹一起招摇撞骗的。   所以,所以她真的是,仙女?   容潋更懵了。   郦清妍一直在偷笑,忍了一阵,觉得偷笑一举于此刻形象不利,便故作高深道,“公子这腿疾,是因先天不足,从母胎中带出来的罢?”   这个不难打听,若是有心接近他,只要随便找个容府的人问一问便知道了,容潋抿唇,点了点头。   “幼时还能走动,年纪越长,越发不便,出行更是站也不能站,为防骨骼萎缩,每日以汤药沐浴,外加针灸按摩,以此调节,对否?”   容潋眸子如同烛火,时明时暗,不过依旧点头。   “最要紧的是,随着年岁增长,腿部感觉越来越弱,范围也越渐扩大,先前只在小腿,现在已漫过膝盖,蔓延至大腿外侧,对否?”   容潋激动的呼吸都加快,两瓣薄薄的唇抖得厉害,“全部如姑娘所言,所以你,果真是料事如神的仙姑?”   郦清妍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本来想说别用那个称呼,又想到自己是仙女这个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一时间脸色有些精彩。咳了咳,“这个……公子的腿,还是尽早治疗的好,拖久了,怕是会加大风险,留下后遗症。”   相同的话,她对聆晖也说过,却完全是两个意思。   容潋心脏剧烈跳动,正努力平复心情,意外之喜让他频频失态,当着一个陌生女子的面,实在太不应该了,万一让她反感,如何是好。   见人没有回答,郦清妍偏头看了他一眼,“公子怎的了?”   容潋咬唇,诚实道,“太过欢喜,有些激动。”   郦清妍笑的柔和,“可以理解。”   不能马上问治腿细节,那也太显得那什么,已经够无礼的了,万一这姑娘被吓跑,如何是好?   于是努力稳着声音,问了点旁的,“姑娘于容某素不相识,缘何几次出手帮助容某?”   “公子这话说的不对,公子是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公子的,所以不能说是素不相识。”竖起一根手指,说的神秘又诡异,“我是来报恩的。”   凑近过来听她说话的容潋歪着头看她,不解道,“报恩?”   “嗯。”郦清妍慎重点头,“千万年前,公子是个心善的书生,救了一只银狐。千万年后,银狐修得人形,寻得由书生转世的公子,衔草结环,以报公子恩情。”   “……”容潋一脸茫然。   语气越发神秘,“我是狐妖,公子怕是不怕?”   容潋觉得匪夷所思,“姑娘方才不是说自己是仙,现在怎的又变成了妖?”   郦清妍面不改色,“修行千年,已经飞升成神了,说妖字习惯,还未来得及改口。”   “……哦。”容潋陷入非常认真的思考,然后没忍住笑起来,连腰也直不起,努力想要控制住笑声,结果只能趴在椅子扶手上颤抖个不停,“姑娘,你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而他内心想的是,怎么办,实在忍不住,这下子完全失态了,要是她恼羞成怒,不仅一气之下跑了,还决定再不理自己,如何是好?   惊喜到最后,容潋满脑子就剩如何是好四个字了。   郦清妍看着他这样畅快的笑着,想起曾经将他治好,翻身下床成功走出第一步时,也是这样大笑了许久。明媚,灿烂,干净的笑容。   一瞬间,郦清妍仿佛回到了前世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从里到外都是纯粹小女孩儿的时候,一颗心毫无杂质,清澈透明,柔软如斯。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那个能将她从黏稠污浊的泥沼中拉出来的人,让她站在阳光下,得以保留住最后一份干净。   清婕派人过来催郦清妍回去时,容潋在问她的名字。   “神仙的名字不能轻易被凡人知晓,不然会有重责。今日还有事,改日亲自登门,为公子治腿,还望公子勿怪,也莫着急。”   容潋看着一看就知是在故作正经,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很是有些无可奈何。挽留不住,只得说,“那便依你所说,容某在府中等候仙驾莅临。”   郦清妍现在一听到仙这个字就想笑,点头说好,拉开雅间的门走出去,容潋亦步亦趋送出来,竟有些依依惜别的意味。   清婕已等在门外,附到她耳边轻声道,“方才衱袶先生来了,说宁王殿下到了夏园,见不到七姐,情绪很不好。先生要接我和七姐回去。”   郦清妍眉头一敛,难得的轻松心情受到很大影响。   容潋察觉她的异样,关切问道,“可是遇着了什么麻烦?”   “告诉衱袶不用理他,咱俩玩自己的。”郦清妍先回答了清婕,扭头向容潋,“没什么,谢公子关心,这便去了,公子不便,不用送了,改日再约。”   容潋努力克制住想要抬起来挽留的手,“好。”   他其实有些害怕,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他的腿有法子能治好,若是就这么让人走了,如果就这么让人走了,偏巧再也见不到,该怎么办?该把人留下来,无论如何也该把人留下来,接到容府,她要什么都可以给,只要把他治好。   可是他没有。   是因为这个女子看着什么都不缺,自己手握的东西根本吸引不了她;或是对她眸底那份诚挚的信任,相信她说了要回来,就一定不会一走了之;又或许,隐隐发觉若是他要强行留人,也是留不住的,这个女子身边那些个长相非凡的侍从,会把她的身份甩出来,压得他无法动弹。   他自己也想不通是为什么。   容潋看着郦清妍和清婕下楼,身前身后一堆人护着,那两人正挨在一起说话,声音传过来,为他听见了一些,断断续续的。   “殿下生气了怎么办?”小的那个姑娘说。   “他生气于我何干?既然追到夏园来,有本事把我弄回去啊。”回答的颇为不耐烦,还有些方才谈话时没有感觉到的毛躁。   “七姐方才在隔壁,和那个公子说了些什么?”   想到之前的事,郦清妍心情好了些,执意将胡说八道进行到底,“讲了一个仙姑和书生缠绵悱恻的凄婉爱情故事。”   清婕和偷听的容潋:“……”   因为遇着容潋的缘故,又在采薇阁逗留了一阵,天色已晚,首饰店去不成了,两人都觉着有些可惜。正讨论着明后天抽空再逛一趟时,马车外来后就没走的衱袶道,“少阁主,有人跟踪。”   “谁的人?”   “不是皇上和宁王。”   “从何处跟起的?”   “大概从稻香村出来,就跟着了。”   那就定是容潋的人无疑了,是怕她说谎,以后再见不到人么?郦清妍暗自发笑,“无妨,让他跟着吧。”   郦清妍现在的身份今非昔比,出行不想招摇,加上她虽然有府邸,却无甚用处,总是经常搬来搬去,配备的马车就不像敬王府或容家或是其他大家族那般,要在马车或是轿子上挂一个表明身份的标志。容潋猜不出她是谁,实在再正常不过。   夏园位于西郊,出了闹市区,还得走上很长一段路,其中不乏偏僻的路段。清婕中午没有歇觉,又逛了一下午,这会儿正裹了毯子歪在马车里一角休息。郦清妍则拿了本书,凑在琉璃灯下,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有些心不在焉。   马车蓦地颠了一下,将清婕腾醒了,迷糊睁眼,“怎么了?”   “警戒,有刺客。”衱袶冷冰冰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话音未落,破空之声从四面簌簌而来,车外侍从掩护不及,利箭穿过马车坚实的木板,刺穿进来。   清婕刚张嘴想呼救,面前突然凝起厚厚冰层,利箭扎上冰面,因为木板已经化去大部分穿透力,没能扎透冰层,却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清婕看向郦清妍,对方说,“不是我安排的,这是真刺杀。”又朝外喊了一声,“衱袶!”   一枚信号弹应声而响。   这次出门没有带什么武功高强的侍卫,一来因为焕逐他们都还在郡主府,二来郦清妍觉得只不过在集市上逛一逛,没有太大意外,没必要兴师动众。结果完全预料错误,若不是衱袶后头跟来,只怕已经凶多吉少。虽然危险,郦清妍和清婕并没有出马车,现在外头只有衱袶一个人,她们跑出去,只会让增加他的负担,变得更加危险。   信号弹炸响不过须臾,马车外的风声大了起来,郦清妍知道那并不是风,而是有人极速赶来发出的声音。   车顶有东西踩上去,然后某个熟悉的嗓音响起。   “敢动本王的人,你们活的不耐烦了罢!” 第127章   马车里的郦清妍面无表情托着腮, 已经没有利箭再射进马车里来,清婕被四周碎成一地的寒冰冻得受不住,裹在毯子里直哆嗦。反倒是该怕冷的人感觉还好, 因为心情差到不能更差,也没什么心思关心清婕,扯了柜子里的毯子丢给她, 等着外头的厮杀声停止。   对于有些人, 既惹不起又躲不起这件事,郦清妍觉得非常乏力, 她不想见到栖月, 却不得不见。曾经恨不得时时待在他身边,以便汲取他温暖的她, 演变到现在的一想到就不痛快, 郦清妍觉着自己已经对情爱完全失望,变成了怕是一辈子也只在乎亲情友情和恩情, 却没有爱情的人。   总归不是没有人性, 只为利益的行尸走肉。她这样安慰自己。生活还是很美好的,生命也很美好, 不能因为某个人坏了自己心境, 年岁在这里, 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也过不去, 那就太不济了。   这样没有头绪,乱七八糟想了一通,郦清妍抓了抓头发, 发现自我安慰全然没有效果,自己还是很毛躁,很需要一杯清火的茶。   真希望容潋能在。   这样的念头突然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多年了,曾经重要过,后来又被忘记的人突然出现,在她心中地位只重,令人咋舌。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究竟该以什么感情去面对容潋,栖月那张汇集了万花鲜妍的俊脸已经出现在马车里,一把抓住郦清妍的胳膊,“你给我下来。”   “诶,诶!”郦清妍的反抗无效果,她被生生拽了出去,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又被栖月拉着大步朝远处走去。   马车边已经围满了前来救主的人,郦清妍连看清来的是谁都不能,顾着跟上栖月的脚步,不一会儿就累的喘气起来。“放开,你放开。栖月,你发什么癔症!”   栖月在她动用寒冰术之前,把人往前狠拉了一把,让郦清妍一个大力冲出去,踉跄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回头怒视着他。   “不喊宁王殿下了?不视而不见了?翅膀硬了,就这么着急离开吗?”   郦清妍皱眉,这人是在哪里受了气,然后撒在她头上。火气噌噌地冒起来,栖月总是把她当成出气筒,他凭什么!   嘴角一动,勾一丝凉凉的笑,“殿下这话说的奇怪,我从未靠近过你,何来离开?殿下肩负重任日理万机,就莫来消遣小女子了,小女子只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实在受不起殿下如此宠爱。”   满脑子雨水灌输进来的教诲全部被烧成灰烬,栖月发现那些肉麻的情爱话语,在见到她之后,一句也说不出来。能让他心绪平复,沉沉好眠的是她,让他出离愤怒,只想杀人的也是她。可是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伤她的。   栖月尽力克制着,沉声道,“你赌气接近小曒也就罢了,总归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容潋算个什么,有什么资格可以和你聊的那么开心?是为了钱,还是为了稻香村那座楼?若是缺钱为何不来找我,为何偏要去找别的男人?”   郦清妍面色一冷,“你监视我。”说完就自嘲一笑,“是了,从一开始你就在监视的。”   栖月双手拥着她双肩两侧,让她平视着他,“你就不能乖些?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结交那些人能有什么好处,有了十二禤阁,夏园,清惠郡主之位,难道还不够么?”   郦清妍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眼睛也不看他,“我和谁结交,与你何干?我想要什么,与你何干?有多少人想取我性命,又与你何干?你这样着急过来,是想救我,还是救你的药引子?栖月,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因为身份,地位和权势,就能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么?实在太难看,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想,以后别来烦我了,算我求你。”   栖月如同被抽走所有力气,眼睁睁看着郦清妍一步步从他身边退开。   “你完全不了解我,所以不配知道我想要什么。”   郦清妍朝他行礼,“多谢殿下亲自过来搭救,臣女以后定当谨记,出门带上足够多的人手,再不打扰殿下清净。时辰不早,就此别过。”   直到此刻,栖月才知道曾经对永安说,她将心口的肉连着伤一起剜掉,是一种怎样的痛。她把放在自己这里那半颗心连根拔出,从此之后,她的世界,再没有慕容栖月四个字。   是他亲手把她寄放在此的那半颗心,连同她这个人,一起弄丢了。   栖月看着决然离去的人,无力感如同无边夜色,从各个方向涌来,无法躲避与反抗。   脸色原本就不怎么好的人被栖月强行抓出去一趟,回来时变得更加严重,无论神情还是气势都堪称吓人。清婕从扎了许多箭的马车上下来,等在新来的马车上,乖得像只鹌鹑,自觉缩成一团,降低人气与存在感,一句话也不讲。   郦清妍抱着胳膊,闭着眼睛,觉得栖月这样死死缠着自己实在没有道理,他要的不就是自己能好好活着,不要从他身边消失,以免等到他要用血时找不到人么?自己并没有走,即使有危险,有那么多人保护着,当然能够毫发无损,现在这样歇斯底里的,算个什么?   想起他喝醉后说的话,他想她,他问能不能重新开始。郦清妍觉得很可笑,如果所有事情无论大小都能从头来过,那还要后悔何用?栖月想她,那就让他想着,等他想通为止。   气呼呼地暗骂了栖月一通,然后她就抱着胳膊睡着了……   马车停下来,轻微晃动了一下,郦清妍被吵醒,看到清婕正唤着自己,“七姐,莫睡了,咱们到了。”   “哦。”郦清妍揉揉眼睛,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就这么睡着。下了马车,人还没站稳,张岱快步上前来,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少阁主,皇上过来了,正在屋里等着。”   郦清妍脑门上的青筋欢快地跳着,应付完一个还有另一个,真是没完没了了,帝王难道不该心系天下,操劳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么?慕容曒为什么能够那么闲?若说是因为栖月把该他做的事情都包揽了,那栖月为何也那么闲?简直没有道理。   “我知道了。”郦清妍理了理衣裳,“外出一趟,仪容不整,先去梳洗再面圣方不失礼,你去回皇上,说我很快就到。”   清婕跟在后头,觉得郦清妍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服饰不规整而不去见慕容曒,而是单纯的不想马上见他。这个大胆至极,颇有性格的七姐,她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夏园比敬王府和宁王府都要大,若是在大门口下车,以郦清妍和清婕两人的脚程,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到漪澜小筑。车夫很贴心地几乎把马车开到郦清妍的屋子门口,生怕她走太远累着。   原本的贴身丫头们已全从郡主府过来,平时嬉笑热闹惯了的人敏锐察觉到郦清妍身上不同平常的低压,安静地将人接进屋,备水置衣,列侍一旁,连祝贺一声恭喜她当上清惠郡主也不敢。   郦清妍阖眼撑腮靠在梳妆台上,身后菱歌帮她梳着头发,发髻放下来,浓密的发丝梳起来很需要些功夫。头上桃木梳穿透头发的感觉突然停了,以为是菱歌觉着头发有些干燥,去取玫瑰油去了,结果背后一沉,两条有力的胳膊环到身前来,从后将她抱住,重量压下来,有些沉。   “刻意躲着朕,是累了?”   “嗯。”郦清妍保持那个动作不动,眼皮都没抬。   “玩的可开心?”身后的人小狗一样用鼻子在她脖颈边嗅着,沉迷于她身上自带的冷香。   “尚可。”   “听说回来时遇上刺客,可有受伤?”   “没有。”   “夏园逛玩了不曾,可还喜欢?”   “太大了,逛不完,很喜欢,谢谢你。”   “回答的语言过于简洁,该罚。”嘴一张,咬在耳垂上,齿列轻轻碾压着,温热的舌尖舔舐上来,饱含暧昧的动作。   郦清妍挣了挣,没能躲开,语气冷了些,“你是不是又欠挨了?”   “是,被你训上瘾,一天不见,便心中难耐。”慕容曒闷笑起来,颤抖的身体撞着郦清妍的背,带得她也颤抖起来。   “你很重,起开。”   “不要。”却放轻了压在她身上的力量。   “大半夜跑来,明日不早起上朝了?”   “见不到你,睡不着。早朝有敬王在,出不了什么大事。”   一个个的没事干,就知道围在她身边给她添堵,全都脑子有病,眼神也不好,没看到她很忙吗。   知道挣脱不开这个人压制,与其被他压的难受,郦清妍往后靠了靠,在他怀里寻找舒适的地方依偎着,放任懒洋洋的自己,软到没有骨头。   慕容曒脸上露出惊喜,感受怀中人儿小心贴近的动作,止不住想,她也是想自己的吧,一定是想的,夏园太大,长郡主之位太高,让她生出惶恐的不安感来,急切地寻找支撑和依靠,偏巧又和栖月闹得不愉快,让自己捡着了宝。早知道效果会好成这样,就该封她更高的位置,让她怕到再不敢离开自己,只能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完全不知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单纯为了自己能靠的舒坦的郦清妍轻声道,“过两日五姐就大婚了,想不出来该送个什么礼物,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慕容曒不疑有他,想了想道,“钱财买来的礼物有什么意思,要送就手笔大些。陈曲静自科举得了一甲第十七名进士后,在集英殿修撰这个位置上待的也够久了,不若提一提,你觉得以他的能耐,什么品次为好?中侍大夫,或者宗正卿,如何?”   郦清妍笑道,“果然是握着生杀大权的帝王,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如此大幅度越级晋封,不怕吓着臣子?”   “只要能配得上,朕自然会给,没那个本事的,跪着求也是求不来的。”   郦清妍在他怀里抬头,这个位置和姿势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如同一块和田糖青白玉般,刮得十分光洁,忍不住伸出手指,在那处无意识无规律地划来划去。“若不是陈曲静年岁不够,倒是很想给他龙图阁直学士之位,以他的学识,坐在这个位置,是绰绰有余的。”   慕容曒被她划得很痒,却又不忍心阻止,甜滋滋地忍耐着,“方才还夸朕出手大方,你想的这个位置比他父亲齐国公也低不到哪里去,真这样封了,怕是陈曲静会成为下一个庄希华,什么事也干不成,成天只知道战战兢兢,考虑如何活命了。”   郦清妍的手指几乎察觉不到的停顿了极短的片刻,语气还算正常,“算你明白。”   慕容曒一低头,咬住手指,含糊道,“胆大包天,该当何罪。”   郦清妍用清亮的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看得慕容曒一笑,复将她搂入怀中,“好,没罪,没罪。”叹着气,宠溺又无奈,“你说,朕该拿你如何是好?”   郦清妍不答,看他半晌,突然说,“五姐大婚后,我要回十二禤阁一趟,皇城这边的。”   “去做什么,几时回来?”   “上次的训练还没结束就被宁王强行带了回来,这回得去补上,那些长老本就对我不满,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这回还不知要怎么刁难我。”咬了咬饱满的唇瓣,鲜嫩的唇上露出一痕苍白,眼睛里是委屈和幢幢不安,让人忍不住心疼。   慕容曒皱眉,“他们待你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看我年纪小,镇不住,已经奠定了瞧不上的印象,想要改变,真是有些困难。你能教教我,该如何才能让他们听话么?”不安之中掺杂进信任和期冀,正是他想要的那种寻求庇佑的表情,真是要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   慕容曒整颗心都快被她捏在手中,哪里不会为她着想,思索一番,宽慰笑道,“莫怕,朕会想办法。”   郦清妍从他怀中起来,转身好奇问道,“什么办法?”   “让你不再被欺负的办法。”   郦清妍补充一句,“我想要的是他们因为我而真正听令于我,而不是因为别人的吩咐,别人的威压而迫不得已服从我。不然,和母亲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慕容曒在她散开的发丝上揉了揉,“放心,不会的。”   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胸口上戳一下,再戳一下,“我就知道,和你合作,好处多的不得了。”   “总得把你培养出来,才能为朕所用。”慕容曒看着那圆润小巧,又脆弱无比的指尖,心脏随着她的动作,一戳,一跳。   “何况,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难道仅仅只是合作,没有旁的了?”   郦清妍张大眼睛看他,眼底澄澈无比,装傻。   “没有吗?”慕容曒突然有些想笑。   郦清妍继续装傻。   慕容曒将人一揽,唇便印了上来,吻还未来得及加深,察觉到怀抱中的人身体蓦地僵硬了,只得恋恋不舍地松开。   “真拿你没办法。”慕容曒附在她耳边,呼吸急促地说。   现在还未入暑,慕容曒没搬到夏园,不可能留在这里过夜,他走了之后,郦清妍顿时从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状态中活了过来,先用茶水漱了口,又重新洗了把脸,连衣裳也重换一套,犹觉不足,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大步走出房门,吩咐弄香,“让衱袶他们到书斋见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慢着,让即曳先来。”   弄香得令去了,拾叶领着郦清妍往书斋来。进夏园不过一天,她还没来得及仔细逛遍所有房间,这个书斋就是第一次来。规模颇大,竟不是一间屋子,而是环形绕了好几间,比棠梨院还要大些。屋内没有屏风,全以造型大气美观的书架代替,头一回进去,若没有人带路,只怕会绕晕在里头。   古玩字画,名家典集自不消说,光是挂出来那些,就够仔细研究许久了。郦清妍此刻没有心思关注这些,木仓之后,她和这些属下隔离太久,很多事情的发展和动向,她急需要了解。   即曳来的很快,没让她久等。进来了也不客气,自己找位置坐了,开门见山道,“说吧,最先想知道什么。”   “庄梦玲如何?”   “没有问题,半个月后自会醒来。头骨碎得厉害,勉强修补完全,脸已经给她换了,不过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记忆抹了么?”   “消除了一部分,若是全部忘记,怕成了痴傻的,反倒不好处理。”即曳难得正经了一次,每一句都回答的精简无比。   “尽最大努力全部抹掉,她醒后也别让她再回来,这个地方没什么好的,我以后也不会在这儿。”   即曳瞧她一眼,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让你组建的暗部,如何了?”   “挑出来了一些人,这是他们的介绍。”从袖袋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过来,“你随便看看,改日让你见见真人。”   “动作这么快,你从哪儿挑的?”莫不是全都是他结识的江湖游侠吧,那些人心气极高,哪里会听从她的调遣?   即曳摊手,“当然是从我的人里挑的啊。”   “你的人?”   “只许你有十二禤阁,就不许我有我的组织么?杀手这一行这样暴利,不把规模做大了,岂不是对不起别人捧着上门来求你的银子?”   真是奇了,从来只知道即曳带着个小女孩儿闯荡江湖,还从未听说这人手中也是有股强大力量的。这力量得隐藏得多深,才能让十二禤阁也查不出踪迹。   “你的人,会听我的?”   “连我都听你的了,他们敢不听么?笨死了。”   “……哦。”   郦清妍把小册子放在一旁,留着一会儿再看。“十二禤阁之中怕是有皇上的人,而且地位不低,不能让焕逐去查,你这边能不能找到办法,帮我查出来都有些谁?”   即曳将茶杯杯盖倒转搁在桌上,用手转来转去,默了片刻。“要查应该不难,你什么时候要结果?”   “四月十六之后,我动身去十二禤阁之前。”   “成。”即曳拍了拍手,“没问题。”   郦清妍笑了笑,“以前真是低估了你,现在总有一种错觉,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十二禤阁之类,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别,可别那么夸我。”即曳连连摆手,又去拨他额前刘海,脑袋一扬,“我会骄傲的。”   郦清妍的笑顿时岔了气,咳个不停。好容易才止了,感慨道,“真得感谢那支簪子,把你请了出来,成了我师傅。”   “那是,也不看看那是谁和谁的定情信物。”   郦清妍瞪他。   书斋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怅亓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盯着即曳,阴郁道,“你和谁定了情?”   郦清妍顿时打了个哆嗦。   “要你管!每时每刻都跟着老子,你烦不烦?给老子死远点。”   怅亓一只脚跨进来,牙缝中冒出来阴森森的寒气,“你再说一遍。”   “你烦不烦你烦不烦你烦不烦,死远点死远点死远点死远点……”   怅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来,拎狗似的拎起他的后颈就把人捉了出去。“皮痒,欠收拾。”   郦清妍跟在他俩身后大喊,“要打架去别处!再拆了夏园的屋子,你俩自己赔!”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计而已,大家不要想歪ㄟ(▔,▔)ㄏ 第128章   之后又与衱袶和焕逐谈了许久的话, 郦清妍终于得知,一直来,先是刺杀自己, 再在将军府闹事,以及傅家败落之后仍旧在不停上演的刺杀戏码,究竟是谁在幕后推动。   这个人郦清妍是真没想到, 因为他前世死的十分惨烈, 与殷天启将军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所以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甚至想过既然要救单家,顺道把他救下来也没有什么难的。之前还一直想不通, 为何在先皇后一事中, 保持中立的他会落得那个五马分尸的下场,现在倒是明白了, 其中原因恐怕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听完焕逐的汇报, 郦清妍想了半晌。屋内纯金打造的漏刻滴下的水声清晰汇报着时辰,已经亥末, 马上就到子时了。   焕逐看着她眼下浅浅的乌青, 想到她在皇宫里住的肯定不舒心, 听拾叶说她每夜都辗转许久才能入睡, 不由心疼起来。正欲劝她去休息,这些事情可以明天再处理,还未开口, 郦清妍已经思考完了。   “他请的这个组织,可有被十二禤阁拿下?”   焕逐回道,“因着都是在朝臣之中偷摸作恶,闹得最大的只有将军府那回,阁内本不会对这样的小帮小派出手,不过他们伤过少阁主,所以格外留意了些。不想打草惊蛇,特来问一问少阁主,想要如何处置。”   “原来是这样……”郦清妍无意识搓着膝盖上的布料,上头用比米粒还小的珍珠穿成线,盘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摸着手感甚好。“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个组织的头目,不知你这边可方便安排?”   焕逐一愣,“少阁主见他作何?”   “敢在正二品将军府上撒野,将皇城诸人搞得人心惶惶,我想知道这位头目是真蠢,还是有真才实学在身上。怎的,不方便么?”   “自然方便。”焕逐回答的不是十分爽快。   郦清妍看着他的表情,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从头至尾没有神情起伏的衱袶,突然就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这两个人,莫不是因为自己到处招兵买马,是觉得他俩太没用,打算抛弃,所以才如此不开心?   忍笑道,“只是见见而已,并不想怎样,有你们和即曳就已经足够了,人太多,我也管不过来。”   衱袶和焕逐面面相觑,两脸茫然。   郦清妍慢慢站起来,“两位先生是最先跟着我的,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时至今日,已经劳烦两位做了不少事情,今后的事只多不少,还望先生们继续支持我。”   衱袶和焕逐懵了,少阁主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出来?是在感谢?   “夜色深了,两位先生都去歇了吧,房间之类,张管家应该安排好了。”挡不住的困意突然涌上来,直想睡觉。忍不住打着哈欠,想到两位跟在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就没那么在意形象,越发哈欠连天。看到他俩出去,自己也从案桌边走出来,困顿地托着脚步往外走,经过屋子中央,被脚下的毯子边缘一绊,身子顿时前倾出去。   落在衱袶后头的焕逐反身便接住了她,手臂僵硬地托着她的腰,半点不敢动弹,生怕弄疼了她,只能挨着等她站稳。结果浑身僵直等了半天,这个人跟生了根一样赖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动不动。低头一看,她居然已经睡着了!   纤细的腰肢卧在手上,发丝掬了满掌,是凉凉的触感。沉睡的人整个都是软的,头无意识地微微歪靠在他怀里,这样温顺乖巧,毫不设防。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抱她,想过千万遍之后,终于第一次抱到她。   衱袶回头看了一眼,“这样也能睡着,是有多累。你把她抱回去,或者叫弄香她们来吧,昆熳找我有事,我先去了。   焕逐连一声“嗯”的回答都没敢说出来,他怕把她吵醒了。   半边身子悬空的感觉不好,郦清妍扭动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小心翼翼地俯身,伸出另一条手臂,绕过膝弯,将人打横抱起来。满脑子都是以下问题:这样抱会不会不好,这个人虽嘴上不说面上不表,他却知道她是最反感别人冒犯她,她醒来看见了肯定要生气的。这个力道会不会太重,弄疼她怎么办,可是再轻又怕抱不住她,若是落下去,更是该死。书斋到她的卧房要走上许久,中途肯定会碰到其他人,若是看见了该如何是好,果然还是应该把弄香她们叫来的,可是,他又极度舍不得。   乱麻一样的念头在心中缠绕,将人绕得晕掉,心脏处如同鼓擂,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连这样他都害怕,她就靠在离自己胸口,若是心跳的声音吵到她,怎么办?   低头时几乎能听到僵硬骨骼强行移动的咔咔声,他看到她安静的睡颜,心绪突然就平静下来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担忧全部抛于脑后,他的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了。   头一次隔得这样近,比上次在马车上还要近,中间没有桌案,没有永远跨越不了的厅堂,没有宿主和少阁主的身份,甚至不同于危及时刻他扣住她腰那次。现在,此时此刻,她在他怀里,睡得很好。   焕逐想就这样抱她一辈子。   不过这个奢望注定会成奢望,因为这个睡着的人开始往外淌寒气,完全是无意识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冷,往他怀抱深处瑟缩。焕逐不得不快些把人抱回卧房放下来,不然他的两条手臂就废了。   焕逐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做贼的感觉,偷摸回她的房间,躲开所有的人,还得加快速度,手臂在内力催动下仍旧冻得生疼。他还要保护她,不能因为贪恋一时欲望就自毁双手,他还没那么傻。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在床上,一只膝盖跪在床沿边,伸手去捞搁在内侧的被子。床板发出一声响,郦清妍昏然睁眼,看到浮在面前的他的脸,有一瞬的呆滞,睡眼惺忪的含糊问道,“焕逐,你在这儿干嘛?”   栖月说的真的非常对,不能让男人见到她刚睡醒的样子,实在……   焕逐感觉浑身所有的血都在往某个方向涌,长这么大,第一次领教自己有多么血气方刚。栖月不是人,他就是神,之前成天面对各种状态下的郦清妍,究竟是怎么控制住的?   “我,我……”焕逐舌头打了死结,丧失言语功能。   郦清妍不自知地撑着手臂将上半身抬起来一点,左右看了看,“咦?我怎么回来了?是你送我过来的吧,多谢了。”   “我……”   “去睡吧,好困。”轰然倒回棉软的床铺里,连外裳也懒得脱,翻身朝里,又阖上眼睛。似是觉得嘴唇有些干,舌尖伸出来舔了舔,唇瓣上顿时一片晶莹。   焕逐再也忍不住了,抖开被子胡乱给她盖了,半刻不敢多待,逃命似的飞奔出屋去。   郦清妍已经陷入深眠,什么都没察觉到。   这一觉睡得很好,中途弄香和拾叶找人找进来,见她睡的安稳,怕帮她脱衣裳会吵醒她,只得放任她就那么睡着。屋子里比任何时候都冷,又去点了两个火盆来。   郦清妍懒懒地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着透过琉璃窗户投射进来的耀白天光,外头天气应该很好,可她不是很想起床。被子被她这个动作弄皱,都挤在手臂里,像是抱了个软绵绵温热的人。胳膊底下硌了什么东西,以为是外裳上戴着的玉佩,伸手一模,居然是个小小的环,取出来一看,是个戒指。   戒面上镶嵌一块成色极好的蜜蜡,这个材质不是特别适合小姑娘戴,幸好款式做的很别致,看着颇有小家碧玉的可怜可爱感。   郦清妍自然认识这枚戒指,在郡主府时弄丢了,后来弄香特地找过几回,都不见踪影。为此张岱还特地训斥了府中下人一番,旁敲侧击告诫他们不该拿的东西别拿,搞得大家以为是丢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惶惶了几日。   这东西本就不甚贵重,只是弄香见不得郦清妍用过的东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见,才闹出那么大的阵仗,郦清妍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是,此刻,它出现在了她的床上。跟在她身边的人全是经过精挑细选甄选出来的,除了五个贴身丫头,旁的人没有允许,是绝不会进来的。这个东西,是怎么突然冒出来的呢?   郦清妍两指捏着戒指,举在面前,借着日光仔细打量,脑子里把昨晚发的事全部过了一遍。想到自己似乎还在书斋就睡着了,然后模糊记起是焕逐送自己回来时,突然就有些头痛起来。   手掌无力搭在眼睛上,郦清妍叹了口气,明白为何聆晖会把朱环逐出敬王府了,只怕焕逐这小子,两世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对她动了心。   她有什么好的,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十二禤阁绝对不会少了他的钱财,大把的好姑娘不要,为什么偏要喜欢她?   郦清妍将戒指掖在床头挂着的茉莉香薰球外层的锦袋里,翻身起来,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天气渐暖,终于脱去夹衣,换上轻衫,整个人都松快了。平日里常常一身重紫或玄色深衣,看的也腻了。犹豫了一会儿,挑了件鹅黄襦裙配粉锦褙子的衣裳,搭着绣了连绵荷花的纯白色半臂,梳着凌虚髻,耳边垂着一对明珠,不爱施脂粉的人今日特地点了口脂,也是淡淡的粉,娇嫩如斯,真个如出水芙蓉般,淡雅清新至极。本就有最好的底子,一等一的美人,这样一打扮,连丫头些也看得愣了。   去床边拿掖在枕头底下的手钏时,趁丫头们没注意,将戒指取下来藏在腰带里,接着出了屋子,去小厅堂用早膳。   清婕起的早,人已经在厅堂里了,看到郦清妍一身装扮,颇为意外,“姐姐这什么打扮倒是……”   “怎么?”郦清妍坐在她身边,丫头们开始上各种吃食。   “没事。”清婕看了她好一会儿,“这个头饰搭配看着新奇,七姐是从哪里看来的,我怎的从未见过?”   当然不会见过,这个发髻要十年后才盛行,郦清妍只是心血来潮就指导着菱歌这么梳了,虽不及多年前专给她梳头那个丫头的手艺,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并不想多解释,只笑道,“你若喜欢,改天我亲手帮你梳。”   “为何要改天,今天不行么?”清婕眨着又长又翘的睫,看着郦清妍的表情古灵精怪又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今天要出门,若是回来的早,就给你梳吧。”   “七姐又要出门啊。”清婕有点失落,“昨儿个出去才遇上了刺客,万一今天再遇上如何是好?看七姐的样子,竟是一点也不怕的。”   郦清妍笑道,“怕他作甚,我有这么多武艺高强的护卫,若是这样还能让人杀了或掳走,也算我命有此劫,躲不过的。”   清婕捏着她的手指,嘟哝道,“若哪天我也有七姐这么宽的心就好了。”   “总会有的,你现在还小。”   当初自己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庶小姐,变成最后呼风唤雨的敬王妃,让多少人哑然无语,刮目相看。清婕小小年纪就已经不简单,狠得下心,看得清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这样的孩子,放在身边好好培养,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这是郦清妍选中她的最主要原因。   放下银筷,端茶漱了口,丝帕拭了拭嘴角,然后净手。“今日我不带你出去,你只管把夏园当成你的,想去哪儿多让些人跟着。若是出门,需要银子只管和张岱说。别总一个人待着,免得闷出毛病来。”   清婕忍不住笑起来,“七姐怎的说的好像你就这样一去不返了似的。”   如果可以,她早就想一去不返了,不过不是现在。郦清妍拍了拍她的手背,“怕你一个人在圆子里无趣而已,我去了,晚上见。”   清婕张了张嘴,想问她准备去哪儿,结果人已经往外走了,没问的出来。想到自己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清婕端起小碗继续喝粥,暂时不再关心郦清妍的去向。   清婕没对她纠缠,出漪澜小筑时却碰焕逐。焕逐看到郦清妍的行头,原本露出来的笑容顿时黯了下去,“少阁主又要出门?”   “嗯。”郦清妍足下不停,从他面前经过,看也没看他一眼。   “让属下陪着一起出去吧。”   “不必,有衱袶先生,外加竑和夬二人已经足够。”   本来想叫怅亓,但是那个人和即曳……算了,不提也罢。郦清妍已经要见怪不怪了。   然后还待在主人身边的竑和夬,被没有良心的怅亓踢了出来,极不情愿地答应只保护她这么一回。每每到这个时候,郦清妍都禁不住会怀疑,这个她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走的团体里,究竟是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焕逐不知郦清妍心中诸多想法,只请命般道,“近日不安宁,少阁主还是多带些人在身边为好。”   郦清妍摸了摸腰带,声音已经带了冷意,“先生若是没事可做,就去把那个杀手组织的头目带来,不管你是用请的还是捉的,明日正午之前,我要见到人。”   焕逐整个人都愣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   郦清妍轻飘飘斜了他一眼,“连先生也不听我的命令了么?”   焕逐单膝跪在地上,“属下领命。”   “去忙吧。”   不知是否幻觉,焕逐总觉得听到了郦清妍的叹气声。   天气已暖,日光又极好,在园子里就坐轿子未免让人觉着闷。郦清妍吩咐了一声,马上有人张罗着抬来一顶软轿,这样坐在上头既可以晒晒太阳,又顺路逛了园子。   相比起刚进郡主府时,那种恨不得要把第一座属于自己的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自己印记的兴奋,此刻郦清妍的反应可谓冷淡,眼皮要阖不阖的,没什么形状地歪在软轿的椅子上,走在底下的拾叶生怕她睡着了从上头掉下来。这个人不是才起么?怎么这么快又困了?拾叶看着弄香,对方耸肩,表示她也不明白。   郦清妍虚着眼睛,手指在腰带上缓慢搓着,那处有一个微小的凸起,不认真看根本看不出来。路过横架在千顷荷湖面上的九曲桥时,突然一个抬手,将戒指扔进了湖里。   听到动静的弄香抬头看了一眼,疑惑问,“小姐把什么东西扔进湖里了?”   郦清妍懒洋洋开口道,“方才随手捡的一颗小石子。”眸子一转,看到随侍小厮手中拎着的药箱,问弄香,“嘱咐的东西都带齐了么?”   “带齐了的。”弄香答道,想着这个箱子里装的东西,比敲核桃还要精致的小锤子,锋利的薄刀片,银镊子,银针,羊肠线。只是刀就准备了七种,大小锤子三种,故而箱子拎在手里十分沉重。这个阵仗,哪里是去救人,更像是杀人。   弄香暇时也爱翻看郦清看过的那些话本,本子里的仵作出行,带的就是类似这样的箱子。此番出去,不是去看小姐解剖死人吧……弄香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个劲儿地打着寒噤。   尚未进去闹市区之前,郦清妍趴在窗子边,问骑马走在窗外的衱袶,“先生你说,昨天派人跟着我的那位公子,会不会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郦清妍已经许久没以这种方式和衱袶说过话了,这段时间她和焕逐走的更近,反倒是他不像以前焕逐没来的时候那样忙得脚不沾地,看了今早出门前和焕逐那出,虽然不知道郦清妍怒从何起,衱袶却敏锐感觉到,他悠闲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衱袶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只要眼睛不瞎,跟了那么长一截路之后,都会知道少阁主的是谁。”何况以后还出现了宁王,只怕知道的不止是她是谁这么简单。   “哦。”郦清妍小脸皱了皱,颇为苦恼,“那我这样去他家,他会拖家带口来大门口迎接我呢,还是装作不认识我,以礼相待,或者直接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只要少阁主不说,就是第二种。”   郦清妍更加苦恼,“虽然不说破,可他已经知道了实情,身份差距摆着,肯定会怕我。可我不想他怕我……”   衱袶不明白郦清妍究竟想说什么。   “先生,此番我只想见那位公子,我知道他住在容府哪个院子,你带着我飞进去可好?”   “啊?”冷静如衱袶,也没忍住崩裂了。   “我告诉那位公子我是下凡仙女,可他不信,这样从天而降,岂不证实了我的话?先生送我进去了,可自行离开,带着众人去玩,申时来接我就行。”   衱袶觉得郦清妍肯定是疯了。因为宁王的欺骗,十二禤阁的不听话,皇上的纠缠,身边的人都不理解她为何要对那般对宁王,觉得她放弃这么大块肥肉,实在愚不可及,而她找不到人倾述,所以终于疯了,嗯,肯定是这样。   看到衱袶那副吃瘪的表情,郦清妍哈哈笑起来,十分可恶地边笑边说,“果然心情不好时,逗一逗先生就好了,哈哈哈……”   衱袶:“……”   可能那么多想杀她的人里头,并不是全因为朝局动向以及她的威胁吧,衱袶想,比如他现在就挺想打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想今天的,没控制住,所以明天才上小容容 第129章   容潋一贯早起, 梳洗好去母亲院子里请安,就在那处陪着她用了早膳,然后由茗尹推着回房, 在卧房外的院子里煮着茶看会儿书,看到巳正,才会去书房看账本, 会见容家分布在外的各种掌柜。   今天他的心情不像往常那般平静, 脑海里总是冒出一张脸,以及那个带了五分狡黠, 四分笑意, 还有一分若有若无哀愁的声音。   “我是仙女。”   “下凡来救你的。”   “我能治好你的腿。”   可是想着想着,又有另一个声音冒出来。   她直呼别人叫宁王殿下的人的名讳, 那些赶来的人身手高的吓人, 有人叫她少阁主,有人叫她郡主, 她最后进了夏园。以那个不像护卫, 更像是心腹的男人的武功,不可能发现不了跟踪, 应该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只是她没让人动手而已。   绝对错不了, 她就是新晋的清惠郡主。   容潋啪地将书一合, 扔在一旁的小桌上。完全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茗苔,取笔墨来。”   先前在酒楼前护住的那个年纪小些的随从, 从树后拐出来,“少东家是要写字还是作画?”   “你都备下吧。”容潋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等到茗苔张罗着搬来大一些的案桌,铺上宣纸,压上镇纸,摆好笔墨,容潋发现他脑海里经过反反复复的筛选,只剩下那张如同梨花般,泛着幽远清香的姣美面容了。   玉白的手指执笔,寥寥几笔已勾勒出轮廓。   白的纸,黑的墨,再无其他色彩,却因深厚的笔力,使那人的神/韵呼之欲出。因为只得黑白两色,显出两分肃杀之气,终于描绘出那丝隐藏极深的狠厉。   究竟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将如此复杂的情绪浓缩在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女身上?她看着自己时,眸底总有哀婉的思念,以及温柔的善意,虽然淡到几乎察觉不到,让容潋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经过一天一夜的回想,他几乎能确认,她以前见过他,认识他,而且绝不是点头之交。至于什么报恩,什么仙姑狐狸,听听就好,自然不能当真。   可是,他想不通其中的前因后果,因为他确定自己真的没见过她。   容潋看着笔下的人,轻声问,“你能给我答案么?”   清惠长郡主,对于非皇族女子来说何等荣耀的地位。先前只知她不会是简单人物,却绝没想到会贵重成这个样子。自知道她身份那刻起,容潋明白自己没有资格奢望她能来为自己治腿了。那几句话,就当是一位天之骄女兴致突发,逗弄一位死气沉沉的公子哥吧。也不知此生是否有幸,还能再见她一面,为她出手救他补一句诚挚的感谢。   容潋又提起笔,开始描绘人物细节,她在他心中是清晰完美的,不能只有一个轮廓。   “少东家,前院来了位小姐,说是姓郦,特地来拜会少东家!”比茗苔年纪还要小上一岁的茗痕一路咋咋呼呼冲进院子里来。   正在勾勒眉眼的容潋手下力道一错,直接把毛笔杵到纸上,仙女的脸差点被戳出一个洞。   “你,你说她,叫什么?”容潋的声音从里颤抖到外。   “郦清妍啊,这是那位小姐递进来的名帖。”茗痕把手里一本烫金的小帖子递到面前来,犹在喋喋不休,“那位小姐也是少东家认识的生意人吗?小的头一次见那么多人跟着一位姑娘,真真好生气派!哦对了,长得也特别好看。”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少东家真厉害,能认识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很不得了的小姐。”   茗痕的话一个字也没能钻进容潋的耳朵,他看着手中摊开来,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的一排字,只觉得尚在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让人措手不及。   “少东家不想见这位郦小姐么?”茗痕等了半晌也没等来容潋的答复,有些失落。   “要见,自然要见。”   “那您怎么只顾盯着帖子看?郦小姐都快过影壁了,少东家是去接人还是不接啊?”   “要接,自然要接。”   茗痕面色有异,他总觉得少东家这是欢喜的傻了。   “能见到本仙,就这么开心?连话也翻来覆去只得两句,若是把你的侍从吓到,本仙可就罪孽深重了。”   听见声音,容潋浑身一颤,急急地抬头去看,那个俏生生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院门口,正语笑嫣然地看着自己。   容潋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出来一个字,“郡……”   “嘘……”郦清妍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还是叫仙姑吧,显得我本事大些。”   容潋又顿了顿,没忍住笑了出来,“倒真是人间寻不到第二个的女子,称为仙姑,也没有什么错。”   郦清妍自来熟地坐到他对面,似随口说说般,“我也不能在人间寻到第二个容公子啊。”然后眯着眼睛带着笑,看着对方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红晕从面颊一直爬到耳根。   这么容易害羞的人,当初究竟是怎么鼓起勇气说出要带自己远走高飞这种话的呢?   跟着郦清妍过来的只有一个小药童,将拎着的药箱放在郦清妍身旁,便退到一边,从头至尾都没有出声。   “小……郡,呃……仙姑……”容潋是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堪称从天而降的姑娘了。   “我叫郦清妍。”郦清妍说,“你叫我阿郦,阿妍,都可以。”抚平膝盖上裙子的皱褶,不等容潋回答便道,“多亏令尊不在家,我说是容公子生意上的人,才放了我进来。看来平日里和容公子打交道的女生意人很多,嗯?”   容潋发现他有些跟不上郦清妍的思路,要是细想她说这些话的起因经过,只会把自己绕进去,理了理声线,犹豫半晌才道,“阿妍姑娘以前是不是见过鄙人?”   思及郦清妍一直不肯让他如实以她的身份相称,猜测她可能不想暴露自己,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顺着她的心意选了阿妍这个叫法。四个字说出口时,亲密程度让他忍不住额头冒汗。   郦清妍有些不高兴,啧了一声,“明明是我先问的公子,回答了才能问问题。”   “嗯……有,一两个。”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妻子责问丈夫在外交际的错觉,容潋忙甩了甩脑袋,把这种胆大包天的想法赶走。   郦清妍凑近一些,“那公子为何还这般害羞?”   容潋惊讶抬头,正撞上她的眼睛,被那道如同最温柔武器的目光捕捉,拉进那汪如水的眸子里。郦清妍看到红晕在他耳根下蔓延,一直延伸进脖子下的衣襟里。   “那,那是因为,阿妍姑娘和她们,不一样……”   容潋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是这种话被这样结结巴巴说出来,即使没有也变成有了。越解释越乱,容潋选择闭嘴。   笑容凝得更深,和煦的阳光在脸颊上留恋不去,郦清妍那张精致的面庞如同汇集了所有温暖,灿烂到炫目。   怎么办,心情好到根本控制不住,一种找回遗失多年珍宝的欢喜,将心柔柔包裹。一切都成了身外之物,只有此刻阳光是真,眼前的人是真,这份感觉是真。   重生归来这么久,郦清妍终于找到了她愿意停留的地方。   “公子方才问我之前我们是否见过,莫不是忘了我曾说过,万年前公子曾救过我么?”   “那个不算。”   “昨天也见过。”   “那个也不算。”   郦清妍手指敲着腮帮思考,听见容潋问,“除了这两次,姑娘是否还见过鄙人,在这一世。姑娘对鄙人的事情,似乎极为熟悉。”   听见这一世三个字,郦清妍的表情略微有些变化,声音也变得幽远,“见过的。”敲了敲脑袋,“在梦里。”   容潋扶额,泄气道,“阿妍姑娘今日过来,专程给鄙人治腿?”   “对,容公子欢不欢喜?”   容潋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欢喜,会否显得太过刻意和轻浮?可是故作冷静,他又确是盼着她能来。天知道他看到她站在院子门口时有多高兴,压制到现在,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有没有人对公子说过,这样看着一个姑娘,会让对方误以为公子对她有意。”   “不曾。”即使有姑娘对他有意,也完全看中的是容家的家业,像他这种废人,只要是正经的富贵人家,都不会把女儿送进容府受苦。他自懂事起便戒了情爱,直到郦清妍这只不肯安静的蝴蝶扑腾进他的世界,把原本宁静的地方全都搅乱了。   “公子一直这样注视阿妍,后果可是很危险的。”   “怎么个危险法?”   郦清妍笑了一声,“暂时不告诉公子。”拎着药箱站起来,“可否让伺候公子的小厮过来将公子转移到屋子里去?”见容潋满脸疑惑,更是想笑,补充一句,“总不至于让公子在院子里便宽衣解带,接受检查吧?”   “现在……马上吗?”会不会太快些了?容潋还以为以郦清妍的性子,要逗弄他到忍不住翻脸才慢吞吞着手检查,甚至要拖很久才动手。   “怎的像是我要吃了公子般,这么害怕?”郦清妍噙着笑道,“我也不想这么急,只是我那些侍从都等在容府外头,他们脾气不好,若我回去晚了,要闹腾起来的。”   郦清妍究竟是个什么样郡主,哪有郡主的侍从当的和她主人一样,容潋百思不得其解。   容潋的屋子和记忆中的一样,十分整洁,屋子里东西虽少,却件件都是独一无二的精品。没有珠帘或纱帘的卧房整体是棕灰色调,地上铺着的毯子格外厚,是因为容潋一个人在屋子里时,懒得叫人,便自己挪动着去拿需要的东西,然后总是跌倒,摔得满身是伤,容夫人看了心疼无比,特地做了这种厚软毯子来。不知用了什么材质,踩上去如同踩在棉花团上,松松软软的。   和聆晔屋子有些像,这里的书也很多,大约都是男子,或多或少性子相通,陈设略有相似,不过明显这里更有人气些。而且无论是全套金丝楠木的家具,精致的昌南细颈彩釉瓷瓶,书案上由名家章回山亲手制的岫岩玉笔山,霍启刻的印章,远非缩头缩尾不能让人知晓内情的聆晔能用得起。   用整块玉石打磨出来的花盆里种着慧兰,没有开花,却带着一种清凉的香气,混着屋里淡淡的墨香和书香,隐约透露出三两分禅意,让身在其中的人格外平和安静。   一点也不像商人的房间,如果不计算这屋里的东西价值几许的话。   容潋躺在软榻上,茗尹把他的裤腿剪开,撩高至膝弯,因穿着外裳繁复,衣摆干扰着不方便,问了郦清妍一句,得到回答,便要去解他的衣带。摸到胳膊,才发现这人在发抖。   “少东家莫要紧张,郦小姐已经说了,今日只是检查,不一定就会正式开始治疗。何况遇着郦小姐这种大喜事,也得先跟东家和夫人说一说,让两位有个准备才行。”   “我知道,我没紧张。”颤的越发厉害。   茗尹忍着没有笑他,他差不多是跟着容潋一起长大的,对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若躺在这里的是他,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郦清妍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男女授受不亲,我需不需要蒙着眼睛?”   屏风是现从库房搬出来的,容潋脱衣裳的时候,总不能让郦清妍在屋外等着。此刻看不到她的表情,容潋却听出了笑意,知道她有意逗自己,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不由也有些想笑,“这倒不必。”   “你不用担心我,我的医术是很高的,闭着眼睛也能给你治。不信你出去问,肯定闻名遐迩,所有人都知道……咳咳,好像没人知道我会治病……”   没忍住笑出声来,“阿妍姑娘几岁起开始学医的?”容潋只知皇城突然冒出一个非常不得了的世家女,一步步爬到长郡主的位置,这个女子是原定国公府七小姐,叫郦清妍,对于她的生平记事,则完全不知。   “唔……”郦清妍想了想,“去年年底。”   “……”容潋顿时为自己的腿捏了一把汗。   “治好这腿,阿妍姑娘有几成把握?”   “不好说。”屏风后的声音有些凝重。   “……”容潋捏起两把汗。   “只能保证公子最后行动自如,能跑能跳,与常人无异,至于其他,委实不好说。”   这不就是完全治好的意思吗?茗尹腹诽。已经准备好,退出屏风外,请郦清妍进去。   容潋从自己那两条相较常人显得纤细些的腿上抬起头,便看见郦清妍从外头进来,眼睛上果然蒙了一条白绫。想起方才说的那些话,胸口处如同突然安了一口钟,被什么东西一下接一下撞着。   他看郦清妍伸出手,摸索着进来,完全走错方向,然后咚一声撞到墙壁上。恼恨地扯下眼睛上的东西,揉着撞青的额头,含恨嘀咕,“蒙太厚了,根本看不清路,哎……”   胸口处撞的更厉害。   郦清妍坐到床边小杌子上,伸手前对容潋道,“若是不好意思,可以闭上眼睛,我很快就好。”   容潋本来正常的脸色被这一句说得瞬间红了起来,目光四处打飘,不知该落在哪里才好,最后只得按她所说,缓缓闭上眼睛。   柔嫩的手指摸上来时,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腿部麻木多年,这点刺激根本无法察觉。郦清妍的双手顺着骨头摸下去,发现他的情况比上一次要好太多,因为将见面的时间提前了好几年,如今甚至不用碎骨重塑,只要将经脉好生整合一回,不出三月便能恢复知觉,半年后可直立,若是调养的好,再一年就完全康复了。接下来只要注意着莫进行太过剧烈的跑动,就不会再出现异样。   这是一个好消息,可是不能和他分享。郦清妍咂嘴,觉得有些可惜。   想着怎么治疗才能达到最快最好的效果,手就那么无意识地在腿上摸索着,上瘾似的不肯离开,绕是容潋没甚知觉,被这样堪称调戏地摸来摸去,终于也忍不下去了。“不是说很快就好,阿妍姑娘还要摸到几时?”   “啊!”郦清妍回过神,被滚水烫了似的收回手,“没留神,摸忘记了,抱歉。”   容潋无奈地看着她。   “公子的情况比我想的要好很多,带的许多东西反倒用不上了。”   容潋看她起身去药箱里取针袋,箱子盖打开,露出里面整齐码着的锤子刀子和针线,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立起,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郦清妍将针袋打开摊在软榻便的小方柜上,“今日我先为公子施针,这次回去配好药酒,下次来时带给公子,每日沐浴后用药酒揉搓我今日扎过的穴位,如此既能让公子快些恢复双腿知觉,也能得个好眠。我带来的那个药童叫甘松,特地带来帮你治腿,这件事,以后就让他来做。”   扬声唤甘松进来,嘱咐道,“仔细记下穴道和顺序,往后每日揉按一次,不可间断。”   甘松话语极少,应了一声,又恢复沉默。   容潋心头感动,却也疑惑,郦清妍说的方法也太简单些了,这些年吃汤灌药,不知花了多少功夫,回回兴师动众,回回毫无效果,可是听她的语气,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值得劳烦多少人,花费多少钱财。   刚想问一两句,郦清妍又扬声叫了容潋的三个侍从进来,嘱咐年长的茗尹茗苔,“一会儿施针会痛极,压好你家公子。”转向茗痕,“第一轮每一针下去都会有血流出,你准备好水盆帕子,到时负责擦拭。”   茗尹意外地问容潋,“这就开始治疗了么?可需问夫人一声?”   容潋看着郦清妍那双沉静的眸子,心一横,“不必了,母亲这个时候在佛堂,莫要去打扰她。”   郦清妍笑茗尹,“又不是要你家公子的命,那么紧张作甚?放心,保证还你们一个生龙活虎的容大公子。”   容潋还是好奇郦清妍说的治疗方式,不过仍旧没能问的出来,对方像是害怕他后悔一样,迅速找准第一处穴位,“我要扎了,你可做好准备?”   罢了,扎完再问吧,这郡主实在不像是和他有深仇大恨,要把他扎死在床上的仇人。容潋点头,做好准备接受郦清妍方才说过的极痛,结果针落在郦清妍手指头上,一滴嫣红的血珠渗出来,将针尖染红。   甘松喉咙滚了滚,想要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   郦清妍捏着这根沾了她的血的针,对准第一处穴道,轻轻一个用力,刺了进去。   一瞬间,容潋觉得眼前都黑了。   针尖刺破皮肤,本该无知无觉的麻木双腿,突然间恢复,仿佛堆积了十八年的疼痛在这一瞬全部爆发出来。什么叫灭顶之痛,他终于体会到了。   本能想要叫出来,残存的理智让他紧紧闭上了嘴,额头上顿时挂满汗水,齿间一错,直接咬破了唇舌,溢了满嘴的血腥味。   “拿布给他咬着。”郦清妍冷声吩咐,手下动作不停,缓缓转动着银针,把它拔/出来。   “唔……”紧紧咬着布巾的容潋痛到无法控制身体,激烈抽搐着,下意识想要挣扎,被茗尹茗苔二人死死压制住。   针尖一离开皮肤,血随即冒出来,竟是如墨般的浓黑。 第130章   拿着润湿了的帕子茗痕看得愣住, 茗苔用胳膊推了推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忙伸手去擦。   “第二针, 痛的受不了了,告诉我。”   告诉也没用,还是要扎, 积了十多年的废淤, 一朝释放,哪有不疼的道理。郦清妍知道自己该给容潋点时间做好足够的准备, 但是她接下来都很忙, 若是抽不出时间,不知这轮针会被推到什么时候, 而他的腿是拖一天就严重十分的。既然不知, 那就全部不说,让他熬过这轮, 就一切轻松了。   第八针时, 容潋已经痛得奄奄一息,眼睛半阖, 呼吸短促, 和死过一回没什么两样。茗尹茗苔为了按住竭力挣扎的他, 累得满身大汗, 看到容潋这副模样,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齐声求着郦清妍,“还有多少针?能否缓一缓在扎?”   “还有二十二针, 缓不得,等他痛得晕过去,就感觉不到了。”   茗痕看着一旁堆了满地,来不及洗干净的血迹斑斑的帕子,吓得都要哭了,“从没见过扎针这么疼的,少东家要是连活都活不下去,还要这腿做什么?”   迷糊的容潋轻轻摇了摇头,气若游丝,“无妨,继续。”   他无知无觉了太久,只要能恢复直觉,即便是这样的痛,他也能忍得。   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说谁连活都活不下去?”   茗尹和茗苔相视一眼,露出惊惶,“是夫人,少东家现在的情景这般吓人,让夫人见到了,定是要吓坏,该怎么办?”   “你俩现在立刻去门口拦住她,无论什么借口,不得让人进来。”   “可是少东家……”他们走了,谁来按着他呢?   郦清妍正在找准下一处落针的位置,头也不抬,唤了一声,“衱袶。”   不知究竟藏在了何处的冷面男子就这样出现,惊得三人一个哆嗦,而从旁给郦清妍递针的甘松早已见怪不怪,嫩生生的面容几乎和衱袶一样没甚表情。   “劳烦先生帮我按着人。”又对傻成一团的茗尹茗苔道,“人都要进来了,你俩还不快去!”   两人弗一离开,衱袶抬手在容潋后脖颈上一砍,人就晕了过去。   郦清妍:“……”   貌似这样的确省事很多。   容潋的母亲是修国公秦家上一代庶三女,嫁进容府做了正夫人,上了年纪后偏爱佛理,为儿子祈福,性子是最温和的。平日不怎么离开她的院子,今日大丫头熬了一盅血燕燕窝,很是滋补,便想着让宝贝儿子也吃一碗,亲自带人送过来,不过为了瞧一瞧他忙不忙,身子还能否如他所说,一切安康罢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走到容潋的屋子,就听见了奇怪的话,若没有猜错,屋子里肯定有女人在。然后常跟在容潋身边的两个孩子把她拦了下来,抓耳挠腮憋出一句,“公子和一位小姐,在里头谈生意。”   屋里的郦清妍听见这句,银针差点扎偏。抬眼看见大刀阔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衱袶,随时准备着若是容潋醒过来,便再给他一个手刀。   真该让衱袶去拦人,郦清妍无比后悔地想。   秦氏疑惑,“谈生意就谈生意,为何要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又为何不让我进去?”   茗苔接不上话,茗尹只得半真半假胡诌,“因为这个小姐突发兴致,说是略通医理,正在给公子瞧腿。”   秦氏露出奇怪的表情,“刚刚不是说在谈生意,怎的又变成了瞧腿,这位小姐究竟是何方人士?”   “呃……是个大夫,偶尔也做点生意。”   本来害怕且紧张,看到流出那么多黑血又特别心疼的的茗痕听见这句,也没忍住笑出来。这两个家伙,在外头口齿伶俐的不得了,一到夫人面前,就整个焉了,什么话也接不上来。   “你们两个让开,让我进去见一见。孤男寡女的在里头,像什么话。”   容潋此刻的状态异常惨烈,让她进去了,视觉冲击过大,难保会受刺激。另一个可能是因为情况太惨,让夫人以为郦清妍是在害容潋,强行阻止,后果说不定更为严重。   茗尹眼珠一转,急中生智,身子前倾凑到秦氏面前,一阵嘀咕。   秦氏眸中惊讶和喜悦交织,“果真?”   茗尹退回去,“依小的所见,确实如此。所以,夫人还是莫要进去打搅。”   秦氏想了想,似觉有理,又隐隐有什么不太对,不过这点不对和突如其来的喜悦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她仔细听了听,“若如你所说,怎的这会儿半点声音也没有,而且,既然要留他们独处,你俩又怎的会从屋里出来?”   茗尹大约是坚定了要将谎话贯彻到底的信念,面不改色道,“小的和茗苔刚送了少东家要的上好宣纸进去,此刻没声音,大约是腿瞧完了,在写字或作画。”   秦氏又想了想,知意地笑了起来,做了让茗尹跟上的动作,走到院子门口,远离了屋子,才问道,“那位姑娘样貌如何,姓甚名谁,言谈举止是否得益?”   茗尹心再大,也不过是个和容潋一样大的男子,被秦氏问得哑了哑,努力捋直舌头道,“样貌甚好,其他什么的都是好的,夫人放心。”至于姓名,他已经卖了郦清妍一次,不敢保证如果再卖一次,对方会否狠狠收拾他一顿。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远,又过了一会儿,衱袶突然说了一句,“人走了。”   郦清妍没有回答他,行针已至末尾,积淤已经排得差不多,针口不再往外淌黑血,拭擦干净后,两条腿布满嫣红的小点,虽然流了许多血,看着倒没比之前瘦下去更多,还是原来的模样。   “呼……终于完了。”郦清妍收针,扭动着酸痛的胳膊,接过甘松递上来的软布擦了擦满额头的汗,   一看时辰,已经未正了。看着没几针,扎起来倒是颇费功夫和心力,郦清妍此刻疲惫的只想洗一洗浑身的汗,然后好生睡一觉。   甘松捧上热水让她洗手,听见她吩咐,“不出一个时辰便会醒,别让人太过操劳。我还有事先走,你和茗痕守着他吧,辛苦了。”   甘松抿嘴道,“属下该做的。”   郦清妍将甘松收起来的东西递给衱袶拿着。走出来时衱袶说,“少阁主怕是走不得,之前来的那人说你这头完了,会让人来请你过她那边去。”   “是容公子的母亲?”   “是。”   “去一趟也无妨,她很好应付,不会耽搁太久。先生继续隐着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话音未落,衱袶已经不见了,郦清妍看着身后虚空,无奈摇头直笑。这些人突然听话起来,还真是让她不习惯。   果然没走几步,茗尹便迎了上来。“小姐施针结束了么?”   “是,容公子到时自然会醒,无须担忧。我便回去了,忘记怎么出去,劳烦带个路。”   “委实抱歉,将将来的是府中夫人,特地嘱咐,请小姐去夫人处一叙。”   言辞闪烁,不用细想郦清妍也知道这个人乱说了些什么,却没有生气,只笑道,“无妨,还请带路。”   相比起容潋,秦氏的院子明显要靠容府偏里,氤氲在淡淡的檀香里,不是郦清妍喜欢的味道,还好分量控制得极好,没到反感的程度。   秦氏正依在罗汉床的大团枕上读佛经,见人进来,起身迎接,顺势将郦清妍打量个完全。容府成天人来客往,都是和生意有关,并不是每个来客都会报到秦氏这里来,而郦清妍恰好又是来找容潋的,秦氏自然就更不知晓了。此刻秦氏见她通身华贵,容颜姣丽,气度不凡,却丫头也没有一个,心里拿不准她是个什么身份。加上秦氏并不经常参加宗妇集会玩乐,对世家女子也不甚了解,也没认出来郦清妍会是哪家姑娘。   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瞬,脸上已经扬起笑容,“姑娘请坐。”吩咐丫头上茶。见她先是回了半礼,落落大方地坐下,开口时声音婉转,不骄不躁,“不知夫人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秦氏在心中点头,对这位姑娘的喜爱,已经远远压过了因她没有随身带着丫头引起的那点点不满。实则秦氏离了容潋院子便问了一通下人,知道这个姑娘过来时阵仗不小,却不知为何把所有下人都留在了容府外头,没有带进来。至于她是谁,则没有人知道,茗痕也是因为打开名帖偷偷看了一眼,才知道的名字。   秦氏不答反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郦清妍带着浅浅的笑,“小女子姓郦。”   “郦?”秦氏意外,“不知郦姑娘与定国公府郦家,可有什么关系?”   “曾经族从定国公府。”   “曾经?”秦氏没怎么听懂。   “现在族从敬王府。”   秦氏心中一突,不,不会吧?   郦清妍继续微笑着看秦氏,目光柔和。她从没想过要隐瞒身份,当放出名头就可以解决很多事时,还畏手畏脚做什么呢?名头最大的用处,不就是用来震慑人的么?   秦氏整个人都傻了,“姑娘,可否告知全名?”   “郦清妍,或者清惠,夫人可自行选择怎么称呼。”   秦氏身子一软,直接从罗汉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抖成一团,“参见长郡主殿下,草民无礼,还请长郡主恕罪,恕罪……”   不过此刻实践的结果很明显,看来名头太大,用起来效果也不怎么好。郦清妍看着原本只是想让她把那些乱七八糟念头放下、性子本就善良的人,此刻被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不由生出一阵阵的罪恶感,忙起身去拉她,“夫人这是做什么,如何使得?快起来。”   “草民不敢,不敢……”前一刻还在心中酝酿的美好计划与愿望此刻全变作痴心妄想,秦氏连坐也不敢了,战战兢兢问道,“郡主来鄙府找小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知处理好没有?”   劝她不要这么紧张是没有用了,郦清妍也站着和她说话,“过来给容公子治腿的。有幸与容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略通医理,想着或许能治好公子,便直接来了府上,事先不曾告知,还望勿怪。”   秦氏哪里敢怪罪,就算她把人治死了,身份差距在那里,也只能怪容潋活该。儿子毕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不关心的道理,秦氏犹豫片刻,又问道,“不知小儿的腿,情况如何?”   “比我想的要好许多,只要调养治理得当,一两年内康复,是没有问题的。”   这句话让秦氏高兴的几乎晕厥。   “容公子腿疾一事,还需夫人好生配合。知道夫人心中有许多疑问,事后可细细询问容公子,他能给夫人详尽的答案。至于如何配合如何治疗,我给公子的那个小童都清楚,不懂的,去问他就是了。委实还有事情要忙,不能久留,望夫人勿怪。容公子也该醒了,夫人去瞧瞧吧。”   秦氏不敢强留她,又担心容潋情况,恨不得分成两个人,一个继续留着好生招待长郡主,陪着说话,一个飞奔去容潋处。   郦清妍不再多久,由秦氏亲自送着出来,直走到大门,上了马车离去。   等人走了,秦氏匆忙去了容潋的屋子。   容潋比郦清妍预想的要醒的早些,秦氏跨进屋时,听到他一边喝水一边问,“阿妍姑娘去了何处?”   茗痕回答他,“施完针,又去了夫人那里一趟,之后就走了。”   另外一个陌生的小童立在床边,应该是郦清妍同她提起的那个人。   “我的儿……”秦氏哀了一声,扑过去搂着容潋就开始抹眼泪,弄得对方莫名其妙。   “母亲莫哭,发生什么事了吗?可是母亲受了什么气?”   “我这不是气。”秦氏抽噎,“我是为我的儿高兴,我儿的腿终于有人能治好,我儿终于能站起来了。”   容潋皱眉,“母亲都知道了?”   “长郡主都告诉我了。”秦氏不停擦着眼角,好半天才止住哭声,“我儿,母亲知你此刻疲惫,旁的母亲不问,只一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答案。”   “母亲且问来就是。”   “长郡主金枝玉叶,身份矜贵,为何会屈尊降贵亲自过来治你的腿疾?”   容潋沉默,秦氏问他,他又去问何人?   弄香奉上一盏香茶,搁在郦清妍面前,隔着袅袅的烟雾,看着对方撑着脑袋打瞌睡,嘴唇泛白,脸色也不是很好。“小姐累了。”   “尚可,不算太累。”郦清妍睁开眼睛,端起茶,翻开杯盖吹了吹,饮了一口。   “小姐不该让我们等在容府外头。”拾叶埋怨。   “为何不该?”   “若小姐在里头遇上什么危险如何是好?”   “我不是带了衱袶和甘松进去么?出不了什么事的,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纵然没有出事,看到小姐累成这样,我们心疼啊,想着若是能跟着进去,小姐也不至得这般辛苦。下次不许了。”听弄香说完,郦清妍又去看拾叶,对方把目光移向一旁,不看她,“弄香把小的要说的话说完了。”   郦清妍笑起来,“好,这次算我错,下回一定带着你们,可别在恼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进去这么长时间,你们躲在何处做耍等我的?”   拾叶的眼神更加飘忽了。弄香咳了咳,摸了摸脸颊道,“容府对面那条街,有个酒楼。”   “嗯?”郦清妍又饮一口茶,“去吃招牌菜了?”   弄香越发尴尬,“咳咳,酒楼里设有赌坊。”   “所以?”   “小姐这真怪不得我们贪玩,全因为竑先生一定要进去,怎么劝也不听,我们又怕他惹事,所以就跟着进去了……”拾叶快言快语一气说完。   郦清妍歪了歪脑袋,“所以?”   “所以我们跟着竑先生玩了两把。”   “……”郦清妍扶额,她怎么就没有想到,把这群怪人留在身边,很有可能带坏自己的丫头呢?“赢了还是输了?”   “我们跟着竑先生下注,结果……”   郦清妍看她们吞吞吐吐的,心想不会是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输掉了,还欠了一大笔债吧。   “结果我们赢了!”从袖袋里掏出四卷捆成一团的银票摆在郦清妍面前,“赢到赌坊老板忍不下去,把我们赶了出来。这是一千两,竑先生下注大,赢了八千。”看着郦清妍的四只眼睛闪到发光,“小姐,这样生财真快!”   郦清妍拿起银票卷一人头上敲了一下,“还道你们在外头吹了几个时辰冷风,原来是跟着别个学坏去了!”   弄香捂着脑门,委屈道,“是小姐让我们找乐子玩的。夬先生还去了集媚居呢,小姐怎么不去打他。”   拾叶在一旁帮腔,“而且,再给竑先生一个时辰,说不定能把那酒楼直接赢过来,成为小姐名下的店子,毕竟先生是拿着小姐那套十二只暖玉茶杯去做的第一回赌注……”突然捂住嘴,“呀……竑先生让绝对不说,说太快,给说漏嘴了……小姐你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说出来的啊!”   郦清妍扶额,头疼地想,自己带这么一群人出来,真被贼人捉去了,也算自己活该吧?   以郦清妍现在的财力,这点银钱已经瞧不上眼,难得两个丫头能在自己不在时放开束缚好生玩了一回,直接把银子赏了俩人,喜得二人在马车里又跳又叫的。   马车行至纳珍坊停下,弄香扶着郦清妍踩着脚踏下车。之前让下人送了一套图纸过来,让这家首饰店帮着做出来,早上收到店家的消息说是做好了,郦清妍怕事后要修改,传话的人说不清楚,便顺路过来看看成品。   图纸是郦清妍亲手画的,纳珍坊是鑫莫名下的铺子,半点不用担心多年后才会出现的款式被人模仿了去。纳珍坊要想标新立异,郦清妍有的是新奇的首饰样式。   人还没下马车,只是看见这行人里有衱袶,纳珍坊的掌柜就已经亲自出来接人了,想要行礼,见郦清妍轻轻一个摆手示意,立即明白过来,连连称是,恭恭敬敬将她迎进去。   “我不过看看东西,掌柜这般兴师动众,吓着店里客人如何是好?”   “少阁主这话折煞小的了,什么生意能比得上少阁主重要?”   郦清妍笑而不语。   掌柜心中一突,知道自己讲错话了,这位少阁主是不喜欢别人恭维的,恭维过头就更要不得了。   郦清妍从没来过这个铺子,粗略看了几眼店里卖的首饰,成色都是极好的,只是款式略单一了些。这个一看就知道其拍马屁技术高于实干能力的掌柜,要是和他谈,怕全程听的全是“少阁主说的极对”,“少阁主委实高明”,什么也讨论不出来。   看来是时候召鑫莫进皇城了。   正出神想着介时和鑫莫怎么商量,把这个纳珍坊好生做大起来。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原来身为郡主,也是会亲自出来挑首饰的么?”   抬眼一寻,看见二楼专售男子配饰的地方,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郦清妍没回答,身旁的弄香却会意,替她问道,“公子哪位?”   “十年寒窗,进了九、八家书院,抛却七情六欲,苦读五经四书,考了三番二次,今日一定要中。”身子一提,已落到郦清妍面前,正欲潇洒地向郦清妍伸出手中折扇打个招呼,被横插进二人中间的衱袶打断未遂,只得垫着脚尖越过衱袶的肩膀看过来,“在下的下联可龙飞凤舞的誊在云兮楼那面大墙上,郡主忘了不成?” 第131章   原来当初选出来替换蔄敦义第三联的人, 就是他?   蔄敦义后来递了名帖去郡主府,郦清妍同他会过面,至于剩下两位, 因不知姓甚名谁,想要找又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下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不过这人的模样, 和郦清妍想象中的人完全不一样。   首先年纪很小, 不是考了三番两次都不中的那种失意中年人;其次衣着华丽,出手阔绰, 一点不像寒门学子;再者这人长相也太张扬些了, 浓睫,尾梢微吊的桃花眼, 嘴角无论是否在笑, 总萦绕着淡淡笑意,还有那张白净的面皮, 如果庄希南先遇到的是他, 说不定下场颇惨的就不会是温漠,而是他了。   最后, 这人形态恣意, 看他方才从二楼飘下来的动作, 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 实在是富家公子般的风流倜傥,没有半点寒窗苦读发愤图强的战战兢兢。或者可以这么说,他比容潋更像工于商计的生意人, 容潋比他更像文人墨客。   弄香听到那男子的问题,说的是她不知道的事情,便回头看向郦清妍,对方露出微笑,然后说,“公子认错人了。”   那人面露讶异,“怎会认错,我亲眼看见你在白墙上写字的,云兮楼的掌柜对你毕恭毕敬,哦对了,你身边还有个长相非凡的男人,如此抢眼,怎么会认错?”   他虽说的笃定,郦清妍却不置可否。“公子如何知道我是郡主?”   那人兀自笑了一声,“清惠长郡主大名,在皇城之中现在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稍稍打听,哪还有不知道的?不过,郡主确定要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么?”   “有何不可?”   “没什么,只担心郡主站的辛苦,既然郡主觉得无妨,那就站着说吧。”   郦清妍当然不会真的站在原地陪这个人说话,这么多人堵在大厅,还怎么做生意?   心思活络的掌柜忙上前道,“店子里有茶室,专为挑选贵重珠宝的客人准备,少阁主可以用。这边请。”   郦清妍并没有邀请那陌生男子,他却大摇大摆跟着一起进去了。衱袶见主人没表露出什么阻止的意思,便没拦。拾叶亲自去挑了茶具,沏茶端上来,一杯放在郦清妍面前,一杯递给陌生男子。   “公子有什么事,且说来吧。”   男子喝了一口茶,赞叹了一声水如何好、杯子如何好、茶叶如何好、沏茶技术如何好,废话了半天,才绕回正题,“郡主怎么就确信我找你有事?”   郦清妍不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浪费唇舌不说,还显得自己和对方都特别蠢笨。看着对方虽然随意,却并不粗俗失礼的举止,猜测他会是哪家的公子。   有前世记忆加持,皇城中的公子哥她差不多都知道长什么模样,这个人却面生得很,也不像那些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许不是皇城中人,也未可知。   先有郦清妍在云兮楼的那出,加上庄梦玲的一剂猛药,傅伾是成不了蔄敦义的老师了,也不知他能否打败这些新冒出来的劲敌,再次成功夺得状元之位。   “公子的口音听着耳生,不是皇城中的人吧?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景,单名一个皓字。家的确不在皇城,我是从福建来的。”   郦清妍突然想到在慕容曒桌上看到的那封奏折的上奏人,“不知公子可认得福建刺史景培文?”   “不仅认得,而且很熟,郡主所说之人正是家父。”   郦清妍很是意外,当初她写那三幅对联,一是为钓出蔄敦义,二为挖掘几个寒门学子,收入囊中,能做个智囊班子也是极好的。没想到这一钓,居然钓出的是刺史的儿子,真不知是否该赞叹一声运气真好。   最主要的是,这个人郦清妍完全不认识,她不知他发生过什么,会发生什么,人生会是什么样子。这让她突然不敢介入他的生活,有种以前不认识,以后也不想有关系的想法。庄梦玲被她改得面目全非的命运,终究让郦清妍心有余悸。   景皓将茶杯放回桌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发出咯噔一声响,“看着客人发呆,这是郡主的待客之道?”   郦清妍才发现自己居然因为太困而走神了,果然太过高估自己身体的状况会出事情。歉意一笑,“抱歉,方才说到了何处?”   “郡主问起家父。”   “哦,景公子为何不在福建好生待着,到皇城来做什么?”科考还早的很,不可能这个时候就进京。   “和家父意见不合,吵了一架,就跑出来。没想到在云兮楼遇到郡主,折服于郡主才气,心中仰慕,一直寻着机会见一面,今日总算如愿。”说罢便笑着看人,这笑容让郦清妍觉得不太舒服。   原来不过只是想见她而已,转念一想也对,这样一位随心任性的公子哥,找她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一通无甚意义的闲话。   “景公子若是没什么事要说,就不打扰公子逛店了。”郦清妍不想和他浪费时间,站起来往茶室外走,准备让掌柜拿成品出来,若满意就直接带走,不满意就留下继续修改。   景皓仰视着她,人都快走出茶室了才突然问,“郡主可见过当日对出第二联的人?”   郦清妍脚步一顿,“不曾,怎么?”   “郡主不好奇他是谁吗?”   郦清妍转过身来,“公子此言何意?”   景皓指了指她原先坐着位置,“郡主还是坐下来吧,我告诉你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能有多有趣?”   “绝对对得起所耽误郡主的时间。”   郦清妍眯起眼睛,广袖一挥坐回去,“姑且信你一回。”   马车轻微晃动,骨碌前行的轮子压在街市中央铺着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奇怪声响。弄香凑到郦清妍面前,“方才小姐和那景公子单独待在茶室那么久,说了些什么?”   郦清妍正认真思考着事情,没有回答她,半晌后开口,却是问句,“即曳在夏园还是别处?”   拾叶答道,“今日一早听即曳先生说要回郡主府一趟,取一些落在那边的东西,不过都这个时辰了,应该已经回夏园了吧。”   郦清妍敲了敲车壁,“衱袶先生可在外头?”   “在。”   “即刻联系即曳,无论他在何处,让他马上到云兮楼见我。另外,咱们改道去云兮楼。”   景皓告诉她的东西,最后证明的确值得她耐着性子留下来的那小半个时辰。一个才华惊人、却仕途不顺的人,最后从商,商之下建立起规模不小的杀手组织,以云兮楼为总据点,广接各方生意,果然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而且这个人身体不好,能号令众高手,靠的自然是脑子。不过这毕竟不是最好的脑子,只要找到软肋,一样能让他乖乖听话。这样的人还没达到郦清妍想收服的水平,却可以借他的手,办成一件大事。   让心思都在她身上的焕逐去找,只怕人早得了消息跑了。这种事,郦清妍居然莫名相信即曳,以这个人能将力量藏到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对付相同的人,有的是法子。   云兮楼依旧人来客往,座无虚席。许多人站在那面墙下,或称赞对联,或称赞字迹,甚至有人直接虚空临摹起来,好像字中藏了绝世武功,务必要记下来拿回去好生研究一番似的。   还未进门,眼尖的掌柜便迎了出来,嘴里嚷着,“贵人贵人呦!”恭恭敬敬地将人接进去,直接往三楼雅间而来。   上回那间是空着的,郦清妍却没进去,挑了旁边的一间,掌柜不敢有异议,吩咐人上了最好的茶,双手捧着想要亲自端给她。拾叶弄香二人实在看不惯这人舔着脸的殷勤模样,严实挡在自家主子面前,“勿劳掌柜,小的们来就行了。”说着接过他手中的茶水,却并不拿给郦清妍喝,只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了事。   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搓着手,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贵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有能帮上忙的,一定竭尽全力。”   郦清妍看着屋子里挂着的一幅字画,手指敲了敲椅子扶手,沉默持续几息。“不知掌柜可还记得上次我来时情景,能记起对出第二联的公子的样貌么?”眸子转回来,“怎么还站着?坐下来说。”   掌柜挨着椅子的边缘坐下来,也不敢坐严实,莫名的很紧张,明明眼前女子半点也不严肃,偏生让人轻松不起来。“自然记得,贵人是找他有事么?”   “的确有事。”手指又在扶手上敲了两下,“最后在那面墙上誊写下联的人,就是那位公子吧?”   “正是。”   “不知掌柜可能帮我找到这位公子,这样才气斐然的人,很想见上一面。上回因着旁的缘故没能见到,回去惋惜了好一阵,这次特地亲自过来,务必要见着,以了心愿,麻烦掌柜了。”   言辞恳切,要是拒绝,委实不妥,再说他一个帮忙跑腿的人,也没有资格替那位公子说“不方便见”之类的话。   “这个不难,那公子每日来店里吃酒,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郡主稍候,容我去找一找,将人带来。”   掌柜前脚出去,即曳后脚便从朝酒楼外侧开的窗户跳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鸡腿在啃,满手满脸的油。“这么火急火燎叫我过来,若是没有要紧事,信不信为师把你当成黄焖鸡吃了!”   郦清妍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躲得老远,怕他那一手的油腻直接抹到自己身上。朝弄香示意了一眼,对方知意,去关上了房门。   郦清妍嫌弃地看着即曳的吃相,那么油腻的东西他居然吃的津津有味,真怀疑张管家是不是克扣了他的伙食,或则是即曳口中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怅亓克扣了他的伙食。   “我找到一个顶好玩的东西,想要一网打尽或收为己用,你能不能帮帮我?”   “啥?”即曳撕了一口鸡腿肉,含糊问道。   “一个规模和本事都还能看得上眼的组织,一会儿那组织的头儿就要过来,我会让他接最后一趟生意。然后你跟着他,找到他们隐匿的地方,摸清底细,里头有多少人,接过多少活,主顾都有谁,具体干了些什么事,一一详尽记录,若能取得证据自然最好。等生意结束了,将头儿困住,不管你用药也罢威逼利诱也罢,让他把那些主顾全抖出来,当然得除开我。然后引导查案的人往这个方向查,牵涉的人越多越好。至于那组织,面对这种事情,若能冷静应对,全身而退,就留用;若慌乱逃窜,则全灭。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即曳已经啃完鸡腿,正一根根舔手指,看得郦清妍直恶心。“我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种小事情,哪里需要我亲自出手,从我给你的那本名册里随便挑个人,保证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这不是更相信你嘛。这件事只能成不能败,我可不想反惹一身麻烦。”   “不会不会。”即曳连连摆手,郦清妍赶紧又退了一步。“你只管像信任我这样信任那些人就成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哦对,我忘了你还没见过他们,要信任也不知从何信起。那我吩咐他们去做吧。”   眼看即曳就要把手上残留的油渍往他那身颇贵的衣裳上抹,弄香实在看不下去了,扔了一条手帕过去,砸在他脸上。即曳扯下来,放到鼻尖一嗅,猥琐笑道,“真香。”   郦清妍扶额,压住额边突突跳动的青筋,克制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说。”   “借我十万金,这件事结束后你再自己去那组织要。”以为他至少会说句,“拿我的钱给我惹麻烦,最后还得我自己去把钱要回来,你打得好算盘”,郦清妍连接下来的劝说词句都想好了,结果对方直接说,“没问题。”   说完没问题的即曳将那帕子捏在手心,缓缓搓弄着,色眯眯地看着弄香,“弄香姑娘如此心善貌美,兰心蕙质,心细如发,实在比我那不听话的徒儿好太多了。我这里有一种药,吃了可以让你和你家主子一样美,你想要吗?”   郦清妍直接将一块冰砖拍到他脸上。“滚!”   即曳捂着鼻血瞪她,“看一眼说句话而已,要不要这么小气!”   “敢肖想我丫头,看我不弄死你!”   “就凭你?”即曳用鼻孔看她,鼻血哗啦哗啦地流。   郦清妍笑的极度阴险,“我不行,怅亓先生还不行吗?”   即曳瞬间就焉了,溜走前还不忘抛下一句,“作孽哦,收了个没有孝心的徒弟……”   一排的冰箭追在他屁股后面,扎得他哇哇直叫。   他还作孽上了,郦清妍才是真作孽,得了这么个为老不尊的师傅,一天不收拾就上房揭瓦,这样不好,得让怅亓在收拾他的时候,顺便给他好好立一立规矩。   这么久的相处了,弄香知道即曳就是那个性格,看到郦清妍那么维护她,哪里会生气。和拾叶相视一笑,此刻彼此心中所想是一样的:能待在小姐身边,真好。能和这些人一起生活,真好。   她们一定是集齐了十几辈子的福气,才让上天恩赐了这样好的主子,遇到主子身边这些可亲可爱的人。   衱袶从头至尾坐在角落喝茶吃糕,一副众人皆浊我独清的模样,竑和夬不用猜也知道肯定又接着吃喝玩乐去了。但大家都明白,虽然随从们一个个看着都是不靠谱的样子,却没有居心不良的人能伤到郦清妍半分。   掌柜将一身简朴书生打扮的人带到雅间来,衱袶抬起一只眼睛看了一眼,又继续沉浸入他超脱的境界里。   书生年纪比较大,年将而立,因身子孱弱,显得越发老了些。虽然看着清清淡淡并不富贵,举止却不拘谨,也不管郦清妍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作揖道,“久仰清惠郡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仙颜,心中……”   “杀单黎和我,护国大将军牟惑给了你多少酬金?”郦清妍打断他,缓缓转过身来,“我翻倍给你,你帮我杀了牟惑。”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昨晚本来写的好好的,然后手机砸脸上,然后我就睡着了……   下午有事,晚上还有一更,捂脸遁走 第132章   四月十六这天, 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在齐国公嫡长子陈曲静和定国公五小姐郦清婉的大婚宴席上,接到一道圣旨,晋升陈曲静为正四品宗正卿, 入天禄阁,主修列代皇帝实录,同时封了清婉正四品诰命夫人, 以贺新婚之喜。   小小的国公府公子成亲, 哪里能惊动圣听,何况那个皇帝三天两头不管事, 突然来这么一出, 定然是清惠长郡主的手笔无疑。有皇帝的亲口祝福,又有一个身为长郡主的妹妹坐镇, 清婉在齐国公府的日子, 想不好都难了。   另一件,听起来就没有新婚这种事情热闹喜庆了。正一品护国大将军牟惑, 为人杀害于其卧房, 手法极其残忍,身首异处也就罢了, 凶手似和牟惑有深仇大恨般, 还将其胳膊双腿全部砍了下来。也不知是先砍了脑袋尤不解恨, 所以又砍了手脚;还是先卸掉手脚, 等人痛苦的差不多了,才一刀宰了脑袋。   最离奇的是牟惑死时身边还躺着个小妾,毫发无损酣眠到天亮, 睁眼便看到这惊悚至极的场景,顿时就吓疯了。护国将军府整个乱成一团,牟惑长子牟隼连滚带爬奔到刑部报案时,整个哭成了泪人。刑部尚书蒙墉正在吃早膳,听到这个消息,惊得差点把调羹直接给吞下去。   死的是若是别个也就罢了,这可是位高权重、掌握半边虎符的大将军,在皇城贵胄中引起轩然大波不算,更是闹得人心惶惶。蒙墉不顾慕容曒在下朝后鲜少见大臣的惯例,直接进宫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会是她做的么?”慕容曒看着蒙墉写的案件现场详情,问坐在一旁看折子的栖月。   栖月头也不抬,“因为你的关系,现在我的人连她身边半里都靠近不得,她每天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全都不清楚,你现在居然问我是不是她做的?”   “怎的这么大火气?”慕容曒笑了一声,“我派去的人还不是被秘密处死了?咱俩的状态差不多,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少,或者从一开始就太高估自己,其实从来都是一无所知。”   栖月皱眉,“你后来不是又派了些人去么?”   “全都被那即曳困着,能自保就不错了,哪里能脱身靠近她?即曳的本事你也清楚,只怕以后再出现,已经是她的死士了。”   栖月想了想,推测道,“牟惑死相太惨,她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做不做得出,哪里是我们能够一眼断定的。她没表现出来的东西还多着呢。”慕容曒向后仰倒在龙椅里,手臂枕在脑袋下面,“这种人,果然该抓起来关在身边,就再闹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那也要关的住才行,也不知究竟是谁把她放走的。”   “诶我说你今天吃了火药了?怎么句句话里都是刺?”   栖月将朱批毛笔一扔,站起来理了理衣裳,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出了文德殿。   慕容曒的声音追出来,“去夏园?”   栖月撂下一句,“去安排人手查案。”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夏园的漪澜小筑里却一派祥和,郦清妍和几个丫头正收拾着去十二禤阁需要的行李。即曳盘腿坐在打开的窗户棂上,衣襟敞开,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正以一个别扭且诡异的姿势,给后肩胛骨处一道淤痕涂药油。虽然他涂的异常艰难,那么大个人坐在那里不可能就这样直接忽略,屋子里五个丫头却各自忙各自的,没有一个人去理他。   即曳边涂边道,“杀人也就罢了,把人整的那么惨干什么,一点也不像女孩子该有的作风,太不温柔了。”   “我只让他们杀人,要怎么杀还不是他们的事情?也许是牟惑一直拖着酬金不肯给,他们心中有气,趁机发泄出来了呢。弄香,首饰不用带那么多,用不上。”   “好的。”弄香将一匣子簪子从行礼里取出来。   “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即曳点头,“先前你让我查的名单给了你了,你准备怎么办?”   “先留意着,说不定有大用处。你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皇城这边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当然得跟着去,万一我的宝贝徒弟被那群没人性的臭老头折磨得没命,我岂不是损失太大?”   檐下靠在柱子边晒太阳的衱袶瞥他一眼,眼神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当我和焕逐是死人吗?   郦清妍翻了翻名册,“怎么没写各位长老的喜好?”   “写那玩意儿做什么?嘶……他娘的,怅亓下手真重。”   “当然是根据喜好讨好这些人,让他们多怜惜怜惜我这朵娇花啊。”   即曳:“……”   郦清妍耸肩,“有什么不对吗?”一抬眼,看到即曳把另外半边肩膀也露了出来,肌肤在阳光里简直白到泛光,像颗明珠似的耀眼。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丫头,皆故作镇定地眼观鼻鼻观心干着手上的事,却因不敢也不好意思往即曳那儿瞧,有些畏手畏脚。   操起手边的琉璃盏冲着即曳就砸了过去,“你就不能回你自己屋里去擦药?”   “老子屋里有怅亓那个滚蛋,让他看见,老子又要被……算了不和你们这些小姑娘说,说了你们也不懂。”   五个丫头齐刷刷看着即曳,又看了看郦清妍,眼睛里闪光的疑惑让人招架不住。   郦清妍哭笑不得。   即曳又问,“这次去,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定,或许会待到要动身去江南为止。”   即曳笑道,“你究竟是去继续考核,还是特地躲人的?”   郦清妍歪着脑袋看他,“你猜。”   衱袶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四月温暖的天里,声音显得更加冰冷,“你走了,你那个小相好怎么办?”   郦清妍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衱袶说的小相好是指谁,没想到衱袶这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词,实在是,太好笑了。   “哈哈哈哈哈……”   衱袶,即曳,五个丫头:“……”   少阁主/徒弟/小姐又疯了。   即曳噌的一声跳过来,“谁是你的相好,我怎么不知道?快快说来,让师傅帮你相看相看。俗话说女怕嫁错郎,一定要好生调查了才能动心。那男人多大?样貌如何?家住何方?家中良田几亩?家财几许?父母可健在?是否有兄弟姐妹?可好相与?”   郦清妍直接将一块冰砖拍到他脸上,“滚!”   吃一堑长一智,即曳怎么会被同样的招数伤到两次,这回躲的很快,让郦清妍拍了个空。回到窗棂边,把药酒收起来,一瞬间恢复正经,“牟惑死了,你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没什么计划,局已经布好,他们只要往里跳就行了。”   “如果不往里跳呢?”   郦清妍眄他一眼,“那你就给我进去。”   即曳不屑道,“这么笃定他们会上钩?我听说了上次你的动作,可是风声大雨点小的,这次也一样,你要怎么办?难不成又费心费力策划下一场局?这样一轮一轮的,什么事也干不成,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我走,好生学学我的毒术,你看你成天忙的,连坐下来正经学习的时间都没有,师傅这心里可很不舒坦。”   一通抱怨,郦清妍捋了捋他的问题,逐一回答道,“对,我确定他们会上钩,因为这个局实际上不算是局,迟早会发生的东西,不过是提前了而已。为保这次能成,还有许多后续工作,时候到了,自会安排你们去做,现在不说,保留着到时给你们惊喜。至于跟你走,当然也是要跟的,你的大本营在哪儿?风景不好我可不去的。”   未待即曳再次开口,屋外衱袶突然戒备,“有闯入者!”   皇上和宁王的身法武功,郦清妍身边的人早摸清楚了,只他二人来时不拦,反正也拦不住。外加十二禤阁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就再没别的闯入者能够靠近郦清妍的屋子了。   郦清妍下意识抬眼从打开的窗户看出去,从漪澜小筑四个方向极快地弹出数道黑影,涌向空中那道凭空出现的身影。那道身影如同敏捷的黄鹂鸟,躲过后头乌压压追杀过来的人,落在院子中央。   衱袶运起千钧之力,对着身影当头打下来。   即曳眸子一凛,脱口喝道,“慢着!”伴着话音,人已经将那闯入者护在身下,徒手接下衱袶那无法收回的一掌。   庞大浑厚的内力包裹住衱袶凛冽如刀的掌风,以免掌力相冲,杀意扩散危及无辜。不然以衱袶这抱着一招致命准备的一掌,即使危及不了无辜,也能把这漪澜小筑拆去一半。   衱袶努力收势,加上即曳的化解,硬是将破坏力分解淡化,到最后只剩一阵轻风,一切皆归于无。   周围那些武功不及衱袶和没见过即曳真正出手打一场架的人,全部目瞪口呆,看得连喝彩也忘了。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化去衱袶的看家掌式,即曳果然不负江湖第一高手之名。   即曳这时才有机会解释,“这是我的人。”   闯入者站起来,是个娇小的姑娘,之前肩上扛着一个人,身形又极快,所以所有人第一眼都看错了,看着体积误以为是个男人。   “什么叫你的人?老人男别总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话说你终于住了一个难闯的地方了。”小姑娘嚎了一嗓子,顺手把肩上的人扔在院子里,“这是你们这儿的人吧?”   那人伤的颇重,浑身上下全是严重的烧伤烫伤,如同将将从火海中逃出来,从头至尾都烧起来,最终仍旧丢了性命一样惨烈,一张脸血肉模糊,毁得快要看不出原貌。   郦清妍不自觉上前,她的心跳突然快速,心口被沉重地撞击着,连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的发疼。她觉得那人很熟悉,抑或,熟悉的是身形和气息。   众人并没有给她太多惊疑猜测的时间,人群中已有人叫出他的名字。   “这是焕逐宿主?怎么会伤成这样!”   脑中一片斑斓炫目轰然炸开,几乎将郦清妍的神智炸成碎片,如遭雷亟般,心脏控制不住地震颤皱缩,耳畔轰鸣,几乎要听不见声音。她踉跄奔出去,短短几步,如同隔了千山万水般远。   汐凉犹在和即曳解释,“路过南郊时遇见,看到他身上有十二禤阁的标记,便顺手带了来。我用你给的丹药给他撑了一口气,药效该差不多了,赶紧让你乖徒儿放血救人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怅亓皱眉道,“以焕逐的武功,要造成这样的伤,只可能是宁……”   “别说!”郦清妍蹲着看了焕逐的伤势,浑身脱力,突兀打断他,“求你,别说……”   颤抖的手指压在焕逐的心脉上,郦清妍努力稳住心神,“将人抱到屋子里去。”   其他人不敢乱动,衱袶极其小心地将焕逐从地上抱起来,他自己身子离地,没有半点颠簸,把人送进其卧房。郦清妍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跨过门槛时,差点被绊倒。   在场的除了丫头,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在汐凉把人扔出来时,就已经明白这个人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但是郦清妍的血曾让敬王府五小姐起死回生,所以众人也不敢断言,不会再次出现奇迹。   即曳和汐凉知趣的不跟着进去,他虽会起死回生,不代表可以无限制的起死回生,刚耗费了大量力气复活庄梦玲,马上复活焕逐,他的命估计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郦清妍坐在床边,只这一小会儿,焕逐身上不住渗出的血已经将被褥整个浸湿。屋里只有衱袶一个人,郦清妍吩咐他,“拿刀给我,撬开他的牙关。”   刚亮出的手腕,上头还有之前取血没有完全消去的伤痕,被血肉模糊的手掌无力捉住,郦清妍诧异抬头,发现焕逐居然睁开了眼睛。   重伤之人突然醒了,要么是伤势恢复,要么是回光返照。焕逐的情况,当然不会是第一种。   焕逐的嘴艰难地张合,“别浪费……你的血,我的武功,已经废了,心脉尽毁……即使活了,也再不能保护你。与其,与其做一个丑陋的废人活着,不若就这样死了,至少,还可以奢望两分……你对我的怀念。”   “不许胡说,你不能死,我答应过自己,不能让你死。”郦清妍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垂死之人爆发出的力气大到可怕,她发现根本掰不动。   “你交代过的事,我都有好好查,答案在阁里我的屋子,第三个暗匣里,记得去看。”   “我知道你很能干,快松手,治好你,以后继续帮我做事,你对我而言这么重要,缺了你我要怎么办?”郦清妍觉得喉咙堵的厉害,快要不能呼吸。   “我没用。”焕逐的眼睛反常的亮,“不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郦清妍发狠地要去咬另一只手的手腕。   “我不会喝的。”焕逐一眼不眨地看着郦清妍,贪婪的想要看一眼,再看一眼。“你能把戒指还给我吗?”   郦清妍被堵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偷了你的东西……但是,那个戒指,对我很重要。你能,还给我吗?”   开口已带着浓重的鼻音,郦清妍松开咬在齿间却没来得及咬破的手腕,无法克制地哽咽,“戒指找不回来了,能不能用别的代替?”   焕逐的声音已经微弱的快要听不清,“什么?”   郦清妍俯下身去,不顾他满身的血污,也不顾这个动作会否碰到那么多伤口,让他觉得很痛,伸手抱住了他,“这个。”唇便轻轻落在他的干涸的嘴唇上。   垂死的生命用最后一点力气,在颤抖。   “我知道,你喜欢我。”嘴唇相贴,似吻又不是吻,呼吸里没有半分暧昧和迤逦,只有浓郁到快要炸裂的血腥味。郦清妍轻声说,“可是这份感情不会有结果,所以我疏远你,希望你能想通,淡化这份情绪。你有多努力,能力多么超群,对我有多忠诚,我全都知道。所以,我不想毁了你。”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焕逐,谢谢你。”   谢谢你前世的忠心,谢谢你今生的深情,谢谢你将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给了我你所能给的最好。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怀中陨落,这个她正在刻意疏远,只想他能好好收心,找到真正幸福的人,就这样死在她怀里。   唇下的唇停止颤抖,温度迅速冷下去,那颗原本就跳动的极微弱的心脏,彻底停了,停在他此生最圆满的瞬间。   眼泪无法遏制,一滴滴砸在焕逐烧坏的脸上,如同一块块巨石,要将其砸穿,以此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使得奇迹发生,让这个人活过来,回到自己身边。   她会一如既往信任他,一如既往与他亲密无间,他要爱自己就让他爱,他最大的奢求,也不过是能够随时对自己好而已。她会将他护得好好的,如他所愿,让他一生都是自己最亲近的部下。   可是,这一切,都再不能了,再也没机会弥补。   死亡来的这样突然,早上他还在用小心翼翼的眼神请示自己的意见;出门时还和即曳吵嘴,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哪有师傅像他那样恨不得赖在徒弟房间里不走。   回来时,已是阴阳两隔。   焕逐醒来阻止郦清妍取血时,就从卧房退出来的衱袶,加上即曳等人,听见郦清妍如同困兽般的嘶吼,那绝望的哀鸣中,饱含深沉的痛惜和哀恸。   焕逐再活不过来了。   凶手是谁,郦清妍不让人说,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郦清妍把自己和焕逐关了一个时辰,没人敢去叫她,直到日头偏西了才从屋子里出来。   即曳一直站在屋外,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等着,见人缓缓开门,露出沾满血肉的衣裳,以及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的脸,严肃道,“虽然复活不了,若你坚持,我也可以把人做成傀儡的。只是没有思想,只会杀人的机器,想来你也不会喜欢。”   “让他入土为安吧。”郦清妍疲惫道。   “想哭吗?”等着对方一说想哭就伸出肩膀说“来我借给你”。   “哭过了,此刻还好。”   “看来这个部下很重要。”   “你们任何一个,对我而言,都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所以意思就是如果我突然有天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不会。”   “……”本来还想以毒攻毒,刺激人大哭一场就好了,结果反被对方将了一军。即曳放弃安慰她,“你准备怎么办?”   郦清妍抬起一只手,怕光似的捂在眼睛上,声音和面色一样惨白,“我想杀了他。”   “可是你杀不了,不仅是你,我们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杀得了。”   “我知道。”惨白的声音有了些微变化,渗出一股杀意,“所以我会毁了他,毁了他们。”   即曳定定看了她半晌,“需要我的帮助吗?”   “嗯。”   “好,我帮你。” 第133章   看着床上安静躺着, 沉沉安眠的容潋,听着他舒缓的呼吸声,郦清妍的心突然也变得宁静起来。   明明这一世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可以为她带来无穷利益的强大力量,没有温家那惊人的滔天财富,也没有栖月的惊世武功, 慕容曒的无上权势, 也不是见一面就能让人死去活来的倾世容颜。可是,偏就是他, 可以在一句话不说, 一个眼神不给的情况下,让她闷痛的心缓和下来, 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郦清妍自己也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她只知道,于自己而言, 这个人十分重要, 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那日剧痛之后的憔悴与苍白已经消退,他的腿现在在每次揉按时会有针刺的轻微痛感, 是慢慢恢复的预兆。甘松将人调养得很好, 即使这人处于睡着了的状态, 也看得出来气色很是不错。   应该是梦到什么美好的事物或人了吧, 嘴角慢慢勾起笑容来,本就生的极好的人,因为这个浅浅的笑, 显得越发好看。   一旁的即曳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你的小相好?原来是个瘸子,为师真没看出来他哪里好,值得你马上赶过来把他接走。”   郦清妍温柔地拨开容潋脸颊边散乱的碎发,以免对方因为痒意而醒来,“不保护好他,他会是下一个焕逐。”   “好吧,我知道你身边的人没有几个是不重要的,但是你还要看到几时?把人带回去了再看不行?”   “马车准备好了吗?”   即曳又打哈欠,“你问了第二遍,记住答案是早就准备好了,汐凉在外头等着咱们,要是再问第三遍,老子今晚就不管你了。”   郦清妍轻轻笑了起来,吩咐甘松,“把人带上,跟我们走。动作小心些,别吵醒他。”   甘松伸手把容潋用棉被裹了,将人打横抱起来,他还只是个孩子,容潋体型比他大出不知几多,却如同抱着一团棉花般轻松。   郦清妍在容潋屋子里的桌上显眼的位置放了一封信,模仿容潋的笔迹,说他去治腿去了,一段时间后再回来,让家人莫要担忧。   即曳揽住郦清妍的腰肢,带人跃出容府,甘松带着容潋紧跟在后头。即曳问她,“为什么不送到十二禤阁,或者留在你自己身边,而送到我那处?”   “阁里有那么多皇帝的人,不若在你身边让我放心。至于我身边,我连自己的安危都确保不了,还要你们来保护,又如何能去保护别个?”   “貌似的确如此,你活的可真惨。”即曳点头同意这个说法,不过语气有点幸灾乐祸。顿了片刻又问,“他醒了我要怎么和他说?”   “只说是我为他安全考虑,逼不得已才如此就行了。详细解释等我忙完手头的事情,再亲自和他细说。”   “你什么时候忙完?”   郦清妍在他怀里扭头,“这么不想我待在皇城里?”   “慕容栖月加上那个皇帝毕竟不同于常人,你要和他们斗,说是异想天开蚍蜉撼树也不为过,为师这是担心。担心你懂?小姑娘家家的,总不让人省心。”   郦清妍拧了他胳膊一把,“我才不是小姑娘。”   即曳的回敬是在她腰上狠狠一掐,“比我小的都是小姑娘,小丫头,小不点。你看你也没比汐凉大多少,她可是叫我爹的。”   郦清妍不甘示弱,用指甲去戳即曳身上还没好全的伤口。“你哄谁,汐凉明明喊的是老男人。”   “你知道的太多了。”即曳用空出的那只手捏她的脸颊。   还飘在半空中,两人就这样打起来了。   “痛!”郦清妍叫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信不信我掏出冰砖拍死你!”   即曳冷笑,“你敢拍老子就松手,让你从这儿掉下去摔死。”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师傅。”   “老子也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徒弟。”   坐在马车顶上无聊托腮数星星的汐凉,隔老远就听到郦清妍和即曳不分时间地点的吵嘴,于是更无聊且自恋地想,即曳收这个徒弟,还各种优待,全是因为她和自己很像吧。哎,即曳究竟什么时候才放自己走,她已经离开福建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傻子是否还活着。如果被水寇抓走,她去上演一场美救英雄,单骏会不会就喜欢上自己了?   即曳和甘松各抱着一个人落在马车前,甘松带着容潋上了后头那辆小的马车,即曳和郦清妍坐了前头大的。汐凉从车顶跳下来,也进了车子。车夫甩了甩手中缰绳,连马鞭也没用,马儿便乖乖走起来。   进了马车后的郦清妍一直在想事情,无论面前的即曳睡得如何四仰八叉;对面盘坐的汐凉,那双星空般的眼睛近得快要贴到她脸上,她都没有做出反应。   “单傻子心心念念的妍妹,原来长这个样子。”汐凉的眼神像把刷子,将郦清妍从头刷到脚,再从脚刷到头。好在这把刷子刷头柔软,并不是钢针,不然经过她这来来去去的打量,郦清妍已经被刮尽皮肉,露出森森白骨了。   “按理说我和你应该是情敌,敌人见面分外眼红,应该打一架才是,可是为什么我不讨厌你呢?哎,肯定是第一次见面就看到你哭,把我一颗幼小的心哭化了,无法对你生气。不过话说回来,能让老男人都言听计从的女人,单傻子会喜欢你,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连本姑娘都喜欢你。”汐凉挪动屁股,靠近郦清妍一点,“小姐姐,你身边已经有那么多好看武功高强又对你死心塌地的男人了,你可不可以把单傻子让给我啊?你让给我了,我就告诉你老男人的金库在哪里,里面的钱你十辈子也花不完,怎样怎样,是不是顶顶公平的买卖?”   睡梦中的即曳长腿一伸,狠狠踢了汐凉一脚。   汐凉揉了揉被踢疼的大腿,第一次没有立马揪住即曳的衣襟讨回公道,继续贴着郦清妍撒娇,“刚刚说错了,不是买卖,单傻子怎么能用来买卖呢对不对,嘿嘿。小姐姐你有在听吗?没在听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就当你听见了,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我数三声,一……三!好,小姐姐同意了!”   郦清妍掀起眼皮,瞟了一直叽叽咕咕不肯安静的小姑娘一眼,“闭嘴。”   汐凉被这一眼瞟得浑身哆嗦,一下子退出好远,搓着胳膊委屈道,“哦……小姐姐有话好好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郦清妍一脸迷茫:我只是让你别说话而已,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凶了?   被她在耳边蚊子似的闹了一通,心里那些计划也想不下去了,看着缩在角落里一看就是装委屈的汐凉,心头突然冒出几个问题。这个女孩儿非常不简单,能够躲过十二禤阁布下的天罗地网,毫发无伤落在郦清妍面前,也许因为从小长在即曳身边,有这个身手也算正常的事。可是她小小年纪,行军布阵比久经沙场的老者还要厉害,这个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的兵法行军之策,我看了景培文上的折子,略有了解。可否冒昧问一句,这些东西你是跟谁学的?即曳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连种事情也会的人。”   汐凉完全抓错重点,“景培文是谁?”   “福建刺史。”   “哦,原来那个老头子叫这个名字啊,我跟他不熟,他为什么要在折子里说我?”   这样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也能获取不少信息,郦清妍不执着于自己的问题,转而回答她,“景培文上奏,称述你在此次剿匪中的功绩,说你天资极高,希望皇上同意,收你做宣文朝女将。”   “呀,这家伙真是和他儿子一样,满肚子坏水。”汐凉不满地噘嘴。   “你认识景皓?”郦清妍有些意外,“再说收你做女将难道不是为你求功德恩宠,让你不是白白在干事,怎么就算坏了?”   汐凉头一抬,“景皓又是谁?”   郦清妍扶额,“景培文的儿子。”   “哦。原来那个公子哥叫这个名字啊,我和他很早以前就认识的,他请过老男人帮他杀人,是我接的这趟生意。然后知道了这男人一点也不简单,坏死了,还想娶我。我还这么小,他都不放过,穷追不舍,可恶!”   汐凉磨牙唾弃半天,“至于小姐姐说的什么功绩,谁稀罕那个,完全是看在单傻子面子上才出手罢了,我一个赵国人,要宣文朝的品级何用?”鲜嫩的手指没有半点习武之人的茧子,指了指她自己,“虽然我看着和老男人一样不靠谱,但是我是不会叛国的。”   郦清妍哑然,汐凉的话里信息量有点大,她一时间有些跟不上。   汐凉似在帮着复活庄梦玲时憋狠了,有一肚子话要说,逮着郦清妍就不放手,叨个不停。“至于我为何精通兵法,说天赋秉异有点假,但是我真的很擅长这个,可能我是某位武神之后?反正老男人也忘记是从哪里把我偷出来的了,哎……”精致小脸露出愁容,“不知那些已被我忘记面容的亲人们,可还健在。”   即曳一翻身,又踢了汐凉一脚。   汐凉炸毛,单手抓住即曳的脚踝,将人整个甩起来。“老娘让你装睡,你再装睡,弄死你!”   即曳伸手扯她的头发,“让你先撒谎,老子天天求着你回家,打死也不回去的是谁?从实招来,你一直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为了我的钱?”   “要不是我帮你接生意,你能有钱就怪了!老不死的男人,那些钱有七成都是我赚的,你敢独吞,我弄死你!”   郦清妍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扭打成一团的一男一女,她的问题还没问完,该不该劝架?   算了,还是继续想自己的事情,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郦清妍一夜没睡,虽然中途沐浴过,脱下那身血衣,鼻尖仍旧萦绕着血腥味,无法散去。容潋的马车在半路便和郦清妍他们分开,由即曳安排的另外一批人接走。   马车到夏园时,天边已露出曙光,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   郦清妍头很痛,却没有睡意。弄香给她换了身衣裳,她看到屋里摆着的收拾好的行李。   “暂时不去阁里,准备马车,我要回敬王府。”   拾叶贴心地问,“小姐是去见王妃娘娘,还是要去住上几天?”   “先去再说吧。”   卷珠担心她的身体,“小姐昨夜一眼未合,要不要歇一歇再动身?”   “我没事,何况在马车上可以睡。”   菱歌和听棋彼此相视,都无奈摇头,昨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焕逐的尸体已经被人带回十二禤阁,之后郦清妍召衱袶怅亓二人密谈,再之后她就和即曳出去了,回来之后,连休息一下也不曾,又要出门。   几个丫头心里头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只怕郦清妍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这口气一旦散了,真说不清楚她会怎样。   郦清妍来的早,在蓼汀门下车,车边已经立了许多人迎接她,口中呼着,“请长郡主安。”这个排场,和第一次与温阑进敬王府时的情景何其相似。   弄香拾叶护在郦清妍身旁,扶着她缓缓往落晚居来。除了亲自出来接人的画雅站在她斜前方带路,其他人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   “母亲可在?”   画雅温声答道,“在的,刚起来不久,出来接长郡主时,正在用早膳。”   “何必让这么多人来接,兴师动众的,让她们都散了吧。”   “是。”画雅福了一福,落后一步,朝身后那些人打了打手势,人群自无声退去。   郦清妍跨进温阑的屋子,看到对方歪坐在罗汉床上看书。非常慵懒闲适的打扮,松松批了一件衣裳,头发未梳好,浓墨一半披在身后,随意拿缎带扎了扎,一眼望去,竟无一丝白发。   温阑从书页上抬头,柔柔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我的妍儿过得可好?”   郦清妍径直走过去,在她脚下的绣墩上坐了,手臂环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膝盖上。是发自内心的最脆弱又依赖的动作。   “妍儿过得不好。”郦清妍说,“母亲,焕逐死了,是栖月杀的。”   温阑的手臂也环在她身上,轻轻拍着她,轻抚她的头发,“我已经知道了。好妍儿,别难过。”   手底下的身子还是忍不住轻颤,“妍儿想不通,栖月为什么要杀他……”   “很多人的死都没有原因,许多人杀人也不需要原因。妍儿,你所认识的栖月,只是极小部分的栖月,那个孩子,和皇上一样,是在扭曲的环境下长大成人,爬上巅峰的,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属于他们的东西,何况焕逐还犯了死忌,即使栖月现在不杀他,以后也躲不了一死的下场。”   “栖月杀了母亲的部下,母亲为何不生气,也不难过?”   “一个是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一个是忠心耿耿的手下,现在一个人将另一个杀了,我该痛心孩子的不懂事,还是可惜自己失去了一名得力干将呢?”温阑轻拍着郦清妍,缓缓道,“与其不知如何,不如接受这个事实。再说我杀了太多人,也被太多人谋杀,见过的死亡数不胜数,除非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不然这颗心是不会轻易被触动的。”   “母亲杀过很多人么?”   “对。”   郦清妍抬头看她,眼角还有泪,“母亲不像杀过许多人的样子,母亲身上,没有血腥味。”   “傻妍儿。”温阑轻笑,“闻不到就证明不是吗?我为何会喜欢佛理,十二禤阁现任的所有宿主为何都那么年轻,别人为何那般害怕惧惮我,这些问题,你都没有往深处想过么?正是因为杀戮太多,上天才夺走了我生育的能力啊……”   郦清妍听得愣住。   “只有经过足够多的死亡,才能足够强大。因为到那时,已经无人能伤到你了。”温阑一点点擦净郦清妍脸上的泪,“妍儿,永远要记住,当你笃信某样东西,某个情景是真实时,说不定你正处于一个目之所及全是谎言的世界。所以,永远别把心掏给任何人,别暴露你的软肋。”   “对母亲也一样吗?”   温阑轻轻点头,“是的,对我也一样。” 第134章   走在前面的人似察觉到什么不对, 突然回头,寒露比他更警觉,十分自然地转了个身, 就近在一旁的摊贩那里买了个烤地瓜。   那人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又继续走, 进了一家盐津梅子铺。寒露啃着香喷喷的地瓜跟进去, 发现对方装模作样在铺子里转了一圈。铺子里的人有些多,过半是女孩子, 环佩叮当, 嘻嘻哈哈的声音如银铃般,响个不停。   毫无预兆的刹那, 那人猛地回头给了寒露一个阴邪的眼神, 袖中突然射出一根银钉,却不是往寒露这个方向而来, 而是钉上铺子大厅中央一个用作装饰的青铜挂顶, 挂顶之上扭成一股的绳索顿时被钉穿大半,剩下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断, 发出巨大的断裂声。   铺子里的人顿时炸开, 匆忙从那挂顶能砸到的区域逃开, 混乱成一团。   被这毫无预兆的变故一搅, 那人顿时消失在混乱里,寒露推开身边拥挤的人群跟过去,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恼恨地啐了一口, “居然跟丢了。”   正恼着回去要怎么交代,耳畔突兀地响起一声尖叫,是被当头掉下来的沉重青铜器给吓得,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寒露脑子里还没想好要怎么做,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将那尖叫的人一抱,直接带着跃起突破拥挤人群,落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吓死了吓死了,呼……”怀中的人惊魂甫定,一下下拍着胸口。   寒露将人放开,“卷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卷珠这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是谁,也是一脸惊讶,“寒露?居然是你,原来你并不是扎根在宁王府哪儿也不去,还会出来溜达的啊?”   寒露的脸有点黑,“我是奉主人命令出来查案的,你呢?”   卷珠晃了晃手中的纸包,“小姐喜欢吃这家的梅子,我特地出来买的。”   寒露看了看她伸出来那只手拎着的小包,又看到她另一只手中的大包,指着问,“那些呢?”   卷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吃的啊。”   寒露笑起来,“那么多,你一个人能吃的完?”   “忘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喜欢这个口味……”卷珠也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包,喃喃道,“下意识就把你的份一起买了。自从搬到夏园,突然没有人和我抢吃的了,其实有些不习惯,也不知道小姐还会不会回郡主府住。以前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寒露的心,被她这些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出来的句子,轻轻撞了一下。郦清妍突然带走了郡主府的人,他们再也没有地方蹭饭,也再没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圆门跺着脚大喊,“寒露你是不是又偷了我的马蹄糕!”   打打闹闹欢欢乐乐的一起住了几个月,一夜之间全都走了,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府邸。寒露发现,他其实有些想这个满脑子除了她家小姐和好吃的,就再装不下别的了的小姑娘。   反正要追的人已经跑了,自己要继续追也不知往哪个方向,不如留下来和她说几句话吧。   “你一个人来的吗?一会儿怎么回去?”   “和菱歌一起出来的,她去采薇阁取小姐订的缎子去了,马车跟着她的,我买好了就过去和她汇合。”   “采薇阁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我送你过去吧。”   卷珠的眼睛先是迸发出兴奋,刚要拍手说好,眸中的亮光却又黯下去,“你不是还要查案吗?案子要紧,你要是耽搁了,回去再被处罚,可没有小姐的血可以用了,只能硬扛的。”   寒露听她前半截担忧后半截莫名骄傲的语调,微肉的脸颊像朵饱满到快要滴出水来的狐尾百合,不由笑起来,“人已经跑掉了,还怎么查案?”   “所以你是把人跟丢了吗?”卷珠回头往铺子里看了看,青铜器将铺了木板的地面砸出一个坑来,再次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你及时拉了我一把,不然肯定要被砸到腿的。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真好。”说着绽放出笑容来,如同她手中拿着的霜糖山楂,泛着甜丝丝的味道。“不过你把人跟丢了,真的不怕回去被殿下打吗?”   “即使主人罚了我,也还有霜降在,死不了。”   “霜降姐姐的确很厉害,可是你会疼很久啊。”   寒露笑容更深,“你那么在意我会否受伤?”   卷珠摇头如拨浪鼓,“才没有。”把纸包打开,递给寒露,“一起吃吧。”说着自己先拿出一颗,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眼里只有吃的。   寒露也塞一颗到嘴里,感慨道,“难怪一直买不到你先前给我的那些梅子,总觉得味道不对,原来你是在这家买的,味道果然好很多。”   “好吃吧?”卷珠眯着眼睛享受口中美味席卷每个角落的感觉,含着东西说话,声音有些含糊,“还是小姐说的这家好吃,我才来这里买的。小姐真是厉害,知道的东西特别多,对我们又好,一点也不像你的主子,每次打你们都是往死里揍,半点也不含糊的。”   寒露眉头一敛,露出一丝不悦,“不许背后议论主人。”   “我才没有议论,这是事实啊。”卷珠瞪着寒露的眼睛清透见底,毫无杂质。“小姐每次都让我们指出她的缺点,以便于她的改进。哪里像殿下,说他好的时候若是说的不对,会被一掌劈死,说他不好的时候更会被劈死。做人像这样,怎么能进步?难怪连性子那么温和的小姐也不愿待在他身边。真是佩服又心疼你和那些哥哥姐姐们。”   寒露被她说的哭笑不得,仔细一想的确全都是事实,栖月的脾气恢复从前那个样子后,其实比卷珠说的还要严重百倍,于是突然担心起自己今晚的命运来。   说到此处,提及各自主人,寒露便问候了一声,“郡主最近可好?你们在夏园住的好吗?”   卷珠皱起鼻子,“不好。自从离开郡主府,小姐都不怎么笑了,也不再动手做好吃的,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还是不能哄她开心。”幽幽叹了口气,“要是殿下在就好了,像以前一样,只要和殿下在一起,总能看见小姐暖暖的笑容……”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这两人吵架的样子,主人脾气不好,郡主火气更大,要把方圆几里的生灵都吓死似的,特别恐怖。”   “真的吗?”卷珠瞪大眼睛,“可是吵归吵,小姐和殿下总有一天会和好的对不对?小姐那么爱殿下,虽然殿下脾气不好手段残忍冷血无情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寒露想去捂她的嘴,“好了你别说了。”   卷珠哼了一声,却让人觉得有些悲伤在里头。“也不知道这个有一天,会是哪一天。我给你存着的那些好吃的,你也不来拿,会放坏掉的。”   寒露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等我能躲开郡主身边的护卫,进入夏园的时候,你别又跳脚告状说我抢了你的吃的啊。”   卷珠又哼了一声,“除了小姐亲手做的,其他的你随便拿,小姐姐我现在可有钱了,想吃什么,我们去买就是。”   寒露注意到她说了一个词,我们。又想起刚才忽略的那句,“小姐那么爱殿下”。   既然彼此/相爱,为何还要相互折磨,寒露想不通这个问题。   “我到了,你去忙吧,多谢。”卷珠收起纸包塞到寒露怀里,三两步跳进采薇阁,找菱歌去了。   寒露看着手中强塞进来的还剩下大半的霜糖山楂,又看了远去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将纸包揣起来,也转身去了。   回宁王府路上遇见立冬,几日没见到,一问才知道他在查牟惑为人残害一案。近来二十四暗卫外加焚禅都特别忙,经常好几天见不到人,除非需要别个的帮助,不然这群人鲜少会问对方做的什么事情。   寒露与立冬结伴同路,不禁问,“查案不该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怎的现在全派我们出去?再说牟惑那事儿,不是有人站出来了,还爆出一本名册么?按照名册上的顺序,查一查是否属实,然后按罪论处不就成了,主人何时变得这么磨叽,让我们查这个又查那个的,真是看着我们太闲,非得找些事情给我们做。”   “这件事远不是官宦之间相互残杀那么简单,主人推测这这本名册背后,有个巨大的秘密。他又嫌弃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查的慢,效率奇低,所以才让我们出马。话说回来,你又查的什么?”   “与其说是查,不若监视更准确,定国公沉寂这么多年,终于有要搞事情的迹象。主人还道他要忍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这便沉不住气了。”   立冬哂笑,“这个国公爷不是新得了个娇妻?有了与庆国公的这层关系,别人怕是要高枕无忧,怎的就他不安定,脾气比前几年可暴躁很多啊。”   寒露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听说郦朗逸那个,不行了。身为男人,遇到这种事,脾气能好的起来才怪”   立冬一愣,搓了搓下巴,“我怎么觉得这件事,和郡主脱不了干系?”   寒露摇头,“我看不像,更像是那个新夫人做的,那人我见过一次,和郡主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   说话间两人已落在宁王府的门口,立冬长叹一口气,“从她让我送温家那公子哥回江南的时候起,我就清楚这个人非常不省油了。可郡主的脾气是真真是极好,真想卷铺盖去跟着郡主算了。”   寒露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下定决心了要去,记得叫上我。”说着率先走了进去,去栖月主院里找他复命。   栖月不在府里,自从郦清妍搬离郡主府,他又开始长住华阳宫,无一不显示之前让人产生他要长住自己府邸错觉的行为,完全是因为这里离郦清妍更近些。   寒露和立冬二人不敢耽搁,直往皇宫而来。   华阳宫里,栖月正在训斥处暑。说训斥其实又不太像,因为表面看去,不过是处暑在陈述事情,而栖月在听而已。   “属下已经潜进那个杀手团伙,就要将重要的头领活捉,却没料到周围还有其他高手。属下和他交了手,对方武功奇高,最终不敌,先退了回来。或许是打架的动静惊动了那些人,事后带着人再去时,那些人都逃跑了。”   栖月负手站在书桌后,背对着处暑,看不到的面容上不知是喜是怒。“那个高手,武功是何路数,师从哪个门派?”   “那人出招没有规律,会的武功非常多,每一招都不一样,无法判断是江湖中的哪号人物。”   “会否是即曳?”   “属下曾与即曳交过手,那人的功夫似在即曳之上。不保证交手时即曳有所保留,属下该死,不敢确定。”   “什么都不知道,本王留你何用?”栖月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冷到骨子里,“杀区区一个焕逐,就让你负伤而返,还要本王亲自出手,果真是宁王府的日子太过滋润,把你们的杀性都磨灭殆尽了!”   处暑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属下无能,还请主人再给一个机会,属下定查到是谁三番五次从中干扰,以及那伙杀手的去向。”   栖月走到处暑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下次再办不好,提头来见。本王身边从不留废物。”   处暑面色沉沉,只稳着声线道,“属下遵命。”   栖月抬头看了看殿外一处,“你俩查的如何,若和他一样没有任何结果,自己去霜降那处领蚀骨散,等事情给了本王详尽结果,再吃解药。”   在栖月目光扫过来瞬间就忙不迭从高处直接落下来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听到这样的话,骨子里都是一痛,比起蚀骨散,他们更愿意挨栖月一掌。那个东西的滋味,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万虫啃噬骨髓,疼痛如蛆附骨,无法摆脱,而且功力会大受影响,时间长了,直接毁了一身武功也不定。   栖月只有在气得狠了才对他们用这些东西,上一次使用,还是三年前,大小雪疏忽,寒冬腊月里让永安掉进水塘,冻得差点丧命,对二人使用了七天的药。大小雪和永安一样,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才回来。   如今再次用来惩罚,却是为了微末小事。以前栖月的怒火都有缘由,让人明白错在他们而非他,可是现在……   寒露倒在霜降脚边装死,“好霜儿,乖降儿,你就行行好,放个水,让我和立冬蒙混过关吧。蚀骨散的药效实在是一言难尽,吃了那个,我们哪里还有力气去做别的啊?”   霜降用空洞的眼睛看着地面声源方向,“主人会知道,之后你们会被罚的更严重。”   雨水皱眉,“你们有没有觉得,主人最近很不对劲。”   劫后余生归来的处暑面色依旧不好,“遇到郡主之前,虽然严厉,却也不是这个样子。难不成他是被郡主的事打击的狠了?”   “他的身体很奇怪。”霜降突然开口,“这个月,血没有沸腾,他一直没叫我进宫。”   “又异变了?”众人齐声问。   霜降猜测,“可能和郡主有关,对方身体和脾气的变化,会彼此影响。”   寒露想起卷珠说的那些话,如果栖月的身体会随着郦清妍的改变而改变,那就神奇了。主人能变成这样,不知郡主那边会是什么状况。方法他们都试便了,栖月完全免疫,如何追娘子的法子到了他这儿,都能演化成反例。   “大家忙好手头的事,这个当口,别再出差错,免得又受罪。”立冬嘱咐道,又喊住正在认命灌药的寒露,“明日我们一起。”   寒露呛得大咳,直接把没喝完的汤药甩在他身上,“你等我喝完不行!蚀骨散有多难喝要我重申吗?我好不容易才鼓起来勇气准备一口闷的啊!”   众人一一从他面前走过,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寒露咬牙切齿,“别幸灾乐祸,有你们受的时候!” 第135章   郦清妍坐在落晚居后院的石桌边, 桌上摆了一壶清水,一个通透油润的白玉杯,院中只她一人, 万籁俱寂。   夜色浓黑,无月无星,无人相扰。   倒了一杯清水, 两指捏起杯子。   “郦清妍, 敬你。”   郦清妍说完,翻手将杯中的水倾倒在面前的青石板上。   再添一杯, “庄梦玲, 敬你。”又一次倒在地上。   再添一杯,“焕逐, 敬你。”还是倒在地上。   “我对不起你们, 自罚三杯。”连饮三杯,冷水入喉, 凉凉的一丝顺着食管滑到胃里, 和酒液那种从口辣到心头的感觉不同。   “逃不开,只能躲在这里, 真是没用。”自己对着自己嘀咕, “其实没有地方属于我, 该死之人, 果然只有死才是归属。”   没有眼泪的眼睛有一丝喝醉的混沌,往四处看了看,“如此心境, 却没有银色月光相称,委实可惜。”目光突然一顿,停在对面屋顶上那个身影上……   揉了揉眼睛,睁眼时还在那儿,不是眼花。   两人就这样对望,栖月不说话,郦清妍也不说。   也许话一出口,都堪比要扎入血肉才罢休的刀子,所以,还是都不要开口好了。   直到眼睛发酸,都以为对方会看自己到天荒地老时,郦清妍将视线扭向一边,眨了眨因为盯太久而酸痛的眼睛,再回头,栖月已经不见了。   郦清妍将杯子和酒壶收起来,进屋睡觉。   立冬和寒露退进一处丛林,寒露整个人已经脱力,挂在立冬身上。立冬单手搂紧他,“你怎样?”   “我……不行……”寒露又呕出一口血。   有黑影迅速靠近,立冬强忍着骨头里的疼痛,运气躲开一枚泛着绿光的匕首,咬牙道,“不该这个时候出来,恰好蚀骨散发作。你身上还有前些年留下的旧伤,怎么扛得住。”   “对方……太厉害,先撤。”寒露已经完全运不起内力了,为立冬勒住的腰部上去一些的位置,一条巨大的伤口正在往外淌血,而且还沾上毒,伤口变黑,肉正被点点腐蚀。   “我知道。”立冬压下一枚烟弹,迅速撤离。   紧赶慢赶回到宁王府霜降处,发现处暑也受了重伤回来,伤比寒露还严重,简直只剩半口气,瞬间多了两个病人,霜降忙的脚不沾地。   片刻过后,霜降突然道,“不行。”   正在催动内力治疗内伤的立冬一阵,差点被这一声吓得走火入魔。忙睁眼问,“什么不行?”   “这种的毒我没见过,无法配出解药。寒露命危,快抱雪貂来!”   雨水凑上去看了一眼,寒露的伤口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虫,比最小的蚂蚁还要小,正争先恐后啃噬寒露伤口上裸/露的血肉。情景极为恐怖,雨水差点呕出来。   雪貂被霜降养大,最喜吃各种各样的毒物,此刻见了那些虫子,却拼了命挣扎,想要逃跑,叫声极为凄厉,挥舞的爪子直接将平日里与它最为亲密的霜降的手抓出伤痕。   霜降顾不上她往外渗血的手,快速说着,“速让小暑进宫,取一滴主人的血来!”话音一落,直接用一把细长的小匕划开雪貂的爪子,想用它的血洗一洗寒露的伤口,以毒攻毒。结果根本没有用,那群虫子越发兴奋,发出咔嚓咔嚓的啃噬声。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接着是类似风声般的移动声。   雨水也着急,胡乱出着主意,“用火烧会不会有用?”   霜降嘴唇抿紧,快要成苍白的一条线,“火没有用,只有主人的炎血,才能烧死它们。”   雨水看了看屋外,“那就这样干等着小暑回来吗?有没有其他的办法?”伤口被越啃越大,寒露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直接晕死过去。   房梁上的秋分也待不下去了,落下来道,“趁伤口扩大之前,把肉剜掉。”   “不行。”霜降的脸都白起来,“虫子已经进入血液,剜肉无用。”   雨水急得团团转,骂了一声,“小暑这家伙怎么这么慢!”   立冬寒露外加处暑都重伤而归的动静惊醒了其他人,小寒等不下去,正说,“我去宫里看一看。”结果看到小暑飞跃回来。   众人涌上去,“怎样怎样,可有带血回来?”   靠近了才发现,小暑身上居然带了伤,那伤痕太过熟悉,众人几乎不敢相信眼睛,这个时候,栖月居然打伤了小暑!   小暑撑着身旁小寒的胳膊勉强站稳,呼吸急促,不知是痛的还是累的,并没有掏出什么装有血的容器。他面色惨白地说,“主人说,这种废物,死了就死了,不值得他浪费一滴血。”   立冬心头巨震,“这是,主人的原话?”   小暑的脸又白了几个度,“原话。”   “好,好,好的很!”立冬双眼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本就受了伤,加上这番情绪激动,只觉血气翻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霜降已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背了寒露的秋分,“郡主此刻身在何处?”   众人皆楞,雨水最先反应过来,“前日去了敬王府,再没出来,此刻应在王府里。”   “走。”霜降不多废话,扔下一个字,让冬至带路,一行人直往敬王府落晚居而来。   郦清妍被摇醒时,最先听到的是一阵哭声,努力睁开困顿不堪的眼睛,看到卷珠跪伏在床边,哭到快要断气。顿时一个激灵,人清醒了一半,整个人撑着手臂半坐起来。   “这是怎么了?”她无比害怕会听到类似衱袶或者即曳先生死了等话,实在再经不起重要之人死亡的消息了,心头狂跳之际,听到卷珠抽噎道,“小姐,你快救,救救寒露吧……”   寒露?   郦清妍看向拾叶,听对方快速解释,“寒露种了剧毒,霜降姑娘无法解,带了人过来,只求小姐能伸出援手,救寒露一命。”   “宁王也在?”栖月若在,她绝不会过去。   “殿下不在,小的看几人脸色不好,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郦清妍起来穿衣,“寒露是二十四暗卫之一,他们向来情深义重,现在一个受了重伤,其他人担心是自然的。前头带路吧,我去看看。”   寒露被放在碧纱橱外一个偏房里,跟来的雨水,秋分,冬至,霜降四人正面色凝重,或坐或立,守在躺了寒露的矮榻边。   雨水上前要给她解释,郦清妍伸手虚虚一挡,“大致情况我听拾叶说了,先瞧瞧人的情况再说其他的。”   看清寒露肚子上的情景,郦清妍被吓得直接退后了一步。霜降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是虫蛊,已入血液,即将侵入骨髓,寻常解药根本无法消除。郡主的血是绝世良药,兴许会有效果。”   郦清妍听得冷笑,“呵,原来是用我的血做试验……你们的主子呢?炎血可焚烬一切生灵,区区虫蛊又算得了什么,不去取他的血,怎的巴巴跑到我这里来?”   栖月与郦清妍的事,起因经过结果这些人全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成天什么事也没有地跑来郡主府插科打诨,虽说是保护,其实也是顺道监视着她,说他们是始作俑者也不为过,郦清妍对他们有气,二十四暗卫都清楚,可是人命关天,也就顾不上其他的了。   雨水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语气中似有痛心,“主人说他不管。”   “果然……没用的人,就随手抛弃。这是他的风格。”走到寒露头靠着的那侧,五指压住他头上的五个穴位,“我会救,但是救不救得活,不是我说了算。你们做好抬回去一具尸体的准备。”   四个人齐齐点头,“多谢郡主!”   五股寒气直接从穴道打入寒露的身体,一寸寸漫过他全身经络血脉,以无法抵抗的冰冷,将虫蛊直接冻死在血液里,碎成肉眼见不到的粉末。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个叫即曳的魔鬼,逮着她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如今她早不是那个除了放血就没有其他法子可以救人的郦清妍了。   许久之后,郦清妍才将寒露体内所有小虫全部赶杀殆尽。收势时,寒露并没有成一具冰块,尚有呼吸,只不过很微弱罢了。   “多谢郡主。”霜降的声音不再那般紧张。   另外三人能看出寒露没死,却不懂寒露的情况是变得更严重了还是有所好转,听到霜降又说了一遍多谢,才敢确信寒露是真的没事了。   “伤口你是有法子让其复原的,我就不多费神。怎么来的,就怎么走吧,没有主人带着,总是擅闯敬王府可是死罪,别把这里的主子视若无物。继续不长记性,下次许就没有这般好运,能够直接站到我面前了。”   有求于人在先,自然不敢口出异议,点头称是,秋分等三人先带着寒露去了,雨水落后一步,在郦清妍面前认真行了礼。“多谢郡主救命之恩,二十四暗卫牢牢记着郡主恩典,誓死报答,绝不负此言。”   大半夜被人从床上摇醒,忙活许久,郦清妍累极,哪里有心情听他叽里呱啦许诺这些有的没的,只叮嘱了一句,“我只要你们答应一样,别告诉宁王我救了他的人。有我的寒气在,寒露以后不会再中类似虫蛊。我乏得很,你回去吧。”   雨水不敢多留,抱拳道,“郡主辛苦,小的告辞。”   郦清妍从偏房里出来,困得整个人都是飘的,脚步虚浮地往碧纱橱走,卷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下意识回头,便看见小丫头一副欲问又不敢问的委屈样。   郦清妍笑起来,“有我在,人自然死不了,你紧张什么。”   “小的没有紧张。”卷珠回答的很小声。   “那是看到那么大的伤口,吓着了?”   “的确有些可怕,但是更多的是觉得疼,替他疼。”   “哎……”郦清妍撑着额头叹气,“你明明是我的人,怎么就喜欢上了我不喜欢的人的人呢?”   “小姐若实在不同意,卷珠不喜欢他就是了。”   郦清妍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庞,“那人好吃懒做,武功又不是最高的,样貌也不是最好的,一副吊儿郎当样,不知道你看中了他哪点,就因为和你口味相同?你说你喜欢的是立冬,或者雨水,甚至是别个,也比说倾心那家伙可信。”   “反正小的就只看得惯他,小姐只说这事儿能不能成吧。”   郦清妍嗔她一眼,“大姑娘家家,把喜欢什么的挂在嘴边,没脸没皮。”   卷珠鼓着腮帮不说话。   “我可是看在你面子上才救人的,不然才懒得出手。你倒是谢谢也没有一句,只缠着我给你做事,究竟谁才是小姐?胆子真是被惯肥了。”   “那也得小姐愿意惯着才行。”卷珠变得笑眯眯的。   “你啊……”郦清妍戳了戳她的额头,“只盼着弄香拾叶她们几个能让我省心些。”走到屋里,净手洗脸,脱衣躺下。对屋子里的丫头们道,“明早若我起不来,和母亲说一声我不用早膳。你们要是累了,也去睡吧。”   丫头们应声退下,不再打扰她休息。   强大的二十四暗卫一下子倒了俩,还有一个重伤着,雨水小寒惊蛰接替了三人的任务,霜降不顾栖月的禁令,给冬至和寒露解了蚀骨散毒性。近来大家气氛不好,连总是置身事外的焚禅都感觉到了,夜间霜降伏在他膝盖上小憩时,总能听见她轻轻的叹气声。   四月二十五,大理寺卿上了一本折子,详尽写了先前收到那本名册背后涉及的巨大金钱转移与交易,罪人殷天启“贪掉”的巨额黄金,虽将其满门抄斩,却并没有找到那批黄金,原来就是在这里头分化成无数细股,落入无数人腰包,其中有多少含冤而死,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坐收渔翁之利,有官官相护,也有为财为权不择手段,桩桩件件,骇人听闻,罄竹难书。   这个由牟惑之死引发的案子,波及面积大到吓人,几乎有六成官员涉及其中。更要紧的是,不知是谁将这个事情的内情泄露了出去,皇城之中早已物议沸腾。若只是党政相争,慕容曒还有能以一己之力压下来的机会,可这件事中牵涉到太多冤案和人命,再想用先前对待单黎的法子来处理,只会尽失人心,权势受损,皇位能不能坐好,就是未知数了。   在接着,又爆出观文殿大学士郦朗迭借长兄郦朗逸之权,与前右相傅伾,已死的大将军牟惑,外加左相马煓,进行买官卖官交易,中间涉及的账款高达百万两白银。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平日里看着最是规矩的大学士,居然能联合这么多大权在握的位极人臣,做出这般惊人的事情。   慕容曒下旨,以宁王坐镇,协同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卿三司会审,彻查牟惑、郦朗迭与傅伾卖官案,皇城众官员雇佣杀手刺杀旧案,以及重审殷天启贪污一案。在殷天启这件事上,一直只说是重审,查清当年军饷下落,并没有说是翻案,殷天启还是罪人,永世不得翻身。   因为是事实,所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贪墨案,就这样轰轰烈烈拉开序幕,以郦清妍希望的方式,以慕容曒和栖月难以掌控的方式。   郦清妍往廊下池子丢了一点鱼饵,惊起一池红鲤争抢,一阵阵的啪啦的拍水声。   “就这些么?”郦清妍看着自己落在水中,被鱼儿搅碎的倒影。   衱袶立在她身后,“目前就这些,现在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三人在文德殿里,和皇上,宁王商量案子要怎么查。”   “忙死他们。”郦清妍拍净手上鱼饵,淡淡说道。   “嗯?”衱袶止不住诧异,对方话语里的讽刺和幸灾乐祸,让他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王爷和母亲对此事是什么反应?”   “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郦清妍有点意外,“此话何意?”   “王爷正将权力慢慢转移给宁王和季焕然,若推测没错,王爷或许会放弃辅政王地位,和阁主离开皇城。”   郦清妍一楞,“此话当真?”   “阁内长老根据阁主急着带少阁主去江南得此结论,或许介时阁主连十二禤阁都会全权交给少阁主处置,所以才急着让你接受各种考核。”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郦清妍整个人都有些发蒙,衱袶叫了两声才回过神。   “少阁主怎么了?”   “没事,刚才想事情出神,辛苦你了,随时和我汇报朝臣的动向即可。你去忙吧,把即曳叫过来。”   话音没落,即曳从画廊顶上探出脑袋,“乖徒儿找为师有何贵干?”   郦清妍抬头看他,“躲在屋顶偷听很好玩?”   “为师几时偷听了?衱袶一早就知道我在啊。”即曳像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房梁上,姿势清奇,看着随时都能因为一个不当心掉下来。   郦清妍回头去看衱袶,对方已经走远了。   “这样倒着,”郦清妍指了指他的脑袋,“不会头晕吗?”   “不会,你找我什么事?”   郦清妍软软地歪在美人靠上,手里随意玩着一把触手生凉的碧玉柄团扇,妙曼的身姿笼在绛紫色的纱衣里,如同轻盈盈的梦境般美好。“容潋可还好?”   “除了每天一次要见你,其他时候都很乖,腿也很乖,没闹腾,让你心尖尖上的小相好睡不着。”   被他这么小相好去小相好来的叫习惯了,也懒得去解释自己和容潋的关系并不是他想的那般,只轻轻一声笑,“过几日去看他。”   即曳也笑,“那我得赶紧弄些大补的东西回去灌他,把人养的白白胖胖的才好,不然你要怪我虐待了你的心尖尖。”   “别插科打诨了,衱袶刚刚说的那番话,你觉得有几分可信度?”   “就冲他敢在明知我在场的前提下还告诉你,就说明这件事八成是假的。男人对权力的追求如同女人之于珠宝和青春美貌,慕容亭云在辅政王位置上一支独大多年,哪里是能说走就走的。”   郦清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我更好奇一件事,你犯下那么多案子,甚至暗杀过母亲,为什么二十四暗卫,十二禤阁都当没有你这个人似的,全然放任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为何所有事只要一经你的手,别人就再察觉不到端倪?究竟是他们变傻了,还是你太过厉害?”   即曳哧哧地笑,“这个问题问的好,不过你这样问出来,是因为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人当中,有多少是听令于我的。”   郦清妍还来不及细想惊讶,拾叶从画廊一头过来,还未走近便道,“小姐,立冬求见。” 第136章   “不见。”郦清妍想都不想就回答。   拾叶走到她面前, 递出一本小册子,“立冬说,小姐看了这个, 就会同意见他一面了。”   郦清妍疑惑着打开,即曳凑过来,“是什么?”   册子被“啪”一声合上, “走吧, 去见他。”   即曳更好奇了,左窜又跳的在郦清妍身边打转, “到底是什么啊, 能让你这么听话,给我看一眼嘛, 就一眼。”   郦清妍不理他。   “我帮你那么多忙, 一眼都不给,岂不是太过小气, 对不起为师对你的各种关照?”即曳打恩情牌, 结果对方依旧不为所动。   郦清妍边走边斜觑他,“你本事那么大, 不是挺会猜的么?这会儿怎么不猜了?”   即曳想了会儿, 心头一个激灵, 打着响指道, “里头画的你的春宫?”   铺天盖地的大冰块直往他身上砸,“给我滚!”   即曳因为躲闪攻击而停下来,撇嘴道, “不就是春宫么,就你那棺材板似的身材,画了我还没兴趣看呢。切!”   郦清妍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她觉得自己那几根青筋被气炸时,就是自己终于把弄死即曳这个念头提上日程的时刻。   在敬王府待了好几天,和聆昐聊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做闺阁女子真正该做的吟诗作对,挑选珠宝和衣裳。待在温阑身边,陪着她下棋读书,仿佛是彼此的默契,连朝事也很少聊起。   最后待到差不多的时候,回了夏园。她不可能永远不回来,这处是她名义上的府邸,而且在她看来,即曳毕竟不是十二禤阁的人,老是自由进出敬王府,对慕容亭云或者温阑的影响是很大的。   在敬王府时,每夜总会见到栖月,一个在院子里一个在屋顶,或一个在屋子里一个在窗外花圃中大树上,并不靠近,也不说话,只遥遥见一面,很多时候,郦清妍都视他为无物,看见了当看不见。   回到夏园反倒见不到栖月了,连慕容曒也不来,郦清妍还在盘算这两人谁会先耐不住性子,结果是栖月最得力的暗卫最先过来。   至于带来的东西,郦清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册子,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立冬先生这是何意?”郦清妍将东西扔在桌上,册子厚实的壳子与桌面相碰,发出啪的一声。   立冬站在屋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却没有半分萧瑟和尴尬,旁边摆着的一盏茶还在冒热气,没有动过。看着郦清妍的神情似笑非笑,“郡主看到的意思。”   “八十万禁军,是什么?为了告诉我二十四暗卫权力大成这样,手底下掌握着和宣文朝边关将士一样数量的军队?”   郦清妍的语气算不得友善,立冬没有介意,耐心道,“若没有记错,郡主曾问过主人,除了二十四暗卫,还有没有别的力量,这就是答案。”   郦清妍思考了一下,“你是说,宁王手中掌握的真正力量,其实是这支军队?”   立冬点头。   “八十万禁军,只听命于他一人?”   “调兵的虎符分上下两半,他和皇上一人一块。但是主人若想调动这份军力,不需要皇上手中那半块就能做到。”   “所以?”   “没有所以,就这些。”   郦清妍止不住笑,“立冬好生奇怪,特地跑过来,就会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立冬摇头,“这是一份专为郡主准备礼物。”   “为何要送我这份大礼?”   “为郡主允许我效忠于你。”   郦清妍伸出去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停了半晌才摸向杯子,“这样的玩笑,可不是能随便开的,立冬大人。”   “郡主觉得我是在开玩笑么?”   郦清妍定定地看着他,彼此眼神相碰,在他眼底看到的只有坚定和诚意。蓦地笑起来,“立冬大人的心志非常人能及,我看不出端倪来。这样吧,你既说要效忠于我,便拿出些诚意来,让我能够相信你所说的话。”   屋子里突然冒出许多人来,快到眼睛根本无法捕捉,都是郦清妍的熟识的面孔。   立冬向着郦清妍单膝跪下,“立冬携二十四暗卫,归顺清惠长郡主,听从郡主调遣,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此誓言一立,从今日至永生,二十四暗卫都是郡主的人。”眼睛抬起来,看向郦清妍,“郡主,这就是我的诚意。”   郦清妍仍旧端坐在她的位置上,脸上不见半点慌乱,也不说话表态,屋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静了许久,看着下头依旧单膝跪着的冬至,以及没有跪,或站或坐,和以前对她的态度没什么变化的暗卫们,终于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在决定为栖月卖命时,可有发过什么誓言?”   众暗卫摇头。   “虽不知你们是终于被栖月打怕了,还是他觉得你们没用,从宁王府赶了出来,心灰意冷才会想不开背叛他来找我。不过我也不怎么想知道。夏园大得很,除了漪澜小筑,自己去挑屋子住。”说着站起来,穿过众暗卫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哦对了,我不管饭,张岱很吝啬,你们要吃饭,自己挣钱,我这里不养闲人。”说完便走了,再不理这群毅然决然决定来投奔曾经认定是未来女主人的郡主。   寒露的伤还没好,被他们扛着过来,倒在椅子里,气息短促,“郡主这个反应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雨水搓着下巴,“我看不像同意,虽然留我们住了下来,可是看她模样,并不是高兴。”   立秋咳了两声,“这很正常,我们来的太突然了。”   惊蛰抓头发,他快被自己抓秃了,“离这么近,前主子虽然并没有明文规定我们不能离开他投奔其他主子,可是他要是一个不爽,想过来收拾咱们一顿,简直和到宁王府一样方便啊!”   秋分也颇为伤神,“又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了,我想回老家,霜儿,在不带焚禅一起的前提下,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嘛?”   “正经些!”立冬呵斥了一声,“全都待在夏园,成何体统?只留八个实力最强的人在郡主身边,其他人听霜降号令,带着寒露处暑回丁溟山,养好伤再回来。”   “你身上也有伤。”小寒提醒了一句,“走还是留下来?”   “我若是走,估计一转身,你们就被郡主打包送回给主人。”称呼叫了多年,即使是放弃他,决定不再效忠,一时间也还是改不过口来。   “名声不亚于十二禤阁的二十四暗卫,居然沦落到要投奔一个女人的下场,真让人不齿。”焚禅冷笑。   芒种轮上去一拳,“你小子不也跟来了?说什么风凉话。”   焚禅指了指霜降,“别误会,我从来不是你们之中的一员,不过是她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而已。”   立冬扶额,“其实连我自己也觉得挺惨的。都散了吧,别待在这儿丢人现眼。若有多余精力,做点让郡主高兴的事情,别像以前在宁王府时那么放肆。要时刻明白,全是因为前主子,咱们才没被郡主生吞活剥。”   “我宁愿被她生吞活剥,也不想再回那个地方。”处暑和寒露都忍着身上的痛,促声道。   立冬回以长长的一声叹气。   “真好。”郦清妍将手伸出窗外,摊在阳光下,是她最爱做的一个接阳光的动作。“你们一个接一个给我惊喜。”   车顶传来声音,觉得车里太闷,又坐到上面去了的即曳说着风凉话,“事成了才叫惊喜,不成则是蹩脚的阴谋。”   郦清妍突然想起温阑的那句话,你所在的世界,本身就是个谎言。   “那就努力让它成功,虽然王和寇都会被历史记住,但谁不希望自己留下的是美名呢,对不对?”   即曳嗤笑,“要求真多,难怪活的那么累。话说真的有必要这么着急离开么?暗卫们和你那些护卫要是找不到你,会把夏园拆了的吧!”   “二十四暗卫背叛栖月投奔于我,要是不快点走,留着等他收拾我吗?我给母亲去了信,告诉了情况,让她派人接走清婕,夏园不会被拆,你以后还可以回来顺宝贝。”郦清妍将手心晒得暖暖的,“不过也不用着急,很快就能真正离开了。”   “跟我走还是跟别人?”   “带着你们,跟我走,以及我一个人。”   “两次?”   “对。”   顶上的人又在笑,“不懂你。”   “没关系,我自己明白就够了。”   “人真是奇怪,拼命变得强大,只是为了能够自由自在。我见了那么多人,拼到最后,真正能够逍遥于天地之间的,似乎只我一个。直到遇到你,如此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本性却不是大奸大恶,有种难以言说的特别。所以我一直尤为很期待,你是下一个他们,还是下一个我。”   郦清妍抬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从车棚顶上垂下来的一条腿,“怎么突然变得这般深沉正经,真叫人不习惯。”   “有人因为疯癫而疯癫,有人用正经掩饰疯癫,还有人用疯癫掩饰正经。你觉得我是哪种?”   郦清妍笑而不语。   即曳这个人,真的教了她太多太多。在他之前,她认为栖月是无所不能的,他来到身边后,才发现,这世间真的有这样能够强大到随心所欲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也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所有一切,接刺杀生意,跑去做山匪,来到郦清妍身边,耐心扶持她,几乎将他所有力量暴露出来,没有任何顾及。都是因为他相信这一切都失去了,他也有能力再夺回来,并且不会影响他继续一时兴起为所欲为。   她和他,从某个方面来说,其实是一类人,或者是他是她未来的写照。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看透了这点,才让即曳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突然佩服起怅亓来,能拿下这种人。   见郦清妍不回答,即曳说起正事来,“暗卫都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郦清妍趴在窗户边,马车还没驶进闹市区,此处颇冷清,外头几乎看不到人家。“没什么准备。”   即曳跳下来,直接落在车窗外并排走着的侍卫所骑的马的头上,马儿感觉不到重似的,若无其事往前继续走,而即曳也没有收到半点影响,站的稳稳的。“辛辛苦苦布下局,然后你告诉我事后你没有别的安排了?”   “我只设计了让人离开,并不代表我会用他们。要不要用,值不值得用,还要看他们的本事。那些人都不是蠢的,表现稍有不对,就会发现端倪,到时你出来顶锅?”   “我一直以为你是觊觎栖月的力量,才想夺过来。”   郦清妍看着他笑,“力量我不是有你了么?二十四暗卫连十二禤阁都不如,没有必要太过放在心上,找人看好他们就成了。而且,你总是忘记,我说过要毁了栖月的。”   马车里露出半截身子的人,在阳光里笑的那般璀璨,如同蝴蝶兰般干净,却说着带了寒意的话,对比如此强烈,让即曳也产生心悸的感觉。   “你真是,蛇蝎女子。”即曳突然评价。“这个局,很精妙。只是这之后,你和栖月,就彻底成为敌人了。”   “敌人也好,朋友也罢,介时我已不在他身边,他能奈我何。难不成真不要江山要美人,追着我跑么?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绝不是那样的人。”   是或不是,谁又能一言定论呢?   即曳长腿一伸,直接跨到马车上来。郦清妍退了一步,让他从窗户翻进来。   “过不多久,焚禅会启程会齐国,我会让霜降跟着一起去,对你可有影响?”   “无妨。刚好澹台降给我写了信借人,把焚禅还回去,外加一个名医霜降,简直抵得过一支精锐部队,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郦清妍倒了杯茶给他。“初听你说霜降是你手下带出来的人,委实吓了一跳,我还好奇她怎么那么小的年纪就能有这么高的医术呢,原来是你教的。”   即曳把窗户关严实了才坐下来,开口就是把人吓一跳的话,“你大约不知,霜降也是被复活过一次的。”   郦清妍手中的杯子差点摔出去。她当然不知道!   “濒死之人,只要还保留一丝生机,哪怕只是最微末的一星半点,也能通过异术让她活过来,最好的医者救不活的,异术却可以,所以此举被世人称为复活术。已经死了的,则可以练成傀儡,植入一个命令,让其只听一人号令,成为最好的杀人武器。这就是寒石异族让天下人忌惮的地方。”   郦清妍静静听着即曳这十分难得的正经解释,不过听着更像是单纯在解说寒石异族的详情而已。   “复活会改变人的体质,本事高强到一定境界的复活师,再造出一对极寒极炎男女,也不无可能。世人因为对这种通天本领的忌惮,衍生出恐惧,自然要将其除去。外加物极必反,兴亡交替,到了我这代,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郦清妍理了理思路,刨开那些家族本领的枝节,大胆猜测,“特地复活霜降,改变她的体质让其和栖月相似,又传授她医术,是为了将人植入栖月力量内部,以获取有用信息?”   “差不离,不过她只学了皮毛而已,旁人眼里算神医,在我看来什么都不是,天分是半点不及你的。等你学完,不用习武,这天下再无人能近你身。”即曳动了动眉毛,一脸你快夸我太会选徒弟、以及你真是找了个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师傅的表情。   然而郦清妍只是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把我教出来,又要植入到哪里?”   即曳失笑,“你不把我卖了就不错了,我哪里敢卖了你。”   “十二禤阁又有谁是你的人?”   “你可以猜猜看。”   “又是猜。”郦清妍撇嘴,“我怎么越来越发觉你的势力遍布各国,无人能敌,是错觉么?”   即曳没有说话,心想若是告诉她自己与十二禤阁创始人曾是莫逆之交,手握每一任阁主的临终嘱托,一旦此阁出现想用这份力量夺得王权的人,他可出面诛杀,阁内诸人皆不得反抗。至于为什么会去刺杀温阑,不过是他觉得温阑这些年收敛的太过厉害,试一试她的实力是否减弱,顺道看看新选出来的少阁主罢了。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也不可能猜得到的事,讲出来会不会把她吓死?   活着即是虚妄,即曳已经活了太久太久。漫长的生命里,能够让他有所触动的人却寥寥无几,统共也就只有十二禤阁创始人,汐凉,还有眼前这个即曳目前还没弄清楚她究竟是哪儿来的的人而已。   哦,算漏了一个,还有一个混蛋怅亓。即曳咬牙切齿地想,总有一天要把怅亓打死,然后做成听话的傀儡,把被压过的日日夜夜全部压回来,以泄心头之愤!   郦清妍举着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神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即曳言简意赅,“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厉害就够了。”   郦清妍满眼的疑惑和不信任,可是干瞪着又瞪不出答案。兀自说起话来,“一开始我竟认为它是天下第一大组织,手握它,用好它,相当于手握天下,无人能敌,后来发现自己的天真。遇到你后,更发现山外有山,所谓十二禤阁,也不过如此。”   “你这么夸我,我会害羞的。”即曳扭着说。   郦清妍顺手捞起一块冰,让对方反射性躲开。   “不过,你为何要收养汐凉?将这个小姑娘认认真真教养大,还时时带在身边,让人知道自己的软肋,不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么?”   即曳撩了撩额头上的碎发,幽幽道,“大约是为了,独孤求败。”   “……”郦清妍决定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掉之前欠下的一章,今天终于做到了。。。 第137章   渑鸢谷在出皇城往东方向一百里左右的地方, 因为车上有女眷,所以走的格外慢些,夜间没有赶路, 不过安全起见,并没有歇在驿站,而是待在马车里凑合一夜。如此走走停停, 加上特地绕了些路, 花了两个白天才到。   即曳的这个地方,称之为谷其实不大准确, 像山谷一样狭长的部分, 只是进山的一条通道而已。马车徐徐进去了,前头是昏暗山谷, 头顶是一线天, 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走着走着,陡地天光乍现, 豁然开朗。身后是峻峭高山, 面前却是大片农田,以及, 农舍……   郦清妍脑中浮现一段话, 压都压不住:复行数十步, 豁然开朗。土地平旷, 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 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那什么,”见已穿过山谷,特地从车里钻出来,站在马车前头的车舆上的郦清妍摸了摸鼻子,“所以所谓的很厉害的组织,其实就是一群种田的?”   没有人理她。   马车并没停下,穿过农田间空出来的大道,直接向前,又走了摸约半个时辰,郦清妍再次从马车里钻出来时,看到一个巨大的古墓的门,开在一座大山底部。   “所以不是农舍,而是住在墓穴里?”   即曳按住她的脑袋把人推回车里,“睡你的觉去,话那么多。”   郦清妍梗着脖子与他僵持,费力道,“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你一个江湖杀手,为何手中拥有如此庞大的力量?”   “还没见到,就断定庞大,万一真是一群农民呢?”即曳毫不费力地继续抵着她的脑袋。   “好吧。”郦清妍换了种说法,“据我所知,你是在得到江湖第一杀手的名头后才开始有钱的,而且并没有富足多少年,初带着汐凉那几年被仇家到处追杀,食不果腹颇为惨淡,所以你是在哪个时间组建起的这股力量?”   “被汐凉赖上之前。”   “那就更说不通了……喂!别抓我头发,很痛啊!”郦清妍识时务地选择好女不跟男斗,乖乖退进马车里,手指当梳整理被即曳搓乱的头发。“既然你完全有能力躲过甚至处理掉那些麻烦,为何还要带着汐凉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暇时那小丫头总是在说你坏话,我听了一耳朵,发现多半是抱怨你当初如何虐待她。”   即曳摊手,一副我都是为她好的模样,“小孩子嘛,多吃点苦,才能坚强强大起来对不对?”   “……”   的确,汐凉以十三岁之身,能够比郦清妍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聪明狡黠以及凶残,并且身赋隐藏极深,但是一旦爆发,说不定能和衱袶打成平手的惊人功夫,完全是拜这个随时都有可能甩手不管,只顾自乐的男人所赐。   墓门徐徐打开,乍一眼看去一片漆黑,看不清有些什么。马车又开动起来,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眼前缓缓出现的景致让趴在窗口看着的郦清妍,外加后面跟着的那辆马车上随行而来的丫头,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山体中空,有巨大的晶石布满内腔,支向各个方向,马车前出来迎接的马队举着火把,火光经过晶石的无数次反射,整个墓穴如同亮起万千蜡烛,晶石的每个切面都有火光在跳动,泛着七彩光芒,璀璨无边。   只是这一个洞,怕就足以让天下人动心,头破血流也要进来搬些出去。马车又径直开过去,郦清妍扭头回去看,有些念念不舍的意味。即曳捉住她的发髻把头转向前方,“就快到了,惊叹留着一会儿用。”   他说的没错,当郦清妍看到那个如同把十二禤阁地上行宫倒着建在地底,并且规模上比其更加恢宏庞大时,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她的丫头们,因为上次没跟着郦清妍去,此刻已经直接看得傻掉了。   脚下是巨大的深坑,宫殿依坑壁而建,坑底不知是什么石头,发出耀眼白光,将这里照得如同白昼,而那些掩在光线之后的房屋,则昼夜不歇亮着火光。虽然是在地底,却半点不影响人将这景色看个完全。   一座巨大的拱桥横跨巨坑,即曳带着众人走上去,头顶是和进洞时一样的布满宝贵晶石的穹顶,在白光的照耀之下,如同星空一般。   有无数机关上下,传输着人或物品,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这里的房屋非常多,人也很多,却如同刻意训练过般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心无旁骛,专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郦清妍一行人突然出现,却无人多看一眼。   行宫还在扩建,已经快要接近巨坑底部。在这里,郦清妍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机关术的认识。真真应了那句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奇人不有。   郦清妍难以相信,指着眼前景物问即曳,“这些,都是你的?”   “这里曾是寒石异族旧址之一,我让人随便修了修,凑合做个基地,方便皇城周边的人相互联络。”   如此复杂的建筑群,居然说是随便修了修,还说凑合什么的,郦清妍觉得自己抱上了一棵千年古树,树底下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实在好乘凉得很。   “庄梦玲是被带到这里复活的么?”   “没错,此处虽然离皇城很近,却足够隐匿,没有叛徒,一般不会外人发现。这里所有人都听我号令,我就是这里的王!”即曳十分确信地说,看上去明显是在炫耀。   斜刺里飞出一个鞋底板来,郦清妍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没看到有人。然后又飞来一只,半空中居然还绕出弧形来,避开郦清妍,砸在即曳身上。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人声,“看,这个不长记性的人又在吹嘘,快,大家快准备好臭鞋子砸他!”   郦清妍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真是位备受爱戴的王呐……”   鞋子还在往桥上飞,即曳身边都快堆起来。郦清妍不想在桥上浪费时间,自己往桥对面走,“庄梦玲在哪儿?”   “已经被送走了。”即曳一跃躲开鞋子雨,落到郦清妍面前。   郦清妍明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曾嘱咐过即曳,让他尽早把人送离皇城,越远越好,这下倒是真的好,短时间内她是见不到庄梦玲了,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人可还好。笑了一声,道,“动作倒是快。那容潋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小相好也不在这儿。”   郦清妍的脸顿时阴沉下来,“谁都不在,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让你见识见识我有多厉害啊。”即曳笑的纯真又傻气。   这里的人见到即曳会是那个反应实在情有可原,郦清妍也想脱鞋子砸他。   “这个力道,公子可觉得疼痛?”甘松手指按在容潋腿部一处,带了一分内力,让力道能够透过皮肤穿入筋脉,激活沉睡的神经。   “尚可,微有痛感。”容潋躺在一张软榻上,软榻摆在屋子外面,身下是碧绿厚软的草地,一直连绵到湖边。屋子并不巨大奢华,是一栋最普通不过的竹楼,却因为阳光正好,风吹的角度和力道正好,以及身旁草地上的花开的正好,显得如同画卷般美好。   “那这样呢?”甘松减轻按压的力度。   “无甚感觉。”容潋心不在焉回答着甘松的问题。   看着身旁自由自在飞舞的蝴蝶,在花间扑扇着斑斓的翅膀,没由来地想起那只扑腾进他心田,然后就不见踪影的蝶。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没有一句解释,周围的人像对待一个叮嘱了要优待的俘虏一样对待他,与其说是保护,更像看管和囚禁。要见她的话说了不知多少遍,问题也问了不少,结果这些人根锯嘴葫芦似的,半个字也不肯说,只道:等到主人回来了,自然会来见你,公子可以将这些话留到那时候再问。   容潋当然生气过,气这个人为何要躲起来,为何迟迟不来见他。但是生气也没用,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然也就不知她离自己有多远,时空无法传递思念,自然也无法传递生气,所以他只能等着,等那个身影再次从天而降,带来惊喜和意外。   “公子的恢复的速度比主人预计的还要快些,主人原本估计公子需要花三个月才能完全恢复知觉,照甘松这几日的观察,不要半年,公子就可以站起来了。”   这样的好消息,容潋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有这样的效果,全多亏了你的细心照顾,委实感谢。”   “甘松这点照顾,哪里比得上主人为公子所费的心神。公子莫要气主人没经得你的同意就把你接走,主人只是为了保护你,才出此下策。”   “是啊,废了那么多心神把我弄到这里来,却不肯再多费一丝,抽点时间来看我。”容潋的语气结合此时场景,实在像一个妻子在抱怨丈夫的久不归家。   “主人并不是忘了公子,只是她一向很忙,摸约被要紧事缠上了,所以脱身不得。公子安心在这里好好养伤便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甘松,必定给公子弄来。”   容潋欠起上半身,饱含怨念地看他,“我需要见阿妍姑娘一面。”   甘松笑着放下容潋因为按摩被撩起来的裤管,细心为他穿好鞋袜,才从小凳子上起身。“只这一样,不成。”   容潋倒回软榻里,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阳光,宽大的袖子掩了脸,声音从袖子底下传出来,“我消失这么多天,生意都撂下了无人打理,因此造成的损失,也不知阿妍姑娘负不负责赔偿。”   “公子何不把这笔钱当成主人医治的酬金?公子这样怄气,让主人知道了,是要笑话公子小气的。”甘松依旧在笑,多日相处,早摸清了容潋的脾性,知道他是最好相处的人,周边地界,容潋能去的地方只能找到甘松一个人说话,除了他看书作画,总爱有一句每一句聊天,也担心他会憋坏,渐渐的话便多了起来。   “若这笔损失可以当做酬金,我愿意倾尽家财,以换阿妍姑娘出现在我面前。”   甘松笑着进屋,出来时一边胳膊夹着一床薄被,一手端了一碗药,走回容潋身边,将薄被放下,伸手去推他,“公子喝过药再睡。”   容潋睁眼,迷迷糊糊的将药汁喝尽,又倒回去。甘松帮他盖好被子,留他一人在那里睡,自己去小厨房做午饭。   还未到正午,日头还不那么毒辣,晒在身上暖暖的,前几日下大雨时为容潋从雨中救回的一只野猫,此时跑跳着过来,盘在软榻下,喵喵叫了两声,告知容潋有它在陪他。   容潋这一觉睡得不沉,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妇,敲断了他的腿骨,以另一种方式治好了他的腿。毕竟是生意场上混过的人,最能捕捉人的细微表情,并不是伪装高手的她如此费心给他治疗的目的,他用一只眼睛也瞧得出来,最后却没有说破,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她其实有些可爱。   她很爱她的丈夫,为了他筹谋这个计划那个,活的很累。不知那个男人究竟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让她心甘情愿出来替他挨刀,她难道看不到那些刀子,有多想至她于死地么?他觉得这个女人既可怜又可悲,因为为人蒙蔽了双眼,那份固执又盲目的情意让他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心疼。   因为这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心疼,容潋一点点靠近她,了解她,然后就一点点陷了进去,无法抽身。   于是他犯下了男人的大忌,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   梦里的人究竟是不是郦清妍,容潋自己也迷糊,他一直没能看清她的脸,却总觉得这个人让自己觉得熟悉,这份分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心动的情绪,这份迫切想要保护她,带她走的冲动,让他觉得无比诧异,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这个梦里展现的,究竟是未来的郦清妍和自己,还是另一个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与已经发生过的情景完全不同的人生?   容潋突然激动起来,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郦清妍,比被强行带到这个地方之后那种想见还要强烈。他想仔细看清一回她的脸,碰一碰她身上的温度,想要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活在的是哪一种人生里。他这一生,除了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跑能跳,还从没生出如此强烈的欲望过。   郦清妍在就好了。他想,若是阿妍在就好了……   面上的袖子被拨开一点,一只冰凉且嫩软的小手附在容潋的额头上,又离开,接着这只手拿着一方冰蚕丝般的帕子,一点点擦净额头上的汗。   容潋昏然睁开眼睛,眸中盈着半眶未完全睡醒的迷蒙和水光,如同清澈见底的湖泊,摄人心魂。   此刻这双眸中,落入一个身影,让容潋不自觉张大眼睛的身影。   “你醒啦?”背光俯视自己的人软声道,“做噩梦了么,出了好多汗。”软软的声音里加进笑意,“梦里是不是有个叫阿妍的仙姑,不负责任的跑了,留下你只治到一半的腿不管,所以才那么激动害怕?”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每一次睁眼,都发现最想见的人,就在眼前。絮絮叨叨也罢,总爱哄他逗他也罢,只要这个人在,就足够了。   容潋的心,一点点膨胀起来,把胸腔塞得满满的。   “见到我,真的这么开心?能让容公子三番五次愣神。抑或是阿妍生的太丑,吓着公子了么?”   容潋无法描述此刻内心瞬间盛满并且止不住往外洋溢的情绪,只知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伸出手,将郦清妍拉入了怀中。   他这一生,原本以为会这样永远孤单无趣下去,没曾想原来也会有将一个人拥入怀中,再不肯松手的时候。   阿妍,此生能遇到你,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您的好友栖月已下线,偶尔在线也对你隐身   您的好友容容已上线,且隐身对你可见   啦啦啦啦啦~ 第138章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太久, 怀里的人止不住在笑,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颤,“容公子先前看阿妍一眼都会脸红, 现在居然能抱着阿妍不放手,莫不是治腿的汤药里添了能壮胆的东西?”   容潋一僵,飞快松开郦清妍, 手撑在软榻上往后退, 脸再次红到脖子根,连话都说不利索, 结结巴巴解释, “我,我……阿妍姑娘……那个……诶!”退的太猛, 结果从软榻边缘掉了下去。   软榻下因为太肥而蜷成一个肉球的野猫被这扑通一声惊醒, “喵!”地炸了一声,居然没有躲开, 一步跳到榻上, 要看清罪魁祸首。   郦清妍笑得几乎趴在榻上,好容易止了, 一抬眼看见一双蓝幽幽的圆眼珠子正盯着自己瞧, 不由伸手摸了摸那几根白色的胡须, 手指在野猫头上抓了抓, 抓得它舒服得差点翻开肚皮表示亲近。   “喵呜……”虎皮纹野猫呜咽一声,舔了舔郦清妍的手掌,然后跳下去, 用头抵了抵倒在地上无法起身的容潋,又喵呜喵呜地转过头来,一眼不眨地看着郦清妍。后者完全被它取悦,“这是容公子养的猫吗?”   “前几日刚捡的。阿妍姑娘……”多日不见,堆积起来的问题太多,总算见到人了,反倒不知道最先该说那句,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容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到郦清妍面前,就丧失了正常说话的能力,组织正常的句子都不能够了。这让他窘迫无比,越更羞怯。   郦清妍眼睛根本没盯着他瞧,专注挠着猫咪柔软的肚皮,这猫生得比养在贵族家的还要好,皮毛油光顺滑,颇有灵性,而且,虽然被伺候的舒服,那看人的小眼神却带着高傲的,一脸的屈尊降贵。   和聆昐很像。   甘松听见声音,从屋里出来,看到郦清妍一个人突然就这么出现,脸上没有惊讶,只行了个礼,“主人来了。”   郦清妍向他点点头,“辛苦你了。”   “是小的应该做的。”说着俯身去抱容潋,将人放到木轮椅子上,抚平因为跌落外加挣扎变得狼狈的衣裳。   “自去忙你的吧,我和容公子说会儿话。”   甘松点头,转身进了屋。容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郦清妍,“为何甘松看上去一句话也不敢和你多说,他很怕你么?”   “没有啊。”郦清妍一脸无辜,“只是曾经被我逗过头了,从此就不想再和我说话了而已。”   容潋扶额,“阿妍姑娘以后还是收敛些吧。”   郦清妍撇嘴,“为什么要收敛,一昧活得端端正正,不行差就错的人生能有什么意思?所谓随性自在,能乐乐呵呵的活多好。”   一个被条条框框束缚了一辈子,最后又死在条条框框和世俗的偏见眼光里的人,如今只想活一份自在而已。   容潋不解道,“可是让甘松总憋着一肚子气,总归不好。”   郦清妍咯咯笑起来,“容公子多虑了,他没有气,只是单纯懒得理我而已。”竖起一根手指,颇为神秘道,“这是我们独特的相处方式,你看,我的那些部下即使在我头顶揭瓦,也没有被我弄死不是?”   容潋愣怔了一瞬,也跟着笑起来,“阿妍姑娘真是,别具一格。”   郦清妍从软榻上起来,拍了拍手,“这附近容公子可熟悉?哪处风景最美,带我瞧瞧。”   这个容潋自然知道,甘松偶尔会推着他到附近散心,日子长了,就把能去的地方全走了一遍。刚要唤甘松出来推他,椅子已经动了起来,一回头,看到郦清妍站在背后推着椅子。   “让他歇会儿吧,我来就好。”   “会否很累?”容潋担心自己太沉,推起来费力,累着她。   “无妨。”郦清妍撸了撸袖子,干劲十足的样子,木轮压过青草,发出轻微的碾压声。   容潋安静下来,努力想要平复一颗从看到郦清妍第一眼起就跳动很快的心,结果发现完全无法,只得整了整声音,尽量平静地问,“有那么多人盯着阿妍姑娘,突然离开皇城,不打紧吗?”   郦清妍有些意外,“容公子心里有很多问题吧?怎的第一个问题问的是这个?”   容潋的眸子垂下去,嘴角却微微上扬,真是一颦一笑都要润到人心底里去。“这个问题,若阿妍姑娘的回答是不要紧,说明留下来多留也无妨,积下来的问题便可以一个个慢慢问完。若阿妍姑娘只是偷偷溜出来,则不会待上太久,那些问题问与不问,也就不重要了。”   “为何不重要?”   “所有的问题,归咎根本,不过想见阿妍姑娘一面而已……”因为郦清妍站在他身后,不是面对面的处境,所以容潋渐渐的不再那么紧张,连说话也大胆起来,虽然从郦清妍的角度看下去,他的脖子都泛着浅浅的的粉色,是少年独有的稚嫩,如同处子独有的馨香,最是诱人。   “为何突然把我送到这里来也罢,为何这般不求回报地为我的腿劳心劳力也罢,为何与我如此亲近也罢,这些疑问,都不比能见到阿妍姑娘重要。既然我想见的人已经站在了面前,那些问题的答案已经无足轻重,问与不问,又有什么关系?”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答,容潋扭头去看,“阿妍姑娘?”   对方正趴在椅子的靠背上,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远处的山峦发呆。山谷中吹来湿润的风,一下下撩动她的发,发丝一下下撩动容潋的心弦,柔柔的,痒痒的。   “容公子见我不过三面,就说出这种类似表达心意的话来,叫阿妍怎么回答是好?”   容潋转过头去看着前方,头靠在靠背上,头顶的发髻抵着郦清妍的搭在上头的胳膊,心底生出安定的感觉。“阿妍姑娘太过优秀,未来的夫婿也定是人中龙凤。潋自知无法与你相配。这些话,现在不说,怕以后就再无机会与资格说了。”   郦清妍轻轻笑了一声,“阿妍此生,不会有夫婿。”   “阿妍姑娘不仅独特,还很奇怪,潋第一次见有女子不幻想未来夫婿,并且不愿出嫁的。况且,这种事也不全是阿妍姑娘一个人的意愿吧,且不说皇上会否让身份高贵的你肩负国家大义,成为和亲工具;单是敬王妃娘娘,也不会允许女儿孤老终生的。”   “所以阿妍才会如此努力拼命呐。”   容潋一怔,“原来你追求的,是别人再无法左右你的人生么?”   “潋果然是最懂阿妍的人。”   栖月怎么也想不通的郦清妍真正的目的,此刻从容潋口中准确无误听到,也许是因为太过相信他懂她,这种事情自然能够猜到,反倒没有什么惊喜。   不该是这样,以及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栖月,这两个想法在脑海中纠缠不清,让郦清妍的心情越更无法雀跃。   而容潋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突然变了,心头狂跳了一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说话间,二人沿着缓坡来到坡顶,眼前出现大片的杜鹃花海,漫山遍野,如同仲夏夜中生存于此处的万千生灵的血,将土地染成艳丽的红,如此耀眼,如此震撼。   如此景色,果真当得起第一美景之名。   见郦清妍看着景色沉醉到无法移开眼睛,容潋缓缓道,“古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未必尽然,此处并不高,杜鹃花却依旧开的这般好,若是其他地方,花期早已过了。”   “因为此处地底有块极寒的石头,延缓了花期。”郦清妍的解释解答了容潋心头的疑惑。   “阿妍姑娘如何得知?”   “因为我就是从这下头来的啊。”郦清妍笑的明艳,“你肯定不知道脚下藏了什么东西吧?”   容潋大为惊讶,眼前结实的地面之下,居然是空的?   “改日带你下去瞧瞧,现在先回去,我有些饿了。”   容潋突然想起自己问她的第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阿妍姑娘能在此处待多久?这样离开皇城,不打紧吗?”   “能待多久,全看那个人要花多久才能找到我。至于打不打紧,”郦清妍看着远处天空,笑声从鼻腔哼出来,“谁知道呢,反正即使有损失,也不会是我的。”   这种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郦清妍,容潋是第一次见,让他产生浓烈的被隔绝在巨大阴谋之外的无知无措感,本能的想知道更多,心底又有声音告诫自己,知道越多,就越危险。此刻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被郦清妍保护的这样严实,若是全清楚了,别说是腿,怕是命也没了。   不过更引得他注意的是一个词,“那个人,是谁?”   郦清妍没有要瞒他的打算,“宁王,慕容栖月。”   “宁王为何要找你?”听到她若无其事地直呼一位皇族殿下全名,心头一个咯噔,“宁王于阿妍姑娘……”   “啊。”郦清妍没甚起伏地回答,“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要把我捉回去切碎了熬成补汤,一碗碗慢慢喝光。”   容潋:“……”   心头这种酸酸的、夹杂失落的感觉是什么呢?   清惠长郡主,敬王府,宁王……这些只是一个名头就能压死人的荣耀身份和地位;小姐,郡主,少阁主,主人……这些来自不同人口中对她不同的称呼,让人不知道她究竟手握多少力量,有多少重身份;活泼时如同不肯消停的跳跃小马驹,淘气逗人时能让人咬牙切齿恨不得捉住她打一顿,安静时浑身冷意让常人不敢近身,谋划时通身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她是最耀眼的妖精,活在容潋永生无法企及的高度,只可仰视,无法触及。   容潋发现,以他现有的本领,能和她说话已是上苍恩赐,实在没什么资格再要求更多。至于听到宁王的名号后那种此生第一次涌出来到的吃醋感觉,大概只能深埋心底,不能翻出来晒在阳光之下。   以前嗤笑诗经中缠绵悱恻、死生不休的爱情,觉得一见倾情简直就是胡说的他,感觉脸上在火辣辣的疼。   容潋啊容潋,你该怎么办?   满腹诗书加上经商的天分,在无法疏解的情绪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郦清妍在容潋住的那个竹楼住了下来,在她和容潋去漫步的时候,有人扛着材料来扩建竹楼,速度极快,等他们回来时,已经挨着盖出两间屋子出来。   郦清妍叫来拿着图纸指挥工人的男人,道,“屋子够住,为何还要扩建?”   “好不容易把你拐出来,总得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学些东西吧!治你那小相好腿的事,交给其他人就行了。学毒术的事明显更重要,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即曳靠在门边,啃着一根玉米棒子含糊道。“怅亓滚蛋不在,你的那些手下不在,这里绝对安静,绝对没有杂七杂八的人打扰。”随手将啃完的玉米芯扔远,拍着手道,“为师等今天已经等的块长绿毛了。”   郦清妍撑着腮帮面无表情看着他,“这儿有你,怎么可能安静得了。”   看在赶了两天路的份儿上,即曳没有丧心病狂到当晚就捉着郦清妍学东西,而是逼着她做了一顿吃的……   郦清妍拿着菜刀剁着萝卜,想在汤里下两斤砒/霜。不过即使下了也未必能毒死他,受苦的只会是那些一起蹭饭的人。   早知道就不和即曳一起了。郦清妍无比后悔地想。   和即曳一路,吃住自然不会受到亏待,何况这里还是他的大本营之一。夜间躺在松软的床铺上,没有择床习惯的郦清妍却怎么也睡不着,所谓心绪不宁,大概如此。郦清妍把大脑里的每寸土地都刨了一遍,找不到原因。   疲累得浑身发疼,却怎么都睡不着的感觉是非常痛苦的。郦清妍无法,起身去药房配了一碗安眠药,胡乱煎了服下,强行让自己陷入沉睡。   无法安宁的心绪催发了梦,让人沉在梦魇的泥沼里难以脱身。郦清妍摊开手,看着掌心浓黏的黑泥,找到了一直睡不着的原因。   她梦到了栖月。   笑着的栖月,抱着她的栖月,撒娇的栖月,吃醋的栖月,愤怒的栖月,骂她的栖月,伤她很深很深的栖月……   梦境没有故事情节,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场景轮换,搅得人心烦意乱,头疼欲裂。   不该这样的,离他很近时,明明心如止水毫无波澜,为什么偏偏在离开后,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二十四暗卫背叛了他,自己为何没有感觉到半点开心?这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局,直到让他身败名裂万人唾弃。为何只实施了第一步,就动摇了继续下去的决心?   郦清妍想过自己会不会是在心疼他,很仔细地想了想,发现也许不是。   找不到自己他会否着急,或是生气?会再次对自己在乎的人出手吗?要是他做出更加无法挽回两人关系的事情来,该怎么办呢?   郦清妍挣扎着醒过来,发现浑身大汗,寝衣都湿透了。   翻身下床,点亮油灯,搁在床头案几上,又找来纸笔砚台,拿着爬回床上,盘坐着,将纸铺开来。   写下“心悦”二字,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划了个叉。   又写了“栖月”,下头依次写下罪状,纯利用,杀焕逐,固执己见,见死不救,铁石心肠……   猛地将笔一扔,蓬松笔头吸饱的墨水甩了满床,烦躁地抓着头发,叹了好几声气,郦清妍开始教训起自己来。   你虽然长了十五六岁的外表,其实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以当栖月的娘,年龄差这么多,你得要脸。   栖月他罪不可赦,你不能抛弃大计,局限于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蒙蔽过你的眼睛,最终害死了你,不能重蹈覆辙。   好好谋划,好好设计,然后远走高飞。   实在心不静,就想想睡在隔壁的容潋,他比某人,好了万万倍不止……   郦清妍瘫倒在凌乱的被褥间,不顾方才洒得到处都是的墨汁弄脏衣裳,定定地看着头顶床帐,然后决定起身找银针,或许扎个两针,对于凝心静神会更有效果。   作者有话要说:  栖月(暴打小冷):想让本王下线,你做梦!   小冷:米娜救我!大哭 第139章   人还没从床上起来, 屋顶响起一个声音,“睡不着就起来陪我喝酒,晒晒月亮。”   郦清妍嗤笑, “今天三十,晒哪门子的月亮?”   “晒你心中那个月。”   郦清妍顿了一下,“所以你不只是会复活死人, 改变人的体质, 现在连读心术也会么?”   “并不会,只是听到你梦里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而已。”   郦清妍回他以一声叹气。   “是因为太恨, 还是太爱, 才会翻来覆去念着他?”   “都不是。”郦清妍抬手遮了眼睛,“是因为太过失望。”   “如果不是恨, 为什么要毁了他?”   “他杀了焕逐, 他的弟弟杀了庄梦玲。我见不得他们像个没事人似的,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应当, 继续活的顺心顺意。”   “别找借口, 你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我没有。”   “你就有。”   “你好烦!”   “为师教你直视内心,你居然嫌烦, 真是不识好人心。”   郦清妍气哼了一声, 烦躁地翻身下床, “我要喝酒。”   “自己上来。”   “我又不会轻功, 楼顶那么高,怎么上的去?”   “屋后有梯子。”   “铁石心肠的师傅。”   “你还可以说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神魂沦丧人性尽失……”   “闭嘴。”郦清妍强行打断他,“不会用成语就别瞎叨叨, 丢人现眼。”   即曳在头顶的屋宇上郁卒,“为什么我会收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徒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山里夜间风大,郦清妍披了件衣裳,绕到屋后,找到即曳说的那架竹梯,将累赘的下裳往腰间扎了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看准即曳的位置,双膝跪地向他慢慢靠近,坐稳后自嘲道,“为了口酒,我可真是拼命。”   即曳没说话,把酒坛递给她。   喝的是上等花雕,辣喉,酒性烈,男人喝的酒。郦清妍喝一口,呛咳了半天。   “不能喝就别逞能。”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拿回酒坛。   郦清妍死死抱住坛子,往一旁躲了躲,“没事,我想喝。”   即曳只得由着她。   郦清妍又喝了一口,嗓子在第一口时就辣木了,再喝就没有那么大的刺激,“你说我该不该学点武功傍身?”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发觉很多地方不方便。轻功不会,自保不会,什么都不会,连最普通的招数都躲避不了,显得挺没用的。”把坛子递给即曳,看他喝了一口,又要回来。   “在你身边,明处暗处有那么多护卫,还嫌不够?”   “护卫也有遇上打不过的人的时候,我若有功夫傍身,也不至于次次拖后腿。像小汐凉那样,连十二禤阁的人都拦不住她,多威风!”   即曳看着脸上爬了些红晕的她,失笑道,“嗯,的确如此。汐凉那身武艺是我亲手所传,的确很给我长脸。”   “诶。”郦清妍用肘弯捅了捅他,“要练得像你这么厉害,得多少年?”   “你指的是我表面的程度,还是真实的水平?”   郦清妍瞪大眼睛,“表面如何,真实又如何?”伸手扯了扯他的面皮,“你这个人也和我一样,藏得有其他面吗?”   看着她这慢半拍又胆大的动作,即曳明白这人醉得差不多了。想了想,觉着太过复杂的说明她未必能听懂,便选了个比较直观的解释,“表面的,打不过宁王,但是真实水平,可单手碾压他到无力反抗。”   郦清妍眼睛瞪得更大,“你这么强?”   “那是!”即曳骄傲地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本大侠活了多少年。”   “你好坏哦,故意把实力藏起来。”郦清妍笑的贼兮兮的,凑到即曳面前,小声道,“其实我也活了很多年,不过到现在才活的稍微随心随意了那么一丁点儿。”伸出小指头比了有多大一丁点儿,“我们都是怪物,对么?”   即曳微怔,似明白郦清妍在说什么,又似不明白。模棱两可回答,“也许吧。”   郦清妍绕回正题,“表面这种多少年,实际的又要多少年?”   即曳灌下一大口酒,手背抹了抹嘴角,“为什么执着于武功,温阑不会武,一样强的可怕,你也可以。何况你比她,还多了寒冰术和毒术。”   “我和母亲不一样。”郦清妍连连摇头,“母亲她有王爷,有誓死忠于她的庞大组织。而我呢?”半空中乱舞的手指指向她自己,“有谁忠于我?师傅你么?”   即曳第一次看清,她的眸子里,冰冷化开,藏在下面的,其实是刻到骨子里的悲伤。   这个人,和十分遥远的回忆里的那个人,何其相似,甚至让他产生过郦清妍是她转世的错觉。   她创造了十二禤阁,那么郦清妍呢?又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即曳像父亲一样拍了拍郦清妍的头,“别只看到悲观面,现在你身边的人很多,你值得所有人爱你,也值得足够优秀的人为你效命。”   “真的?”   “真的。”   “那你教我武功呗。”郦清妍拉着他的袖子左右晃,“我问过了,汐凉八岁被你捡到,五年之内练出那身武功。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骼已经定型,学的没有那么快,人家书上说,打通什么,任督二脉,就会突飞猛进,师傅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做到对不对?教我嘛,反正除了学你的毒术,我也没其他事可干?”   即曳哭笑不得,“你究竟看了什么破书,害死个人。习武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不过既然你如此想学,教你一两招也无妨,免得你总被慕容家那两兄弟欺负。传出去,我即曳的名声也不好听。”   郦清妍两眼发亮,“徒儿不会给你丢脸的!作为报答,以后我再也不告诉怅亓你的行踪了。”   即曳的眼睛顿时眯成危险的一条线,“我说那滚蛋怎么回回能找到我,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一时口快,说漏了。”郦清妍捂上嘴巴,身子往后缩退,“我错了,以后再不了。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了!”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嘿嘿嘿……”   阴笑声刚起,无数鞋子从四面八方飞来,依旧绕过郦清妍,砸在即曳身上,让他躲无可躲。   “大半夜的,用什么魔音穿耳!还让不让人睡觉!”   即曳顶着一只黑靴摊手,“你看,我就说,他们爱你不爱我。”   即曳这个人,凡是他遇到的请求,要么不答应,一答应就不会食言。第二天,郦清妍睡眼惺忪,酒都还未醒,直接被他从床上拎起来,带去见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   “你干嘛?”   郦清妍站不稳,直接被即曳扛在肩膀上,头倒转着,看什么都是反过来的,加上未醒的酒意,让她觉得天和地都在旋转。   “应你所求,带你去打通任督二脉。”   “会不会很疼啊?”郦清妍打着哈欠问。   “会,要把骨头一寸一寸全部用锤子敲碎,然后再给你接起来。”即曳阴测测地恐吓她。   “胡说,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的都是誊抄版本,几经转手,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都是假的。”   “啊……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即曳摁住在肩膀上乱动的她,“晚了。”   “就是这小丫头吵着闹着要学武?”   地宫最上一层,一座巨大的塞满夜明珠以做照明的宫殿里,一个嗑着瓜子满脸褶子的老女人问。   “是。”即曳在他们中间的主位坐下,顺手抓了一把那老女人身旁碟子里的瓜子。   “这不是你那个徒弟吗?”另一个尖嘴猴腮,嘴边有两撇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小胡子男人问。   “对。吵得我不耐烦,带来你们看看,这身子若要练武,能练到什么程度。”   颠了一路,郦清妍总算颠清醒了,瞪着即曳,明明她就缠着他说了一回,怎么被他说的好像她缠着他求了好久,不胜其扰似的,不带这么欺负自己徒弟的。   “容我瞅瞅。”一个叼了烟杆,眼睛浑浊,应该和郦清妍一样,是被匆忙叫醒,没来得及洗脸,眼角还挂了眼屎的老头子凑近看了郦清妍一眼。看得对方抹了抹脸,在检查自己是不是像他那样仪容不整。   “这是传说中的寒女罢?”老头子扫视完毕,开口说话,一口烟喷到郦清妍脸上。   “死老头眼神不错,还看得出寒女炎女。”嗑瓜子女人尖声道,“要我看,就只能看出这妞长得水灵,那耳朵割下来下酒,定是极美味的。”   郦清妍打了个寒噤,不由往后退一步。眼睛看向即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幼莨,别吓着她。”另一个和芒种一样块头很大,但是明显没有他那么辣眼睛的壮汉呵斥了老女人一句,扭头对郦清妍笑,“你别害怕,我叫百铓。我们都很和善,也很好相处,你看我们对即曳的态度,就会明白的。”   我真没看出来哪里和善,至于你们对即曳……郦清妍更是退了一大步。她还不想被鞋子砸到毁容。   “从未习武,骨骼清奇,体质特异,资质极佳。”胡子男如此总结。   “小胡子说的没错,这丫头整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内力容器,只要有内力,随便教她套拳法针法剑法,必能使出惊天动力的效果。”老头子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杆,沉铁木的桌子,直接被敲出一个凹凼。   “罔衠,老子说最后一遍,老子叫穹苍,你要是再喊我一声小胡子,我拍碎你所有烟杆,烧了你收集的所有烟草!”小胡子瞬间从高深莫测的小胡子,变脸成凶神恶煞的小胡子,不过他的胡子给这一形象打了很大折扣,居然还叫穹苍这么霸气的名字,果然是缺什么才会把什么成天放在嘴边念叨。   “喊一下又不会怎样,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罔衠又卷起一筒烟草,吧嗒吧嗒抽起来。   “死老头,我看你是活太久,活腻了!”   郦清妍忙又退了两步,已经要从主位退到大殿中央,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在死前被几个屠夫打量,讨论着这块肉该红烧,那块肉清炖味道更好。   眼看穹苍就要撸起袖子揍罔衠一顿,即曳及时拍了拍手,打断他们“热情如火”的交流。“那么,要怎么教,从哪里教起。”   “把你的内力分一半给她,我教看家针法,罔衠棍法,穹苍剑法,百铓拳法,若是学得快,一个月出师,就这样。”幼莨边嗑瓜子边跳过讨论步骤,直接做出结论。   “会否太杂?”即曳搓着下巴,“她还得学毒术,怕是学不精,半途而废什么的,后期反倒不好处理。”   “那就学我的针法,结合毒术,方便快捷。你们几个,负责把内力打到即曳身体里,等他融合了,再转给小丫头就是了。”幼莨迅速得出新的实施方案。   “没意见。”明显躲懒的罔衠回答。   “没意见。”有些护着老女人的百铓道。   “没意见。”正摩拳擦掌准备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和罔衠打一架的穹苍说。   “好。”即曳一巴掌定音,“就这么办。”   郦清妍发现在这个话题里,她一句话都插不上。从出现到结束,连半个音节也没来得及说的她,就这样被一群人决定了命运,甚至到最后还一头雾水:按照他们这个意思,是一个月后,自己就是会武功的人了么?   外人眼中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或许连锄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突然要学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容潋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大为吃惊。   “阿妍姑娘的身子,看起来的确经不住习武的辛苦,还是听大家一句劝,好好学好医术就成了。”   郦清妍用眼尾看他,“潋不信阿妍?”   容潋笑的春风化雨,“不是不信,只是担心阿妍姑娘太苦,看着让人心疼。”   让人心疼还是让他心疼,郦清妍没问,只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有即曳在,他会教我怎么偷懒。”   事实证明,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   即曳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将内力分成十次打入她体内,结果第一次就把人活活整晕了过去。   容潋在屋外急得额头冒汗,生怕郦清妍出什么差池,木轮椅子从面前开过去,又开回来,速度虽慢,却看得即曳心烦。“又死不了,那么担心做什么,第一次这样都是正常的,不晕个一两个月才该担心。”   “一两个月?”容潋傻了。   也不知究竟是即曳吓唬容潋,还是郦清妍超乎他们想象,第三天下午,就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气息奄奄地要吃的,除了看起来委实饿狠了,再没有其他异样。   习武最重要的,先是一个好师傅,另一个是有好对手随时陪自己练习,方能学以致用,进步神速。被挑出来陪郦清妍练手的,就是她之前无比羡慕的小姑娘汐凉。   汐凉那张越渐长开的脸挂满了不高兴,郦清妍笑着猜测,“想骏哥哥了么?”   “啊……”汐凉纠正她扔针的手势,“除了他,没人能让本小姐不开心。”   “不是还有一个即曳?”   小拳头捏起来,示威性地晃来晃去,“哼,那个老男人就是拿来欺负的。自己懒,就把我推出来,等你出师后,看我不宰了他。”   郦清妍笑得直不起腰,“那你得快些教我,等你也没法挡下我的针,我只能去找他练手时,你就解放了,可以尽情去找骏哥哥玩耍。”   汐凉手指敲在郦清脑门上,“该努力的是你,是你懂吗?老男人也真是,给了你那么浑厚的内力,也不考虑你会不会用,用不用得上。”   郦清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即曳给了我很多吗?”曲成拳,又张开,没有什么体内充满力量的感觉,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扔针不会半路掉下来,而是可以连续穿十个大树树干而过了。   汐凉叼了一根青草在嘴里,两条大辫子在身前甩来甩去。“你身上集了三大长老的三成内力,外加老男人的一成。来,别玩针了,你试试往湖面打一掌。像我这样,运气,凝神,一气打出。呵!”湖面如同一齐炸响十颗巨雷,掀起高高的水幕,烈日之下,水雾中间出现彩虹,壮观无比。   郦清妍看得惊叹不已,忍不住拍手称赞。   “别夸了,这算不得什么。到你了,试试看。”   郦清妍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打了一掌出去,湖面半点变化没有,比挥掌之前还要平静。   汐凉:“……” 第140章   郦清妍想了会儿, 换了个方式,蹲下身,把手掌按在水面上, 还没接触到水,冰面已经从掌心之下扩散出去,快到惊人咋舌, 须臾之间, 便已铺满整个湖面,又不知足地往岸上蔓延, 草木纷纷结冰, 怎一个冰天雪地得了。   这回呆住的人换成了汐凉。   “够了!够了……”汐凉搓着肩膀跳脚,说话间喷出来的全是白汽, 牙齿上下磕碰, “太,太冷了……”   郦清妍无辜地看着她, “怎么办, 我只会结冰,不会化冰。”   “我们, 先去穿件厚点的衣裳, 再练吧。”汐凉扯着郦清妍回屋。   天空落下一个黑点, 恰好落在湖面结起的厚厚冰面上, 是即曳。脚尖触冰无声,身子一旋,不知使了什么招数, 冰面以他为中心,迅速融化,速度与凝结时不相上下。   “不错。结合内力,你的寒冰术进步不小。”即曳踩着水面如履平地,一步步走过来,“我抓错了重点,其实不用学什么针,好好训练你真正的专长才是要紧。”   郦清妍和汐凉站在湖岸边等他走近,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笺信纸,冲郦清妍扬了扬。   “这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你要听哪个?”   即曳的说法别出心裁,却并未得到热烈反响。郦清妍平静回答,“先说好消息。”   “敬王爷真的放权,决定和温阑游览大好河山,皇帝顿悟自己多年深信不疑的威胁原来全是瞎想,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郦清妍拿着丝帕擦脸上为方才一招,已经冷透汗水的动作停了一瞬,又道,“更好的消息呢?”   “咱们的局起作用了,皇帝怀疑栖月才是真正的威胁,和他大吵了一架。”即曳脸上露出笑容,“栖月手中八十万禁军的号令权,被皇帝收回了。”   本就缓慢的擦汗动作直接停了下来,郦清妍脸上没甚笑意,道,“啊,那真是极好。”   即曳和汐凉疑惑地看着她,总觉着这人的反应突然慢了半拍。   “即曳,你说……”郦清妍眉头蹙起来,深沉思考。   “说什么?”即曳和汐凉两脸茫然。   “不排除皇帝已经扭曲到连最信任的亲哥哥也要捕风捉影一番的可能性,但这一切,会否进展的太顺利了?”郦清妍的眉头越发锁紧,“从二十四暗卫集体叛逃时起我就隐隐觉得不对,总有种感觉,他们在顺着我们的局,遂了我们的意,然后往下挖空,釜底抽薪。”   她实在不觉得栖月和慕容曒二人,会这么轻易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官场朝堂无数次浴血活下来的人,不该蠢到连郦清妍都看不下去。   即曳抱着胳膊,“是或不是,耐心等着看看不就知道了?这是敬王妃给你的信。”说着掏出另外一枚未拆的信笺来。   郦清妍接过,打开细看。   即曳继续道,“倒是忘了还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叔父被查出系贪墨案买官卖官案,以及当年瓜分军饷案的主谋之一,全家发配四川,圣旨已下,只怕不日便要动身了。”   郦家二房的衰败,终究躲不过,比起前世,甚至还要早几个月。   “国公府情景如何?”   “有人匿名弹劾郦朗逸,说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不过目前尚未查出确切证据,停职查看中。”即曳耸着肩膀抵了抵郦清妍,“现在皇城中火急火燎找你的不只是宁王,还有你爹。他快要把皇城掘地三尺了,我怀疑敬王爷是不是受不了他一日三次上门问你的下落,外加旁敲侧击地想让敬王爷帮帮他度过难关,才决定辞职不干的,哈哈哈……”   兀自大笑起来,见郦清妍和汐凉脸上都没有笑意,大笑变成干笑,摸着鼻子道,“连庆国公都不理他,他新娶的夫人镇日不见下落,可真真要急疯他了。”   “他手中握有杀手锏,这种时候了,为何不用?”   “什么杀手锏?”   “我也不清楚,隐约有这种感觉。”不然前世为何那么多世家落难,多数与定国公还有交好,偏就是郦朗逸一人全身而退,坐收渔翁之利,所说他手中没有什么厉害的兵刃,不是凭借着这把武器,而是他的实力一步步走到异姓王爵的位置,郦清妍绝不会相信。   即曳回想半晌,揣测道,“我的人几天前曾报,季焕然去定国公府做客,席间遇上一场火灾,听说是花厅旁边的梅花苑。火灾过后,郦朗逸就开始不安分了,到处找人。莫不成,你说的什么杀手锏,就在那梅花苑里,一齐烧掉了?”   三人往小屋徐徐走着,边走边说话。听到此处,郦清妍了然道,“那梅花苑是当初为赏梅而建,其他季节少有人去,苑里多是些屏风案几之类大件物品,用来藏东西,倒是再合适不过。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给烧了。”   汐凉听了半晌,越听越无聊,“肯定是敬王爷曾经和你爹有过不正常交易,留下了物证在你爹手上,让敬王爷对他一直抱有提防。现在见人有要拿出此物作为威胁的趋势,自然先下手为强,派人去做客,偷偷放把火给烧了,什么都不留下。这种简单的事情随便一想就能想通,亏你们还费心费力左猜右猜,真没用。”   郦清妍对汐凉投以钦佩与欣赏的眼神,觉着这小姑娘真真不简单,清婕完全被她比下去了。即曳心头一个咯噔,怎么觉着自己的一个徒弟在崇拜另一个徒弟。也不是说这事儿要不得,只是总觉得怪怪的,有哪里不太对。   京中乱成一团,郦清妍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在山里又赖了几天。消息仍每日不断传进来,郦清妍与即曳商量时,汐凉偶尔也在场,听到最后,不由嗤笑,“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给邻国通风报信,大军压境,灭掉宣文朝,简直轻而易举。”   即曳便问,“谁去通风报信?你么?”   汐凉撑腮,视线跟着面前飞舞的蝴蝶飘来飘去,“我不是好战者。”   “皇帝未必就完全不信任栖月,完全有可能再把大权交给他,以他的名头就足以让对方胆寒。再说,二十四暗卫未必就不……话说那些暗卫如何了?”   “一部分不知所踪,留下的被栖月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估计这会儿心里头正骂你,为了庇佑才找上你,结果你转身就跑了,只怕他们刚寒下来的心又寒了一遍。”即曳揉了揉鼻子,感觉老想打喷嚏。是谁在骂他。   “真归顺还是假的都没弄清楚,能有几分可信?至于寒心……”郦清妍嘴角噙着有些高深莫测意味的浅笑,“这群人我是知道的。”这群人怎样,汐凉等了半天,没等来下文。   赖在山里不是没事干,在四大长老外加汐凉即曳,以及一个腿疾恢复速度和她武功提升速度一样惊人的容潋,众人众志成城的联合监督下,郦清妍快要活活累残。   不停歇的忙碌里,给容潋制造了无数机会。在抛弃了无情的栖月,转而坚信他们两个是天造地设一对的即曳的帮助下,郦清妍每日的生活细节基本上是下面几个场景的轮流回放。   清晨,郦清妍还赖在床上睡着,有人用一根狗尾草在她粉嘟嘟的鼻尖上刮来挠去,“起床,阿妍,起床啦!”   郦清妍揉着鼻子翻身,不理他。   “这么大的酒气,昨晚又和即曳先生喝酒了?成天累得睁不开眼睛,晚上又总是精神抖擞缠着他喝酒,阿妍真不乖。”   郦清妍把被子扯上来盖住脑袋,不理他。   被子被手压住,容潋的上半身直接俯在郦清妍上空,“阿妍再不起,潋就亲你了。”   郦清妍从被子下面露出半截要合不合的眼睛,水漉漉地控诉,“潋,你被即曳他们带坏了。”   “即曳先生说这样大胆一些的潋,阿妍会更容易喜欢。”容潋单手撑住身子,伸手去拨了拨她脸上散乱呃呃呃发丝,“这是喝了多少,臭臭的。”   郦清妍用眯着的眼睛瞪他,“即曳的酒里头有好东西,不喝白不喝。况且和他喝酒十分锻炼人,我现在再不怕和别人喝了,没人能喝得过我。”   “阿妍真厉害。”容潋笑着从她身上坐回椅子里,“快起来吧,一会儿小汐凉来叫你,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郦清妍浑浑噩噩爬起来,浑浑噩噩洗漱,浑浑噩噩吃早点,然后再浑浑噩噩和汐凉大眼瞪大眼,开始一天的训练。   午间,郦清妍又一次把勺子戳到肚包鸡上,眼睛仍在书上,手往旁边移了移,嗯,碰到的是汤没错,然后舀了一勺,在容潋亮晶晶的目光中,把从他汤盅里舀走的玉米排骨汤喝了下去。   那些劝她别用功到这个地步,先吃饭,养好身子要紧的话,他突然就不想说了。   “阿妍,张嘴。”   “嗯?哦。啊……”郦清妍头也不抬地说了三个音节词,然后一勺松子鸡丁递到她嘴边。   “阿妍,再张嘴。”   “啊……”   这次是炒百合片。   “潋怎么只喂我,你不吃么?”郦清妍抬头看见他碗里没怎么动过的饭粒。   “我不怎么饿,你继续看书吧,我接着喂你。”   有这样的一个人在眼前,有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以做,吃饭什么的,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傍晚,郦清妍在药房里对着即曳新给的方子专心配药,容潋在门外,推着木轮车的轮子,开过去,又开回来。   “阿妍,我写了一幅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帮我看看是否运笔是否有问题。”   “阿妍,我画了幅画,层次有了,意境却不足,你帮我点评一下,我好多向你学习。”   “阿妍,我熬了绿豆汤,你喝一碗再忙吧。”   “阿妍……”   郦清妍被他吵得配错了三副药,把铜盘小秤扔在桌上,无奈地看着他。   “阿妍……”容潋拉长尾音,面上强做镇定,手指紧张得快要把椅子的扶手抠出一个坑来,眼睛里跳动的是无辜和幢幢不安。   如果眼前的是栖月,郦清妍早一弹指把他药哑了。   可他是容潋,只是容潋。   郦清妍扶额,叹了口气,“下次想进来陪着我就直说,来帮我分药吧。”   容潋的眼睛恢复清亮,如同最纯粹的宝石般,“阿妍,你真好!”   郦清妍失笑,“这话你一天说不下百遍,不腻么?”   “不腻。”容潋笑的灿烂,“因为阿妍是真的好,只会越说越好,有说不完的好。”   郦清妍沉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诫,“孩子,你这是中毒了啊。”   名为郦清妍的毒。   递上刚熬出来的浓黑汤药,“来,干了这碗孟婆汤,忘却人间俗事,早登极乐。”   容潋:“……”   “好阿妍怎么舍得潋忘记你对不对,甘松就在外面,我想他会更愿意喝这碗美味的汤药。”然后忙不迭推着椅子,在郦清妍开怀的笑声里跑了。   不过须臾之后,又会有个声音响起,“阿妍,甘松做了豌豆黄,你要吃么?”   “潋。”   “嗯?”   “你是要把阿妍喂成猪吗?”   “即使是猪,也是一个好猪。”   有杯子砸出来,“太坏了,你走开!”   在即曳的悉心“教导”下,容潋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羞怯的小公子模样,整个成了郦清妍的尾巴。   譬如郦清妍和汐凉打得你死我活时,容潋推着他的椅子靠近,“阿妍,即曳教我做的桃子汁,过来喝一杯,小汐凉就不用过来了,没有你的。”   看得汐凉直磨牙,又哀叹她的傻子能有容潋这么贴心就完美了。   譬如郦清妍这个冬天极怕冷,夏天又怕热的不行的体质,在弄了一盆冰出来仍无法午睡的时候,容潋悄悄溜进她的房间,打着扇子,将冰块融化的冷气吹到她身上,得一份安眠。   结果自己眼下总是有淤青,又接着这个借口巴巴地跟在郦清妍身后,问她能不能帮配一副去眼下乌青的药膏来。每每缠得郦清妍打他也不是,说他也不是。   譬如郦清妍每夜和即曳坐在屋顶上喝酒,容潋像个不放心女儿和坏男人胡混的父亲,半含酸地在屋里嚷嚷,“阿妍你该睡觉了。”   “阿妍你醉了,不能再喝了。”   “那个酒坛即曳刚喝过,你不可以碰。”   “即曳管好你的手,不许摸阿妍!”   “阿妍你给我下来!”   即曳看着在屋檐下转来转去,像被人抢了媳妇儿,苦大仇深的容潋,咽了口酒,“还想回去么?”   郦清妍也在看容潋,眸子一抬,看到头顶的万顷星空,夜风从远处吹来,撩起发丝,撩起轻薄的质地很好的纱衣,一字一顿,“不想。”   “不回去,可以?”   郦清妍苦笑,“不可以,所以不得不回去。”   “还想栖月么?”   郦清妍看着天空,无数的星浮在湖水般的夜空,没有月亮,星星显得格外耀眼,即使没有月,夜空永远都不是孤单的。月能陪它至多半月,星却永远都在,洒落满每个角落。   一句在即曳听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冒出来,“星已攻占月的光辉,这片浩瀚却让人心安的璀璨,才是我的归属。”   即曳沉默了一会儿,下巴指了指下面的人,“回去,带着他吗?”   “需得问过他的意愿。腿是由你亲自治的,什么时候能站起来?”   “随时,看他自己意愿。”   “嗯?”郦清妍诧异扭头看他,“已经好了?”   “可以这么说,不过残了这么多年,心理上怕有一道坎难以跨过,他现在缺少一份刺激,让他忽略心上阴影。就像习武的瓶颈,想办法突破了,后头一切顺利。”   郦清妍明白他的意思,容潋为了能站起来,寻医问药到几乎放弃希望,真要慢慢调理到自动能站起来,还不知要多久,不若来场一劳永逸的治疗,省力省事。   “好,我想想办法。”郦清妍说完,将酒坛扔到即曳怀里,“今夜喝不醉,就到这里,明日让人备好马车,启程回城。”   身子一轻,已经落到容潋面前,笑眯眯地问,“潋一直叫我,有什么事么?”   容潋被酒气熏得一晕,皱眉道,“以后不许喝酒了。”   “好。”郦清妍笑着回答。   “每晚都要乖乖睡觉。”   “好。”笑容加深。   “还有。”容潋脸上不禁爬上一点粉色,说出为数不多,但是以后会越来越多的大胆话语,“不许在我叫你的时候不理我。”   “好,阿妍都听潋的。”郦清妍双手压在扶手上,把容潋困在椅子里,看着那双眼睛里跳动的干净和温柔,完全是一副任她为所欲为的模样。“潋愿意跟阿妍走吗?”   “去哪儿?”容潋的心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战场。”   “哪个战场?有人要对阿妍不利么?”   总被他说臭臭的,其实香的不得了的气息喷到脸上,让人止不住贪婪吮吸。容潋听到她说,“为回家而战。” 第141章   经过一个多月的高强度训练, 今日的郦清妍早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绵绵小姑娘,即曳派了很多人同行,全是保护容潋的。郦清妍觉得既然决定带着他回去, 就必须保证他的安危,若是落到栖月手里,只怕下场比焕逐还惨。   不过她并没有要把容潋随身携带的意思, 离皇城还有三十多里时, 让大队人马护着容潋先进了城,回了容家。她自己则带了即曳, 在躲在暗处的无数暗卫的保护下, 慢悠悠进城。   估计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一个女人回皇城, 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和郦清妍有关系的人全跑到城门口接人去了, 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或立在城门边。郦清妍从窗户看出去, 觉得这些人并不全是来夹道欢迎自己的。   马车外头骑着马的即曳靠近过来, 敲了敲车壁,“坐车进城还是骑马?”   郦清妍正在换骑马的劲装, 五个心腹丫头围着她, 束发的束发, 拢袖口的拢袖口, 生怕收拾的不规整,让自家主子为人小瞧了去似的。   “我的马呢?”   “先前那头汗血马被汐凉骑走了,给你搞了一头白的, 性子温和些,适合女孩子。”   郦清妍想起那匹让自己摔了无数次,总是用眼尾蔑视自己的马儿,啧啧感慨道,“我还以为你把它宰了烤着吃了呢。”   “在我下手之前小丫头先下手了,想吃也无法。”   “不尊重疼爱坐骑,当心被它的同类踩死。”郦清妍恐吓着,撩起车帘出来。   即曳眼前一亮。   青丝高束,佩以银冠,一袭银白滚暗红花边的骑马装简洁干练,英姿飒爽。浑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干净得透出一股子仙气来。先前互怼时已经为人牵过来的白马,并排走在即曳的黑马旁,郦清妍从马车上跃起,中途足尖在黑马头顶借力,稳稳落在白马背上加了柔软毡毯的马鞍上。   银色配白色,真真好看的不食人间烟火。   即曳啧啧两声,“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想给谁惊喜么?”   郦清妍避而不答,“来场较量如何,看看汐凉的教学成果。”手执马鞭银柄,冲着远处城门遥遥一指,“以那处为终点,先到者为胜。输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即曳抖了抖缰绳,“虽我无甚可求,却不介意陪你玩玩。”   郦清妍瞥他一眼,“到时输了可别哭。”   话音未落,两匹马儿已经飞奔出去,一黑一白,交替领先着。   “你觉得栖月会否来接你?”即曳在极速前行的烈烈风中朝郦清妍大吼。   “吼的不累?不知道用密音么?”郦清妍连眼神都未给他一个,专注驱马往前跑着。   “啊……总是忘记你已经是会武功的人了。”即曳有点尴尬。   “他来不来接我,与我何干?哦对了,以我现在的实力,能和他对抗么?”   “拿出你躲要割你耳朵佐酒吃的幼莨的势头,或许能逃得半条命。”   郦清妍手中的马鞭挥向他,“你滚。”   在日行千里的马匹全速前进下,与城门的距离迅速减短,不过两人没有直接横冲直撞进城,郦清妍在离城门还有大半里地时转道上了一座土坡,坡上有座亭子,马儿三两步跃上去。即曳没料到她会突然改变路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接沿初定路线跑过去了。   “你输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啦哈哈哈哈哈!”即曳大笑。   “哦?”郦清妍异常淡定地看他跑远,“有这条约定么?我怎么记得你说只是玩玩,不注重结果。”   即曳:“……”   郦清妍翻身下马,笑着走到亭子里,里头有一群衣着华贵的侍女,护拥着一位文雅的妇人和两个小姐,正在煮着今年的新茶。   亭外笃音还未等她走近便行了礼,“少阁主好。”然后惊讶地发现,郦清妍的内力已远在他之上。笃音知道郦清妍跟着即曳习武,却没有想到只一个多月不见,便达到如此境界,这提升的速度惊人到匪夷所思。   清婕正看着画雅倒腾茶叶,见人来了,抬头冲着郦清妍笑,“七姐。”   聆昐仍旧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背着我们出去耍了这么久,还知道回来呀?”语气里是真真正正的想念,而非兴师问罪。   郦清妍的心情变得很好,“你们还在这儿,我怎么舍得不回来?”   聆昐轻哼一声,“怕你被旁人劫走,特地出了城来接。亏得母亲有先见之明,不然连城门都挤不出来。我竟不知,你几时变得这般受欢迎。”   郦清妍只笑,没有回答。   温阑伸手拉住郦清妍,同她一起在精致的凉丝铺毯上坐了,笑道,“许久不见,我的妍儿越来越厉害了。”仔细将人打量了一番,“瞧着黑了些,也瘦了些,习武定是极累吧?不过妍儿骑马的样子,真是好看。出去这么久,可有想我?”   “每日都想的。”覆到她耳边悄悄说,“即曳藏了许多好东西,我偷偷带了好些,回去给母亲看。”   温阑听得直乐,还能有什么好东西是她不曾见过的,只道,“好。”画雅奉上茶水,一人面前搁了一杯。温阑道,“特地给你留的好茶,画雅苦练许久的茶艺,你给品鉴品鉴,能抵得上你的三成功力否。”   郦清妍自然称好,夸得画雅脸都红了起来。   “为着你偷偷跑了这件事,江南那边的事情一推再推,这回你可不能再耽搁了。怕你久留皇城又生事端,东西我都准备齐了,只等你一句话,便启程上路。”   “女儿自然愿意即刻就走。”郦清妍看着正在靠近的那道身影,“不过偏有人不想遂了女儿的意。”   话音刚落,栖月已在眼前。   只是粗略一眼,郦清妍就已感觉他变了很多。   脚步虚浮,血气翻涌,倾世绝伦的容颜上是极度的憔悴和疲惫,长时间无法入眠让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甚至有刚长出的胡渣。内力化作无数股,在他体内乱串,冲击着各处筋脉穴道,定然是痛极,因为他连控制体温的力气都没有,强烈的热浪在他身边翻涌,连最耐高温的衣裳也承受不住,快要焦掉,卷起边来。   或许是因为赶来的太过匆忙,或许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平日里最注重仪表的人,此刻连头发也是凌乱的,看着竟比上一回他去山谷里接人时的形容还要惨淡。   郦清妍记起来,今日是他血沸之日。   他过得很不好。   可是看到这样的栖月,郦清妍心里并不开心,她宁愿他永世都是那个初遇时,如同谪仙的人,每个顾盼都让人沉沦,而不是这样,这样的……   郦清妍对他行礼,“宁王殿下,别来无恙。”   栖月上前几步,直接把人拉到怀里,双臂紧紧将人箍入怀里,几乎要勒断骨头,“你去哪儿了?”竟带着哭腔。   郦清妍愣了一瞬,只是这短短的一瞬,栖月向温阑甩下一句,“皇上有旨,召即刻清惠长郡主进宫,不得耽误。”然后将人抱着就走,身子刚跃起,不得不松手,双眼大张,看着郦清妍手中抵着他胸口的冰剑,并没有刺进去,她身子后退,落在亭子顶上,满眼都是不能置信。   “皇上召见,臣女不敢不去,不过臣女会自己走。男女有别,但请殿下自重。”   “你会武功?”这才发现,眼前的郦清妍已经脱胎换骨,几乎重塑般,已不是那个任人搓扁弄圆的人。倒是他自己体内内力倒冲,此刻一呼一吸都是剧痛。   栖月按住胸口,强忍着疼痛,后退一步,“好,我不碰你,你跟我走吗?”   郦清妍从亭顶上跳下来,栖月下意识要去接,为面前的人阻挡了脚步。“王爷,郡主已经说了她自己可以,不劳王爷费心。”   “即曳,无妨。”郦清妍不希望即曳和栖月在这儿就打起来,扭头对上温阑满是担忧的眼神,又道一句无妨,“皇上不会把女儿怎样,母亲莫要担心。”   温阑看到郦清妍眼睛中没有半分胆怯,放下心来,点头道,“好,你先去吧,我们后头跟来。”   翻身上马,不理会栖月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扬长而去。与她同行的即曳在宫门口被拦了下来,只允郦清妍一个人通过。即曳倒是不担心她的,郦清妍对这两兄弟的用处很大,不会轻易丧命,只要活着,即使被囚禁也没有关系,即曳有的是法子把人弄出来。   皇宫还是那个皇宫,气氛却有些不同,郦清妍没有下马,她大约是除了永安以外,第一个骑马入宫的女子。   没人敢来催她,任由马儿信步走了一段路,郦清妍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城墙,觉得其实完全可以从城墙跳出去,然后以上一次离开的速度,跑到江南去等着温阑。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身侧突然涌起一股热浪,又是快到她无法反应的速度,自己被人从后抱住了。   “不是说不碰我么?”郦清妍语气平和,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温柔,反手就是一个冰锥扎向栖月的肩膀,为他一把捉住手腕。另一只手捏起银针,对着天灵盖扎下去,手腕也被捉住了。背上凭空支出无数冰剑,如同刺猬背上的刺般。凝结速度惊人,可是融化速度也惊人。   郦清妍发现寒冰术对上栖月,并不能起作用,他的炎热永远具有无法反抗的压倒性,无论春夏秋冬。   “无法控制,我想抱你。”栖月从后揽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脖颈侧,融化了的水将两人身上的衣衫全部湿透。夏日衣裳本就轻薄,这一打湿,顿时如同肌肤相贴,栖月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渡到郦清妍皮肤里。两人同骑的白马早受不住栖月身上的热度,焦躁难耐地跺蹄乱跳着。   “放手,别逼我杀你。”   “杀吧,反正没了你,我也活不成。”栖月搂着郦清妍从马背上跳下来,手一揽,对方脚都没碰到地面,便被横抱起来,所去的方向是再熟悉不过的华阳宫。   “皇上宣旨召见我,你就这样把我带走,是真的准备什么都不要了?”   “假的,我不这样说,你怎么能乖乖近来。”   郦清妍给了他一拳,栖月硬生生受了。这一拳力度不小,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栖月却哼都没哼一声。   郦清妍挣脱不开着不似人类的牢固禁锢,冷笑道,“假传圣旨,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这种事以前也干过不少,我还是活着。”栖月将人搂的更紧,“你恨我也罢,厌我也罢,想毁了我将我置之死地也罢,我都不在乎。”   一个转眼,已经在清心殿里那张大床上了,郦清妍被栖月扔了上去,摔得七晕八素,还没待她撑着爬起来,栖月已经压了上来。   “我要的,只是你。”   郦清妍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事情的不对劲,栖月这不仅仅是想要她的血了。还没来得及抵死挣扎一番,栖月已经吻了上来。   再不是蜻蜓点水似的碰碰嘴角,栖月在真实地,用力地,饱含欲望地吻她。   郦清妍整个人都蒙了。   这个人,见面后只问了一句你去了哪儿,然后就跟发了疯似的,完全陷入一种神志不清的癫狂里,这种癫狂让他什么都不顾了,什么地位王权千秋霸业,全都不重要了,他心里渴求到疼痛的,只是她。想要她的欲望,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郦清妍的混沌只是一瞬,立马挣扎起来,眼中露出兢惧。栖月见到她的惊惧,感受她的的反抗,心中一直在加深的恐慌已经濒临爆发点,却无法疏解,只紧紧压住她,仓促又生疏地吻着。   唇舌相濡处毫无回应,只是愤怒而慌乱的躲闪。栖月闭上眼,愈发贪婪地舔舐着湿软柔嫩的黏膜,努力勾缠住胡乱退避的舌。突地一阵锐痛炸开,拉回沉迷的心智,敏感的舌尖上,麻痛感让栖月眸中恢复一丝清醒。   郦清妍唇上沾着一缕血迹,却不是她的。栖月退开一点,看着身下因为挣扎不住喘息的人,眉头紧紧拧住。   “你疯了!”郦清妍用力推着他的胸口,在他爆发性的热浪里,她无法使出寒冰术,整个胸腔全被震惊灌满。栖月一定是疯了,因为他的亲弟弟突然不信任他,药引子又不见踪影,所以疯了。   “我不知道……”栖月怔怔地看着郦清妍,灼热的手指划过她的额头,慢慢理好她被冷汗黏住的碎发,又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眸光黑沉沉闪烁,里头是让郦清妍胆寒的光。   “我想对你好,见不得别的男人对你好,可是你总是逃走,不愿待在我身边。该恨你的,明明该恨你。可是,为什么会不忍心……”栖月重又俯下去,却不是吻,只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像个贪恋温暖的孩子,倔强也脆弱。“郦清妍,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我爱你啊……”   郦清妍已经练成铜墙铁壁的一颗心,噗噗两声,扎入两支用蜂蜜水冻成的箭,扎出两个洞来,流出酸咸的液体,将伤口浸泡得刺痛不堪。   “若杀我心腹,也是爱的一种,宁王殿下,你的爱我真是承受不起。”   栖月蓦地又发作起来,“你知不知道他要对你做什么!你这么维护一头狼,何时被他吃了,还在对他感恩戴德!”   “你胡说!”污蔑逝者,罪大恶极。   未等郦清妍使出大招来,身子已经为栖月定住了。   栖月将她的双手压在头顶,从定身穴上移开的手指摸上她的唇,将那点嫣红的腥甜抹开,将饱满的唇晕染得妖媚刻骨。   “我不想伤你。”栖月痴迷地看着她,“你也莫伤了自己。”   腿间抵着的那剑拔弩张的物件儿,让郦清妍不得不加快冲破穴道的速度。口中吐出冷酷无情的话语,以图拖延时间,“宁王莫不是忘了,两年多后,你要的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寒女,现在图一时爽快睡了我,以后无法克制血液时,别来找我泄愤。”   “我恨你的镇定,恨你把所有事情都握在掌心肆意操控,恨你为何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变得如此强大。”栖月喃喃说着,“可是,若没有这个让我恨着,又爱着的你,就算能长生不老,于我也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而已。”   握在郦清妍下颚的手一个用力,迫使她张开嘴,含糊的惊叫怒骂还未滚出喉咙,重又被他的唇舌密密封堵。   栖月空出的那只手托住郦清妍的后脑,闷痛中带着无法释放的爱和恨,只一昧舔着她口中每一处甘美,勾住她的舌辗转吮吸,想借此勾住她的心,让她靠自己近些,再近些,这样就不会那么痛,那么忍不住想掐死她,却又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穴道限制加牢牢禁锢,郦清妍无法躲闪挣扎,口唇的掠夺无法抗拒,淡淡的血腥气在口中渲染开,渐渐让人喘不过气来。栖月如同渴久的人遇到清水般无法停口,直逼得两人都快要窒息了才退出在郦清妍口中肆掠的舌,又咬上她沾满彼此津液的唇。   久违的空气让郦清妍急促喘气,好容易凝结起来的内力被栖月这一吻搅得稀烂,眼前一阵阵发黑,头晕目眩。毫无预兆的亲吻太过陌生,郦清妍从一片迷惘惊惶中拉回神智时,栖月的唇已经顺着腮颊滑下脖颈,猎食野兽一般带着压抑的攻击欲,让郦清妍浑身都细细抽搐起来。   吮吻里夹带着不解恨的啮咬,沿着被栖月胡乱解开的衣裳一路蔓延下去,疼痛中酝酿着无法抵抗的酥麻,就这样在这具年轻、稚嫩、亦足够诱人的身子上漫开。 第142章   正当郦清妍血脉倒冲, 为了解栖月刁钻的点穴术差点走火入魔时,身上的重量蓦地一轻,灼热气浪顿时褪去, 一笼凉丝丝的被衾将僵硬的她团团裹住,身上环着的手臂变作了另一个男人。   “皇兄可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了?莫要因为一时头脑发热,做出后悔一生的事情来。何况得了她的身子, 她也未必会是皇兄的人。”   从一个魔头的恶爪之下逃脱, 气都没喘一口就落入另一个魔头怀抱,郁卒到胸痛也就罢了, 听到慕容曒和栖月那些没有营养千篇一律的, “你是下定决心要和我抢她”,“是又如何, 当初是你亲口说不会娶她, 不在意她”之类聒噪的对话,这种几男抢一女的俗套戏码, 让身为其中主角的郦清妍觉着一阵阵作恶。   没了扰乱心神的栖月, 郦清妍得以认真凝聚内力,穴道甫一冲破, 赶忙脱离慕容曒的怀抱, 在被衾里整理好衣裳, 翻身下床, 一句话不说,大步往门外走,一刻也不愿多待。她就是脑子出问题了才会乖乖的选择不抗旨, 将自己送入虎口。   不知是身后两个男人中的哪个拍了一掌出来,巨大的宫门为掌风所迫,陡地在面前合上,在郦清妍提气准备瞬移出去之前。   即曳说的没错,她的内力的确澎湃到吓人,可是招数匮乏,在栖月面前还是不够看,现在多了一个慕容曒,她想从华阳宫逃出去,简直异想天开。   郦清妍再次为自己得了重病的脑子默哀。   一身正气宁死不屈什么的,不会让她的处境更好,郦清妍平静转身,拢紧被栖月扯坏而无法扣紧的衣襟,淡然道,“不知两位此举何意?”   慕容曒一直坐在栖月床上没起来,搓着手中貔恘手牌道,“你趁所有人都没防备的时候跑了,一个多月来,无论怎样也查不到你的下落,连温阑也说不知。好容易回来,还进了宫,你觉着朕和皇兄会让你再次逃脱么?”   郦清妍皱眉,看了看他,又看向不知为何以背示人的栖月,不太能搞清楚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这两个人,前一刻还在争她究竟该是谁的,现在看着一点也不像互相离心反目成仇,吵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在她的预料里,以慕容曒的性子,看到栖月侵犯自己,不打一架,也会让栖月不好受。   所以……   郦清妍背在身后的手慢慢蜷起来,指甲快要刺进掌心,十指连心的疼痛提醒她必须保持高度的戒备。   离间计失败,什么怀疑栖月,褫夺他的权力,种种事迹,只是这两兄弟为了引自己回来。唯一真实的,大约只有敬王爷主动放权而已。   脑中闪过万千想法,最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留我在此处,又想作何?我对你们的用处,不过是血而已。”   慕容曒无奈地扭头看栖月,“她居然问留下来做什么,皇兄,你方才的话,她倒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朕真是好奇,你当初究竟是怎么让她爱上你的?”   栖月终于回过头来,目光直直凝在对面的女人身上,却没说话。   郦清妍走到桌边,从托盘中取出一只倒扣的杯子,从银冠上取下束发的簪子,挥手往腕间刺上去。银簪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有血流出来。不过郦清妍没有感觉到疼痛,血也不是她的。栖月和慕容曒同时捉住了她的手腕,簪子扎在栖月的手背上,二人同时怒喝,“你做什么!”   “给你们想到的东西。”郦清妍挣了挣,无法挣脱,两只手紧紧抓在手腕上,快要捏出淤痕来。只得用拿簪的手指了指栖月,“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霜降不在,若不喝血,伤及根本,你准备如何处理?”   栖月眸中有东西激荡,她还是在乎他的。   名为感动的情绪还没充盈满心房,郦清妍就打断了他的幻想。“别误会,只是想他恢复正常说话的能力,把该说该问的理个明白。”   “我不需要。”栖月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不要更好,那就把该说的事情一次性说清楚,之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还要说几遍你才会懂?你哪儿也不许去,只能留在宫里!”两兄弟异口同声。   “凭什么!”郦清妍毫不畏惧,与其对视。   “凭朕是你的君王,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你敢踏出皇宫一步,就是抗旨,定国公府,将军府,康郡王府,敬王府所有的人,朕一个个杀给你看。”   郦清妍笑得浑身都在抖,脸上有笑意,却冷得骇人,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捏起两根银针,直向腕间多余的两个男人的手刺去。张狂的笑容仍在继续,笑里有淬冰般的声音,“我郦清妍是会被他人性命胁迫的人么?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我还真做不出来,你们委实高看了我。”   剧毒的针见血封喉,慕容曒喝了那么多药酒,一眼看出这两根相貌普通的针的非同凡响,飞快收回手,同时拉开栖月的,一齐躲开毒针。   打斗一触即发,两兄弟不知郦清妍究竟实力有多强,实际上慕容曒是在她出手后才知道她已经会武功的事实。他们不想伤她,每招每式不敢真的往她身上招呼,又得躲避不知会从哪个刁钻的方向射来的冰锥冰箭,颇有些畏手畏脚,可很快发现如果不伤她,根本没有办法把人抓住。这人只要一得空隙,立马往宫门处跑。   郦清妍想着,只要跑出去,随便放个信号弹,让即曳看到自己的方位,着手营救,就算最后跑不出皇宫,也不会被困太久。   一个半月,能让一个从零开始习武的娇娇小姐练到各种境地?郦清妍看着面前若只有一个慕容曒,说不定能够逃脱,但是加了栖月,这事儿想都别想的处境,觉得自己空学了那么久,除了各种打偏的毒/药将清心殿里的房梁地板腐蚀得坑坑洼洼,她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被这两兄弟欺负的命运。   郦清妍终于明白一个沉痛的道理,如意算盘不能打得太响,不然结局一定十分惨淡。   慕容曒反翦她的双手,把人扣在地上,让其不能在随意动弹。栖月跪在一旁大口呕着血,地上都快积起来了。这惨到极致的模样,让郦清妍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展示给她看的。   “痛痛痛!放手!”郦清妍被慕容曒压得手关节都快脱臼,两条腿胡乱蹬动,就是不肯安静。   “一放手,你就跑了,朕还没有那么蠢。”慕容曒扯了腰间络子,把人结结实实捆起来,“朕后悔放任即曳在你身边了,还是以前那软绵绵的姑娘看着可心些。女孩子家家,学什么武功。”两指并起,就要废掉郦清妍的功夫。   郦清妍吓得哇哇直叫,什么你敢下手我和你不共戴天,什么我马上把血放干,绝对不给你们一滴之类的话全部嚷出来,身子挣扎得更厉害。   背上负载的重量突然轻了,落入一个不住闷咳得胸膛,含着半口血的声音轻而含糊,“不会的。”   我怎么舍得让别人伤害你,已经离得那么远,我不想彻底失去你。倾尽所有,不过求一句“我会乖的”。   但是对上这个此刻如同发怒的豹子般,随时都能张口啃咬目之所及一切活物的人,首当其冲的,是让她安静下来。   郦清妍只觉脑后一麻,然后不省人事。   被人囚禁是个什么感觉,郦清妍总算知道了。以前不明白温漠被庄希南困住,为什么想方设法逃跑,连命也不要;也想不通即曳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怅亓那儿关个几天,整个变成了另外一种模样。现在她对他们的心情,感同身受。   看着手上脚上似曾相识的锁链,郦清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玩意儿有一天会套在自己身上。似乎男人都爱玩这套把戏,把人关起来,看人抵死反抗到虚脱,然后任其这样那样。   虽然栖月并没有也不敢对她如何,事实上已经事无巨细关心到无以复加,但是郦清妍就是不爽,凭什么把她关起来,凭什么不让她踏出清心殿,凭什么她做了那么多,结果这两兄弟的感情一点也没受损。   栖月对她的感情不像假的,慕容曒的也是,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不是吵架就是斗殴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这两个人的脾气异于常人,脑回路也是。他们的反应让郦清妍觉得自己才是傻子。   真是让人挫败。   郦清妍趴在窗边宽大的矮榻里,手臂漫过窗棱垂在外头,皓腕从绛红纱袖中露出来,如同一块羊脂美玉,有一下没一下晃着。下巴枕在手臂上,懒懒的脸上只差用毛笔着重写出:她不高兴,几个大字。   窗外天气很好,此处视野开阔,可见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有宫女拿着扇子在花间扑蝴蝶,传来断断续续的轻灵笑声。   过了半晌,趴得麻了,郦清妍缓缓动了动,换了个姿势。脚踝碰到一个冰冷硬物,不用看也知道是栖月吩咐下人放在她身边的水果盘子。果子都是番国进贡,十分珍贵难得,长得也鲜艳好看,勾人食欲。   脚踝没有半瞬停滞,打造成莲花形状的赤金果盘直接被踢下榻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鲜艳果子洒了一地。   然后她被人从后抱住,软软的腰肢被揽在一双大手里。“你这样不吃不喝,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灼热呼吸喷在脖颈里,如同耳鬓厮磨。   被沸血折腾得如同死过一回的栖月终究没有喝她的血,也不知这人究竟在矜持矫情些什么,不过他没有直接死掉,郦清妍觉得挺可惜。   心情不好的人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我放了,我就又吃又喝给你看。”   “不要。”栖月整张脸埋在她散下的头发里,“你会跑掉的。”   “本来就是要跑,找不到我,是你自己没本事,与我何干?”栖月太重了,郦清妍被压的难受,往一旁躲闪,酥筋软骨里听到手脚上的链子哗啦直响。   该死,被封了武功不说,不知为何这身子连应该有的力气都使不出来,软趴趴的只能任人搓扁捏圆,连以前咬慕容曒时的劲头都没有了。而且,这链子明明和困住温漠的那条一模一样,为什么半个接口也找不到,想把它弄断都没有办法。   宫人上来打扫干净洒了一地的瓜果,又捧上一盏来。栖月伸手挑出一颗红宝石葡萄,含在齿间,一手捏住郦清妍的下巴,一个巧劲儿,让其上下齿列错开,然后吻了上去。   葡萄在郦清妍无力的反抗以及栖月霸道的推进里揉烂,甜蜜的果肉在唇舌间炸开,推推搡搡地挤进郦清妍的喉口,让她不得不咽下去。   听到吞咽声栖月才退开,吐出果皮和籽来,无视怀中人儿眼眸中燃烧着多么旺盛的怒火,笑道,“瞧,连籽也帮你剃出来了。”   “卑鄙。”郦清妍咬牙切齿。   “总得让你吃点东西才行,你再不乖乖用膳,我便继续这样喂你。”说着露出一种期盼她继续有骨气下去,然后他就可以趁机吻个够的期冀神情,看得郦清妍直想将他大卸八块。   “可恶!”郦清妍捏起软绵绵的粉拳,捶在栖月胸口上,力道还没有挠痒的程度大,于是火气燃得更旺,连名带姓问候他,“慕容栖月,你给我死远点!有本事放了我,比拼真本领,把人关着锁着,算什么男人!”   栖月单手轻松捉住她不住乱打的两个小拳头,轻笑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取过另一侧盛了清水的碧玉杯,“方才喂你东西,你的嘴唇干的快起皮了,不渴么?喝点水吧。”   郦清妍警觉地把手往回缩,整个身子朝后躲开,连连摇头。不过已经晚了,栖月饮了清水含在嘴里,不顾郦清妍如何拒绝,双唇再次压上去,一点点将水渡到她嘴里。   与其说是喂水,其实更像是个彻彻底底的亲吻。那人不肯乖乖喝水,液体溢出嘴角蜿蜒着顺着脖子一直流到衣襟里,唇舌抵触时发出黏腻勾人的声响。到最后有些控制不住,将人牢牢按在榻间,按着后脑,勾着郦清妍退无可退的小舌,几乎要将其吸吮入腹才罢休。   “唔……”郦清妍掐他,踢他,使劲打他,对方不为所动。   “松……松开……”声音也被吞到对方肚子里。   郦清妍快要喘不过气了。   栖月吻到心满意足,察觉到再吻下去就会控制不住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被染得一片湿亮的唇瓣。   拨开额间散乱的发丝,露出光洁圆润的额头来,栖月低头抵在上面,离身下人距离一指不到,呼吸交错,暧昧甚浓。   “你脸红了。”温润修长的手指在她脸上流连不去。   “憋的。”即使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也一刻不停地不忘躲避。   “瞎说,憋气只会让脸变白。”栖月如同吃了一颗蜜糖,“你是喜欢我吻你的。”   “滚!”   “我也喜欢吻你。”栖月将人紧紧抱住,“所以不能走,离你远了,还怎么吻你?”   给此刻的郦清妍一把刀,随便什么刀,她能把栖月戳成筛子。   每天要被栖月吃数不清次豆腐,占数不清次便宜,调戏数不清回。久而久之,郦清妍都快麻木了。她不是没想过顺着栖月的意,与他虚与委蛇一番,降低对方戒心,然后寻个机会出逃。可心里梗着的那口气让她怎么也做不到,她真是恨死了自己这不分时间场合冒出来的所谓骨气。   不知栖月和慕容曒达成了什么协议,除了第一次慕容曒及时出面,阻止了不可挽回事件的发生,之后就再没来过。郦清妍每日所见,闭眼前是栖月,睁眼后还是栖月,连洗漱,沐浴,更衣,他都会在不远处待着,誓要占据她的每时每刻,把名字刻到她生命里,再躲不开,甩不掉。   即曳师傅啊,你要是再不来,你的乖徒弟就要被人吃干抹净了,拜托您老在和怅亓恩爱缠绵的间隙里,分出一点子心神,想想你正在被人为所欲为的可怜徒弟,可好?   郦清妍透过窗户看着外头将满未满的月亮,仿佛要将一生的气都叹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不在状态,写不出来,所以没有替换,连请假都不敢,大家留评吧,我给大家发个红包,金额不大,当请大家看这章了,爱你萌,么么哒╮(╯3╰)╭ 第143章   第二日神智混沌之际, 尚未睁眼,郦清妍便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头脑昏沉,浑身酸痛, 鼻腔堵塞,身上一阵冷汗一阵热汗交替,难受得无以复加。   眼皮重的很, 废了半天劲才张开一丝, 察觉到面前一片模糊光影变幻,有许多人在。手臂支到凉丝被褥外, 掩了一条帕子, 两根手指压在上头,应是在切脉。   “唔……”郦清妍嘤咛一声, 闷涨发沉的脑袋一时间想不通自己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晚和栖月死犟,不肯到床上去, 趴在敞开的窗户边睡着了, 吹了夜风的缘故?   难受的声音一出,立即被人抱起了, 头依偎进热腾腾的怀抱, 将浑身冷汗烘得一暖。   “你醒了?感觉怎样?”有声音从渺远的地方传来, 淼淼袅袅, 不甚真切。   郦清妍在他怀里缓缓扭动,难耐地想要把双耳埋进去,“好吵, 赶出去,眼晕……”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受惊的猫儿缩在主人怀里呜咽。   栖月打了个手势,立时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包括太医。   郦清妍气息虚浮地赖在他怀里喘了一会儿,不是她不想把人推开,实在是浑身无力,无论躺着坐着都一样难受,此刻浑身发冷,不自觉依赖栖月,一会儿高热再起来,又该嫌弃他太烫了。   “我这是怎么了?”郦清妍闭眼问着。   “受了热寒,来的突然,是我错,今早才发觉你的不对劲。”栖月看着怀里面色惨白,无比虚弱的人,心疼得想要用力抱她,却怕勒疼她;不用力,这人又软的没有一点力气,在他怀里不住往下滑。   “渴……”干涩双唇嗫嚅。   栖月要抱着她,不便下床,手伸出去,不消吩咐,一杯温热的清水已放在他手上。这回他没有用嘴渡水了,乖乖将杯盏沿凑到郦清妍嘴边,看人慢慢吞咽,直将一杯水喝尽。   倔强个什么呢,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郦清妍渴得浑身都快冒烟,可惜因为身在病中,渴极时本该甘甜润泽无比的水,喝着如同毒/药一样苦涩。耐着性子喝了一杯,润了润嗓,栖月再把水递到嘴边来,怎么也不肯喝了。   栖月也不强迫她,将杯子随手扔出去,外头自有人接住。小心翼翼将人揽在怀里,心疼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又无比贪恋她流露出来的那丝依赖。栖月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且容易满足。   “难受得厉害么?”俯在她耳边,声音很轻,怕她已经睡着,被自己吵醒。   “嗯……”   “已经在煎药,不可再任性,按时喝了,乖一些才能好的快,知道么?”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郦清妍这种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就会病很久的体质,怕是要调养好一阵子了。   郦清妍揪着他的衣襟,却捉不住,只能抓出一点皱褶,要将人拉低些。   “想说什么?”栖月凑到她嘴边。   郦清妍气若游丝道,“我饿……”   栖月:“……”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病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的人,满心满眼惦记的都是吃的。退开来,想说以她现在这幅样子,吃什么都不容易克化,先喝药为重,没想到郦清妍睁开了眼睛,里头如同沼泽,弥漫着浓郁雾气,含着半眶眼泪,要落不落的,连眼角都呈现一种粉色,分外可怜。在爱上她之前就受不了她这个半带委屈半是可怜的表情,此刻更是看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瞬间妥协,“好罢,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做来,但是不能多吃。”   见人又阖上眼睛,似在思考想吃什么可心的食物,等了半天,没见回答,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不由无奈地笑起来,身子动了动,要将人放回床上,让她好好休息。也许因为眼下姿势非常舒坦才会让人睡得那么快,栖月刚动了一下,对方便不耐抗议,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不满,两条虚软的胳膊伸出来,搭在他腰间,也不知是搂抱,还是仅仅为了靠得更加舒服。无心之举却大大慰藉了栖月,下巴不自觉在郦清妍头上蹭来蹭去,“早点好起来。”   睡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发起骇人的高热起来,栖月也不要了,被子被踢开,双手无意识扒着身上的衣裳,已经快要烫熟,手脚却是冰凌般的冰冷,连栖月也捂不暖。   药水强渡下去,喂的什么便吐出来什么,如此拖了两日,仍旧不见好上半点,翻开眼皮来,连瞳孔都有些散了。脸色不仅是苍白,已经透出两分死气的青灰来。   外殿的太医跪了一地,在栖月面前瑟瑟发抖,听到主子寒气森然的声音,“若她出了半丝差池,你们太医院全部提着脑袋来见本王罢!”   首席御医抖着一把花白胡子,斗胆道,“小的实在不清楚长郡主这种特异体质,不敢轻易用药,还请王爷请平日里为长郡主调理身子的医师进宫,一同商讨诊治方案为好。”   郦清妍本身就是神医,平日里有个小伤,全是她自己配药调理,哪里需要什么医师。若说与她走得近的大夫,只有姬无病一人,还有另外一个算不上医者的即曳。   栖月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却不敢启开,怕真相是自己无法承受的疼痛,可是若不救她……   “废物!”栖月狠狠甩了甩袖子,看着底下快要瑟缩成一团的太医们,心头有火,却不知如何发泄。   “月……”   异于常人的灵敏听觉准确捕捉到那声微弱的呼唤,栖月几乎是瞬间飞了进去,坐在床边,握住那只轻轻抬起,摸索他在何处的手。   “我在。”   “月……”手被轻轻反握,短短几日,这人瘦了一大圈,冰冷苍白的手指圈住栖月一指,整个手心都是汗津津的。   “我在。”栖月心都要疼碎了。   郦清妍轻轻呼了一口气,“好难受啊……”   好久没有生病,差点要忘了这种让人觉着自己下一刻就会死掉的感觉。重生以来,多半是伤,正经生病这还是第一次,身体难受还是其次,混沌的大脑一直在往下沉,又痛又闷,直想切开了透透风才好,连睡着了,也满是不安稳。   郦清妍发现她克制不住脆弱起来。至于这份脆弱,为何会让她选择依赖栖月,已没有力气细想。   罢,这个人暂且不会伤了自己就是了。   郦清妍难耐地在床上翻动,想找到最舒适的躺姿,哪一个都不让她满意,然后翻到气喘吁吁筋疲力竭。   栖月伸手到她颈下,将头托起来放到自己膝盖上,让人面朝自己侧躺,手掌抚着她的背心,内力打进去,明明是极炎的人,竟凝出冰凉的精气,一寸寸抚慰郦清妍身体的燥热。   “你是炎男,血沸的伤还没有好,逆其道而行,会难受的。”郦清妍如同一截没有重量的白绫,搭在栖月膝盖上,温顺的发丝洒了满床,说话时带着疲累的气声,如同抽泣。   “两个人一起难受,总比我看着你一人难受得强。”   郦清妍把手腕抬起来一点,“喝血么?”   “不喝。”   “傻子啊……”手腕脱力落在床榻间,“果然医者不自医,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你也快要死了。”   若没有记错,宁王死在十年后,是否真的拖了那么久,没人知道实情。郦清妍猜测其实栖月去的很早,但是因为世间之人只知他名号,未见过真人,所以慕容曒一直把他的死讯压着,让忌惮他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等到盛世有了雏形,才敢把消息放出来。此刻说他也快死了,倒也没有说错。   栖月明显没在意后头那句,“不许胡说,我已经派人去叫姬无病和即曳进宫,你很快就没事了。”   “不怕是我的苦肉计么?”   栖月皱眉,往郦清妍体内注寒意的动作有一瞬凝滞。   “有这样想过,对吧?”听不到回答,郦清妍笑起来,笑着笑着开始咳,身子蜷成一团,整张脸埋在栖月的衣裳里,剧烈颤动,要咳出心肺来。   “只要你好起来,想去哪儿,我都不再阻止。”栖月努力抚顺她的气息,无比担心她就这样咳死了。   过了许久,咳声才止,郦清妍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病折腾得只剩半口气了。   栖月张口就要换太医进来,被她挡下,声音轻得要非常努力才能听清,“你会扎针么?”   栖月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不用叫即曳进宫,我教你,你来治我。”   银针很快捧上来,厚厚的床帐放下,里头郦清妍上半身已褪得只剩一件小肚兜,趴伏在被褥间,栖月拿着一方绞了热水的帕子,一点点擦净她身上的汗。长发被拨到一边,整个背部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触手生温,细腻柔滑,因为高热,遍体浮现或红或粉的颜色。由于是趴着的姿势,身前饱满的圆润被挤压,从鹅黄小兜的边缘露出迤逦的弧形,看上一眼,简直要人命,任你是圣人,也能为这份香艳勾得失去理智。   怕看得太清楚,连夜明珠也不敢拿进来,完全忘了自己有夜能视物的本领,加上外头耀眼的日光穿过床帐的间隙,将里头映得朦胧,更是火上浇油,栖月头一次在两人独处时,不知该把眼神落到哪里。   “大椎,十宣,曲池,合谷……”郦清妍一个穴位接一个穴位指导他,偶尔一两针刺进去,疼痛难忍,齿间溢出哼吟,让施针的人呼吸越发浊重起来。   “就这么诱人么……”听见栖月不正常的呼吸声,郦清妍竟勾起笑容来,侧着的半张脸隐隐错错,露出一种妖媚,混着浑身薄汗,以及在密闭床帐里越来越浓郁的冷冽香气,分外勾人,让人心旌摇荡。   “是。”栖月没有否认。   “其实。”郦清妍缓缓道,“看着你这种想吃,却又不能下手的表情,我挺开心的。”   栖月那张只是一个轮廓,就足以让人沦陷的脸上露出诧异。   “你想活下去的,我知道。我也一样,或许我比你更想活,所以才会这么恨你,觉得你无法原谅。”   “别说了。”栖月落下最后一针,“针施完了,药怎么配?”   “上一次我为救聆昐失血过多,你是怎么救我的?”   “我的血。”   “果然,又是血,千篇一律。”郦清妍有点失望,“这次我病得如此严重,为何不用?”   “沸血快要脱离控制,你的身子太虚,我怕伤了你。”   郦清妍把头侧向另外一边,“你的体质在异变,我的也是,我们永远都是互补的。对我二人来说,再好的药,都比不上你我的血。”   栖月同时割开自己和郦清妍手腕,连接到一起,如同郦清妍在吸食般,栖月的血涌入她身体里。   “栖月,我这一世,来之不易,我想好好活,你的意愿我能理解,即曳在找不让我丧命,也让你能够活下去的方法。别逼我了,别再来扰乱我的生活,回不去的东西,终究回不去的。算我求你……”   声音慢慢弱下去,最终消失。栖月看着睡过去的人,俯身将她拥在怀里,一如既往的柔软和清凉。须臾之后,他的肩膀微微抽动起来,郦清妍耳畔的被褥上,晕开一片濡湿。   这一回郦清妍病得委实重,有栖月的血,外加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守着精心侍候,一丝风吹草动都要扒拉出来讨论半天,也断断续续拖了旬日方才好转。   栖月忙完堆积许久的事情,从文德殿回来,看见守在清心殿门口的宫女,“郡主可歇下了?”   长郡主大病,将皇宫闹得鸡飞狗跳,任谁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清楚这位长郡主有多重要,半点不敢懈怠,能在选在华阳宫伺候的侍女,心思更是常人所不及,不敢流露出半丝与栖月说上话的喜悦,规矩回答,“回殿下的话,尚未。”   栖月看着尚有亮光的寝殿,刚抬起脚准备走进去,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蓦地回头,看见那人一手拎了一个酒坛,一手提着一个笼屉,酒坛上顶了两个浅口小盏,迈着软软的步子走来。   眉头敛起来,栖月不悦道,“身子尚未痊愈,你这是做什么?”   “今日心情不错,兴致也好。”手中的笼屉举高一点,“许久不曾尝到我的手艺,不想念么?”   栖月的表情变得怔怔的。   郦清妍却不往殿里去,脚尖一点,跃上清心殿巨大的屋檐,站稳了才问还呆在下头的栖月,指着自己踩在整个皇宫第二高的建筑的脚,“此举,诛几族?”   病里已不再用锁链捆着她,身子一点点好起来,武功也慢慢恢复。   栖月跟着跃上去,还是那句,“有我在,无人能伤你。”   郦清妍嗔他一眼,“连笑话也听不懂,无趣。”踩着排得整齐的琉璃瓦走了几步,挑了个自认为最舒适的地儿,将手中酒坛和笼屉都放下,撩了撩衣裳下摆,随即坐下去。自得地打开笼屉,取出几碟精致的点心与小吃摆开,摆酒盏时扭头看了一眼,见栖月还站在那处,不由笑道,“看得傻了么,还不过来。”   栖月走过去,学着她随性的姿态坐了,不过忍不住担心她的身体,“屋顶风大,你刚好一点,受不住。如何不去殿里?”   “窝在屋里喝酒有什么意思。”斟酒的手被按住,眸子抬起来,看到栖月漂亮的眼睛里越发不悦,“不许喝。”   郦清妍舔舔嘴唇,“就一盏。”   “不许。”   “那我回去睡了,这些吃的你也别想。”说着作势要站起来。   栖月一把拉住她,无奈道,“只一盏,不许再多。”   郦清露出阴谋得逞的得意笑容,将两个杯子斟满,倒没有立马端起来一饮而尽,端起小碟子递到栖月面前,“最拿手的,吃吧。”   “今日怎的这么有兴致?”栖月快要摸不透这个人,时而冷冰冰的一句话也不同他讲,时而亲昵温存与往先无异。   “方才说过了,心情好。”捧着小盏抿一口,满足笑道,“不愧为宫廷珍藏,果真琼浆玉液。”   栖月越更皱眉,“以前你很少碰酒。”若没有记错,小曒还同他说过这个人害怕喝酒,说喝了会被欺负。他只当是她醉后胡言乱语,没怎么放在心上。   “的确,两个月前,酒是我的缺点。”郦清妍又饮一口,小盏本就浅,已被喝干。“即曳告诉我,缺点不该被掩藏,而应拿出来好好历练,直到它不再是缺点为止。”   眼眸之中灵动的光让人心跳止不住加速,那人继续说着,“所以,和即曳拼酒一个月,这个东西,我不会再害怕了。”手伸出去拿起酒坛,就要再倒。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说好了只一盏。”栖月拦住她,提醒道。   “小气。”郦清妍不高兴了。 第144章   栖月快要拿她没有办法, “只是为了你身子好,酒多伤身,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我就是想喝。”郦清妍又同他撒娇, “即使真的醉了,有你在,怕什么?”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直把人看到心疼妥协为止。   压住提着酒坛口沿的手松开了, 栖月不是因为她的哀求有多让人心动,好吧他的确有心动, 最主要原因, 是他隐隐觉得,今夜之后, 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和她痛饮了。一度羡慕她在喝醉后对小曒的不设防, 心扉敞开来,暴露出平日里一丝端倪也瞧不见的哀伤, 说什么都慢半拍, 傻愣愣的样子,那是另外一个她。   栖月想拥有每一个她, 却无力发现, 他一个都得不到。   郦清妍笑的开心, 自斟自饮一杯, 看着栖月没有动过的酒盏,扬了扬杯子敬他,“你也喝啊~”   声音打着弯, 和平日里说话的方式不同,让人怀疑她两盏下肚,已经醉了,结果一看她的眸子,还清亮得很。   “这一杯,谢你多次救命之恩。虽然这些恩情我还没还,也暂时不知该怎么还,若是最后无法,就用血抵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说完,也不等栖月,自己先干为敬。酒性不弱,喝惯了即曳那些烈酒的人,没有觉得这个酒液有多辣喉,反倒津津有味品尝着香醇,一副老酒鬼的模样。   栖月狠狠咬着盏沿,一口灌下去。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紧握的手,关节都快握到发白。   “第二杯,谢你在我病中的悉心照顾,病情反复无常,你一直任劳任怨,收敛了动手动脚的毛病,让我得以很快痊愈。”说痊愈不完全准确,郦清妍此刻的体温仍高于常人,呼吸间都是灼热的气息,混着浓郁的酒香,减了教人心疼的孱弱,多了几分撩人。   栖月苦笑,他连搂抱都不敢太过用力,哪里还敢胡来,若这人真一病去了,他会长久活在痛苦里,直到随她而去。   “最后嘛,谢你没有趁我无力反抗时趁人之危,睡了我也罢,喝我的血也罢,你都忍住了,真男人,我敬你。”豪气地举起杯子,语气越发像个男子。   见人越喝越起劲,终究不忍,捉住手腕,“忘了太医如何嘱咐的了么?”   郦清妍挣开他,哧哧地笑,“我就是医师,医术比他们还高呢,我说能行就能行。你几时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这可不像爽快利落的宁王殿下呐。”   “我替了你的,你莫要再喝。”端着饮尽自己酒盏里的液体,又将郦清妍的渡过去,也一齐饮了。病前病后相濡以沫的事不知做过几多,此刻不过从对方酒盏将酒液倒到自己盏中,实在算不得什么。郦清妍见他坚持,自己喝了几口,也觉这酒没甚味道,便听话止了,改拿起银箸,吃起点心来。   一时间栖月喝酒,郦清妍吃东西,又有些相顾无言的意味,却不像之前那般尴尬,互相得其乐罢了。一个终于不用和别人抢食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所以欢愉;一个觉着自己实在太晚发现眼前的人浑身都是闪光点,怎么看都看不够,流连的目光带了欣赏和悔意。   “你是否思考过一个问题。”郦清妍夹起一个豆沙馅圆子放在栖月盘子里,怕全被自己吃光了。   “什么?”   “我还没遇到母亲之前,不过定国公府一个木讷又不起眼的小姐,和大名鼎鼎的宁王殿下相比,身份天差地别。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从相遇,到结识,到后来发生的一切,究竟是因为缘分,还是这躲不掉的命运使然?”   “缘分。”栖月想都不想便回答。   “这般笃定?”   “因为我是在遇到你之后许久,才发现你体质特异的。之前对你的关注,皆因你举动的不同寻常。”   “有趣。”郦清妍伸出一根手指转着小碟,叹了一声。“我还以为自己的举动已经奇怪混乱到别人根本猜不透我要做什么,结果根本逃不开你和皇上的眼睛,平白布置了那么多,全为你二人做了嫁衣。”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子,想以一己之力对抗君王布置了多年的局,这本身就是一件会危及诸多性命的大事,若连这也注意不到,小曒的皇位,我这宁王之位,都可以不用坐了。”   郦清妍低头扯出一个笑来,“是我太过自负。”   栖月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最终没有贴到那莹莹有光的浓黑发丝上去,僵了半晌,又垂了下来。   “真的就要走么?”   “啊……”郦清妍慢慢回答,“半年前就答应了母亲,一直拖着不好。再说留在此处,也没甚意思。在母亲去定国公府接我之前,本就是要走了的,平白耽搁了这半年多。”   “还会回来吗?”   “也许不会。”   “嗯。”颇沉重地应了一声,手指不由扣紧了,酒盏发出悲鸣,被微凉的指尖轻轻打开,取出快要捏出裂痕的小盏。栖月偷偷磨蹭着方才被她碰到那处,细腻触感仿佛还停在上面,“郦家后日启程去四川,你在那之前走,还是之后?”   “前后脚,毕竟是叔父,年幼时他对我十分疼爱。堂姐妹兄弟些,关系虽不亲厚,终究也是亲人,不去送一送,说不过去的。”   “我……”他想说我可不可以一起,话到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栖月觉得自己变傻了,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突然想起永安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书里,曾经提到过的一句,陷入爱情的人会变成傻瓜,用情深的永远是更痛苦的,无论男女。   郦家的已猜到他要说什么,笑道,“哪里能劳烦宁王大驾,你若去了,只怕叔父会吓得直接撞死在城墙上。”   “我就那么吓人?”   “自然不是。不过叔父心中藏了事情,见你一去,自然认为是又发现了什么,不止流放那般简单。若不想连累家人,这便是最后一个法子,以死谢罪了。”这番话说完,不等栖月回答,继续说,“我一直未曾真真正正帮过你什么,如今却又要求一道旨意,我不愿去同皇上说,说与你听,是否有用?”   “说吧。”   郦清妍抬头看了他一眼,总有种错觉,这个人正努力压制情绪,看起来面色如常,实则快要哭了。她还从没见过栖月哭。   “定国公府与郦家的关系,想来你和皇上都很清楚,我父亲……”郦清妍的抿抿嘴,开口了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正斟酌着词句,栖月已经回答了她。   “你想要定国公安定?”   “这倒奇怪,我以为你会根据之前我对父亲的态度,很收拾他一顿,怎么知道现在我要保他?”   “你都写在脸上了。何况我一向能读懂你内心所想,忘记了么?”   “好吧。”郦清妍尴尬地摸摸鼻子,“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希望父亲和定国公府能够安安生生,却也不希望再给父亲更高的官职,叔父如何,他终究脱不了干系,治重罪找不到证据,晋升更是不妥。如今他是定国公,这辈子就让他顶着这个名头过完吧。”   “只怕他不是个安分的。”   “能让他跳脱的东西,已经被敬王爷毁了,定国公府早不是曾经的国公府,父亲没了资本,即使学不会安静二字,韬光养晦至少还是知道的。”   栖月撑着脸颊看了她一会儿,旋即笑了,“郦清妍,其实你挺狠心的。”   郦清妍刚巧咬了一口脆皮烧饼在嘴里,像只忙着吃东西没空理主人的猫,含糊甩出一句,“我本来就不是好人啊。”   栖月很想把她搂到怀里。   清惠长郡主一回京,还没好好露个面,就消失了大半个月,再次出现,却是从皇宫出来,无数护卫相随,规模堪比永安出行。   栖月站在宫墙上,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看着队伍慢慢通过巨大的宫门,然后渐行渐远。   没有挽留,因为知道留不住。何况,还是他亲手放她走的。   郦清妍有句话说的很对,因为喜欢黑天鹅飞翔的优美姿态,而将它折断翅膀,囚禁起来,最初喜欢的东西,在这种不对等的喜爱中,已经失去了。   栖月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来了此处,或许在目送她的过程中,马车的车窗会不经意打开,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寻他,给他最后一个回望。他怕她找不到他,会很失望,可是那扇车窗一次都没打开过,就这样消失在繁华的街市中。   郦清妍回的是敬王府,她是这里的嫡长女,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队伍行到敬王府大门口,大门徐徐打开,郦清妍下了马车,换乘轿辇,直接从正门进去。   温阑一早接到消息说郦清妍今日回来,进了落晚居时,她正在吩咐四个大丫头做事,又让人去夏园和郡主府好生收拾一番路上需要带着的东西。间隙里抬起头来,看到郦清妍静静现在门口,正看着她微笑。   “回来啦?”   “嗯,自由了。”   温阑不问这么长的时间里她发生了什么,郦清妍不问她为何不让人进宫救她,简单的一句对答,彼此心中都懂,那些答案,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安然无恙,她在等着她,得到肯定回答,就足够了。   仿佛中间这大半个月从来不曾存在过,她刚从即曳的山谷里回来,赴和她说好的江南之约。   “何时能动身?”   “随时。”   丫头们自动退下,温阑招手让她过去,将人搂在臂弯。   郦清妍轻轻拍着她的背,“母亲是想妍儿了么?”   “是有一些。”   “妍儿以后不会乱跑了。”   “以后你若是嫁的远,我该如何不舍。”温阑有些唏嘘。   “妍儿不嫁,永远陪着母亲。”   温阑捏捏她的鼻子,“尽浑说。”   “这次江南之行,王爷去吗?”   “他不去,皇上也不会让她去,等再过些时日,权力完全转交给宁王和皇上,他才得自由。”   郦清妍撇嘴,“辞个官也这么麻烦。”   温阑笑道,“毕竟是非同寻常的官,他这一举本就吓人,不拿出些诚意来,如何教人相信?那两个孩子又生性多疑,更是猜这猜那,难为他了。”   慕容曒和栖月羽翼渐丰,刀子已经宰了无数朝臣,要不了多久就会伸向慕容亭云,与其坐着等挨刀,不若早早放手。这一世的慕容亭云比起上一世来,不仅更爱护温阑,连对权势的看重,也淡了许多。不过也许上一世一直坚持着在朝为官,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郦清妍不知道罢了。   明面上,慕容亭云辞官的理由是要完成温阑游历河山的心愿,羡煞京中无数贵族夫人。郦清妍道,“王爷爱美人不爱江山,如此深情,叫女儿好生羡慕您的福气。”   温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以后也会遇到那个命中注定,这让人羡慕一切,也都会有的。”   郦清妍只笑不语。   相较于其他三个方位,往西开的城门进出的人要少些,还未到巳正,太阳已升得老高,将土地炙烤得要冒出烟来。郦清妍坐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绸马车来到此处,拾叶率先下车,打了把绸面的遮阳伞,扶着她下了马车。   来的有些晚了,依依惜别的场景已经结束,她带着拾叶登上城墙,看到清琅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珠子看着郦朗迭一家远去的方向。   许久不见这位温和的琅哥哥,郦清妍发现他瘦了特别多,形容比痛失温漠,几乎发狂的庄希南还要憔悴,敛紧的眉头下,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哀伤化作实体,一点点流淌出来。   郦清妍改变了许多事情,却没有影响到这一段,来送郦家的,仍旧只有清琅一人。   缓缓行至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远去的人群里,有个脑袋频频回首,不用猜,定是清珑无疑。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清琅头一次没有先和郦清妍打招呼,后者看了移时,突然道,“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何不追上去?”   此生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就是瞒着家人喜欢了一个绝对不该喜欢的人,此外一直克己守行,希望用把其余的一切处理好来弥补这份忐忑和不安,乍一听郦清妍的建议,清琅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忙捞起袖子抹了抹脸庞。   郦清妍横过眼睛看他,“清珑哥哥有病在身,四川地势潮湿,最不宜他这样体质的人居住,琅哥哥可想过,这一别,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清琅这才听出不对劲,“你知道我和……”干涸嘴唇不住颤抖,那个名字似有千斤重,含在嘴里,却吐不出来。“你几时知道的?”   “很早就知道了。”日头越发毒辣,郦清妍摇了摇下马车时顺手带着的团扇,拾叶将绸伞移近了些,将她整个罩在影子里。“琅哥哥无须紧张,我不曾告诉过旁人。”   清琅想了半晌,嘴唇仍抖着,“可是,若我跟着去了,家中父亲母亲,又该如何?”   “是呐……”郦清妍幽幽叹了一声,“百善孝为先,琅哥哥是最重规矩之人。”偏有干出最不符规矩的事儿来,世事总让人啼笑皆非。   从袖中取出小小一方册子,递到清琅面前,“有了这个,或许琅哥哥能放心大胆地追出去。”   清琅疑惑接过,打开来看,头脑昏沉的他没有看懂上头那些字的意思。   “蜀地山高路远,叔父一家此去,无召不得离开,琅哥哥所忧之事,不外乎是跟着清珑哥哥去了,便要一辈子待在那边,回不来。前些日子在宫中无事,特去请了这道旨意,圣上体谅清珑哥哥体弱多病,蜀地不宜久住,特许他一人待满三年,便可自行离开。如此一来,琅哥哥并不会因为清珑哥哥的缘故,一生都要留在蜀地。三年期满,亦可回家来探望。愿意此刻同去,陪在爱人身边,不离不弃;还是坚守规矩,天涯两隔后悔一生,全在哥哥一念之间。”   清琅伸出来接那册子的手颤抖得异常厉害,触到册子锦壳的刹那,如同被闪电击中,整个人一个激灵,从梦中陡地惊醒过来,牢牢将册子捏在手心,一声“多谢”,飞快下了城墙,连行李也不回去收拾,驱马追赶上去。   郦清妍看着马蹄踏起的烟尘,眯起眼睛,手中团扇又摇起来,“不知江南,会否也这般炎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祝大家新年大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会儿更完了给留评的天使们发红包,评论越长红包越大,哈哈哈 第145章   温家富可敌国果真不只是传言, 而温阑一人便坐拥温家一半家产,且全部财力远不止于此,有鑫莫为她经营, 想不富甲天下都难。   以前见温阑用的东西都非同凡响,知道她从不吝于吃穿用度,可真正看到那艘几乎要把河道占满的大船, 郦清妍觉得自己一直太过低估这个母亲究竟是多么有钱。   平日里出行所用的巨大马车直接从岸边开到船上去, 各种杂役仆从上下搬运着物品,郦清妍掀起车帘往外一看, 整个河岸都是敬王府的人。温阑的马车直接开到甲板上才停, 四大丫头在前头带路,先将人领到温阑的屋子。   这一行不只是温阑和郦清妍, 清婕, 聆昐也跟着。清婕听说她也能去时,高兴得一夜未能合眼。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浅画和鱼笺, 比心计不如弄香, 比能力不足拾叶,其他长处挑出来竟连卷珠也不及。温阑实在瞧不上这两个唯唯诺诺只知道答娘娘说的对的姑娘, 看在郦清妍对清婕看重的份儿上, 指了泛彩和绛薇二人到清婕跟前伺候。若没有这二人, 只怕清婕连出远门的行李也未必能收拾妥当。   聆昐性子傲, 能长久留在她的丫头最了解她的脾性不过,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将这个娇娇小姐哄得如同姐妹般相处, 这次她出来,将六个叠音丫头全带上了,说是让她们出来开开眼界,免得总拘在小小的敬王府里,什么都不会也就罢了,连见识也浅薄。   聆昐同温阑与郦清妍说这番话时,清婕那两个丫头也在场,听得面红耳赤。之前总因为自家小姐是长郡主最偏爱的妹妹,认为自己的身份也随着小姐的得宠水涨船高,见了郦清妍身边不卑不亢的五个大丫头,尚未深刻认识到自己的粗鄙,后来温阑接清婕入敬王府,才知道自己有多上不得台面。聆昐那几个丫头,只有那么能干,出行的派头和国公府的小姐们也差不离了,居然还被主子说能力不足,见识浅薄,那她们二人,真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温阑的屋子分了里中外三间,比不上她落晚居的主屋,和碧纱橱倒是差不多大。一左一右拉着郦清妍和聆昐坐了,又唤清婕坐。   清婕不是傻子,好容易有机会能在王妃娘娘面前走动,心思自然活络,近两个月相处下来,温阑对她不褒不贬,她知道温阑对人要求极高,能这样,已经十分难得了。   “此次行程,先走水路,再走海路,怕你们几个都没怎么坐过船,自个儿加带着的丫头婆子,若是有什么不舒坦,只管来找画雅,她知道法子治晕船之症。船上男丁不少,都是随行十二禤阁的人,虽无传唤不往咱们住的这边来,不过若是撞见,有个心理准备,莫要被惊吓到就成了。”温阑一一交代清楚,“昐儿久在我身边,妍儿跟着我的时日也不短,我是不担心的,只清婕,还有你带的人,莫大惊小怪。”   特地被点名,清婕脸都红了起来,还好没有太过胆怯,声音清亮,“清婕知晓了。”   见她回的得体,温阑眸中稍露柔和。   郦清妍打着圆场,“在夏园时,八妹同那几位先生也见过,不会闹出事情来,母亲过虑了。”   撂下这段敲打不提,温阑又说起途径的几个地方,“这回因为赶路的缘故,不能细细玩耍,你们若是有特别想逛的地方,提前和鑫莫说。他负责这艘船的一切行程,让他安排时间,介时选好停船的地方。也免得那些地方官员,巴巴跑来,送一些乱七八糟上不得台面的礼物。”   聆昐笑起来,“谁让母亲是堂堂王妃,不说母亲,就是一个普通的二品官员夫人出行,也得沿途欢迎。”   温阑捏捏她的手背,“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是怕那些人怎么都要上船来见我一面,吵得你心烦。”   聆昐噘嘴,“上次跟着母亲出来遇到的事情,这次要是再遇见,我可再不跟母亲出门了。”   说的勾起郦清妍和清婕的好奇心来,连连问她究竟是什么事。聆昐甩甩帕子,“还能是什么,路过胶州时,那知府非要将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般到船上来,什么孝敬王妃娘娘,祝娘娘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聆昐学着那时知府的调调,阴阳怪气说了一通,逗得温阑直笑。“后来吵得大家都头疼,鑫莫先生出面,说那块石头连一千两都不到,虽说礼轻人意重,但这种礼物拿来孝敬一代富甲温王妃,委实寒碜了些。说得那知府脸红到脖子根儿,每回想起,都笑得腹痛。”   温阑直去捏聆昐的小脸,“就你会编排鑫莫,当心他又克扣你零用银子。”   郦清妍和清婕也笑得停不下来,揉着肚子问温阑,“妍儿还未见过鑫莫先生,若先生果真如昐儿说的这般毒舌,妍儿可真害怕见着他了。”   “他可厉害了。”聆昐说的摇头晃脑,“整个一钱袋子,泡在铜钱眼儿里,若不是母亲约束,全天下的不隶属于他的商家,估计都没有活路了。”说着说着,又捏起小拳头含恨道,“会挣钱也就罢了,偏偏还会武功,想欺负他都不行。”   温阑扫她一眼,“还说不欺负,是谁每次都把他浑身上下的配饰全部抢光的?”   聆昐有些不好意思,嘴却不肯放松,“谁让他带那么贵的,不抢都对不起我这双看见的眼睛。”   “你啊……”温阑戳她的额头,“平时那么高傲的一个大小姐,一到鑫莫面前,也泡到钱眼里了,只知道算计他的东西,真不给我长脸。”   聆昐扭头哼了一声,对温阑接下来训她要矜持要高贵的话充耳不闻。   正谈笑着,门外有人道,“东西都搬完且安置妥当了,请问王妃,是否可以开船?”   “那就开船吧。我有些乏了,让人过来带着小姐们去自己屋子。”   那人应喏去了,郦清妍等人从温阑房里退出来,三人的屋子并不在一处,郦清妍和聆昐清婕辞别,约好过会儿一同逛这艘迷宫般巨大的船。   即曳没有同行,在郦清妍被囚禁皇宫时他就不见了人影,问过暗卫,说是庄梦玲那边出了事情,他赶着去处理了。所以郦清妍在皇宫受苦时,即曳没有如约像天神般出现,是有原因的。二十四暗卫她没有带上,摸不清是否衷心的人,她不想带着栖月的眼睛在身边。   这艘船甲板往上有三层,每层都宽敞无比,船舱深处有一条甬道贯穿整个船体,中间有环形梯子可供上楼。郦清妍的屋子在二楼,下人一边给她介绍船体结构,一边带着她往上走。   “郡主的东西已经搬到屋子里去了,弄香和拾叶两位姑娘们不在,小的们不敢乱动郡主的东西,故而只放着,后来卷珠和听棋两位姑娘来了才张罗着收拾起来,屋子里怕是还没收拾妥当,还望郡主原谅。”   “无妨,理应如此。我带的东西多,辛苦你们搬运,一会儿去弄香处领赏吧。”郦清妍听见那人说屋子还在收拾,就不忙着过去,绕到屋子外沿。可能快要下雨了,船舱里有些闷热,河面的风却是很大的,她想透一透气。   没想到栏杆边已经有人站着,是一位正背对着她的公子。   头戴顶级和田白玉发冠,鬓边勒着玄紫蚕丝编就的绶带,一身月白织金的华丽衣袍在风里飘摆,间或露出一角的腰间佩玉,皆是郦清妍活了两世都未曾见过的极品。   那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生的一张白净清俊、如同仙人的面皮,却有一双格外凌厉的眼睛,那眉目如同刀锋般,甚是尖锐锋利,能刺透一切事物。   这人集了栖月的背影,容潋的样貌,以及单骏的眼神。   郦清妍与他对视,“鑫莫?”   鑫莫很冷静,声音如同一汪温丝丝的泉水,“少阁主。”   郦清妍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把很多并不能轻易相融的特点汇集在身上,却毫不突兀,反倒十分的,好看。   上一次去椽木山,唯一没有见到的就是他,听了那么多他的光荣事迹,老奸巨猾又视财如命,她一直以为至少该是个像衱袶一样年纪的男人,结果这人和容潋也差不多大。难道因为他生了一张和那人相似的脸,抑或他和即曳一样,有不老之术?   “此处离我屋子很近,不知先生过来,有何贵干?”   “找你有事。”   郦清妍微噎,这个人说话的特点是衱袶式的。“在这儿说还是进屋里?”   “外头,凉快。”比衱袶还简洁,他是怎么谈生意的呢?   贴心的菱歌从后头上来,凑到郦清妍身旁,“方才小姐与王妃说话,如圭姐姐带我把整艘船逛了一圈,小的记着二楼有个露台,小姐与先生可以去那处谈事情。”   郦清妍看向鑫莫,出于尊重,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一件小事,不必换地方。出发前,有个人找上我,让我同意他跟着我们的船队一起下江南。问过王妃,她无异议。”   郦清妍心头一突,“谁?”   “自己去船尾看就知道了。”鑫莫啪一声合上手中折扇,“切记,只可让人跟随,万不可让人上船。”   郦清妍拖着长长的裙子奔到船尾,河风灌饱广袖,吹得高高飞扬。趴在栏杆上一看,大船跟了两艘小船,小船之后跟了另一艘大船,不及温阑主船这般霸气,却远高于普通人家,有道身影坐在船头甲板上,遥遥看着她。   居然是,容潋……   容潋嘴角开合,两人相隔较远,听不清他的声音,有武功傍身,看清他的唇形,读出唇语来。   “阿妍,我想你。”   容潋这样说。   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的鑫莫背着手,清冷的嗓音响起,“船已开,不宜过去,有没有话要带给他?”   鑫莫的贴心让郦清很吃了一惊,“先生几时认识的容公子?”   “很久以前,生意场上朋友。”   “先生可知容公子为何也去江南?”   “生意。”真是多吐一个字都嫌多。   “哦。”郦清妍突然觉得嘴有点干,“那劳烦先生帮带一句多谢。”   “谢他不谢我?”语气不悦。   郦清妍含着笑,“那也谢先生。”   “没什么诚意,不如不说。”   嗯,脾气也不大好,不过比起怅亓那种恨不得用下巴看郦清妍的态度,鑫莫这个可以算得上是很温和了。   远远看着仍坐在甲板上看这边的容潋,目光黏在郦清妍身上了,她才不信这人真的是为了什么生意跟来,可是若真是为了她,又让她受宠若惊。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隔着河水对望了一阵,甘松上来,对容潋说了什么。容潋朝郦清妍挥了挥手,说着,“到喝药的时辰了。”然后让甘松推了下去。   郦清妍倚在栏杆处又站了会儿,阳光明媚,那个她让许多人保护着的人跟在身后,自己终于离开了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心情如此雀跃,一时间竟到找不到词语能够形容。   从这一刻起,才真正算得上新生。   船前进的方向正顶着日头,让人生出追逐太阳的感觉。体质原因,被这个时辰的阳光晒着,不觉得冷,反而暖暖的。昨夜本就歇的不好,此刻生出睡意,唤回正四处打量的丫头,回了屋子。   早些时候,听棋过来回说房间已经收拾妥当,郦清妍带了人慢慢靠近这间由温阑亲自挑的屋子,整个二楼都是她的,十分安静,方便她和温阑,以及十二禤阁助人议事以及教学。   方才的舒畅和欢欣还未退去,可是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从离开露台的一刻起,心底便隐约有了一团模糊的忐忑和紧张。   好像一头不知由来的凶兽,寂静盘踞在胸口,于隐匿中呼出似有似无的危险气息。   郦清妍刻意忽略它,她想到鑫莫那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容潋上船,是什么意思?鑫莫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不能透露给她的事?暗自把持住心思不立即去分析,奈何这份忐忑兀自膨胀,看不见的兽的皮毛和皮毛之下隐藏的利爪刮挠着心腑,不知不觉间手脚都渗出虚汗,几十来步的距离,竟走得腿脚发麻。   不由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很可笑,努力走到了这步,希望就在眼前,一直追逐的光明和温暖就在前方,自己究竟在瞎想什么呢?   伸手推开雕花门扇,眼睛望进去,想要看清温阑给她选了怎样的房间。   瞳孔蓦地瞠大,双手一收,将只打开了一条缝的门猛地扣上了。   “你们退下,我想一个人待着静静。”郦清妍的瞳仁剧烈收缩着,声音在难以察觉的地方打着颤。   丫头们面面相觑,“小姐……”   “走。”   丫头们依言退下,门口只剩下郦清妍一人,带着冷汗的苍白手指还搭在青铜门扣上,隐隐发着抖。   郦清妍终于明白,鑫莫为何会没由来提醒自己那么一句,因为除了容潋,还有一个人也跟来了,而这个人,会要了容潋的命。   前一刻还光明灿烂的未来,一瞬间就黑了。   无论多么用力,郦清妍从来没有逃离过泥沼,只怕此生,都要陷在里面,再出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妍妍的钱袋子上线,放心鑫莫不会喜欢妍妍,他是有CP的。   至于屋子里是谁,大家应该都能猜到吧?啊哈哈哈~ 第146章   在门口站了许久, 终于不再那么激动,屋里的人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进去,温柔中带着无奈道, “就那么不想见我吗?”   郦清妍低头看着从门板一直蜿蜒到地面的浮雕花纹,隔着门扇和他说话,声音也很轻, “既然已经答应放我自由, 为何还要跟来?”   “但我也说过,希望一切从头开始, 你忘记了么?”   “栖月。”   “什么?”   “你真的很卑鄙。”   “不卑鄙些, 如何能追到你?”   郦清妍不知该如何回答,栖月的话让她身上不住起小疙瘩, 大热天的, 竟然生出冷意来。   “生根了?进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呼了一口气, 推开门扇, 极不情愿挪进去,再不前进半步, 背靠在关起的门上, 做到离他最远。先前那次推门, 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此刻下意识看过去,眼神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收不回来。   不同于往日风格, 栖月穿着紫檀色素缎长袍,头发束起来,玉冠通透发亮,这还是郦清妍第一次见他规规矩矩把头发扎起来,慵懒一扫而光,通身俊郎之气让人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生出一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觉来。   喜爱也罢,讨厌也罢,他是郦清妍见过的最好看的人,这点无可厚非。   一腔义正言辞的说辞都因为对方一张脸给忘得精光,郦清妍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你的出息呢!   “此次跟来,不是为了你的血,而是为了你的人,还望莫要误解。”栖月端坐在圆桌后,离她不近,却像俯在耳边,朝她吐着阿芙蓉般甜蜜又诱人上瘾的有毒香气。薄而精致的两片嘴唇轻启,每个字都很轻,羽毛般撩在心上,酥酥/痒痒的,“我很好看吧,你都看呆了。”   郦清妍:“……”   “你……”想了想,觉得还是问点有实质性内容的问题比较好,“这样出来,皇上同意吗?”   慕容亭云卸下的权力和任务,全落在他身上,就这样跑了,以慕容曒把什么重活都推给栖月做的性子,肯定会发疯。   “嘘……”栖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是偷跑出来的,太累了,给自己休个假。”   郦清妍皱眉看他,她真没看出这个人哪里累了。   一个懒腰被他伸得勾魂摄魄,左右扫了扫屋子,露出满意的表情,很是自来熟,“你房里熏的香每次都很好闻。”   “你喜欢可以送你一箱。现在,离开我的房间。”郦清妍拉开一扇门,手指向门外,“马上离开。你想歇假也别缠着我,我还不想母亲和自己惹得一身麻烦,被皇上以窝藏私逃出宫宁王的罪名赐死。”   对方语气已经很不好了,栖月一点也不生气,还是在笑,看着面前隐忍得都捏起了拳头的人,眸子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只有在溜上船时不小心露出衣角,被鑫莫看见,别人都不知道。只要你不说,管好鑫莫也不说,谁又能发现我?”   郦清妍越听越不对劲,“你的意思是,从现在起,直到江南,你都要住在这个房间?”   “不然呢?”   郦清妍额头青筋一时间欢快地跳起来,“绝对不行。”   “为何?”栖月那笑容简直就是一只十万年狐狸,碾压郦清妍这只千年的小幼童。   “殿下千金贵体,寒舍鄙陋,如何能委屈了殿下,万一玉体受损,小的真就该被活剐了。”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在栖月眼中,依旧那般鲜活可爱。“我会让鑫莫另置办一艘船,供殿下居住。至于保密问题,无须殿下操心,一定不会泄露出去。”   这已经是郦清妍此刻能够掏出来的所有和颜悦色,再多就绝对不能让步了。   “无妨,我不嫌弃。再说,你身为长郡主,也是金枝玉叶,你住得,我为何住不得?”   早知道栖月会出现在这里,郦清妍绝对会让听棋把这间屋子,不对,是二楼所有屋子都收拾成狗窝,看他怎么住!   听了半天的嚯嚯磨牙声,栖月指了指还开着的门,提醒道,“一会儿若有人经过,若是看见了我,你说该如何让她保持沉默,不把我在这艘船上的事情说出去呢?”   威胁,再明显不过的威胁。郦清妍抬脚就往外走,“既然殿下如此热衷于在这间屋子不吃不喝闭关到江南,在下就不打扰了。”   栖月见她半个身子都在门外了,不咸不淡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不想给温阑和敬王爷添麻烦,就乖乖听话。”   按在门板上的手一个抓握,手下木头直接被抓出一个裂口,郦清妍回头看栖月的眼神简直能吃人。   那人似感觉不到半分她浑身上下正往外淌的杀气,搁在手心的脸微微一偏,“方才不是说要补觉么,再不睡,你的丫头会怀疑的。”说着微微一笑,纤尘不染,干净纯粹得不似凡间之物。   郦清妍想把整扇门都卸下来拍他那张可恶的脸上。   晚饭聚在厅堂一起用的,船行进偶有摇曳,会催人昏沉或不适,画雅差人在厅堂四周摆了许多清新的鲜花,香气十分好闻,花皆是珍品,惹得几个小姐围着一一打量观赏。   不一会儿,大家察觉郦清妍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的,花也不赏,好像时刻都在出神。   “怎么了?”聆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把呆傻的人的魂魄唤回来。   “嗯?”郦清妍茫然看她。   “你盯着这碗饭快半柱香了,母亲叫了你三遍都没听见,你在想什么?”   “没事。”郦清妍夹了几粒饭到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才反应过来看向温阑,“母亲方才叫我何事?”   “这道清蒸鲈鱼,特地给你做的,叫你尝尝合不合胃口。”温阑示意她注意到面前的菜,“怎么总是失神,可是不舒服?”   “午觉未曾睡好,所以头脑昏沉,让母亲和昐儿八妹看笑话了。”郦清妍揉了揉额头,歉意地笑着。   “既然不舒坦,今夜就早点歇着,身子要紧。”温阑见郦清妍面色的确不好,很是担忧。“听说你把房门打破,还不让人修,要直接换门。是遇着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试针时没控制住力道,弄坏了门,倒是让别个忙活。谢母亲关心,女儿无甚大碍,今夜好生睡一觉,就没事了。”   “那便最好。”温阑见她不愿说,便不再多问。   好容易挨过晚膳,郦清妍只带了弄香便回去了,拾叶留下来凑数,和聆昐她们一起打叶子牌。   中午已经把丫头们遣散过一回,再没缘没由赶走一次,凭弄香的聪明,肯定会发现问题,郦清妍抱着必死的心,想着要是此去让弄香看见了栖月,就和她摊牌,让她跟着保密。   这样忐忑了一路,结果栖月根本没在屋里,弄香给她弄好床铺,熏了一缕宁神安眠的香炉,帮郦清妍卸掉头饰配件,伺候着梳洗过,然后退了出去。郦清妍习武之后,睡眠越发浅,她和拾叶的动静总会吵醒她,已经很少值夜了。   郦清妍等到脚步声走远,才起身满屋子找栖月。先前已经听出他人在屋里,具体在哪个地方却辨别不出来。   床底下,床帐顶,书架后,一一找过,最后拉开衣柜门,看到他团在里头,捧了一碟鲍鱼酥正啃着,嘴角沾了一点屑沫,一双眼睛饱含怨念,看到郦清妍空荡荡的双手怨念更甚,张口便是控诉,“说好的饭菜呢?我要饿晕了!”   “没找到理由拿。”郦清妍拿过他手里已经快要吃点一半的点心,放在地上,身子跪坐在他面前,双手压在他肩头,非常认真严肃地说,“我想了一个下午,还是不行,你必须得离开。不然,你真的只能靠吃点心度日。我的丫头日日进出,昐儿和清婕不时会过来玩,想要装成没发现都难。”   栖月看着有点气呼呼的,抱着胳膊鄙视她,“你不是很能耐吗?藏个人都不会?”   郦清妍冷漠地看他,“现在究竟是你求我藏你,还是我求你?能不能有点藏在别人屋檐下的自觉?”   “分明是你求我离开而不能,只能努力让我不被别人发现,我当然不怕被人看见,反正惹出的麻烦又不关我的事。”   这个人无赖起来,和他的脸一样要人命,郦清妍抓在他肩膀上的手一点点收紧,真想就这样把他的肩胛骨捏断,废了他。   “到江南还很远,你一直待在这里,洗漱怎么办?换洗衣裳怎么处理?你分明把我往死路上逼!”   “怎么会是死路?”栖月突然伸手揉了揉郦清妍拆掉发髻后,散开的头发。“有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是死路。”   郦清妍发愣。   “好了,我有办法让她们永远发现不了我,你别担心,想想怎么填饱我的肚子要紧。”   郦清妍嚯地站起来,“饿着。”然后脱衣上床,将薄被胡乱一盖,就要睡去。   栖月跟在她身后不依不饶,“你睡了床,我睡哪儿?”   一个枕头扔到重紫缠枝纹的铺毯上,“打地铺!”   看着地上瘫着的粟玉软枕,又看了看床上裹得乱七八糟的人,后脑勺对着自己,栖月不由笑起来。静静看了半晌,等人呼吸变得平稳,才从衣柜里出来,也不管压皱的衣摆,坐在床沿上,脑袋望里瞧了瞧,郦清妍已经睡熟了。   她的呼吸一直很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从挺翘的小鼻子里呼出气息,几乎听不到声音。饱满的双唇抿紧,双手蜷在胸口,腿也蜷着,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栖月想起以前的她睡得最是规矩,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轻轻理着她散乱的发丝,将被子理平整,不敢睡在她身旁,怕将人吵醒,只静静看着她的睡颜。最终还是没忍住,附身落了一吻在她额头上。   “有我在,一切都不用怕,好好睡吧。” 第147章   船上没有太多娱乐活动, 除了聊天,玩牌,看书, 以及央鑫莫在热闹有趣的地方停下,差人买些新奇的东西上来,便无其他可消遣的游戏了。聆昐和清婕正闲得发霉, 热衷于开发出无尽的新奇事物, 关系突飞猛进,而郦清妍则从早到晚都在接受训练, 忙得脚不沾地, 颇有种临时抱佛脚,抱到一条是一条的感觉。   郦清妍每次被一个或几个宿主捉住, 一关就几个时辰, 不忍心让丫头干等着,总打发了她们去玩。船舱虽大, 走多了也就这么点地方, 又有那么多高手在侧,出不了什么意外。于是几日过下来, 郦清妍来来去去基本上都是一个人, 身边再不乌泱泱一堆跟前跟后。   今日结束得晚, 郦清妍被印伽那狮子吼震得脑门儿直疼, 让衱袶转告温阑自己不去厅堂一同用午膳,送饭食到房里来随便用一些便要继续看书。之后抱了一摞书走回房,胳膊一侧推开房门, 左右看了看,房中无人,不知栖月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不在,郦清妍当然高兴,把书放到书桌上,长长呼了口气,就着屋里现有的水洗了把脸,刚扭干帕子,门被叩响,是拾叶送饭菜过来了。   “总听见你们在楼下笑,今早玩了些什么?”   “小厮在船靠岸时买了一对蓝紫鹦鹉上来,可伶俐,还会背诗,逗得小姐们和王妃娘娘直笑,小姐晚间过去,也瞧瞧,挺有意思。”   “好。”郦清妍笑着应下,看着饭菜,又问,“母亲她们用过膳食不曾?”   “已经用过,印伽先生早前派人过去说了今日课时长,结束得晚,便没有等小姐。昐五小姐和八小姐逗鹦鹉时糕点吃多了,午膳没怎么用。今日菜式多且精致,除了给小姐留的,还剩下好些,倒是便宜了我们这些丫头。”   郦清妍嗔道,“怎么说的平日里苛待了你们似的,有什么想吃的,去和厨房说就是了,趁咱们还在河上走,方便采买,若是入了海,那才是真的吃不着。”   拾叶便笑,“这个小姐莫担心,听棋去过库房一回,里头堆的全是山珍海味,各种顶级食材,即使咱们在海上漂半年,也吃不完。”   果然,把鑫莫这尊神随身带着,定是吃穿不愁。说起鹦鹉,郦清妍突然想起栖月曾经送的两只鸟,去夏园后就没见着了,既然想起,就随口问了拾叶一句。   “百灵鸟?”拾叶愣了愣,才想起来,“倒是忘了和小姐说这一茬。即曳先生来后不久,在花房附近看见那两只鸟儿,说卷珠不会养,把鸟养得焉头巴脑的,强行带走。后来卷珠去问,即曳先生说他把两只小东西养肥然后就给吃了……”   “吃了?!”郦清妍震惊,看拾叶一脸单纯无辜,不由扶额,“既然已经吃了……罢了。”   拾叶有些担忧,“小姐现在与宁王殿下关系不及以前熟络,几乎都不来往。小的见小姐也不怎么在乎看重那两只鸟,所以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愧疚得快要对手指,“鸟没了,很要紧吗?”   郦清妍一瞬间就想歪了……   好端端一个人,变得如此粗鄙,也不知是与即曳待久了使然,还是天天一群男人待在一起,深受其害,别人总说她如梨花如莲花,根本就不是嘛,她一点也不出淤泥而不染。   “那就让他永远也别知道。”郦清妍饿过了头,反倒吃不了太多,一样菜动了几筷子,就让拾叶撤了下去,想了想,让她把文火热着的鸽子汤留下。拾叶满脸疑惑,她觉得郦清妍最近的胃口总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一夜之间把屋子里的糕点吃掉一整盘,但是又没瞧出来人长胖,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拾叶出去,郦清妍坐在桌边看书,肩头蓦地一沉,一个脑袋压了上来,腰上也多了一条手臂。头都不回,反手就是一个冰锥,栖月笑着退开,摸了摸蹭到一点皮的手腕,“你出手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冰锥直接化成沙雾,散得一手冰凉,郦清妍收手翻过一页书,对栖月的话不予理会。   栖月的注意力被另外的事物勾走,“怎的还有汤,你还没吃么?”说着眉头皱起来,方才的笑也淡了下去。   “吃过了,留给你的。”郦清妍要看的书很多,时间却很少,正一目十行挑重点看,对栖月的反应不甚上心,对自己说出的话也不甚上心,或者说,完全没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记得你喜欢这个味道。”   栖月一怔,楞楞看着神色如常的郦清妍,看不出这个人说这句话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   郦清妍察觉到他半天没移开的目光,抬头回了一眼,“有什么问题?”   栖月泄气,转去盛汤喝。端着碗凑到郦清妍身边,看清正在看的那页书的内容,又将一旁摞着的翻了翻,“每天让你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训练,内容就是这些?”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拨开书上按住的手,又翻一页。“朝堂,军事,权谋,心计,识人用人能力,体力,脑力,智力,一切都要涉及。对于十二禤阁各门各派,每一个团体,几大长老,以及三十六宿各宿主的能力也得对答如流,这些书已经是精简再精简,我不能要求再少些,他们会有意见。”   栖月明显不赞成这种盲目性看书的行为,“你是人又不是神,何况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的小女孩儿,哪里禁得起这种蹉跎。你这样匆匆看一遍,能记住?”   郦清妍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我的记忆力还可以。”郦清妍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不过算不得过目不忘,看过三遍,应能牢牢记住。”说着又低下头去,“一边玩儿去,别来打扰我。印伽下午还要考我,答不上来是要罚的,长得那么好看却那么凶,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缺少人情味……”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像个赌气的孩子。   栖月把汤碗放到一边,抱了胳膊问她,“那些男人教你东西之前,有没有告诉你到了温家究竟会怎么考核,要考核些什么?”   郦清妍正要打开他的手的动作一顿,“没有细说。”   “那么,你这么拼命,是为了这个少阁主之位,为了力量,还是为了不辜负温阑对你的厚爱?”   “我……”   栖月抬手打断她,“若我没有推断错,你一直追求力量的原因,最开始是想脱离家族对你命运的干涉,后来则是摆脱我和小曒的纠缠,对否?”   郦清妍想了想,点头,“不错。”   “你离开皇宫之前,我的确答应了你放你自由,从此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打扰或干涉的生活,小曒也不会。你想要的已经有了,为何还要跟着温阑去江南,而不是一个人远走高飞呢?”   郦清妍的表情在他的话语里变得冷漠起来,“一为我和母亲的约定,不想让她失望,二来,我很庆幸没有选择放弃一切逃跑,不然,此刻只怕已被你捉回去,任你所为。”   栖月笑着叹气,“你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真是让人……罢了,既然你想当这个少阁主,我便免费给你讲一讲课吧。”一把抽走她手里的书,“这个别再看了,浪费时间还伤眼。”   郦清妍对他的话抱着明显的怀疑,不过又很好奇神通广大的他究竟会说出什么,一时间不自觉地正襟危坐,等他的一番子丑寅卯的解说。   “十二禤阁继承人的考核分为八个方面。谋为首位,有勇无谋,视为废物,不堪大用,连宿主也是不考虑的。第二为计,心计深沉,能识破别人计策的人定然是个中高手。三为领,十二禤阁规模浩大,虽不用直接统率面面俱到,但必须能让人听你的,信服于你。四为忠,身为少阁主,必须完全忠于阁主,忠于组织,一旦背叛,格杀勿论。五为胆量,敢作敢为,畏畏缩缩者,难成大器。六为狠绝,杀伐决断,不允拖泥带水。七为耐力,身为十二禤阁的主人,的确手握重权,却也肩负着要将此阁继续发扬光大的任务,无论什么原因,在没有找到最佳继承人的前提下,不可半途而废。八为武功,少阁主和阁主一样,身边有无数暗卫保护,百密终有一疏,在一个人的时候,必须要有能自保的能力才行。”一气说了一通,一直注意着对方表情的栖月歇了口气,去倒了杯茶。   “八个方面不一定都要考核,阁里那些老子看心情选题,偶尔还会加其他的要求。譬如温阑那次就没选武功,以至于她是十二禤阁成立以来,第一个不会武功的阁主。因为她的狠绝让人心悸,正需要给阁里换血的他们恰恰看重这份杀戮之气,把温阑推到不能再高的地位,甚至一力撮合她和敬王叔的婚事,强强联手。直到温阑自己意识到身上戮气太重,慢慢收敛,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郦清妍不停翻着手中用于记录的小本儿,听着栖月的话,逐一对照之前的记录,直到盯着本子一动不动。   栖月见她反应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   郦清妍慢慢抬起头来,“你为何对十二禤阁如此熟悉?” 第148章   栖月没回答她的问题。   “皇上告诉你的?”郦清妍猜测, “他告诉我十二禤阁里有他的人。”   “的确有人在里头,且地位不低,我知道你派人查过, 手里有这些人的名单。”   郦清妍很不喜欢这种总是被他看穿,一切秘密都赤/裸的暴露在他面前的感觉,不悦道, “别岔开话题, 回答我方才问的。”   “你猜到了答案,我没否认。任何事只要与你有关, 我都会了如指掌, 没必要不开心。”栖月想摸摸她,作为安抚, 但是被躲开了。总是被躲开, 已成习惯,心底没有初时那般难受, 反而会因为偶然的亲近欣喜若狂, 譬如刚刚那盅不经意为他留下的汤,譬如刚睡醒神智还不清醒时, 看着他的身影含糊的一声“月”。   明明对自己冷淡至此, 却还保留着那个独属于她能唤出口的称呼, 栖月不知道郦清妍内心深处对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 他知道她的一切身外之物,可是对她本人,其实一件事也看不清。   栖月心事重重, 郦清妍却在发愣,漂亮的眼睛露出一点闪动的茫然,“你是因为我要参加这个考核,才去详细了解的么?”   “不然呢?一个日理万机的王爷,还没有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关注并且记住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   郦清妍抿抿嘴,“虽然你说的很感人很真实,我还是不怎么相信。或许是你有过想成为十二禤阁下一任阁主的想法,所以才对它很了解。”反正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你啊,你……”栖月失笑,不再这个话题多做停留。“那帮傻子,只知道填鸭子,完全不教些你真正缺的。”一本本捞起书来在她面前抖,“计谋,心智,完美的领导者性格,这些你还缺吗?还费力教,我瞧你还没初遇见时聪明。”   直接被人说变笨了,郦清妍挺不开心的。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当然缺,我斗不过你和皇上,一次失败,还可以说是自己的局出了问题,次次落败,只能说明我能力不足。”   “不不。”栖月连连摇头,“你败给小曒,不是因为你的局布的不好,而是你不会利用自己的特长,你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多少个闪光点,一昧只靠计谋,不凭人格魅力,终究棋差一招。”   “我的特长?”郦清妍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医术,武功,书法,绘画……”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我都用过啊。”仔细回想起来,取得的效果都很让她满意。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的心。”栖月指尖压在她胸口,“好好想想。”   郦清妍面无表情,“你是不是趁机吃我豆腐?”   “我没有。”栖月面容严肃,义正言辞。   “那就把手拿开!”   “哦……”   没有午睡,头脑昏沉,郦清妍灌茶提神,等了半天,身后的门终于开了,来的却不是印伽,而是鑫莫。   “下午换人了?”郦清妍刚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盈着半眶泪,“鑫莫先生也来的话,难不成我还要学怎么管钱么?”   “那人在少阁主房中过得如何?”   郦清妍一口茶喷出来。她知道鑫莫知道栖月在船上,但就这样毫无铺垫说出来,真的既意外又吓人。   “还,还好……”   “可有提起过容潋?”   “提他作何?”   “既然没提,那你去见容潋吧。”   “……”   如何从二楼的屋子跑到了另一艘船容潋的屋子,郦清妍还是蒙的,因为鑫莫的提醒和栖月的出现,她下定决心到江南之前都不理会容潋,结果鑫莫说若是出了事情他出面摆平,让她任由他带着溜到容家船上,同时对这两人的关系产生了无穷尽的怀疑。   “这么火急火燎的要我过去,是容公子出了什么事情吗?莫不是腿疾出了问题?”郦清妍一边猜测,一边跟着鑫莫,施展轻功从甲板上跳下,中途在小船上借力跃起,往容潋所在之处而来。   “不知,”鑫莫给了她一个精妙无比的回答。   容潋坐在竹帘后,身影隐隐错错,有淡淡茶香渗过帘子间隙,缓缓淌出来。   气息平和,身体无恙。   闻着茶香,郦清妍的心缓缓平静。   “阿妍来了,怎的不进来坐?”   郦清妍打起帘子进去,容潋正目不转睛看着她。启程那日,两人隔着船只遥遥见了一面,这之后郦清妍一直在忙,考虑到他的安慰,一直没有再见过,此刻人在眼前,才意识到已经隔了快半个月。   容潋是因为太想她了,才让鑫莫把人带过来吗?   什么你为什么会跟来,要跟来,去江南有什么好,跟着我最多的就是危险,这一类的问题郦清妍没打算问,他已经来了,不可能把人半途给扔下,她要做的就是保护他,不让栖月动他,这就够了。何况,知道容潋跟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很高兴。   如果在即使有栖月在的前提下,自己也能爬到那个可以永远不用回皇城的位置,有他的陪伴,也许会不那么孤单。   “六安瓜片,新茶,尝一尝可还喜欢。”容潋将一盏茶放置郦清妍面前,淡白瓷杯,青绿茶水,浮着两片被热水冲泡得饱满的叶子,夏日里瞧着,很是清凉。   郦清妍没有忙着喝,伸手向容潋那个杯子,指尖贴在杯沿,杯中热水瞬间冷了下来,蒸腾的热汽消散,已是一杯凉茶。   “喝吧。”郦清妍温声道。   容潋看了那茶水半天,突然露出一个笑来,“阿妍如何知道潋夏日里喜欢喝凉茶?潋记得并没有告诉过阿妍。”   郦清妍正转着自己茶杯盖子的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甘松说的。”   “潋记得自己也没有同甘松说过呢。”   “……”   “啊……这个……”谎言被拆穿,郦清妍的眼神四处乱瞟,“那什么……哈这天儿真热,喝凉的总比热的舒坦对不对,我也就胡乱猜一猜,没想到猜中了,哈,嘿嘿……”   容潋忍着笑,端茶饮了一口,“的确爽口得多,谢谢阿妍。”   “举手之劳。”见他并不深究,郦清妍松了口气,“潋让我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鑫莫说你这几天很累,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借喝茶的理由,将你请过来,让你歇一歇。”   郦清妍笑,“偷得浮生半日闲?”   容潋给她添茶,“对。”   他不知道栖月在她船上,不会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么危险,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此刻的宁静是真实的,他想她,心疼她,知道这份心意,让郦清妍觉得很快乐。栖月什么的,暂且放在脑后吧。   “潋与鑫莫先生的关系似乎不错。”   “幼时曾是玩伴。”容潋一笔带过。   这个关系比郦清妍猜的要深厚多了,难怪鑫莫会这么帮着他。   “不过自从他家出了事情,性子大变,关系也不若从前那般亲密了。我想要跟着一起去江南这种大胆的想法,原本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后来答应,今日又将阿妍带了过来。看来这依旧是那个会纵容我奇特想法的鑫莫,并没有变。”   十二禤阁的宿主个个性格怪异,以独来独往为多,很少有人同外界建立友谊,也几乎没有家人,鑫莫有容潋这种生意场之外的朋友,委实难得。不过,当初郦清妍问他时,他却说只是认识,并不想让她知道他和容潋关系匪浅。   “鑫莫先生经商本事非凡,潋与他走得近,学了不少吧?”   “我会的都是他教我的。”容潋轻笑,“算得上是我的启蒙师傅,比家里那些老先生教的都要好。”   “老师?”郦清妍诧异,“可是鑫莫先生看着和潋差不多大。”   “略大一些,他今年二十有二了。可能和即曳先生一样,不显老,又是挺讲究穿戴的人,所以看着格外小着。”   容潋这屋子格外清凉,他说话又温柔,加上没有栖月那个总会逮着一切机会占她便宜的人在,郦清妍积累许久的疲惫涌上来,眼皮越渐沉重,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   害怕真的睡着,郦清妍站起来四处走了走,看着屋中摆设,目光停在一张古琴上。手指拨了拨琴弦,“潋可真算得上雅士了,哪里看得出是商人。”   容潋推着他的椅子过来,“我弹得还可以,想听一曲吗?”   “洗耳恭听。”   容潋好心提醒,“如果很累,就去那张竹榻上躺一躺,别硬撑着。”   “听潋弹曲,怎么舍得睡着。”话是这样说,郦清妍还是坐在了竹榻上,心里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这个地方坐着更凉爽些。   容潋只笑,没有过多谦虚,曲子刚起了个头,郦清妍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转着轮子靠近,从一旁拿来薄软的绸面披风为她盖上,正要挑开一缕横在颈侧的头发,突然感觉身后风动,猛地回头,看清来人的刹那,连容潋都愣住。   “不许碰她。”那人说。   “你,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容家大船?”容潋从未见过样貌如此惊世骇俗的男子,能让任何见到他的男人自惭形秽,一时间心中激荡,竟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的身份,你不配知道。”那人一个正眼都没给容潋,径直走过来,揭开容潋刚刚盖上去的披风,将郦清妍横抱起来,气势虽强到让人心悸,对怀中人却温柔至极,那种小心翼翼,简直到了弄断她的一根发丝,都会自责到以死谢罪的地步。   容潋呆看半晌,看到那男人抱着郦清妍就往外走,才反应过来,忙道,“慢着!你要抱她去哪儿?”   男人停了脚步,半回头,用眼尾看着容潋,满眼都是冷漠和蔑视,“若不是她保护着你,真想杀了你了事。别惹火我,下次再自不量力把她叫出来,不介意让你这辈子再无法出现在她面前。”   说罢,容潋只觉眼前身形一晃,那个男人抱着郦清妍已经消失了,匆匆追出去,发现对方已经落在温阑船上,再一转眼,又不见了。   不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容潋叫来甘松,让他马上去请鑫莫,若是对方不得空马上过来,一定要转告郦清妍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回去的事。   甘松听容潋形容的陌生男人样貌,眉头皱起来,思考半晌,最后说,“公子莫急,那人不是坏人,主人不会有危险,鑫莫先生我这就去请,公子耐心等待就是。”   容潋怎么静得下心来!他知道郦清妍身边男人多,但是没有一个是今天他所见的这种关系,对方的力量,气势,容貌,未曾透露的地位都让他太过不安。   “甘松,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男人?”   甘松垂下头去,“那人的真实身份,公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容潋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了,“他是不是和阿妍一直派人保护我有关系?”   甘松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警告,是从未对容潋说过的重话,“公子,知道太多真的会死。那人杀人不眨眼,若不是主人,公子早不知死了几回。主人已经很忙很累,还请公子莫要增加她的负担。”   容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第149章   郦清妍醒来看清身在何处后, 有一瞬怔忡,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心中一突,跳下床来, 衣服头发之类全顾不上整理,屋子里没找到栖月,心中更是紧张, 风风火火拉开房门准备到容潋船上看他是否安好, 为斜靠在门边的鑫莫止住脚步。   鑫莫瞥了头发蓬乱,面色慌张的她一眼, 自然清楚这人在担心什么, 虽是解释却语气不善,不知是不屑还是不悦, “你睡着了, 我把你带回来的,容潋没事。”末了又添一句, “你可真能睡。”   郦清妍这才注意到已经天黑了。他没叫少阁主, 直接你我称呼,是等的不耐烦了吧。   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 郦清妍回头再次检查, 栖月的确不在, 便问鑫莫, “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醒来?”   鑫莫点头,“不然呢?”当他是闲的没事干站在她门口发呆的傻瓜?   “进来说话。”郦清妍对鑫莫说,待人进了屋子, 反手把房门关上了。   鑫莫进来也不乱瞧,在圆桌边的杌子上坐了,冷声问,“何事?”   “栖月可曾来过?”   “来了又走了。”   “现在尚在江中,后日入了海,栖月不能再如现在这般方便的到处跑,介时日日夜夜待在我房中,很难不被他人察觉,鑫莫先生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他跟着你来,整艘船能藏人的也就你这儿,难不成让我安排他去睡库房?”   郦清妍绞了绞手中丝帕,鑫莫的态度很不好,怪她把这个煞神招来,原本好好的一段旅程,现在平白多了这么个随时能滋生出麻烦的存在,心情不好可以理解。她又觉得有些委屈,又不是她硬要栖月来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栖月不在。   “现在没事完全是因为昐儿她们看在我太忙的份儿上,不敢上来打扰,时间久了,我这里也是瞒不住的。求也求过,软话硬话说了无数,这个人不肯走,我又打不过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叹了口气道,“真想把他敲晕了扔海里喂鱼。”   鑫莫被最后这句大胆的话给惊着了,看了她半天,见人是真急了,才道,“明日路过苍南山,山上有灵空寺,主持与阁主是旧识。阁主吩咐介时停船,要带你和小姐们上山游玩,顺道会会旧友。到时候自己找机会让栖月离开吧。”   “灵空寺?怎么之前没听母亲提起过?”   “临时起意,原本不会停船,五小姐说她在船上要闷坏了,阁主才想到了这里。”   “容公子会一起去吗?”   “他腿脚不便,在山下等候。”除了刚刚那段话,鑫莫又恢复了什么事都不愿多说的冷酷模样,叫人无可奈何。   “船上机密众多,容公子又独自在山下,还要劳烦先生妥善安排,保证两头的安危。”   “这些事阁里自会安排好,不劳你操心,好好想想怎么甩掉宁王要紧。”鑫莫站起来,拿起扔在桌上的折扇,临出门时突然冒出来一句,“品味真差到极点。”   郦清妍眨眨眼,一脸莫名其妙,表示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鑫莫走了,郦清妍叫人进来伺候着梳洗,换了衣裳,来厅堂用膳。大厅灯火通明,除了温阑,其他人都在,丫头小姐不分彼此,正挤在一起摇签子行酒令。亏得她们兴致高昂,晚膳还未用过,便已玩的尽情尽兴。   聆昐抽中一支牡丹,正要作词,见郦清妍打起竹帘进来,扔了签子便跑过来,“你可算露了面,再不出来透透气,我和清婕要以为母亲只带了我们两个出门了!”   “好姐姐,我可天天累着,下午扛不住了才歇了半日,倒不想睡过头了,不然早就过来了。”大厅里人多,穿红着绿莺莺燕燕的,一眼看去都是丫头些,没见着温阑。“母亲还没过来吗?”   “在房里同笃音他们说事情,说是一会儿再过来。”   郦清妍点点头,走到桌边,捡起她方才的签子一看,不由笑道,“牡丹者,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是为女子中人上人等,你身份高贵,样貌又好,当得起这花。”   丫头们起哄,“五小姐方才躲过,超时未答,罚酒罚酒。”   聆昐被她们吵的头疼,端起那沿口不及两指粗的小杯,将一杯清亮的梨花白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现在可成了?说我躲词,又说我躲酒,这下可服气?”   聆昐脸上已有红晕,想来方才喝了不少,此刻放话的姿态又傲又憨,看得丫头们哈哈直笑。   清婕拉了拉郦清妍的袖子,“七姐要一起玩么?这游戏人多了才有意思。”   郦清妍摆手道,“我正饿着,特地来赶晚膳,没想到你们在玩这个,我可不敢空着肚子喝酒,晚上该难受的。”   画雅听她说饿,便道,“大家也玩了一时,就止了罢。木香,松萝,将这些收拾了。书蕉,紫芸,吩咐厨房准备摆膳。佩兰,去请娘娘过来。”   丫头们在里头收拾,鱼贯进出,人多却不显慌乱,三个小姐则走到甲板上吹着夜风说话。   清婕捏着郦清妍的手指,手感大不如从前细腻,不由心疼道,“七姐也太拼命些了,竟瘦了这么多。先生们是捉着姐姐做粗活么,怎的指腹都磨出了茧子?”   “这是先前习武时留下的,你不说我倒没注意,回去用药汁泡一泡就没了,不用担心。”手掌抬起摸了摸她的头顶,“一直忙这忙那,都没注意你已经长了这么高,容貌也要长开了。在船上可还过得惯?昐儿有没有欺负你?”   “喂喂喂,郦清妍,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你是欠收拾吗?”身旁聆昐一脸不高兴,小嘴都快撅到天上。   “好昐儿,算我说错话。善良可爱的昐儿有没有被我调皮不懂事的八妹欺负,嗯?”   聆昐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假惺惺的,你还是回去闭你的关吧!”   清婕鼓着腮帮为郦清妍打抱不平,“昐五娘瞧不见七姐瘦了这么多吗?都不心疼一下,亏七姐天天同我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聆昐为这句话一下子冰释前嫌,搂住郦清妍一个劲儿地揉搓,“我怎么就不心疼了?是她自己嘴欠,让人家心疼也没法表达,你要怪怪她去。啧啧,瞧着一手的骨头,一会儿多吃点,养养肉。海上风大,要是太瘦,一阵风把你刮跑,我们都没处寻人去。”   清婕则是好奇,“听拾叶说,每日送到七姐房里的饭菜用的并不少啊,怎的都不长肉呢?的确是因为太辛苦了吧?一会儿我同画雅说一说,让她多做些补身子的东西。”   郦清妍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屋里还有一个蹭饭的人在。   “话说你日日都忙,没时间同我们一道玩耍,连晚上都在看书。既然你今天已经偷了半天的懒,要不就多贪些时辰,晚上也别看了,我和清婕到你屋子里玩去,说起来上船后都没好好瞧一瞧你的屋子,我们也有好久没一起睡了。”聆昐在她肩窝蹭来蹭去,“你身子凉,夏日里抱着睡,该是怎么一个舒坦了得啊……”   郦清妍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们要是去睡了,栖月还不打死她?忙找借口拒绝,“这个,先生要求得严格,我贪睡一下午已经被鑫莫说了一顿,晚上要是不恶补恶补,明儿还不知要被怎么收拾。睡觉嘛,以后有的是时间睡,等我忙过这一阵,好好陪陪你,可好?”   聆昐的脸垮下去,又不高兴了。   清婕从旁帮着劝这位任性的五小姐,“七姐就算不看书,咱们也不该过去打扰,让她好好休息才是,娘娘说过的话五娘忘记了么?”   聆昐想了想,极不情愿让步,“好吧,等你忙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婕捂着肚子直笑,揶揄道,“七姐现在有功夫傍身,听说笃音先生都打不过她,五娘你要怎么收拾七姐才好?”   “我收拾她,她要是敢还手,我就把她绑了扔到河里喂鱼,哼!”聆昐盯着一脸无辜的郦清妍,磨牙威胁。   郦清妍则松了一口气,又躲过一劫。袖子里的手捏成拳,无论如何,后天之前,一定得让栖月滚蛋!   晚膳中途说起苍南山灵空寺一行,大家都兴致勃勃。又听温阑说起山上云海格外壮阔,山中灵空泉泉水天下闻名,是世间难求的泡茶绝佳之水,另有各色特异果子,这个时节正好成熟,爽口无比,更是向往,恨不得现在已经停船,大家直奔山顶而去。   之后郦清妍被温阑叫到她屋子里,灯下摆了棋盘,温阑捏着一枚白子朝她招了招手,“许久没有同你下棋,可愿一同下一盘?”   郦清妍坐过去,棋子落了几颗,待局成了形才道,“走前没有听母亲提起这个什么灵空寺,怎的突然想起要去见旧友?真的是因为昐儿说她在船上要发霉,嚷得母亲受不住么?”   温阑眄她一眼,“就你爱猜,乖乖跟着去不就是了?”   郦清妍堵住她的龙头,“母亲看重的不正是女儿这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吗?”   “好罢,告诉你也无妨。”十几天无忧无虑的船上生活,除了吃就是睡和玩,除了郦清妍,其他人都圆润了,温阑看着也慵懒了些,这样一笑,显得特别婉柔可人。“灵空寺的主持,手上有样东西,能够克化你身上的寒性。”   郦清妍惊得落错了棋子,“母亲此话何意?”   温阑轻描淡写,“能够让你不再是寒女的药,你不想要吗?”   郦清妍直接愣住,温阑她,在说什么?   “知道即曳为何突然离开吗?”温阑问了个不相干的。   郦清妍不知温阑是否知晓她让复活了庄梦玲的事,所以猜不到她这个问题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温阑看破她的心思,“庄丫头的事我知道,即曳匆忙离开,连你为栖月囚禁也顾不上管,是因为他接了消息,说复活的庄丫头状态发生异动,或许她会成为寒石异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复活师,能力远在即曳之上。即曳是过去确认的,不久前来了回信,已经确定,他的确得到了一个天才。妍儿,你在即曳面前误打误撞立了一件大功。”   温阑极少和她提起即曳,这个语气,可不是单单把即曳当成一个江湖杀手的语气。   郦清妍更蒙,“这和灵空寺的芯戎大师手中保管了哪些东西,有什么关系?”   温阑拍了拍她的脑袋,“傻妍儿,你忘了即曳曾对你说过的话么?高强的复活师能够改变人的体质,创造出寒女来。即曳没这个本事,庄丫头却可以。你想尽办法逃离栖月那个孩子,却一直无果。如果你不再是寒女,新的寒女又出现,栖月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继续缠着你呢?”   郦清妍心中惊涛骇浪,简直说不出话来。她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办法,可以让栖月对她死心,放她自由。   温阑究竟在她忙着练武,忙着通过少阁主考核的时候,做了多少惊人的调查,又做了多少吓人的决定?   温阑轻轻摸着郦清妍的脸庞,声音温柔至极,“我的妍儿,我苦等了这么多年,上天垂怜赐给我的好孩子,让我用一切来疼爱,愿意拿出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被栖月抢走?从他发现你是寒女起,我就开始想办法了,帮着你的各种计划,默许即曳将你带走。寒女只是对栖月来说重要,对你自己来说却是无穷无尽的拖累,如果最后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命运的设定,那就舍弃这个寒女的身份。无论你是什么,变成什么,你都是我最爱的孩子……傻妍儿,怎么又哭了?都快是统领十二禤阁的大人物,可不能轻易落泪。”   郦清妍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就算全世界都不理解她,怪罪她,还有温阑在,只要有温阑在,其他人的误解和放弃,又有什么关系?   “妍儿莫不是在怪我擅自做主吧?”   郦清妍哽咽着摇头,有这种修十八辈子,千年万年也未必能求得的母亲,她幸福兴奋得都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那里敢怪罪,怎么舍得怪罪?   “原来,原来母亲……”泪眼婆娑看着温阑,“母亲待妍儿的好,妍儿永生永世都无法报答。”   温阑发现手指擦不干她的眼泪,转用帕子,“你看你又说这种话,只不过因为当上长郡主分开住了,就生分了这么多,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身边。”   “嗯……”   相比郦清妍因为激动而泣,温阑则心情愉悦语气轻快,“你不介意,真是太好不过。虽说一开始就想到了也许会洗掉你的寒女属性,但是却苦于一直找不到缺少的药材。也不敢提前告诉你,怕事不成,反倒让你白高兴期冀一场。苦苦寻了大半年,可算让昆熳找到这里来。芯戎这老头子活了一百多年,手里收罗了无数宝贝。不过以我和他的交情,竟然不把这种事告诉我,还是昆熳亲自查出来,实在太不够意思。要不是前天报到我这里,还真是错过了。”   “所以母亲才决定在苍南山停船,去灵空寺取东西吗?游玩什么的,只是借口吧?”   温阑刮了刮她的鼻子,“就知道这种临时起意的念头逃不过你的小脑袋瓜,真不该让鑫莫提前告诉你。”   “可是,母亲……”郦清妍欲言又止,“栖月他其实……”   以温阑的神通广大,不会不知道栖月在船上的事吧?   “栖月跟来了?”温阑警觉。   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不,栖月现在似乎并不全是因为要用女儿的血而跟着女儿。”   温阑皱眉,郦清妍也面色沉重。结果两人静了半晌,温阑勾唇一笑,“我有办法让这小子死心,放心吧。”   “什么办法?”   温阑的笑更深,“当然是,不寻常的法子……”   看着温阑那个笑,郦清妍想起她血洗十二禤阁,杀过很多人,干过许多让人闻风丧胆的事,不由脊背发寒,心中为栖月点起一炷香。 第150章   “睡了?”   郦清妍将眼睛掀起一条缝, 看了眼床沿边坐着的人,又闭上眼睛,“嗯。”   “睡了一下午, 还能睡得着?”抬手将她身上有些凌乱的薄毯理了理,看着懒洋洋躺着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对自己毫不设防的人, 手不自觉摸到她脸颊上。   郦清妍朝里翻了个身, 露出后背,顺便躲开栖月的手。“去哪里了?”   “一点私事。”   郦清妍没好气地说, “真希望是皇上派来追你的人, 以死相逼,让你不得不回去。”   栖月闷笑, “那你还真不了解我, 就算小曒亲自上阵,我也不会回去。”   带着惊讶将上半身抬起一点, 回头问, “为何?”   “因为小曒的重要性远不及你。”   郦清妍哑然,又躺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 见色忘友。”   栖月无声地挑起她散在枕头上的一缕发丝, 握在手心,缓缓磨蹭,触感微凉, 很舒服。“见色忘友这个词用的不对,你在我见过的女人中,实在算不上绝色。”   郦清妍磨了磨牙,“那你追那些绝色去啊,缠着我做什么?宁王殿下真是闲到只能靠欺负我等蝼蚁打发时间的地步了?”   “本王不是那等只重外表的庸俗之人,何况,欺负你的确挺有意思。”   “栖月,你还要不要脸?”   栖月露出欠扁的笑容,“没有脸,本王依旧是世间第一美男子。”   郦清妍泄气,实在不想再理他。   床榻巨大,她睡的很靠里,空出外头一大截空间,床板发出沉闷的一声,是栖月躺了上来。他是平躺的姿势,和郦清妍中间隔了将近一尺的空隙,两人连衣料都没有触碰,相安无事地安静躺着。似乎从他上船起,之前各种大胆非礼的举动都戒了,最亲密的,不过趁她不注意时,伺机抱一抱,而这种搂抱也经常因为郦清妍的反应太过敏捷,而无法得手。   不过这些都是在郦清妍清醒时候的反应,至于在她睡熟后发生过什么,则只有栖月一人清楚了。   郦清妍没有把他赶下床,让栖月很意外,难道是心疼他夜夜睡窗边那张美人榻,今夜格外开恩一回?不过栖月觉得更大的可能是这个人手里已经捏了冰锥,只要他再靠近一分,就把他扎成筛子。   约好似的,两人都不说话,宁静催人入眠,尤其是一直想靠近的人就在身边,栖月不敢翻身朝向她,只扭头看着,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却扬起温和的笑来。朝里的左手下是她洒在床上的发丝,轻轻抓起来,仿佛已经将她捧在手心,胸腔都变得鼓囊囊的,洋溢着甜丝丝的味道,身体和精神都舒缓下来,如此平和。   她在身边,就是心安。   以为已经睡着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栖月。”   “嗯?”声音轻轻的,怕她只是梦呓,反而吵醒了她的梦。想到她的梦里有他,就止不住开心起来。   “为什么每个人见了我都说我憔悴了?我真的瘦的很厉害吗?”   原来不是做梦,这人真没睡着,不过栖月没有失望。   “是的,瘦了很多。那帮小子太不懂怜香惜玉,对你太苛刻了。”   “我觉得,其实最主要原因,是你经常抢了我那份吃的。”   “……”   “我要是饿死了,你会不会就走了?”   “在把你养胖之前,我不会走。”   郦清妍陡地翻过身来,捏着自己鼓成小包子的腮帮,“你看,胖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栖月笑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的……”想了想,找了一个合适的词语,“可爱。”   忍耐到了极限,终于伸手向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好像上面长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似的。每一次触碰她的感觉都好到无以复加,就算真被扎成筛子他也认了。真怀念那个什么都不会,软绵绵的任由他搓圆捏扁的她。   郦清妍的脸在他漆黑的眸子的注视下,一点点红起来,她这么大一个人,被人说可爱,真是羞得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了。可是看在栖月眼中,完全是一只流落街头的小动物,被温柔的新主人捡到,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宠爱的忐忑和羞怯。   栖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头顶揉着的大掌突然勾住后脑,将她一带,同时栖月抬起了上半身,俊脸迅速放大。郦清妍还在眼花之际,大脑因为唇上温热的触感炸得蒙掉。   顾虑到很多东西,栖月不敢加深这个吻,湿软的舌舔了舔对方饱满鲜嫩的唇,将其舔得晶莹发亮,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迅速退开了。退开之后赶紧推卸责任,“不能怪我,是你让人忍不住想亲一口。”   郦清妍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按在丝滑干燥被单上的手慢慢蜷起来。栖月本能感觉到有危险,双手护头,低声求饶,“我再也不敢了!”   这人竟然不躲,一副要打人可以但是别打脸的无赖样,让郦清妍恨不得把他宰成块切成丁剁成馅儿。   “栖月。”   “啊?”预料中的打骂没有降临,栖月从手指缝里看她。   “如果以死相逼要你回去的人是我,你会走嘛?”   “傻丫头,想什么呢。”栖月一瞬间恢复正经,身子侧躺,手臂支着脑袋,“有我在,你的世界不会有死这个字。所以以死相逼什么的,想都别想。”   郦清妍抱着膝盖坐在大床一角,想了想他的话,突然问,“后日要在苍南山停船,去灵空寺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邀请我一起去?”栖月可是知道的,只要他不在,郦清妍脸上的笑都要多些。   “没什么。”郦清妍揪了揪一旁帐子上垂下来的流苏,“就当补了木仓一行,欠下的承诺吧。”   栖月一怔,旋即笑起来,“好。”   苍南山远比郦清妍想的要峻峭,高耸入云的主峰,古木丛生,清晨尚未散尽的雾气结成缎带般的云,笼在半山腰,遥远的地方传来野兽的嘶鸣,让人想起四个字,与世隔绝。   马车行至主峰脚下,就再没路了,一丈来宽的石阶蜿蜒往上,盘旋着通到山顶的寺庙里。石阶有些年头了,间隙里长着青苔,代表这个地方并不是经常有人来。除了青苔,并没有堆积落叶的干净青石面,又代表虽然没人来,但打扫的人很尽心。不过要在这种地方开凿出这样一条路,不知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郦清妍从马车上下来,看到马车前并排放了四顶笼了轻纱的软轿,指着问温阑,“我们坐这个上山?”   温阑点头,“我,昐儿还有清婕都不会武功,直接走上去太耗时,由他们抬着,飞上去。”   聆昐和清婕眼睛发亮,拍手欢呼,“这种出行方式,真是太新奇了!”   郦清妍负手而立,看了那娘里娘气的软轿半晌,突然笑起来,“我就不用轿子了。”   “母亲,女儿先去探路了。哈哈!”在聆昐和清婕眼珠子都要脱眶的目光中飞跃而起,踩着树梢飞走。   温阑冲着随行而来的宿主直叫,“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去,妍儿出了差池,本座宰了你们给她陪葬!”   很想提醒一声就算他们不跟着,郦清妍身边的暗卫比温阑身边的还要多,考虑到忤逆温阑的下场,印伽衱袶怅亓三人无可奈何跟上去。   郦清妍飞了一会儿,落在半山一处亭子,看着山下准备上轿的温阑她们,以及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衱袶等人,手搭在眉骨,朝远处眺望,没有看到栖月的身影。她其实不是特别想立即进灵空寺,温阑她们跟上来还要很长时间,足够她把周围转一圈。   即曳给她的内力磅礴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止聆昐,连她在船上这些时日,也委实憋坏了,好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自然是到处走走,活动活动快要僵化的筋骨,何况这个地方的风景是真的很美,不游览游览,的确可惜。   这样想着,身子一轻,离了亭子,将整座主峰绕了半圈,跑到后山来。   后山与前峰完全是两种风景,这里虽然也很陡峭,却不似那般怪石嶙峋,肥沃的土地上种满果树。毕竟是个小有名气的寺庙,即使不常有人来,这里的人也不少,而且他们也是要吃饭的。郦清妍以为会看见大片菜园子和稻田,不过她还是低估了这里住的人的仙气。目之所及,只有漫山遍野的果树而已。这个时节,杏子桃子李子都已成熟,沉甸甸地挂在枝头,通体饱满的果肉,诱人采摘。   郦清妍舔了舔唇,咬着舌头,在等温阑来了,见过主持再来吃个饱,还是先解了渴,再去和温阑汇合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果断落在果树上,以衣袖为兜,左右开工摘了满兜。就坐在果林里一个茅草屋的屋顶,把摘来的水果放在身旁,拿起个粉突突的大桃子,掏出绢子擦干净了,吃的心满意足。   脱离规矩,随心随意,干一干坏事,原来是如此滋味,真叫人……郦清妍吮了吮沾了桃子果汁的手指,上瘾。   即曳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经历,此刻的郦清妍终于能够理解,他活的是一份脱离世俗的自在,一份让郦清妍嫉妒到发狂的随心所欲。   郦清妍的陶醉没有持续太久,棍棒挥动带起的凌厉风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伴着洪亮的怒吼,“何人擅闯师傅果园!快快束手就擒!”   她连眼睛都没眨,淡定地捞起一颗肥大的杏子,再次擦干净,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鲜美的汁液涌遍口腔,让人忍不住眯了眼。   嗯,好吃。   警告被人当成耳旁风,那人吃的还是他们精心看护,只有老主持才有机会享用的果子,四个僧人顿时气的眼睛血红,也不管那里坐着的是看上去多么可人的娇滴滴的女施主,挥舞着轮过来的棒子要看要落在郦清妍身上,却被根本不知从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四个黑衣人挡下,梆梆四声,四根棍子与出鞘时寒光乍现的宝剑相击,直接被砍断,飞向远处。   “你们是十二禤阁的暗卫,还是即曳给我安排的?”郦清妍嚼着李子,酸甜滋味让整张小脸皱在一起,话语间发出嘶嘶的声音。   “……”黑衣人们其实有点不想理太过悠哉的她。主人的问话不能不答,牙缝里挤出冷冰冰的声音,“即曳。”   “哦。”郦清妍一根根扯着屋顶的茅草,“继续打吧。”   这么帅气的出场,没有半句夸赞,连个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真想撂摊子不干,暗卫们很是失落。   郦清妍在乒乒乓乓的打斗声里,托着腮帮,看着远处连绵无际的林海发呆。   “何人擅闯灵空寺!”又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炸响,“四位师傅,吾来助汝!”   一道寒光起,不同于方才暗卫们的宝剑,这柄剑明显不是凡品,郦清妍捡起方才吐在一旁的桃胡,捏指弹过去,桃胡与剑身一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阻断那人的动作。   郦清妍站起来,看了看拿剑的男人,不由一笑。有意思,这灵空寺,来了不止她们一行客人。   “停下吧,莫打了。”郦清妍从茅草屋上落下来,她的话音一落,四个暗卫顿时不见,和来时一样突兀,简直像是早就受不了和这种级别的人打架,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她这句话,然后快点走掉一样。   “四位师傅,委实对不住,小女子路过此处,口渴难耐,摘了几个果子,没来得及打招呼,还望师傅们宽恕小女子的唐突。”   那些个僧人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忍了忍,没忍住,“休得狡辩!方才你怎么不说?”   “师傅们一出面就是狠招,小女子哪里有机会解释?是师傅们冤枉小女子了。”   四个僧人不过平日镇守果园,以免野兽前来偷吃,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想了想方才情景,的确如郦清妍所说,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再次开口的是那个剑客,“妖言惑众!方才汝分明在发呆,是吾出现,汝见不敌于吾,方决定认错。妖女,吃掉主持亲手所植果品,该当何罪!”   郦清妍摸着下巴,沉吟许久,突然的沉默让僧人心中发寒,以为她要发怒再叫那几个单手就碾压他们到无力反抗的侍从出来时,见她开口道,“你是那个咬文嚼字的蠢剑客蒋蛮吧?”   众僧人:“……”   “而这个,”郦清妍指着那把宝剑,“就是天下第一名剑,鸣渊,对么?”   蒋蛮将头一仰,“算汝有眼光。”   “啊……”郦清妍咂咂嘴,无比惋惜,“这么好的东西落在你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蒋蛮瞬间怒发冲冠,“汝说甚!”   郦清妍懒得和这种人打嘴炮,转身向僧人,继续随口扯谎,“小女子此来,实为求见主持,不想走错路绕到此处,还望几位师傅带个路。至于误食果子一事,小女子自会向主持道歉。”   如此彬彬有礼,哪里是像偷东西还想赖账的贼人?有那种身手的人做护卫,定然不是普通人,偏又生的一副让人不敢亵渎的贵气容貌,衣着装扮也是从未见过的华丽,僧人们顿时变得战战兢兢起来,就要依言带路。   不过被晾在一旁的蒋蛮的脾气明显比郦清妍想的要差些,又看见方才飞来的桃胡竟将他宝贝的剑砸出一个小坑,心痛得嗷嗷直叫,迟钝的脑子根本没考虑二人实力悬殊之大,满脸涨红地舞着宝剑就挥过来。   这一剑自然也没能落在郦清妍身上,剑锋与一柄斜刺里冲出来的铁笛相撞,对方纹丝不动,蒋蛮却被震得虎口开裂,整个臂膀都麻了。   笛子的主人印伽无可奈何地看着郦清妍,“少阁主,别玩了。”   后来跟来的衱袶和怅亓俱是面无表情,以前让他们头疼的只是郦清妍一张不肯消停的嘴,现在多了一样,就是她这身武功。即曳那个怪物教出来的人,除了同样是他选出来的怪物以外,他们根本追不上啊!   “我没有玩啊。”郦清妍递给他一颗李子,“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冷要开始写下一本文的存稿了,所以接下来调整为日更三千,偶尔爆发会上肥章,放心绝对不会坑哒,感谢米娜的一直陪伴(づ ̄ 3 ̄)づ   新坑:不正经文名《土著王爷撩妻实录》,正经文名《空葬红翎寒》。文风欢脱逗逼负责发狗粮,三月正式开文,米娜若有兴趣,可以点进专栏收藏一下,爱你们么么啾 第151章   连吃带拿, 那些个才决定原谅她不久的僧人,面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阁主快到寺门前,少阁主若是玩够了, 就过去吧。”衱袶和怅亓分别堵住两个方向,以免她再跑了。   郦清妍作势往反方向动了动,衱袶差点上来拽她肩膀。她觉得他们这副如临大敌的反应挺有趣, “紧张什么, 我又不是不去。”左右扭了扭脖子,“果然, 好好活动一阵, 畅快多了。”   又被晾了半天的蒋蛮这会儿倒没有继续咋呼,看着印伽的笛子, 先是疑惑, 然后猛地一震,惊讶得目眦尽裂, “这是……血笛!汝系印伽宿主?!”   印伽在外界多有名气, 看蒋蛮的反应就知道了,除了温阑和郦清妍, 向来高高在上的他当然不会理这种蠢货。   郦清妍则笑道, “你还是有几分眼光的嘛。”上下打量了蒋蛮一眼, “汐凉说的没错, 你的确配不上鸣渊。什么江湖第一剑客,这名头完全是你自己安的吧?鸣渊能在你手上一直未被抢走,实乃奇事。”   半陈述事实半带奚落, 郦清妍说完,不看蒋蛮是何表情,不多逗留,跟着僧人,带了衱袶三人来到山寺正门前。   说好会来的栖月,一路上连影子都没见到,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郦清妍到寺门前,温阑刚刚落轿,如圭打起纱帘,扶她下来。郦清妍这才知道温阑身边四个大丫头是会武功的,看着和弄香她们一样柔软孱弱的身子骨,居然能够跟上阁内高手的步伐,上得山来,连大气都没喘,藏的也颇深了些。   温阑是头一次见如此活泼的郦清妍,高兴她终于有了几分该有的青春灵气之余,又心疼她沾了一身湿漉漉的雾气,将人招至身边,“去了何处?瞧这满头的汗,一会儿如何见芯戎大师?还不快擦一擦。”递了自己的帕子给郦清妍,顺手帮她理了理头发。   “在后山逛了逛。”凑到温阑耳边,小声道,“偷了大师的果子,差点被捉住。”   温阑毫无责怪之意,只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啊……”   郦清妍咯咯笑道,“他们忒小气,追着直打,女儿只带出来一颗李子,还被衱袶先生吃了,母亲若想吃,只得问芯戎大师要了。”   温阑笑着摇头,“看你那馋样,回头让鑫莫给你弄一船来,想吃多少都成。”   事先说了不会在山上久留,要到东西就走,跟上来的丫头只得温阑的四个,聆昐的一个,清婕则没有。其余的,全部是护卫和宿主,人虽不算太多,气势却是十足。单是围在郦清妍身边的三个男人,一个披着斗篷蒙了头脸鬼气森森,一个面色如霜寒气凛然,一个阴邪狠辣眉目如刀,高手自带的骇人威压让人不敢靠近,只有像蒋蛮那种自命不凡却又愚不可及的人才会不自量力地上来挑战。   笃音亲自去叩门,出来一个脑袋剃的铮亮的小和尚,接了名帖进去,再次出来时便是大门全开,灵空寺所有有头脸的和尚全部跑出来,恭恭敬敬分列在山门两侧,迎接温阑等人。   “阁主尊驾莅临寒寺,却不提前告知,若非老朽正好结束游览回寺,岂不错过贵人?”朗劲的声音从灵空寺深处传来,根本听不出这出自一个年已过百的老人之口。   “嘴上说的好听,却不来门口迎接,看来并不欢迎我等。本来路过此处想看看你是否还活着,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说着就招呼笃音,转身欲走。   灵空寺那大门之上突然多了一位盘坐着的、眉毛胡子长长、从上到下都是白色的老僧人。空灵的白,阳光之中有些通透的炫目,宛如一位老仙人落在那处,张口便是仙界梵音。   不过郦清妍是注定要失望了。   芯戎再次出声时,嗓子像是因为方才那饱含内力的一段话耗尽了力气,粗嘎沙哑,还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这么多年了,温家小丫头这张嘴还是如此厉害。老朽看着你长大,多年不见,你怎还是一副小丫头模样?叫声爷爷来听。”   笃音捏紧拳头想要揍他一顿。   芯戎似是明白温阑绝对不会如他所愿,自己给自己台阶下,“爷爷把我叫的太老,算了,还是叔叔吧。”   温阑微笑着看他。   芯戎想要很有活力地搓搓下巴,结果摸到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只得手指上移摸了摸满是褶子的鼻子,不好意思道,“老朽快赶得上三个你相加,叫哥哥有些不合适吧?”   连续自降三级辈分,这个名字响当当的芯戎大师,和郦清妍想的得道高僧完全不一样。   “这么多小辈在场,莫再出丑了。你究竟让不让我进寺?”   芯戎叹气,“你带了这么多孩子过来,肯定没有好事。”话虽如此,人却从门上下来,依旧装模作样,“山路难行,寒寺虽简陋,还是让孩子们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吧。”   温阑摇头,“你真是一刻不装都不行。”   郦清妍开回看着二人,奇怪为什么温阑身边的总是怪人,而她本人看着却再正常不过。   穿过大门,行至寺里空旷的前院,院中央种着一棵参天的银杏树,不知得了多少年,粗壮得四人也未必合抱得了。银杏会让郦清妍想起一些不算美好的事情,眉心不由敛紧,她现在委实不太喜欢这种树。   目光一转,看到那蒋蛮正站在廊下,面色复杂地看着这边。郦清妍正跟在温阑身后,离芯戎不远,便问,“寺中似有其他客人?”   芯戎也看见蒋蛮了,语气倒是和善,“一个上山来求药的剑客,不打紧。话说你是温丫头的女儿吧?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啦?”在他那一尘不染的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一颗米纸包着的盐津梅子,递过来,捏着一把粗嘎苍老的嗓子,想要挤出一点慈眉善目的温和,“乖孩子,第一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吃颗糖吧。”   郦清妍:“……”   温阑一巴掌拍开芯戎,“我半年前才得的女儿,你几时见过她?”   芯戎老小孩儿一样,蹦哒着不服气道,“虽是没见过,却是眼熟的。这般如同从画上走下来的小姑娘,就算不认识,也得哄高兴了再说,你把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娃儿拐到狼窝,竟连肉也不肯投喂,瞧这一身的骨头架子……”   在芯戎的聒噪里,郦清妍忍不住开始怀疑,其实这家伙是个披着老人皮的年轻小流氓。   灵空寺委实远离人世了些,加上有这样一个为老不尊的住持坐镇,这寺庙修的不像普通佛寺那般规矩,钟楼鼓楼是有的,却不见天王殿,大约没有按照郦清妍所熟悉的布局来。芯戎直接将人领至会客堂,聆昐和清婕没有进去,芯戎身旁另一个白胡子僧人叫了两个短胳膊短腿的小和尚,带着她俩四处玩儿。郦清妍则没有这个待遇,乖乖跟着温阑进去,乖乖跟着坐在她身边,一脸的知书识礼。   “这次来不会久留,你应该从昆熳那处知道了我此来的目的,给或不给,要什么条件才给,你开个价吧。”茶都没来得及上,温阑便开口说明来意,连习惯了开门见山式谈话的郦清妍也止不住一个趔趄,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温阑这哪里是来会见旧友,分明就是走谈判的过场,然后伸手明抢的架势。   “阿尼陀佛……”芯戎双手合十,沉声念了句佛,终于有点高僧的样子。“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那物本就凶煞,一直镇在灵空寺,若是能派上救人的用处,当然太好不过。温施主何谈条件与价码,有辱斯文,也玷污了佛门圣洁。”   温阑撑着腮帮,静静看着他废话。   郦清妍揭开茶杯盖儿拨了拨茶叶,心想这个芯戎虽然看着不正经了些,芯子的确是经过佛理洗涤,澄澈通明,不沾尘俗,之前自己对他的看法,太片面些了。   杯子抬至唇边,抿一口温阑一直称赞不已的灵空泉水沏出来的茶,能得她的眼的,自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单是这茶香,已经对得起温阑对它的再三提及。   芯戎见温阑默不作声,一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的样子,合十的双手相互搓了搓,超脱凡尘的仙风道骨一瞬间没了影儿,换成双眼眯起舔着脸皮,眼睛里都快流出铜钱来,“所以,那什么,你准备给多少?”   “噗……”郦清妍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这个大师,真是,真是……   郦清妍满头挂汗,一时心中感慨,真真个山外青山楼外楼,这个大师和十二禤阁那个创始人,有的一拼。   和尚都过得俭朴,待在深山的更得节俭,郦清妍没忍住的这一下,浪费了一杯茶,把为了迎接温阑特地铺的地摊打湿了,还因为手抖,手上的杯子落到地上,摔碎了。   芯戎没说什么,他身旁的人眼里的埋怨却快化成实体。   原来叫清溪,后来因为犯了郦清妍名字中的清字,改为曲溪的大丫头忙上前,看到小主人的裙子没有打湿,才蹲身收拾杯盏碎片。郦清妍悻悻地绞了绞手绢,觉得有些待不下去了,起身行了礼,“大师与母亲聊吧,妍儿出去走走。” 第152章   香火不多, 弟子大多习武,干净古朴到凄凉的寺内环境,目不斜视管教良好的僧人, 以及安静到只听得见叽叽喳喳鸟叫声的空山静谧,让一路走一路看的郦清妍觉得,此处更像一个恪守铁律的门派。   一直没遇到先出来一步的聆昐和清婕, 带路的小和尚突然肚子疼, 非常不好意思地让她等着,自己则跑的没了影。郦清妍负手看了会儿面前一块石碑上的碑文, 见那说话略带结巴的小和尚还不来, 看了看四周,决定先自己逛着, 慢慢等他。   直到此刻她才有机会仔细考虑, 温阑把她带到灵空寺来这件事,究竟有多少好处。   莫名其妙得了这种体质, 的确是上天恩赐, 一直来利用自己的血救了许多人,拥有让人艳羡的百毒不侵, 学医时的天赋秉异, 练武时能够轻而易举将即曳的功力化为己用, 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深闺小姐, 走到把身体开发到吓人的地步,堪称奇迹。   郦清妍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天居然会武功, 还能拥有如此跌宕起伏的人生,虽然只有半年,却像重活了十几年似的,充实,紧张,刺激且充满回忆。这种如同偷来一份光阴的感觉,让她生出一种在深山迷路,不经意捡到惊世珍宝的欢喜。   不过话又说回来,温阑所说的洗掉寒女体质,究竟是仅仅改变自己的血,让栖月放手,还是彻底让自己变成普通人?   因为温阑,即曳,外加栖月的严密保护,郦清妍才得以带着这具世间难求的身子,无忧无虑到招摇的活着,以后成了阁主,越渐抛头露面,什么样的人都会接触,寒女出世这件事情一旦广传出去,单是应付前来求血的人就足够头痛,还有暗杀,掠夺,强取……无穷无尽,这世间想要郦清妍的,远不止栖月一个。温阑的顾虑,她是非常清楚的。   焕逐曾经说过,历史上出现过的有记录的寒女,下场全都很惨,相对而言,不得好死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郦清妍突然有点后悔半途从会客堂里出来,她应该留在那里听听,看温阑和芯戎究竟会把她怎样。已经出来,又不太想回去,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一处亭子。   亭子落在面对古刹背靠悬崖的地方,小半部分支到崖外。周遭古木横斜,绿色青郁,不远处有溪流从山间泄落,形成一道天然的细长瀑布,泉水冲刷山石的声音隐约传至耳畔,越发营造出禅意悠远的空旷感。   她当然没有真的参起禅来,而是继续想心事。栖月曾骂她不知焕逐究竟做过什么,不知他是一条觊觎自己的狼,对他信任之至,才会因为栖月杀他而无比痛心。这些话郦清妍当然没有忘记,之所以没派人去查清楚,因为她不知栖月口中的觊觎,和她理解的那种是不是一样;也因为她并没有受到来自焕逐的直接伤害,更愿意保持这种什么都不清楚的状态,相信曾经有过一个人对自己全心全意的好。   温阑说她活在一个全是谎言的世界,这让她很戒备,只是有时候蒙在鼓里,比接受真实,要好过得多。   至于如何彻底甩掉栖月,除了这回能拿到的药,也许还得学学怎么让一个男人讨厌自己的技巧。郦清妍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然后发现今天自己有些不对劲,她总是不经意想起栖月。   察觉有脚步声靠近,回头去看,居然是芯戎大师。这时的芯戎和方才所见有些不同,如果说方才的慈眉善目都只流于表面,现在则是一种从内至外的温和,不怎么平易近人的仙风道骨化作邻家爷爷般的和蔼可亲,却又因为那身雪白□□,增添一丝庄重圣洁。汇集成很奇怪的感觉,不过并不是讨厌。   郦清妍朝他行晚辈对长辈的礼,微笑道,“大师与母亲商讨完事情了么?”   “说完了,接下来的要找你说。”   “嗯?”芯戎像是在与温阑说话的这段时间里,把不正经给戒了,反倒让郦清妍很不习惯。“大师请讲。”   “温阁主和你提过那个东西没有?”   “提过一两句,据说是一种药,对么?”郦清妍想起方才听见的那些词语,什么“镇压”,“凶煞”之类,本能觉得事情不若温阑所说那般简单。   “药自然是药,她可有告诉你是活物还是死物,怎么用,如何换掉你这身血,过程怎样,后果怎样?”   郦清妍哑口,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一句话,“不曾说过,还请大师告知。”   她听到芯戎叹了口气。   “那是一条剧毒的虫,最喜食寒冷之物,种到人体内,游走于血脉之间,吸食产生寒意的根髓。”   “吸尽之后呢?”   “及时取出,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听着并无凶险,为何大师方才说此物凶煞,而且语气严重,像是不废半条命就不能成似的。”   “寒女的根髓是你的生命的源泉,将那毒虫种进去,无异于让它吞噬你的命。”芯戎微露不忍,“况且,无人知道那虫喜欢吃的东西长在你体内何处,亦不知过程中会否破坏你的命脉,会否疼痛。最主要的,你身上的寒意是汇集天地灵气而诞,对毒虫而言,无疑是至上美食,想要将它从你身体里引出来,除非有下一个寒女的血,但世间不会同时存在两个寒女,所以这个办法,其实就是没有办法。方才在会客堂里,温阁主已经放弃使用毒虫这个法子了。”   郦清妍白玉般光洁好看的眉头皱起来,前后的话都没心思理会,反倒是其中一句让她很疑惑,“大师方才说,世间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寒女,若真的出现了呢?”揣测道,“此消彼长,只留其一么?”   芯戎轻轻横过来一眼,又将眼珠轮回去,“你如何保证,另一个一定会诞生,并且比你强?”   郦清妍便笑起来,反问道,“若我能呢?大师能确定天道只允许一个存在吗?”   芯戎点点头,“你也算灵物,恰好老朽对世间通灵之物略有研究,这句话,还是能给肯定答案的。”   “那便是了,原本我就是假的,真的出现,我现在有的这些特性,都会转移到她身上,所以根本不需要费心费时寻找摆脱这个身份的方法。”   “你果然比温丫头形容的,以及老朽猜测的要更聪明。”   郦清妍愣了愣,这芯戎大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去看他,却被花白长眉毛下的眼睛勾走魂魄,整个人定在那里。   交谈时的和颜悦色被山风卷走,不同于即曳那种如同雾气般笼罩着她的怀疑眼神,芯戎的简直就是一根根细长的铁钉,带着无情又冷冽的寒芒,直接把郦清妍的灵魂从这副年轻的皮肉里戳出来,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这种洞穿一切的眼神很容易让人陷进去,绕在里头出不来,却又不敢造次,郦清妍不由自主喃喃问出声,“大师以前是否真的见过我?”   郦清妍在脑海里把前世今生所有能记得的人全部滤了一遍,没有任何一张脸能与他重叠,她不认识他,这是事实,但是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实在太难以忍受,即使对方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不行。   芯戎将目光一收,对方明显松了口气,他摸了摸胡子,缓缓道,“恰好相反,你不同于老朽毕生所见的任何一人。万物皆具有灵气且相容相通,又相生相克,你的独特,是带有凌驾万物的运筹帷幄。这世间无物能够压制,定然导致秩序混乱。老朽看不清你究竟源何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只能奉劝一句,若是再过多施展这种能力,弊大于利,得不偿失,还请三思而行。”   郦清妍从头激灵到脚,顿时觉得眼前白衣飘飘一尘不染的芯戎变得可怕起来,方才那一眼,他的确把她看了个透彻。芯戎口中强大到能扰乱万物秩序的,当然不是她是寒女这件事,而是郦清妍能够预知未来改变未来的能力。在他眼中,她这个重生归来的魂魄,正以一种绝对的优势,肆意篡改别人的命运,为了自己的顺风顺水,疯狂倾轧。   “安于本命,非我所愿,大师既能看透我的所作所为,也应该知道我做这些的目的,若非如此,又怎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遇到大师您,并且说上这些话呢?”   芯戎摇头道,“执念太深,不得善终。”   这句话很熟悉,如果没有记错,和慕容曒一起坠崖后做的那个梦里,温阑曾对她说过相同的话。梦里的声音,是不是就是她心底的恐惧?芯戎真的知道她渴求的是什么吗?   “多谢大师箴言,我会谨记于心。”郦清妍没有再犟,恢复一个晚辈该有的姿态。   郦清妍的态度一变,芯戎就不再多说,她还有事情要问温阑,道了声告辞,退了几步,转身便走。   “物极必反,慧极必伤。姑娘且行且珍重吧……”   郦清妍猛地回头,方才还坐在栏杆边上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一直伪装的很好,身边的人虽知异样却从未怀疑,唯一问出“你不是郦清妍吧”这句话的只有慕容曒而已,也只是无心的一句。或许是因为他和即曳一样,足够怪异强大,又活了很久,经历过无数的事情,才能一眼看穿郦清妍有多么的不对劲。   突然起了风,笼在亭子上空的古树被吹得簌簌直响,郦清妍伸出手,接住一片半黄的叶。   芯戎大师他究竟知道多少呢?   慧极必伤……   她不认为自己聪慧,相反,她更相信另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郦清妍,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第153章   回到寺里, 温阑站在那颗巨大的银杏树下,带着愧疚和歉意,“妍儿, 咱们得另找法子了。”   郦清妍遥遥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去,“方才芯戎大师找到妍儿,已将具体情况说了。母亲对妍儿的关心和疼爱, 让妍儿很开心。”   温阑拉住她的手, “我怎么舍得让你去冒那个险。”不由又开始埋怨,“昆熳只说这里有药有办法,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凶险的办法, 九宿底下的人真是越来越没用了。早知道,就不白跑这趟。原想确定了才告诉你, 免得白高兴一场, 结果真的白高兴一场了。”   “哪里就是白高兴一场呢?女儿找到了旁的方法,也不算白来。”   温阑面露惊喜, “什么方法?”   郦清妍卖了个关子, “也先不告诉母亲,等真有效的时候, 再说。”   此后在灵空寺用过斋饭, 又留到日头偏西, 错过阳光最毒辣的时候, 众人方启程下山。整整一天,栖月都没出现,郦清妍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下山不比上山费劲, 众人的脚程更快,温阑让郦清妍和她坐同一顶轿子,对方没同意,不知是什么原因催着她再次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聆昐和清婕在后头连声呼唤也没能留住她。到了山脚,连马车都不坐了,三两下跳过去,直往大船而来。   守船的人还是那么些,一切和走时并无变化。船上船下的护卫见到郦清妍腾空而来,纷纷行礼,她根本无暇顾及,被人用鞭子驱赶一般,跃上二楼露台,匆匆往自己房间赶。   郦清妍曾有规定,一旦到了她的屋子,暗卫们不可靠近,此刻紧紧跟着她的那几个人已经自动停步,不再前进。   虽然少了这一重,可船上的护卫们都是十二禤阁精挑细选选出来的精英,郦清妍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没闻到如此浓烈的血腥味,看到歪在她床上的栖月,脸色是垂死般的苍白,一身暗紫色衣袍看不出来究竟流了多少血,她终于知道让她心神不宁了一天的原因。   今日是栖月血沸之日,而他受了重伤。   他本就比正常男人生得白,此刻脸上半点血色也没了,未束的发丝散乱着,凌乱洒在大床上,衣裳被撕破了好几处,一条手臂从床沿上无力垂下来,露出袖子的惨白肌肤上,蜿蜒着好几股血流,将整张地毯染红了一半,扩散出巨大的血晕。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些血流早已凝固,躺在那里的人胸口半点起伏都没有,仿佛已经血枯而亡。   郦清妍无法确定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   心脏隔着肋骨和薄薄的皮肉,狂躁慌乱的跳动,快要直接冲出来,郦清妍将手压在胸口,想要压下这种糅合意外、震惊、张皇、还有不知从何而来从何而起的剧烈心痛,结果发现心理强制也好,身体动作也好,对这份弄得自己眼眶一片朦胧的心情完全束手无策。   几乎是踉跄地飞扑过去,伸到栖月鼻翼下的手指颤的从未有过的厉害。如果他死了,郦清妍拼命告诉自己,如果他死了,你一定要高兴,比任何时候都高兴。   可是她已经哭出来了。   手指僵在半空,她听不到他的呼吸,再细微的动静也听不到,她不敢去做最后确认。可怕的静谧和浓烈的血腥味交织缠绕成沉重的枷锁,牢牢铐在她身上,让她无法动弹,只能闭上双眼,无声哭泣。   也许哭完了,再睁眼时,这个人就和初遇时一样,披着黑缎一样的发,坐在那棵白梅树下,捏着一只小小的酒杯,眸子缓缓抬起,向她看过来。   一眼之后,万劫不复。   僵在半空,没有勇气凑到栖月鼻下的手指突然被一阵冰凉包裹,郦清妍猛地睁开双眼,看到浑身是血的他虚弱地抬手握住她,声音虚浮无力,“我还,没死……”   郦清妍整个人从思维到身体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又在刹那间恢复神智,几乎没有半刻犹豫,伸手拔簪。   握在手指上的大掌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明明虚弱的要死了,却迅速攥住了手腕,阻止郦清妍的下一步动作,“我,不要,你的血……”   “这么重的伤,外加血沸,你会死的。”   “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栖月咳了两下,喉咙没有发出声音,就像只是身体颤了颤,血沫溢出嘴角,漫过被抹了灰般的白玉肌肤,流淌到神色的衣襟里,含着半口血的声音越发含糊,“你为我哭,我很开心……”   郦清妍不怎么费力就挣开他的手,簪子锋锐的尖头毫不犹豫划开还残留得有以前未完全抚平伤痕的手腕,趁栖月不能反抗,一把捏住他的下颚,学着他以前强吻自己时的动作,用力错开他紧合的牙,将不停朝外冒血的手腕贴上去。   如果此刻喂的是个坚硬的,有形状的东西,郦清妍绝不会如此苦恼,栖月倔强的不肯往下咽,任由血液流进他的嘴,然后在从嘴角流出来,不知道究竟在犟个什么。   眼见这人的体温越发低下去,从来血沸都是无法克制的高温,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郦清妍几乎要将整个手腕塞到他嘴里,以鲜有的蛮横怒吼,“你给我喝!”   栖月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把郦清妍的身影刻到他眼珠子里,从此以后无论睁眼闭眼,看到的任何景物,都有她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反应和动作的他,样子更像死不瞑目。   郦清妍忍无可忍,抽回手臂,凑到自己嘴边,吸了满口,再次捏开栖月的嘴,俯身将唇印上去。   栖月明显没有预料到郦清妍会使出这么一手,整个人都僵住,对方才不会管他是什么反应,死死堵住他的唇,贴的严丝密缝,舌头伸出来,将被强行错开的齿列撬得更开,压住他的舌,直要伸到嗓子眼,以一种栖月从未见过的霸道,将混了她的唾液的血强灌进去,尚在流血的手不住揉弄他的脖子,直到听到清晰的吞咽声才退开。   再次映入郦清妍眼眸的栖月是她见过的最呆滞状态,连呛咳也忘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该死,我为什么要救你。”郦清妍看着被她捏青的下颚,皱眉解释,或者说完全是在自我安慰,“至少你不该死在这里。”手腕再次举到他嘴边,目光沉沉地望着他,“还不喝吗?不喝我就不止血,你知道我的体质,失血过多会有什么后果,或许不要一会儿,我就在你之前死了……”   声音戛然而止,栖月死死捏住她的手,嘴唇蠕动,鲜血大量涌入他的口腔,如同饕餮,抑或一个疯狂的瘾君子,吸食毒/药般,要在吸血的同时,将郦清妍整个吞入他腹中。   两人的温度都异常的低,栖月的呼吸却逐渐急促,强制戒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再次沾染,骨子里叫嚣着的兴奋的渴求几乎吞噬他的神智,花了非常大的力气,用尽一切自制,才将嘴边的手拿开,伸手接住已经脱力软倒下来的郦清妍。   “醒了,再找你算账,你不许不在。”说完这句话,郦清妍便陷入无边黑暗里。   她没有昏迷太久,实际上她怀疑有没有一盏茶的时间,栖月自然还在,两人还以昏迷之前的姿势躺着,而且栖月昏得比她还要彻底。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的体温在逐渐恢复,所以两个人才没有因为郦清妍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寒意冻死。   温阑她们回来之前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郦清妍觉得自己又回到和慕容曒一起坠崖后的样子,不,比那时更加迅速冷静且强大,因为她不仅要把栖月治好,还要让这个房间一切沾上血迹的东西,要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要么以合理的理由留下来备待处理。   不过已经有问题让她无法解释,为何船上船下的人都没闻到这满船的血腥味,以及她上船这么久,居然没有半个人过来敲门问个半句,她的丫头可全在船上!虽然这是好事,避免了发现栖月的可能,可是,这份好处来的太过诡异,她怀疑这船上发生过她不知道的大事。   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不可能就坐着什么事不干,等找到这些事的答案,说不定栖月已经因为伤口未能及时处理,活活烂死了。   郦清妍见自己腕间的口子因为栖月反灌血进去而愈合,顶着眩晕和满眼金星,拉开栖月的腰带,几下把人扒得只剩亵裤,露出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来。虽没见过他的裸身,但却知道这个爱美又极讲究的人,身上定是完美无瑕,此刻一身尚未处理而显得异常狰狞的疤,不知要用多少药才能恢复。   有种把救聆昐时的场景回放的感觉。   寒女的血对栖月的作用,要远远大于让人,在血液的催动下,栖月有他自己的愈合能力,何况郦清妍暂且也抽不出空来处理他那满身的伤,在美人榻上垫了一张被单,运气单手将人抱起来放上去,将床上沾血的被褥一股脑掀起来堆在床下;那些扒下来的衣裳直接卷起来,打成一个铁实的包裹放在角落里,再以极快的速度从柜子翻出新的被褥铺上。   至于被血染了快一半的地毡,郦清妍找出一瓶即曳给的药粉洒上去,待血迹缓缓稀释直至消失,把屋里水壶里的水,混着圆桌上得半盏茶水,全部泼了上去。   因为方才取出一套被褥,衣柜空出来许多,郦清妍把栖月抱了进去,咬破手指,用血将他的伤口胡乱涂抹一遍,用方才那张被单盖在他身上,叹了口气,心想暂且只能这样了。   撂下他,关上衣柜,找来一个广口的彩釉坛子,把栖月的衣裳塞进去,严实盖起来,等着一会儿找到机会,从船上扔到河里去。再看自己身上,还好,沾血的地方并不多,郦清妍很快把自己从里到外脱个精光,在平坦的小腹上用力刺了几个穴道,换上寝衣,面无表情地拿着换下来的亵裤和衣裳去擦拭脚踏之类地方凝起来的血。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温阑栖月在船上呢?郦清妍问自己。告诉了就不会累了,不用这样随时提心吊胆,偷偷摸摸,撒一个接一个的谎,如同陷入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只会越搅越深,脱不了身。   捂着逐渐钝痛起来的小腹,郦清妍发现自己给不了自己答案。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没办法反抗的力量在推动着自己做这些事情,甚至有些违背本意,让她止不住怀疑,栖月是不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给她身上种了类似庄希南种在温漠身上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栖月童鞋当然不是单纯的为跟在妍妍身边而跟着,这期间他为妍妍做了很多事,皇上之所以一直没派人来追他的原因,后头揭晓   另外,凉凉是容容最大的助攻,容容会娶女主,女主也会嫁,至于能不能真的结成婚,小冷就不剧透了,啊哈哈 第154章   郦清妍高声唤了一句, 不过须臾,丫头们就都来了,看到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地毡上团了一堆凌乱的血迹斑斑的被褥和衣裳,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以为她快要死了。   一时间七嘴八舌问什么都有。   “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若不是听见呼唤, 小的们还在楼下和五小姐的丫头们玩,没听见动静及时上来, 真是该死。娘娘她们人呢?”   “小姐您是不是受了伤?弄香快给检查检查一下啊!快去请大夫来!”   “这些血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姐您要不要紧?脸色白成这样, 哪里疼?”   郦清妍忍着腹痛,压下她们的疑问, “是我自己累了先回来, 睡了一觉发现小日子来了,弄脏了衣裳被褥, 也别洗了, 船上不便,反倒废水, 卷珠, 直接拿去岸上烧了吧。听棋, 我肚子疼的厉害, 你去熬些红糖姜汤来。”   听棋立马应了一声,“好的小姐,您稍等。”   “菱歌, 叫人烧水,搬浴桶到我屋子来,我要沐浴。”   “是,小的这就去。”   “弄香,等母亲回来了,若我还没醒,你便去和她解释一声吧。”   弄香忙点头,“可是小姐,您看着真的不大好,不要紧吗?”   “我没事。”郦清妍咬牙,心想被吸了那么多血脸色能好就怪了,隐忍道,“你们按我的吩咐去做,一会儿我沐浴完了歇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拾叶不放心地检查了她的身子,确定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这几个贴身丫头知她一向小日子不准,一来就折腾的没完,能把人活活痛晕,此刻怕是她最难熬的时候,不敢多说话让她越发难受,留拾叶一人看着她,其余的全部退了出去,各自按照她的吩咐忙起来。   为了逼真,强行催发月事,下手太狠,本就失血过多的郦清妍觉得眼前一阵阵的黑,强撑着熬到把身子洗刷干净,拧着眉喝了一碗浓黑姜汤,便再忍不住,闭眼睡过去。   似乎睡了很久,待她蓦地睁眼时,已经是夜晚。月光从雕花窗的窗纱透进来,让视野不算太过黑暗。拾叶坐在脚踏上,靠在床沿边,歪着打瞌睡。郦清妍抬手点了她的睡穴,缓了缓,听着屋外的动静,顺便等着身下的热流不再那般汹涌,才缓缓坐起身来,揭开被子下床,无法抵抗的眩晕让她坐着缓了好半天,才能站起来。   没有穿鞋,光裸的脚丫踩在厚软的毯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衣柜门被拉开,郦清妍的眉头陡地皱起来。里面除了她的衣裳,再没有旁的东西。   栖月不见了。   她茫然无措地抬起头来四处寻觅,希望能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找到那个赤/裸的熟悉的身影,结果却让人失望,她没能找到他。那个装了他衣服,还没来得及丢掉的坛子也不见了。不知道在自己撑不住沉睡期间发生了什么,比常人更加灵敏的嗅觉此刻只能闻到来自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却没有他的,一丝也没有。   郦清妍非常清楚栖月的伤有多重,他的消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的血再次发挥起死回生的功效,让栖月从濒死状态满血复活,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到正常或者更正常的状态,然后跑了。另一种,是她的血于他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从几个月前开始不再吸食她的血就是证明,他是真的快要死了,却不想连累她,尸体就在这里简直就是个无穷无尽的坑,会给她带来诸多麻烦,所以强撑着,提了最后一口气,死也要死在别的地方。   两种可能都让郦清妍的心痛到无以复加,虽然引起剧痛的原因不大一样。   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趿着鞋出门,手碰到门的时候,小腹陡地一阵抽痛,郦清妍闷哼一声,身子如同虾子般躬蜷起来,本就不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挂满冷汗。   早知道你会走,我绝不下如此狠手,栖月你这个混蛋!郦清妍在心里狠狠骂他。折回来,哆嗦着手臂在柜子里翻捡出一颗药来,囫囵咽了下去,然后脚步不稳地扶着墙壁出了门。她希望拖着一具残破身子的栖月能够和她现在的速度一样缓慢,还没有走远,让她有可能在大船的某一处发现再次晕倒的他,然后把他捡回来。   不过注定是要失望的,栖月如同烧开了的水飘起来的蒸汽,在空中化作无形,整个蒸发掉了,连半个影子都没留下。郦清妍从船的最顶层找到最底层,在暗卫的窃窃私语却又因为她无比恐怖的表情而不敢现身的挣扎里,她如同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小兽,寻着他的味道,一寸寸找遍能够到达的所有地方。   郦清妍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带着万般的无奈和绝望,挣扎着快要脱力的双腿,郦清妍手脚并用的爬回二楼,沿着船舱长长的甬道,来到那处露台。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背对着她,衣袍在夜风中飞扬,反射着月光,仿佛一个发光体般,朦胧而梦幻。郦清妍心头巨震,狂喜让心脏快要从嗓子跳出来,对方的一个回头,让她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都冷下去。   那是鑫莫,不是栖月。   鑫莫仿佛看不到郦清妍一身的狼狈,低头闲闲地玩着他那把折扇,好像上面画着他的心上人,连对别人说话的语气都那么的事不关己。“少阁主这幅样子要是让阁主看见,可不怎么好处理。”   郦清妍向前走了几步,又害怕什么似的停住脚,“你知道他在哪儿的,对不对?”   “他走了。”   “去了哪儿?”郦清妍脱口而出。   鑫莫那双堪称刀剑的眼睛往这边扫了一下,郦清妍觉得自己身上被他刮掉了厚厚一层肉。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他才蓦地笑起来,“你再这样,可就连我也压不住秘密了。”   郦清妍拧紧眉,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他不打算说出栖月的去向,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只看到栖月离开了而已。   “哦。”没有意义的回答一声,抓紧快要滑到肩膀下面的外袍,郦清妍觉得自己的脑袋乱得快要炸开,太多问题让她想不通,原想着等栖月醒了好好问问,结果对方不见了,这些问题全部没了答案,这种如同陷在沼泽,抓不到任何救生树枝,也找不到突破口的感觉让人发狂。下意识地催发寒意,把自己从头冷到脚,强行镇定下来,问了鑫莫唯一一个他可能会为自己解答的问题。   “栖月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为什么你们都闻不到血腥味?”   鑫莫的眉轻轻上挑了一下,像是疑惑,他反问,“你能闻到吗?”   郦清妍重重点头,“非常浓烈。”   折扇在他手掌里敲了敲,顷刻间恍然大悟,“或许因为他的体质特异,而你也是,所以只有你能闻到他血液的味道,而别人不能。”   郦清妍的眉头又拧紧了,这个解释有些荒谬,但是也只有这样能够说得通了。不过这让她意识到了另一件从未注意过的事,她问鑫莫,“那我呢,你能闻到我血液的味道吗?”她现在下/体正淌着血,如果像鑫莫这种武功高强的人都什么也闻不到,说明她和栖月是一样的。   “你想知道?”   郦清妍觉得他在说废话。   “一种香气。”鑫莫舔了舔嘴唇,还好模样只像是因为嘴唇太干而需要湿润,没有带着其他恶心的意味,“一种让人发狂的香气,如果我是嗜血者,肯定会不管不顾用尽一切力量,把你吸干。”   郦清妍打了个寒噤,捏着衣襟的手收得更紧,“这种气味随时都有吗?”   鑫莫摇了摇头,“你不流血,就什么都闻不到。”眼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扫过她的小腹,“还好现在是在船上,不过,我还是不建议你到处跑。课程我会和阁主商量,暂停到你身体恢复为止。阁里的怪人不止一两个,谁又能算准他们的自制力会好到不碰你?”   有什么东西从胃涌到喉口,让郦清妍觉得很恶心,她明明处在男人最不愿碰的时期,却如同珍馐佳肴般可口,让男人失去自持。不过也总算理解为何栖月总喜欢凑在她脖颈,像狼狗一样吸着她身上的味道,而且不饮血则已,一喝就完全停不下来。   鑫莫的提醒帮了她很大的忙,她对他心存感激,一些不怎么好的印象也随之消散。   “回去休息吧。”鑫莫说完一句,便从露台翻下去,不见了踪影。   从这夜起,一直到抵达杭州,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栖月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让已经麻木到快要习惯的郦清妍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人是真的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即使没了栖月这个巨大的威胁,郦清妍一次也没上过容潋的船,鑫莫帮他传过三次话,脸色一次比一次奇怪,至于话的内容无外乎是想见她。说不上来这种闷闷的感觉究竟是个什么,郦清妍只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却不是容潋给她的那种安定和温暖,她要戒掉不知何时根植在身体里名为栖月的毒,却不希望以依靠容潋来达到目的。   容潋应该急疯了吧?从来都是自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有求必应,简直像是一个强大的男人护着他心爱的小女子,突然这样不理他,该怎么想,该如何做?着急和焦虑会让一个人的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刺激神经,或许因为最后崩溃,他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郦清妍看着手底下一张巨大的十二禤阁利益体系图,心中毫无波澜地想着。   在因为栖月的消失,以及郦清妍自己的强制约束下,整艘船处于一种非常诡异的安静祥和的状态,所有人都发觉她的不对劲,可是要用语言表达出来时,却怎么也找不到能够形容的词汇。如果以前的郦清妍是一汪幽蓝泛着寒冷光芒的深潭,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现在的她则像是被厚厚的坚韧的壳包裹起来,强大到任何人任何兵器都刺不进去。 第155章   可是她的人却变得异常温和, 简直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所有已经严重超过负载的训练她照单全收,如同没有生命不知疲惫的机器一般把每一件事做得完美到极致。偶尔手下的人做错了事,也不训斥, 只笑着说没事,那未达眼底的笑意看起来更像是在思考要给个什么样的死法才能让她顺心。   郦清妍无声的变化衍生出堪称可怕的威慑力,这种莫名的可怕更盛于当年的温阑, 连在她身边走的最近的衱袶也战战兢兢起来。   经过将近一个半月的漫长旅程, 温阑的大船终于停在了杭州最大的码头上。如同迎接帝君的礼制,铺张到骇人的排场, 温家上下诸人以近乎朝圣的姿态, 将温阑接进温家大宅。   容潋当然没再跟着,不知会否因为郦清妍一直不见他, 一进杭州地界, 一直跟在后面的容家大船就不见了踪影,或许已经到达目的地, 被亲戚接走了吧。   温阑的本意并非回温家, 而是直接去十二禤阁总部,不过温家毕竟是她的母家, 上头长辈还在, 既然兴师动众回来一趟, 不回去委实不好, 而聆昐又一直嚷着要看看这第一富甲的家族究竟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繁盛,几样相加,导致了眼下这般场景。   一品摄政王妃出行, 等同于皇贵妃,的确配得上这样隆重的欢迎,郦清妍地位极盛时也体味过这种万人瞩目千人敬仰的风光,她突然发现,许多温阑经历过的事情,她都切身体会过,虽然时间很短。大概是温阑和郦清妍都是不喜欢太过喧闹场景的人,一个是因为多年养病形成偏爱安静的习惯,一个因为眼前欢迎温阑的场景会让她想到不开心的事情,相比起其他两人,这两个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热切。   温阑如同女皇,带着三个貌美高贵风格迥异的公主,只在船靠岸时露了一面,便直接乘车从大船上下来。挤在河岸边推推搡搡要看热闹,想要看一眼这位杭州最为荣耀的女人的容貌的人,最后连一丝头发都没看着。   清婕从没见过这样盛大的场景,漂亮得如同黑珍珠的眼睛流露出再深的城府也压制不住的兴奋,第一次和温阑同坐一架马车在这喧闹的欢迎仪式里反倒不算什么了,她克制地忍住想要去掀开通透琉璃窗上垂着的纱帘的冲动,简直有些手足无措。   早已习惯这种场合的聆昐懒洋洋地趴在一个角落,百般聊赖地拨弄不知是谁准备的一盘和田白玉棋子,唇间溢出一丝轻笑,可能是觉得清婕这个样子太过傻气。   正撑着头闭眼小憩的温阑抬了抬眼皮,看到清婕一脸窘然,似乎觉得她这个模样比平时里的故作老成可爱得多,开口时声音温和,像安抚也是承诺,“杭州城很大,你若想玩,改日让人带着出来玩个尽心。七夕节在即,介时会热闹,要玩耍记得多带些人。”   清婕很意外,或许和聆昐待的久了,感染了她的一些大胆娇气性格,不由不确定地反问,“真的吗?”若是以前,她绝对会非常知礼,回一句“谢王妃娘娘”,而不是傻不愣登寻求更深的保证。   温阑笑起来,“当然,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   不知道温阑这句话触动到了清婕哪根心弦,郦清妍看到她的瞳孔缩了缩,瞬间漫起雾气来,又忙将视线从温阑身上移开,转到另一边。“七姐呢,也一起么?”   “她没空,接下来的事情全都等着她,你们先玩,待把杭州城玩熟悉了,说不定她也就忙完了。”   聆昐撇嘴,“母亲偏心。”   温阑挑挑眉,“原本只带妍儿一人出来,破例带了你们俩,现在她的考核在即,没日没夜训练到连我看着都心疼,而你们可以游山玩水尝遍美食,只差羡煞旁人,你却说我偏心?”   聆昐摇头,“错了,昐儿说的偏心不是偏向妍儿,而是我们,母亲对妍儿太苛刻了,小婕你说是不是?”   清婕当然不敢说是。郦清妍现在的忙碌代表不久以后的权力地位以及滔天财富,多少人嫉妒到发狂,求都求不来,聆昐却一点也不稀罕,在她眼中,只要有吃的玩的,外加几个合心合意的好朋友,就满足了,真真是金枝玉叶无忧无虑的典范。   一直像个旁听者坐着不说话的郦清妍终于开口,暖不到话语深处的声音带着凉丝丝的细软,“没有什么,等我忙过这一阵,你们带我去吃最好的,在这之前可要好好甄别,不是最好我不吃的。”   聆昐看着她,觉得认识的那个郦清妍回来了,可看了一会儿,又发现有哪里不对。这样反倒更好些吧,聆昐心想,毕竟她会成为母亲的继承者,不可能真的永远和她无忧无虑玩乐下去,没有高深的城府和本事,哪里能镇得住那么多人呢?她只是太心疼,郦清妍过的日子一点也不是她自己想要的轻松,在聆昐眼中,她活得很累。若是她聆昐,知道当阁主要放弃那么多东西,才不会答应母亲。   “你瞧瞧你的样子,一会儿到了,该让别个笑话敬王府的小姐不识礼数,坐卧没个规矩。”   “怕他做什么,何况我只在母亲面前这样而已。”聆昐不以为然,“不过母亲倒是提醒了昐儿,这边的亲戚我只见过漠表哥,其他的都还有谁啊?看见了该怎么称呼,行怎样的礼,心里没有数,或许真的要被笑话了,怎么办?”   温阑笑她现在才开始着急,“温家太大,一口气讲给你听你肯定记不住,到时看见一个介绍一个吧,免得现在直接给你说晕了。”   “比家里人还多?”   温阑刮了刮她的鼻子,“敬王府只有王爷一个,也就是只有一家人而已,这里可住着温家许多支脉的人,一下子涌过来,很吓人的。”   聆昐有些不开心了,对温家也不那么期待,“那岂不是乱糟糟的?”   “虽然同往一个大门进去,嫡长血脉却不和其他人住在一起,隔得远呢,别怕。”   “去年温漠表哥到家里做客,我真没看出他有大家族嫡长子的稳重自持。”   自己的亲侄子是个什么货色,温阑自然再清楚不过,可那终究是同系血脉,聆昐这样直接说出来,没有惹起她的怒火,只能说聆昐身上的宠爱,真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那时的确不怎么样,连我都不看好他,不过离开皇城时哥哥来信,说这小子像变了个人,在家主继承人的选拔里力压众人,现在已经是温家少主。据说这次迎接是他一手操办,你觉得如何?”   聆昐对温漠的印象实在不好,口是心非道,“不过尔尔。”   一旁的郦清妍却因那句“现在已经是温家少主”而愣住,她已经完全把温漠这个人给忘了!满脑子都想着来了杭州自然要见到聆晔,有凤来仪是肯定要去的,不知对方在这半年干了些什么,却没有意识到在遇上聆晔之前,会遇上温漠,她以为这人早就被他身体里的虫子折磨死了,结果对方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和自己一样,奔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前程。   所谓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马车一阵轻微的晃动,然后停下来,车外的喧哗不知何时停了,足够人直立的巨大马车的车门从外打开,郦清妍三人先出去,温阑最后一个出来。她发现马车直接穿过大门,开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上,温家上下数不清的人全部围在马车四周,隔了一丈来远,看到几人下车站定后,不约而同跪地,轰鸣声顿起。   “温家家主携温氏一族,参见王妃娘娘!参见长郡主殿下!”   郦清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哦……她止不住在心里长叹,头疼地发现,她不仅忘了温漠这个人,居然连自己是清惠长郡主这件事也忘了……所以她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而且她还意识到一件事,敬王妃是正一品,她的清惠封号也是正一品,从某种角度来说,譬如在皇城中对宗室女子管教的权力,郦清妍要高于温阑。   所以,郦清妍后知后觉,一路来迎接的排场做得这般大实在很有必要,因为不仅仅是接待一个类似省亲的王妃,更是欢迎宣文朝第一位长郡主尊驾莅临。   慕容曒没有食言,他给了郦清妍很高的地位,只是她从没意识到,也从没使用过手中特权罢了。   温阑的表情还算和颜悦色,免了大家的礼,对上前一步听她说话的中年男人道,“多年不见,大哥一切可好?不过回家一趟,何至如此,太过铺张了。”   温家家主温阒看着是个非常威严的男人,不怒自威,此刻在温阑面前却如忠实的家仆般,谦卑回答着对方的问题,“一切无碍,多谢娘娘挂念。”对于铺张一词并不解释或请罪。   郦清妍猜测温家做的应该远不止,要让温阑这个人说出铺张一词可不简单,难不成,她不动声色看了看四周,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到远处一派簇新的巨大园林。果然,半年前就接到消息说她们要回来的温家家主,紧赶慢赶新修了个住处出来,唯恐温阑在这短暂的停留里住的不舒服,还真弄得像省亲了。   这园子应该在温家里头,又划了一块地修建起来的,人太多,看不真切,一眼看去郁郁葱葱,应该是用了许多心思的。   在她偷偷打量周围环境时,敏锐察觉有一道不同于其他人那种半恭敬半好奇的目光,正肆意在她身上流连,如同一双濡湿的手掌,正一寸寸抚摸着她的肌肤。郦清妍一阵恶寒,凌厉的眼神回扫过去,看到现在温阒身后,一个一身蓝衣的青年,正眯着一双堪称妖媚的桃花眼,勾着嘴角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温受受出场,大家欢迎,hiahiahia~ 第156章   温漠的变化很大, 大到第一眼差点没让郦清妍想得起来他是谁,如果以前的他充其量是个花花公子斯文败类,现在则完全变成一只邪恶却老练的凶兽, 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类人并不能轻易讨人喜欢,不知为何温阒会看上他,让他来做下一任家主。   两人遥遥相望, 郦清妍发现那条虫子还在他体内, 不知被什么力量压制了,没有再折磨他, 或者说, 这一刻没在折磨他。她直觉觉得温漠很奇怪,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温漠变得强大也好, 性格变得可怕也好, 现在的郦清妍,已经不是他能够轻易接近并撼动的了。   针锋相对的对视间, 无数把无形的眼刀在两人中间乒乒乓乓砍杀不止, 郦清妍眸中突然流出那种让衱袶他们心悸的眼神,温漠整个人一颤, 终于垂下了眼睑。   多年不见, 温家的人凑在一起, 有说不完的话, 当然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一口气聊完那些起根拔源的事,前面的人自动散开,温家上下护拥着温阑往园子里走, 郦清妍、清婕和聆昐落后一点跟在后面,没人敢插到她们中间。而温阑的注意力根本没在正在她身边絮絮不止的长辈身上,随口应付着,回头看见自己带来的小甜心们居然离得那么远,顿时不高兴了。抬手召唤,“妍儿,过来。”那模样根本是护着崽子的母狼,虽然这样形容不甚优雅,可温阑的确是随时把这个人护在麾下,容不得她受到半点伤害,轻视,或委屈。   郦清妍一看温阑的眼睛,就明白她这个时候把人叫过去是想做什么。不知是否为了化解话语卡在喉咙,僵硬凝在脸上的温家人的尴尬和忐忑,温阑把语气放的温和了些,“昐儿,你也过来。走那么慢做什么,背着我又在说些什么有趣的话?”   聆昐很自然地上前挽住温阑,嘴边是她在重伤以前才有的那种五分高傲五分娇嗔的笑容,“小婕感慨母亲的家族真大,我说我也这么觉得。”   这种撒娇似的天真无邪让气氛不再那般紧张,郦清妍看着聆昐直笑,发现这个姑娘原来也有靠谱的时候。   郦清妍和聆昐一左一右搀着温阑的胳膊,四大丫头外加郦清妍的拾叶弄香,聆昐的青青,郁郁,盈盈,如铜墙铁壁般把其他人隔开。温家人自然是知书识礼的,可有头脸以及和温阑关系亲厚的人毕竟太多,这样挡一挡,周围顿时空松了些,不那么拥堵得慌了。   而方才与聆昐一同的清婕则落后了一步,跟在郦清妍侧后方。聆昐方才那句话完全是她自己瞎说的,清婕根本没注意温家人有多少,府邸有多大,一路来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的建筑有多奢华,周围如同众星捧月般环绕着她们的人里头的青年才俊有几多,她的眼中,只有郦清妍一人而已。   能以这样骄傲的姿态站在长郡主身边,清婕觉得很满足,她不是因为有心机就完全忘了自己斤两的人,相反,她很满意自己的现在的状态,因此更加感激郦清妍,对方的任何一次提升,无论是地位还是本领,都让她觉得无比的荣耀。这是她的七姐,清婕想,一个把她从混沌之地解救出来,为她展现全新世界的人,这个姐姐的身边云集了各种各样优秀到耀眼的人,但是她和她是血亲,这种关系是无人能够比得上的,连被保护得极好的清婉,也没有福气享受这份能与她并肩的幸运。   清婕突然意识到,也许在郦清妍心里,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同于清婉的特别。这份认知让她越发开心起来,比当初听到能一起来杭州更让她开心。   众人行至园子第一个大厅桓春堂,温阑便止了脚步,招了温漠到她跟前,吩咐道,“一路劳顿,就不游园子了,改日休息好了挑个上午再聚,让大家都散了,另外让人带着妍儿她们去自己的屋子,安排伺候的人务必伶俐,诸事细心些。家中诸人,无事不得过来打扰,这点务必传达下去。若谁擅闯此处,”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并未见她目光扫射任何人,通身威仪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温阑弹了弹光洁的指甲,悠闲慵懒的动作在此刻看着如同她在用布擦拭锋利的钢刀,只听她笑着继续说,“下场嘛,家里人对我的性情是了解的,我也就不多赘述了。”   垂头听令的温漠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声音十分平静镇定,“侄儿知晓,一定照办,请姑母放心。”   大家都悬着一颗心叫王妃娘娘,他却直接喊姑母,这很大胆,也很聪明。   果然,温阑目光柔和了一瞬,“去忙吧。”   这之后温阒带着温家几位长老跟着温阑去了她住的睦元堂,郦清妍住景秀园福熙阁,聆昐在槿樱院翩若轩,清婕则是锦华苑雪晗居,单听名字就能猜到这个新建的园子有多大,三人的住处围着睦元堂分属三个方向,由不同的人带路,领着自己的丫头,在聆昐吵着一会儿要过来串门的笑声中分开。   为郦清妍带路的是一个稳重的中年嬷嬷,姓戚,言语不多,模样亲切。郦清妍住过的好地方实在太多了,连夏园那样的地方都成了为她的府邸,好东西见过太多,外加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住多久,纵然眼前园子的确奢华精致,也勾不起她的兴趣。   而跟在她身边的丫头们更是心如止水,只小心护着郦清妍的步子,以免她只穿了一双软绵绣鞋的脚被六棱石子铺成的路硌到,眼睛黏在她身上似的,根本没有往别处乱瞟。至于检查周围环境,则是暗卫们的事,她们只负责照顾好主子,两者向来分工明确。   戚嬷嬷本意是要介绍一下路过的景致,见郦清妍和大丫头都没兴趣,识时的没有开口。   弄香察觉到郦清妍思绪飘的厉害,垫在她手下的手掌轻轻反握了她一下,“小姐是累了么?”   “有些。”   “一会儿到了福熙阁,好好歇一觉吧。”   郦清妍笑了笑,不置可否。   景秀园风景如其名,为了夏日里能够阴凉舒适,种了许多夏季盛开的花木,而福熙阁就像笼在一片花海林荫之中,格外清幽。   卷珠在后头小声说了句,“夏日看着是好,可这里到了冬天,怕是很萧索呢。”   郦清妍的心思倒是被她说中了。弄香笑道,“兴许这里就是专程用来夏日里居住的,八小姐那处叫雪晗居,冬日住那里许景致不错。”   讨论都是进了住的地方才有,也只得短短两句,戚嬷嬷心中惊叹长郡主身边伺候的人果然不同凡响,穿戴比起嫡长一支那些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还能如此稳重,真是难得。   兴许温阑那边一早便派人来告诉了温家人自己的喜好,福熙阁里的布置全都很得她的心,不需要像上船时那样让丫头再收拾半天。   郦清妍早膳用的不多,听棋怕初来乍到,厨房里做得东西不合她的口味,万一水土不服就不好了,问了戚嬷嬷厨房的位置,亲自下厨。菱歌和卷珠听到郦清妍说累,一边换熏香,一边仔细检查了一遍床铺,将原本已经很舒适的房间收拾得更合心。   戚嬷嬷带来的丫头根本插不上手,郦清妍连她们的名字都不想问,直接嚷戚嬷嬷把人带回去,说自己带的人足够用,不需要更多,有嬷嬷一个熟悉琪园的人留下就行了。戚嬷嬷只诧异了短短的一瞬,便依言而行。   淡淡的蔷薇香气透过窗棂飘进来,和屋里的熏香混在一起,竟十分好闻,郦清妍起身出了门,绕到窗下去看那丛繁盛的藤蔓蔷薇。大朵大朵粉白和鹅黄的花朵开的异常灿烂,仿佛在看着她笑。站了一会儿,回头便看到温漠正靠在不远处池塘边的柳树下,无声看她,见她看到了自己,笑着开口,“别来无恙。”   郦清妍站的位置比他高,虽隔得有些远,依旧不能淡化那份居高临下的俯视,“有何贵干?”   “给你安排的丫头被赶走,特地过来瞧瞧是否惹了你的不高兴。得罪了你没什么,姑母那边怪罪可不太好受。”   郦清妍歪了歪头,“什么叫得罪了我没什么?”   温漠上下打量她,“你看起来很无害。”   郦清妍露出一个凉凉的笑来,还没等温漠回味过来这个笑容的深层含义,他的膝窝被猛烈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被压得跪在柳树下的草地上,差点磕碎膝盖骨。温漠愤怒地回头去看罪魁祸首是谁,只看到一个浑身漆黑力大无穷的人,他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这是郦清妍身边的暗卫。   “我不需要更多的丫头,也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来招惹我,包括你。”他听到对方用方才笑意里那种凉意说话,“放开他吧。”   腿上无法反抗的压迫顿时卸去,温漠想从地上弹起来,结束这个屈辱的姿势,结果因为疼痛而放弃,皱眉强忍下不适,扶着柳树勉强站稳,“我没有恶意,何至于此。”   郦清妍拨了拨被风吹到胸前的发,眼睛根本不去看他,掐下一朵蔷薇捏在手心把玩着,“这只是对你方才的眼神略施小惩,再敢不敬,就不是跪一跪这么简单了。”   温漠的腿大概缓解了些,还有力气笑,“你果然还是那么的,冷血无情。”   “没有什么事的话就请离开,我要休息了。”郦清妍转身进屋。   “你可知温家宗室之中有许多男人都蠢蠢欲动,想要借你在温家这段时间向姑母提亲。”温漠一句重磅话语让她停下了脚步,“清惠长郡主,外加未来十二禤阁的阁主,尚未婚配,这简直就是块鲜美的肉在引诱饿狼。”   郦清妍嗤笑,轻蔑之意毫不掩饰,“不自量力。” 第157章   温漠笑容中带着别样的玩味, “那是他们不知你与宁王的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奴隶他的暗卫,也不知你本性可怖,才敢异想天开, 声明打主意的人里可没有我。不过话说回来,你肯定是不能碰的,一同跟来的八小姐, 没有你这般让人高攀不起吧?今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和昐五娘身上, 在我看来,长大些了的八小姐反倒显得更为抓眼。之前在皇城因为意外提亲不成, 一份夙愿未了, 不知郡主可介意有人对八小姐下手?”虽不再敢用眼神冒犯郦清妍,此刻说话语气神态, 却比以前那个漠浪子露骨多了。   对面的人依旧很冷淡, 好像讨论的不是她至亲的姐妹,而是一个陌生的路人, “清婕虽然跟我出来, 她仍旧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要求亲也不该对我或母亲, 而是定国公。当然, 你若是能够打动她, 让定国公自愿与温家结亲, 我毫无异议。”   温漠挑眉,“此话当真?”   “当不当真,要看温公子的本事。”郦清妍话锋一转, “不过,如今的你居然还能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什么娶或求亲之类,让我很意外。”不怕任何人听到的音量,眼睛里能挤出冰棱来,冰棱里裹着意味深长,“还以为温公子再不会喜欢女人了呢。”   没想到她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温漠的脸色顿时阴暗下去,胸腔无法控制似的起伏得厉害,“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半年前的我做不到,现在却有办法让你体内的虫子保持亢奋,或者永远沉睡,所以,别妄想碰我以及我身边的人,懂么?”手中盛开到饱满的蔷薇花被一把捏得稀烂,花瓣中的汁水染了一手的馨香,粗鲁残暴的动作让温漠觉得捏在她手上的是自己的心,正在饱受酷刑,而她的话让他越发的疼痛难耐。   郦清妍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多谢温公子的一张函书,让有凤来仪半年内将名气扩大了五倍不止,不知做为温家少主的你,看到竞争对手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抢占温家诸多生意,是否后悔?”   “那是它的确有本事。也因为你这个做法让我知道了温家少主身份的重要性,改头换面,得到如今的地位,该说多谢的是我才对。”温漠咬着牙齿,根本没什么谢意地说,“我派人查过,虽没查出来幕后东家到底是谁,但绝对不是你,你为何要为这酒楼如此费心费力?”   郦清妍用那只沾了花汁的手摸了摸嘴唇,一个美人做出来非常妩媚的动作,却因为她的神态而显得如同一只野兽刚填饱肚子之后的慵懒,连嘴上的花汁也变得如同猩红的鲜血,十分骇人。温漠看到她轻轻笑起来,尤为娇俏,“因为我乐意。”他听到郦清妍这样说,如同一条蛇在吐着它的信子,嘶嘶作响,“因为乐意,我可以让庄希南永远找不到你,也因为乐意,我可以下一刻就告诉庄希南你在哪儿。”   温漠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开始变得苍白起来,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变化,因为他的嘴角挂着的是半丝恐惧也无的冷笑,“郡主会否太过天真,以为庄希南这个名字现在还能威胁到我吗?”   “啊,”郦清妍倒像感慨不像感慨地叹了一声,“我也就说说而已,没想到温公子居然这么紧张。但是庄希南的确改变了你,不是么?”   明明她从头到脚都很无害,说话的语气除了冰冷一些再没其他刺激,温漠却感觉体格娇小身姿纤妙的她如同一块巨大的乌云,笼在头顶,让自己喘不过气来。温漠没有习过武,他不知道有种招式叫威压,只觉得这人的气势比半年前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心中再不敢造次,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温漠觉得他和郦清妍已经聊不下去了,转身准备离开之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郡主对温家的印象似乎并不是很好。”   “没有。”郦清妍否认。   温漠从她的表情看不出她是否在说谎,便继续问,“那郡主以后会对温家的财产出手吗?”   这个问题让郦清妍很是意外,若是以前的温漠,绝对不会问出这种话来,就算是受到了庄希南的迫压,也不可能会突然聪明成这样。郦清妍猜不到温漠从皇城离开后,回到江南途中,以及待在杭州的这半年发生过什么,导致他的巨大蜕变,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个人会否和自己一样,已经死过一回,是重生而来,才会变成与之前温漠截然不同的性格。即曳在杭州的人暂时还未与郦清妍取得联系,温家内部的事去问十二禤阁的话,总感觉怪怪的,或许她可以问一问温漠在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聆晔。   思绪虽多,实则不过一瞬,没有肯定或否定,只是陈述事实般说着,“我并不缺银子。温家的产业以后是你的,我不想与你为友,也不想与你为敌。”   温漠拱拱手,道一声“多谢”,然后便离开了。郦清妍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瓣,怔怔出了会儿神,转身进了屋。   温漠此去,原想着是到桓春堂看看温阒是否还在,顺道向温阑汇报几位小姐入住情况,结果在半路遇到了去往福熙阁的清婕,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两个丫头,婆子是温家安排过来伺候的,那两个丫头却没见过。   一眼看去,清婕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犹带一分稚嫩,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着一身鹅黄的衫子,窄窄的袖子上面松松绕了一条奶白绣合欢花的半臂,许是刚沐浴过,头发微湿,看上去竟比清晨刚开的黄色美人蕉更加娇俏可人,似乎能拧出一把露珠来。   那个婆子朝着温漠鞠躬,“请少主安。”   清婕却并不看他,只矮身行礼,顺道将花间小径让出半条,容温漠通过。温漠心中奇怪,面上不表,回了礼,缓步走过去,又回过头来看她,清婕已经走出老远,不由开口,“八小姐。”   清婕没停,温漠又叫了一声,她才转身回来,一脸疑惑,“温公子可是在叫我?”   温漠喉咙一哽,“八小姐莫非忘了在下?”   清婕终于看了他的脸,目光清澈坦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委实抱歉,温公子大约记错人了,我与温公子并不曾见过。”   温漠哑然失笑,才反应过来郦清妍方才那句,“当不当真,要看温公子的本事”,指的是什么,清婕这小姑娘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八小姐不记得不要紧,现在认识也为时不晚,在下温漠。”   清婕哦了一声,“我还有事,温公子自便。”说完就走了,没有半点对他感兴趣、或者要和他多说话的意思,留下愣住的温漠。   清婕的反应绝对不像欲拒还迎,当初定国公府梅林一见,她让温漠惊为天人,不过只隔了半年,便已忘得干净,说明这个人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入过眼中。温漠眯着眼睛看着从树叶间隙中渗出的光斑,那张越绷越紧的俊俏面皮上,突然崩出阴蛰的笑来。   清婕到福熙阁时,听棋刚将粥端上桌,绿豆搭配着冰糖、薏米、粳米熬出来的粥浓稠而香甜,经过放凉冰镇,炎炎午后来上一小碗,很是清热解暑。她笑着走过去,“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姐姐便饿了么?现在用过,一会儿去了母亲那边,会吃不下的。”   “倒不是正经的用膳,只是身体疲乏,喝一碗解解暑。何况刚刚母亲派人过来传话,今夜是温家长辈聚在一起用餐,我们若是累了,觉得吵闹,不去也是可以的。”   清婕觉得温阑对郦清妍太过放纵,不由皱眉道,“那也太过无礼了。”   “堂堂清惠长郡主,若是连这点特权也没有,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郦清妍并不将不去陪温家长辈吃饭的后果放在心上,拉着清婕在身旁坐了,拨了拨她湿润的头发,“你从哪里来,去过翩若轩没有?雪晗居住着,可还合心?”   “直接从雪晗居过来的,我住在那里很好,里头的东西都挑的是最好的,下人布置得又很细心,生怕苛待了我似的,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左右瞧了瞧郦清妍的屋子,“还没有去过翩若轩,昐五娘信誓旦旦说一会儿要过来,到现在了也瞧不见人影,莫不是太累睡着了吧?”   “不无可能,她向来是按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行事的。”   清婕笑了一声,问道,“我们要在江南住多久?七姐何时动身去十二禤阁?去了过后还会回来吗?隔多久回来一次?在船上不敢轻易去打扰七姐,只听拾叶提过一两句,七姐到了杭州似乎要参加什么考核,难度很高的样子,考核通过过后,七姐还会像现在这样忙吗?”   郦清妍被她这一串连珠炮似的问话说的晕头转向,连连做着暂停的手势,“怎的现在说话这样急,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为好?”   清婕垂下头去,带了些许委屈和歉意,鲜有的小心翼翼和可怜兮兮,“婕儿只是担心姐姐很快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   郦清妍捏了捏她的手背,“八妹害怕一个人留在这儿么?有聆昐相陪,衣食无忧,出门有专人保护,作为长郡主的妹妹,下人只会像对待主子一样对你,只怕连温家正经的大小姐也比不过你,为何还要害怕?”   清婕当然听得出郦清妍话语中的揶揄,眼睛抬起来时湿漉漉的,惹人心疼,忍不住会心生怜爱,说话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情真意切,“婕儿不希望离七姐太远,婕儿希望能永远陪在姐姐身边。”   郦清妍有一瞬间的愣怔,她其实很少有被人这样依赖过,而清婕这种依赖是掺杂着很强的保护欲的,倒不像是清婕在害怕,而是清婕在担心即将面对各大长老的苛责的她会害怕似的。   “你很快会长大,也注定会变得如我一般强大,哪里能一直留在我身边呢?”郦清妍勾住清婕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我会留人保护你的。”末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加了一句,“你若是想去十二禤阁总部,等这轮忙碌结束,我来接你。”   这回发愣的人换成了清婕,“七姐,我并不是……”她想解释,但是却被郦清妍打断了,“不是要喝粥么,怎的一直不动勺子,听棋现在很少下厨,下次像现在这样有口福还不知要轮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听棋听得直笑,“小姐可莫打趣我,想吃什么只消吩咐一声,小的还不忙不迭的去做来,哪里敢摆什么谱子。”又对着清婕说,“八小姐不爱吃甜的,这碗特地少放了冰糖,若是不合口味,可别怪听棋手艺差。”   清婕尝了一口,笑起来,夸赞道,“味道很好。”作为一个国公府小姐,从小到大并不缺仆从,却也不禁羡慕起郦清妍和她丫头的相处方式来。温阑对郦清妍这几个贴身丫鬟从不偏颇,甚至颇为赞赏,独独对自己那两个看不上眼,此番看来,不无原因。终究是坐井观天,以前她竟没发觉自己的丫头有多么的差,真到了该培训几个得心得力丫头的时候了,也不知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算不算晚。   郦清妍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口中的绿豆粥咽尽了,缓缓道,“我的人你可以用,缺银子了只管和弄香说,只要不是离经叛道,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清婕的眼眶顿时热了,泪眼朦胧之中听到郦清妍继续说,“在我身边,你的任何力量和特长都不用隐藏,只要能够帮得上你,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看到你变强大,我会很欣慰,因为你于我而言是不同的。”   “所以……”清婕怔怔地说,“七姐将我从家里带出来,从郡主府带到夏园,又带我来了杭州,都是因为七姐想……”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心中一直有很多种猜测,在胸膛里挣扎着想要突破出来,撞得一阵一阵的闷痛。在这些疼痛中唯一的庆幸,是她从庆国公府踏出的那一刻起,从没想过要害郦清妍,从未嫉恨,也从未想过要夺舍这一切。   郦清妍微微笑着,托着腮看着她,“八妹认为是什么原因,能够让我将一个和我娘亲斗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的女儿,从我一直想逃离的地方带出来,放下隔阂和对立,忘掉曾经是堪称敌人的关系,宠爱有加,并给了她一切女子想要的荣华富贵,自由和前途。这一切,仅仅因为你是我八妹,仅仅因为我觉得你的聪慧局限于内宅太过浪费吗?”   清婕心头巨震,结结巴巴开口,“什,什么原因?”   有一个念头,正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以疯狂的速度茁壮成长,洒下一片舒适清凉的同时,根蔓几欲血管涨破。   可是郦清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朝她眨了眨眼,“原因你以后就知道了。”黑凤翎般的睫毛忽闪了两下,如同花间黑蝶的翅膀,只是带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香风,却在清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郦清妍弹了弹她的额头,“在想什么?整个人都傻掉了。不告诉原因,就让你这么难过么?”   清婕捂着额头,声音瓮声瓮气的,“没有难过,婕儿这是开心。”   郦清妍的话语间已经带了两分宠溺了,“傻丫头。”   “七姐不要对婕儿太好,让婕儿无法放手,更是要跟着七姐去十二禤阁的。婕儿从未任性过,倒是想在七姐面前任性一回。”清婕黑黑的眼睛仿佛要望到郦清妍心底,“七姐会讨厌任性的婕儿么?”   “会呀。”郦清妍玩着她腰间的比目鱼玉佩,“会把你扔在杭州,不管不问,让你自生自灭。”   清婕瞪她,“七姐又调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婕最后会当上皇后,但是她不爱慕容曒,疯狂的恋姐护姐情节是慕容曒无法控制的,大家懂的2333333 第158章   温阑并不想让郦清妍与温氏一族有太多的交集, 这点从原本不准备回温家,以及允许她不与温家的人见面吃饭就可以看出来,直到来了杭州郦清妍才发现, 温家虽是江南首富,其实与温阑手中十二禤阁的强大并有太多联系。   这样一个足以让任何女子羡慕的强大母家,并不与温阑紧密结合在一起, 不知是否因为摄政王从政, 而温家从商的缘故,怕人忌讳, 故意避嫌。实则温阑自己也有大量的商铺, 有鑫莫这样的人帮她经营着,算是一个半个巨商, 真不知该定义摄政王慕容亭云为清流还是浊流。   郦清妍看着面前的书册, 微微走神。虽然到了温家却不代表训练的终止,她在正式成为十二禤阁少阁主之前, 都是闲不下来的。院子里传来聆昐与清婕下棋时的笑声, 混着丛林间的鸟鸣,是一种带着阴凉的闲适, 让她有些羡慕, 又有些无奈。琪园那么大, 聆昐别的地方不去, 偏要跑到她这处来下棋,仿佛是故意逗弄只能眼巴巴瞧着别人玩乐的她似的。   几次三番想把人赶跑,都狠不下心来。聆昐就是这个性子, 说了她也不会改的,偏偏大家都爱这样宠着她惯着她,把人越发养得娇气了,真担心澹台降将人娶过去,结果发现娶了一个佛,时刻都要贡着才行,不知他会否后悔。再则,这样美好宁静又心无杂念的日子,郦清妍也是贪念的,只盼着能够日日如此才好,尔虞我诈心机算尽的日子,她真的过腻了。   因为体质的原因,夏日实在好过的很,连冰块也不用,郦清妍身上的寒意一冒,弄香拾叶她们简直要去加件衣裳才行。新鲜榨出来的青桔汁连冰镇也不要,直接端到郦清妍身旁来,手指一碰,整杯果汁都凉了,喝的几个小丫头连连打嗝,而小主人看着她们,对于自己被当工具使这回事儿无奈摇头。   郦清妍她们的安静不代表温家人也能够安静,虽然吩咐过好几次,不许有外人闯入,还是有些不懂事的娇娇小姐不死心,想方设法跑到琪园里头来,看一看辅政王妃收的义女,清惠长郡主的模样,或许能够因为一个眼缘,和长郡主成为好朋友。小姐们毕竟不同于男人,暗卫们看着这群磕不得碰不得的娇娇小姑娘,现身拦下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衱袶站在廊下,看着已经走进院子里的华服姑娘,隔着打开的窗户问里头的郦清妍,“少阁主准备如何处置?”他的身份不同于暗卫,只要郦清妍吩咐一声,不管对方是谁,一定会拎起来扔出院子外。   “什么怎么处置?”郦清妍头也不抬,“既然已经进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把人赶走,我明日就不在这儿了,聆昐她们需要朋友,不能一直让她和清婕只得两个人,游山玩水,也是需要玩伴的。”说着抬起头来,问起正事,“大半日不见母亲,可是在休息?”   “温家一位长老出了事情,关乎十二禤阁内部信息,阁主正在处理,让少阁主先忙着自己的事,晚上再过去。”   “什么长老?”郦清妍下意识便问,问完看到衱袶表情才发觉不对,忙添了一句,“若是不能让我知道,不说也无妨。”   “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你也会知道,没有什么差别。”这个回答就是拒绝回答的意思了,就在郦清妍以为他不会说时,衱袶很自然地接下去,“是位在十二禤阁地位很高的人,唯一可以质疑阁主决议的存在,这次他也推选了一位少年,想与您竞争,不过也一起出事了。”然后意味深长看了郦清妍一眼。   郦清妍被他看的莫名其妙,衱袶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居然带着怀疑和责备,不知是在怪她把长老杀了,还是因这样重要的事情没有派他去而郁闷。郦清妍顿时觉得非常憋屈,“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连有其他候选人都是现在才知晓,你这样无凭无据的怀疑我……”突然刹住话头,心中剧烈一跳,一个微妙的念头从心头闪过,速度太快,等她想要抓住仔细研究那是什么,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阁主想说什么?”这人话只说了一半便开始发呆,衱袶等了半天没有下文,以为她是生气了,硬着头皮解释,“并非怀疑少阁主,只是此事与少阁主休戚相关,属下会往这个方面想,别人也是。”从来冷言冷语的人不擅长解释,说到一半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尴尬地杵在那里,显得有些傻气,郦清妍一抬头便笑出了声。   不知是真心还是调侃,“原来先生是可以露出更多表情的。”   衱袶更尴尬了,那张冷酷英俊,因为言语不多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脸,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万年冰山棺材板脸居然脸红了,若是让鑫莫或怅亓看见,绝对会惊讶到撞墙。   郦清妍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再逗衱袶,言归正传,“那位长老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大约一个月前。”   “都一个月了才被发现?”郦清妍非常惊讶,“既然地位很高,身边必定有许多人保护,出事这么久了,为何现在才开始处理?”   “长老本在闭关,时间过了两天仍未出来,他底下的人怀疑,强行破关而入,才发现人早已死了,他选出来的那位继承人也死在里面,连尸首都烂得认不出真人来,叫了怅亓手下的人过去验尸,才知道人已死了一个月了。”衱袶不敢描述太多现场情况,怕吓着郦清妍。   郦清妍的眉头皱得更深,“那位长老在何处闭关?”   衱袶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如实回答道,“霖渊山,位于定州地界。”   和灵空山也隔得太远些了,郦清妍心中暗暗想着,又问,“现场可有打斗痕迹?”   “未曾发现,不过怅亓判断,尸体曾被移动过。”说到此处,衱袶突然停下来,“少阁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郦清妍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心中猜想,毕竟连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也惊讶万分,不敢确定。思虑片刻,途中衱袶没有打断她的思路。“母亲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阁中对此议论纷纷,各有猜测,阁主不相信是少阁主所为。长老出事时,大船还在灵空山附近,就是飞也飞不过去,何况少阁主还一直在阁主身边,自然不会是您做的。虽已派人着手详查,凶手手法太过干净利落,怕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连十二禤阁都要查上许久,只怕对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却不知这位长老究竟惹到了谁,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衱袶刚要说话,看到拾叶进来,不再说话,抽身去了。   拾叶虽然进屋,却等了一会儿才走到郦清妍身边,大嗓门变成了细声细语,“温家大小姐说要求见长郡主,小姐见她吗?”   郦清妍整理着书桌上摊开来的一本本书册,不甚感兴趣地说,“她要见我,聆昐肯放她进来么?”   “温大小姐进了院子来便和昐五小姐,八小姐聊了一会儿天,小的在旁边瞧着,温大小姐知书娴雅,性子温婉,很是讨昐五小姐和八小姐的欢心呢。许是因为喜欢,才想让小姐见见吧,也好多交个朋友不是?”   郦清妍笑道,“昐儿这哪里是喜欢,分明是看我成天待在书房哪也不去,又不同她们一起玩,死气沉沉的,故意给我召个人来,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拾叶有些奇怪,“小姐又不是应付不来那温大小姐,何至于会产生笑话。”   “她那人本就奇怪,哪能知道哪句话能讨她开心,哪句话不能。知道我忙还让人家来见我,不是看戏又是什么?”头发突然被人从后面扯住,虽没用力,却吓了郦清妍一跳,回头看时,发现是聆昐站在窗外,正伸手到窗户里面来,手中握着一缕头发,笑吟吟地说着,“躲在背后说我坏话,我可听见了。”   郦清妍剜了拾叶一眼,“你分明瞧见她来,却也不告诉我一声,合起伙来欺负我,变得这样坏,是要挨罚的。”   温沁一进门正听到这句,待看清郦清妍时不由一愣。郦清妍中午换过衣裳,想着下午不出去,并没有穿的特别隆重,一身素白衣裳上绣着朵朵粉色桃花,花枝曼妙,绣工极为精湛,让纯色不显单薄,反而十分优美。那布料第一眼看去十分素洁,再细看时才发现,透着隐隐的华光,柔和温软,是连她也从未见过的好料子。长发上只别一支长簪,温沁惊讶地发现,单是这支簪子就够盘下杭州城有名的玉器铺子,贵重得不可思议。   再看那人,一等一的样貌,五官稍稍淡些,衬得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格外摄人,周身笼着一层冷气,虽然和顺温柔,偏又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如同软软的棉花之下包裹的尖锐的针。绕是笑着看你,依旧不敢掉以轻心,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尊贵,已经不能用与生俱来四个字简单概括,竟不知一个国公府小姐,如何能养出这样气度华贵的人儿来。那种浑身上下都写满诱人,却又使人不敢靠近的感觉,让人产生巨大的矛盾心理。   温沁似乎有些明白温阑为何不选她,而选这个人了。她是温家嫡长女,金枝玉叶一般捧在手心长大,身份比起以前的温漠还要尊贵些,娇宠如意的生活自然让她认为什么好的都该归自己所有。上一代温家嫡长女温阑的经历,曾让年少不更事的她肖想过自己会否和这位敬王妃一样,拥有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际遇。   可惜温阑不知为何与温家平不亲厚,她与这位姑姑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自然谈不上什么宠爱。家里人也曾想过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都被拒绝,直到看到温阑对郦清妍的在乎,才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孩子,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而已。不是没有嫉妒和好奇,此刻看到郦清妍她终于明白,无论自己有多么的好,这世间一定会有人比自己更加完美且让人折服。   “长郡主金安。”温沁乖乖向郦清妍行礼,对方免了她的礼,赐了座,从头至尾没有从那张书桌旁边起来过,这让温沁有些坐如针毡,后悔自己就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莽撞又无礼,太过丢脸。   “不知温大小姐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此番过来,带的人多,委实叨扰,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温大小姐多多担待。”郦清妍不着痕迹地看了旁边的弄香一眼,对方知意,悄悄去了里间。   “是我打扰了才是,年初便听说姑姑和长郡主要来,渴盼了许久。如今终于在一个宅子里,知晓长郡主繁忙,不该打扰,可是若不见上一面,终究可惜,还望长郡主勿怪沁儿太过失礼。”温沁的声音的确如拾叶所说那般好听,人也长得极好,除了这回擅闯,看得出来教养是极好的,整个人甜丝丝,暖融融,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   “怎敢怪罪。本该多走动,是我近日事多,母亲强拘了我不许出去,待我忙过这一阵,再好好同姐妹们说话。”郦清妍话语温柔,并不想将温沁怎样,见弄香从里间出来,手上捧了一个匣子,便笑着说,“没有什么好的东西,一点小小礼物,还望温小姐喜欢。”   温沁很是意外,她怎么也没想到郦清妍会送她东西,还以为以她进门后连温家长辈也不见的脾气,不让人直接把她撵出福熙阁就算好的了,居然还有礼物收,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更是如坐针毡。   郦清妍的头发又被扯了扯,聆昐趴在窗棂上,朝她俩撇嘴,眼睛盯着那个匣子,“妍儿偏心,我也想要礼物。”   郦清妍把柔顺的发丝从她手中拉出来,无奈道,“我哪里就偏心了?你若想要,自己进屋来随便挑。”   聆昐越过窗棂伸出两条香软的胳膊直接抱住她,整个人趴在窗棂上,不满地嘟囔,“那些东西我也有,不值得稀罕,我想要的礼物是你。”   郦清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聆昐有种在向温沁炫耀她俩关系的意思,这种如同小孩子炫耀手中宝物的举动,让她忍不住想笑。   温沁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突然出声感慨,“长郡主与昐五小姐关系真好,像亲亲的两姐妹似的。”   聆昐面露不悦,“我们本来就是至亲姐妹,哪里来的像字?”   温沁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郦清妍虽未改姓慕容,她却是真真正正的敬王府嫡小姐,入了王府族谱的人,名义上她和聆昐的关系要强于那位清婕八小姐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温沁更为紧张。   “凉水湃过的葡萄,昐五娘你可要吃?”清婕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听在此刻的温沁耳中,如同天籁般的特赦令。一个是敬王府最受宠爱的小姐,一个是皇帝亲封的长郡主,温沁作为天下巨富温家的嫡小姐,依从小的生活环境和待遇来看,并不比前者们差了多少,此刻居然生出自卑的情绪来,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聆昐许是渴了,应了一声,放开郦清妍便从窗户边走开,也不问一句郦清妍她们吃不吃。   温沁见人走了才重新开口说话,“不知长郡主可见过温家嫡次子温涯哥哥?”   没由来的一句话问得十分奇怪,郦清妍摇头,“不知此人,怎么了?”   温沁微微笑道,“姑姑与长郡主来前,沁儿听父母提过一两句,似乎想要让温涯哥哥迎娶昐五小姐,趁着你们在杭州时提亲,要把婚事定下来呢。看到昐五小姐与长郡主关系如此之好,以后若是一个在杭州,一个在皇城,相隔遥远,怕是会不习惯吧?”   郦清妍顿时一个激灵,她天真无邪自由自在的昐儿是澹台降的,平白冒出来的温涯是个什么东西,聆昐岂是他能肖想的?思及此处,她才意识到自从即曳把焚禅和霜降派到齐国去,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澹台降的消息了。   将事情问了个清楚,送走温沁之后,郦清妍立即写了封信让人送了出去,又叫来暗卫,让他们仔细查查是否确有其事,最好把这个叫温涯的起根拔源,事无巨细全部呈上来。   清婕她是不担心的,父母不在,有她这个姐姐撑着,没人敢对她如何,聆昐却是块巨大的美味糕点,人人相争,若是温阑觉着那些个青年里头有瞧得上眼的,一喜之下把婚事给定了,郦清妍得怄死。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大家并不很想看妍妍怎么考核怎么当上少阁主,所以,下章,下下章,和容容一起过七夕,嘻嘻   月很快回来,大家表急 第159章   长老出事并没有影响少阁主审核的正常顺序, 第二日按照原计划启程,出门时时辰很早,聆昐和清婕都还没有起来。微亮的天空浮着几颗星星, 浅浅的蓝色预示着是个好天气,也就是到了正午会很热的意思。   郦清妍全程迷迷糊糊,都不知道是怎么爬上马车的, 团在巨大马车的一角, 抱着个蒲团准备睡回笼觉。丫头们在后面坐另外一辆马车跟着,如圭如璧笼好香炉泡好茶, 也退了出去。   温阑看着郦清妍打瞌睡时身子止不住歪向一边, 然后又猛地清醒回归原位,拍拍脸, 想要表现得精神些, 却抵不过困意太浓。   “还以为你会紧张得睡不着,结果却是叫不醒, 你说我该怪你对这件事不上心, 还是夸你心态太好?”温阑拍了拍毡子上的凉席,“实在困的受不住, 就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吧, 挂着两个眼圈见长老, 看着不大好。”   郦清妍灌了两口茶, 稍稍清醒了些,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说道, “昨儿个昐儿缠着我说了太久的话,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择床了,让母亲看了笑话。眼下淤青什么的,一会儿让弄香拿脂粉来扑上,遮一遮就好了。”   “原来是没有休息好,是我错怪了你。”温阑很是心疼,“今日去了,便先不见长老们,让你好好休息一晚,带着你在总阁逛一逛,最近你的确太累些了。”   郦清妍轻轻笑着,“不要紧的,快些过了这一程,母亲也好安心。镇日活在期待和担心里,妍儿也是忐忑不安的。”   温阑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一个过场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即使什么都不做,你也是毋庸置疑的少阁主。让你学那么多,是为了以后你能轻松些,即使我不在也能游刃有余。”   “妍儿省得,谢谢母亲。”郦清妍小心翼翼地换着姿势,以免压到温阑。“昨日温沁姐姐过来,提到温涯公子有意向聆昐下聘,母亲可曾听过此事?”   “大哥提了一两句,见我疲惫,并没有多说,我以为不过说说而已,没有放在心上。温沁那丫头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温沁姐姐见我与昐儿关系很好,担心昐儿嫁过来后,姐妹们不能日日在一起,会很不习惯。”郦清妍实话实说,即使后期温阑怀疑,去详查也是这个答案。   温阑笑了一声,“温沁这小丫头倒是想的远。”那笑声听在郦清妍耳中,并没有什么褒奖之意,看来这门亲事能成的几率不大。   几率不大也是有几率,郦清妍不希望有闲杂人前来生事,要将几率将为零才行。“那温涯公子品行如何,母亲可还了解?”   “嫡系的孩子见过一两个,大约有个印象,比温漠要强些,但是要配昐儿,单他这个人就不合我心意了,昐儿怕是更不愿意,她要是闹起来,可有够受的。”   郦清妍松下一口气,“看来母亲是不赞成这门婚事了。”   温岚忍不住去捏她粉突突的鼻子,“小机灵鬼,你心中想的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何需这样拐弯抹角提醒我?直接说一句妍儿觉得温涯配不上昐儿,岂不省事得多。”   “母亲心中雪亮,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每次被温阑看穿,郦清妍总是这句话,对方也听不腻,总买她的帐。“下回妍儿一定改。”   “次次都说下回改,次次都不改,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为好。”温暖话语之间并无责备之意,她很喜欢看郦清妍撒娇的样子,不至于和平时一样没有人气。温阑和栖月是一样的,希望这个人能露出更多的表情,只不过栖月是逗她,后者则是一昧宠着她罢了。   “好好睡吧,到了我叫你。”温阑轻声说,声音温柔,催人入眠。郦清妍便在马车行进的晃动中,沉入梦乡。   到了目的地,郦清妍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略微熟悉的巨大地宫,不由愣住,为什么这里和即曳的地宫看起来那么像?一路走进去,仔细打量,发现这的确是另外一个地方,因为此处规模要远远大于即曳那处,纪律更加严明。   譬如迎接她们的是整齐划一单膝跪地的三十六宿各宿主,而非各式各样的臭靴子。郦清妍想起那四位传授自己内力、委实不怎么正经的长老,活泼好动异常毒舌的汐凉,为老不尊却极有责任心的即曳,还有除了逗郦清妍开心就什么也帮不上的翩翩佳公子容潋,她发现自己有些想那个地方了。   若还有机会回去,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多做些好吃的吧,郦清妍心中想着。   终日奔波,日渐麻木,就算到了全新的环境,也提不起太多的兴趣,郦清妍看着眼前辉煌的地宫,心中无甚起浮与波澜,这里不是她的归属地,她不知她的归宿在哪儿。   此处安心是吾乡,何处使吾心安?自己马不停蹄做的这些事情,意义何在?   温阑回头,见她站在地宫中央看着眼前鳞次栉比的房屋,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脚步停住不动了,落后一大截。于是也停了下来,“怎么了。即使此处与即曳那里很像,也不至于让你吃惊至此吧?”   郦清妍收回不知飘飞到何处去了的思绪,“母亲也曾去过即曳先生的地宫吗?”   “并不曾,昆熳倒是去过,说两者很相似,也不知这处是按照即曳那地方的结构扩建,还是即曳模仿此处修建的。”   “看房屋的年岁,似乎即曳那处更久远些,这处才是后期的。”郦清妍推测道,“不过为何即曳与母亲都喜欢把聚集地建在地底,耗时耗力不说,光线也不好,像椽木山那样修建在地面之上,恢宏大气,不是更好吗?”   郦清妍这个问题让她显得单纯又天真,看着温阑的眼神澄澈清亮,十分晶莹好看。温阑耐心解释说,“马车直接开进地宫,所以你不知晓,地面上也有,长老们更喜欢在地底而已。”见郦清妍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淡淡的疲惫,再三确认道,“真的不休息一下,直接去主殿吗?”   “母亲先说带着疲惫去见长老不好,现又让我先逛地宫,再去见长老,让他们久等,岂不是更不好?”   温岚摸摸郦清妍披在身后的柔软发丝,“只要你开心,什么都是可以的。”   身前身后大堆的人虽然等得不耐烦,却不敢像在椽木山时催促,和即曳的人相比,十二禤阁果然是个个严肃诡异,性格奇特。那些高位上的老头子恨不得吃掉郦清妍似的,声音是不讨喜的阴阳怪气,眼睛鼓得大大的,还好有温阑在,才没有太过苛责。   郦清妍的十二禤阁阁主成就之路现在才正式拉开序幕,真正走到这一步了,反倒越更不期待,她看淡了很多事,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考核结束,也许有一天突然兴起,就走了。   温阑也许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然后抓起来打一顿吧。   或许届时想打她的不止温阑一人,所以藏身的地方,一定要特别隐秘难找才行。   郦清妍看着面前正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讲个不停的老头,乱七八糟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至于对方的叮嘱,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漫长而枯燥的日子正式开始,温阑一直陪在身边,十二禤阁各大宿主全部围着她一个人转。原本设定的与另一个少阁主候选人的竞争,也因为对方突然被杀而取消。郦清妍事前的充足准备和她的优秀让一切变得顺风顺水,顺利到让人怀疑真实度。   想起那位惨死的长老和原本与她一样是幸运儿,最后变得不幸的青年,阁里素未谋面却无缘无故对她格外照顾,完全听从她调令的八位身居要职的人。郦清妍认识其中的一些,是慕容曒在十二禤阁的心腹,她还没出手行动,结果这些人已经把她当成主子对待,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越发想见栖月一面,把这些事情问个清楚,求个确切的答案。   可是她连他是否还活着都不知道,那些原属于即曳,现在听令于自己神通广大的手下,也查不到他的踪迹。   那样一个倾世绝伦的男人,会不会和被他杀死的长老一样,烂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被人发现?   郦清妍压住胸口,那种熟悉的闷痛感又来了。   七夕在即,聆昐来信问是否要回去。郦清妍在这除了高大奢华的房子外就是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没有眼力劲儿的侍从护卫跟着的地方待得快要发霉,特地去请示温阑,稍稍说了几句软话,便得了一天假,这让她很开心。   聆昐的信里还提到了容潋,说他几次三番来温家找人,结果都无功而返。翩翩佳公子已经变得郁郁不得志,失意憔悴得不行,连清婕看着都觉得心疼,只叫郦清妍若能回去,务必见他一面。   清婕与聆昐俩人是知道郦清妍与栖月的关系的,自然也清楚这次能顺利离开皇城代表栖月的彻底放手。之前在船上,后头那个月郦清妍莫名其妙的改变,她们分析了很久,认为是因为离开栖月的缘故,虽然这个反应来得慢了些,她们更相信郦清妍与栖月是有真情在的,为情所困的女子总不能永远困在里头,郦清妍被栖月囚禁一事,让她们委实不太待见这位宁王,想方设法让郦清妍脱离情伤苦海。此刻宁王已威胁不到郦清妍的自由,若能和容潋这样讨人喜欢的人在一起,哄得这人开心些,当然最好不过。   郦清妍不知道她们心里的小九九,却也猜的八/九不离十,只觉好笑,不过她的确想回去瞧瞧,杭州城的七夕节有多么的灯火灿烂,繁华无双。   与来时一样,温阑同着她一起回去,这次出门晚,郦清妍不急着进城,沿途走走停停游览风景,到杭州城时已是午后。统共只得一天空闲,不准备回温家,若要回去,只怕来回一趟时间莫约就过得差不多了,而温阑有事不能继续同她一路,何况这种节日里凑在一处玩耍的本来就是小女生居多,两人在城里便分开了。温阑回温家,郦清妍则坐着马车来了西湖。   杭州西湖今日举办的活动很多,游人如织,民风民俗开放的时代,路上雕马鞍车,几乎将道路拥堵起来,有清凌凌的巧笑声从远处传来,地位高也罢,低也罢,各家小姐都出来了。平时拘在深闺中的姑娘,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出来好好玩耍。   郦清妍本想去有凤来仪,弄香说聆昐她们在眺波楼定了位置,就等着她去。眺波楼就在有凤来仪对面,地理位置比后者还要好些,坐在四楼雅间靠窗处,能将整个西湖美景尽收眼底。据郦清妍所知,这眺波楼正是温沁名下的产业。今日杭州湖畔如此热闹,自然生意兴隆,位置紧俏,能够订到雅间,许是动用了温沁的关系。   猜到这一重,郦清妍便不很想立即过去了,让护卫帮着传话,只说自己还不饿,叫她们出来玩一趟了再回去用膳。雅间之类,只说是温家大小姐订下的,怕再没人敢抢了去,即使真的被别人用了,她也不在意。   郦清妍的马车太大,在游人如织的道路上行进缓慢且不便,她从车上下来,戴了一个白纱幕篱遮住头脸,带了拾叶弄香和藏在暗处的护卫,在聆昐她们没来之前,一个人先游玩起来。   七夕节以前也过过,举办的活动无非是乞巧,拜织女,吃巧果,染指甲之类。若是做的大了,便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祀牛女二星,在场女子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过者为得巧之侯。往往动清商之曲,宴乐达旦,以祈姻缘如愿。   杭州地势得天独厚,有西湖美景十顷荷花,宽广的湖面上漂着许多游船画舫,增添了更多玩处和乐趣。弄香刚要问郦清妍是否要包下一艘船游览西湖,发现对方已经被另外一件东西勾去了注意力。   那是个名为牵红绳的游戏,一个打扮得如同月老的老人在一旁解释游戏规则:从他手中的一把红线中选出一根,红线那头是一个老婆婆,会将绳子交给一名同来玩游戏的男子,等到那头也有人牵着了,便沿着这条红线的轨迹走,直到两人相遇。两地之间隔了一座花团锦簇的林子,故而看不清对方样貌,一切全依天命注定。若有缘,便成了一段美好姻缘;若互相瞧不上眼,就全当一个消遣的游戏,以图一乐。   这游戏新奇的很,以前从未见过。一开始大家矜持,不敢上前,后来抵不住好奇心,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参加的人便越来越多,相比起其他处,这里竟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拾叶跟在郦清妍身边看了半天热闹,凑到身前斟酌着问道,“小姐也想玩吗?”   郦清妍不置可否,“看着倒是挺有趣。”   拾叶便说,“昐五小姐和八小姐还没来,小姐若是想玩,时间是足够的,好容易来一趟,总得尽兴不是?”   郦清妍笑起来,“你和弄香快成了我肚子里的虫子,我在想什么你们都知道。”   “领悟主子心思,是做属下的必备能力之一。”拾叶一本正经,“这是衱袶先生的教导,小的时刻铭记于心,努力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属下,不给小姐拖后腿。”   郦清妍笑得直不起腰来,“衱袶那人的话你也信,他最是表面正经,肚子里头却全是坏水,别哪天给他卖了都不知道。”   拾叶咬咬唇,略微挣扎道,“可是笃音先生也这么说。”   “那是当然。”郦清妍耸耸肩,“因为这些话衱袶对笃音也说过,笃音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拾叶:“……”   郦清妍用胳膊肘捅捅她,“要不我俩一起玩吧。”   拾叶的脸顿时有些红,委婉拒绝,“小姐玩就好了,小的不凑热闹。小姐玩的高兴,小的就高兴。”   郦清妍绞着手指头,“可是,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   拾叶:我真的没有看出小姐浑身上下哪里有不好意思。   拾叶被郦清妍推推搡搡推到人群前面,分别从那“月老”手中拿出一根红线来,牵着绳子头,等着红线那头给出可以前进的信号,然后才缓缓动身。此刻玩游戏的人不少,莫约其中有贵族小姐,不太敢抛头露面,都戴了幕篱,郦清妍这身打扮就不那么引人注目。   每条红线绕过的路线都不一样,郦清妍和拾叶在进林子之前分开了,而她手中这条绳子的路线似乎格外长些,蜿蜒着走了许久,才看到绳子那头的人影。   那人坐在一个木轮椅子上,身后的甘松推着他缓缓前进,在一处亭子停下,静静等着郦清妍的到来。细细的红绳被他绕在手间,如同一份脆弱的缘分,被他捧在手心仔细呵护。   树叶间隙透下来丝丝缕缕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脸上,让他染上一层淡淡的华光,如同笼罩在月色里一样的不甚真实,那张脸便显得越发精致好看。   他向她伸出那只未拿红绳的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如同召唤着自己的命中注定,声音轻柔而温暖,“阿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儿还有一章,今天日更万字,大声说出来,大家爱不爱我? 第160章   郦清妍缓缓搓了搓自己手中的红绳, 扬起手来给容潋看,“这是你的主意?”   “对。”容潋笑着点头,“喜欢么?”   郦清妍有点发愣, 她回答不上来,说不喜欢,与此时情景不合;说喜欢, 难免会产生歧义。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很有新意,也很有趣。”   容潋脸上有一瞬的空落, “仅此而已吗?”   郦清妍走到他面前, 两人在一片斑驳之中看着对方,幕篱没有掀起来, 中间便隔了一层薄薄的纱, 仿若彼此心里都明白,却不敢也不知该如何捅破的秘密, 隐隐约约, 邈邈袅袅。   “潋希望听到什么回答,阿妍可以说给你听。”   “不, 不需要了。”   此刻她在眼前, 这就足够了,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容潋的耳根泛起红晕, 眼睛却并没有移开,温柔的眼神仿佛要绕过那一层薄纱,吻到郦清妍脸上。不知是否向甘松借了胆子挂在身上, 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阿妍,我很想你。”   不知为何,郦清妍此刻并没有多想,她知道容潋信任她,依赖她,或许会和前世一样喜欢上她,这份认知并没有让她产生恐慌或害怕。因为容潋给她的感觉永远都是温暖而包容,让她可以用和他相同的态度,平和而安宁的相处。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关系,只在她和容潋之间。   “在船上时出了些事情,所以一直没有见你,潋会怪我吗?”   “我哪里舍得……”容潋低声嘟囔一句,微不可闻。郦清妍嘴角浮起笑容,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听了去。   甘松退到一旁,郦清妍走到椅子背后,亲自推他,现在她有武功在身,推个人轻而易举,容潋清楚这一点,也为了能够和她更加亲近,没有拒绝。   “这几日潋在杭州过得如何,一切可还顺利?”   “一点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容家在江南也是有生意的,容潋巴巴的跟了郦清妍来杭州,并不全是为了待在这个人身边,那个明面上的理由倒也不是假的。只是这个不全是里,有超过九成的原因是因为郦清妍,剩下不到一成是为了生意。   容潋觉得自己没有说谎,从小到大容家对他的悉心教导,让他知道做一个诚实人的重要性。   “腿呢,可还如往常那般疼痛?”   “有甘松精心照料,一切恢复的很好。”   “啊……”郦清妍捧着心口,痛苦道,“阿妍一直不肯见潋,听清婕妹妹说,潋一直茶饭不思,整个人憔悴不堪。阿妍心中担忧,特地推了所有事情前来探望,结果潋生意处理的很好,腿也恢复的很好,除了稍稍瘦了些,还是和原来一样好看,哪里是思念阿妍而郁郁不得终日的样子?阿妍心中好难过……”   “……”容潋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阿妍推掉所有事情,只是为了偷懒来游玩吧,哪里是为了来见我?若不是我设了这个精巧的游戏,还不知能在哪儿找到阿妍。”语气之中带了委屈,仿佛在责备郦清妍一直只顾戏弄他,而不相信他真的很想她似的。   不得不说,容潋这个样子真是诱人极了。   “看来潋还是怪我没有见你的,是我错。”郦清妍叹口气。   “我没有。”容潋着急回头解释,“我想见你是真,不怪你也是真。阿妍终日繁忙,我理解你不见我的原因,却控制不住想见你的冲动,一切都是我不对,你为何要责怪自己?”   “我并没有责怪自己啊。”郦清妍一脸正色,“只是感叹一下而已。”   容潋:“……”   “不过既然潋已经处理完生意上的事,为何迟迟留在杭州不回皇城去?秦伯母那般疼爱你,许久不见,会十分思念自己的儿子的吧。”   容潋没有回答,反问她,“阿妍会留在杭州多久,还会回去吗?”   “目前尚不清楚,也许会在这里待上好长一段时间,即便以后离开杭州,估计也不会去皇城的。怎的,潋担心阿妍一声不响就跑了不成?”   容潋却只是笑,“阿妍将我藏在即曳先生那处严加保护时,家中曾来信说父亲母亲前往福建普陀寺烧香祈福,祈愿容家百年昌盛一切平安。前几天又来信,他们已经从普陀寺折返,往杭州来了,只怕不日便会到达。”   郦清妍被说的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容潋在表达个什么,呐呐回答道,“哦,那自然极好,你们一家人在杭州便可团聚了。”   “是啊。”容潋笑意更深,“有家父家母在,许多事由他们出面会方便许多。”   郦清妍更是莫名其妙,“潋是遇上什么困难的事情了么,需要容家家主出面才能解决。据我所知容家在杭州势力并不大,若是有谁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母亲总说十二禤阁的名头搬出来很有分量,我正愁缺个机会试一试呢。”   容潋笑得停不下来,“阿妍,你为什么这么有意思。”他从未这样开怀笑过,简直好看得有些耀眼了,让人想要将他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好半天才稍微收敛一点,慢慢喘着气,“我并没有被欺负,阿妍莫担心。”   郦清妍看他笑的直咳,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拍着,抚顺他的气息。幕篱边缘垂下的轻纱扫过容潋脖颈上裸/露的肌肤,带起痒意,刚刚才褪下去的红晕又泛起来了,如同片片绯云,又像雪地里滴下两滴血,晕染开去,不能更好看。郦清妍磨着牙想,这人生的白里透红也就罢了,肌肤怎么能比自己的还好呢,真叫人羡慕。   别人的家事毕竟不能过问太多,这个让容潋笑得停不下来,而郦清妍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话题,最终以她的一句,“若是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潋。”   容潋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方才的笑意也消失了,“在阿妍眼中,我是不是特别柔弱,什么作用也起不了?”   “潋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未这样认为过。”   “阿妍身边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和能人,除去你那吓人的清惠长郡主名头,王妃娘娘也好,即曳先生也罢,还有什么十二禤阁,江南温家,每一个都强的吓人。我自认才华不低家室不俗,却也总感觉和你生活在两个世界,即使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容潋的话语声很是颓败,甚至有些灰心丧气,“看到双腿恢复有望,也曾痴心妄想过,若有一天,倘若能够拥有那样一天,走到和阿妍一样的高度,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并肩携手,让阿妍不再总是孤单一人,影子里的冰冷都被温暖代替。哪怕只有一天,或者一瞬,我也死而无憾。”   木轮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郦清妍静静站在他身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妥帖绾起的发,修长优美的脖颈,还有微微颤动的肩膀,看不到他的表情,在说这些从未说过的话时,是激动,欢喜,无奈,还是哀伤,失落,无力,或者这些都有,让此刻的他无比脆弱,也无比强大。   郦清妍缓缓伸出双臂,隔着木轮椅的靠背,从背后抱住容潋,双手在他胸口,将人整个环住。幕篱盖过他的头顶,将两人都罩在白纱里,隔出一个只有她和他的空间。   容潋浑身僵硬,呼吸凝滞。   郦清妍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缓缓吐着气。“潋一直站在阿妍身边,阿妍的手,就在你手心里。”   拾叶和郦清妍分开,心中担心对方情况,可是周围都是人看着,绳子收到一半,总不能就这样跑了,落得笑话,她匆匆往红绳那头走,想着快些结束了这段便去找郦清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和自己牵上同一根红绳的人居然是笃音。   拾叶愣住,笃音也有些呆,两人牵着一截红红的细绳子,傻不愣登站了半天,最后是拾叶“噗嗤”一声笑出来,“先生不是陪着王妃娘娘,怎的在此处?”   从笃音身后又冒出几个熟悉的人来,竟然是衱袶,鑫莫,昆熳等三十六宿的先生们,全然没有平时的威严,在笃音背后推推攘攘,似有恭喜调笑之音。   笃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动肩膀把身后不停推着他上前的人挡开,呵斥一声,“别闹了!”看着正一脸好奇盯着他瞧的拾叶,不由有些头大,硬着头皮解释道,“阁主准了我们半天假。”   拾叶看着在他背后偷笑的人,歪着脑袋忍笑道,“先生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吧?”   “啊……那个,哈,这游戏真有趣是不是?”笃音顾左右而言他,眼神到处乱瞟,“今日天气真好,拾叶姑娘打扮得好看……”   一旁教了他一夜怎么说话的兄弟们:“……”   拾叶想起来这帮人全都是血气方刚的光棍,似乎都没有家室,许是趁此佳节,出来转转,物色未来妻子。不过依她之见,完全是多此一举,以他们的条件,什么样的好姑娘寻不到,完全没必要亲自出来找。   “先生需时刻保护着王妃娘娘,就这样出来,不怕娘娘责罚吗?”笃音曾经因为失职而被温阑重罚,小半个月行动不便武功无法施展,她还曾代郦清妍去探望过,这件事拾叶记得很清楚,现在招呼也不打就出来,若是被温阑发现,定又是一场惩罚逃不了,不由有些心急起来。“先生莫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笃音身后的衱袶给了她一记冷眼,“我们之中有人说是偷跑出来的吗?没有得到肯定回答就自以为是,蠢笨至此,如何配在少阁主面前伺候。”   拾叶:“……”   “这棺材板说话一向是这个语气,拾叶姑娘莫放在心上。”昆熳出来打着圆场,“拾叶姑娘怎的也一个人在此,少阁主去了何处?”   “本来和小姐一起玩游戏,结果因为线路不同走散了,正想着结束这场去找她,没想到竟然遇着了先生,倒真真是巧。”拾叶把手上红绳褪下来,交到笃音手中,“劳烦先生帮忙将绳子还回去,我去找小姐了,祝新生们玩得开心尽兴。”说完行了礼,转身便要走开,结果被斜刺里横过来的鑫莫的扇子挡住了去路。   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听令于一人,大家都是熟悉的,拾叶知他们身份非同寻常,即使熟络也不忘尊敬,此刻正规规矩矩问鑫莫,“鑫莫先生可是有什么事要我转告小姐?”   “你家小姐身边有无数人保护着,不缺你这么一个,何况此处还有未解决的事,若让你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对不住笃音?”昆熳把鑫莫那把钢针般的扇子从拾叶面前移开,语气很是怜香惜玉,说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拾叶没有听明白昆熳说的什么意思,虚心求教道,“什么?”   鑫莫掏出绢子擦了擦扇子,仿佛被昆熳方才那下弄脏了似的,慢条斯理地说,“你俩牵了红绳,难道这样打声招呼就算完?”   “不然呢?”拾叶仍旧呆呆的,不曾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叹气的笃音退后一步,遭到了巨大打击似的,心灰意冷道,“算了,她不明白,我们走吧。”   突然冒出来的印伽压着他那嗓子狂暴的狮子吼,几乎要掐住拾叶的脖子,“什么叫不然呢?笃音为你茶饭不思,好容易被我们拐骗出来,连坑带骗做了这个游戏,将你俩凑成到一处,眼前都这般场景了,你居然还什么都不懂,蠢笨至此,如何配在少阁主面前伺候!”   拾叶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非常失望,“原来不是什么缘分和巧合啊……”温柔的眼睛带着控诉看着这群男人,“都是先生们将计就计设的圈套,等着我落网,对不对?”   一时间衱袶表情皲裂,印伽捶胸撞树,鑫莫直敲脑袋,昆熳满头冷汗,笃音如招雷击。   一直充当圆场的昆熳拉起笃音的手,无比痛心地说,“算了,她不明白,我们走吧。”   印伽则恨铁不成钢,“这么笨的姑娘,你究竟看上了她哪点?”   拾叶很是委屈,她哪里就笨了?小姐天天夸她能干,为何在这群男人口中,自己就一无是处呢?是小姐在安慰她,还是这群男人瞧不起她?拾叶很受伤,她不想和他们说话了,难过地转过身去,露出单薄凄凉的背影。   昆熳抓着笃音直使眼色,看起来更像在龇牙咧嘴,被对方无比嫌弃地推开。   拾叶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抓住了,扳住肩膀直接转了回去,笃音那张脸放大了凑到眼前来。“我心悦你。”他说。   “啊?”拾叶没听清。   “我心悦拾叶姑娘。”笃音豁出去了,“我会向少阁主下聘礼,你愿意嫁给我吗?”   “诶?!”拾叶整个人都傻掉了。   “诶是同意,啊是不反对,哦是很乐意,啥是你曾想过要嫁我,什么都不说是默认,你刚刚连续答应了两次,再不允许反悔。”   “……”   郦清妍在聆昐她们来前与容潋分开,保证自己再不会不理他,不过只是分开一会儿,居然有些依依惜别的味道,到最后连容潋自己也笑起来,“阿妍快强行走吧,留的越久我越更舍不得,最后走不成了该如何是好。”   郦清妍发现这个人在情话的天赋上开了窍,每句话都能甜的将人溺死,虽说男人花言巧语并不好,她却并不讨厌容潋这样,大约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一路过去直到到了眺波楼雅间,也未曾见到聆昐和清婕,反倒是温阑坐在里头,问起随从和丫头,猜测大约是因为人多,彼此错过了,也不知那两个丫头去了何处。   温阑说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出来散散心。郦清妍叫人上些精致小吃,在聆昐她们回来前垫垫肚子,不至于会饿着。   温阑看着亲自伺候她用膳的郦清妍,柔声道,“今年冬月一过,妍儿可就十六了,寻常人家的女儿,长到你这个年纪是要定亲的。”   “昐儿比我年长,母亲不操心昐儿的婚事,怎的着急起我来?”   “现在不说昐丫头,只说你的事。你实话告诉母亲,可有中意的人没有。”末了不忘加一句,“宁王可不算在内。纵然你对他或许有未割舍的情绪,也必须放下,开始新的历程才是。”   郦清妍听到后面那句话,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略一思量,觉得温阑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这样问自己。“母亲突然提及妍儿婚事,是有人将方才在西湖边上发生的事告诉母亲了么?”   “这样的大事,被负责保护你的人看见了,当然要告诉我。”温暖笑眯眯的,“听说妍儿抱了那容公子,不像是被强迫,也许因为情之所至?”   郦清妍满头挂汗,不管民风如何开放,私相授予终究于女子名声不利。一件并不该拿出来随便说道,或者拿出来说定有一方会暴跳如雷的事情,在温阑口中变得如此津津有味,好像郦清妍本是男儿身,而温阑是她的至交好友,俩人凑在一起,讨论今日在西湖游玩时见到的漂亮姑娘。这种感觉,加上温阑和她说话的语气,委实让她不好招架。   她叹了口气,认命道,“母亲要问什么便一起问了吧,妍儿定知无不言,这样吊着您胃口,妍儿都替母亲难受。”   温阑理了理衣裳,突然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妍儿可愿让那容家公子,入赘敬王府,成为你的夫婿?” 第161章   “为何会是入赘?”   温阑耐心解释, “容家是商人,虽说是皇城首富,身份定位之差毕竟摆在那里, 哪里配让长郡主下嫁。你的身份与长公主不差多少,择婿流程参照驸马,必定是达官显贵的子弟, 或是从宗室中挑选远亲, 才有资格与你相配。我知你想问同是从商的温家,为何我能嫁给敬王爷, 温家族人中有不少致仕为官, 也曾出过位极人臣,而我手握十二禤阁力量, 能嫁给他自然是名正言顺。”   “不, 母亲曲解孩儿的意思了。”郦清妍摇头,“妍儿想问的不是温家, 而是奇怪母亲为何会相中容潋, 一个外人眼中的瘸子,永远站不起来的人, 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正常的思路, 不该是母亲劝我离他远一些吗?”   温阑微微笑了笑, “你和容潋之间的事, 我并非全不知晓。他虽是商人,性情却极佳,样貌也是不差的, 与你又能说得上话。何况我听说,你亲自治了他的腿,为了免受栖月迁怒,将他保护得严丝密缝,若说你心中对他没有感情,我是不信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终究要长大,要嫁人,除此之外,只要有我在,你便什么都不缺了,不需要委曲求全嫁一个你不喜欢的,既然如此,眼前有一个现成的顺心顺意,为何不要?只要你嫁了人,摆脱寒女身份,慕容家那两个小子自然就会死心,不再与你纠缠不清。你觉着我说的对是不对?”   “母亲曾说有法子让我摆脱栖月的纠缠,这个法子就是让女儿尽快成家么?”郦清妍掩唇而笑,“只是同他走得近,便已经时刻提防会否被栖月迁怒,若是真与他成了亲,栖月灭了他满门,我该如何是好?”   温阑没有半点担心,颇为霸气道,“你现在手握的力量已经能够与他抗衡,怕他作甚?”   “母亲真是……”郦清妍笑了笑,“女儿终于知道王爷对母亲的深情缘从何起了,若妍儿是男子,也定会为母亲深深吸引,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温阑被她说的直笑,“快别把话题扯远了,你且告诉我,你是怎么个想法。”   郦清妍将膝盖上衣裳的边角抹平,摸着上面精美的刺绣,手指沿着缠枝纹的纹路慢慢描绘着,“先摆脱这寒女身份吧。”   “然后呢?”温暖很显然不想就此放过她。   “然后妍儿不想容潋入赘,妍儿要正大光明的嫁给他。”   温阑一怔,发现自己方才对为何让容潋入赘而非郦清妍下嫁原因的解说,完全没有起什么效果。虽说下嫁并非不可,她只担心郦清妍受了委屈。但是转念一想,以这丫头冷冰冰的性子,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够让她受委屈。何况有敬王府撑腰,她的母家地位比温阑还要高,就算在容家横着走,也是无人敢置喙的。这样想了一番,便放下自己的坚持遵从郦清妍的选择,“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心的,除了他,妍儿也再挑不出别的男人能够托付一生,只不知容潋会否愿意娶妍儿……”郦清妍其实有些担忧,若容潋只因自己是恩人,而对自己格外信任与亲厚,从未奢想过有一天能真的娶到自己,会欣喜若狂,还是觉得压力太大而拒绝呢?   “能得长郡主下嫁,是容家祖上修来的福气,只要派去说亲的人说话方式不是那般强硬,别吓着了他们,就万事无碍了。”   郦清妍顿时觉得奇怪,更是有些想笑,“难道不该是容家前来提亲吗?怎的全反了过来,母亲竟像是给儿子娶新娘子似的。”摇头晃脑地说,“或许母亲从来都把妍儿当成男子,而那容潋公子便是妍儿的小娇妻。”   温阑戳她的额头,“你就知道贫嘴逗我开心。不过见你心情这样轻松,还有心思说笑,我就放心了。”   “嫁谁不是嫁,就像母亲说的,容潋是现成的顺心顺意,在想要挑一个更好的怕是不能了,若不抓紧机会,等容潋公子的腿好了,只怕容家门口的媒人要排着长队呢,到时候鲜美可口的容潋公子就没有咱们的份儿了。母亲又教了妍儿一招,叫先下手为强。”   温阑哈哈大笑,“你啊你,简直就是一块活宝,居然还敢说人家一个男子鲜美可口,你真是……哎,我该说你什么为好?”   雅间门口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妍儿又讲了什么笑话,逗得母亲这样开心,快重新说来我听听。”   郦清妍抬头去瞧,不是聆昐带着清婕还有温沁,又是哪个?   聆昐穿了绛红绣白荷花的轻纱褙子,估计是太热了,半臂也不披,一身打扮非常清凉,完全没了以往若是出门必定七层八层的隆重庄严,现在看着可真真是个邻家调皮小姑娘了。   清婕则一身妥帖的浅紫衣衫,不会抢了聆昐风头,也不至于让人忽略了她。和聆昐一起时,她总知道怎么穿衣服,既周全又合礼,心思细腻,可见一斑。   而温沁与她俩清清凉凉的装扮相比,穿得更为隆重些。湛蓝撒海棠花纹的襦裙,外披藕粉双面绣琼花的褙子,一条与襦裙同色同花纹的半臂在绕过手腕直垂到地上,拖出去一截。盘着凌云髻,细细的金流苏从鬓角边垂下,随着行走步子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碰撞声。她是正正经经的小姐,又想着要与长郡主同行,礼数上来讲,必须穿成这样,只是郦清妍看着都替她觉得热。   郦清妍漫不经心回答聆昐的问题,“不曾说什么笑话,是你听岔了。”   聆昐被堵得一噎,扑过来就要撕郦清妍的嘴,“分明有说,不然为何会无缘无故笑,我隔老远就听见了,竟然抵赖,你真是越来越坏了,究竟跟谁学的!”   郦清妍轻松握住聆昐那两只不住乱挥的手,越过她看向站在后面的清婕,“你们去了哪里,我和母亲好等,等不及了,便吃了些小吃,你们若再不回来,我们可就不再等,叫人上菜了。”   “没有找着七姐,昐五娘包了艘小船去湖上游览了一番,若不是肚子饿了,只怕这会儿还不想回来。七姐可有游湖没有?”   “我到的晚,还不曾。”   清婕便说,“那用过膳后带七姐去吧,夕阳里游西湖,别是一番风味呢。”   “这个再议,快些叫人上菜吧,我可是真的饿了。”聆昐最大的本事,大概是把这些莽莽撞撞、听起来极失礼的话,全都说得跟娇嗔一样,让你觉得这就是她撒娇的样子,而非认真计较这样的言行举止,是否有损敬王府五小姐仪容。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红,落在偌大的西湖里,将湖水也变做红色。湖面上面仍旧有船和画舫漂着,陆续点上了灯,远处瞧去,零零散散的灯光如同洒在湖面上的星星,营造出一种唯美静谧的景色。   游人渐渐少了,大家都去了城里,夜晚的街道上可是热闹得很,温沁也邀请大家用过晚膳,一起去游街。温阑说她乏了,要回去休息,让郦清妍同温沁她们一起玩。   郦清妍对那夜晚集市却没有什么兴趣,她更想邀上一位知心好友,就在这逐渐安静的西湖湖畔,秉烛夜游,彻夜长谈。只可惜,似乎没有这样的人选,聆昐和清婕都是要和温沁一起去街上的,还在极力怂恿她跟着去,郦清妍越发兴致缺缺。   正这样可惜着,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小厮在外头禀报,“有位叫容潋的公子求见长郡主。”   郦清妍与正准备离开的温阑相视一眼,她读出温阑眼中的意思:说曹操曹操到,祝你和鲜美可口的容潋公子聊得愉快。   郦清妍:……   聆昐很气愤,因为郦清妍要弃她们而去。温阑一把抓住阻止不让郦清妍出门的她,“不是要去游街?带着那个冷冰冰的木头疙瘩只会扫兴,你带上婕儿,跟着温沁好好去玩吧。”   清婕一脸狐疑地看着郦清妍出了门,突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帮着温阑抓住聆昐。独留温沁一人一脸疑惑又无比惋惜的在一旁发呆,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和长郡主无缘,今日已经连续错过两次,以后估计更是没有机会,想要和长郡主的关系,发展成她与聆昐那样的愿望,大概只能无限期延后了。   郦清妍走出眺波楼,并没有看见容潋。跟着小厮走了一截路,直走到湖边,才看到一艘挂了琉璃灯的小篷船,船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面居然铺着笔墨纸砚,而容潋正坐在桌前,埋首仔细描绘着什么,应该是在作画。   郦清妍走上船来,船面受重,轻微摇晃一下,她坐到容潋对面,对方的画正在紧要关头,注意力全在笔下,一时没分出神来和她打招呼。郦清妍探头去看了看,发现容潋竟然是在画她,线条优美流畅,用墨极佳,水平与她这个学了二十年的“老手”相比竟也不差多少。   更为难得的是,他完全没受方才那一下摇晃影响,整幅画半点差错也没有。就算是郦清妍,在这摇来晃去的不平稳的小船上作画,画出来的东西只怕不能看,容潋却可以,这足以证明他绘画的功力远在郦清妍之上,这样的惊人天赋,是她从未见过的。   想起白天他曾说过一句,他自认自己才华不低,这话不是在自夸,他在诗书字画上的造诣真的很惊人。短短的十八年成长岁月里,别的富家公子专注于吃喝玩乐游手好闲,而他因为行动不便,哪里都去不得,又饱受腿疾折磨,不仅没有发疯,还长成一位俊朗的佳公子,堪称奇迹。   郦清妍并不出声打扰,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在朦胧的烛火之中看着他的脸,本就生的不俗的样貌,因为认真显得越发动人,能够让世间任何一个女子沉沦进去,再不愿出来。   一旁火炉上的水开了,甘松进来要取杯泡茶,被郦清妍抬手挡下,“我来就好,你退下吧。”   船已离开湖畔,湖风送来淡淡荷香,气温已无白日那般炎热,湖面异常凉爽,即使坐在炉边沏茶,也不觉得热得不能忍受。   容潋喝的用的东西一向都很精致,他自己也是一个极擅茶道的人,对这些东西便格外苛刻,务必要尽善尽美合自己的心意才行,此番的茶叶与茶具也不例外,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珍品,郦清妍在沏茶时看着手中异常精致的东西,也觉格外有趣些了。   茶水沏好时,茶香与荷花香气混在一起,笼着不说话却并不尴尬的两个人,将方才郦清妍在眺波楼所期望的场景营造得一般无二,于是突然就觉得圆满了。   容潋的画接近尾声,正在提着作画的年月日,然后盖上印章,郦清妍此刻开口说话不会再打扰他。“潋为何要画我?”   容潋没有回答,咬了咬下唇,似在思考该怎么回答。   船篷外甘松突然冒出一句,“公子经常画主人,见不着的时候画的更多,他的屋子里全是主人的画。”   郦清妍听得一顿,对面的容潋越更不好意思,开口时还是那句,“潋为何要画我?”   “因为见不着,所以作画,聊寄思念。”甘松继续落井下石地告着密。   容潋终于忍不下去了,“甘松你能不能闭嘴!”   看着他快要恼羞成怒的样子,郦清妍笑出声来,“好吧,我不问原因了。不过知道潋总在背后画我,我很开心,你不要生甘松的气,他若不说出来,我就不会知道这件事,该有多可惜。”   容潋的下唇快要被他咬出一个洞来,“阿妍不生我的气吗?”   “不会。”郦清妍很高兴,“潋是第一个为我作画的人,能够占据潋的画纸,我很荣幸。”   话语之中很是真诚,却听得出有一分笑意和调戏,容潋的脸眼看就要爬上红晕,慌张的把已经干透的画纸递到郦清妍面前来,“画的不好,阿妍看看,喜不喜欢。”   方才郦清妍只看了个大概,知道他在画她,却没看清画中是个什么场景,此刻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居然画的是一个书生和仙女,仙女自然是她,那书生面如桃花,带着三分羞怯,正是容潋。画面背景风光甚好,画中人物虽不挨在一起,彼此眼神之中却透露着浓情蜜意,让人想起无数的神话故事:非常应景的牛郎与织女,白素贞与许仙,还有更加贴合郦清妍在容潋面前那番胡说八道的狐妖与书生的传奇故事。   “……”郦清妍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容潋总有一种本领,让她说喜欢不对,不喜欢也不对。各种话语在喉咙间滚来滚去,最终只能干巴巴笑一声,“潋还真相信阿妍的信口开河,把那个故事画出来了。”   “阿妍说过的所有话,我都相信。更何况这个故事真的很美,不是么?”   郦清妍的眸子颤动着,剧烈收缩了两下,一种别于之前所有心绪的情感蓦地生长出来,让她想和容潋分享一个好消息,得到一份确切的答案,以让自己心安。   “潋。”   “阿妍,我在。”   “刚才和你分开,我回了眺波楼,见到了母亲,你猜她同我说了什么。”   容潋接过郦清妍递给他的茶杯,想了想,抬起头来看她,“潋猜不到,阿妍直接说吧。”   郦清妍说的非常平静,“母亲想让潋做阿妍的夫婿呢。”   “啪!”容潋手中的杯子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响,并没有摔碎,里头的茶水泼了一地,小小的船中茶香更浓。   容潋震惊得连话也不知如何说。   “潋猜猜看,阿妍有没有答应。”   容潋依旧震惊得连话也不知如何说,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看着郦清妍,好像他若是将目光移开一瞬,这人就会不见似的。   郦清妍仿佛没有看到容潋的反应一般,直微笑着缓缓说道,“母亲想让潋入赘敬王府,怕我这个长郡主若是下嫁容家,会受委屈。”   “那阿妍,是怎么回答王妃娘娘的?”容潋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力气,好容易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在郦清妍看不到的地方,他那颗心已经快跳得要炸裂了。   “母亲只担心她的妍儿受委屈,阿妍却只担心潋受委屈,因为只要有你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阿妍。阿妍想要嫁给容潋,容潋愿意娶么?”   被巨大的狂喜笼罩,那颗正疯狂蹦来蹦去的心无处安放,眼前是摇曳的烛光,和烛光中安静的美人,周围被夜色笼罩,只有湖泊上反射的零星灯光,在这偌大的空寂里,只听得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对面那个人淡淡的呼吸,本处于黑暗之中的他,却如同看见了晨曦,看到了一片光明。   在面对一份于他而言永远不会有下文的感情,最是痛苦、挣扎、迷茫、不知所措之际,他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话,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   容潋给郦清妍的回答是直接将她拉入怀中,用双手紧紧搂住。   “我愿意。”他说,“我愿意!”激动的快要语无伦次,“阿妍,这是真的吗?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终于有这个福气和福气能将你抱入怀中,不会在梦醒过后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郦清妍抬手描绘着他的眉眼,“潋,我在这里啊。我在你身边,这就是所有真实。”   容潋将她抱得更紧,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只能紧紧抱着这份幸福的源泉,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大声喊出来,以求释放的冲动。   他看着怀中之人的眼睛,眸底是他熟悉的柔和,参杂着冰凉的关切,以及即使在如此高兴的时候,依旧萦绕着的那份他无法猜透原因的哀伤,让他想要努力去暖化,去驱逐,去保护。   “阿妍,我没有想到,真的完全没有。”   容潋频频失态的样子,在郦清妍眼中无比可爱,“本想晚些告诉你,至少等伯父伯母到了杭州,母亲让人过去议亲,再同你说这个好消息。不过今夜花好月圆,气氛如此融洽,阿妍忍不住想要与你分享,看到你开心,就是阿妍最大的开心了。”   “阿妍,我何德何能有此福气能够娶到你,莫非我曾经历十世苦难,让上苍动容,才让我们相遇?”   “是否真的经历十世苦难我不知道,但是你上一世过得的确不怎么好,你没有让上天动容,而是让阿妍动容了,所以阿妍来拯救你,报答你。你上一世的好心,足以让你拥有这一世的好运。”郦清妍半真半假说道。   “嗯?”容潋抱着郦清妍的胳膊有一点僵硬,这个人总是会在一些场合之下说出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话,但是,他却爱死了她的胡说八道。和郦清妍一起在即曳山谷里的那一个月让他明白,这个人在外人面前是极度正经的,只要和他独处的时候,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她的一切胡说八道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这个认识曾让他欢喜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而现在,不仅仅是胡说八道,这个人也全都是自己的了。   容潋还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他太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和曾经做过的无数次的梦一样,得到的一切,都会回归于无。   郦清妍乖乖趴在他的胸口,头也埋在里面,声音有点闷闷的,“你中午说的等伯母来到杭州过后,会方便行事,所谓的事难道不是指拜访母亲,然后提亲吗?”   “阿妍聪明,自然什么事也瞒不住你。”容潋宠溺地用下巴小心翼翼蹭着郦清妍的额头,这个大胆的动作,他想了很久,如今终于能实现,心中甜得简直要挤出蜂蜜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今天木有二更= = 第162章   郦清妍没有反抗他的动作, 却也没有抬头配合,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道,“当时也没有想通, 后来同母亲说话时,才突然明白这一点。如此看来,潋比阿妍想的要大胆多了。不过潋也清楚, 我不仅只有一个清惠长郡主名号, 是敬王府嫡女,若无意外, 还是未来的十二禤阁继承人, 娶了我这样厉害的妻子,会不会觉得压力太大, 就像那些娶了公主的驸马, 镇日只顾着战战兢兢,没有几个是真正幸福的。”   容潋回答时, 声音异常的温柔, “我因为你的温和风趣而心动,慢慢的喜欢上你的全部。无论你走上巅峰也好, 跌入低谷也罢, 你都会是我身边唯一的那个人, 值得我用余生去好好待你。”   这样容易让人动心的温暖话语, 实在不能多听,郦清妍从容潋怀中起来时,眼角泛着淡淡的红色, 快要流出泪来。她很幸福,也很圆满,这一世有如此多的人待她好,她也和前世成为奢望的人终成眷属,已经没有什么遗憾。   容潋伸手拭过她的眼角,很是心疼她这个样子,他不希望她哭,不想看到她的泪,即使是感动的也不行,她应该永远都是笑的,无忧无虑,灿若千阳。   不过郦清妍的神情让容潋想起了她曾说过的一句话,“阿妍曾说此生不会有夫婿,为何现在又决定嫁给我?”   也许是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不敢置信,此话问得忐忑,也叫人心疼。   “遇见你之前不会,遇见你之后就有了。”郦清妍突然发现,她也是可以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样甜蜜的话语的,小姑娘家的害羞和矜持,都被漫长的岁月给吃掉了。   郦清妍的每一句话都让容潋浮在半空的心越更安定,他当然相信她,只是此刻整个人都飘忽着,落不到实处,必定要抓着什么东西,才不会直接飘忽的没了,只剩个区壳傻傻的坐在这里,神智不翼而飞。   有一个身影却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容潋想起那个曾经霸占了他噩梦所有主题的人,那记凌厉的眼刀,还有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他只见过他一面,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因为那个人有足够的能力,只需一眼便刻进你的脑子里,烙下一个深深的疤,剜都剜不掉。   容潋忐忑地问,“阿妍,你身边是否有一个长相异常俊美的男人,他是否很在乎你,若是知道阿妍嫁给我,会不会迁怒于你?”   “长相俊美?”郦清妍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到他说的是谁,眉头微蹙,“潋何时见过他?”   “在船上时,只见过一面,那人看着不像阿妍的护卫,与鑫莫他们也不相同,是阿妍的什么要紧的朋友吗?”   郦清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长睫低垂下去,“他便是宁王。”   容潋惊得差点跳起来,“宁王殿下为何会在阿妍身边?他对阿妍……”问到此处,想起渑鸢谷的那场对话,不敢再接下去,他突然害怕听到答案。如果一切真的如她所想,该怎么办。   “我与宁王……”郦清妍轻轻苦笑,“我与他曾有一段纠葛,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会介意吗?”   容潋不敢问那段纠葛究竟有多深,他当然明白,像郦清妍这样的人,本身便站在高处,无论是样貌地位还是学识,都远超常人,如同一颗明珠闪闪发光,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别人的目光,若没有追随者,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他不也是被她身上的光芒所吸引吗?此刻的他只是担心,如果那个人再次出现,以他能够凌驾于旁人的权力和地位,郦清妍会不会陷入麻烦。   容潋捧着她的脸,“我什么都不介意,只在乎你是否快乐。我祈愿,在你说狐妖和书生那个故事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快乐和灵动,永远留在你的眼底。”   郦清妍的眼角再次泛起红色,哀伤扩大,不知如何回应让自己感动至此的人,“潋,不要对阿妍这么温柔,阿妍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的。”   “那就永远不要出来,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郦清妍在杭州城买了一座巨大的宅子,宅子的位置,规模,布局,由鑫莫全权挑选和打点,她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适合长住。容潋知道了,抢着要来付银子,结果对方没让。都是不缺钱的人,似乎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小节上斤斤计较。   温阑知道后则一直打趣,说郦清妍果真是男儿性格,连新房都要自己出手买,真是古往今来标新立异第一人。   “母亲如何知道这就是新房?”郦清妍托着茶杯,品尝鑫莫刚弄来的新茶,这几日她都来睦元堂陪着温阑用早膳,少阁主加冕式一过,十二禤阁也不用总去,日子就清闲了不少,上一次这样悠闲沏茶喝茶,“卖弄”自己手艺,都不知隔了多久。   聆昐每天疯得不知下落,也不知是否因为杭州城实在好玩得合她心意,让她在外头流连忘返,回来时必会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吃的到穿的,什么都有,然后又在一夜之间全部送出去,昨天郦清妍还受到一个雕了柳叶的竹蜻蜓,也只有这姑娘会把这些稀奇的东西当宝。她这三天两头变一个模样的性子,已经让温阑和郦清妍无言以对,又不能强拘着她,只能派更多的人护着,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更让人惊讶的是清婕,那回兴致突发陪着郦清妍去了十二禤阁一趟,想要看看总部的地宫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恢弘,结果同时被十二禤阁五位长老看上,说是天资不菲,硬是给留了下来,要好生培养,成为下一任十七宿宿主,弥补因焕逐之死造成的空缺。   大家都各忙各的,独郦清妍一人乖乖留在这里陪着敬王妃娘娘,实则要做的事情很多,因为……   “都是定了亲的人了,下一步难道不是大婚么?在这个时候买宅子,若说是因为钱多花不掉,靠买东西做消遣,我不是很能相信。”   “毕竟清惠长郡主的名头在那里,从温家嫁出去,对王爷和母亲的影响,不大好吧?而且,难道不是因为母亲的默许,鑫莫才那般热络地给妍儿挑宅子?”   “不想在温家宅子住着就直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搬出去,可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温家如此排斥?”   “没有排斥啊。”郦清妍心不在焉的说,“只是妍儿更喜欢住自己的屋子,也想体会一次有钱人的快感。”   温阑笑道,“那你嫁给容潋,倒真是嫁对了。即使没有十二禤阁,他手中的财富,也足够你挥霍。”   郦清妍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低头道,“妍儿不过随口提了一句,未曾想母亲真的答应能在杭州城大婚,只是许多好友都在皇城,就这样匆匆成了亲,以后若是遇上,怕是要责怪妍儿呢。”   “若是回了皇城再举办婚礼,有那两个魔头在,能顺顺利利办完那真是老天打盹。在杭州城就不会有这诸多麻烦,山高路远,等他们赶来时,生米已成熟饭,他们能怎样?至于你的旧友一事,又有何难,你不必担忧,我已派人秘密向皇城诸人下了帖子,路途上的费用全由我负责,只请他们来参加你的大婚。王爷权力交接已近尾声,很快会从皇城出发来杭州城,若是脚程快,能赶上你的婚礼。你所在意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郦清妍眼眸中光影闪动,“即曳还在从蜀地赶来的路上,寒女身份还未洗掉,若是不小心让他知道了,不知该如何处理。”   “若届时寒女身份还在,他自然不敢把你怎样;若已经不是了,更没有理由把你怎样。如果他真敢,大不了把你和容潋藏起来,好好过几年甜蜜小日子,等尘埃落定,继续风平浪静过自己的日子。”   郦清妍长睫微垂,“多谢母亲为妍儿细心思量,一切都听母亲安排。”   温阑握住她的手,早前就觉得郦清妍不对劲,现在更是笃定这小丫头出了问题,心中担忧不由扩大,“为什么你最近都不开心?”   “没有,妍儿很高兴。”   “若是不想,就不嫁。只要你说出来,什么时候反悔都可以。”   “真的没有,母亲多虑了。”郦清妍抬起头来微微笑了笑,“我知母亲心中担心我是否还惦记着栖月。说要嫁的是我,地点定在杭州城的是我,把大婚期限提前的也是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却出尔反尔,心里还惦记着别的男人,还有何脸面做母亲的女儿?妍儿虽重情,却也不是这般朝三暮四让人唾弃的人。母亲且安心,妍儿一切无碍,只是最近寒意涌动,晚上睡得不好,有些疲惫罢了。让母亲担忧,妍儿的错。”   温阑轻轻揽住她,抱在怀里,“我什么都不担心,只是害怕你受委屈。这话说出来也许会刺伤你,但我委实解释不清楚,为何你我并无血缘关系,我却能将你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或者如果我有亲生女儿,对她的好,也未必能及得上对你。”   “因为缘分使然,因为母亲心善,也因为妍儿值得母亲这样的疼爱,不是么?”郦清妍偏着头,微仰着,像一只小狐狸似的看着温阑,直把她的心看化。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别扯了。”温阑习惯性地捏住她的鼻子,果真如逗弄小狐狸宠物般逗弄着她,“唯一让人信服的理由,大约只是因为你能让我快乐。这和王爷能让我快乐,所以我才没离开他,是一个道理。”   郦清妍撇撇嘴,小鼻子皱起来,“母亲真是冷血无情,亏得王爷对母亲一往情深,待王爷到了杭州,女儿要去告密。”   “好啊,那我就将你现有的特权一律收回,你去向王爷哭吧,看他会不会给你。”   “母亲~”郦清妍立马抱住温阑的胳膊,一只手立起来起誓,“好母亲,妍儿知错,绝对不会去告密,妍儿会乖成小兔子,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温阑哼了一声,眼睛望向一边,露出一点可爱的高傲,“那就看你表现吧。”   郦清妍心中想笑,强忍着,无比狗腿的给温阑揉肩捏腿,“母亲您看,王爷就快来杭州,该下榻何处?”   温阑一人回来,住在温家确无异议,若敬王也来了,探望尚可,若是久住,却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郦清妍到时候不是从琪园嫁出去,得寻个正儿八经的宅子,她想着江南巡抚或是杭州城城主会不会准备好别宫行苑,供这位即使没了权力,威严仍旧一等一的王爷落脚。   结果温阑给她的答案和她所想想去甚远,她弹了弹指甲,不甚在意道,“你不是新买了个宅子么?听鑫莫说挺大的,住那里头我瞧着挺好。”   “啊?”郦清妍不情愿了。   “虽然你是正儿八经的少阁主了,阁中诸人待你如同待我,不过只要没嫁出去,就依然是我温阑的人,听你号令的鑫莫自然也是我的,更别说你手中的钱。既然是用我的钱买的地方,分一间房子出来住,怎么了?”   “哦……”郦清妍回答得无比无奈委屈,她觉得温阑真是太奸诈了!   九月初九,是预先看好的日子,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数字也好,寓意着长长久久,在这样的日子里成亲,总给人一种新人定会白头偕老的感觉。   经过容家,温阑,以及异常好心兴致高涨的十二禤阁的精心准备和布置,各方亲友的大力支持,一代清惠长郡主郦清妍姑娘,在举办了杭州城有史以来最繁华盛大的婚礼中,嫁于容家少东家容潋。   外界言辞并非一致认同,有说容家高攀,想要借着长郡主名头飞黄腾达,简直痴心妄想,为人所不齿;有怀疑郦清妍在温阑心中地位,认为其并非表面那般得宠,才会让温阑同意她嫁给这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   当然,更多人是在说郦清妍瞎,居然会嫁给一个瘸子,再能赚钱如何,手段厉害又如何,不过一个未满双十的毛头小子,温家宗亲里随便挑一个人出来,就能碾压得他无法动弹。要样貌,有的是人比他长得好;要财富,纵使容潋已手握皇城首富容家的九成财力,温家毕竟富可敌国,未必不能挑出比他更厉害的人来;要地位,更是比比皆是。   可偏是这样一个小子,得到了长郡主的欢心,温家那些满腔抱负却未得实现的年轻公子们,简直要郁猝得吐血。   亲朋好友陆续而来,在郦清妍新买的宅子住下,每天都极为热闹。定国公府的兄弟姐妹们也来了。宋佳善的身子经不起长途颠簸,权宜之下,最后没能相随而来,郦清妍面上不说,清婕却看出她有些失望。   毕竟是生母,曾经对自己再不好,在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喜庆时刻,还是希望能有她在,以求一句简单的祝福。   即曳和庄梦玲也到了,不过他们住在即曳在杭州城的宅子里,庄梦玲容貌完全改变,连声音都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唤作甯朦妆,郦清妍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皱了眉头,这不就是简单的把庄梦玲三个字倒过来吗?质问即曳原因,对方摊手,甩给她一句话,“因为我懒。”被郦清妍用铺天盖地的冰砖砸得半死。   在郦清妍忙着完成大婚的各个步骤时,即曳和甯朦妆深居浅出,她知道这两天正不分白天黑夜地研究,如何让自己摆脱寒女桎梏,早日脱身出来,恢复成正常人。   经过繁琐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及所谓的婚娶六礼,终于到了最后这天。   郦清妍天未亮便被叫醒,繁复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摆了满满一屋子,光想着要把这些东西全穿在身上整整一天,她就觉得浑身直痛。记忆中的那场原本清晰得恍如昨日的婚礼,突然变得朦胧起来,她甚至记不起那天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只囫囵记着个结果,她成了一个不招人待见的瘸子的妻子。   命运何其相似,如今的她再次成亲,对方也是一个行动不便的人,也生的好看,甚至连成亲的时间,都如此接近。让郦清妍心中感慨连连,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她弄了造化。   郦清妍昨夜没甚自觉性的睡得太晚,导致此刻她连站也站不稳,弄香给她系大红里衣衣带,她就靠在弄香肩膀上打瞌睡,甚至要打起呼来。   围着她转的丫头们简直哭笑不得,“我的好小姐,今日不同往日,您可上心些吧,若是让容潋公子见到小姐这睡眼朦胧的模样,可要失望生气的。”   “浑说,潋只会心疼我没有睡好。”郦清妍打着哈欠抗议。   这人软趴趴的,让丫头们实在不好打扮,弄香最后使出杀手锏,把挤在门口想要进来看她的人全部放了进来,在这些人的吵闹和目光下,弄香就不信郦清妍还睡得着。   于是,除了原本就在的温阑以外,刘容、清婉、聆昐、清婕、单家两位姐妹,等一堆与郦清妍交好的人全挤在她的屋子里,看她梳头穿衣。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不让栖月出来,感觉小天使们要出事情了,所以今天拼死写了两更。。。 第163章   “你挑了个好夫婿, 容潋公子我曾在生意场上打过交道,是个极好的人。我还感慨世间女子眼睛都蒙了尘,发现不了他的好, 没想到最后被你给收了,可喜可贺。”刘容笑着恭喜,今日人多, 她的脸依旧修饰过才示人。她身边的清妺还是那副羞怯怯的模样, 却对她格外依恋,几乎寸步不离了。   “谢谢你能来。”郦清妍刚打完一个哈欠, 含着半眶眼泪, 吓得刘容以为她感动得要哭了。   “原先还以为你定和骏哥哥是一对,嫂子真嫂子假的叫了那么多年, 现在却被别人娶了去, 虽然可惜你最后并没有成为我们的嫂子,还是祝福你能和容公子白头偕老。”单茵单芙祝福着。   “谢谢你们能来。”郦清妍困得大脑不利索,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温阑在众人背后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在由谁背郦清妍出门这个事情上, 敬王府家的和定国公府家的争了许久, 最终定国公府赢, 由四公子清瑜来背。   这个庶出的哥哥与郦清妍的关系比不上清琅, 不过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年纪差的一岁不到,小时候还经常捉弄她。许是忆起往昔趣事, 此刻妹妹出嫁,这位貌美少年在背起郦清妍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闷哼了一声,“你可真沉。”   郦清妍不甘示弱拧了他肩膀一下,“沉的是首饰和衣裳。”   清瑜便咯咯笑起来,差点把郦清妍摔下来,吓得众人扑过来将人扶住。   “若是大哥看到你成亲的场景,会很高兴吧?”清瑜轻声道,“也不知他在四川过得怎样,几时才能回来。”   郦清妍不知他为何要提这个,只能答,“或许很快就回来了。”   清瑜跨出门槛,哀叹一声宅子为什么要修这么大,真是累死他了。郦清妍听得忍不住直笑。他喘了口气道,“你是郦家有史以来最风光厉害的女儿,希望你以后过得如意幸福。”   郦清妍眼眶有些热,“谢谢四哥哥。”   “谢什么,能背长郡主出嫁,也算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好好的,才对得起我费这么大劲儿扛着你从里头走出来!”   郦清妍忍了忍,实在没忍住,又拧了他一下,这人的嘴也实在太欠些了。   大红盖头遮挡,她什么也看不见,很好奇容潋亲自来迎亲,究竟是怎么个迎亲法,此时的他还未能站起来,肯定是不能骑马的,想到他只能乘马车过来迎亲,觉得有些滑稽,更多的是心酸和心疼。   即曳说只要他能经过一场足够大的刺激,就可以站起来,可郦清妍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够刺激到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   八抬大轿,红妆十里,一个是名满天下富豪的独子,一个是天之骄女的长郡主,迎亲送亲队伍之大,场面之壮观,比刘容那场婚礼十倍不止。整个杭州城有头脸的人家都来瞧热闹了,杭州容府大门口挤得水泄不通,门口迎客先生大声报着,   “江南巡抚大人恭贺新人!”   “两州刺史大人恭贺新人!”   “杭州知府大人恭贺新人!”   “庆国公刘大人恭贺新人!”   ……   每报一声,容家的下人便是一跳,已经预想过无数回这次成亲的场面之大,前来贺喜的人之尊贵,但是眼下这些名头,简直一个一声炸雷。   花轿进门,奏乐放炮声顿起,停轿之后,一名五六岁的盛装幼女迎郦清妍出轿,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始出轿。郦清妍出轿门先跨过一只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步红毡,由喜娘相扶站在喜堂右侧位置。   周围都是吵杂人声,呼吸间是脸上的脂粉味,混着鞭炮味,烛火味,以及各种旁的气味。这是热闹的气味,热闹很不好闻,所以郦清妍不喜欢热闹。   盖头之下的郦清妍只能看到自己的裙摆和小小的鞋尖,上面缀满价值连城的珠宝。这不是她绣的那套嫁衣,她已经不再需要亲手绣制嫁衣,温阑和容潋会给她准备好最奢华精美的衣裳首饰,她可以什么事都不用管,所有的事情都有帮她做好安排好,完全不用她操心。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郦清妍的确从头至尾什么实事都没干。   她被人扶着晕头转向地走了许久才停下,等容潋在喜堂左侧准备好了,跟着赞礼者的礼声动作。   周围的环境,喧闹,嘈杂,以及这之中的人突然变得飘渺起来,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郦清妍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鼓动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她突然等不及了,等不及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她想要容潋马上就用玉如意掀起自己的盖头,然后喝合卺酒,告诉他她是他的,简直有种孤注一掷,奋不顾身的冲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奇怪,仿佛再晚一刻,容潋就会在她眼前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到似的。   直到一个声音想起,她终于知道了让自己产生异常的答案。   郦清妍一直不相信预感,但是她的预感一向很准,到最后让她不得不信。   六礼被她删了许多细节,一切在允许的范围内简到不能更简,大婚时间提前再提前,催着亲友们加快行程,都是因为她的这种预感。她想着,如果拖得再晚些,如果不再及时些,她和容潋所做的这么多准备,所有的欢喜,都会变成一场虚幻。   她会嫁不成容潋。   可是却没想到,而这一刻会来的这样快,快到她终究躲不过。   门口的先生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无限倍,盖过所有的人声鼎沸。   “辅政宁王殿下——驾——到——!”   为什么要将这句话拉得那样长,仿佛在嫌郦清妍的心还不够恐慌,还不够痛,要拉成锯子,要将她的心从当中,慢慢磨成两半。   她想过的啊,想过这个人会出现,或早或晚,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再次出现在她身边,她连再次见面时该说的话都想好了,那么,为何还会生出这种让她措手不及的情感来。   这个声音让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视线全部从一对新人身上转到大门口,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里,那个人穿过巨大的院子,一桌桌宾客,一步步走进近的脚步声显得那么突兀。   每一步,都踩在郦清妍心上,一踩一个坑,抬脚时,鲜血随之喷出来。   明明看不到他,不知道此刻他脸上的表情,郦清妍却死死按住胸口。   别走了,盖头下的她内心哀恸,求你,别走了。   为什么要这样痛,郦清妍,你的决绝呢,你的冷血无情呢,你曾立下要护容潋一世周全,用余生同他好好过日子的誓言呢?   那人没有走进喜堂,他停在院子中间,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来,众人才看到他手中拿着一卷明黄卷轴。   “清惠长郡主,接旨。”   周围依旧一片死寂,无人敢出声,温阑的眉头皱到不能更紧,担心这突然冒出来的慕容栖月除了宣一道圣旨,还会闹出别的幺蛾子来,只要她一个下令,周围藏在暗处的十二禤阁的人会立即出动。以栖月的身手,要想阻止他做什么并非不可能,只是今日在场的人太多,贸然动手,定然是破坏力极大的一场打斗,后果不堪设想。   宁静持续了一会儿,栖月没催,也没说第二遍,就定定现在那里,看着喜堂中一身鲜艳红妆的人,等着她的回复。   终于,郦清妍轻轻松开被喜娘塞到手中的大红锦带,就这样顶着绣着凤凰的大红盖头,一步步准确无误稳定无比地走出去。   “阿妍……”   “妍儿。”   身后有声音在叫她,饱含担忧和恐惧。她停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直到跨出喜堂的大门,下了台阶,跪在台阶不远处,离栖月有半个院子远的地方。   “臣女,接旨。”   栖月袖子一扬,一道风平地而起,直接掀起郦清妍的盖头,露出她已挂满眼泪的脸,眼周精致的妆哭花了,她的模样没有半点新娘子的明艳动人,甚至有些可怕。   栖月仿佛没有看到她此刻有多么吓人,也不想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哭,缓缓打开手中卷轴,低沉的嗓音吐出字符。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厚人伦于国风,考归妹于易象。兹尔郦清妍者,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珈备物,百两有期。爰稽妫汭之封。冠以皇姓慕容,用昀之号。启疆析木,叶咏秾华。勉膺汤邑之封。无忘公言之训。可封昀长公主。钦此!”   郦清妍蓦地瞠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程度比发现自己重生时更盛。   慕容栖月念出的圣旨上,慕容曒将她收入皇族,赐姓慕容,赐字昀。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定国公府的庶小姐,也不是敬王府的嫡女,不是兴晨不是清惠,她是和永安一样的皇族之女,至高无上的长公主。   昀儿,昀……   原来慕容栖月从一开始,叫的不是别人,一直是她的名字。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虽然连这个名,也是他以一种无法反抗的方式,强加给她。   方才还可以听到呼吸声的静谧,现在已经成了落针可闻。   慕容栖月将圣旨放到郦清妍手中,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皇族公主,嫁娶必须经过皇上同意,对于皇妹此次擅自做主举行的婚礼,皇上的回复是否定,所以一切作废。介于皇妹事先不知,判为无心之失,不予处罚。”   看着已经傻掉了的人,栖月犹觉不足地加上一句,“皇上还有一道旨,召昀长公主回京,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手向曾经的郦清妍,现在以及未来的慕容昀伸去,“地上凉,起来吧。”   “忘了我的话么?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欲裂,大家的评论小冷明天恢复,抱歉哦……   对于栖月为何让慕容曒封郦清妍为长公主而不是他的王妃的原因,后面揭晓。米娜,月月真的很深情,真的…… 第164章   仲秋的深山, 正是枫叶变红时节,漫天漫地的红如同朱砂晕染,层层叠叠, 浓郁欲滴。鸟儿们觅了一早上的食,终于吃饱喝足,找了一根树杈小憩, 于是午后的枫树林显得有些寂静。   这样的静谧很快被人打破了, 在平地而起的狂风之下,树叶被风力卷起, 形成一道破坏力更为巨大的旋风, 所过之处,枫叶落尽, 鸟禽飞绝。   在这样的狂风之中, 一道比枫叶更加红艳的身影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掌势, 又混进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冰细钉, 凝结了强大内力的招数一息不停地劈向前头只防不攻的男子。   “慕容栖月!你乱我心神,毁我姻缘, 现在还要夺我自由, 你究竟如何才会放过我!”   “什么长公主, 什么慕容昀, 什么至高无上比永安还高的地位!你所以为的这一切,根本不是我要的,根本不是!”   “你说话!有本事出手打我, 一昧躲避,你算什么男人!”   郦清妍招招致命,不过须臾,偌大的枫树林便不剩几片叶子了,树木被损害的严重,刚才层林尽染的美景,已呈现出一派萧瑟之相。   栖月一直以面对着她的姿态倒退躲避,眼睛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她的身影,仿若彼此是对方的吸铁石,她吸引着他,而他永远也躲不开逃不掉这种吸引。   她穿着大红嫁衣,沉重的凤冠不知落到了哪里,青丝全披散在身后,在风中像个疯魔似的飘着;她在生气,是从骨子里冒出的怒火,恼她打不着他,恨他只是躲避;他终于见到了她,赶在最后一刻,阻止了从此他和她陌路这件事的发生。   喜也好,悲也好,欢笑,恸哭,愤怒,丑得吓人,或美到惊世骇俗,她的一切,都让他喜欢到心口发痛。   “昀儿……”栖月张口,只敢喊出这么一个名字,想说更多的话却不能够,他含着半口血,说多了就暴露了,而他不想让她知道。   “昀你个头!”郦清妍简直要气炸了。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人念完圣旨,然后朝她伸手,在她下意识把手搭上去的瞬间,在所有人都还愣住,未能意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栖月直接拎起她,把人带走了。速度之快,让十二禤阁的人,隐在暗处保护的人,包括郦清妍自己都反应不过来,等到终于发现大事不妙时,栖月已带着人走出了老远。   郦清妍手上动作不停,无法控制地挥出一招又一招,心里却在想着,自己为何要这般生气,究竟是因为他破坏了自己的婚礼,还是因为这人总算回来了,却和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愤怒的表象之下,其实是如同深渊般让人无法抗拒的无力感和哀伤。   之所以无力,是因为她发现她是如此的想他,在一遍又一遍用容潋的温柔自我催眠时,她的内心深处,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别人永远无法靠近的地方,藏的是对栖月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思念。   之所以哀伤,因为她对不起容潋,对不起一切爱她在乎她支持她的人,更对不起比别人多活了一世的自己。   郦清妍一招打了个空,从树上掉下去,膝盖及地,深深跪进树底柔软的落叶里,无法抵抗的悲凉让寒意如同浪潮般四下扩散,整个地面如同冬日清晨下了浓重的霜一般迅速凝结起来,眨眼间便铺满整个山头,仲秋微温的天气里,冷的如同寒冬腊月。   栖月不再后退,他一步步缓缓靠近,站在郦清妍面前。   “别哭了。”他说,声音很是含糊不清,满嘴的血腥之气在这彻骨的寒冷里显得不是那么浓烈,很容易就让人忽略,特别是眼前这个既愤怒又悲伤的人。   栖月将口中的血强咽下去,他很想咳,却又不敢,怕咳出更多的血来。   时间已经不多,就算这个女人下一刻就要将自己撕成碎片,他也不愿离开,祈愿接下来的每个瞬间,都有她在自己身边。此刻的他终于明白,曾经被自己浪费掉了多么宝贵的东西。   “既然都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郦清妍低低呜咽,方才的怒吼让她的嗓子哑了,此刻连哭也是极为轻微的,像是一只委屈极了的小动物,一点一点耸动的瘦小的肩膀,在能够给予她包容和安全感的人面前,轻轻哭诉她所承受过的磨难,让人心疼至极。   栖月蹲下身,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我来晚了。”   “为什么不让我就这样嫁给容潋,培养出新的寒女送到你身边,从此我们两讫,互不相欠,各自过着各自的人生,直到你我完全忘记彼此,就像从未遇见之前。”郦清妍双手捏成拳,掌心之下的树叶因为冰冻变的很脆,直接被捏成了碎片,发出叶脉断裂时的声响,在这静谧的空山之中,显得那么突兀,那么悲凉。   “我不再需要寒女了。”栖月的声音尤其的闷,“再也不需要,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体质普通或特异,我想要的唯你一人。”   “那又为何封我为长公主!”郦清妍挣脱开他的怀抱,抬头时双眼都是血红的,“口口声声叫我皇妹,是妹妹!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让天下人看我们的笑话,让我受尽各种眼光和耻笑吗!你为什么不娶我,如果从头至尾你曾有娶我的意思,哪怕只是微末的一丝,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慕容栖月,你总问我有没有心。”郦清妍将手掌大力按在胸口,“我的心在这儿,活的!没有心的人,从头至尾,都只是你!”   栖月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来,他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对方接受得了,而不是变得更加失控,从未这样失控过的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能从他身边消失,而他再也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分离。   “昀儿,你安静一点,好不好。”栖月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哀求。他很累,浑身上下都在疼,可他更在意如何让眼前出离愤怒的人,恢复到能够和他心平气和说话的状态,相比之下,已经折磨得他快要站立不住的疼痛,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不知这话触动到了郦清妍哪根心弦,她果然安静下来,栖月还未来得及高兴,下巴便被她捏住了,一个用力,齿列错开,因为此刻凑得极近,浓重的血腥味从微张的嘴唇涌出来。   “发生了什么?”郦清妍的脸阴沉得如同即将下暴雨的天空,手指飞快捏向栖月腕间,因对方背手动作而未得逞,又抬起捏他的脖颈,对方退了一步,躲开了。   方才还愤怒得仿佛要骂上三天三夜也未必罢休的人,此刻把满肚子的话全抛到九霄云外,一下子扑到栖月身上,将整个人压倒在地,三两下便扒了他的上衣。   果然,一段白布包裹着横跨胸膛的伤口,因为伤口渗出的血已经将布染透,也不知究竟多久没有更换拆洗过,散发着轻微的腐肉气息,不知白布底下伤口已经溃烂到了何种程度。   郦清妍原本的愤怒被另一种愤怒所取代,这条伤口,她眼熟得不能再眼熟,那日栖月从大船上消失之前,浑身的伤,而这道是最大的。三个月,都已经足足过了三个月,这人究竟是要忙着处理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才能够忽略自己的伤口至此,任其溃烂发炎。难怪方才他一直躲避,不肯出招,因为他知道,一旦使出任何招数,自己便会察觉端倪。而在她怒吼时惜字如金的回答,也是害怕口中的血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你是傻子吗!”郦清妍的神智都快被他气飞,也不顾这人一直反抗,伸手便要解开那已经发臭的绷带。手指碰到皮肤,才发现这人正发着高热。不是因为他本身带着的炎热,而是栖月真的生病了。   “是啊,我是傻子。”栖月这样仰躺在地上,任郦清妍对他上下其手,好像那些伤疤于他而言什么都不算,他更享受那双冰凉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感觉,直到对方要咬破手腕,放血疗伤时,才奋力挣扎起来。   “不。”他拒绝着,“我不要你的血。”   “你给我闭嘴!”好容易一点点将和伤口粘在一起的纱布拆除下来,看到浮在本该如玉石般通透莹亮的身体之上的伤疤,因为快要化脓而肿起来,根本没有好好治疗的剑伤处皮肉外翻,形状十分狰狞。正气这人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体的郦清妍,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极其清脆,扇得两人都愣住。   “呵……”栖月竟然笑了下,“你是除了母后,第一个打我脸的女人。”   郦清妍这巴掌下手不轻,看着迅速红肿起来的俊美脸颊,简直为眼前情景雪上加霜,更是一阵烦躁,手中搓了搓,凝起一些细小的冰块,山中湿润,对于她这种高手来说,冰块简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掏出手绢包住,塞到栖月手中。“自己拿着冰敷,别给我添乱。”   栖月乖乖接过来,摁在脸上,凉丝丝的,和触碰到她时感觉一样,不由觉得舒服又很幸福,这一巴掌也不算白挨了。   郦清妍不知他心中所想,正在为眼前情景发愁。栖月的伤势比她想的严重得多,原想着借着拆纱布的时候,将伤口拉得裂开,渗出淤血来,只要将淤血清除干净,再涂上自己的血,事后好好调理,自然能够很快恢复。可事实上,栖月伤口很多地方已经长合,新生的血肉之下,藏了未曾清理的腐肉,导致他的伤口内部越渐恶化,只有将其割开,放出脓血,才有可能根治。   她看着正事不关己,只顾着玩弄她腰带上精致玉佩的人,觉得他可能不会很配合。   “你要在此处为我治伤么?”栖月的眼睛看过来,郦清妍发现他的眸子并非纯黑,带了一点别的光彩,却又不是常见的褐色,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总之非常的吸引人,简直能将任何一个女子勾进去,和容潋的某个时候很相似,却比他多了一份勾魂摄魄,因为栖月比他好看。   “托你的福,只怕此刻杭州城往外一百公里,布满了前来搜罗我俩的人,此处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在他们找到之前,我尚有余力将你治好,之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扰。”   栖月皱眉,“不许。你是要和我一起回去的,不许离开。你离开了,我就死给你看。”   郦清妍整个就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话,也是那个高高在上,威慑四方的宁王王殿下所能说的出口的吗?   “那你死吧。”郦清妍拍着手站起来,“正好省了我一桩事情。”然后转身就走。   栖月瞪大眼睛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能置信这人说走就走了,然后又看到她转回来,抬脚踢了踢他,“有几个问题还要问你。”   栖月“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堆枯叶之上,“气息奄奄”地说,“你若不治好我,也许等不到答案,我就咽气了。”   郦清妍头一次发现这人如此无赖,以前的确也无赖过,那是讨人厌烦的,让人非常的无可奈何,又饱含愤怒,无处可发泄。可眼下情景不同,他那些狡黠的逗弄里,总参杂了点别的什么,就像他眼睛里突然多出来的东西,让郦清妍凭空生出一种预感来,像她觉得自己嫁不成容潋一样,也许这个人,真的会死。   然后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要有如此可怕的想法,郦清妍近乎自嘲地笑起来。   栖月上半身撑起来一点点,解开的衣裳从肩膀上滑下去,歪头看着她,“昀儿在笑什么?”   郦清妍顿时不笑了,又不真的是什么笑话,她也实在再笑不出来,闷声闷气地蹲下来,“为何要给我起慕容昀这个名字?”   “我说过你叫郦清妍不好听。”   “就只因为这个?”   栖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你说一点好听的,哄得本王高兴了,本王就告诉你。”竟是完全不顾眼下处境,嘴边还有血,身上还带着溃烂的重伤,身体发着高热,或许在郦清妍看不见的地方,还承受着其他疼痛,可这些一切在他眼中都不算事儿,他的眼睛里只有郦清妍一人,别的就再也装不下了。   郦清妍很不解风情,也根本不配合他,她把手摁在他的伤口上,用力一按,“你说,还是不说?”   栖月痛得脸色都变了,顿时剧烈的咳起来。对方没有想到反应会这样大,忙收了手,“你怎么样?”   好半天才止了咳,栖月喘着气,缓缓道,“慕容为皇姓,昀字从皇族直系血脉起名方式,与小曒相同。如此起名,暗示着若你是男子,则可与慕容曒平起平坐,若是女子,普天之下,再无女人能在你之上,你是比永安地位更高的长公主,敢伤你分毫者,哪怕只是动一分心丝,足以诛九族。同姓慕容,小曒他不会再动娶你的心思。他准了这道旨,代表默许了你能拥有的所有特权。”   “昀儿,你想要自由,你想要无人再能左右你的人生,你想要的一切,我一直都知道,如今终于能够把它亲手交到你手中,我很开心。” 第165章   这段话很长, 几乎耗尽了栖月的力气,说完后的他一直在喘气,胸膛起伏时, 那道丑陋的疤痕如同一条黑蛇,在他身上蠕动。   郦清妍沉默了好半天才能开口说话,“为什么, 一定要是慕容昀三个字?”   栖月又喘了一会儿气, 对方并不着急,她一直等到他笑起来, 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昀这个字很好听,不是吗?”仿佛炫耀珍宝一般, 几乎被疼痛折磨成青色的脸庞, 也现出隐隐的光彩,然而郦清妍却只感觉到心痛。   这究竟是补救还是阴谋?   郦清妍突然觉得自己会否太过阴暗, 因为自己的恶毒, 所以总爱以己度人,也许她所想的这些原因都不成立, 反而因为盲目的自以为是, 错怪了许多人, 这些人中, 栖月首当其冲。   或许栖月从一开始就准备给她这些东西,他不要她,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久, 不能护她一生一世,所以他只能用他理解的方式,给最心爱的人至高无上的地位,扫清她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手握强大的力量,从此任何人无能够撼动。   郦清妍几乎能够确定,十二禤阁那位举足轻重的长老,以及当初即将和她竞争的候选人,都是他杀的,对方定然是一等一厉害的人物,才会让他受那么重的伤。之后在十二禤阁的顺风顺水,除了温阑的刻意庇佑,其余的也全都是他的功劳。在他看来,她已经足够努力,所以不再需要更多的磨难,来锻炼成所谓的强大。   郦清妍不清楚在她没能看到的地方,在栖月一个人为她的未来孤军奋战的时候,究竟还做了多少为她铺路的事情,救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   一代煞神在他动情的那一刻便不复存在,她是他命,他只为她而活。   郦清妍把栖月的衣裳穿好,怕捂到伤口,磨蹭时疼痛难忍,腰侧系带松松捆了捆,若不是他整个胸口都肿着,整个人显得胖了些,这本该合身的衣裳应该会宽松许多。栖月瘦了,原来精壮的腰身缩了一圈,伸手扶他起来的时候,手心贴着脊背能摸到一层薄薄的滚烫的皮肤之下,那很是硌手的坚硬骨头。   “你是遭到虐待了吗,这三个月来,究竟有没有好好吃饭?”郦清妍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全都堵在嘴边,不知道先问哪个为好,既关心他究竟做过些什么,又担心他的伤势,说出来反而有些语无伦次。   栖月答不上来,他只顾着抽气了,那表情分明是疼的受不了,让郦清妍手足无措,扶他也不是,抱他也不是,简直无处可落手,于是怒火又冒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了?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连自己一身伤都来不及处理,难不成霜降不在你身边,你就变得什么也不会,连保护好自己都不能了么?”   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对方又一直不回答,郦清妍开始滔滔不绝,烦也要将栖月烦死。“当初你是如何受的伤,既然已经跟了那么久,又为何要在伤得最重时离开,有那么要紧的事情去做的话,怎的带着又要一身伤回来一趟,栖月,你这前后矛盾的行为,到底在做什么?”   先前的高速移动加上方才一番追逐,已让栖月耗尽体力,此刻大半个人挂在郦清妍身上,重量堆在她肩头,双腿绵软无力,胸膛咳意涌动,实在难受的紧,不过却要坚持着说话,不然就要出事情了。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乖乖接受我给你的好就行了。”   郦清妍生气道,“你不让我安心,我如何能够心安理得?我郦清妍从来不食嗟来之食,你若不解释清楚,这个劳什子长公主殿下之位,我不要也罢。”   栖月笑咳一声,“圣旨已下,哪里是你说不想要便可以不要的。你这个人,大半时间都聪明绝顶,一旦傻起来,却比任何人都傻。”看了看行走的方向,不由有些疑惑,“我们这是要去何处?”   “荒郊野岭,且不论是否有野兽,已过中秋,夜晚凉意十足,你扛得住,我可扛不住。既然你不想被我的人找到,总得找个山洞,不至于让我和你一起风餐露宿,以地为床,以天为盖。本小姐娇生惯养,可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的。何况,明日一早发现你已经死了,我回去同永安如何交代?”   真好,栖月想。   三个月未曾听见她的声音,连做梦都想念的发狂,一朝得见,如愿以偿见到了她各种各样因他而失态的表情,听到了喋喋不休的责备,那些责备里,栖月当然能够听出来,每个字眼都是对他的关切。   她是想他的,这就足够了。   “你倒是担心她得很,嘴巴也越发毒了。”栖月软绵绵的步子踩着软绵绵的树叶,声音轻得让人有种他下一刻便昏过去的错觉。郦清妍想快点找个山洞,然后好好检查一番,看看这人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才会虚弱成这样。   “之前我秘密巡视江左十四州,回来后一直羡慕小曒和你同在山谷里过的那段时光。”似乎是为对方所影响,栖月不再如同锯嘴葫芦般一声不吭,虽然很缓慢,却也慢慢开始话多起来。两人在连鸟儿都全被全吓跑的空山之中,缓缓前行着。栖月只顾靠在郦清妍身上,跟着她的脚步走;郦清妍则不仅要注意脚下,每一步都落到实处,以免俩人摔倒,还须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观察着哪里有山洞可凑活一晚。夕阳西下,暮色渐沉,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的细长,远处瞧去,竟像是互相依偎,相扶相持。   栖月比郦清妍高出许多,对方伸手拉了拉,将他揽得紧紧的,动作看上去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扛,内力磅礴,她现在力气很大,而栖月又轻了不少,倒也不觉别扭吃力。   郦清妍可谓将一心几用发挥到极致,无比庆幸自己向即曳学武功的念头付作了实际行动,此刻不仅没有累得趴下,听到栖月的感慨,竟还能分出三分神识来与他说话,“他和你说了那几日发生的细节?”   “说了一些,都是在讲你有多么好,简直不像个锦衣玉食的小姐,什么都会,他连手都插不上。越发让人嫉妒向往。”栖月嘴上说着羡慕,却是笑着的,没有半丝嫉恨,比起之前每每想到这段时的咬牙切齿,现在的反应可算是冷静了。“虽然你俩都受了重伤,形容也十分惨烈,我当时却想着,如果有生之年能够拥有这样的记忆,也不算枉活了这一世。没想到上天垂怜,这么快就给了我机会。感谢你手下对你的忠诚与关心,让我们能有一个不得不独处的夜晚。”   郦清妍嗤笑他目光短浅,心无大志,“不过是坠个崖,连命都差点掉了,后来被救回,眼睛还瞎了那么久,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哪有这么稀罕。治伤过程疼痛漫长,你的处境和他一样,没有止疼药,没有齐备的工具,截至目前,我连水源都未看到,也许在你享受那些迤逦之前,我们就渴死了,哪有什么心思风花雪月。”   “那时你和小曒说话,也是这样的语气吗?”   “怎会。分明更凶十倍不止。”无比后怕地歪头看了看就在脸颊边的栖月,“他是真的一无是处,如果你和他一样,我也会凶你。”   栖月一声轻笑,“没大没小。”   郦清妍见他气色比方才好了些,力气也恢复了一点,便不再说笑,问起正经问题来,“当初为何跟在我船上,一起下江南?”见栖月开口时那熟悉的嘴型,忙打断他,“再敢说废话,我把你扔这儿喂狼!”   “……”栖月默了默,“的确是为了保护你,我没有说谎,只不过顺便帮小曒做点事情罢了。”   郦清妍瞪他,结果发现以她和栖月的姿势角度,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在瞪眼。“这便是皇上没有派人出来追你的理由?”   栖月抬手摸摸她的头顶,动作十分温和,“你很聪明的,这些事情不难猜,我知你心中疑虑甚多,可我偏不想一一回答,费时费力。便只告诉你一句话,你心中认为我做过的那些,的确是我所为;而你不知道的那些,亦是我所为。至于究竟是些什么,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可是你骗过我。”郦清妍嗫嚅,“我不太敢信任你了……如果最后知道的东西,和那些石头一样……”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闭了嘴。   栖月顿时心疼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瞒着你。因为害怕,所以不敢说出实情,让你因此远离我的身边,结果最后还是一切败露,你我果真走得越来越远,我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搭在郦清妍肩膀上的手臂有些发颤,“你能理解和感受吗,那种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手足无措。”   从他口中说出的女人,统共不过三个,母后,永安,和昀儿,而不久之前还知道昀儿就是她本人,栖月长这么大,也许是真没喜欢过任何女子,动过心罢?若果真如此,他在情爱上的一窍不通,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原谅了。更何况,这人就算真的动了心又怎样,他不会和郦清妍一生一世,能给她的,只有竭尽所能的好。   “拜你所赐,我此生都无脸再见容潋了。”郦清妍非常泄气,快要陷入深深的自责,“不仅是他,还有母亲,还有到场的所有宾客,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让容家里面荡然无存,他们会恨死我。”   冷冰冰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容家的人,你以后再不会遇到,没必要为此烦心。”   郦清妍顿时紧张起来,“你要对容家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栖月觉得好笑,“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能轻松将我压制住,小命都捏在你的手中,还能翻腾的起什么浪来?”   主动示弱的态度让郦清妍松了口气。   “不过,胆敢肖想堂堂长公主殿下,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对你的声誉会是极大伤害。”将对方反映尽收眼底的栖月顿时话锋一转,手臂下瘦小的身子顿时再次僵直,他的心却为此逗弄得越发柔软,“不用紧张,只要你不再提起这个名字,我便放他一马。”   郦清妍叹了口气,她不清楚栖月的醋劲如何,自然不敢拿容潋的命去冒险,这章便被揭过不提,又问起他旁的事情,“为何刚才说,不再需要寒女的血,你找到另外压制炎沸的方法了吗?”   栖月静了一会儿才回答,“对。”   “真的?”郦清妍扭头看他,满脸的怀疑。   “真的。别再问了,天都要黑了,你这样三心二意,几时才能找到山洞?”抬手一指“你看那边那个黑乎乎的,可是你想要找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虐狗节快乐/托腮 第166章   嫁衣厚重, 从外到里足足七层,强行被拉出来,也没来得及换成别的衣裳, 虽然穿了一天,肩膀都被拖拽得酸痛,郦清妍却无比庆幸自己穿了这么多, 直接将曳地七尺的最外层大氅脱下来铺在地上, 把晕死的栖月放了上去。   火很快生起来,将山洞照亮, 洞口有长长的甬道蜿蜒向里, 不知深处是个什么光景。郦清妍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确定洞中没有异响, 在她专心为治伤, 或者睡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生物冒出来。   栖月的外裳再次被解开, 丑陋的疤痕映入眼帘, 一呼一吸之间,他的胸膛起伏轻微, 一点也不像血气方刚的男子那种厚重的呼吸,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要剖开伤口, 清除腐肉脓血并不难, 问题是之后怎么把伤口给缝上。郦清妍咬了咬唇,有些难办。   方才因为挣扎反抗,加上环境不宜, 没能仔细检查他除了这伤,身体还除了其他什么状况,现在霜降不在,没人为他配每月都不同样的药,能熬到现在,不得不说他的命很大。   她和栖月不一样,懂得了压制寒意的方法后,早就能收放自如。可栖月太过强大,长期克制,物极必反,每月那两日完全是把承受不住的热量释放出来,以免伤到自己。他说找到方法,指的是什么?难不成真有不用寒女的血,就能摆脱这身特异体质的法子?   五指压在栖月胸膛上,莹蓝色的光晕在指尖扩散,将栖月伤处的筋脉封住,另只手并指,内力在指尖结成一片锋利的小匕,在那条疤痕上中下各划一刀,五指收拢,浓稠黑血顿时从三个口子涌出来,怕弄脏衣裳,直接被郦清妍凝成冰坨子,从栖月身上滚下来,如同一条条黑虫。这一招是和即曳学的,接下来要做的也是。半吊子的时候和慕容曒坠崖,都没把他给搞死,以她现在的能力,更不会让栖月出事。   黑血之后是白色腐臭的脓水,再之后,一直催得逼出鲜红的血液来才止,郦清妍咬破手指,堵住下两个口子,从最上面那个小口,将自己的血倒灌进栖月的身体里。   这真是考验她血液到底能够强大到何种地步的时候了,山中物资匮乏,不能刮骨疗毒,只能靠这种办法,把自己的血当成药,堵在栖月皮肉之下溃烂的伤口里,若不能治愈,最后还是要开膛破肚一回。   血灌进去,手指压住堵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去他衣裳里翻,果然翻出一小盒药脂来,给他涂了上去,也给自己的指腹涂了些。   栖月的身子比方才还要热,简直要熟了,被郦清妍冰凉的手指碰到,昏迷之中发出舒适的叹气声,手掌下的肌肤细细抽搐,似在追逐那份熨帖他骨子里冒出的炙热的冰凉。动静在郦清妍给他做全身检查时更盛,甚至直接把人弄醒了。   郦清妍没有发觉别的异样,除了他的伤状态不好,正发着高热,另外瘦了些加上没由来的虚弱,就没有旁的不对了,好像这人就只是得了最普通不过的风寒,所以气息虚浮,周身无力。她皱眉分析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没有被自己检查出来,没注意到栖月已经睁开了眼睛,然后胳膊被他抓住,整个人直接被卷到他身下。   “喂!你做什么!”郦清妍挣扎,不留神打到刚处理过的伤处,对方一声闷哼,让她不再敢乱动。   “我累,睡一会儿。”   “你睡你的就是,放开我,还要治伤的。”郦清妍去掰栖月搂着自己肩膀的手。   “不用,我没事。”   “胡说,你的样子都快熬不过今晚了,哪只眼睛瞧出来自己没事?”   栖月抬起大腿压住郦清妍不住乱蹬的脚,“死不了,睡一觉起来再说。”   伤口处理已经竭尽所能处理了一番,检查又没得出什么结论,眼下除了睡觉,似乎真没其他事情可干,若实在要做事,大约只有坐着值夜,以免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了。   郦清妍在栖月牢牢的禁锢里叹气,安静下来。半天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有个一开始让她怒火冲天,一看到栖月情况不好,结果忘的干干净净的问题。“栖月,你叫我皇妹,兄妹之间五岁不同床七岁不同席,你现在强制抱着我睡觉,算什么?”   栖月半只脚已踏进梦乡,语意朦胧,“长公主册封当然不是一道圣旨就完事,更何况你还要入皇籍,程序更多。你的长公主即位大典已在策划,等回到皇城后举行,那之后才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所以现在你还不是我的皇妹。”   对他这种抓紧时间调戏自己的态度,郦清妍表示十分无奈。   栖月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虽然瘦了,骨架在哪里撑着,也不管会否碰到伤口,只管将郦清妍整个搂在怀中,交颈而卧,气息喷在她的脖子里,动作姿态亲密得太过分了。“好想吻你……”   郦清妍气到发笑,“你给我正经些!”   栖月果然听话的乖了起来,因为他睡着了。   郦清妍越过他的肩膀,盯着头顶黑漆漆的洞穴石壁,离火堆太远,土地透过大氅的寒冷侵入她的皮肤,让她往栖月怀里缩了缩,这种抱着温暖火炉的感觉,一如既往的好。   告诫自己保持清醒,熬过黑夜,等天亮了观察栖月的情况,若无恶化,再好好睡一觉,结果就在耳边的极度有规律的呼吸声像是效果最佳的催眠曲,很快便将她一起拉入了梦境。   郦清妍是被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吵醒的,伴随着浓郁浓烈的腥臭气味,让她在一阵又一阵的反胃感中醒来,迷迷瞪瞪睁开眼的一瞬,被吓得魂飞魄散。   到处都是蛇,在微弱的光线里,可见五彩斑斓的颜色,如同一条河流般从洞穴深处游出来,在她和栖月身边汇聚成一片蛇的海洋。若不是最近她睡觉时总会不自觉流淌出寒意,即使连睡在身边的栖月也压不住,冻结了方圆一丈的土地,让蛇群只敢绕着他们盘旋而不敢靠近,不然他们俩人早已被吞入蛇腹之中。   郦清妍吓得寒毛倒竖睡意全无,连头发都差点立起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蛇,眼前场景甚至可以列入她人生中恐怖情景之最。入洞之后,她分明已听过周围没有什么大型群落生灵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来招来如此多的蛇?   已经吓得坐起来的她将寒意扩散的更大更烈,迫使那些蛇又后退了一丈,潮湿的洞穴地面上已凝结起一层薄冰,有些蛇躲闪不及,直接被冻死。   这时她才看见,先前为栖月治伤时,从伤口中流出黑血冻成的冰块被她扔到一边,现在已化成一滩血渍,而郦清妍的血是带着独特香气的,这世间最神奇的两个怪物的血液同时出现,对于这些生灵而言,无疑是琼浆玉液,一定是想方设法也要饮上一口。郦清妍头痛的拍拍额头,她只知道自己的血对人类有吸引力,却忘了动物亦如此。   与慕容曒坠崖那次没有遇上这等情况,大约是这几个月来,她的身体异化现象特别严重,连即曳也摸不准她未来会变成个什么。躲得过人类躲不过动物,麻烦无处不在的生活,不由让她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上天的宠儿,哪有宠儿会是这等待遇。   栖月仍旧睡得无知无觉,呼吸有力了些,郦清妍摸上去,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没有被她冻死,这算一件奇事。诸多想法掠过心头,现实不过须臾一瞬,郦清妍用大氅胡乱将栖月裹住,整个捞起来,半搂半抱地扛在肩膀上,飞快掠出洞穴。   栖月被这动静颇大的一番折腾给弄醒了,“这是怎么了?”看到眼前情景,直接吓得呃了一声,情况比起郦清妍好不到哪里去。   蛇在后面疯狂追逐,郦清妍手上的伤口不大,已经结痂,反倒是栖月身上的伤,还有一身血腥味,她将他裹得严丝密缝,兜头兜脸地罩起来,生怕露出半寸皮肤,让蛇闻到的味道,穷追不舍。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这个时候的郦清妍哪有心思理他。   “这和我想的根本不一样。”栖月的声音从大氅中传出来,“不唯美,不甜蜜,连遇见的东西也这么恶心,根本看不到小曒说的你每个发丝都在闪光的场景。”   那些蛇速度奇快,竟然追上郦清妍这样的高速移动,沿途洒下寒意,却根本冻结不过来,甚至直接攀爬上树,以图利用她每次在树杈上借力时缠住她的脚踝,冰锥如同狂风暴雨,将地上的蛇扎成好几截,一路上全是蛇类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扩散开去,形容十分惨烈恐怖。   经历过这样的夜晚,若还能对从蛇堆中爬出来的郦清妍产生半点兴趣,那可谓是真爱了。   她觉得这两兄弟都有毛病,单骏喜欢自己是因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日久生情,容易喜欢自己是因为心地善良风趣十足纯真可爱,然而慕容曒和栖月喜欢上她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她会煮鱼,会杀蛇,沉着冷静,诡谲难辨,冷血无情。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怪物才会喜欢怪物,由此可见她郦清妍不是什么好鸟。   因为身后的毒蛇大军,郦清妍又要一心几用,这样的关口还想着旁的事情自然会出事,在回头去看身后还有多少蛇时,脚下被突然横出来的一截树枝绊倒,直接让她从树梢掉了下去。   不知是否太累,这一瞬间的她有些呆呆的,竟没能反应过来,眼看就要与地面张着大嘴露出毒牙的蛇群接触,腰间突然一紧,已被人紧紧抱住,往上一带,撸回树巅。   “这个时候了还在想七想八,有你这样救人的吗?”栖月已从大氅里扒拉出脸来,两条赤/裸胳膊露在外面,面色十分不好,“你不能更软弱些吗,这分明是女人最害怕的东西,就该男人出手,你逞这个能有什么意思?”   郦清妍累得大口喘气,她不想同这个思维奇怪的人解释,自己正是因为无比害怕才会逃跑,不让他出手则是担心伤势会受影响。   “蛇是冷血动物,火才是最好的武器。”栖月把她的手拉过去,“抱紧我。”在对方不明所以之际,大掌往身下虚空一拍,刹那间便凭空燃起熊熊大火,并且迅速扩散开去,蔓延过整个山头。场面恢宏,叹为观止。   感觉到手中身体正在脱力下坠,她才明白过来,方才栖月那句“抱紧我”是指的什么,因为这人在拍出那一掌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逞这个能又有什么意思!”郦清妍跳脚,“我能处理的时候,你就别给我添乱,成么!”   火势不允许他们继续争吵,她不得不带着栖月赶紧扯,才不会和那群蛇一样烧成黑灰。   为何她和栖月在一起,总会出现晕多醒少?以前总是她在睡,还闹出了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笑话;现在栖月和她反了过来,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还要保护一大男人。   天快亮时,郦清妍敲响了一户农舍的柴扉小门。   昨夜慌不择路,也不知究竟到了什么地界儿,方圆十里之内只得此处有几户农家,栖月太需要进食和热水,即使再简陋,山野之中也没有农舍方便。   开门的是一位三四十来岁的大妈,头上裹着花布巾,模样颇为慈祥和善,看到郦清妍时,明显愣了一愣,再看被她背在身后,也不知是睡着还是得了重病,面色苍白的栖月,整个人就直接傻掉了。   “这位大妈,委实叨扰,这是我哥哥,送我出嫁,却不想半路遇上贼人,受了些伤,还请大妈行个方便,给些热水和吃食。银子和嫁妆半路上都被盗匪抢了去,这颗珠子能值个好几十两银子,当做报偿,还望大妈不要嫌弃。”郦清妍单手勉力托住背上的栖月,从衣襟上揪下一颗东珠来,递了过去。之所以没有给玉佩,是怕这人没见过那等宝贝,拿着到处宣扬,把她或栖月在这里的事情闹出去,可就不好了。   那大妈倒也淳朴,并不贪这些钱财,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那个几十两的数字给吓的,她一生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自然不敢接。急急忙忙把院门让出来,一边将人放进去,一边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说了半天。从没听过这种语言的郦清妍非常认真地辨认了半晌,最后发现是对方能听懂自己的话,自己却不能听懂对方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样的破事儿都让她遇上了,不说自己是扫把星,估计连老天爷都不同意。   这家相比起其他几家,似乎要富裕一些,小院子里有两间石头搭建起来的小屋子,另有一间木房。一个中年男人从那木房子出来,和花布巾大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郦清妍听不懂的话,估计是在同男人解释他们的来历,让后将人接到一间石屋里,把人放到了里头唯一的一张极为简陋的木板床上。   大妈对郦清妍说了句话,这次她听懂其中两个字,“热水”,猜测对方大约说的是去烧热水之类,让她在这儿等着。   “实在多谢。”郦清妍朝她鞠了一躬。   大妈出去了,郦清妍就要解开栖月的衣裳检查伤势,手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你醒了?感觉怎样?”   栖月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   “高热烧傻了?”郦清妍在他眼前挥舞着五指。   栖月把那只手也捉住,“你方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缓缓勾出一丝笑来,“兄妹?”   郦清妍一下跳起来,“好啊!你为了让我背你,居然装晕!栖月你好不要脸!” 第167章   “我只是恰好醒来, 听到了那句话而已。”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捂着胸口直哼哼,做出因为疼痛龇牙咧嘴的表情。   郦清妍发现他总有方法让自己哭笑不得。   “好好躺着, 让我检查一下你的伤。”   “我真的没事。”如同良家少女一般揪紧自己的衣襟,生怕郦清妍会把自己扒光一样,“需要休息的是你, 我不会身心和小曒一样, 把你当成下人奴隶的。”   郦清妍有点生气,咬了咬嘴唇, “明明是我和你在一起, 为何总要提起不相干的人?”   栖月微怔,旋即笑起来, “好, 那我不提了。”   郦清妍努努嘴,也不知听了这话, 高兴点没有。   那大妈速度倒快, 不一会儿就端了个木盆子过来,里头是热气腾腾的水, 盆子边缘搭了一块粗糙且乌黑明显是用过多次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帕子, 把东西搁在地上, 冲着郦清妍就开始叽里呱啦讲话, 可怜的她还是一句听不懂,一脸茫然。   本来在大妈进来时就闭上了眼睛装睡的栖月突然开口,说的竟是和对方相同的语言, 不知为何,在那大妈口中异常粗噶的话,被他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出来,如同音乐般好听。   大妈扭头去看栖月,然后又是一阵呆愣,呆愣之后才忙不迭回话。山野村妇,在看到栖月这张谪仙般的样貌之后,还能撸直舌头说话,郦清妍其实蛮佩服她的。   不同于和郦清妍说话时炮仗般的一大扒拉全部塞过来,他俩基本上是一问一答的方式,她则被完全忽略,待在一旁有些傻气地看着说话的两个人。   怎么办,听不懂啊听不懂……   在说些什么呢?   郦清妍无聊猜测着,看到栖月和大妈不约而同看了自己一眼,又继续说,她突然一个激灵,他们不会在商量怎么把自己卖在这穷乡僻壤里做乡野壮汉的媳妇儿吧……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配上此时栖月看她的眼神,真是,好合情合理哦……   “瞎想什么呢?”栖月打断她的天马行空。   “啊,没什么。”郦清妍回过神来才发现大妈已经出去了,伸出两根手指,颇为嫌弃地夹起帕子一角扔到一边,从自己身上撕下一角干净的夹衣布片,用热水揉搓了,扭干摊开,坐回木板床边上,仔细擦干净栖月脸上的灰。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什么时候学过?”   “忘了我曾经在外求学多年么,走过的地方可不少,你是第一次听见,所以不懂,若多待几天,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理解。”   “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问了一下此处地界,又问了她家中情况,你想在此处为我治伤,只怕东西不齐备,药材也少,很难施展得开。我已问过,这附近穷山恶水,想要找到什么灵丹妙药是不可能的,待你我好好休整一番,快些回皇城要紧。你想要对我做什么,也会方便的多。”   郦清妍瞪他,“什么叫对你做什么,把话说正经些。”   栖月轻轻握住她的手,看到被热水烫得有些红的手指,尖端凝着的细细血痂被洗掉,露出伤口粉色的皮肉来,下意识就张口含到嘴里,声音含糊,“如果你实在不愿休息,就去做些吃的东西来,我不相信那村妇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能让我有食欲。”   郦清妍猛地把手抽回去,脸色一点点烧起来。栖月觉得十分有趣,言语激她亲她抱她都什么大反应,反倒是吻一下指尖,就轻而易举红了脸,真是可爱到不行。   “说不奴隶,还不是要我干这干那。”郦清妍把布片丢回盆子里,“先去给你弄点水来喝,尊敬高贵的宁王殿下,要委屈你在这硬木板上多躺会儿了。”   栖月只是笑,曾经那种胸口被塞得鼓囊囊的感觉,又回来了。   郦清妍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粗糙的土碗,里头有半碗热清水,“他们也喝茶,不过茶叶看着委实不好,想你也喝不下去,便没要。”走到床边,戳了戳他,“坐起来些,喝水。”   栖月抬手接了碗,凑到眼底一看,皱眉,“水气太腥。”   郦清妍想捏死他,“大爷,看清我们在哪儿是个什么处境成不成,我去哪个地方给你搞琼浆玉液?”   土碗被甩回手里,那人直接倒回床板上,“反正我不喝。”   “你又不是没吃过苦,瞎矫情个什么劲?”   “不要。”   “皇上那时还是用我现烧出来的碗,也喝的津津有味,哪像你。”   “明明是我和你在一起,为何总要提起不相干的人。”栖月用相同的话堵她。   郦清妍差点把那碗直接给握碎,设身处地以己度人,想到这人或许是因为一身的伤,再加又在病中,所以脆弱些,想要借此寻求一些安全感,便强压着快要再次爆发的脾气,皮笑肉不笑地哄着他,“那要如何你才会喝水?你看你的嘴唇干得起了皮,难看死了。”   “除非你喂我。”栖月背对着她哼哼,一副我就是大爷你就得伺候我的语气,耳朵尖却竖起来,生怕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丝微弱反应。   郦清妍果然靠了过来,坐在木板边缘,上半身压低。栖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全身一麻,直接被拎着翻了个身,下巴被捏住,剧痛让他叫出声,发涩的熟水随即灌进来。   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栖月甩回床板,郦清妍拿着空碗起身,笑的张扬邪魅,“你就是欠收拾,打一顿就好了。”   剧咳之下的栖月趴在床上,眼角都红了,捂着发痛胸口的模样,像刚被郦清妍强行猥亵过,尤为可怜委屈。   “你等着,等我恢复了,定要把你……”栖月说不下去了,郦清妍的手指顺着他的交襟往里探,沿着伤口,一点点拨开本就没系紧的衣襟,指甲刮在血痂上,刮得他心肝儿直颤。   “把我怎样?”郦清妍笑得不怀好意,尾音拖得又长又勾人,“嗯?——”   “没,没怎么。”栖月觉得胸口又酥又麻,这个傻女人在不自知地点火。对方好似非常清楚他的临界点在哪儿,及时收手,让他卡在那里不上不下,难过得不行,以至于在她指尖离开身子的时候,下意识抬起追逐上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做出多么不堪的动作,顿时尴尬。   郦清妍仿佛没看见栖月的脸色有多奇怪,兀自感慨,“已经两天没有进食,我俩居然还有力气斗嘴折腾,真是不负怪物之名啊。”说罢不等栖月反应,再次出去了。   把人托付给大妈照应,自己钻进了丛林里面,一炷香后出来,手里拎了两只肥大的兔子,走回院子里,向大妈借了刀,非常利落地把兔子开肠破肚,收拾得齐整干净,然后将兔肉直接从骨头上拨下来,切成小丁,混了向大妈借来的小半碗米,将那锅炉涮洗了好几次,然后掺水下锅,熬出浓稠香软的兔肉米粥来。   那大妈看着郦清妍水葱似的手指,再看她身上从未见过的好料子做成的血红嫁衣,以及那天仙似的样貌,浓如泼墨保养极好的长发,不用问也知道这姑娘从未干过重活,可是此刻这样的麻利,隔壁邻居家本来要说于自家儿子大牛的小翠,一瞬间被甩开十万八千里。   大妈插不上手,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若不是这兄妹二人一看就来历不凡不能轻易招惹,她真想把人留下来,做大牛的媳妇儿,这四邻八乡的,大牛若是娶到如此天仙儿似的又能干活的姑娘,得多长脸啊!   郦清妍打了个喷嚏,茫然的揉着鼻子,是哪个在说她坏话?   大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个勺子,那还是大牛小时候用来喂他米汤的,山里人喝粥哪里讲究那么多,端着大碗唏了呼噜就下肚了,这姑娘不依,两人互相比划了半天,大妈最终妥帖,把勺子找来给她。   郦清妍端着一碗粥,拿着洗了十来回又用滚水煮过的瓷器勺子走回石屋,栖月正无聊地数着他的头发。   “这是你做的吗?”看到有吃的,从床上麻利地翻身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材料就这么些,你想吃什么精致的点心是没有的,将就着果腹吧,我尽全力了。”郦清妍用勺子舀了一勺不那么白的粥,炖烂的肉粒夹杂在黏稠的米粒里,卖相委实不好,香味却很勾人。她吹了吹,凑到栖月嘴边,“张嘴。”   栖月没想到她会亲自喂自己,甜蜜的忘了言语,听话地乖乖张嘴含进去,连什么味道都忘了品尝,意思性地咀嚼了几下,就直接给咽了。   “很难吃吗?”郦清妍面色有异。   “不啊。”   “那你为何吞得那么快?”像因为滋味欠佳,不愿让其在口腔多待,要赶紧吞下去结束苦恼一样。   “因为我饿。”   “……哦。”   在郦清妍“温柔细心”的服伺之下,那碗粥很快见了底,栖月准备再次张嘴时,听到勺子与碗底碰撞的声音。   “吃完了。”   “啊,没了。”栖月咂咂嘴,有些可惜,可惜之余又觉着有些不对,以方才郦清妍喂水的方式,不该是把碗直接扔在这里,任自己自生自灭吗?他觉得这人肯定有阴谋,却又猜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忍不住问,“我没伤着手,你干嘛亲自喂我?”   “这是美人计的一种用法啊。”郦清妍语调轻快。   “嗯?”   “刚才我在厨房尝过,这粥味道的确不如何,若不用点计策,你死活不吃怎么办?这东西又不像水那么好灌,若我亲自喂你,你自然注意力全在我身上,而忘记了口中感觉。”亮出碗底给他看,“你瞧,结果喜人,吃得干干净净。”   栖月看着她的笑脸出神,“你对别的人,别的男人,也这么好吗?”   郦清妍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退下去,对方立即意识到问错话了,却已经收不回去。   “我只对值得我好的人好。”   栖月还未再次开口解释,院子里传来推门的动静,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喊着,“阿娘,我回来了。”然后有重物落地,应该是卸下了柴火一类。   让郦清妍奇怪的是,这人说的话虽然不同于她的,却能听懂。既然叫的阿娘,应该就是方才熬粥时大妈口中不断冒出的那个“阿牛”其人了。   石屋本就不大,郦清妍站在床边就跟站在门口没什么两样,那男人一抬头就将她瞧了个完整,先是和大妈一样的反应,愣住,然后嗓子顿时放开了嚎,“阿娘,这咋回事儿,咱家咋来了个仙女儿呢?”   大牛那反应很是滑稽,让郦清妍忍不住笑出声来,却没看见背后的栖月脸色瞬间垮了下去。   他的昀儿,岂能容山中野夫所能窥看!   然后接下来的小半天时间,只要郦清妍一分神,栖月就哼哼。   床板太硬躺不舒服哼哼,胸口太疼哼哼,高热烧得头晕哼哼,水难喝哼哼,郦清妍碰他哼哼,不碰他也哼哼,反正没事就哼哼,只要对方时刻在他眼前,寸步不离就是了。   郦清妍的拳头彭的一声砸在床板上,“你到底有完没完!”   “昀儿,我难受……胸口疼的要死了……”栖月眼泪花花地看着她,像雨里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浑身都写着“我很可怜”。   聪敏的男人,永远知道如何把身上的优点发挥到最大作用,以及适时适度服软,以前是他不开窍未参透其中精髓,后来把永安睡前爱听的那些个话本子全部翻出来重温了一遍,终于知道该怎么讨女人,不,讨他的昀儿的欢心。   “那你就疼死吧。”郦清妍没好气地说,手却按在栖月脉上,他的脸色不好,这点不是装的,只是难受被放大了说而已。再说她又不傻,栖月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她?   大牛中途来过一次,直接被栖月要杀人的眼神给吓了出去。   如此折腾到夜里,郦清妍实在扛不住了,谢绝了大妈提出的和她同床睡的建议,守在栖月身边,然后头一点一点的,慢慢歪到他怀里去,最后睡死。   栖月将她揽在怀中,摸着她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额头。   郦清妍在一阵轻微的晃动中醒来,睁开眼,是浮雕着精致祥云花纹的篷顶,她裹在温软的毯子里,毯子被抱在栖月臂膀中。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马车里。   咬了咬手指,确定不是梦,微偏了头,看到闭眼浅眠的栖月。衣裳换了,头发梳起来,长长的睫毛之下是淡淡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着,隐隐透出青色,看着情况委实不好。   他还睡着,或许问一问前头赶车的马夫,能问出点事情来。想要在不惊动的前提下从他怀里慢慢挪出来,结果才动了一下,对方就醒了。   栖月将她抱紧,“做什么去?”   郦清妍用眼神示意四周,“什么情况?”   “听到那野夫一下午都在感慨你的好看我的可怕,所以连夜把你带出来,找到集市,买了两身衣裳,顾了辆马车。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这醋吃的……”郦清妍嘀咕一声,“伤怎么样?”   “不怎么样。”栖月捂着胸口,“你太重,抱的时候扯开了。”   “活该。”郦清妍磨牙。   栖月就笑起来。   下巴抵在郦清妍头顶,莫名其妙的一句,“我真后悔。”   需要他后悔的事情太多,她不知他说的哪一件。   郦清妍所能想到的诸多事件的确很全,却没能猜到答案。本来,她在猜栖月时,从未猜对过。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妍妍和月月的船是绝对有的,也快了,相信小冷,绝对是大肥章,到时悄悄的看哦,嘘~敬请期待吧,哦嚯嚯~ 第168章   永安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长公主, 这一点慕容曒和栖月深有体会。   长公主们在学女红,永安在学骑马;长公主们在学琴棋书画,永安在学舞刀弄剑;长公主们躲在屏风后面, 偷偷看着挑选出来的驸马候选人,羞红了脸,永安则忙着为栖月找王妃而忙得脚不沾地, 每日苦口婆心劝说以求此人开窍;长公主们捏着驸马寄来的书信, 脸红着说悄悄话,永安忙着为慕容曒的后宫宫妃传递情信给栖月, 赚得满盆钵盈。   相比起其他长公主, 永安实在不怎么合格。   耐不住慕容曒和栖月宠她,她喜欢什么, 便给她弄最好的来, 连教她武艺的师傅,也是选择身手一等一, 性子极是耐心的人, 长此以往,如同男孩般的教育, 以至于最后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只是无法无天也就罢了, 偏这人三天两头的鬼点子, 想到一出是一出, 折腾的瑶华宫从未安宁过,底下伺候的人苦不堪言。   这么多年来,瑶华宫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经历诸般折腾还在永安身边伺候的一个是大雪小雪,另一个便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霁皑和劭良。寒露带着二十四暗卫集体背叛栖月,带走了大雪小雪,现在永安身边除了暗卫侍从,便只有两个大丫鬟了。   劭良迈着小碎步匆匆来到瑶华宫后头巨大的跑马场上,看到永安正在里头边骑马边射箭,不足九岁的人,穿着一身剪裁妥帖的戎装,稚嫩的脸庞掩盖不了气势,如同一位叱咤风云的巾帼英雄,箭无虚发,支支红心。   “长公主,有消息了!”劭良站在马场边缘喊了一嗓子。   永安立马收箭,驱马前来,俯身从霁皑手中捞起帕子,擦了擦汗,“什么消息?”   “敬王妃娘娘从江南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定国公府的夫人,皇城中与郡主,啊不对,长公主玩的好的各家小姐。王妃娘娘已回了敬王府,公主心心念念了几个月,要让皇上传旨召王妃娘娘进宫吗?”   “既然已经回来,怎不见昀姐姐和二皇兄?”   “给小的传话的那人说没有见着昀长公主殿下与宁王殿下,或许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也有可能是昀长公主殿下随敬王妃娘娘回了敬王府,宁王殿下跟了去,所以没有回皇宫。”   永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也没从她那匹白马上下来,“三哥哥现在何处?”   “早朝过后便不见了人,许是在文德殿批折子吧,公主找皇上有事情么?”   “去把我的令牌找来,动作快些,我在宫门口等你。”   霁皑和劭良刚要劝阻,永安已驱马走出马场,走上青石板路上,哒哒哒地往皇宫大门而去。   两个丫鬟不敢拦,也知道拦不住,只得一人赶紧回仪元殿去取令牌,一人忙带着随从暗卫跟了上去,长公主出宫是小,若是磕着碰着哪儿了,才真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永安也不乔装打扮,直接骑着她的马大摇大摆要出宫,宫门口站着诸多手握着长矛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等胆敢在皇宫内院横冲直撞的人,正准备动用刀剑将其拿下,被后头遥遥的一声,“休得伤害长公主!”给吓得差点没站稳。平时里曦长公主再怎么闹腾,那也是在深宫之中,影响不了他们这些守城门的小兵小吏,此刻闹到眼前来了,究竟是放她出去还是不放她出去,这是一个与性命相关的问题。   “这是出宫令牌,尔等休得阻拦!”霁皑捏着那枚令牌狐假虎威的样子颇像那么回事儿,长成永安那个样子,又恰好是八/九岁,若还怀疑她的身份,那真是脑袋被城门给夹傻了。守门将士乖乖让出一条路,恭恭敬敬送长公主出了宫门。   永安胯/下的白马乃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脚程哪里是两个坐马车的丫头能赶上的,出了宫门不过片刻,人已跑的没影。劭良急的将手绢绞破,冲着永安消失的方向直比划,向着虚空嚷嚷,“快,沿着此处到敬王府的路,赶紧追上长公主,千万莫让她出了什么意外!”话音未落,几道黑影便冲了出去。   这一路过去都是达官显贵之家,自然有门庭若市者,也有那敢在天子脚下谋生计的酒楼饭馆,所以道路虽宽敞,却并不畅通,本想策马扬鞭的永安跑的磕磕碰碰,委实不爽快。她想着按照这样下去,非得撞上一两个人不可,拉着缰绳收了收马蹄子,转道穿过一个巷子,想要挑一条人少一点的路。   永远怀疑今天出门前看过黄历,想什么来什么,那巷子正是一座大宅的后门,许久不曾打开过,都爬上了一些绿叶,此刻却打开来,里头正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行动不便,在一个年轻小厮的搀扶下坐上木轮车,就要走到巷尾,再上停在那处的马车。   眼看就要直直撞上去,永安瞪大眼睛,急忙勒住缰绳,白马前蹄高高扬起,一阵差点把她甩下来的扑腾之后,强制停了下来。   那小厮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坐在木轮车上的人年轻男子显然也吓得不轻。半晌过后,永安镇拍着马脖子安抚它,正想要继续赶路,听见那人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颤抖着说道,“长公主……殿下?”   永安抬起头来,看了男人一眼,觉得他有些眼熟,不记得在哪见过。她不经常出来,认识她的人很少,能够一眼之下认出她的身份,除了那些个元宵家宴会出场的亲戚,便只有敬王府和郡主府的个别人了。不知为何就有些不高兴,纯金手柄的马鞭在手中敲了敲,语意不善,“你是何人,如何认得本公主?”   “在下敬王第五子慕容聆晖,长公主殿下幼时去敬王府玩耍,曾有幸得见一面。殿下未曾见过在下,故而不认得。”   慕容聆晖……   永安稚嫩的小眉头轻轻一皱,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不是那种因为是亲戚,所以听过名字而产生的熟悉,而是隐约知道这人与自己曾有过什么瓜葛,对回忆产生过一定的冲击,而留下的深刻却又模糊的印象。   永安想起来了。   郦清妍程将前世的故事给她讲过两遍,第一次是在初遇时互相袒露对方底细,全程没有提到过前世让她们相互斗了十年的男人的名字。第二次则是郦清妍在宫里的时候,永安闲的无聊,死缠烂打让她把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又讲了一遍,这一次被她巧妙地套出了名字。因为她害怕会遇到这个人,然后抵抗不了体内原本属于真正永安的属性,再一次爱上这个人渣,那可真是万劫不复,天诛地灭了。   原来这个男人长这样,看来真正永安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和二皇兄三哥哥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看上这个有妇之夫的,还巴巴的使尽手段给抢过来,稀罕的不得了,真是脑子有毛病。   此刻永远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心情可真是精彩的很。   永安抬头往四下看了看,如果没有记错,这个背后门关起来的园子,她是来过的,正是她那四皇兄的詹王府,一个敬王府不受宠的足不出户的五少爷,突然从詹王府里头出来,若说没有什么猫腻,永安也枉为穿越人士了。   “哦~原来是表堂哥。”永安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地叫了聆晖一声,对方没有听过她说话,不晓这位刁蛮跋扈的长公主平常说话语气如何,自然听不出这话语之中有多么的不对劲,“早闻表堂哥英俊不凡,文采斐然,若隐士一般深居敬王府中,又因腿脚不好,一直淡泊名利,鲜少与外人往来。却不知表堂哥如何会从四皇兄府中出来,而且还走的是后门?”   这位被宠上了天的刁钻公主可是美名传千里的,从来眼睛长在脑门顶上,走哪儿连路都不看,此刻居然能屈尊降贵同他说话,聆晖一瞬间甚至没反应得过来。   先是疑惑:长公主殿下对他的事情为何如此熟悉?   再是猜测:如此熟悉他的目的是什么?   最后忍不住生出一丝狂喜来:能够如此关注一个别人连名字也未必知道的人,莫不是,莫不是?!   永安年纪不大,却早活成了了人精,哪里猜不出来这个男人心中的龌龊想法,顿时觉得无比恶心。“本公主问你话,为何不答?”   聆晖一个哆嗦,立马回过神来,“多谢公主殿下关切,在下应詹王邀请,前来王府做客,走前门太过招摇,在下腿脚不便,为詹王平添麻烦,故而选择走后门。却不想在此遇见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往何处去,要做什么事?”   “本公主要做何事,尔等岂有资格知晓?”永安不耐烦地甩了甩马鞭,那凭空挥出去的鞭子不知触动了胯/下白马哪根神经,让它突然发起疯来,蹦跳半天,连永安也压制不住,前蹄高高扬起来,当着聆晖面门便踩了下去,聆晖吓得魂飞魄散,匆忙转动轮子往后退了一步,两个马蹄直接落在他的大腿上,将那木轮椅子都踩塌。   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响起,几乎要在空气中荡起回音。   最后荡起回音的不是骨头碎裂声,而是聆晖的惨叫。   永安这一蹄子,直接将聆晖两条腿从大腿往下踩得血肉模糊,就算这辈子再有那么一个姑娘,心甘情愿为他求来良方,也休想让他站起来了。   不,就算有神医即曳,有郦清妍能起死回生的血,也再治不好他。   永安好容易镇住到处乱跳的白马,赶紧从马上下来,跟到聆晖身边,蹲下身去紧张万分地询问,“你要不要紧,我的天哪!你的腿可怎么办才好!”   跟在聆晖身边的小厮写意,已经直接吓得软倒在墙角,尿了出来。   “殿下……”聆晖奄奄一息的抓着永安骑马装的下摆,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垂死挣扎着,“公主,殿下……救我……”   他的手上全是血,这样抓上衣摆,直接留下一个鲜红的五爪印。   巷头霁皑和劭良她们驱着马车匆匆赶来。   然后永安开始尖叫,抓狂,痛哭。   “我不要!松开!你松手!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我干的,本公主不是故意的!来人宰了这匹该死的马!哇……呜……二皇兄,三哥哥,安儿好怕!好多血……呜呜呜……”   两个丫头看到的就是永安这副歇斯底里到崩溃的可怜又脆弱的模样。   现场的后续处理是极度迅速的,永安除了在哀嚎的间隙之中吩咐一句,“把人送到长公主府好生看管照顾”,然后就一直缩在霁皑怀中发抖,把对方吓得不轻,不停柔声安慰,“没事了,会有人处理好,公主莫怕,小的在这儿,咱们马上回皇上身边去”。如此折腾一番,直到劭良下令让马车回宫。   永安擦了擦眼泪,捋了捋有些毛乱的头发,倾刻间便换了一个人,“回宫干什么,我还要去敬王府看望姑姑和昀姐姐,若是二皇兄跟他们一起回来,更是要去。”   霁皑和劭良目瞪口呆。   “看着我干什么?我没事儿了。”永安清了清嗓子,“我的暗卫首领可在外面?”   车壁被轻轻敲了敲,示意她在。   永安的手指在桌上敲着,小脸微凝,年纪不大却颇为威严,从她口中冒出的任何一个字都让人不敢掉以轻心,“查清楚聆晖今天在詹王府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几时进去几时出来,事无巨细,一个字也不能落下,全部向本公主禀报。”   车外一声“得令”,然后有人离去的声音。   “公主,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两个丫头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永安左右动了动方才折腾时略微扭到的脖子,绽出一个笑脸来,“只不过是一个我喜欢的人受了欺负,她性格好选择原谅对方,而本公主瞧不过去为她出了口恶气罢了。”   劭良有些担忧,“公主,那可是敬王府五公子。”   “我管他是世子还是几公子,就凭他刚才胆敢用手抓本公主衣摆,弄脏本公主衣裳,就够他五马分尸了。”   两个大丫头叹了口气,从永安的地位和尊贵来讲,聆晖那个举动的确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把永安吓成这样,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不过踩伤他的是永安的马,两两相抵,也不知永安让人把他接到上公主府中的举动,是想让他生,还是想让他死。   永安看透两个丫头的想法,饱满得如同盛开鲜花般的五官上露出一个冷笑,“目前且让他活着,等弄清楚了他和四皇兄的猫腻,若的确如我所想,本公主便要他半死不活。”   “若,若不是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把人救活,还给敬王府不就好了?”   霁皑和劭良顿时冒出来一身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请永安长公主上台领取奥斯卡第xx届最佳女主角小金人,大家鼓掌,pia pia pia~   永安的老公已经出现过了,不过俩人还没有对手戏,你们猜猜是谁~ 第169章   敬王府比永安想的要安静很多, 安静的让她怀疑温阑回来的消息是否有误。聆晰出事,下头几个公子为了世子之位明争暗夺,结果敬王爷一本奏折辞了官职, 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王爷,让这些公子大失所望。这阵子敬王与敬王妃都不在府上,原本住在此处的十二禤阁的人也不在, 偌大的王府显得格外空落。   众多下人前呼后拥的恭敬迎着永安进门, 对方再三确认温阑是否回来,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王妃娘娘的确回来, 却没和王爷一道, 至于公主说的长公主和宁王殿下,小的们则不知。”   到了蓼汀门, 前院的下人不能随便踏足后院, 有另外一批人带着永安去落晚居,问起温阑为何不出来时, 得到的答案是, “小的们不清楚。”   这还是永安第一次见温阑手底下有这般蠢笨无用的下人,连主子在何处都不知道, 果然是没了主人, 这王府里的下人也开始懈怠起来。永安本来不怎么好的心情却更糟糕, 只想着能快些见到郦清妍和栖月, 强压着不表。   将将走到怡芳院后头的花圃,还没到落晚居正门,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背对永安来的方向站在那儿, 虽然盘着头发,可是那身形,那价值连城的衣服料子,是永安再熟悉不过的。   “二皇兄,你果真回来了!”永安直接扑了过去。   “诶?”那人很是意外,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鲜红的身影直往自己怀里扑,一贯沉着冷静宠辱不惊的他也不免被吓了一跳,“什么?”手掌下意识便要挥出去,及时看清对方样貌,生生顿住了手下招式,伸出去的胳膊直接将永安抱了个满怀。   这小姑娘可真沉……   永安抬头一看,兴高采烈的脸庞顿时垮了下来,小眼睛噌噌噌冒起火苗,“你是何人!居然敢冒充我二皇兄!”   “冒充?”鑫莫表示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刚送温阑出门,折回来时走的累了,站在这儿晒会儿太阳。转念想起郦清妍曾经对自己的评价,大概猜出对方为何会将自己认错,又听见她二皇兄二皇兄的叫,自然知晓了这人身份,连忙松开手臂,倒也没有下跪,只双手相合优雅地做了个揖,“参见长公主殿下。在下不过王妃娘娘手底下一使唤下人,姓名粗鄙,恐扰公主圣听。得幸生得背影与宁王殿下有几分相似,以至于让公主认错,罪该万死,还请公主责罚。”   永安撅着小嘴,脸色不悦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冒出来一句,“你生得倒是挺好看的。”   “嗯?”鑫莫觉得这小姑娘和少阁主的思维方式有些相似,都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永安清了清嗓子,“姑姑可回来了?”   “王妃娘娘已经回来,不过方才又出去了,公主来得不巧,刚好错过。”在外人面前,鑫莫从来叫温阑为王妃娘娘而非阁主,他并不是个会随时把自己是十二禤阁宿主的事情,挂在嘴边念叨,好像在证明什么似的:他为十二禤阁挣钱,却是一个自由的人,而非像衱袶和笃音他们一样,生生世世都绑在温阑身边,哪里也去不得。   永安继续撅着嘴四处看看,“既然已经回来,聆昐姐姐在何处,昀姐姐又在何处,若昀姐姐在这里,二皇兄必定也在,怎的全不见人影,这敬王府安静的连个主子也没有,你们一个个懈怠至此,哪里像是主人回来的场景。”又像抱怨又像责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   “王妃娘娘一人回来,五小姐她们落后一步,大约还有两三天。”至于郦清妍和慕容栖月现在何处,他当然不知,也只字不提。   “也就是昀儿姐姐和二皇兄还没回来喽?”   “回公主的话,正是如此。”   “姑姑去了何处?”   “回公主的话,在下没问,故而不知。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王妃娘娘,在下愿为公主代劳传话。”   永安的嘴撅的更高,她已经很不高兴了。   落晚居里大大小小的仆从全部出来,跪在永安面前,“长公主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特地跑出来一趟,结果谁都没见着。”永安甩了甩手中的马鞭,那鞭子尖尖儿眼看就要抽到花圃中的一株木芙蓉上。鑫莫迅速伸出手,用两指夹住鞭身,让那木芙蓉躲过一场劫难。   从来没人敢拦过她,永安顺手便又将鞭子抽回去,结果发现对方只是两根手指夹住,却如同使上了千钧之力,任她又拖又拽,愣是没有抽回分毫。然而鑫莫只是担心这个一看就在发脾气的小公主要胡乱折腾一通,殃及池鱼,那这花圃里的花,可就不剩什么了,所以一直没有松手,希望永安适可而止知难而退。   这人身手很好,永安心中一惊,撅着的小嘴捋直了,一边眉毛微微挑起,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名粗鄙……”   “本公主问,你叫什么名字。”永安打断他,把话又说了一遍。   鑫莫微顿,“在下鑫莫。”   永安觉得更有意思,“还有姓鑫的?”   身前身后跪了密密麻麻的人,她则完全不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只顾和这个很得她眼缘,合她心意,勾起她兴趣的男人说话。   鑫莫不知该怎么回答才不算冒犯,只得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公主见过在下,以后便知有鑫这个姓了。”   “你很有意思。”鞭子抽不回来,永安直接将手柄甩到他身上,“跟我走吧,成为本公主的人。”   鑫莫很是讶异,成为她的人,是什么意思?   “跟着本公主吃香喝辣,本公主不会亏待你。”永安开始开出诱惑的条件,眼神一刻不停上下打量着他,“姑姑对你不错,舍得给你这么多钱,打扮得如此富贵。”   鑫莫没忍住笑出了声,拳头抵在唇边。“公主恐怕要失望了。”他是十二禤阁的钱袋子,如果他跑了,十二禤阁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全喝西北风去吗?温阑就算再不会用人,能舍得笃音衱袶焕逐,大约也不会随意将他甩出去。因为他能挣钱,这个世道,谁付银子,谁说了算。   “你不乐意?”这个男人这样一笑,显得越发好看,永安觉得她一直缺的就是这样有头有脸能力很好生得好看的侍卫,走到哪里带出去,多长脸面!   “在下不敢。在下虽没什么本事,幸能得到王妃娘娘的重用,手里头负责的事情暂时不能移交旁人,王妃娘娘大约不会将在下让给公主殿下。”   从来喜欢看脸的永安搓了搓圆润小巧的下巴,也没怪罪他忤逆,小小的人儿笑得甜美,“那打个赌吧。”   “什么?”   “赌我能不能从姑姑手中将你要过来。”小姑娘鬼灵精怪的,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犹自沉浸在这个突发奇想的主意里,“至于本公主的赌注,等我赢了再告诉你。你的赌注是什么?”   鑫莫扶额,“我选择不赌。”   “不可以。”   “为什么?”   “本公主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娇蛮的性格又上来了,当她给不出什么理由的时候,或者有理由说不出口的时候,就用“不行就是不行,反正我说了算”这一招,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运气,能够让她屡试不爽。   鑫莫觉得若是再与她纠缠下去,把人惹怒了,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将她哄得开心,等她回到皇宫里头,看见别的新奇事物,定然转眼便将他忘了。连十岁都没有的女孩子,最大的兴趣无非是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或者是邻国和民间那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哪里会对男人产生什么兴趣,鑫莫已打定主意,一会儿就让人去置办东西,以王妃的名义送进皇宫,一定要让这小姑娘玩的找不着北,再不会惦记着什么赌约。   于是嘴上松口,“在下身无长物,只得一条贱命而已,公主既然要赌,自然得拿出最珍贵的东西,在下便赌自己的人和命,公主殿下可还满意?”   “若是我赢了,你的人和命都是我的,这算什么赌注。”永安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突然又眼前一亮,“好,就这样说定了。”   鑫莫身上一寒,总觉得自己落入了什么圈套之中,想要反悔却是不行了,眼睁睁看着这小丫头转身离去,还没到他胸口的身影在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于是有什么不对的滋味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这小公主的本事,当然,只是可能而已。   永安一去,隐在暗处的人显出身形,凑到鑫莫耳边小声说了一通。鑫莫的眉头顿时拧紧,“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是否要直接告诉阁主?”   “暂且不必,嘱咐皇城里的人,将人牢牢盯紧,必要时自然会有吩咐,届时再出手。”鑫莫敲着手中四季不离身的扇子,现在已经不是可能了,他的确低估了永安。   这小丫头,倒真是个有趣的。   赌一赌又何妨,反正他已经无聊很久了。   郦清妍和慕容栖月是在温阑到皇城后半个月才回来的,按理说他俩比温阑他们出发的早,没有众多女眷仆从相随,脚程上应该比温阑快许多才是,实则全然相反,众人在皇城之中苦苦等了半个月,这两人才姗姗来迟。   一开始是郦清妍不想回去,在路上拖着游山玩水,反正银子是不缺的,有武功傍身,安全也无需担忧,玩到后来,不想回去的人反倒变成了栖月。他从未这样悠闲自在快乐幸福过,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没有外人相扰,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摸到她,听到她的声音,这简直是全天下最让他惬意的事情。   一旦高兴,时间便过得极快,每一天仿佛一睁眼,一闭眼就过去了,与郦清妍的心越靠越近。栖月突然开始感到恐慌,一旦回去,举行了长公主册封仪式,这个人就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再也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摸着抱着她了。每每意识到这个,栖月都心如刀绞,但是他不后悔让小曒下这样的旨意,即使郦清妍最后会怪他,这道旨是绝对不会收回去的。   能让他拥有这样一段记忆,抚平了这一生所有的伤口和疼痛,何尝不是上天眷顾,栖月这辈子失去了很多,却并不代表他缺少什么东西,然而直到有她在身边,栖月才发现,之前所拥有的以及想要追逐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一文不值。   回皇城的速度越放越慢,到最后连郦清妍都受不了了,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连续抱着睡了一个多月,她也懒得再继续矫情,意识到让自己舒坦才是最重要的。“栖月,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也没必要回去的话,我们就跑吧。”   栖月搂着她闷笑,“跑到哪里去?”   郦清妍揪着他衣襟上的盘扣,小声道,“喜欢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让这些人再也找不到我和你,让你每天能见到,能说话的只有我一个人。等到你烦了,厌了,你再把我丢在那儿,一个人回来便是。”   这话似乎十分合情合理,没有什么毛病,栖月却听出了巨大的问题,“为什么我会烦你厌你?还有即使我真的不开眼,走到了那一步,为何又是我一人回来,你呢?”   “再深刻的爱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量,岁月之中若容颜衰老,日久生倦,必然会有争吵和不满,烦我厌我不是最正常的结果吗?至于为何是你一人,因为我在不想回那里,待在我喜欢的,习惯的,熟悉的,有着甜蜜美好回忆的地方,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能在吸引我。”   栖月摸着她的头发,“你是要抱着你我的回忆,慢慢变老吗?”   “难道这样不好?”   “没有。只是有些太可怜了,如果我烦你厌你的时候来的比较早,你可以重新开启另一段人生,找一个不会烦你厌你的人,两个人一起,总比孤单一人的好,有个什么事情,也可以让对方照顾着。”   这话的语气越发不好了,郦清妍伸出手指去堵他的唇,“我不需要别人照顾,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她的确不需要人照顾,又不是没有一人孤独终老过,连死的时候,也死的那么体面,只是看着有些吓人罢了。   两人抱着彼此各怀心思睡了一夜,第二天便加快了回皇城的速度。至于十月初三这天郦清妍的生辰,她不说,栖月不晓,无声无息的就这么过了。这反倒好,让郦清妍免受自己究竟是过十六岁,还是四十三岁这种痛苦。   命运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从来听说男人梅开二度的多,女人则很少有。三从四德女则女训囚禁住了女子的思想,最后让她死在世俗的眼光之中。人生再来一次,上天便有意捉弄她,让她对栖月动了心,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像栖月这样好的男子,仿佛是来特意补偿她的,却将她迷得晕头转向,什么是恪守规矩礼仪廉耻,估计已经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郦清妍觉得,自己其实有时候挺不要脸,就像永安能写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一样,自己这些举止和前世相比,也算是惊世骇俗了,只希望栖月永远别知道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泥萌要的东西在下下章,小冷在纠结是直接发上来,还是放微博= = 第170章   半个月来, 重伤的聆晖在长公主府无人问津,其他几位王爷全部被秘密监视起来,原本是慕容曒住的紫宸宫被大肆翻新, 名字没有换掉,慕容曒的东西全部搬到仪瀛宫去,紫宸宫成为新晋昀长公主在皇宫之中的居所。圣宠优渥至此, 古往今来, 郦清妍是第一个。   册封典礼盛大空前,两个尊位上的男子, 外加一个尊位上的长公主, 似乎要将全天下的荣华都加在这个女子身上,史无前例的庆典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 初雪降临。   昀长公主府自然是要修的, 在郦清妍的据理力争之下,慕容曒和慕容栖月终于放弃重建一个长公主府的打算, 将夏园重新翻修, 成为她的府邸。   若在半年之前,郦清妍知道自己要有宅子了, 只怕要让他们修得越大越好, 最好把全天下的宝贝都云集过来, 放在里头, 供她从早到晚数着账本上的东西连做梦都会笑醒。现在突然变了,泡在钱眼里的家伙居然洗心革面,不再看重钱财, 这让栖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夏园尚未翻修完全,再住在敬王府或者郡主府都不妥当,郦清妍被强拘在紫宸宫,成为一个彻头彻尾游手好闲的长公主,总见不到栖月,永安又从早到晚跑的没影,不能随便招人进宫陪自己消遣打发时间,郦清妍躺在大床上,除了听暗卫禀报清婕在十二禤阁的训练情况,每天闲着发霉。   从皇城出发去杭州参加她婚礼的人全都回来了,聆晔在杭州与温阑“巧遇”,“惊闻”慕容亭云放弃大权一事,“不放心”府中情况,从杭州跟了来。然而除了在杭州城里秘密约见的那几次,之后一次见郦清妍的机会也没有。   前几天听暗卫说,温漠因为温家生意上的事情,也来了皇城,顺道还带上了温沁。按照他原先的性子,就算这笔生意威胁到温家存亡,只要有庄希南在这里,他也断然不会踏足皇城一步。这人现在真是仗着现在已是温少主,便再不将庄希南放在眼中,是觉得他再也动不得他了?   温漠曾问郦清妍会否抢夺温家财产,她说了假话。答应聆晔的事情还没有办成,怎么舍得放弃温家那样巨大一块肥肉。聆晔巴巴的从杭州跟来,不正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所有人都来了,唯独容潋没有。容家的人也没回来,好像杭州山美人美,让他们流连忘返,就此扎根在了那儿。   郦清妍捂着胸口,里头涌起来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将写好的一页信笺揉成一团扔进火盆里烧掉,跳动的火光之中,隐约可见“阿妍字”等模糊字样。她最终,再一次对不住了这个人。   她无比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得想办法出宫一趟。   慕容曒在文德殿看折子,这一次他的反应简直安静到冷淡,除了亲手将长公主的金宝金印交到郦清妍手中,她在紫宸宫居住的这段时间里,他一次也未去过。   栖月坐在他对面喝茶,两人的情景如同掉了个头,栖月撑着腮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如此认真的模样,虽然性格的确如昀儿所说那般,略微扭曲,不过你依旧会是一个很好的帝王,这我便放心了。”   慕容曒将朱砂笔往笔洗里一扔,不耐烦道,“能不能别说这么扫兴的话,你又不是明天就死了!”   栖月借着笑,“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如此激动的模样,我总算死而无憾。”   慕容曒忍无可忍,把奏折一本一本砸向他的头,“我一切都听你的,给她尊位,给她庇佑,改变布局,以保她平安,收敛性子,耐心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这一切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就不能好好让即曳回来治你的病,多活些时候,多陪陪我和安儿吗?”   栖月的笑变得有些凄怆,“小曒,有句话叫大限将至,谁又能料到我就只能活到这里。以前辛辛苦苦寻找寒女,什么要将她无伤无痛养到十八岁,现在想起来,这些打算,真真可笑至极。没想到,我连她的十八岁都等不了了。”   “要不你找个地方躲一躲吧,若是让她知道真相,肯定会杀了我。而我又答应你不能碰她,这不是存心让我难做吗?而且这件事连安儿也不知道,到时这两个本就不让人省心的女人一吵,我全顾着她俩的安危和心情去了,还有什么心思和精力管理江山?”   栖月安慰他,“等时候到了,我会告诉她们,你莫担心。”   慕容曒扶额,“你用胸口的伤口遮掩,能遮掩到什么时候?她是即曳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要不了多久便会发现端倪,你是等着被她发现,还是在那之前亲口跟她说?”   “不用要不了多久。”栖月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几声,端起茶水灌了几口,勉强压住咳意,嘴唇离开茶盏时,上头有一个鲜红的口唇印子,一抹嫣红在水底晕开。“我已经没有几天了,早说晚说,都没有差别。”   “撑的过元宵节吗?”   “也许不能。”   慕容曒叹了口气,蓦地又爆发了,“你说你回来做什么,既然横竖要死,为何不和她死在外头,躺在她怀里咽气,让她一辈子记住你,不会再因为别个的温柔而动心。到时我只有安慰安儿一个人就够,不用担心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这简直是嫌我不够忙,临死了也要给我找事情做。”   栖月起身,缓缓走到慕容曒身前,抬手摸了摸他被玉冠绾起来的头发。这个动作一如年幼时候,每次当慕容曒摔倒或受到父皇训斥,栖月便在他头顶虚空摸一摸,虽没有真正碰上去,他的热量却让感官变得真实而清晰。而此刻,确实真真正正的抚摸。   “虽然我很不愿意,但这世间,的确只你一人能保护她,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放心将她托付的人。”   慕容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移开向一边,“你就不担心,在你死后,我褫夺她的长公主封号,将其在皇族中除籍,然后再将她迎入宫中,成为我的王后。”   “你不会这么做的,从小到大,答应我的事情,你从未失约过。”栖月将手从他的头顶收回去,“即使你真的如此,那时候人都死了,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真能变成恶鬼,夜夜缠得你不能安生么?”   “破坏她的婚礼,让她稳坐十二禤阁阁主之位,将她在乎的每一个人都安置妥当,除掉能够害她威胁到她的所有人……”慕容曒喃喃数过来,“你想尽一切方法费尽心思求她后半生无虞。这短短一年之中,你在她身上花的心思,远超我和安儿的总和,她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栖月又笑起来,“你难道不是正因为知道她的好,才放任纵容我做这些事情的?你是一个帝王,不能永远只依靠我的威力震慑天下,未来也别想靠她。你真该跟她好好学学,想要保护在乎的人,最重要的是先强大自己。”   “你什么时候才能停止说教?”   “等我死了,你想听也听不着了。”   慕容曒顿时没了声音。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赶紧去做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原以为你会成天黏在紫宸宫,没想到去的次数不比我多多少,怎的,怕睹人思物,情绪激动,难以开口吗?”   “总得从现在起便开始让她慢慢习惯,我渐渐消失这件事。”   慕容曒捂住眼睛,“别说了,你说的我都要哭了……”   “下次说谎之前,先收一收你的笑声。”栖月坐回椅子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你准备如何处理?”   “已经让人控制起来,没了那女人在背后支招,他们翻腾不起多大的浪来。”   “嗯。准备何时在立皇后?”   “二哥怎么关心起我的后宫来了?”慕容曒憋着笑,“今天你的话比平常格外多些,莫不是在留遗言吧?如果我一直不听,让你没有机会说出来,是不是代表你还可以活的久一点?”   栖月叹了口气,最近的确是他越来越唠叨,小曒越来越孩子气。他是担心如果下一刻突然恶化,这些惦记着尚未处理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而小曒则是以这种方式,表达他心中对即将失去最信任的人的恐慌。   他们兄妹三人从来相依为命,直到郦清妍这个温暖泉眼的出现,扰乱他们三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在这种温暖之下,再坚不可摧的堡垒也会变得脆弱不堪,仿佛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她成为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所在。   栖月把郦清妍托付给慕容曒保护,何尝不是希望对方也能保护慕容曒和永安。栖月很清楚郦清妍远比他想的要坚强,如果最后真受不了他死亡的人是永安或者慕容曒,他希望,并且渴求,她能陪在他们身边,彼此安慰着,治愈着,以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从文德殿出来,栖月拐道去了紫宸宫。好几日不曾见她,思念已在心中长成参天大树,若再不见她一面,只怕树枝就要突破身体,疯狂生长出来。然而栖月扑了个空,郦清妍并不在紫宸宫里,捉了她的贴身丫头弄香好一阵盘问,才说出她下午便悄悄出了宫,直到现在也未回来。   栖月站在紫宸宫巨大的屋檐之下,看着天边弯弯的月亮,胸口有种空落落的疼。   即使到现在,她依旧不信任,不依靠自己,想方设法要逃吗?   这真是一件比死更让他悲伤的事情。   这之后,两人见的越发少了。往往不是郦清妍不在紫宸宫,和永安一样跑得不知踪影,就是栖月忙着尽最后一点力,为慕容曒扫清障碍。华阳宫和紫宸宫又隔得远,即使是偶尔的碰面或擦肩而过,也是没有的。   夏园毕竟是皇家避暑御用园林,常年保养得宜,即使翻修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十一月底,郦清妍便从紫宸宫搬了出去。慕容曒和栖月没有明文规定,长公主必须住在宫里头,他们拦不住,把人强留着反而会出事,能做的便是去宫门口送她。   栖月和郦清妍遥遥相望,冰天雪地之中,那人穿了一件天水碧的兔绒披风,依旧裹得如同一个毛球,手里揣着暖炉,却冻得直发抖,耐着性子听身旁永安嘱咐这个嘱咐那个。   他很想过去抱抱她。   胸膛不受控制的一阵鼓动,半口血涌到嘴边,让他再不敢往前半步。   郦清妍却走过来了,站在离他两三步的地方,再不往前。那双眼睛从头至尾没有离开过他,浸在栖月要将人淹没的温柔里,要在里头生根发芽。   “你最近很忙,对吗?”她的声音轻得有些可怜,甚至带了一点点孱弱,好像刚刚大病初愈,栖月却清楚,她最近是没有生什么病的。“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栖月只静静看着她,没有回答。   郦清妍走进一步,抬手理顺他鬓角边微乱的头发,“我会回来的,你要好好的等着我。”她看着栖月的眼睛,柔声说。   栖月没听懂她这句话的意思,那人便抽回手转身去了。   天空飘下细细的雪,阻断了两人之间的空彻透明,就像她从未真正信任过他,这就是信任了,里头也参杂了别的东西,让他此生此世无法跨越两人之间的鸿沟,就这样任雪在他和她之间越积越多,彼此越走越远,仿佛这就是最后一次相见。   栖月的眼睑泛起淡淡的微红,他突然发现成年过后次数少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哭泣,基本上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无法放心就让她这样一个人呆在宫外,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因为她身边高手众多,又不敢盯的太紧,唯一能知道的只限于她每天见到些什么人,去了些什么地方。   她依旧是不安静的,成天忙着见这个见那个,身边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不知道小脑呆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又准备谋划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实在想的受不了了,夜里便偷偷溜到夏园去,坐在郦清妍的寝屋屋顶上,听着她宁静缓和的呼吸声,整颗心也平静下来。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栖月的情况急转直下,宫人太医束手无策,慕容曒不想让栖月的事情传出宫外,封闭了整个华阳宫,只留心腹在里头伺候。不明实情的永安以为他又到了血沸时期,而且此次发作格外严重,便偷偷让人出宫去请郦清妍来,自己守在栖月床边,看着仿佛只是在睡觉,除了脸色格外差以外,没有别的异样的哥哥,心疼极了。   去请郦清妍的人跌跌撞撞扑进华阳宫,跌倒声将栖月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皱眉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永安刚要训斥,栖月抬手压住她的声音,“若是你又让人去叫昀儿,而她不肯来这种事,就别骂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她的血了。安儿,你坐过来些,皇兄有话对你说。”   永远乖乖听话,正准备让那人出去,却听见对方大力磕头的声音,“属下罪该万死没能请来昀长公主,只是属下今日去夏园,听到里头的人说昀长公主突然得了重病,只有宁王殿下的血能够救她,还请殿下务必去一趟。属下脚程快,先进来回话,专程来请殿下的人就在后头,快要到了。”   栖月和永安都是一惊,昨日那人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得了重病?   栖月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顾永安的阻拦,直接下床披衣,脚步虚浮的便去了。   匆匆赶到夏园里郦清妍住着的漪澜小筑,敏锐听觉捕捉到她的声音。   “滚开!”堪称凄厉的尖叫,从汤泉屋中传出来。   栖月心中的疑惑积累到顶点,待他走到汤泉屋门前,四周的丫头已全部被郦清妍赶走,他轻轻叩了叩门,“是我,昀儿,你在里面吗?”   里头传出的剧烈急促的呼吸声让他的眉紧紧锁起,“昀儿,你还好吗?我推门进来了。”   “不,不要进来!栖月你走!”   栖月已拉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五百字发到微博,大家去看吧,微博见网页版文案,或直接搜索“冷素商-诀”,祝食用愉快,么么啾 第171章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情节奇怪衔接不上的,请移驾小冷微博补中间那章   天色擦白, 两人荒唐了整整一个下午和晚上,栖月在郦清妍身边累极而眠,手脚紧紧缠着她, 生怕这人趁他睡着后逃跑似的。   原本被他做到晕厥的人却在他呼吸变得平稳后,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什么清明晶亮,布满血丝的眼珠依旧困顿混沌, 事实上她的力气全被栖月榨干了, 歇了这么一会儿,因为心中还惦记着关乎性命的事情, 才强撑着没直接昏睡过去。   郦清妍努力不让眼皮合上, 从栖月堪称禁锢的怀中抬起一只手,静静盯了半晌, 如同平时使出寒冰术那般, 微微一个凝神,指尖便红起来, 腾地冒出一缕细细的火苗, 再一收手,火苗便灭了。   这只手放下去, 又伸出另一只来, 这次的时间更短, 一小块冰在手中凭空凝结, 再散成冰晶粉末,灰飞不见。   她做到了。   栖月得救了。   疲惫地闭上眼,之后便是漫长到看不到终点的黑暗和昏迷。   郦清妍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再次睁眼时,却只看到一片混沌的黑暗,手指伸到眼前来晃了晃,什么都看不见。   天还没有亮么?她暗自揣度,既然还没亮,那就继续睡吧。然后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最后她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吵醒。   “昀姐姐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为什么她的眼睛上要蒙着东西?是因为怕光吗,还是受了什么伤,会不会瞎掉?”这个声音不是永安还能是谁?   “她可能……”栖月欲言又止,“也许会看不见,不过即使真的看不见,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和安儿会陪在她身边,对不对?”   永安点点头,眼睛从郦清妍转到栖月身上,再三摸着对方的脸颊和手心确认,以证明这不是错觉,也不是栖月突然又恢复正常可以控制体温。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看他的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变身成怪物,然后又变回来了的稀奇物种。   “可是二皇兄,为什么你身上现在不烫了?三哥哥之前说二皇兄会死,即使有昀姐姐的血液也活不太久,安儿哭了好多次,怕二皇兄难过,没敢和你说。现在二皇兄身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滚烫滚烫的,还会很快就死掉吗?”   永安趴在栖月的膝头,软着声音轻轻问,这样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却听起来让人心疼,这小姑娘在栖月面前的时候还是那般没遮没掩,不会说话。   “不会死了,昀儿已经将我治好,我会和她一起长命百岁。”栖月缓缓摸着永安的头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床上安静沉睡的人。   “那昀姐姐一直醒不过来,是不是和她治二皇兄的方式有关?二皇兄有没有发现,昀姐姐这几天虽然躺着一动不动,却比以前漂亮了许多?”   “她的确耗费了极大的体力。至于样貌,她是我认为最美的人,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永远也无法有人超越她。”   永安觉得有点不平衡,“那安儿呢?”   “嗯,安儿第二美。”   “二皇兄见色忘友,安儿不要理你了。哼,我要去告诉三哥哥还有姑姑这个好消息。”永安朝大殿外跑了几步,又扭过头来说,“姐姐要是醒了,二皇兄记得让人来叫我。”   “你小声些,莫吵到了她。”栖月温柔地掖好郦清妍的被子,并不看离去的永安,对方恼怒地跺了跺脚,又说了一句“见色忘友”,然后跑得没影。   郦清妍抬手扯掉眼睛上的纱布,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睁开眼睛时视力一切正常,眼前景物清晰,并没有栖月说的会瞎掉。对方如何断定自己眼睛会出事的呢?刚要开口说话,下一刻已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你终于醒了。”   丽清眼见他神色激动,不由歪着头疑惑问,“我睡了很久吗?”或许真的躺了太久,身子都有些僵硬,动作间可听见骨头噼里啪啦的声音。软滑的丝绸寝衣妥帖穿在身上,下身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露在外头可看见的肌肤若凝脂般毫无疤痕杂质,若果子冻般晶莹剔透。   “不久,只要最后醒来,再久也没有关系。”栖月笑起来,慢慢松开她,上下打量着,好像不分昼夜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一般,“你感觉怎样?”   “还,还好……”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一股脑全涌到眼前来,甚至连彼此的喘息都还停留在耳畔,郦清妍变得有些结巴,“那你,怎么样?”   栖月只是叹气,看她的眼神带了一点探究,她当然知道他想要知道什么。那么多疑问,一直被他压在心头不敢问,真是为难他了。   郦清妍舔了舔嘴唇,“我渴了。”   栖月忙起身,端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来。   郦清妍将小小瓷杯捧在手心,看着平静的水面慢慢升起热气,直至整个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冒着水泡。然后换了一只手,水又再次冷却下去。眼睛抬起来看他,“月应该已经感觉到了,你的疑惑不错,极炎体质已经转到我身上,你会怪我吗?”然后又露出一点欣喜,“你不会死了,再不用日夜受其折磨,开心吗?”   郦清妍昏迷多久就困扰了他多久的事情,被她亲手展示并证实,栖月震惊至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个人牢牢抱在怀中,抱着她再不是只有冰冷的身体,抓着来自于她,也只有她有的温暖和心安,再不愿放手。   大胆到让人咋舌的事,她或许会失去清白然后发现一无所获,或许会浑身炸裂而亡,或许被无穷尽的疼痛折磨得疯掉,会承受无穷尽的副作用……这一切都可预见,没人能全身而退,但是她做了,在知道前路也许只有万劫不复的前提下,义无反顾,最后成功洗掉他的炎男体质。   她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同时集极寒与极炎体质于一身的人,空前绝后,史无前例。   栖月想起几天前即曳同他说的那些话,整个人犹因郦清妍的计划震惊而无法自拔。   这个女人,在他被病痛和伤春悲秋蒙蔽了双眼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监视不了的地方,穷尽十二禤阁,加上即曳,集合她手中所有的力量,苦苦寻找方法,然后周密地实施着能将他救活的计划。   那日栖月和慕容曒的对话,被她一字不落听了个全,然后谋划出宫,找到即曳,翻阅便所有古籍,终于找到有万之一二可能的方法,能够救一救栖月的命。   她动用禁术抽了庄希南和温漠身上的淫蛊蛊虫,将两条一起种到自己身体里,经过一个月的培育,将虫子激发的欲望死死压制积累,在栖月到漪澜小筑时达到顶峰。那天她的所有异样,所有不同往日的妩媚妖娆,都是因为她体内的那两条接近疯狂的虫子。   未免影响效果,她让即曳封了自己的武功,一日一日挨着,弄香说郦清妍在后期几乎连筷子也拿不起,镇日泡在掺了药汁以免皮肤被直接泡坏的冰水之中,任何一丝轻微的摩擦都能让她疯狂。   直到她把栖月一点点勾上床,然而她那时的确神志不清了,一半是无法抗拒的本能,一半是深入骨髓的欲望,她成功靠着两条虫子,配合着书上所写的让人难以启齿的方法,通过她与栖月融入彼此的方式,把炎热异能转到她自己身上,然后将体内两条蛊虫烧得连灰都不剩。   匪夷所思的法子,正常人即使走投无路,也未必会采用,可是她接受了,并且得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栖月已经变成再正常不过的人,没有胸口疼痛,没有热得要炸裂的血,他从未觉得这样轻松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恢复成普通人,这让他惊讶兴奋,可是更担心的,是郦清妍的身子究竟会承受多大的痛苦。   她完全不管自己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栖月能痊愈,能彻底摆脱这个折磨了他一辈子的东西,无论要什么,她都愿意给,无论得舍弃什么,她都愿意放弃。她唯一所求,不过这个人能好好活下去。   郦清妍醒过来的那次,栖月就在她身边,看她双眼空洞,看着眼前挥舞的手,然后又以一副没什么关系的表情继续长睡,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扎了一刀,不敢叫她,怕她发现现在并不是黑夜,而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情绪激动,在两种体质融合的危险当口,引发更恶劣的后果。   栖月当然希望她能完好如初,但其实就算是瞎了,她在他心中依旧是最完美的,这个人,这个越靠近就越让人发现她身上藏着无数谜团的人,栖月已经深深陷进去,再也不肯放手。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着她,能够在死前,把一切都安排好,给她一个安静无虞的未来,结果事实证明他错了,郦清妍为了救他所付出的代价和努力,是他永远也想不到并且无法估量的。她说她欠他的东西,一定会还,他曾经不相信,结果这人真的把命还给了他。   “我会回来的,你要好好的等着我。”   “乖一点,月,你要乖一点,不会痛,昀儿不会让你难受……”   “我后悔过很多事,却绝不会是这一件。”   “月,我爱你,所以不要离开我。”   ……   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受,只求你能好好的活在我身边。   栖月终于明白她那些话的含义,也终于明白在他进入她的身体前一刻,她为何会哭。因为她在害怕,怕所有能做的都做了,这个唯一的方法却仍旧救不了他。   他应该再敏感些,若是能再了解她一些,就能感觉到她那份坚定里,饱含了多少孤注一掷的担忧和恐惧。   栖月从未如此幸福,也从未如此难过。   从梅林相遇那一刻起,这个如同异世突然降临的仙女,带来了他所有的梦寐以求,包括想要长久的活下去。千秋霸业,名垂青史,又算得了什么,他慕容栖月此刻所求,也不过是祈愿她能一切无碍,以长长久久携手相随。   如果没有她,寿与天齐也只是饱含孤独的数不尽的白天和黑夜而已。   但是,她身上一夜之间迸发出来的疑点,一个也没被栖月忽略。暗卫跪在栖月面前,把从聆晖身上能挖到的所有细节,包括他的腿一天痛几回,痛的时候咳几声这种事情都报给他听,要再详细,就只能查他每顿饭吃多少粒米,睡觉翻几次身这种事情了。   栖月皱紧眉头,“你说,永安是在听到对方说出名字后才对马使手脚,把聆晖的腿彻底毁掉的?”   “回主子,千真万确。”   “永安与那聆晖是第一次见,从未有过交集,没有什么仇,以她的性格,为何会突然下此狠手?”   “公主后来对她的侍女说,是因公主喜欢的人受了欺负,那人选择原谅,而公主却看不过去,替她出气。”暗卫把永安的原话说给栖月听。   替她出气……可是已经把聆晖和郦清妍之间的事情全部翻出来,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除了郦清妍给他送药后来又不送了,以及看不上他拒绝与他合作,转而扶持聆晔,这两人之间再无过节。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永安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一反常态做出那等血腥的事情来,就算是因为心疼郦清妍所有护短,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栖月实在想不到原因,或许只有永安本人,才能解答折磨他快要受不了的某些或者全部问题。   永安缩在小板凳上,抖着小身板,强撑着问面色十分可怕的栖月,“二,二皇兄,有话好好说,别,别这样看着安儿……”   栖月危险地眯着眼睛,“如果我不这么看你,一会儿的问题你会说实话吗?”   永安抱着脑袋痛苦道,“我就知道以二皇兄和昀姐姐的关系,到最后肯定会怀疑昀姐姐的来历的啊!”   “什么来历?”栖月已经做好了这个丫头从头至尾插科打诨的准备,想方设法从她口中套话。   “安儿说出来,二皇兄不会相信的。”   “你只管说。”连极寒极炎同集于一人身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栖月不能接受和相信的?他巴不得这丫头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永安纠结得不得了,在栖月灼灼的目光中完败,“好,若是安儿说了,二皇兄就算再惊讶,也不可以去找昀姐姐求证,不能表现出来你知道了,也不许告诉姐姐是安儿同你说的这些事。”   这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比栖月预料的还要知道得多,栖月连连保证,心里却跳的厉害,紧张得不行。   永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个开头,“二皇兄相信轮回,相信因果报应吗?”   “什么,意思?”   …………   “这就是全部了。”永安快要将她那衣摆揪烂了,“昀姐姐只和我讲了这么多,至于其他的,或许有更让她绝望无助的事情存在。要达到她这样的心境,必定经历的是惨烈到极致的悲痛,二皇兄,昀姐姐曾经过得很不好,也许因为这些非真非假的记忆存在,她才那么拼命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大概唯一在她计划之外的,就是会喜欢上二皇兄吧。”   栖月快要不能消化永安告诉他的这些事情。   什么重生,什么天道……   他原说为何她对某些人抱有莫名敌意,又对一些素昧平生的人格外亲厚,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心机和本事,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成,便将计就计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短短一年不到,从普普通通的定国公府庶小姐,变成了风光无两的昀长公主。她的运筹帷幄,知晓小曒肃清计划,洞悉一切发展方向,不是因为她聪明绝顶,而是这一切她都经历过。   所有原因,都在这个让人完全无法相信的故事里。   他爱的人,活了两世,背负了那么多伤痛,在颠沛流离万念俱灰之后,却选择以那样坚定的方式告诉他,我爱你。 第172章   “栖月呢?”   郦清妍坐在金丝楠木圆桌前, 慢慢喝着粥,问正在给她夹菜的弄香。   “晨起时听华阳宫的人过来说,宁王殿下出宫办事去了, 若是小姐找他,便告诉您一声。”虽然已经是长公主,却改不了口, 加上郦清妍不允, 这些一路跟她走来的丫头全部还是称她为小姐,有那些实在不熟络的外人在时, 才喊一句公主。   郦清妍自醒来后食量开始减少, 小猫一样吃几口就饱了,栖月废了好大的功夫, 非但没把人养胖些, 反而更瘦。拾叶总担心风要是大些,就能把她刮得没影, 找都不知去什么地方找去。   郦清妍扔下还剩了大半碗薏米粥的白玉小碗, 满桌子的菜就没动几口,这阵仗已经比小奶猫吃的都少了。她用丝帕拭了拭嘴角, 声音都是懒洋洋无力的软绵, “躺了这么久, 乏了, 去取披风来,陪我到林子里走走。”   弄香为难地看着那碗粥,“小姐就又不吃了吗?”   郦清妍叹口气, 亦是一脸为难,“实在吃不下。”   听棋抱着乌木圆托盘,很是失望和难过,“小姐,听棋真的使尽浑身解数了,您就把您想吃的东西直接说出来,听棋上山下海,也给您做出来。您越吃越少,身子怎么扛得住?”   “我不是胃口不好,只是不饿,一点点吃进去就涨得慌,实在没法,你们也别折腾我了,只是瘦了些,又没什么大毛病,你家小姐身子壮着呢,不要紧的。”郦清妍开始每顿饭必有一次的劝说安抚,这些话她都能不打草稿说出几十种版本来,委实是这群巴心巴肝关心她的人实在太能折腾。   弄香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小姐已经和宁王殿下那什么,会不会是……”眨巴着眼睛,将消瘦的郦清妍从头看到脚,最后停在她的肚子上。   郦清妍和栖月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身边这几个口风极紧的丫头却是晓得的,栖月重病的事本就瞒得紧,到现在,清楚整个经过,也不过当事人两个,外加五个丫头,即曳而已。先前那些听令于郦清妍查找法子的人,也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其余四个丫头一头雾水,没有听懂她说的什么意思。   郦清妍把帕子砸到她脸上,“不许瞎猜,不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弄香明显不信,“按理说,小姐的症状和书上,以及那些过来人表现得一样,应该就是有了啊。”   郦清妍哭笑不得,“我自己是大夫,我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别捕风捉影,以我现在的身份,这等事传出去,后果很严重,若有人起了疑心,该怎么说话怎么处理,不用我教吧?”   弄香立马闭了嘴,和其他人一样乖乖颔首,“小的省得。”   昨夜刚下了场大雪,天气倒是很晴朗,天空瓦蓝瓦蓝的,像是用雪擦过一般,异常的澄澈。   从那夜起,郦清妍就不再怕冷了,特地为栖月制的那些料子全部搬到紫宸宫来,连夜赶出来的华服穿在了她身上,外头是薄薄的披风,连弄香以防万一备着带出来的手炉也不用了,揣在后头被风吹得直哆嗦的拾叶手里,顶着尖端红红的鼻子,跟着郦清妍闲逛。   并没有走的太远,紫宸宫后的园子就够她逛一早上,特地叮嘱过宫人不许扫雪,眼前是银装素裹的一片,日光下亮的十分耀眼,连心情都跟着灿烂起来。   郦清妍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在手心团成密实的一个球,然后砸了出去,雪球落地,在很远的地方砸出一个小小的雪洞来。   阳光千顷无边,郦清妍身上澎湃的热量爆发出去,直将身边的雪绕着她融化出一片圆形石板来,于是悠悠发出一声感慨,“天气真暖呐……”   身后冻得瑟瑟发抖的丫头们:“……”   郦清妍笑着转过头来,“我们到前头亭子去,你们找人拖张躺椅来,我要躺在太阳底下好生晒晒。”   丫头们俱为难,“小姐,天寒地冻的,虽然出了太阳,风却大得很,还是回去吧。即使要晒太阳,在寝殿外头晒也是一样的。”   “我不要。”郦清妍想也不想就拒绝,“那里哪有这般风景,跟个笼子似的。要么陪我堆个雪人出来,要么去搬椅子,你们自己选,没有旁的选项了。”   这个人正经的时候比谁都明事理,一旦撒娇或倔强起来,真是九头驴都拉不回头,丫头们苦劝无果,最后被逼无奈,选择一部分陪她堆雪人,一部分就近搬躺椅。   她睡了很久,醒来后一直待在紫宸宫调养身子,外头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停了。她突然觉得有些累,换了很多地方,结果发现居然是宫里最安静。慕容曒不会随意过来打扰,她不排斥栖月,永安的插科打诨淘气激灵很可爱。至于其他人,没有允许,不敢来打扰她,除了自己的丫头,其他下人乖得不得了,说一句闭嘴,就再不会出声打扰她。   以她现在手握的权力和身处的地位,想要实现这些并不困难,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栖月在她身边,他无以复加的宠溺和保护,让郦清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不会就此消亡。   不知不觉已近年关,已经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仔细想想,却又说不清楚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个位置,事前从未想过结果,然后每一次都出人意料。一切际遇,都那么不可思议。好像前世老天爷欠了她的运气,要在这一世补偿完全。   温阑和慕容亭云离开皇城,云游去了,没有告诉郦清妍他们会以怎样的路线游玩。为了几十年前对温阑的一句承诺,慕容亭云真的放下所有,就这样陪她走了。虽然前世敬王爷最后也带着温阑游山玩水,却晚了很多年,在慕容曒强行夺了他的强权之后。郦清妍不能确定另一层原因是否因为自己插手,把事情搅得一团乱,致使慕容亭云比前世更早察觉慕容家两兄弟的野心,也厌倦了乌烟瘴气的官场,所以一走了之。   不过,温阑没有带走笃音,这个不是宿主,能力却不弱于任何一个宿主的人,可算是她的左膀右臂,除了衱袶出现之前待在郦清妍身边短短几天,几乎从未离过她的身。   好奇问过,温阑笑道,“若我舍不得他,就该是你舍不得拾叶了。我身边不缺人用,你让他留着吧,我还不忍心做出棒打鸳鸯之类的事情。”   郦清妍只知道卷珠喜欢那个总偷她糕点的寒露,拾叶这边还真没留意过,也好,这些丫头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若有个好的归宿,她当然高兴。什么永生永世跟着她之类的话,说说就罢了,她怎么舍得她们孤独终老,就是一开始准备带她们去金陵,也没有要让她们和自己一起隐居一辈子的打算。   温阑一走,十二禤阁的大权全部落到郦清妍手中,不过她并没有变得比之前更忙。事务之类平日里都有长老和宿主们打理,另外清婕这个十分会来事、完全洞悉郦清妍想法的丫头,以非常惊人却又挑不出毛病的速度进入阁中高层。人生的美,心思缜密,年纪小让人愿意宠着护着她,郦清妍给了这个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的妹妹一个足够大的舞台,让她尽情施展。   即曳和甯朦妆去了渑鸢谷,走之前想法设法想拐走郦清妍,不过因为栖月像看护性命一样全方位保护着她而未得逞。   弄香把两颗石子安在雪球上做眼睛,卷珠把她那红色的丝帕团成一卷,严实固定在眼睛下头,是鼻子,听棋和菱歌找来树枝,做胳膊,一个丑丑的雪人就差不多好。   丫头们邀功似的回头唤郦清妍看,哪里还有人在?连怕她躺着不舒服,特地让暗卫现身帮忙才弄来的沉香木摇椅上也只得条重紫毡毯,空荡荡的,不知何时走得没了影,连点响动也没有。   紫宸宫出去,宫墙之下有大片的梅林,红梅盛开,灼灼其华,香气勾人驻足。郦清妍躺在一株两人高的梅树曲曲折折的树杈上,一只手垫在脑袋底下,一只手捏着一支红梅细看。   皎白的织锦华裳从树杈上落下去,若无边红梅之中一段格外雅致的冰雪,长而垂顺的黑发挂在树上,在偶尔的微风里轻轻晃荡。树底下的雪地里,歪着一只小巧的白瓷瓶。   栖月分花拂叶而来,看到的便是一幅美人枕花浓睡图。   画面美极,让人不忍心打扰。栖月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不知该说她是红梅花妖,还是红梅之中的冰雪仙子。   郦清妍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到脸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轻柔又温暖,虽然她并不冷,还是不自觉地伸出胳膊抱住对方脖颈,往他怀里缩了缩。动作间细滑的衣缎从手上褪下去,露出光裸的手臂,肤色堪比白雪,莹莹耀眼。   “你来啦?”郦清妍瓮声瓮气唤了他一句。   “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从皇上寝宫地窖里偷出来的佳酿。”郦清妍哧哧笑着,脸上尚有一缕未散尽的红晕,咂嘴感慨,“味道真好。”   “不好好用膳,偏总躲起来喝酒,小心变成整天晕乎乎的酒鬼。”栖月又是气又是笑,“怎的在这里就睡着了?也不怕着凉。”也抱住她,“还穿的这么少,不听话。”   郦清妍微微张开眼,把手掌贴到他脸上,“你看谁更冰冷些,我才不会着凉。”   “仗着体质,真是越来越任性了。”栖月吻了吻她的额头,觉得怀中的人瘦小了太多,简直不足一握,心中顿时心疼。   “你以前也一样啊,大冬天,穿一件,那时我可羡慕你了。”郦清妍被他抱在怀里,从树上落下来,就要回去,不由挣扎了一下,“瓶子,还有瓶子忘拿,那个玉成色很好,很贵的,不能给弄丢了。”   “都成长公主了,还这么财迷。如果爱这些东西,小曒让你要赏赐的时候,怎么不多要些?”   “要的,赐的,赏的,有什么意思。”郦清妍撇嘴,“凭本事挣来的才珍贵。”   “好好,那你给说说,这小瓶子都是你怎么挣来的?我竟不知你还会挣钱。”语气中已有揶揄笑意,退回去一步,并不松开郦清妍,脚下一个巧劲,直接将小瓷瓶勾的跳起来,精准落入她怀中。   “我和即曳打赌,他输给我的。”   “哦,打了什么赌?”   “十二禤阁首座长老一共有多少根胡子。我猜一百五十,他猜四百。”   栖月一边的眉毛挑起来,好看的晃眼的表情,“所以有多少根?”   郦清妍笑着摇头,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结果是长老没有胡子,但是我猜的数量比他少,所以算我赢。”   头顶的栖月叹了口气。   郦清妍抬头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我在嫉妒,嫉妒你的那么多欢乐里,有别人却不是我;也在后悔,错过了那么多和你相处的时间,如果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早一点,从前世开始,有我护着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欺负,承受那么多苦痛,无依无靠,郁郁而终。   我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让时光倒流,只能祈愿以后的生生世世,你出现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我在。   “他只是我的好朋友呀,让昀儿变得如此引人注目的好朋友。若是没有母亲,没有即曳,你和皇上也不会注意到我,甚至此生都没有交集,你们不会注意不会留心到我是谁,又何来早和晚之分?”   “那容潋呢?你都差点嫁给他,他算什么?”   郦清妍想了想,“他是我的恩人。”突然就有点生气,挣扎着去掐他的脸,“你总是这么斤斤计较,那些都是不相干的人了,何必自己找醋吃?”   栖月偏过脸便吻到了她的指尖,温热的呼吸喷在上面,“我只是心有余悸,若我晚去一步,你就是别人的了。”   郦清妍把脸埋在他的脖颈里蹭啊蹭,“现在我在这里,我只是你的。” 第173章   栖月送郦清妍回紫宸宫, 从寝宫里头出来时被弄香叫住,行了礼后满脸担忧地说起郦清妍早膳用的格外少的事情,又说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迟早有一天她的身体会垮掉,还望他想个办法。   郦清妍这样挑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没有下人守着, 简直是一点都不吃, 唯一能进半碗饭,也是栖月在一旁耐心哄着劝着, 极不情愿的强咽下去, 简直像吃□□一样。以前她喜欢的菜式,换着花样给做遍了, 现在却一口也不想动, 简直要成了辟谷的仙人,随时都能羽化而去。   他皱了眉头, 问有现成的吃的没有, 恰好听棋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血燕燕窝从旁边经过,抬手接了过去, 又进了郦清妍的屋子。   他才刚出来一会儿, 以为这个人会躺上床接着睡, 结果发现对方在巨大的案桌上铺了宣纸, 研好墨汁,提笔作起画来。   现在的郦清妍一动一静于栖月而言都是至美风景,她安静祥和地站在那里, 手里握了笔,一点点在雪白的宣纸上细细描绘着。一缕长长的头发从肩头滑下,垂在胸前,阳光穿过窗户透进来,将这一幕画卷渲染得格外静谧。他突然不忍心打扰,心中的那个想法也变得格外坚定起来。   为何以前从未发现,这人可以美成这样,只是这样安静瞧着,就能生出无限的心满意足来,只叫人心甘情愿永生永世沉迷下去。   郦清妍先发现了他,抬起头来时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有什么东西忘了么,怎的又回来?”   “听说你又不乖,你的大丫头求着我,让我来喂你些吃的,回头你可得好好感谢她。”   自己的生活起居转眼间便被告诉了别人,郦清妍倒也不生气,因为对方是栖月,他有权利也有理由知道自己的状况。“也只有她敢求你,胆子被我惯的这样大,以后怕是不好找夫婿呢。”笔尖落下去,寥寥几笔之下,一株红梅栩栩如生,接着是树枝上躺着的人,轮廓慢慢出来,栖月发现她在画方才的她自己。   “好不好找夫婿尚且在议,先把这碗东西吃了,我便放你好好画画。”   郦清妍顿时露出非常可怜的表情来,“我不饿,我不想吃东西。”   栖月也很不开心,但是没有凶她,当然也不会凶她,温柔劝说着,“不吃也得吃,你好容易把我救活,结果自己给饿死了,我和你还怎么白头偕老,长命百岁。”   郦清妍听到后面两个词语,倒是愣了一愣,然后雪白的脸上慢慢浮起两片红晕,手中的笔也微微颤抖,她居然害羞了。   这人简直可怜可爱到了极致,栖月喜欢得心都要疼了。   “好好,你不愿意吃,那我喂你。”栖月最终妥协,不打断她作画,用勺子盛出一点,“张嘴,含进去,咽下去。”尾音拖得长长的,嗓音简直要人命,“乖……”   郦清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咽了一口血燕窝。没想到美男计居然起了作用,栖月殿下表示很满意,很开心。   吞□□似的慢慢将一碗血燕窝吃下去,郦清妍觉得难受,怕毁了那幅画,搁了笔,走到一边坐下,慢慢喝着听棋精心调制出来的开胃花蜜,把那些东西冲到肚子里头,落到实处。   看着她每次吃东西时那种难受的样子,栖月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各种太医郎中神医轮着看了无数回,结果什么也没有诊查出来,反倒让她笑话,直说她自己就是神医,还要去请别的大夫来给自己瞧病,传出去是要笑掉大牙的。   郦清妍却完全没有把自己这种十分异常的情况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自己最近胃口不好而已,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托着腮问道,“听说月今日一早便出去了,去做了什么事情?”   栖月一步步走到她身边,从后把她抱住了,似笑非笑道,“去收拾了个看不顺眼的人。”   郦清妍扭过头去看着他的脸,“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是谁那么倒霉啊?”   “没什么。”这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里头又有些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的情绪,一身轻松,“已经处理好了,没必要再拿出来说。”   郦清妍满脸疑惑,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像收拾掉了自己的宿敌,颇有种报仇雪恨的感觉,把人都想了一圈,也没有猜到栖月说的究竟是谁。大约真的是一个不要紧的人,自己也没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于是便不再追问了。   吃过东西便有些犯困,郦清妍却不想去睡,她其实觉得有点奇怪,早晨在梅花林子里睡了那么久,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就又觉得疲倦。捏了捏胳膊让自己清醒些,还有一幅画没画完,作画于她而言是一气呵成的事,半途而废的感觉不好。   栖月在一旁帮她研墨,见这人将她自己的神/韵在画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混在那一片血色梅花之中,简直美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感觉如何?”郦清妍突然问差点看呆的他。   “尚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郦清妍便笑,笑容里有一点点狡黠,“我当然画不出自己的所有风采,本姑娘美若天仙倾尘绝艳,这一纸单薄画纸,哪里能容得下本姑娘的所有美呢?”   栖月没忍住咳了咳,“我不是指这个,我的意思是,这画里只有一个人,看着未免太孤单了些,我看了半晌,觉得若是你把我也画上去,整幅画会更妥帖完美些。”   “怎么画?”郦清妍斜觑他,“画一个美若天仙的公子,躲在林子里,偷偷瞧一位不那么美若天仙的小姐么?”   “嗯。”栖月煞有其事点点头,“如此甚好。”   郦清妍咯咯笑出声,差点被他逗得直不起腰来。   “这幅画若是画好了,送给我吧。”   “本就是要送你的。”   栖月这下觉得意外了,“好端端的人送礼物做什么?”   “年节将至,斤斤计较的宁王殿下,难道不向小女子讨要一份礼物吗?高的我没有,低的您瞧不上,所以只得身体力行,亲手做一个东西给您喽。”   栖月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高兴,“去年是画,今年又是画吗?你这也太省事省力省心思了,就能送点更有诚意的东西?”   郦清妍的眉毛竖起来,恐吓他道,“我送的你不许嫌弃,敢不要,下次便再没有了。”   那双眼睛眄过来,看得栖月差点没把这个妙人搂到怀里。   这个年过得很安静,没有杂七杂八的糟心事,郦清妍作为“新晋”皇室成员,除夕夜在垂拱殿的庆典上,位置与栖月并列,其他王爷甚至排到她下面,最近被收拾得太厉害,连直视一眼郦清妍都不敢,一个个埋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未有过的拘谨。   一年前栖月与永安聊天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郦清妍看着短短一年便成熟俊朗了许多的慕容矶,身后乖乖跪坐着一个小姑娘,正是那个跌倒的舞女,这样的场合,慕容矶公然让她陪同,看来这两人的感情和上辈子一样,十分好。   郦清妍不想吃东西,手臂支在桌子上,撑着腮轮流观察众人,偶尔也停留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小姑娘们。整个宴席之上,除了一直在和她身后丫头嘀咕的永安,最闲适的莫过于郦清妍。   “你在看什么?”栖月见这人眼珠转来转去,就是不停留在他身上,顿时觉得受了冷落,有些不满地凑过来。   “没有在看,是在想。”郦清妍的手指在消瘦的腮帮上敲着,“每年都这样弄,你们不腻烦的么,我看他们并没有很轻松自在,也没有因为是除夕夜而高兴。”   栖月以为这人是看到了什么好看的人或物,结果没想到她是在嫌晚宴无聊,不由想笑,“不然该怎样?你以前在定国公府,后来在敬王府,不都是相同的形式么?除夕就那么几种流程,还能过出一朵花来不成?”   “原先在家里我下席很早的,回自己院子和姐妹丫头们做玩。至于在敬王府那次,也因聆昐提议才艺比拼,过得格外有意思。不像你们皇家,除了吃些比平日里精致的菜肴,看点歌舞,听那些千篇一律的祝福话语,就再没旁的了。如此一年一年地过,你们竟也不想点新奇的法子,好生乐一乐。”   “什么叫你们皇家?”栖月语气宠溺,“现在你可也算皇家一员。身在皇家便是如此,从小便耳濡目染,在尔虞我诈中成长,本就亲情淡薄,就算真想到了新奇的法子,哪里又能过得真心快乐?”   郦清妍张张嘴,有点懊恼,“差点忘了。”   栖月摸了摸她的头顶,即便是这样的夜晚,她也穿着简单,没有从上到下穿金戴银,若不是衣料格外华丽,这样的打扮委实显得素寡了,不过无论郦清妍什么样,依旧是他心尖上的人。见她百般聊赖,就差趴在桌子上叹气,于心不忍的想了想,提议道,“你若觉得无趣,改日带你出宫转转。”   郦清妍的眼睛亮了亮,“真的?”   栖月在桌子底下握了她的手,十指交缠,“当然是真的。”郦清妍纤细的手指被他完全抓住,霸道又不容反抗,于是腾地在手心凝结起冰块来,把两人的手掌都冻得发青了,对方也不松手。   隔的并不远,就坐在正上首的慕容曒视线一转,将表面正经交谈的两人在桌下的猫腻看得一清二楚,漂亮的眸子中掠过一道淡色阴影,却什么都没说,抬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大年初七,齐国太子携特使特来宣文朝见慕容曒,郦清妍提前几天从十二禤阁处得了消息,知道这位新太子正是澹台降后不觉生出欣慰和赞赏,“他的速度倒是快。”   窗台下半躺在锦榻上看书的栖月缓缓翻过一页书册,“他能有这个成绩,有大半是你的功劳吧?把焚禅和霜降送了过去,又为他提供人力物力,若不是知道你是宣文的人,我都要怀疑你会否叛国。”   “他的两个哥哥也有钱有势,年纪也比他大很多,爪牙深植朝廷,偏生被这个离家三年的小子斗了下去,短短一年时间,成就可比我高了去了,连这样你都看不上他的本事,眼光也忒高了些。”   “他有一个深得齐国君主宠爱的皇后亲娘,加上有你这么一个大后方坐镇,想要什么地位都不到,就像你遇上了温阑,然后又遇上了我,一路飞黄腾达步步攀升,这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你的确比他强的多,我更佩服你些。”   “你这是爱屋及乌,看我的什么都是好的。”郦清妍把修剪好的梅花插到瓶子里,左右打量着,将花枝摆出最好看的造型。“不过这小太子来,本意或许并不是想见皇上。到时他若要见我,你同意我去吗?”   栖月顿时感到了危险,“他见你做什么?”   郦清妍知道他想岔了,这人并不知晓澹台降和聆昐的关系,听到这样的话,还以为那个小太子是特地来见她的,千里迢迢跑来为求一面,除了提亲还能是什么?   怎么说呢,栖月现在这种对她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头疼脑热就着急上火,一贯镇定自若的人总会因为她乱了阵脚,这样的他,让她心里某个地方永远都是暖暖的。   “他不是来见我的。”郦清妍要打消他的胡思乱想,结果发现这样解释似乎不太完全,“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单单为了来见我。他来求娶他的新娘,而我在其中大概是红娘的身份,小姑娘现在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他又怕对方不答应,只得来找我,让我从中周旋。”   栖月听得云里雾里的,“你说的是谁?”   “一位太过无忧无虑没有什么心机却傻得十分可爱的挚友。”郦清妍想起聆昐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心情越更畅快。   栖月还是不知道她说的谁,他对世家小姐的了解实在太少,不过见郦清妍这么在意这个人,提醒道,“若她性格真如你所说,嫁去齐国,虽说不准一定会当上王后,太子妃是一定的。没有什么心机,性子活泼灿烂的人,能在王室之中活得很好吗?”   “这个我是不担心的,心思单纯不代表她没有办法镇住那些人,何况还有澹台降的宠爱,他是不会让她出事的。”   栖月还是不怎么高兴,“你对这个齐国太子倒是了解。”   “怎么用这幅语气,当初你是把人放跑的,将焚禅打得重伤,莫不成还要将之前欠下的补上?”   “那些家伙还真是舍得把什么都告诉你。”   “我抢了月的暗卫,让他们誓死效忠于我,月还在不在生气?”   “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郦清妍搓了搓胳膊,“月以后千万不要对其他女子说这样的话,没有人能抵抗的住,介时我要是吃醋,可真是喝不过来。”   “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和殊荣让我说出这些?”   郦清妍远远地甩过来一记眼刀,嫌弃他太不要脸。   拾叶迈着小碎步进来传递小道消息的时候,郦清妍正在打着哈欠倒腾花蜜。昨夜见梅林之中残存的那些红梅花盛开的颜色极好看,突发奇想让人采摘来做成口脂。   澹台降那家伙在见慕容曒之前并没有来见郦清妍,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听得拾叶的话后才明白过来,澹台降是要光明正大轰轰烈烈以盛世婚礼迎娶聆昐。   根据拾叶的转述,澹台降在慕容曒面前说的是:他愿意以齐国皇后之位作为聘礼,迎娶敬王府五小姐慕容聆昐。从今往后,只要他澹台降在世一天,齐国与宣文朝互为盟友,永结同心,绝无战乱,以求两国国泰民安吉祥升平。   齐国国君早已年老体衰,在澹台降从齐国出发之前,已经亲政两个月了,不日之后老国君禅位于他,这人现在做出这样承诺,自然是站在未来齐国国君的地位上,口气虽然大了些,求取聆昐的心却是真的。听说慕容曒还愣了一会,大约是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太子,会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到这个地步。   郦清妍想起她给澹台降写的那封信,“若想娶聆昐为妻,除非以江山为聘。”   这人言出必行,果真做到了。 第174章   聆昐对这门亲事没有什么异议, 何况赐婚圣旨来自于慕容曒,她嫁过去便是皇后,澹台降那小子的脾性她又是知道的, 能嫁给这样的郎君,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山高路远,要与家人朋友以及郦清妍分开, 以后怕是不能常常见面了, 不免有些可惜难过。   澹台降在皇城之中呆了几日,便回齐国去了, 此次不过提亲, 大婚庆典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聆昐当然没有跟着去。温阑和慕容亭云尚在云游, 由十二禤阁的人负责联系传话, 等到他俩回来了,才会正式举办婚典。聆昐是以齐国未来皇后的身份嫁过去, 一切仪程自然不能简略, 折了宣文朝的气势。等到她正式成亲,说不定得等到冬装换夏衫, 甚至更久。   转眼便到了元宵节, 郦清妍在瑶华宫陪着永安做了一下午的花灯, 和往年一样, 宫里头热闹了一天,这两人一次都没有出面,躲起来在做花灯的时候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晚上的元宵家宴却是躲不过的, 郦清妍从瑶华宫出来,回紫宸宫换衣裳,刚跨进宫门,就看见静静站在屋檐之下等着她的栖月。提着裙子一步步走上丹墀,“是不是等很久了,特地过来接我去家宴的么?”   栖月双手拢在袖子中,笑得格外温和,“特地来接你不错,不过并不是什么家宴,你不是想出宫去玩吗,今夜皇城之中有盛大的灯会,你想不想去看?”   郦清妍顿时来了兴趣,“就我们两个人吗,要不要带上永安一起?”   “不带。”栖月想也不想便拒绝,“那小丫头只会坏事,今天只你我二人,不让旁人打扰。”   “那你等我一会儿,容我先去换件衣裳梳个好看的头发。”   栖月拉住她,“你现在的模样就顶顶好看了,再精心打扮,我可要让你蒙着面上街才能安心。”   “怕我被别人看了抢了去么?又有谁能抢过堂堂宁王殿下?”郦清妍嗤嗤笑了两声,拉起栖月的手,“都依你。”看了看四周,没有见到什么马车,歪着头问,“是骑马还是坐马车出宫,或者直接飞出去?”   栖月揽住她的腰,“有绝世神功不用,成天懒的和猫似的,那些功夫学来岂不白费。”说罢,身子便已飘起来,不过须臾之间,人已在宫墙之外了。   郦清妍觉得这个出行方式真是妙极。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元宵灯市越渐繁华喧闹,大街之上熙熙攘攘,都是出来看灯会的。   郦清妍背着手在前面一蹦一蹦的走着,左挑挑右看看。她发觉自己最近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像个小女孩儿似的对一切未见过物品充满了好奇,沉静与庄重都被抛到脑后去了,她很不要脸的把自己当成十六岁的小姑娘,想就这么活泼一回,把前世今生所有欠下的都补上。说出来肯定让人笑掉大牙,她自己也觉得挺害臊,却抵挡不住这么一颗狂奔的心,偶尔也对自己无可奈何。暗自庆幸栖月并不知她真实年龄,不然得吓得眼珠子脱眶。   结果就这么蹦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站住不动了。   栖月一直走在她身边,看看那鲜红晶莹的冰糖葫芦,又看了看她的表情,“想吃就买给你。”   郦清妍摇摇头,“这东西只在话本子里瞧过,原来实物长这个样子。”就算过得并不那么顺心顺意,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姐,糖葫芦是上不得台面的民间吃食,自然不会出现在她的点心食谱里,如今见着了本尊,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腌脏,倒是有点意外。   在栖月眼中郦清妍这可不算是不想吃的表情,她挑食太久,好容易对一个食物有了兴趣,当然不会错过机会。怕她拿着手沉又可能会吃太多,并没有挑那些大的,伸手向一串只有五颗山楂,中间夹了一瓣桔子的糖葫芦,包上一层薄薄米糊纸,塞到她手里,诱哄似的,“别光看着,看又不能看出味道来,尝一尝。”   郦清妍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甜酸甜酸的,味道不那么难以接受,但是比起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可以划分到难吃那一类,充其量只算勉强可以入口,不至于尝一下便会丢出去,或者一吃就停不下来。   栖月满意地点头,从腰带中掏出一粒金瓜子扔到摊贩手中,“赏你的。”   那年轻的小摊贩早为这两尊仙容看傻了眼,没想到还发了一笔横财,上上下下使劲掐着自己,掐完脸掐大腿,直到疼得龇牙咧嘴,才确信这真的不是梦。   郦清妍手里拿着栖月强塞给自己的糖葫芦,乖乖跟在他身后。不知是否刚才蹦跳间把欢乐都给抖没了,看着走在前面的栖月的背影,想起这些时日来他对自己的疼爱,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生出一点伤感的情绪来。   除了温阑,还从未有人对她这样好过。这种被捧在手心的感觉,让她心甘情愿就这样陪着这个人一直走下去,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其实郦清妍对元宵节并没什么特殊的情感,加上毕竟是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对这种应该是公子小姐结伴出来的游玩的节日越发不感兴趣。因为是和栖月在一起,所以显得格外开心些。   也许是糖葫芦太酸了吧,酸到了她的心底,看着眼前夜幕下的景致,突然回想起一些往事。   那年慕容聆晖只是世子,还未当上敬王,曾经为了讨自己欢心,专程做了一个灯市出来,祈愿长长久久的九百九十九盏莲花灯从莲心湖放下去,顺着沁河,流到外面的环城河水里,让整个皇城都羡慕自己嫁了个多么好的夫君,多么的备受宠爱。那时自己的确开心,可是后来聆晖对着永安也使过类似的招数,以哄得对方为自己感动落泪,从此抛弃立场和初衷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郦清妍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咔擦咔擦地嚼着又酸又甜的厚厚糖衣。自己已经是皇帝御口亲开封的长公主,身后有宁王栖月和敬王妃温阑外加一个怪人即曳撑腰,手握十二禤阁少阁主大权,再没有人敢随意摆布,做什么又想起这些糟心的事情来?不想了,这一世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用再去想那些此生再不相干的人。   栖月见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响动,好奇回过头来看。娇娇小小的人儿只到自己的胸口,穿着一件大红织金的披风,周边都是软软的绒毛,因为怕被人群挤散了,一直抓着自己的衣袖,强压着不喜吵闹的不耐,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乖乖跟着自己的样子像只小猫一样可爱。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栖月叫了她一声。   “嗯?”郦清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他。   沉思之中被打断,带着疑问的模样有些茫然,一双眼睛水漉漉的,唇上粘着的糖渣子,在灯火灿烂里反射着暖黄晶莹的光,仿佛佳肴一般可口。这样勾人心魄的动人。   栖月心头一动,忘记了时间地点周边人群,广袖一抬将郦清妍整个掩入怀中,缓缓低下头,吻在郦清妍唇瓣之间。   鼻息间甘甜的香气让自己神志不清,恨不得化成饕餮,将眼前人儿生吞进腹。栖月没有隐忍欲望,加重了印在郦清妍唇上的吻。酸甜滋味刺激舌尖味蕾,栖月不满足地舔着娇弱的唇瓣,第一次觉得糖葫芦原来是这般好吃的东西。   而郦清妍本人已经完全愣住了。   这人,怎么不分时间场合就开亲啊!   抬手便推开了他,用手背擦着唇角,“你做什么呀!”   “冰糖葫芦,”栖月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看起来很美味,我也想尝尝。”   郦清妍的脸都快红起来,还好四周灯影幢幢,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一盏盏花灯上,她和栖月的动静并没有引得旁人注意。“你要吃的话告诉我一声,为什么要舔人家……”她想说为什么要舔她嘴上的粘着的,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句内容有多奇怪,顿时闭了嘴,用眼睛瞪他。   栖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这里人太多,又拥挤,我带你去个地方。”栖月牵着她的手,三两下绕出街区,直往护城河来。   护城河上游人少了很多,河水从皇城外的高山引进来,中途穿过一片梨林,在林子下游汇成一个小小湖泊,之后才流进皇城。   栖月带着人一直走这个湖才停,湖边是一座皇家园林,绕着湖堤是汉白玉修葺的长堤,一道十七圆孔长拱桥横跨湖面,无边无际的梨树围绕着整个园林。   夜幕之下,月光如水,梨花全开了,寂静中有风从遥远的地方送来新年祝福,梨花林顿时下起花瓣雨。   栖月带人穿过梨花林,郦清妍回头抬起手一掬,便是满满一把雪白花瓣。   清甜的香气将意境烘托成梦,美得那么不真实。   栖月显然是有惊喜要给郦清妍看的,她一直在猜会是什么,走到了堤畔答案才揭晓,栖月给她准备了一池许愿的荷花灯。   夜色中漆黑的湖水摇曳,各色莲花灯摇晃着散落在湖中各处,像星辰落入美人的眸子,在一圈雪白的梨花之中,低吟浅语,倾诉心事。   此情此景,与方才脑海中冒出的情景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郦清妍呆站在湖边,心中涌出很多情绪,她想哭,却发现自己很快乐,想笑,却又隐约觉着悲凉,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平静地同时感受过这么多情感。   栖月看她的反应,顿时忐忑起来,“你不喜欢吗?”   “没有。”郦清妍回头来,回他一个笑,“我很开心,从没这样快乐过。谢谢你,月。”   栖月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你刚才的表情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年前曾许了愿,若我能活到元宵节,便送你这一池灯海。”栖月将她抱在怀中,现在她两种体质都有,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身冰冷,什么时候碰上去都是暖暖的,惹得栖月越发喜欢抱她,颇有些爱不释手。“灯里藏了一点小秘密,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每盏灯都有?”   “对的。”   郦清妍搂住他的脖子,“是什么?”   “猜一猜。”   郦清妍转着眼珠子想了半天,“祝我们无灾无痛,长命百岁?”   栖月摇头。   “祈愿国泰民安?”   栖月还是摇头。   “到底是什么嘛,快告诉我。”郦清妍抓着他摇来晃去。“算了,你不说,我自己去看。”   身子一提,落在湖中央,栖月惊着了,以为她要徒手去水中捞灯,结果对方轻飘飘落在一盏花灯之上,冰面从足下迅速扩展开去,衣袂缓缓落下,因为寒意太盛,连湖面上空的水汽也凝结起来,月光之下如同下霜般,到处都是晶莹,如梦如幻。   郦清妍从灯上下来,落到厚厚的冰面上,伏身在已经与湖水冻在一起的灯里翻检,果然找到一张小小纸条,卷成小筒。   她将小纸筒捡起来,看了他一眼,笑着打开。   昀可愿嫁于月为妻   纸条上写着这样一句话,是栖月笔迹无疑。   郦清妍愣了愣,又去翻另外一盏灯,同样的纸条,同样的话。   身后气流微动,人已被拥入一个怀抱。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声音几乎带着蛊惑。“愿意吗?”   郦清妍拿着那薄薄纸片的手都在抖,“可我现在的身份,是你妹妹……”   “有我在,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一切由我来处理,你只需安心做我的新娘便可。”栖月很怕她拒绝,按照她的性情,结合先前经历,再加上现在对于身份的顾虑,实在太有可能拒绝。“昀儿,你愿意嫁于月吗?”   “我愿意。”郦清妍转过身去,整个人都埋进栖月怀中,湿润在眼下的衣襟上扩散,“我愿意……”   该怎么形容此刻心情?   雨过天晴,枯木逢春,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许都不准确。   郦清妍从醒过来的那刻起,一直未停下追逐自由和顺心的脚步,她在这世间奔走了那么久,结果发现一直以来的心之所向,根本就不重要。因为她终于发现,她的幸福,她的归属,就在眼前。   吾心安处,是有你在的地方。   人生至此,一切圆满,已无遗憾。 第175章   清婕从椽木山出来, 马车前行之中,她几次三番掀起帘子问前头车夫到了何处地界,像个归乡心切的游子。实则她想郦清妍已经快要想的发疯了, 闭关整整两个月,连年节都是在椽木山过的,若不是听说郦清妍和栖月大婚, 十二禤阁的所有人都要参加少阁主的婚礼, 这会儿估计她还在那些长老手中饱受折磨,距离被放出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清婕不是个蠢的, 那些眼高于顶地位尊崇根本看不起寻常人家年轻的公子小姐的长老们, 在郦清妍还处于少阁主竞选阶段时,眼睛根本没有瞧过她一眼。郦清妍少阁主身份确定之后, 突然间一齐涌上来, 考了她这个又考了她那个,仿佛要把她的所有特点都挖出来仔细研究一番。   这些人突如其来的关心, 以及后面强制进行的各种训练, 若不是知道这一切都是郦清妍所为,清婕早就炸毛走人了。毕竟十二禤阁的严苛训练, 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起的。顺利完成并取得优异成绩的郦清妍, 在清婕眼中就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 高山仰止, 穷其一生无法望其项背。   清婕知道郦清妍想让她施展出所有抱负,但是在她心中,自己究竟应该走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她满意, 她却说不清楚。于是咬牙坚持着,让各大长老刮目相看,若是能达到她的一半优秀,就心满意足了。   听到郦清妍要和栖月成亲的消息,清婕便归心似箭,她太想这个无所不能的七姐,想告诉她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得,想同她分享自己经历的趣事,想问她问题与她切磋听她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她这一份最诚挚的祝福。   这个原本如同敌人,后来如同陌生人,最后变成至亲亲人的七姐,终于不再躲避,不再逃离,找到了能让她安心的所在。对方是那样一个优异的男子,在清婕眼中,也只有他能配得上她的七姐,而之前的容潋,七姐保护他还差不多,定然是不能像栖月这样,给她强大保护的。   马车直接来到夏园,整个夏园张灯结彩,快要被大红绸缎包了起来,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清婕的身份不同旁人,前头的小厮通传一声,马车便直接开了进去,直行到漪澜小筑才停下。   清婕从车子上下来,刚好看到郦清妍在往外送客,来的是刘容和清妺。刘容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笑着说,“你莫要送了,回去好生歇一歇,等着我给你准备的大礼。现在定国公府不敢高攀自诩自己是你的半个母家,不过这礼却是要送的风风光光,格外大气才行,定然不能输给别人,既能给你长脸,也为定国公府长脸。”   郦清妍凑到刘容耳边,“若你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才是顶顶头一份的大礼,旁的都没有这个重。”   “我可没有那么坏心。”刘容勾了勾郦清妍鬓角边的一缕头发,有点浪荡公子调戏女子的味道,“若我真以真面目去了,只怕到时大家看的就不是新娘子,而是我了。”   郦清妍抬手去弹她的额头,“瞧你那得意样,早晚有一天得被人发现。”   刘容朝着乖乖站在一旁等她的清妺努努嘴,“那你已经有一个发现的人了。”   郦清妍拍了拍她,“替我好好照顾她,若是找不到能让你看得上眼的夫婿,你能护她一辈子,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刘容哈哈大笑,“若结局那般,只怕小姑娘的娘亲会剥了我的皮。”   “两个人好好的,关其他人什么事?”郦清妍是笑非笑地叹了口气,“你若能在她身上收心,而她也对你有这个意思,我便祝福你们俩。”   “这话怎么说的如此伤感,你的眼泪可得憋到出嫁前一天好生哭上一晚上,到时候若是流不出眼泪,可是不吉利的。”   郦清妍没好气的瞪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哭了?”   没想到刘容反倒抱住了她,“你也要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本来毫无哭意的郦清妍,突然之间眼睛就开始发酸了。   清婕从转角过来,看清郦清妍的一刹那不由吓了一跳,几月不见,对方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不一样了。说不上来究竟变化了些什么,但她的确变得十分美丽,和以前那个冷冷清清的人很是不同,现在的她如同一个玉雕的人儿,带着隐隐的仙气,一身分明是紫色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却透露出莹白的光芒,想块顶级羊脂玉般通透,没有半点消瘦后的憔悴,仿佛她本就该是这样的美若天仙。   “早上才听笃音说起,这么快便来了,一路颠簸,可还劳顿?”郦清妍回头看见了正瞧着自己出神呆呆站着的她,笑着伸手招她过去。   “七姐。”清婕迎上去,一把将她抱住,“婕儿不累,只是想七姐。”   “你这傻丫头,怎么出去历练了小半年,反倒越发娇气了。”郦清妍搂着她往屋子里走,“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和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待在一起,有没有怪我?”   “婕儿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怪七姐。七姐怎么瘦了这么多,是准备婚礼太累了吗?下人也太不尽心了,怎么忍心让七姐累着。”   “我没事,你瞧我的精神头不是很好么?一来就说我的下人,你可是要在这住很久的,若是她们记仇,不好好伺候你可怎么办,到时别来向我告状。”   “七姐……”清婕的脑袋埋在郦清妍的肩膀上,尾音拖得长长的,似委屈又似撒娇。   这个小姑娘被自己从定国公府带出来之后,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宠爱,只不过给了她想要的跳板,人力,以及成事的物力,却已经和当初那个浑身笼罩黑暗,正在被阴暗缓缓侵蚀的人完全不同了,她的未来不可限量,也不知究竟谁有那个福气,能够娶到这样一位女强人。   “莫要缠着我晃,眼睛都快晕了。你的房间已让人收拾出来,快去梳洗一番,瞧这一身的风尘,洗洗干净再来同我说话。我做了你爱吃的点心,之后一起尝尝。”郦清妍将人推搡进屋子,带上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胸口有点闷,猜想或许是清婕今日身上的香气她闻的不太习惯   清婕再次回来,才有机会和郦清妍好好说话。   “原先以为宁王殿下会碍于七姐现在的身份,大肆布置一番,没想到只是让皇上下了道旨,便让他明媒正娶了七姐,一路来倒也没有听见什么闲话,不知殿下背后又做了多少努力,使了多少手段。”   “他只叫我安心,至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大约这就是所谓的信任,相信他能把一切都处理好。而我嘛~”郦清妍在椅子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歪靠着,十分慵懒,“我就只需待在家中,绣绣花,养养草,看看书之类,乐得清闲。”   “这边是七姐一直想追求的生活吧?”清婕笑着问,“婕儿真是好生羡慕七姐,嫁得如意郎君,又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可谓双喜临门。”她本想问一问容潋,转念觉着在七姐即将嫁给栖月的时候提起另外一个男人,是极不妥的事,及时将这个念头打压下去。   “以后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人,将你捧在手心,不舍得你受任何劳累,一切都有他在,你只需要负责整天美美的,高高兴兴的,过着自己想要的日子就足够了。”   清婕埋头低低笑了一声,“这话听这和咱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颇相去甚远了些,莫不是昐五娘告诉七姐的,或者永安长公主?”然而她并不执着于答案,又正色道,“婕儿不需要什么如意郎君,七姐幸福,婕儿就快乐。如姐姐一直追求自由与平和,我这一生所求的本就不是相夫教子,七姐将我从魔潭中拯救出来,让我彻底摆脱原本所痛恨的命运,我再不愿回去,也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这份心情,别让我回去。”   “果真是受过长老们的熏陶,连说的话都与以前不一样了,听得姐姐我一愣一愣的。”郦清妍一边打趣她,一边将金黄的椰丝小球拨到她面前的碟子里让她尝,这是永安想出来的东西,做起来颇为费劲,好容易才弄出成品来,味道倒是极不错的。   “七姐就知道笑话我。”清婕拿手绢去砸她。   “乖妹妹,别再折腾我,说了一早上的话,这会儿倒是乏了,我去歇一歇,你自己找乐子。反正这地方你不是第一次来,恐怕比我还熟悉些呢。”郦清妍笑着站起身来,身后的拾叶扶了她一把,两人缓缓走出门去。   “七姐,”清婕突然叫住她,“这个问题我问过无数回,七姐回答过无数回,但是那些答案仿佛都不来自于七姐心底,所以无法将我说服。七姐能否真心告诉我一句,原先在定国公府那个家里,上下姐妹兄弟那么多,七姐为何偏偏挑中了我?”   郦清妍回过头来,逆着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因为除了你,我再无旁人可选。”就这样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以及听过之后,也处于不明不白状态的清婕,带着丫头缓缓离去。   “下午说还有客来,都回绝了吧,我乏了,一会儿可能会睡得比较久。若是母亲过来了,再叫醒我。”郦清妍坐在梳妆台前,嘱咐身后正在为她卸簪子的弄香,听到对方应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嗓子突然有点干,不由咳了两声,没想到这一咳便开了头,好一会也停不了。动静倒是不大,咳声也是很轻,郦清妍捂了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要从吼口涌出来。   身后的弄香看着一缕鲜红的液体,从她苍白的指缝中缓缓流出,一滴接一滴的砸在梳妆台上,仿佛永远不会断流…… 第176章 结局   栖月骑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骊马上, 长发束入玉冠,一身大红的喜袍,端的是俊朗无双, 不容逼视。迎亲队伍从宁王府一直拉到夏园,一路红妆,吹吹打打, 好不热闹。   他在夏园大门口等着, 郦清妍会由定国公家她的血亲弟弟背出来,坐上巨大的喜轿, 被他接走, 成为他的妻子。   时间没有很久,栖月却等的有些焦灼。因为礼制, 他已有好几天没能见着郦清妍, 思念早发酵到膨胀的态势,让他迫切地, 急切地, 想要见到她。   或者更早些的时候,譬如昨夜入睡前, 今日一早下人为自己梳洗更衣时, 那种奇怪的, 毫无缘由的, 没有实质内容的预感,在他身体里窜来窜去,每次去捉, 都会从指尖溜走。   永安笑着说他是太激动了,所以才会生出这种感觉。   栖月突然就等不下去了,从马背上翻下来,大步往里走。一起来接亲的献王府世子,即将成为敬王府世子的聆晔,还有其他跟随而来的皇室亲宗全都被他唬得一跳,拉都拉不住。   他要去漪澜小筑亲自抱郦清妍出来,昀儿只能是他的,别的男人不能碰,背也不行,对方是血亲也不行。   漪澜小筑人很多,敬王府和定国公府的人都在,永安坐在温阑身边,双手紧紧抱住对方的胳膊。看到冲进来的栖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慌乱。   栖月那种捉摸不透的预感顿时在脑海中如烟花般炸开,他根本听不到身边那些人说了什么,直接走进郦清妍的房间。   装点得红红火火的闺房,一切陈设如旧,半月前见面时穿的那件褙子还搭在衣架子上,圆桌上歪着一只茶杯,里头是已经冷透的茶水。梳妆台上是她的珠宝首饰,旁边的高几上摆了一瓶她亲自修剪出来的狐尾百合,正在一点点凋谢。   这里的一切都很正常,一个人倚在窗下罗汉床上,正在柔和的日光中看书,身上是月白绕丝的褂子,抬头朝他笑着,“你来啦……”   栖月眨了眨眼,幻影消失,温暖的四月天,这个房间却安静冰冷得如同寒冬腊月,灌满风霜,没有半点人气。   郦清妍,长公主慕容昀,他的新娘,不见了。   连同郦清妍一起不见的,是她那五个形影不离的丫头,整个如同人间蒸发,任栖月将皇城以及以皇城为中心往外一个又一个的城池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她的一丝头发。同样和他一样疯狂找人的还有笃音和寒露,因为拾叶和卷珠跟着一起走了。   除了丫头,她什么都没带走,包括她手中的力量。   十二禤阁的权力,外加死士,暗部,产业,财富,被分成四份,一份归永安,一份归清婕,一份归聆昐,最后一份归容潋。这些东西的分配和安排都写在她给温阑留下的那封信上,对方虽然放了权,却依旧是阁主,若她不同意这个做法,郦清妍也无异议。   永安将那页信纸翻来覆去用了各种方法研究,希望能找出一丝她究竟为何离开,又去了哪儿的线索,结果一无所获。   栖月几乎发疯。   二十四暗卫联合十二禤阁,外加即曳,这三股世间最强的力量,苦苦寻找了许多年,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一点点磨灭人的希望,直至死灰。   郦清妍曾羡慕温阑,以她的本领,若是想藏起来,只怕全天下齐心协力找上十年,也未必能发现她的踪迹。现在她坐在温阑的位置上,这个预言在她自己身上奏效,她的确做到了她曾羡慕的一切。   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所在乎的,她放不下的,全都妥帖得不能再妥帖,即使把她从记忆中完全删除,也完全不影响他们继续光辉灿烂地活下去,过顺心顺意的日子。   而她留给栖月的,是一具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的身体,一段分多聚少的回忆,和那两幅画。   栖月从即曳口中得知了一个让他如遭雷殛的事。   “你以为将极炎体质转到自己身上,只是共赴云雨一场就万事大吉了?她为何吃不下东西,为何极速消瘦,为何越来越嗜睡,你可曾问过原因?”   “你是请过医师诊治,她的确每日都在说她没事,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她只是将你承受的痛苦,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两种完全相反的体质融在一个人身上,她是很强,却不是神,每时每刻,她所经历着的剧痛,根本无法估量。”   “本来答应她,这辈子也别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可她耗尽生命把你救活,不是让你余生都活在痛恨她的无情离开,以及懊悔自己没有看好她的挣扎里。”   “想清楚,这一生若你都找不到她,真正该做的是什么,敢浪费她为你换回的命,老子定让你生不如死。”   栖月失魂落魄地坐在紫宸宫里,曾经郦清妍躺过的床上,手掌一点点滑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香气,她的体温。   永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跪在他面前,小手握住他冷透的手掌,“二皇兄,你不要吓安儿,我们再继续找,把能去的每个角落都找遍,掘地三尺,一定能找到昀姐姐。二皇兄,你振作一点好不好,安儿求你了……”   “你说,她是不是死了?”栖月双眼空洞地看着窗外阴青色的天,“她知道这样做我会怎样,却不来见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不在她身边,她怎么舍得死,她会害怕的啊……”   “她好容易能够重活一世,却只有短短的一年,她哪里是在修改她自己的命运,她是来解救我的命运的。”   “曦儿,我好想她……”   永安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看到这个在郦清妍失踪后便强装坚强,紧绷着弦的男人,在她怀中哭成一个脆弱绝望的孩子。   ——————   这是慕容曒这个月第二次来漪澜小筑,三年来,一月三次,不多不少,或是久坐一夜,或是看一眼就走,时间不定,长短不定。   曾经昀长公主的房间仍是她离开的模样,一丝未变,每次打扫后,东西都会被细心放回原位,亲自来打扫的,是郦清妍的八妹郦清婕。慕容曒认得这个姑娘,木仓之行她曾跟着,见过一两面,那时形容尚小,没怎么留心。   而此刻,已从温阑手中全盘接手十二禤阁一切事务,成为新一任阁主,将那组织的规模扩大一倍的她,已长成一位比当初的第一美人傅斯然更为倾国倾城的女子。这三年里,她的一切,从言谈举止到穿衣打扮,都在模仿那个人,偶尔一个恍惚,就会把清婕错认成她。   并不是想引得任何人的注意,她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只是想活成她心中那个人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触手可及都是她。   慕容曒有时来会遇上刚巧来打扫的她,两人有时会说一两句话,大半部分是彼此无言,他坐他的,她打扫她的。然后各自分道而去。   今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清婕没在打扫,她在外间的桌上铺了笔墨纸砚,他到时,她正在作画。那立在巨大案桌前的身影,与记忆中无法抹灭的那道,何其相似,几欲重叠。   慕容曒的视线从洗得有些褪色的地毯移到她身上,他觉得这人今天有些不一样,似乎有些喜悦,不知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该收敛收敛了,树大招风,当年连温阑都不敢把十二禤阁做的太大,你倒是胆子大。”   “招什么风?”清婕头也不抬,“皇上直说您会忌惮不就成了。”   “太强大,终究不好。”   “皇上想要这力量是不是?”清婕小心地将笔架在笔山上,擦了擦手,“皇上若是娶了我,这力量不就是您的了么?”   慕容曒愣了好半天,“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你不像是愿意待在深宫,枯老一生的女人。”   “没什么,”清婕绝美的脸上勾起一点笑,这时她又与郦清妍完全不同了,“只是皇上那空了四年的后位,我很想要而已。”   慕容曒思考半晌,“后位并非不能给你,只是朕一向崇尚等价交换,朕能给你后位,你能给朕什么?”   他以为这小姑娘会说什么十二禤阁指挥权,或者她手中滔天的财富,结果这人带着明媚的表情,说出一句他永远也想不到的话来。   “我能让你见到我七姐。”   “我找到她了。”   ————————   郦清妍从屋子里摸索着出来,动作十分轻微,抬脚跨出木屋门槛,又一步步挪下长着苔藓的青石台阶,终于走到阴影之外,探出的指尖上有温暖在跳动,今天是个好天。   阴了许多日,已有好久没有出过屋子,春日的阴冷让她迫不及待想要晒一晒太阳。她很熟悉自己想去的地方怎么走,脚下透过软绵绣鞋传上来的触感十分舒适,微风轻抚她的面颊,风里有甜甜的香气。掌心落入一个湿润娇嫩的物体,她小心捧着凑到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   是花。桃林的花都开了。   暖风又起,撩起她散开的一缕发,拂过脸颊,是泛着荧光的银白。银发之下,系着一条细细白绫,勒过眼睛。   她已经瞎了三年了。自己断断续续想着法子治了三年,终究是完全看不见。   温阑说,执念太深,不得善终。   芯戎大师说,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警言一个字都没错,终究是她心存侥幸,抽身太晚。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逆天改命,哪里是不用付出代价的呢?   后头拿着披风追出来的弄香呆在门边,看着日光里,桃花树下那个银发素衣女子,将双手伸向虚空,似在拥抱开得繁华招摇的桃花魂魄,魂魄之中,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弄香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三年前,郦清妍咳血咳得停不下来,终于弄清楚身体出了什么事情后,把五个丫头招至身边,说的那句,“你们还愿意跟着我走吗?”   她们便抛弃一切,跟着她从世间消失,只因一日为主,终生为主,若没有她,她们服侍谁,又对谁忠心?   郦清妍摸索到她的躺椅上,缓缓坐下来,捧着那朵桃花的手摊在扶手上,不一会儿,一个温热的气息喷在手心,舌尖在上面一舔,卷走那朵花,嚼了嚼,咽下去了。然后一个有着短短绒毛的脑袋搭在她的膝头,轻轻蹭了蹭,乞怜她的抚摸。   这是菱歌养的梅花鹿,这样的小鹿后院还有好几只,都是为了取血给郦清妍做药用。这些有灵性的小家伙被越养越家,特别是眼前这只,一有机会就黏着她,赶也赶不走。   郦清妍轻轻摸着它长了犄角的脑袋,轻轻叹气,“也只你敢这么亲近我。”   她一身的伤痛无药可解,想要续命,只能依靠人血,无数人,或者说是干净纯洁的婴儿的血。这世间有灵性的纯洁动物何其多,郦清妍不信那个邪,试过鹤,雪雕,最后发现梅花鹿的药性最好。   她何尝不知,自己已经完全变成怪物了。   然而仅靠鹿的血,也有失效那天,她的精神越渐不济,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三年孤独平静时光,大约业已到了尽头。   “我昨晚做个一个梦。”   郦清妍摸着小鹿温暖柔软的毛皮,轻声说。   “我梦到他了。”   小鹿舔了舔她的掌心。   “他还在找,感动了上苍,终于让他找到此处。他叫我,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跑出去,看到他从繁盛桃花中露出的衣角。很奇怪,明明我什么也看不见的。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头顶的桃花树颤了颤,花雨落了郦清妍满身。   “他说……”   “去年埋的梅花酿,刚启出来,要一同喝一杯么?”   郦清妍顿了顿,眼睛望向头顶,却只有一片无边的漆黑,漆黑里空无一物。   “你看,我还在梦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有东西落到脸上,湿湿的,带着温热,膝上小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跑开了。   郦清妍摸到脸上那处湿润,是水。晨露已散,这滴水从何而来?   鬼使神差地,郦清妍把沾了水的指尖送到唇边,是咸的。   不由就笑了,“这个故事就这样凄美,居然能让桃花为我哭一场么?”   “若花木也有灵,为我动容,便请求你护他一世周全。”白绫下的无神的美眸阖起来,仰躺成舒适的睡姿,声音幽幽,“真是个美梦呐……”   我会记下每一场与你不期而遇的梦境。   如果注定有缘无份,我愿长眠于此。   那是多么令人心醉的事。   我别醒   你别走   (正文完) 第177章 异世蔷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中下完整版已放至微博,毋须购买,欢迎大家享用   作为一个看了无数穿越文的穿越女, 永安觉得若是自己不在这个世界大肆发挥特长做点什么贡献,都对不起自己大老远孤苦伶仃穿过来一回。   她把自己在经历了这个世界近十年的打磨之后,还仅存的那点记忆努力整合了一下, 然后就自己在农业,教育,军事, 经济, 政治等各方面的见解写成了一本小册子,然后乐颠颠地拿去给慕容曒看。对方就她不再写一些关于情情爱爱的奇怪东西, 转而写一些比较有深度的言论的行为转变表示十分欣慰, 至于看过后的感想,慕容曒表示永安说的这些都是纸上谈兵, 太过于理想化, 在这个世界根本实行不了,最后给一口回绝了。   辛辛苦苦的努力不被人理解, 永安表示很难过, 她把有关于经济的那一方面挑出来,整巴整巴自己的情绪, 然后跑到鑫莫面前, 大谈特谈自己的宏图霸业, 要将宣文朝建立成七国之中经济实力最强大的王国, 无人能够撼动。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壮熊人胆,反正钱多就对了。   结果鑫莫的反应和慕容曒相差不多, 并不是很能理解永安的这种大胆创意,虽然某些地方点子的确很好,但是古人最是思想迂腐墨守成规,要想扭转这种思维,可不是单单几句话就能够做到的。往轻的说,动乱国家现有的市场;往重了说,朝局紊乱,国家动荡,这一切不无可能。鑫莫觉得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结果肯定是稳赔不赚的买卖,然后就给一口回绝了。   永安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打击,穿越女的命运不是这样的,小说里面都不是这样写的,她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看的小说可能全是盗版。   小说中的穿越女命运无非以下几种:   一种是以独特的性格引起了皇上或王爷的注意,经历了各种狗血悲惨跌宕起伏山路十八弯的磨砺之后,嫁入皇家或者王府,然后从此成天负责貌美如花大把撒狗粮就行了。   一种是以独特的性格莫名其妙被卷入各种阴谋之中,经历了各种狗血悲惨跌宕起伏山路十八弯的磨砺之后,攀登上人生巅峰,成为世界最大的赢家,要么做女皇,要么做皇上之上的王,顺便勾搭一大堆貌美如花倾国倾城瞎了眼偏偏就对她一人死心塌地的公子哥,然后从此成天负责貌美如花大把撒狗粮就行了。   最后一种比较平淡,以独特的性格在极其悲惨的家庭中顽强不屈坚韧不挠的生存下来,凭借着感人的毅力辛辛苦苦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最后嫁给隔壁家勤勤恳恳人傻心善最是宠妻狂魔的大牛哥,虽然或许不能貌美如花,但是撒狗粮是必备的,然后左邻右舍一大家子乐乐呵呵过完一辈子。   总结的或许不太完整,永安只是觉得她在穿越女中比较另类,一个是穿过来的时候年纪很小,如果不是在之前那个世界因为求知若渴的性格看了许多书,估计长得这么大,连那个世界长什么模样都给忘了;另外一个,就是她一过来就遇到了两个对她好得无以复加的哥哥,把她宠到了天上去,十年来狗血是有的,但是什么悲悲切切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山路十八弯的苦逼生活之类,连影子都没有看见。独特的性格也是有的,但是可惜全被她用到写不正经恋爱典籍上去了,以至于她突然想建树一番,听众的感想居然是为她终于改邪归正感动的痛哭流涕,而不是为她提出如此宏大的架构而惊为天人。   穿越女做到这个份儿上,永安觉得憋屈极了。   慕容曒和鑫莫不能理解她的想法和创意,她就格外思念起郦清妍来,在那个漂亮的姐姐面前,无论自己说出多么惊世骇俗的话,都能够被缓缓嚼烂,然后咽下去,最后全部被温柔消化,尽量最全面的了解和理解她的所说所想,而不是像这些愚蠢的男人一样,只知道嘲笑她的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所以男人什么的,真是太可恶了!   可是,永安又发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全世界都知道郦清妍和她的二皇兄在哪儿,偏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而且居然没有人愿意告诉她,这个就比较让人生气了。难道是怕她冒冒失失的闯过去,打扰到了两个人甜蜜的二人生活吗?她永安是情商那么低的人吗?是吗?!   鑫莫:“你是。”   永安:(╯‘□’)╯︵┻━┻   刚发下重誓,说自己再也不理慕容曒的人,这会儿又巴巴的跑到他面前,趴在巨大的御桌上,扒拉开那堆得山一样高的奏折,睁着荷包蛋似的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慕容曒,“三哥哥,你真的真的不愿意告诉安儿,昀姐姐和二皇兄躲在哪里逍遥快活吗?”   “这已经是你今天问的第五次,我每次都有说答案,我不记得你是这么记性不好的人。若闲着没事,好生看一看你的几位皇兄帮你精心挑选出来的驸马候选人,你也老大不小了,且不论终身大事至今没个着落,成天到处疯,没有半点长公主的样子,成何体统。”   永安很不高兴地噘嘴,“不愿意说就不说嘛,干嘛又拿驸马的事来搪塞人家,我都说了多少回了,这些男人我一个都看不上,长的这是什么歪瓜裂枣的模样,也敢拿给我挑。三哥哥和二皇兄若是能挑出比你俩好看的人,安儿肯定哭着喊着让两位哥哥把我给嫁了。”   “那你就永远这么着吧。”   永安的下巴搁在桌子上,嘴里含糊嘟囔着,“有两个太漂亮的哥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妹妹从小活在美男的环绕之中,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寻常男子,要嫁不出去喽!”嫁不出去的是她,可能会孤苦伶仃孑孑一身的人也是她,结果她居然还能幸灾乐祸,真是天真单纯得让人想笑。   慕容曒扶额,“你究竟还要多久才能不再拿我和二哥的长相说事,长成这样还怪起我们了?”   “哼!”永安刚准备开口怼回去,余光看到身后文德殿的大门口娉娉婷婷走进来一个绝世大美人,还未等人走近便扑了过去,“嫂子,好嫂子,最最漂亮心善的嫂子,可不可以告诉安儿昀姐姐在哪里啊?当初就是你最先告诉了三哥哥,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嫂子是因为不喜欢安儿么?”永安抱着清婕的胳膊,眼泪在眼眶之中转啊转,就是不掉下来,“明明安儿这么可爱善良,聪明活泼,美丽大方,举止得体,进退得仪,为什么嫂子不喜欢安儿?”   清婕被她晃得头晕眼花,这小姑娘现在武功不得了,自己紧赶慢赶学了好几年的半吊子,力气哪能比得过她,庆幸给慕容曒带来的吃食都在身后大宫女手里拎着,不然经过永安这般揉搓,那些汤汤水水不洒出来就怪了。   也不急着和慕容曒行礼,先教训了小姑娘一通,“不告诉你都是有原因的,不过你也忒不济了,竟是半点不会使用手中的力量,十二禤阁里好多人都知道七姐在哪儿,你随便抓个人来拷问拷问,就什么都知道了。亏得你还天天缠着这个央着那个,要别个告诉你七姐身在何处,真是浪费了七姐当初分给你的那股力量。我要是你,定然一句也不敢问,这么多年来手握至宝却不懂得如何运用,看到七姐只怕会羞愧的钻到地底去。”   永安被这噼里啪啦的一通给说蒙了,张了张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个赌气,从桌上捞起方才慕容曒让她看的东西,出文德殿前,直接扔进火盆里烧了。   慕容曒看着永安离去的背影直摇头,“现在也只有你能镇得住她,就冲这一点好处,当初把后位给你,真是太值了。”   清婕让宫女把东西放到外间圆桌上,招呼慕容曒过去,“今天闲着无事,亲手做了点吃的,你想不想尝尝?”   “你大老远的带过来,难道不是送给朕吃的?”   “刚做好便带过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尝,你若想吃便先吃一些,若你能咽得下肚,便说明味道还过得去,我再吃也无妨。”   慕容曒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无奈一笑,“你还真是……”   清婕不是后宫里的其他妃子,才不会关心对方的下半句是什么,实则慕容曒每天在做些什么,去了哪个妃子宫里过夜,距离上一次来她的宫里隔了多久,两人多久没有说话,多久没有见面,这一切她都不关心。成为慕容曒的皇后,于她而言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无限扩大十二禤阁的规模,只要答应这个人,她绝对不会有叛国二心,并且她手中的力量为他所用,两人之间便没有其他更深的关联或者隔阂了。   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含酸捏醋,等等这些词语都不会出现在清婕的人生里,如果成个亲就能够变得更强,对方还不会限制她的自由,何乐而不为?   她当上皇后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后宫那些娇弱的女子在这个基础上,已经不会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加上她手中强大的力量,更是没人敢去招惹。   所以像眼下这种做了点心,然后特地拿过来给他吃的情景,是极少出现的。   此刻日光和煦,暖室生温,看着在外间张罗宫女把那些盘盘盏盏摆出来的人,慕容曒心中突然冒出一个让他觉得很美好的念头来,或许,他和她,该有个孩子了。 第178章 异世蔷薇(中)   永安又偷跑出宫, 去了鑫莫的宅子,自从赢了几年前打的那个赌,这小姑娘黏着鑫莫就没有撒手过。不过仔细追究起来, 其实也不算是她凭真正本事赢的,那段时间一要忙着郦清妍和栖月的大婚,后来要忙着聆昐的远嫁, 永安窜上窜下在这里凑热闹, 又去那里凑热闹,把这个赌约忘得一干二净, 到最后根本还没来得及动作, 郦清妍就把鑫莫划分到隶属于永安管辖的十二禤阁的势力中了。   觉得自己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永安时常愤懑憋屈,而莫名其妙就被主子割让给别人的鑫莫, 更是怒火中烧, 无处发泄,于是拼命奴隶手底下的人给他往死了挣钱, 然后对异常热络的永安爱答不理, 与初次见面并立下赌约的态度相比,委实淡漠了许多。   像永安这种性格的姑娘, 基本上不知自讨没趣四个字怎么写, 原因在于她在任何地方, 任何场景都能找到让自己兴致昂扬乐不思蜀的事情, 而且鑫莫的房间还有无数的奇珍异宝,如何把这些东西给弄到自己宫里去,永安和鑫莫斗智斗勇了几年。   今日的永安想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见到鑫莫, 她落到鑫莫的卧房顶上,翻起一片琉璃瓦,眼睛凑上去,想偷看他在干什么,结果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然后她又转到书房,还是没有看到人。   难不成这人出去了?永安觉得奇怪。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种疑惑,脚底下的屋子里传出来一阵哗啦的水声,揭开一片瓦看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个方形的大池子,蒸气缭绕,热气蒸腾。鑫莫这家伙居然大白天在洗澡,永安还从来没有看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脑子里不由先想象一番,擦擦嘴边的口水,喜滋滋地凑到洞口边细看。   水汽之中有一个朦胧的背影,袅袅绕绕的虽然看不真切,却增添了许多美感。方才哗啦的水声是对方用手在试探水的温度,永安凑上来的这一眼,正巧看见对方在脱衣裳,上等的丝绸从臂膀上滑落,露出里头莹白的肌肤,那身子如同羊脂白玉般浑然天成。   这家伙的皮肤可真白!   那长发比丝绸还光滑,那身段比女子还妖娆,那缓缓伸入水中的足,如同一朵雪白的莲花,漂亮的让身为女子的永安汗颜,那没入水中的胸膛,结实紧致,何其有力,那慢慢转向自己这边的侧颜,何等倾国倾城,妖娆妩媚,那唇,那鼻梁,那眼睛,那已经完全面朝自己的脸……   哦,完蛋,这人根本不是鑫莫!   很可惜,永安已经被发现了,夹杂着磅礴内力的狮子吼从浴池边直往屋顶而来,“尔等何人,胆敢窥探本座!”   永安赶紧捂上耳朵,以内力护体,结果根本躲闪不及,脚步一打绊,乒乒乓乓地从屋顶上掉下来,骨头差点摔得散架。   “啊,痛……”   永安捂着屁股挣扎着要爬起来,结果被一只□□玉足大力踩住胸口,找不到着力点的她顿时仰躺回冰冷地面,看着面前身材纤弱高挑的人。   对方为了捉住她,出来的匆忙,从水池中出来,浑身上下只披了一件玄色外袍,此刻踩在永安胸口上的脚从下至上直裸到大腿,永安仰视着的这一眼,风光真是无限美好。   她以为他是鑫莫,结果发现这是一个女子,当她确信这是一个女人时,结果又发现对方是个男的,真是一波三折的认知。   方才听他自称本座,想来身份是个不得了的,估摸着是鑫莫的好朋友。   不过,这个好朋友是不是长得有点太好看了。美男当前,永安完全忘了前一刻还让她惨叫的疼痛。   那人居高临下地把永安打量一番,最后看到对方因为挣扎从腰带上露出来的半截令牌,美眸一眯,“你是……永安长公主?”   永安顺着他的眼神也看到了自己腰间的金疙瘩,那是出来前顺手揣在身上的,银两实在太重,有了这个东西,在皇城之中招摇撞骗白吃白喝,即使横着走,也没人敢把自己怎么样。   “嗯,”她大大咧咧的躺在地上,“看来身为美男子的你,不仅长得好看,眼神也特别好使,居然能够如此轻易认出本宫的身份,本宫就不责罚你踩了本宫这一脚了。”   对方已经在往回缩的脚顿时想在她补上两下,踩到她肋骨断裂为止。   “长公主来鑫莫府中有何贵干?”   永安从地上爬起来,颇不在意的弹了弹身上的灰,“本宫和鑫莫是……”眼珠转了转,“好朋友,许久不见前来叙旧。你又是何人?”   “在下是十二禤阁首座长老印伽,前来找鑫莫谈事情。见过长公主殿下,先前不知多有冒犯,望公主殿下恕罪。”为了表示自己请罪的诚意,也是对永安这个手握四分之一十二禤阁力量的人的尊敬,印伽朝她行了单膝跪地的礼。   “啊,原来是十二禤阁的人。”永安还以为鑫莫就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好看的。印伽这个名字她曾听鑫莫说起过,短短几年时间,从一宿宿主迅速晋升至首座长老,实力非常之强大,没想到居然长得是这样一幅临花照水,我见犹怜的妩媚模样,看得她心里挠心挠肺的痒,真应该早点让嫂子带着自己去阁里面转转。   看来自己把手中的力量甩给鑫莫打理,果然如嫂子所言,是十分要不得的行为,不然,此刻自己早已是左拥右抱怀揣天下美男子、享尽齐人之福的女强版穿越女了。   啊哈哈哈哈……   印伽:“?”   “公主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可允在下前去更衣?”印伽被永安那副搓着下巴,一脸猥琐的表情看得浑身发毛,若不是碍于对方身份,永安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永安脸上顿时挂着快要流于实体的关切,“美人儿快去吧,若是冻坏了,本宫会心疼死的。”   美人?   印伽跨出去那一脚直接把整个院子的青石板全部踩碎了,他抬起毫无伤痕的雪足在坑洼一片的地面上继续缓缓行走,笑如春风化雨,声若风霜寒冰,“公主殿下,还是叫在下,印伽二字,好些。”   永安:这个男人真是,帅!爆!了!   鑫莫从外头回来时,看到的正是永安向印伽大献殷勤的场景,他知道印伽今天要来,却没想到偏偏永安也来了。这个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女人,看到印伽那种长相,只怕马上变身狗皮膏药,贴上去就撕不下来了。   从来只黏着他不撒手的人这回见到他连招呼也没有打,从头至尾眼睛珠子都在印伽身上,那种一边小心算计怎么把这个人弄到手,一边又流着口水傻笑的表情,让鑫莫简直烦躁到了极点。   他顿时后悔起来,不该让印伽直接到家里来,随便约个什么地方见面,总比让永安碰上他的好。   于是这个气压已经很低的宅子,因为鑫莫的不高兴,变得更加阴森凝重。   印伽把永安从他身上撕下来,扔出屋外,关上门窗,坐回鑫莫对面的椅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忍很久了,语气非常不善,“你精心保护了那么多年,就保护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什么都不知道的永安对这个人异常热络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敢出言讽刺,鑫莫一拳砸在桌子上,沉香玄铁木的桌子被砸出一道深深裂缝,“有事快说,说完走人。”   印伽唯恐天下不乱的继续给他添堵,“这样的性格,除非你一辈子别让她见到比你好看的男人,能守住她,我就算佩服你。”   鑫莫的脸色差到不能更差,“你今天究竟是来谈事情还是来找茬的?”   印伽冷笑了一声,不再废话,说起正事,“宁王那边传来信,要从楚国国君手中买一样东西,作为昀长公主治病的药引,这件事情希望你出面。”   “那东西很难得?”   “天上地下,唯此一件。”   “直接让人去偷出来不就得了?”   “先谈买卖,买卖不成,自然还有后手。何况如此世间至宝,定然有重兵把守,想要偷出来,只怕很要费一番功夫。若能通过心平气和的买卖达成这件事,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鑫莫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准备准备,早日出发,长公主还等着用。”印伽站起来往前门走,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倒回来朝后门出去,“我就不多留了,以免给你添堵。这么多年冷言冷语,你的气也该消了,不然哪天她跟人跑了,你就抱着后悔过后半辈子吧。”这话说的揶揄,细长眼眸回望,语笑嫣然间,风情万种,端的是魅惑无边,定力不足的男子若是见了只怕也把持不住,实在怪不得永安见了他就开始失心疯,满嘴美人美人的叫。   在鑫莫和印伽谈事情这段时间里,门外细微的动静就没有停止过,他起身去拉开房门,正扒在门上偷听的永安没料到这一变故,一下子跌进来,正撞到鑫莫怀里,一抬眼,就看到对方那张冷冰冰的脸。 第179章 异世蔷薇(下)   “啊, 那个……”偷听被抓个现行,永安大约觉得有些尴尬,“我要回宫去了, 来给你打个招呼。”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越过鑫莫的肩头,往屋里看了一眼, 空荡荡的屋子让她无比失望, “美人已经走了呀……”   “嗯。”鑫莫的回答听不出喜怒哀乐。   “哦。那我也回去了,改天见。”永安失落的转身离开, 结果发现脚步迈了半天还在原地, 回头一看,原来是衣袖被鑫莫抓住了。永安颇为意外, “怎么了?”   “你喜欢的是那种类型?”   “什么?”永安一头雾水。   “阴柔, 娘娘腔,毫无阳刚之气, 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看人命如同蝼蚁,花起钱来大手大脚, 做起事来完全不顾旁人感受, 这种男人, 难道比我更好, 比我更能讨得你的喜欢?”鑫莫一口气把印伽身上能翻出来的缺点全部说尽了,要把这个人的形象打压到尘埃里。   离开鑫莫宅子,还没走多远的印伽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由心中疑惑,他的人缘好得天上地下无以复加,居然也会有人说他坏话?   “诶?!”永安整个傻掉了。   他他他他他,他不是从来对自己不感兴趣,冷言冷语,巴不得自己早点厌倦他然后另找新欢吗?眼下这个情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这些话,究竟是几个意思?   “难道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纠缠和在乎,都仅仅是因为我一张脸,一旦有旁的男人比我生得好看,你就会把我抛在脑后,再也不管不问。堂堂曦长公主殿下,就是这么愚不可及俗不可耐的人吗?”   永安:“……”   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好不容易感动震惊了那么一下下的心情,就这样被打击到爪哇国去了。   鑫莫看永安的眼神能把她吃下去,“你的心里除了如何把长得好看的男人弄到手,就没装别的了吗?”   “还有你啊。”永安回答的不假思索。   写了那么多恋爱宝典的永安可不是一只傻傻的飞蛾,她的确追了鑫莫多年,半疯癫半真心,但绝对不会因为看到了一点希望的火苗,奋不顾身的就扑上去,万一她的翅膀大了些,扑腾的欢了些,把这小火苗给扇灭了可怎么办?   于是永安那张如蔷薇花般鲜妍的脸庞露出一点哀伤,参杂一点挣扎,还有一丝求而不得的绝望,这表情火候把握的极好,把一代奸商鑫莫给唬住了。   “我辛辛苦苦喜欢你,追求你那么多年,无奈你的心比石头还要坚硬,比寒冰还要冷冽,无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无法软化融化你。既然你对我没有情意,又何苦阻拦我喜欢上其他优秀的男人,难道看着我为你耽搁一生幸福,你就那么快乐吗?”   鲜妍的脸庞浮现出凄怆的苍白,缓缓垂下去,抬手拨开鑫莫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从今日起,我再不纠缠你,一别两宽,各自欢喜,难道不好吗?”   看着是因为无法承受悲哀别过脸压抑抽泣的人,其实正在咂嘴。   我的演技可真好……   或许那本小册子上还可以添上对艺术界的改造,这样首届宣文朝奥斯卡小金人,肯定非自己莫属。永安不分时间场合的神游天外。   她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脚步和身姿都显得格外凄凉沉重。直到走到庭院中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后那个男人,好像,似乎,并没有追来……   剧情急转直下。   哦,完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她演得太过用力,演崩了?   鑫莫,你个榆木疙瘩,快点追来啊!   自己喜欢上的人情商居然低到这个份上,真是一件非常让人悲伤的事情,永远觉得她的爱情还可以再抢救一下,于是打定主意回头再刺激鑫莫一句,“你知道印伽美人往哪个方向离……唔!”   那个被她骂成榆木疙瘩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仿佛就等着她回头,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噙住她的唇使劲□□起来。   初吻,她的初吻,就这样被他给啃没了!   永安大力将人推开,捂住被咬伤的嘴唇,快要哭出来似的大声控诉,“你是属狗的吗!”   鑫莫舔了舔嘴上沾着的她的血,语气阴蛰,“你是被惯坏了,就欠收拾,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你都不知道乖字怎么写。”   “是你对人家从来爱答不理,是你将人家的一颗真心踩到泥土中,现在我好不容易放手了,你凭什么又来纠缠人家?”虽然永安并没有放手,这一切充其量是个激将法,但是此刻她也说不清楚这番控诉究竟是在继续演戏,还是因为彻底受不了这个人的冷言冷语而爆发。   “喜欢我那么多年的人明明是你,现在我好不容易有动心的趋势,你就不能再多喜欢一段时日,多等我一会儿吗?”   “凭什么!”   “凭我若是好几天见不到你,就会觉得的坐立不安;凭我看到你的笑容,自己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愉悦,凭我看到你对别的男人献殷勤的时候,心中烦闷绞痛不堪。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了,难道不值得你继续喜欢我吗?抑或你本就是那样的女人,看到了即将会将我追到手的苗头,然后就失去了兴趣,转向他人。”   虽然鑫莫中的话说的很有诗意很感人,永安却发现她和他好像并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关于这场突如其来的误会,将计就计算是行不通了,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昏了头脑,需要安静的想一想。也许过了今晚,彼此都冷静下来,就能该干嘛干嘛,原来是啥样,现在还啥样,继续舒舒坦坦过日子。   至于鑫莫这个傻子,反正她已经等了那么多年,早一点明白和晚一点明白都没有区别,嘴上说着不要,她的内心却完全不会介意多等上一段时间。   毕竟一旦确认关系,若对方是一个护妻狂魔,自己就不能浪天浪地的撩汉子了呀,多可惜。   永安的回答是没有回答,她摸着快要肿起来的嘴唇,心想一会儿回去了要怎么和丫头们解释才好,摔的?蜜蜂蛰的?不小心碰的?或者应该先去太医院找点药涂一涂。   鑫莫要气炸了。此刻永安的表情真的就像对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再不理他,即使他刚才刚吻了她,现在还将她抱在怀中,只专注想着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鑫莫觉得难受极了。   他觉得他的爱情也可以再挽救一下。   话已至此,心声和隐藏心底的那些事再继续保留下去,似乎就有些惺惺作态了,这个被他捧在手心看着长大的女孩,怎么能够就这样走掉,他是最成功的商人,不会做有本无利的事情。   “你是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长公主,我是商人,又大了你那么多,这些年来等着你长大的同时,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与你相配的业绩,一直克制着自己对你冷言相加,是担心会陷到甜蜜里无法自拔。你既倾心于我多年,定然是足够了解我,为何偏偏不懂我的心?”   永安再次听得傻掉,“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鑫莫抓起她的手按在心口,“你宁愿相信我以前说的那些不好的话,也不愿相信此刻我的真心吗?”   永安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抱歉,要怪只怪你冷冰冰了太多年,突然这么讲,我实在相信不了。”斜觑着戳了戳他的心口,“你说这里头有真心,掏出来我看看。”   鑫莫:“……”   印伽你回来,我们一起打死她。   世事发展总会出现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当鑫莫和永安以为他俩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就该谈婚论嫁时,燕国新登基的小皇帝派了使臣入朝,求取宣文朝唯一一个待字闺中的长公主,慕容永安。   慕容曒和清婕都觉得那小皇帝一表人才,地位显赫,与永安十分相配,反而觉得若是把永安嫁给作为商人的鑫莫,实在太委屈她了,所以极力怂恿永安接受这门婚事,结果招到了对方的极力反对。   “如果三哥哥一开始就决定让安儿远嫁,何必从小到大把安儿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爱,还不如把安儿扔在这深宫之中摸爬滚打吃尽苦头才长大成人,说不定这样到了那燕国后宫之中还能活得更安逸一些。如今安儿被宠得除了撒娇,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到了异国他乡,又是最吃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不是让安儿去送死吗?”永安说得声泪俱下,这模样就像是慕容曒为了利益而放弃了她,她在为自己惨得不得了的命运痛哭。   “你想要不嫁也不是不行,但必须在我和清婕选出来的这些人当中选出一个来,或者说出你心中满意的人选来,除了鑫莫,其他人我们都会考虑。”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嫁给鑫莫,不然我就去出家。”永安开始使小性子。   “哦。”正在一旁看书的清婕悠悠应了一声,“只要不嫁鑫莫,出家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皇上您说,是与不是?”   “啊!”永安彻底炸毛了,“你们为什么偏偏看不起鑫莫,他那么会挣钱,人又长得那么好看,对我又那么忠心,对十二禤阁也很忠心。商人又怎么了,商人就不是人吗?长公主就一定要叫王孙侯爵达官显贵吗,我永安偏要做一个不一样的长公主。”   “气势不错,如果把你放在脖子边威胁我们的那把刀放下,就更好了。”   出离愤怒的永安将那把匕首甩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跑了。   清婕看着匆匆而去的永安,心中有些担忧,“长公主会不会因为太过生气,直接跟鑫莫跑了?”   慕容曒则没有那么在意,“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她想要和鑫莫成为真正的夫妻,必须得回来。接下来,这丫头肯定会找遍各种帮手前来劝说,你准备着,等着应付吧。”   清婕转着手中的团扇,笑而不语。   鑫莫骑在黑骊马上,扭头看向高高的城门,燕国的使臣还在皇城之中,皇上却在这个时候让他出使楚国,去把那个能救郦清妍性命的东西给买回来,还特地叮嘱了栖月不日也会动身,在楚国与他汇合。此举意欲何为,再清楚不过。   他当然不会让燕国使臣意图得逞,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此刻唯一担心,是那个单纯的小丫头在他不在的时候,会心乱害怕。   皇命在身,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速战速决,快去快回。   黑骊马撒开腿跑起来,身后的随从紧紧跟随着他,一行人直跑到夜幕降临才找了驿馆歇下。   驿馆外挂着大红灯笼,红彤彤的灯光之中停着一辆马车,听到有人靠近,马车的车窗打开来,探出一张脸。   鑫莫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颠簸了一天,太过疲累,产生了幻觉,不然应该在皇宫之中想着各种鬼点子躲避婚约的永安,怎么会出现在荒山野岭?   对方拔下头上的一支钗子砸了过来,正好砸在鑫莫的胸口,力气有点大,砸得他觉得疼。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居然不告诉我一声就离开了,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鑫莫因为满心的难以置信而恍惚,黑骊马通晓他心意似的往前靠近几步,“你是来送我的,还是要跟着我去?”   “你说呢?”漂亮的眸子眄过来,里头有春水十里。“求了整整两日,三哥哥才同意。此番出来,只为游山玩水,与你遇见,纯属巧合。鑫莫大公子可千万不要误会。”   鑫莫捂了捂方才被钗子撞到的心口,觉着里头暖的不可思议。   愿如梁上双栖燕,岁岁长相见。 本书由 爱情小猪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