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himmiy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越带着聊天群》 作者:森夏葵 文案   毕业旅行途中,高三1班惨遭穿越!   好在附赠聊天系统,穿越路上不寂寞。   还是熟悉的班级群,画风却变成了这样——   班花:深宫险恶,求宫斗秘籍!   屌丝:翻身当权臣,风光无限!   直男:卧槽!老子变成花魁了!   校霸:杀了皇帝,我就是主宰!   云樱:从五岁孩童到七旬老翁,从市井到皇宫,都有我的好同学~   [阅读指南]:架空背景丨群穿丨女主线为主、苏宠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授权合作刷好感度欢迎微博[@薄桜桜]私信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主角:薄御,云樱 ┃ 配角:高三1班同学 ┃ 其它:群穿 ===================   1.第一章   一排开往古镇的大巴车,在山间的公路上飞驰而过。   此处青山绿树缭绕,景色颇好。   从窗户朝外望去,能窥见远处层叠的山峦,如一幅气势滂沱的水墨画,在眼前徐徐展开。   这是学校为这一批毕业生组织的最后一场集体旅行。三年同窗,今后各奔东西,若是不参加,只怕会抱憾终身。所以全年级六个班的学生都没有缺席,硬是将订好的六辆车塞得满满当当。   老师们包的小车开在最前面,先去预订的酒店分配各个班的住宿和午餐。   没有了班主任在一旁,车里的学生们就放得更开,唱歌的、嬉笑的、鬼嚎的,闹作一团。   还有人干脆借着被炒热的气氛表白,不过半个小时,就诞生了几对小情侣,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肆意地挥洒狗粮。   云樱趴在座椅上往后看,一片喧闹声中,何瑞正搂着程芳芳吻得难分难舍,十八岁的吻还很青涩,却充满认真。   云樱看着,唇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容。   旁边的宋芸熙托着腮帮子一脸羡慕,她叹气道:“夏天是恋爱的季节,可惜我还没从单身狗进化成人。”   云樱侧过头去,身旁的少女漂亮肤白貌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是典型的男人见了就走不动路的美女。   于是嗤道:“得了吧,跟你表白的人那么多,你要是想虐狗,随时都可以。”   “再饥渴也要看对象好吗?表白的人里面没有我喜欢的,喜欢的人又不表白……”宋芸熙朝角落里的季鸿看了一眼,对方正低着头玩手游,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她哀怨地转移了话题,问云樱,“你呢?也没看你有什么动静,隔壁班那个谁不是喜欢你吗?答应了没?别成天捧着小说幻想古装美男了,你这样下去活该吃狗粮啊!”   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云樱就皱了皱眉,争辩道:“我就喜欢古代剑客,劲装加高马尾,腰间一把宝剑,多帅!”   “是帅气拉风,可问题是现实中有吗?”宋芸熙余光瞥到她的手机界面,看到了晋江的小说,忍不住摇头叹息,“你该不会是看《古代追来的男神》中毒了吧?真以为能追个剑客过来?醒醒吧,别做少女梦了,穿越小说那都是骗人的,谁信谁傻.逼。”   正说着,就感觉车猛地一顿,刺耳的刹车声几乎划破耳膜,在幽静的山间突兀得心惊。   云樱赶紧抓稳座椅,惯性却使她不由自主地朝后仰去,脑后似有一双手拽着她,力道极大。   众人的惊呼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整个车厢一片慌乱。   只见窗外景色翻转了九十度,以极快的速度退出了视线。   “嘭”的一声,生锈的护栏被撞出老远,失衡的大巴车一个跟头翻下了山崖……   ——————   夜央朝代。   莲国。   龙城外的山崖之下,一辆马车被摔得四分五裂,凌乱的木屑间,横着马、车夫,还有两个丫鬟早惨不忍睹的尸首,他们身下铺开殷红的血,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云樱站在山沿边往下望,山崖太深,一眼看不见底,只有猛烈的风自脚底刮来,带着不属于盛夏的阴冷。   恐高让她顷刻间脚底发软,连连后退几步,不敢再看。   走到一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晌午曝晒大地的烈阳,将空气烤出焦灼的气味,好似只缺一星火,就能将整个世界点燃。   云樱舔舔干燥的嘴唇,从车祸发生到现在,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乘坐的那辆大巴车撞破护栏跌下了山,全车的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结果车却在半空中如按了暂停键般停住了。   众人惊愕不已之时,出现一名银发古装男子,眉心点了一粒红,虽美,却带了阴柔的气质,提着一盏灯,说可以为他们提供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叫暗,前来渡你们的魂,不过如今死了一批不该死的人,需要你们代替他们继续活下去。”   一群学生立刻嚷嚷着反对: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谁愿意去接手别人留下的烂摊子呢?   银发男子微微一笑,也不着急,花瓣一样美的唇瓣吐出恶劣的话语:“好啊,不答应也无妨,直接掉下去摔死好了。”   他手指一动,车又极速坠下去。   司机人到中年心脏不好,当场吓死,剩下的那帮学生也是两股颤颤,最终哭喊着妥协了,毕竟谁都不愿变成一摊烂肉永眠于山底。   当时混乱不堪的场面云樱不想再回忆,抬手用破袖子扇了扇风,低头点开了透明的聊天系统。   这是银发男子为他们绑定的,人手一个,可私信可群聊,还提供表情包下载,以及视频、定位等功能。   毕竟是一群现代人,突然来到陌生的古代,身边又没个说话的人,心灵脆弱的很容易就抑郁自杀了。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银发男子思前想后,就赠送了这一功能,帮助大家更好地适应新生活。   即便如此,大家的心情也没能明朗几分。   再也上不了网、追不了剧、玩不了游戏,这样的日子对于现代人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云樱郁闷地点开班级群,里面早就炸开了锅——   赵永:我靠!早知道就不参加什么鬼毕业旅行了!差点死了不说,还永远回不去现代了!   底下一群痛哭流涕的表情。   当然也有乐观派。   陈琳:总比死了好吧?至少给了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还附赠聊天系统,遇上事儿了还能在线求帮助呢!   刘茵:是啊,时不时还可以出来聚聚,土豪请客,咱们抱大腿!   还有比惨的。   蒋雪:大家都是什么身份?我一来就是已婚妇女,老公还是渣皇帝,好想哭!   一群人为她点蜡。   李云:你有我惨吗?我tm是个乞丐!靠!!!!快被臭晕了!我发个定位,你们谁来接济下我!   很快有人过去领他。   云樱已经接收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对比一下其他人,倒也不算惨。   原身刚及笄,是云家嫡女,上有一位准备科考的兄长,下有一位虎头虎脑的弟弟,爹娘恩爱和睦,是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生在这样的家庭本应是幸福的,只可惜她身体不好,常年出不了门,唯有书卷和古琴作伴,日子寂寞非常。   昨日原身难得出门赏花,结果半道上马儿受了惊,一路狂奔,坠落山崖。   多亏了银发男子让原身所受的伤瞬间治愈,并见原身移至山崖边,不然她现在只怕还躺在一堆尸体里等死。   虽说众人对银发男子多有不满,但细细想来,那也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了,打点好一切,还体贴地附赠聊天系统,可谓是五星好评的服务了。   在石头上歇了一会儿,云樱准备趁着天亮赶紧回云府,荒郊野岭处,也不知何时会遇上歹人或野兽。   脚下的草长得茂盛且高,云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在行至林间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踩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黑色劲装,面部染血,纵然如此也无法遮掩他清隽的容颜。   云樱从他的衣着打扮初步判断,这是一名行走在刀尖上的剑客。   古代剑客!   真真正正的剑客!   内心深处涌出一股热,浑身的血液都逆流着前行。多年的夙愿在这一刻探头露尾地朝她走来,云樱难以抗拒此刻的激动心情。   她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却在这一刻,想要救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   空气里泛着血腥味儿,男子的胸口平稳地起伏着。   保险起见,她还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呼吸是温热的。   她松了口气,暗暗庆幸:没死就好。   云樱喊了几声,没能把他弄醒。男子伤得很重,浑身都是血气,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一时半会儿怕也醒不来。   她望了望前方曲折的路,一眼望不到头,无法判断从这里到山下还有多远的距离。   林间蒙着一股潮湿的气息,使人呼吸都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云樱虽然自顾不暇,却还是咬牙准备把他给带上,若是待会儿路上遇到了马车,也好即时送他去医馆。   对于剑客的好感,使得云樱对这个陌生人有了特殊的怜悯心,这可是她来到古代后遇见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剑客呀!   云樱力气小,抱不动他,只能拽住他的胳膊往前拖。   男子束起的高马尾经她这么一折腾,全然散开,铺在他身下,似黑雾,将气氛烘托出几分阴森来。   四周一片死寂,让云樱有些害怕,总觉得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人的第六感果然很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下一秒,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2.第二章   男子的眼眸也是一片血红,他紧握着长剑,眉目森冷似锐利的猎鹰,盯得云樱浑身一僵,无法动弹。   她终于知道了何为“杀气”,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一直以为只是作者为了烘托气势而虚构的一个传说,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真的能够体会一次被杀气压迫的恐惧感。   男子唇色泛白,身体因为失血过多很虚弱,却还是强撑着不晕过去,厉声质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二大爷!   云樱很想骂人!   她好心好意救他的命,使出全力拖着他走了一段路,哪怕胳膊发酸,也不曾想过要扔下他不管,现在却被他用刀架在脖子上,一副要杀了她的骇人模样,这事儿放谁身上心里都不会好受。   见她不说话,男子的剑就朝她颈侧逼近了一寸。   冰冷的触觉细枝末节地传来,云樱的心突突直跳。   车祸没死,现在要被人恩将仇报给砍死了吗?   “百花门派来的?”   薄御眯起染血的凤目,见她柔柔弱弱,又没有内力,怕是擅长用毒的百花门弟子。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被区区一个小姑娘骑在头上。   冷哼一声,正要解决掉她,就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出来。   他微怔,常年混迹江湖,与他交手的女子都比男人还狠厉,百花门即便武功不足为惧,可毒术了得,区区一把剑,于她何惧之有?   薄御心下疑惑,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面前的女子秀发如云,樱唇饱满,虽然狼狈不堪,却丝毫掩盖不了她清丽动人的面容。   她美得不张扬也不惊艳,像是雨后清荷般,脱尘绝俗,莫名地,让人觉得很舒服。   江湖上有规矩,不杀无辜百姓。   薄御便又问了一遍:“你是谁?给你三息的时间,不说我就当你是百花门派来的,可不会手下留情。”   云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顿时溃不成军,她边哭边骂:“什么鬼百花门,听都没听说过!我好心救你,你不感谢就算了,居然还要杀我!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哭哭啼啼的模样,让薄御的头更疼了,他终于收了剑,却也不见她消停,便轻呵一句:“别哭了!”   云樱情绪正泛滥决堤,似覆水难收,自然顾不上理他,埋着头继续哭,哭声在空山野林之间荡出空灵的回响,凄怨得令他直皱眉。   薄御的耐心已经用尽,他震了震剑鞘,威胁一句“再哭就砍了你”,云樱这才吓得止住哭声,瞪着双发红的眼睛恨恨地看着他,披着破烂衣裳的肩膀因为压不住的抽泣而不时抖动。   早知道她就不多管闲事了,毕竟江湖险恶,发个善心都能遇上疑心病!   云樱愤怒地看着他撑地而起,男子身形高大,站起身后就遮挡住了头顶树叶缝隙里透出来的大片光芒,清隽的面容因逆光而显出几分阴沉,眼似寒星,缭绕着清冷月华,只一眼,就拉出了遥远的距离,让人猜不出眸子里蕴藏的情绪。   因为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在触碰到他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涌动的眼眸后,一瞬间冷却下来。   “江湖险恶”这四个字,可不是随便说着玩儿的。   也许是因为有过濒临死亡的可怕经历,云樱就变得格外惜命,她识时务地把一肚子的委屈咽下去,怕哭哭啼啼的模样惹恼了他,真被一刀解决掉。   见她彻底安静下来,薄御就将剑别回腰间,从怀里掏出药,仰头咽下。   他昨晚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方才她搬动自己,兴许他还会一直昏迷下去。   想了想,这姑娘要真想害他的话,早就一刀捅进他的心脏了,又何必等他醒过来再动手?方才是他误会了,毕竟才从仇敌手里逃脱,心里紧绷着一根弦,自然比平日里还要警惕些。   薄御收敛了浑身的戾气,低眉打量她,见她衣衫上血迹斑斑,沾满尘土,又孤身出现在荒郊野岭,看样子是摊上了倒霉事。   他环顾四周,确定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后,便迟疑着开口:“此地不宜久留,我送姑娘下山。”   从此处到山下马车都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更何况山路崎岖,岔道多,一不小心就会迷了路。这位姑娘既好心想救他,那他便还她一个人情。   云樱闻言,狐疑地看他一眼。   刚才差点砍了她的人,怎会顷刻间变得如此好心?   她探究的目光带了几分不信任,直直地闯入薄御眼底,这让他有些恼怒,扔下一句“不愿意就算了”抬脚就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也不见她跟上来。   他回头望去,见她正朝着另一个方向闷头走,气得发笑,这是宁愿绕死在山间也不愿跟着他走了?真是个小气记仇的女人!   提醒她的话语在舌尖辗转无数次,最终还是说出了口:“那边是死路。”   正埋头走着的云樱硬生生收住脚,四处奔走的剑客自然比闺门女眷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方才她也不过碰运气随意选了一条路,结果恰好就是条死路。   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过去,否则很可能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可就这样过去又显得很没有面子,就在原地踟躇着,半晌也不曾动。   薄御吃了药,暗暗运气,倒也不似方才那般虚弱,可失血过多还是让他眼前微微发白,他用剑鞘撑住地,防止自己晕倒。   最后提了一遍:“想下山的话,就跟我走。”   像是找到了台阶下,云樱很快跟过来,她倔强地绷着脸,不肯流露出丝毫的感激或是示弱,刚才险些被杀的惊吓劲儿还没过呢。   薄御淡瞥她一眼,转过身去引路。   他如今身受重伤无法施展轻功,只能徒步前行,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不算慢,云樱小跑着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很快就跟他拉开了距离。   繁盛的绿影中,那抹浅白再看不见。   薄御心上一紧,想了想,还是折回去寻。   在一片漫过膝盖的茂密草丛里,他找到了似松鼠般将自己蜷起来的云樱,黑色长靴无声无息地踏过拔节的野草,近了她的身。   他就站在她三寸之遥的地方,她竟也毫无察觉,早就凌乱了的长发垂下去,露出白瓷般的后颈,葱白的手指飞快地在半空中跳跃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看样子,是真的一点功夫都没有,不然也不会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在薄御看不见的聊天群界面里,云樱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助——   云樱:运气真背!原身死在荒郊野岭,路上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剑客,结果他疑心病重差点把我砍了,良心发现要带我下山,却走得飞快,根本追不上,现在迷路在深山中......发个定位,谁来救救我!qaq   刘茵:说出你的故事!   云樱:赏花惊马坠山崖。   赵永:哟,还拽起诗来了,看来云樱妹子适应得很好嘛!   云樱:……别打趣我了,已经快热晕了。   王子豪:咱俩挺近的啊,我就住在山下,你跟着导航来我这儿,我送你。   云樱:还有导航?   王子豪:你不会还没摸熟聊天群功能吧?我发个定位,你点开走过来就行了。   云樱迫不及待地点开地图导航,上面显示距离王子豪有1小时20分钟的路程。   云樱:……   这是要走断脚的节奏?   正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头顶就传来清冷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云樱受惊,猛然抬头,和他微眯的凤目对了个正着。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聊天群界面,却还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了挡,解释说:“没躲,你走得太快了,我追不上。”她咬着唇,眼尾耷拉,像只胆怯的兔子,就差没抱着胳膊瑟瑟发抖了。   曾几何时在夜里肖想了千百遍却求而不得的剑客,如今只让她感到心惊胆战。   果然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剑客在云樱心中完美近乎神抵的形象就这样碎了一角。   见她害怕自己,薄御就往后退了退,拉出一定的距离,他看了一眼日照,嘱咐一句,   “山中有野兽出没,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跟紧我。”   他说完这话,转身往前走,似枯井的眼眸,敛着极淡的情绪。   听到身后小跑而来的脚步声,他想了想,稍微放慢了脚步。   这回云樱总算是能勉强跟上了。   一路都是重复的风景,绵长的小道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云樱看导航说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有点崩溃地扶住潮热的树干,对前面沉默赶路的人小心翼翼一句:“少侠,可否容我歇口气?”   3.第三章   走在前面的人转过身来,虽说面容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然气势逼人,他略带责备的一瞥,都让云樱的后背在一瞬间绷紧了。   她干笑一声,改口道:“我突然又不累了,继续赶路吧。”   薄御却停下来,倚着树干,一副假寐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应道:“歇半柱香。”   云樱微微一愣,唇边漫上一抹笑,迫不及待地坐到了地上。   她脚上穿着单薄的绣鞋,根本不经走,原身本就娇贵,如今整双脚刀割般疼痛,只怕早就起了水泡。她隔着鞋子揉了揉脚,缓解着剧痛,同时侧头悄悄打量不远处的男人。   古代剑客都这样帅吗?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跟谪仙媲美。   半柱香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薄御站离树干,继续往山下走。   透过树林,隐约能望见山下的村落,望梅止渴的效应使云樱暂时忘了脚上的疼痛,咬牙加快了脚步。   等一口气走下山的时候,那双绣鞋已经被血染湿了。   而定位上的两个圆点也在这一刻重叠。   云樱抬眼看去,路边停着一辆牛车,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正叼着干草坐在上面,瞧见了她,也不说话,而是低下头去手指在空中跳跃着。   一条信息蹦出来——   王子豪:那个穿破裙子的傻大姐是你?   云樱嘴角抽了抽,张嘴就对着王子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王子豪黝黑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   他的新身份三十多岁已经够让他烦的了,被她这么一喊,就显得更老。王子豪见她狼狈不堪,找到了回嘴的机会,不给面子地指着她笑了:“比我想象中还惨。”   在云樱喊出那声爹的时候,薄御便已离去。   她环顾四周也没再看到他的身影,心里松一口气,又隐约有点落空,好歹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他带她下山还了这份情,可要杀她的那笔账还没算呢!   王子豪见她到处张望,就喊了一声拉回她的注意力:“看什么呢?”   “白眼狼。”云樱收回视线,挪着伤痕累累的脚走到了牛车边。   “就刚才那个黑衣人?你喊我的时候,人家就走了,怎么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难不成斯德哥尔蒙了?”   “你才斯德哥尔蒙!”云樱嘟囔了一句,提着裙子往牛车上爬。   王子豪伸手扶了她一把,瞧见她被血染红的鞋,就担忧地问:“你这没事儿吧?要不我赶紧送你去医馆看看?”   云樱坐稳后拍拍手上的灰,摇头道:“不用了,我回去再弄,先送我回城吧。”   王子豪吐掉了嘴里的干草,揶揄一句:“哟,还是城里人啊!”   他扭头驱车,云樱则拿了个草帽顶在头上,问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呗!”王子豪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原身的老婆跟奸夫苟且,被他抓个正着,奸夫情急之下把他给打死,带着老婆跑了,还卷走了为数不多的积蓄,现在穷得只剩个破房子和一块地了。”   云樱一阵唏嘘:“那你今后怎么办?”   王子豪郁闷地说:“还能怎么办?找同学接济呗,45个人,一人捐点钱够我生存下去了。”   的确,全班接济生存不成问题,可也只是生存而已,称不上是生活了。   落后的古代,没有了现代的便利设施,又有数不清的礼仪教条,身为女子,必定无法像现代那样自由。虽然云樱迷恋古代武侠小说,可真来了这里,她却高兴不起来了。   “好想回家啊......”   她抱住膝盖,眼眸开始变湿润。   现代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堆尸体,再也回不去了。   这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陌生的时代,陌生的身份,陌生的小路,引着他们前往陌生的未来......   ……   牛车一路开进了城,古色古香的街道充斥着小贩热络的吆喝声,木质建筑透出浓厚的古典韵味。   两人都是文科生,却辨不出这是哪个朝代。   银发男子说此处是莲国,正值淳光八年,可历史上哪有夜央这个朝代?云樱怀疑,他们可能是来到了某个平行世界,这里的服饰、建筑、发型特点并不鲜明,倒像是几个朝代的文化混杂在了一起。   在人少的路口,云樱叫住了王子豪:“就停在这儿吧。”   她扶车跳下来,又从身上翻出一个荷包,递给了他,“我现在只有这么点儿,你先拿着,应该够撑些日子。”   王子豪也没跟她客气,爽快地收下了,毕竟现在他一穷二白,并不是逞强的时候。   “那就谢谢了。”   云樱莞尔:“该我谢谢你,要不是你来接我,我恐怕就热死在荒郊野岭了。”   “同学之间,相互帮助应该的,那我走了!”王子豪收好钱,将牛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城门口。   云樱定了定神,凭借着原身的记忆,朝云府走去。   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惹了好些人侧目,惊觉无数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她赶紧埋低了头,可细细想来,原身也没几个熟人,碰上了也无非一番问询,倒也没什么可避的,便又抬起头坦荡前行。   经过一家茶楼,二楼靠窗的两人正在下棋。   一人墨发未束未扎,披散在肩头,却不显凌乱,衬得眉目越发深邃,如一幅古画,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清风霁月般的气质。   此时他正捏着一颗黑子,烫金仙鹤的袖子微微一动,就气势逼人地将对面的人杀个片甲不留。   “流芳啊流芳,我真是自愧不如啊!”青衣男子抱拳认输,甘拜下风。   输在新科状元的手里,并不丢脸。   穆流芳温淡一笑,捧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放下时,不经意地朝楼下一瞥,就微微愣住。   对面的人顺势看去,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失声叫道:“那位不是云家小姐吗?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穆兄,快告诉我,是我眼花了。”   穆流芳也很惊讶,却不似青衣男子那般咋呼。他的视线追随云樱走了一段路,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去,蹙眉自语道:“她怎么一个人?”   云家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云锦书满腹才学,并无太大野心,所以这么多年都安心做他的正七品翰林编修,闲暇之时便邀约友人,去踏青游玩,吟诗作赋,逍遥又自在。   穆流芳曾得他指点,虽不同辈,却私交甚笃,常一起下棋品茶。偶尔云锦书也邀他去府上喝酒,一来二去,他便与云樱熟络起来。   又坐了一会儿,穆流芳虽觉得冒然追上去不妥,可着实又放心不下,就同友人告辞,打算去一趟云府。   那一头,云樱正站在云府的大门前和守门家丁解释今日发生的事。   “马受惊狂奔,马车坠落山崖,车夫和丫鬟们都死了,幸而我掉下去的时候挂在了树枝上,有经过的农夫救了我。”   见家丁还看着她身上的血迹,云樱就抿抿唇,编了个谎,“这血不是我的,是农夫车上的女童的,她摔破了脑袋,就枕着我的膝盖,因为急着医治,农夫把我送到路口就赶去医馆了。”   如此一来,就全都说得通了。   家丁听得心惊肉跳,一边将她往门内引,一边问:“二小姐可有受伤?”   云樱摇头:“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她进了门,正巧和云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千竹撞上,对方瞪大眼睛,惊呼道:“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说完,又扭头吩咐另一个愣在原地的丫鬟,“还不快去禀报夫人!还有,叫个人去请大夫!赶紧的!”   被使唤的丫鬟立刻手忙脚乱地跑开了。   千竹担心得紧,围着云樱不住打量,确定她衣裙上的血不是她的后,才松一口气:“木槿花到处都是,小姐何必跑那么远去观赏?”   云樱闻言,不由叹气。   还不是为了心上人啊……   昨日穆流芳来府上做客,无意中提到郊外山上的木槿花开了满坡,堪称绝境。   原身趁机吐露衷肠:“若是公子邀约,云樱定愿共赏。”   穆流芳顿时没了声,婉言拒绝了她的表白:“姑娘身体羸弱,还是在府上好好休养为好。”   被心上人这么一说,原身就不顾劝阻地要去赏花,想以此证明点什么,也不知是在跟他怄气还是在跟自己怄气。   云樱神游着随千竹走去正厅。   长廊上有藤蔓低垂,开着淡紫色的花,透过花帘,能看见庭院内精心修剪过的草地和摆放得恰到好处的盆栽。   看得出来,宅子的主人很讲究,就连一草一木都做到细致优雅。   原身的父母是青梅竹马,幼时便定下娃娃亲,成亲后不久云家二老归西,守孝期一过,云家几兄妹就分家各立门户,因而云府没有内宅争斗,一片和睦。   云樱投身这户人家,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是怕极了后宅女眷那些争斗,扯头发扇耳光这种直白的撕逼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口蜜腹剑,背后使绊子,最后不是被家法伺候浸猪笼,就是被拐到角落里挖眼睛夹手指,想想都不寒而栗。   4.第四章   等了片刻,云夫人就来了。   到底是大家闺秀,教养极好,哪怕是听闻女儿衣襟染血险些丧命的消息,她也没有像个疯婆子似的乱窜,依旧仪态端庄,步调优雅。   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知道云夫人长什么样子,但面对真人的时候,云樱眼底还是略过了一丝惊艳。三十几岁的女子,容颜却未染上岁月的痕迹,依然娥眉婉转,倾国倾城,称得上绝色二字。   “云樱!可有受伤?”   云夫人走到她跟前,目光怜惜又焦急。她抬手去捋云樱垂下来的额发,可云樱对于原身的母亲还亲昵不起来,就下意识地朝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云樱赶紧牵牵嘴角,冲云夫人笑了笑,狼狈的面庞,点出清荷般的涟漪:“母亲,我没事。”   云夫人没有多想,问了一遍今日的事,听着听着,竟后怕得哭起来。   她将脸埋进绢子里,哽咽着说:“没事就好,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千竹扶过云夫人,劝道:“二小姐没事就好,夫人可别哭坏了身子。”   “马儿好端端的怎会惊了?改明儿我得去寺里烧香拜佛,给云樱求个平安才是。”   云夫人的这话,却勾出了云樱心底的疑惑。   一路上马都很平和,却在行至最陡峭的山路时,突然发了疯似的狂奔,连经验老道的车夫都控制不住它。云樱想到那些年看的宅斗文,后背就有些发冷。可一时间又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能安慰自己,是疑心病犯了。毕竟原身体弱多病,不常出门,很难想象会和什么人结仇,这次坠马,想必只是个巧合罢了。   她思忖的这会儿,大夫来了。   跟着他一并进来的,还有穆流芳,他一袭白衫,领口袖口纹着烫金仙鹤,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美如冠玉。   他一进来,整个房间就仿佛被洒了明月的清辉,瞬间亮起来。   云樱注意到,整个屋子的小丫鬟们都红了小脸,娇羞却又耐不住地朝穆流芳看。   到底是当朝的新科状元,出身名门望族,又生了这般俊美无双的脸,很难有人春心不乱。云樱很疑惑,这古代男人都是吃什么长大的,她才刚来没多久,就遇上两位谪仙似的人物。   也许是她的眼光太过直白火热,竟惹得穆流芳不自在起来,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同云夫人打了招呼。   “穆公子!你怎么来了?”云夫人朝女儿瞥了一眼,见她只愣愣地盯着穆流芳看,心里不由好笑,到底是当娘的,自己女儿想些什么能不明白?只不过,以穆流芳如今在龙城的热度,云樱只怕是排不上号。   她也算是看着穆流芳长大的,他比刚及弱冠的云琅小半岁,云锦书在翰林书院讲学的时候,曾指点过他一二,当时便觉他小小年纪初露锋芒,将来必有大作为,没想未及弱冠便夺下状元,深得皇上宠爱。   穆流芳朝云樱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她还直直地盯着自己,赶紧移开视线,同云夫人讲明来由:“方才流芳看见云小姐一人在路上,有些担心,就过来问问情况,多有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云夫人哪会觉得这是叨扰,热络地叫人上最好的茶,把他引到云樱身侧的座位。   穆流芳迟疑一瞬,落了座,云樱冲他微微点头,谢道:“劳公子费心,还特意走一趟,不过是惊马后摔了一跤,并不碍事。”   她清澈的眼眸里满是好奇,这位可是原身的心上人!如今与他并排而坐,云樱就有种近距离挖掘八卦的兴奋感,这一兴奋,看向穆流芳的眼神就显得过分炙热,倒看得对方耳后一热,眼神不知往哪里放。   云夫人在一旁接过话头,后怕道:“险些掉下山崖去,绣鞋都被血打湿了,这叫不碍事?”   原本侧过头去的穆流芳闻言,愕然地朝她脚上看去,果不其然瞧见染血的绣鞋,怕耽搁她看病,赶紧道:“先让大夫瞧瞧罢。”   请来的大夫是一直给云樱看病的那一位,给她诊过脉后略略吃惊地摸了摸胡子,告诉她:“小姐无碍,只是受了点惊吓,害了暑气,我开一剂安神解暑的药便可。至于她脚上的伤…待会儿洗净血渍后抹点药,这几日避免下床走动,三五日方可痊愈。”   云夫人闻言,这才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大夫写方子的时候,又说了句:“云小姐的身体比先前好了许多,一直吃的那几味药可以暂时停了,若是身体又出状况,我再定夺。”   此话一出,正厅里的几人都微微愣住。   云夫人反复问了好几遍,得知女儿身体真的有所好转,惊讶之余竟失态得喜极而泣,她赶紧用绢子捂住眼角,自嘲道:“瞧我高兴得!”   一屋子的人冲云夫人道喜,给大夫的诊金都多包了一倍,正厅里喜庆洋洋,都谢天谢地谢菩萨,只有云樱明白,这是银发男子的功劳。   端坐一旁的穆流芳忍不住轻瞥云樱一眼,从相识起少女便总是一脸病容,手边随时备着药丸,天气稍有变化,她便呼吸不畅,即便出门也总坐在轿子里吹不得风。娇弱得好似轻轻一碰,都会碎掉。   今日走在路上的她却是健步如飞,虽说此时狼狈不堪,面颊却透出健康的红,一双乌黑的眼仁清澈得发亮,就像是精致的瓷偶有了灵魂,顷刻间充满生机。   这样的云樱,让穆流芳感到陌生。   他定了定神,对她道了声恭喜,起身告辞。   云夫人挽留道:“锦书很快回来,不如,就留下来用晚饭吧。”   穆流芳客气地谢绝了云夫人的好意,既然拒绝了云樱,就不该再给她留什么念想,今日急匆匆赶来,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危,现在看来已无大碍,他就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免得惹人误会。   云樱闻言,就站起身,同他道别:“事出突然,照顾不周,还望穆公子不要见怪。”   往日里总一并劝他留下来的云樱,破天荒地让他走,穆流芳淡然的面容掠过一丝惊讶,他低眉看去,少女的眼眸剔透得近乎淡漠,不似她往日看他时那般羞涩炙热。   是因为经历了生死,所以不再纠结于男女情长了吗?   穆流芳掩去眼底的诧异,心上释然,他与云樱相识多年,并不想伤害她,却又无法回应她,如今她自己想通,再好不过。   白衫带着暮色离去,整个厅堂的丫鬟们都依依不舍地望着穆流芳的背影,好似丢了魂般牵肠挂肚。   云樱不禁摇头,古代女子就盼着嫁户好人家,从此改变命运。   如果她本就是古代女子,定也会觉得穆流芳是不可多得的良人,哪怕是做妾也要嫁过去。但来自现代的她,怎可能与她人共侍一夫?   趁着云夫人送客,云樱就回了她的院落,她本就只有三个丫鬟,死了两个,如今只剩下一个叫小饼的,梳着双丫髻,心急火燎地从房里冲了出来。   在看到云樱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院子里时,就愣愣地揉了揉眼睛大哭起来。   “二小姐!奴婢以为你出事了呢!方才听别的丫鬟们说马车坠崖,可没把奴婢给吓死!”   云樱捏一把她的小肥脸,手感极好,便笑道:“我没事,可以帮我准备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小饼闻言,略略吃惊,擦了擦眼角回答说:“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准备。”   “好。”   云樱一边往里走一边暗恼,她可没忽略掉方才小饼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虽然不习惯使唤人,可这里是古代,她的身份是书香门第的嫡小姐,太过客气谦卑,就显得不伦不类。   她整理了一番情绪,等小饼带了丫鬟婆子打了热水进来后,已经将嫡小姐这一身份表现得可圈可点,果然,小饼看向她的眼神就不再带有方才那几份试探。   云樱洗了个澡出来,神清气爽地躺上窗边的贵妃椅,点开了聊天群。   群里正在曝身份和发自拍。   看到有人发了一张七旬老翁的脸,云樱就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下面已经被表情包刷屏了。   王子豪:2333,本以为我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人外有人,曹远同学,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陈琳:同情个屁!他可是宰相!你呢?快回去种地吧!头顶都绿得冒烟了还贫嘴!   王子豪:你深深地伤害了一个少年的心。   陈琳:略略略!来打我啊!   赵永:玩笑过了啊,豪哥已经够难受了,就别闹了。   陈琳:我不难受?我特么成了色老头的宠妾!谁有我惨?站出来咱比比?   何瑞:我,是太子身边的……太监……   此话一出,群里就安静了。   5.第五章   十八岁血气方刚才交到女朋友的少年,逃离了死亡的命运重获新生,却变成了太监,这打击,可想而知。   群里的沉默还在继续着,云樱索性退出了界面,半躺下来闭目养神。   目前看来,群里人大多是市井小民,也有权倾天下的宰相,征战沙场的将军,走宫斗路线的倒也有几位,甚至还有两个人穿成了孩童,至于走江湖修仙捉鬼这些个冷门职业,好似没几个提起过。   云樱觉得自己运气不算背,莲国民风开放,不是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女不同席的变态社会,她既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身份特殊的官家贵女,也算是相对自由。   可婚事,却成了她心头的一大隐患。   云家虽为书香门第,爹娘有文化、明事理,可若是她坚持自由平等,他们恐怕也不会对她有半分的理解。   原身已经及笄,之前就有人来说媒,被云夫人拒绝了。   攀亲的对象是不学无术的富商之后,家里有人在官府当差,钱权两不缺,以至于走路都是横着的。   那媒婆见云夫人不松口,着急之下就说了心里话:“云小姐的身子骨弱,少有婆家不嫌弃的,这是娶回去当正妻,就算生不出儿子,在后宅也有一席之地,夫人听我一句劝,别挑来挑去最后嫁给别人续弦!”   云夫人气得当场就呵斥了媒婆,可等人一走,自个儿却愁上了,她怜爱地摸着云樱的头,叹息绵长:“云樱觉得那家公子如何?”   原身出门少,并未见过那位臭名昭彰的公子,但传言却是听了不少,心里厌恶,跟心上人一对比,俨然云泥之别,她顿时泪如雨下着不肯答应,云夫人这才彻底把人划入了黑名单。   “不急,咱们云樱刚及笄,还有时间慢慢挑。”   话虽如此,可云樱心里明白,自己所剩的时间最多不过一两年。   嫁人这个问题,群里有人也想到了——   陈琳:不说我们这些已经嫁了人的倒霉鬼,群里待字闺中的妹子们,你们真的就打算躺着被命运□□吗?我在后宅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准备跑路了。   蒋雪:带我一个!渣皇帝都五十多岁了!我这副身体才十七岁!禽兽呐!   郭佳:五十二岁的老太婆静静看着你们......   刘茵:我还小,才五岁。   蒋雪:无关人士请自觉退散。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解决方案来。   赵永插话道:干脆都嫁给我!小爷我做生意的,有钱!   众女生:呸呸呸!不要脸!叶淮风还是皇商之后呢!皮囊依旧男神,要嫁也嫁给他!   赵永:呵呵,叶淮风才轮不到你们,有的是美人投怀送抱,是吧?@叶淮风   叶淮风:从来到这里开始,已经被十个女人纠缠过了……   一群男生羡慕得直嚷嚷。   叶淮风: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们每走几步就遇上女人装晕碰瓷、脸上不时飞来谁的香帕子、还有胆大的扑上来啃嘴,我看你们还爽不爽?!   季鸿:古代女人这么生猛?   叶淮风:少将军,再生猛也比不过你。   季鸿:[暗中观察.jpg]   ……   一群人聊得火热,云樱这才发现宋芸熙这个话唠到现在为止都没冒泡,赶紧私戳她。   云樱:吱一声!   宋芸熙:吱。   云樱:……   宋芸熙:我现在没心情聊天,什么破地方!老娘要回家!   云樱:大家都想回,问题是,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宋芸熙看一眼身侧人,即便熟睡了,他也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深情到近乎病态。   她烦躁地在悬空的聊天窗口上单手打字。   宋芸熙:我在东宫,跟何瑞一起的,没什么大事,只不过现在脑子很乱,改天再聊吧,么么哒!   云樱盯着屏幕,从宋芸熙简短的文字不难看出她此刻烦躁不安的心情。市井小民都有烦恼无数,皇宫,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啊……   来到夜央的第一晚。   45个人各怀心事,辗转难眠。   唯有夜色依旧无瑕......   ……   古人的作息很规律,晚上约莫九点就熄灯睡觉,第二日天边刚泛鱼肚白,伺候的丫鬟们就进来了。云樱被伺候着梳洗完毕,正走到桌边准备落座,一团包子闯了进来,直扑她怀里。   “三公子您轻点儿,二小姐脚上有伤,经不得这么扑。”   丫鬟们拉住他,却没能把他从云樱腿边抱开。   小包子倔强地抬起脸,不过六岁的孩童,眉目却好看得惊人,这是随了云夫人的貌。   “阿姐,你哪儿疼?云琊给你吹吹。”小包子奶声奶气地说着,小手拽了拽云樱的裙角。   云樱是独生子女,眼下多了个弟弟,觉得稀奇,就蹲下身来逗他:“阿姐肚子疼,要吃东西才能缓解,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软软的脸蛋,手感真好。   云琊连连点头,云樱爱不释手地抱着他上了桌,其间又摸了几把他滑腻的小脸。   姐弟俩吃个半饱,有丫鬟来禀报,说是秦家小姐来了。   云樱还没开口说话,小包子的脸就皱起来,放下手里咬了几口的点心,不高兴地嘟囔:“又是那个讨厌的女人!”   秦瑶算是云樱为数不多的交好,说是交好,倒不如把好字去掉,只留个交,算不得亲近之人。先前云琅在府里开诗会,来了一群公子小姐,最热络的就属秦瑶,拉着云樱说一见如故,之后三番五次来访,不是打探云琅的消息,就是赶着穆流芳上府的时候凑到他跟前多说几句话,意图明显到云府的下人们都开始厌恶她。可原身实在寂寞,对于秦瑶那些小心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樱却是不同,她不需要秦瑶这一目的性太强的玩伴,就吩咐丫鬟称病打发掉。   云琊立刻展颜,晃着小腿继续啃点心,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云琊不喜欢她!她说阿姐坏话!”   “哦?什么坏话?”   “她说阿姐是病秧子,没人愿意跟阿姐玩,还说阿姐不知趣,不肯把紫玉钗子给她。”云琊凑近她,愤愤不平地说,“我家阿姐才不是病秧子!而且流芳哥哥经常来听阿姐弹琴,云琊也爱跟阿姐玩!”   小小年纪倒是洞悉不少。   云樱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已打定主意不再理会秦瑶。   被打发掉的秦瑶站在云府大门口,并没有因为云樱的怠慢而生气,反而笑盈盈地赏了传话丫头碎银,心情颇好地说:“既然如此,那便不叨扰了,让你家小姐好好养病。”   她扶着丫鬟的胳膊坐回马车,眼底窃喜越发明显,说什么养病不方便见客,十有八.九是死了!下手的人可是亲眼瞧见马车坠落山崖,别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就是个会武功的壮汉掉下去,那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昨日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说看见云家小姐衣襟染血地走在街上,她还以为那病秧子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呢!若不是宁心郡主不放心,她连这一趟都懒得跑。   “去国公府。”   丫鬟不解:“姑娘不是昨日才拜见过宁心郡主吗?”   秦瑶眉梢飞扬,神色得意:“那又如何?本小姐有好消息要告诉郡主,自然不能耽搁。”   她口中已经死了的云樱,在休养三天后,出了门。   仅凭原身的记忆,云樱无法摸清龙城的全貌,因为原身即便是出门,也是坐在马车上,像极了笼中娇贵的金丝雀,只能透过狭小的车窗窥见这个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   云樱穿一身简单的白裙,长发随意挽了倾髻,连头饰都省了,就这么甩掉丫鬟只身一人地出去。好在莲国民风开放,龙城治安良好,若是不小心穿到了别的时代,兴许连迈出院子的机会都没有。   前些日子的不甘,慢慢化作了庆幸。   云樱边走边逛,不时拍照做标记,好把龙城的大街小巷牢记于心。   在半路上的时候,云樱遇到了王子豪。他今日没有骑牛车,穿一袭墨蓝布衣,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豪哥,你怎么在这儿?”   云樱过去跟他打招呼,唇红齿白,笑容嫣然,王子豪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一时间没认出来。   “是我,云樱。”   “是你呀,那天看你脏兮兮的,就没认出来。”王子豪一拍脑袋,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哪家姑娘被我的玉树临风所吸引,来搭讪呢!”   “别贫嘴了,原身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王子豪把她往树荫下一拉,交代道:“我把原身的房子和地卖了,那地儿太偏了,晚上静得跟坟墓似的,昨天在龙城买了房,在郊区购了一块地,这样既能保留原身的手艺,跟同学联系也方便。”   “那挺好,自给自足,有机会向你讨教,我也在院子里种点水果什么的好了。”   王子豪一边点头,一边扯下草帽来扇风,黝黑的脸庞淌着汗:“是啊,种地不难的,只要不嫌累。”   6.第六章   才早上天气就这般闷热,云樱瞅见对面有卖西瓜的,跑过去买了两牙过来,塞了一牙给王子豪,然后自顾自地蹲下来吃。   香甜可口的西瓜在舌尖扫过一片冰凉,驱散了难熬的暑气。   王子豪摇头提醒:“你这样,小心在古代嫁不出去。”   “都穿越了,还嫁什么人啊!一辈子困在后宅斗主母斗妾斗婆婆小姑子,无不无聊?”   王子豪被逗笑:“你还懂得挺多。”   “宅斗文盛行一时,怎么都摸着点套路了吧!不过我要走的是某点男主画风,路线是......江湖!”   “得,女侠,您就把枕头垫高些,晚上好做个美梦。”王子豪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在他看来,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在现实面前都得败下阵来,他们不过这个世界的蝼蚁,既然来了,就要遵守规则,安分地活下去,云樱还没过中二期,难免做会儿装逼如风的美梦,等她多碰几次壁,就知道什么叫无法摆脱的命运。   王子豪比她先啃完西瓜,拍拍手站起来倚在树上。   脚边的云樱还在埋头一口口吃着,她清丽的面庞和蹲在地上啃瓜的豪迈姿势丝毫不符,惹了不少路人注意。   屋檐上有人跃身而来,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就瞅见云樱嘟着嘴往外吐西瓜籽儿,眼角抽搐,嫌弃地“啧”了一声。   这不就是那日他险些砍了的姑娘吗?   大清早就跟她爹蹲这儿啃瓜,当真是粗鲁不堪的农家女!   他瞟了一眼便走,黑色身影如猎鹰般从龙城上空掠过,树下的人只觉一阵风过,凉爽无比。   云樱啃完最后一口,掏出绢子擦擦嘴,对王子豪道:“我打算去龙城转转,要一起吗?”   王子豪告诉她和赵永有约了,要去给他刚买的地松土。   “我能去吗?正好问问赵永赚钱的事。”   王子豪没有拒绝,只是有点不解:“你好像是云家小姐吧?就等着说媒嫁人,关心这些做什么?”   “我需要银子跑路,多了解点这里的情况总不会错。”云樱望着前方,声音透出无奈,“昨晚群里也闹开了,谁会甘愿嫁给种马男整日伏低做小?跑是迟早的事。”   王子豪却不赞同:“时代不同观念也不同,反其道而行之,很可能挫败受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顿了顿,怕云樱多想,他赶紧补充道,“不过你要是有这个心,作为同学我当然会帮你。”   “谢谢。”   谈话间,一辆马车驶来。   先下来一名小厮,朝王子豪的墨蓝布衣看了一眼,转身为主子拉开帘布,恭敬地埋低了头。   不多时,从车厢里走出来一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手里捏一把折扇,扇面都是金线绣的,土豪之气尽显。   他跳下车,跟王子豪打了个招呼,瞧见一旁的云樱,就有模有样地用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开玩笑道:“哟,打哪儿来的漂亮小娘子,不如跟小爷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云樱也开玩笑地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打哪儿来的登徒子,让姐来教你怎么做人。”   伺候赵永的小厮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泼辣的姑娘,见她穿着素净,又跟王子豪这样的粗布大汉站在一块儿,想必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农家女,当下就帮着主子呵斥一句:“找死!你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预想中的打赏没来,反而被赵永给吼了:“一边儿去!这里没你说话的地儿!”   小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家公子好面子,之前在香雨楼有个不识相的姑娘不肯赏脸陪酒,被公子买回去折磨到死。这姑娘都招呼到脸上来了,公子居然不生气?甚至嬉皮笑脸地把那位姑娘给请上马车,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小厮心里百转千回,被赵永拦在帘布外,跟车夫坐一起。   赵永坐在装潢土豪的车厢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大白菜种子,挑眉问云樱:“你跟着干嘛?难不成也要跟着豪哥下地不成?”   “对啊,万一我以后落魄了,也能靠种地养活自己。”   赵永听了就嗤笑一声:“别怕,有哥在,饿不死你们。”   初来乍到,自然会对班里的同学产生亲近感也依赖心,可久而久之,等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彼此走向不同的人生后,许多感情就会慢慢变质,不可能总求着同学帮忙。   云樱谢过后,就开始讨教赚钱的方法。   赵永给她提了几个同学的名字,都是开铺子做生意的:“你若有意,就去他们铺子看看,合伙做点什么买卖,好多穿越文主角不都靠着新奇的点子大赚一笔吗?”   云樱知识水平有限,能想到的都是小本生意,默默在收藏栏记下那几个同学的名字,准备之后去看看。   马车驶出城门,不多时,云樱瞧见了王子豪所说的那亩地。   赵永让马夫停车,吩咐小厮在这儿守着,他则随王子豪往百米之遥的地里走去。   她环顾四周,惊道:“没想到一亩地也挺大的,你一个人种不过来吧?”   “不是还有个帮手吗?”王子豪拎着赵永到身边,拿了把锄头给他,“先把这一片的土松了,播种我来。”   王子豪不打算让云樱帮忙,找了把椅子给她,让她去树荫下乘凉:“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把手弄出茧子了我可就成罪人了。”   “看不出来豪哥你还玩性别歧视。”云樱一边说,一边拿了草帽盖在赵永头上,这样毒辣的太阳,他这细皮嫩肉的,肯定晒脱皮。   王子豪怕她误会,赶紧皱眉解释:“不是歧视,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如此,女子身上要是有个什么伤啊疤的,聘礼都得减半,我可是为你着想。”   赵永见云樱表情恹恹,就把水壶拿给她,接话道:“实在想帮忙,等哥松完土,你来播种浇水好了。”   云樱只好提了壶去溪边盛水。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赵永都是含着金勺子出身的小少爷,第一次干农活,觉得稀奇,他一边松土一边问王子豪:“你真要种菜营生?不跟着我吃香喝辣?”   王子豪摇头,一锄子□□地里:“没看见你家小厮都斜眼儿看我吗?我要是跟着你进赵家,不被人编排才怪!”   “那小子,我回去罚他!”   “兄弟,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有了城里的那套宅子和这亩地,还有你给的那一大箱银子,足够我悠然度日了。”   王子豪看问题比较现实,他跟着赵永吃吃喝喝,知情的觉得那是同学友爱互助,不知情的会以为他是讨了主子欢心的狗,又或者更恶毒的人会猜想,他是不是赵永包养的兔儿爷。   朋友之间情谊再深厚,也没有理由长久地赖着别人白吃白喝,不然他和赵永之间的感情就变味儿了。   “原身本来就是干这个的,我也觉得种地有趣,等菜成熟了,我请你过来喝酒。”   赵永见他如此坚持,就没再说什么。   ……   溪流离王子豪的地不远,流水潺潺涌过,冒着丝丝凉气儿,这在炎热的夏季,无疑极具诱惑。   云樱捧起水洗了脸洗了手,觉得不够冰爽,就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踩进溪流里踏水。   幽静的树林间,只偶尔掠过几只鸟,静得连风的叹息都能听见。   这样享受的时刻,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云樱只觉背后一凉,扭头四下张望,就看见不远处树上飞身而下一个人,黑色劲装,剑眉凤目,正是那天她救下的那头白眼狼!   脸顿时黑成锅底,云樱没好气地道:“你笑什么?”   “笑你污浊溪水不自知。”薄御耳边挂着黑色面巾,疾风般来到她面前,瞥一眼盛得满满当当的水壶,拧眉厉声催道,“赶紧走罢!不然河里的鱼都被你给熏死了。”   云樱低头看去,正巧一群几寸长的小鱼游过,经过她时神态安然,动作灵敏,甚至还有几只在她脚边打转。   她就默默抬起头,轻讽地看着他,雪白的肌肤被太阳晒出淡淡的红,衬得整张脸越发娇艳动人。   薄御就不自在地别开脸,声色凛冽:“在陌生男子面前光脚,姑娘可知礼义廉耻?”   关于这一点,看过古言的人都明白,只不过云樱是个现代人,刚穿来没多久,很多方面自然不太注意。经他这么一提醒,虽然心中暗恼,却并未像古代女子那般羞愤捂面。   她抬眸,光影之中,男子苍白的耳廓染了红。   这让云樱起了戏弄之心。   谁叫他前些天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今日又跑来毒舌她?   “怎会不知?未婚女子的脚若是被男子看了去,就得嫁给他。”云樱见他脸色微变,憋住笑继续说,“正巧我刚及笄,不如公子就快些去准备聘礼迎我进门吧。”   7.第七章   薄御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胆的女子,顾不上脸红了,清隽的面孔上只剩震惊。   他冷哼一声,讥讽道:“我不过身无分文的漂泊剑客,过的是踩刀尖的日子,指不定何时就被仇家杀掉,如此姑娘也要嫁我吗?”   云樱无所谓地耸耸肩:“脚都被公子看了,自然得嫁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你是干什么的我都只能夫唱妇随。”   薄御说不过她,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半晌,挤出四个字:“不知廉耻!”   云樱被他这么一打扰,也没了继续玩水的心情,古代都是些直男癌,她还是躲远些吧!   心里的某一处,剑客的形象又碎了一角。   云樱一走,薄御就将面巾重新绑好,朝林子那头看一眼,跃身藏去树上。   不多时,从南边踏水而来一群人,眼窝和嘴唇皆是紫黑色,装束另类又妖娆。   薄御凤目微眯,敛住气息将身形隐没在树叶中。   万华宫的人花枝招展地从他眼前飞身而过,只留下一股刺鼻的香。若是方才那位姑娘再晚走一步,只怕会被这群人随手给杀掉。   薄御想到她对自己又气恼又畏惧,却偏要挑衅的样子,不觉好笑,要他娶她?她怕是嫁不起。   回城的路上,他经过了王子豪的那片地。   远远瞧见云樱埋头在地里忙活,看一眼她身旁的黝黑壮汉,当真是养不教父之过,她的身上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矜持,脚被看了不仅不当回事,还厚脸皮地要他娶了她。   薄御嗤笑一声,余光瞥见瘫在树下宽衣解带的赵永,眼底轻蔑更甚。   ——这是打哪儿来的醉汉吧?   闹着热、想光膀子的赵永,并不知道他光天化日之下脱掉外衣的举措,在当地人的眼中已然成为了耍流氓的行为。   他挽起袖子,露出细嫩的胳膊,埋怨道:“这破地方,连个空调都没有,昨晚叫下人们端了冰块进来降温,屁用没有,还是热!”   云樱也撸起了袖子,如雪的肌肤早就被热出一片绯红。她擦掉鼻尖的汗珠,见忙活得也差不多了,便打算去吃碗冰粉解解暑。   王子豪收拾好东西,叉腰立在田边,满意地点头,洗了手随二人一道回城。   三个人第一次耕地播种,对于那一块小小的菜地,都燃起了隐约的期待。赵永在马车上就迫不及待地分享了三人辛勤劳作的照片。   高阳:厉害了我的赵哥,都会种地了。   赵永:都是豪哥在弄,我就帮着松下土。   王晴:云樱你怎么也去凑热闹2333   云樱:跟着豪哥种田养猪发家致富~   王晴:得,你吹。   群里继续闹腾,三人坐车回了城,在王子豪家附近的铺子里吃冰解暑。   对面是家书店,不少读书人进进出出,墨香缭绕而过。   穆流芳几人挑好了书出来,正好瞧见对面铺子里吃冰粉的云樱。因为天热,少女面颊泛着红,清亮的眼眸噙着笑,似梨花刹那盛开的芳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诶,穆兄,那不是云琅的妹妹吗?怎跟赵永那个纨绔混在一起!”   说起龙城的纨绔,赵永是排上号了的,逛花楼、流连赌场、夜不归宿这种低级行为早在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做过了,前些日子听说他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对方抵死不从,他无处撒气,就把那姑娘的未婚夫腿打断了,那人是个穷书生,好不容易盼着考取功名扬眉吐气,就被赵永给毁了前程。   穆流芳一行人对于赵永这类人渣深恶痛绝,见云樱跟他混在一起,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赵永强迫她。   穆流芳移步过去,面色发寒地唤住了她。   “云小姐。”   赵永正在跟她分享原身那些年爱过的女人,冷不丁被人打断,就不悦地抬头看去,见到谪仙般俊逸的人物,登时眼睛都亮了,这不是当朝新科状元穆流芳吗?   “哟,认识?”他对着云樱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模样在本就对他不喜的穆流芳眼里,就成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淫.笑。   “哦,穆公子。”云樱放下勺子,冲他点点头,然后回答赵永,“我哥的朋友。”   她眨了眨眼睛,脸上写了“八卦”二字,示意赵永稍安勿躁,待会儿分享原身和穆流芳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在同学之间极其正常的眼神交流,再一次被穆流芳误解了。   他冷下脸,严词厉色地开口,吓了云樱一大跳:“云夫人盼着你身体好转,可不是为了看你自甘堕落,跟什么人都能混在一起!”   赵永听见这话,觉得不舒服了,他赵家在龙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商,虽说比不上穆家这样的高门,却也不是什么任人侮辱的蝼蚁,他在现代因为家世背景的关系,都是别人看他脸色,少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儿含沙射影地骂他。   冰粉也没心情吃了,猛地拍桌,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着问:“穆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穆流芳的一双桃花眼,平日里看起来温柔多情,此刻却阴沉得骇人,“赵公子流连花丛我无心过问,只是奉劝一句,不要丧心病狂到对懵懂无知的女子下手。”   说罢,将视线放在云樱身上,沉声道:“云小姐,我送你回府。”   一边是原身的心上人,一边是她的好同学,云樱连犹豫都不曾有就选择了赵永,抬头干笑着回绝穆流芳的好意:“不劳穆公子费心,我下午还有事不着急回府,您先去吧。”   赵永顿时一脸春风得意,斜睨着穆流芳,就差没拍桌子大声炫耀云樱是他相亲相爱的好同学了。   默默围观的王子豪见他那嘚瑟劲儿,摇头表示看不下去。   结局出乎意料,穆流芳胸口怒意更盛,他紧锁云樱的眸子,好似要把她给看穿。   面前的女子笑容疏离,不卑不亢,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涟漪,好似那个红着脸诉说倾慕之意的人不是她一样的坦荡。   她放下对他的情执,穆流芳松气;她自甘堕落择友不慎,穆流芳生气。以前她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身体好了,能出府随意走动了,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叛逆起来,连他的劝都不肯听了。若不是记着云锦书的情,他才没工夫管她的事!   “若是云小姐还想出府,最好现在就跟我走。”   穆流芳的这话,让云樱变了脸色,她可没有忘记穆流芳在云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若是向云锦书告状,怕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出府的自由于她来说是大事,不能被搅和,所以她必须妥协。   见她乖乖站起来就要跟穆流芳走,赵永赶忙拉住她:“你干嘛?待会儿还要带你俩去吃金福楼的烤鸭呢!”   云樱给他使眼色,压低声音说:“他说话比我有分量,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咱们改日再聚。”   纵使她压低了声音,可穆流芳离得近,怎会没听清?   还要改日再聚?   他脸色更臭,竟气得忘了礼仪,上前扯开了赵永抓住她的手,握了她纤细的腕就往铺子外走。等着他的几位公子面面相觑,见他发火,竟是不敢再跟上去。   穆流芳拖着她走了几步,理智回笼,忙松开她,指间残留的温热像是经久不散一般,印进皮肤,让他略略失神。   余光瞥见云樱还在对赵永挥手道别,缓和的脸色又是一沉,他侧身一步,挡住了云樱的视线,然后对同行的人赔礼道:“我送云小姐回府,先失礼了,改日再聚。”   同行的人都是来讨教学问的,对他尊敬得很,见状纷纷还礼恭送。   穆流芳的马车不似赵永的那般张扬,却极为讲究,帘子的布料、车厢内的装潢摆设都透出低调的奢华,熏的香似雪中松木,令人安然。   云樱坐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里,对于他这种要挟行为有几分恼怒,因此上了车后都未曾开口搭话,只盯着帘子上的流苏发呆。   他倒是不紧不慢地饮一口茶,开始说教:“云小姐可知赵永是何人?”   也没等她回答,继续道,“龙城有名的纨绔,沉迷温柔乡、流连赌场、色胆包天,抢人未婚妻不成,断人腿毁人前程,欺凌霸弱人人唾弃的败家子!若是令尊知晓你跟他混在一起,作何感想?”   云樱知道原来的赵永在龙城声名狼藉,可如今早就换了芯子,是她同窗三年的好同学!虽说油嘴滑舌了点,可人品却没问题,大方又讲义气。   但这些她无法跟他解释清楚,只能嘟囔一句:“人是会变的,不能一直对他抱有偏见,赵公子他人挺好的。”   8.第八章   穆流芳闻言,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他重重地掷下茶杯,恨铁不成钢地吐出四个字:“不可理喻!”   想到云樱涉世未深,难免被人诓骗了去,就压了压火气,想要心平气和地跟她讲道理。   没想,话未出口,坐在角落里的人就猛地坐起身,没好气地说:“穆公子,我跟你好像不熟吧?和谁交朋友是我的事,犯不着您浪费时间教育我,我不是你的学生,也不是你女儿,没有义务听您谆谆教诲。若你非要去我爹娘面前告上一状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你,只能背后骂你一句卑鄙小人。”   呵!几日不见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穆流芳简直要被气笑。   他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不过记着云家的那点情分,怕她识人不清白白让赵永那个纨绔占了便宜。   没想到她不但不领情,还埋怨起他来。   穆流芳也来了脾气,叫人停了车,拉开帘子便下逐客令:“是我多管闲事了,云小姐,请吧。”   四目相对,交汇处火光微现。   云樱巴不得赶紧走,可正在气头上发热的头脑还是保留了一分理智。   她迟疑了一瞬,沉吟着开口:“我走了你不会真的去我家告状吧?”   穆流芳原本板着的脸因为她忐忑的神色而破出无奈的笑。   他扶了扶额,总觉得面前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他所熟识的云樱。   “云小姐既说了我是卑鄙小人,我又怎堪辜负你的期待?”   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穆流芳破天荒地开了玩笑。   一时间双方都微愣。   抬眉低眉间,有赧然爬上温润如玉的面庞。穆流芳惊觉自己失了态,慌忙握拳于唇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遂又撩了撩帘子,问她:“云小姐还打算回府吗?”   “你不告状我就不回。”   这话,听着像是他成了恶人。   “我不告。”   方才也不过是威胁她随口说的话。   “真的?”云樱不确定地反问一遍,在得到肯定回答后,立刻拍拍屁股下车,嘴里嘟囔,“早说嘛,我还得再走回去。”   似乎对于穆流芳的人品还不够信任,她跳下车后,又回头补了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穆公子可是状元郎,可别轻易坏了名声,告辞!”   说完,她还学着江湖人士抱了抱拳,然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如雪的白衣染了日光的无暇,很快消失在长街的那头。   穆流芳还坐在车帘边,待他反应过来后,脸上惊愕与愠怒并存。   她去的方向,是他们来时的路,也就是说,她真打算再回去寻赵永?!   “简直不可理喻!”他气得重重甩下车帘,厉声吩咐车夫,“回府!”   她执意如此,他也懒得再管。   车轮滚动,马车继续前行。   正从琉璃阁走出来的女子,僵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方才看见了什么?!   早就死透了的云樱从穆流芳的车上下来!   “翠翠,本郡主是不是眼花了?刚才那个女人真的是云家的病秧子?”   宁心镇定不下来,抓着丫鬟衣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翠翠不敢说谎,可见主子白了的脸,一时踟蹰。没想这回答迟了片刻,就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下午来逛街的贵女很多,见到这一幕眼皮都没抬一下。   寻常家的小姐大骂下人的都不少,更别提身份尊贵的国公府小姐了。   “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也不知看清没,好像是那个病秧子。”翠翠跪下来,脸都没功夫捂,红彤彤的指印很快凸起来,看样子下手可不轻。   宁心气得要命。云樱没死也就罢了,还从穆流芳的马车上下来,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去!把秦瑶那个贱人给我叫来!回府!”   身后跟了一排丫鬟小厮,提着琉璃阁刚买的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往国公府走。   招摇的马车高调而过。坐在掌柜旁边的王晴托着下巴,好奇地问:“刘叔,她们说的病秧子是谁啊?”   掌柜的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继续摸着算盘,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做生意的,就要学会装聋作哑,免得惹祸上身。”   王晴切一声:“我不过是问问罢了,离得远听不清楚,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老板的女儿,捧在手心的明珠,掌柜也不好粗暴拒绝,就压低声音含糊不清地透露一句:“是云府的小姐,身子骨弱。”   云府小姐?   “诶,龙城有几个云府?”   “还有几个?在翰林院当差的大老爷,自然只有那一位。”   王晴懵了一瞬,赶紧给云樱发消息。   王晴:在不?   云樱:有事儿?斜眼笑.jpg   王晴:你爹是翰林院的?   云樱:是啊,打听这个做什么?莫非……你是大叔控?   王晴:去你的!我是来给你送信的,你得感谢我。   云樱:什么信儿?   王晴:你跟宁心郡主认识?她背后骂你呢!说你是病秧子,气得不轻,你原身得罪人家了?   云樱停下脚步,站在路中央看着屏幕出神。   这个名字原身倒是耳熟得很,因为……是情敌关系。   据说宁心郡主在一次茶会上偶遇惊为天人的少年郎,一瞬间便交了心,从此开启长达三年的撩汉路。只可惜,无论使用各种手段都没能入穆流芳的眼。   国公府派人说过几次亲,被对方以考取功名为由推辞掉了。今年春闱金榜题名后,说媒的人几乎踏破穆家大门,宁心郡主自然更加着急,倒追的方式层出不穷,一度成为众人饭后的笑料。   古代后宅无非就是斗来斗去,女人们的心眼儿小得跟针似的,有人背后骂她很正常。   云樱关了对话框,唇角泛起轻松的笑,反正她不会待在后宅,谁爱斗谁斗去!   赶回吃冰粉的小铺子,赵永二人还坐在那儿等她。   见她回来了,赶紧奉上一碗凉茶。   “嘿!那个穆流芳是神经病吧?”   云樱渴得厉害,猛灌了两口,蒙着水光的嘴一张一合地吐槽:“你也觉得吧?早知道他不会真的去告我,我就不上他的车了,还徒步走了这么远的路,脚都酸了!”   “原身做的事关我屁事!”赵永也是气愤,打开折扇重重地扇起来。   “既然接手了原身的命运,就得将他的过错一并承受,不然谁让你白捡一条命?”王子豪说完,起身结账。   赵永本想说他来出,话递到嘴边又给收回去。   他这个兄弟自尊心强,还是不要算了吧,他现在付了钱,待会儿晚饭的钱就能由他出了。   又四处逛了逛,暮色渐深的时候,赵永带着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金福楼。   老板一见大财主来了,端着朵笑若菊花的脸就过来了。   “哟!我当是哪儿来的翩翩俊公子,让小店蓬荜生辉,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赵公子!来,二楼雅间请。”   云樱和王子豪同时眼角抽搐。   这马屁,拍得可真尴尬。   平日里赵永带的都是狐朋狗友和美娇娘,身后这位姑娘倒也绝色,可也太素了,不像赵公子的口味儿啊。   还有这个脸黑得跟碳似的穷酸货,跟赵公子究竟什么关系?   瞧见王子豪和云樱都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般四处打量,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瞧不起他们是一回事,可生意总要做,老板还是笑盈盈地把他们迎上楼去。   金福楼的烤鸭名不虚传,云樱食指大动,没跟另外二人客气,豪迈程度不输于人。   吃得差不多了,她就去了趟茅厕,毕竟下午水喝太多。   出来的时候,遇见了送菜的小二。对方盘子里盛着一碗撒上葱花和酱料的豆花,香气漫过来,很撩人。   云樱肉吃得有点腻,这个时候来一碗甜品特别解油。   走到二楼的时候,就对小二说:“给我来一碗甜豆花。”   小二停在隔壁雅间的门口,正要敲门,听她这么一说,就顿住动作,迷惑地问:“敢问姑娘,这甜豆花为何物?”   这个朝代没有甜豆花?   云樱也愣住,随即告诉他:“就是甜味的豆花,你不放葱花和酱料,给我撒一勺糖便好。”   还有这种吃法?   小二也算是长了见识,懵懂地应下。   门还没敲下去就自己开了。   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立在门口,显然把他们的对话全听了去,唇角是显而易见的讽笑,张嘴便问:“姑娘,豆花拌糖吃,是你自创的吃法吗?还真是……有趣。”   想说奇葩就直说,憋不死你!   云樱心里腹诽一句,不想理这种不懂欣赏甜豆花的蠢货,扭头就要走。   这时,从雅间里传出一句:“荒谬!豆花从来只有咸的,哪来甜豆花?”   云樱身形一顿。   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9.第九章   她回了头,透过那扇雕花木门,窥见了里面的风景:人影绰绰,全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名男子,下巴微抬,神情倨傲。一袭玄色长衣,领口袖口是金线绣的图腾,尊贵大气。   这…这不是那头白眼狼吗?   难怪觉着声音熟悉,敢情是他在说话!   对方在这时侧过脸来,和她对上了视线。眸光微闪,竟是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她不是在地里帮她爹种田吗?怎么跑到金福楼来了?   薄御眯起眼,她身上朴素的白裙跟达官贵人遍地的金福楼很不搭调。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难不成,在这里干粗活补贴家用?可方才明明听见她找小二要了一碗甜豆花......   心上疑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云樱也在打量他,中午撞见他的时候,还是一身黑色劲装,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贵公子?难不成,是乔装打扮混进敌营当卧底,趁对方不备一招致命?嗯,应该是这样,不然一个穷剑客哪儿来的时间和银子上金福楼潇洒。   虽然忌惮他的杀人不眨眼,心里却愤愤不平,迟疑半晌,她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见识短浅!没吃过甜豆花的蠢货!”   说完这话,她扭头就跑。余光瞥见他脸上裂了的表情,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便好心情地笑了。唇角勾起的一刹那,被雅间里的人看个正着,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薄兄,看来你被那位姑娘小瞧了呢。”站在门口的人目睹了全过程,笑得肩头抖动,回身调侃一句。   薄御沉着脸冷哼一声,并不想搭理他的话。只是捏起酒杯,连着喝到见底,然后提起酒壶,又要斟满。   一旁的人赶紧劝住:   “薄兄,身子不好便不要多喝,待会儿又该吃药了。”   “是啊,大夫说了忌酒,偶尔喝两杯就成,别贪杯。”   薄御闻言,不甘地搁下酒杯,表情略微阴郁,垂下去的眼眸却暗暗划过一丝讽笑。   旁的人见他心情不悦,就不敢再说话,只招呼他吃菜。谁不晓得薄家大公子身体羸弱到房事不能?喝两口酒都被念叨,心情能好到哪里去?偏又不能任性,否则连床榻都下不了。   乐姬很有眼色地抚一首婉转的小曲,琴声如鸣佩环、余音袅袅,抚平了缭绕屋内的烦躁,只留平和于心间。   不得不说,金福楼的老板很会做生意。不仅供应珍馐美馔,让人流连,请来的乐姬也是极品美人,据说是跟隔壁的兰香楼联手共享一杯羹。如此一来,金福楼的酒菜卖得出去,兰香楼的姑娘也能招揽贵客。每个月都有贵客一掷千金为美人赎身,兰香楼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却也越来越缺人。   很不巧的是,程芳芳穿的就是兰香楼的老板,男友一朝变太监,她又流落风尘,可谓厄运连连。如今生意遇到瓶颈,再找不到新的漂亮姑娘,她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姑娘呢?买来了吗?”程芳芳翻着账本,表情暴躁地问门口的春燕。见对方表情尴尬,她就知晓事情没办成。   如今太平盛世,国富民安,龙城里卖身葬父的女子越发稀少,牙子里的姑娘又是不签死契的,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   程芳芳扣上账本,只觉头疼。   原身靠姑娘们的赎身费赚了不少,可那也不是细水长流的办法,培养一个娇艳美人,需要大量的时间,有的甚至从八九岁就开始培养,十五六岁才卖出去。可以说是投入时间长、回报过慢。   想了想,给群里发消息征集办法。   程芳芳:开的青楼要倒了,谁有好的主意?是时候发挥你们的商业头脑了。   蒋雪:2333,叫你一声老鸨,你敢答应吗?   程芳芳:去去去,别闹!赶紧出主意。   陈琳:还缺人吗?我来当个卖艺不卖身的花魁怎么样?   程芳芳:可以啊,我养你都成。   陈琳:嘤嘤嘤,抱住不放。   王晴:你们那儿生意不是挺好的吗?经常看到有美女到我们店买首饰,金主出手阔绰。   程芳芳:别提了,美女都卖完了,楼都要空了。   赵永:要不你就直接关店大吉,何必待在乌七八糟的地方?龙城的纨绔花样多,你又拼不过惹不起,万一见色起意你怎么办?   程芳芳看到这句话,沉默了。   她抬头,朝屋内的大铜镜看去,古铜色镜面倒映出她徐娘半老的身影,原身家穷,十岁被卖来青楼,十四岁有了第一位恩客,说要替她赎身,娶回去当姨娘。原身信了,一等就是十年半载,后来那男人南下离去,连声道别都不曾有。   手指摸上喉咙,那里早已没了淤青的勒痕。原身死的时候想必是绝望透顶了吧!可再绝望,能有她现在绝望吗?仿佛钻进了死胡同,青楼关与不关,都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卖了青楼,拿着这么多年的积蓄买座宅子的确可以安然度日。可何瑞在宫里没有办法出来,她也不可能嫁人生子,一个人守着座空屋子该有多寂寞?倒不如继续在兰香楼待着,成日里有那么多姑娘陪着,还热闹些。   群里还在继续出着主意。程芳芳盯着屏幕,唇角苦涩蔓延。那么多的消息里,唯独没有何瑞的......   自从他们穿越来之后,何瑞就没再和她联系过,就好像彼此已经默认了分手,除了那次在群里自曝新身份他冒过一次泡,之后就仿佛消失了一般,一个字都不曾说过。   她攥紧手,下唇咬得发白。   为什么别的同学都能分配到很好的身份,偏偏他们二人,一个太监,一个风尘?   心里不平衡,看着群里好命的人冒泡,她便觉得烦躁。索性关了群,在纸上列出方才看到的办法,依次参考。   绞尽脑汁的新方案,在第二天发布到群里。   程芳芳不打算把视野局限于赎身费上面,而是目光放长远,做出了招揽长期工、临时工的决定。想赚钱又不想签卖身契的姑娘,可以选择短期合同,进青楼的门槛降低,手续简单,自然有人来。   更重要的是,她不打算直接提供特殊服务。而是将一楼大厅打造成聊天喝酒的场所,客人们进来后,点上酒水,遇到心仪的女子,便过去搭话,双方看对了眼,可去二三楼的雅间共度春宵。   程芳芳:闭门三天,再开业全场八折优惠,老同学嘛,直接免费!感兴趣的可以来哦~   一群现代人,对于青楼并没有当朝人那样强的排斥感。更多的是感到好奇。因而群里不少人都表示会来捧场。   兰香楼重开的当天,来看稀奇的人挺多。鞭炮声中,围了一圈探头探脑的看客,瞧见往日里灯光昏暗、只在夜里生意爆满的青楼大敞开门,不觉啧啧称奇。   里面的姑娘们也穿得很正经,一眼看去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一点都不妖娆媚色。这就更让人觉得稀奇了,一时间倒有不少好奇的人跃跃欲试着想进去。   云樱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客人。她把贺礼奉上,随即便在一楼大厅里随意逛起来。   暧昧的桃红色帘布全都换成白色印字的轻纱,台上乐姬抚弄琴弦,曲调低婉,倒衬出几分高雅来。正中央摆着两张月牙形的长椅,可供休息。再往前走,便是吧台式的点餐处,提供酒水和小菜。两侧的角落里有隔了屏风的雅座,方便看对眼的男女交流感情。   玩腻了妖艳贱货的客人们只觉眼前一亮,也装起了文质彬彬,皆是举止有度、以礼相待,看上去倒像是寻常男女间普通的茶会。   人渐渐变得多起来。   云樱穿梭在人群中,很快就撞到了人。   “对不……”最后一个字,在看到对方的脸后,咽了下去。   面前站着一袭白衫的男子,袖口有水墨色的图腾,款式简约。此时他眉梢微扬,凤目泛着幽深的光,薄唇轻动,便是一声讽笑:“大白天逛青楼?当真是比男子还风流,令人刮目相看。”   云樱是不知道自己走了什么霉运,给同学捧个场也能遇到这个人,当即便黑了脸,反唇相讥:“彼此彼此,公子若不是饥渴难耐,又怎会跑来逛青楼?”   薄御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全然不见,窘迫一闪而过,他绷紧唇,低斥一句:“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我也没见过你这般傲慢无礼之人。”云樱回嘴一句,扭头便汇入人群。   刚走了两步,被人从身后拉住胳膊。   疑惑地回头,对上的却不是方才那张惊为天人的俊颜,而是一张满面油光淫.笑着的脸!   10.第十章   云樱登时一阵恶心,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那人嘿嘿笑两声,用锦帕擦擦鼻尖上的汗珠,他的皮肤像是涂了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油,泛着黏稠的光。见云樱脸色不好,他也没有强硬地再次去拉她,而是略略后退一步,邀请道:“姑娘,要不要跟我去雅座喝杯酒?”   这话翻译成直白的现代语那就是:约吗?   云樱纳闷,她素面朝天,连个头钗都没带,比兰香楼后厨的大娘都要朴素,大厅里这么多人,居然眼瞎瞧上了她!娟秀的眉蹙了蹙,立马拒绝:“不约。”   她抬脚就要走,被扯住了袖子:“诶,别走啊,大家坐下来喝一杯,交个朋友总不会错。”   “我并不想跟公子交朋友。”   “哼!装什么矜持,夜里还不是被剥光了躺在男人身下承欢?”男子见她不给面子,冷下脸来,直言不讳地骂了一句。   云樱正要爆发,有人先她一步,动作先于言语,一拳就砸在了他脸上。   搭讪的男子疼得捂住脸,嗷嗷大叫起来。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很自觉地让开路,围成一个圈,站在离突发事件最近的位置,津津有味地观摩。   “靠!哪个不长眼睛的打本大爷?”男子哀嚎着,不忘指挥自己手底下的人讨回面子,“去!揍死他!谁揍得狠赏谁一百两白银!”   听见有赏赐,几个下人攥着拳头就挤上来,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云樱朝后退了一步,侧头看向替她出气的人:来人系着玄底暗金纹络的发带,高束的马尾潇洒地扬在脑后,简约干练的黑色劲装,腰带却镶着一枚白玉,从做工来看,便知价格不菲。   他看了云樱一眼,沉声道:“让开点。”   云樱疑惑地退后,下一秒总算知道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了。   几乎是在她退到安全区域的一瞬间,他轻轻撑了一下云樱的肩膀,借力抬腿,朝蜂拥而至的几名男子脸上踢去。啪啪啪几声,动作潇洒连贯到一气呵成。   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躺了一排哀嚎的人。   “满嘴污言秽语,下次再叫我碰见,就撕了你的嘴!”   兰香楼的姑娘们见他相貌堂堂,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顿时不淡定地红了脸。作为风尘女子,少不了被人侮辱,却从来没人替她们出声,因为她们的身份是卑微到地里的尘埃,万人唾弃,死了都被嫌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出面教训污言秽语的登徒子。   “季...鸿?”云樱唤了一声,群里发自拍的时候她扫过几眼,虽然有点印象,却因为是第一次以新身份和他见面,而不太确定。   英朗的男子转过脸来,冲她点点头:“是我,你没事吧?”   他今天是约了叶淮风几人来给程芳芳捧场的,本不想惹事,结果一进门就听见有人侮辱他的同学,还是宋芸熙的好友,这口气可不能忍。   “没事,谢了,不愧是少将军,功夫了得。”云樱笑着道谢。   季鸿被夸得不好意思,赧然地别开脸,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宋芸熙她…最近可好?”   这话令云樱眼眸一亮,心里叫一声有戏!忙替好友助攻道:“不好,你也知道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有机会,你就把她给弄出来吧。”顿了顿,又补一句,“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宫里还有蒋雪她们在,暂且没事。”   这话染红了季凌坚毅的俊颜,他轻咳一声,解释道:“我随口问问而已。”   云樱含笑看着他,并不拆穿。宋芸熙总在她耳边抱怨季鸿是个木头人,不解风情,说自己陷入遥遥无期的单恋,可这架势,季鸿若是对她没有好感,云樱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季鸿被她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挠了挠头,转身朝背后看去,同来的叶淮风站在那里,揶揄地鼓了鼓掌。   “去!别打趣我!”见他嘴唇微动,显然就是要说英雄救美四个字,季鸿赶紧制止他,面色绯红。   叶淮风倒是住了口,可后来的赵永就没顾忌那么多,张嘴便夸:“哟!我们的少将军帅炸了啊!”   他缓步走来,停在叶淮风身边。两人皆是穿着考究、锦衣华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雍容之态,一时间引起不少姑娘的注意。尤其是叶淮风,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好似暗夜里的萤火,惹得姑娘们趋之若鹜,不多时,便有人主动搭讪,邀他去雅座喝酒。   叶淮风向来洁身自好,来兰香楼不过是给同学捧个场,就温雅地拒绝了姑娘们的邀请。   他看向云樱,笑着打了声招呼:“你怎么一个人?”   “我刚来,在找王晴。”   “落单很容易招惹方才那种色鬼,来,咱们找个雅座喝酒去。”赵永揽过她的肩膀,哥俩好地往雅座走。   叶淮风走在后面,用折扇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道:“云樱是闺阁里的小姐,你别动手动脚,这里人多眼杂,坏了她的名声你负责?”   赵永委屈地收回胳膊,揉了揉:“负责就负责,我不是说了吗?全班女同学都可以嫁给我,问题是,她们不想嫁我,想嫁你啊。”   叶淮风又敲了他一下,这回是脑袋:“娶回去又不是当摆设,我看你还没理解责任二字怎么写。”   三人落座,程芳芳亲自送来好酒好菜:“云樱,方才对不住了,店里时不时就会出现这种客人,我没注意到,不然一定亲自上去撕了他。”   “可别,你是老板,跟客人起冲突总不好,季鸿已经帮我教训过了,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芳芳妹子,早说了关门大吉,何必死撑着把青楼开下去?”赵永剥了块卤毛豆,边吃边说。   程芳芳的表情黯淡下去,她推了推酒杯,不愿多解释,恍惚了片刻,又摆出面具式的笑容:“走一步算一步吧,你们慢慢聊,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程芳芳的艳红身影很快隐没人群中。   叶淮风斟上一杯酒,洞悉一切地说:“程芳芳现在心里很难受,何瑞不理她,一个人撑着青楼生意,赵永你以后少张嘴乱说话。”   嘿,他又做错什么了?   赵永觉得委屈,埋头喝酒,他不就是热心肠想帮帮他的好同学吗?   不多时别的同学也来了,拼了几张桌子,彼此倒苦水。   酒水不断地送过来,一群人不知不觉便喝得有点多。云樱玩划拳输得厉害,被罚了好些酒,似雪的肌肤染上红霞,连眼尾都熏上了酒气,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妖娆。   “不行了,我去上个厕所,膀胱要炸了。”   扶着王晴的肩膀站起身,脚步虚浮,她忙摇摇头,定了定神,视线却依然是摇晃的重影。   此时大厅里的不少人都移步雅座或是直接去了二楼滚床单,按理说空旷得根本不可能撞到人,可酒气熏天的云樱还是一头栽进了谁的怀里。   这人气息清冷,衣衫的料子泛着凉,对于喝得满面通红浑身发热的云樱来说,无疑是夏日里的一块冰,抱住就舍不得放手了。   她舒服地呢喃一声,又往他怀里钻了钻。滚烫的面颊贴着他的胸口,手臂不自觉地环抱住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已经黑透了脸,一副想要掐死她的模样。   薄御刚从雅座出来,就瞧见了云樱,最近他总能遇见这个农家女,每次都刷新他的认知,去金福楼点甜豆花也就罢了,还跑来青楼喝酒!   方才被登徒子纠缠,若不是季家的少将军出手相助,只怕早就被人强行拉走了,也不知道她爹怎么管教的,竟教出这般惊世骇俗的女子来。   一旁的紫衣女子愣了一愣,迟疑着开口:“主子…要不要…?”杀了她。   薄御蹙眉,摆手示意她下去:“继续盯着,有异况给我传信。”   “是。”紫衣女子又瞅了云樱一眼,快步退下去,继续游弋周旋在男客们中间。   留下来的薄御,盯着醉醺醺的女登徒子,凤目几乎要冒出火来。他拽了她的衣裳,把她扯出怀里,嫌弃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咬牙切齿地呵斥:“喂!醒醒!”   “不喝了不喝了,想吐。”云樱无意识地晃着脑袋,拽了薄御的袖子,似狂风中的花瓣,摇摇欲坠。   薄御手一挥,轻轻松松把她甩在地上。落地时的冲击力并未让她的头脑清醒几分,云樱蜷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副以地为床睡一觉的架势。   见状,薄御不由啧了一声,懒得再管,掀了衣摆准备离开。   他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程芳芳站在门口恭送他。这位可是薄家的世子爷,虽说身体羸弱到房事不能,但地位尊贵,腰缠万贯,龙城里的人对他颇为忌惮,自然要小心地伺候。   她福神行了礼,抬起头来却见他还站在那儿,眉心浮出挣扎之色。   程芳芳懵然地问:“薄公子,您这是……?”   薄御没理她,一甩袖子跨出门去,背影带了几分郁色。   程芳芳觉得莫名其妙,正要跟人吐槽,就见已经走去马车旁的人又风风火火地折返回来,眉目凛冽,眼里噙着懊恼之色。   “公子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薄御紧绷着唇没回答她,目光阴翳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以后少放奇怪的人进来!”   11.第十一章   奇怪的人?   程芳芳疑惑,来青楼的都是嫖客,难不成他遇上了喜好男风的客人,不小心被调戏了?   扭头朝他的背影看去,疾如旋风,笔直地朝着大厅某一处走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地上躺着的那个醉鬼!   走到云樱跟前的时候,她还在比划着石头剪刀布,半眯着眼,也不知道是把地毯当做了谁。   薄御在她身边站了会儿,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还是咬牙提起地上的女人,喊了一句:“醒醒!别在这儿睡,免得硌了别人的脚。”   被提起来的人扭了扭身子,不舒服地皱着眉,却还是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她晕得厉害,红唇微微张开,难过地喘.息着。   薄御心里生出一丝异样,耳廓略略发烫。见周围也没人管她,只能嫌弃地把她扛在肩上,准备送她去二楼的房间休息,一个醉酒的女子倒在青楼大厅总归不安全。   一直注意着他动向的程芳芳,眼睛都看直了。原身的记忆里薄家世子爷不近人情、矜贵倨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房事不能这一痛处,从不让女人近他的身,即便点了姑娘进屋陪酒,那姑娘出来时也是衣衫整洁,一根手指都没被碰过。   现在他居然捡起一个醉鬼,是想趁别人神志不清时占便宜吗?可一个房事不能的人能占到什么便宜?   程芳芳不由多看了几眼,薄御肩头的女人扑腾地厉害,这时她微微抬头,头偏到了程芳芳这边,露出一张明婉动人的脸。   ——靠!这不是她的好同学吗?   程芳芳准备过去要人,见她店里的姑娘已经战战兢兢地引着薄御往二楼去,她就慌了一瞬,迈出两步,随即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听说云樱的新身份是云家小姐,身世清白,如今又是刚及笄的好年纪,正值芳华。不像她,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徐娘半老之年,以后还能有什么好盼头?同样都是穿越者,为什么就她如此凄惨?这不公平!   复杂的情绪在发酵,带出阴冷的风,刮得心里越发空旷寂寥。   她想了想,没有追上去。   ……   薄御已经抱着云樱进了二楼的房间。   不同于大厅雅致的装潢布局,二楼的房间可谓是怎么淫.靡怎么来,屏风处还挂着程芳芳设计的情.趣内衣,看一眼便觉口干舌燥。   薄御没好气地把肩头的女人扔上床,嘴里念念有词:“三番五次救你,下次别再这般牙尖嘴利。”   正欲脱身,床上的女人却忽然坐起来,大睁着眼,眸泛水光。她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就自己回去。”薄御绷着唇,怕她胡乱猜想,赶紧补了一句,“我是看你醉倒在大厅,好心送你上来,并非要对你做些什么。”凤目扫过她的胸口,随即讽笑道,“再说,我也不瞎。”   还没能得意一秒,便见云樱朝他扑来,被酒气熏得火热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她凑得这样近,几乎要亲上来。   薄御顿时恼怒地挥开她,凤目里全是不淡定的波纹:“做什么!”   惊魂未定间,听见她脆脆的憨笑,云樱指着他的鼻子含糊不清地说:“剑、剑客,活的、剑客……”   他还没死呢!   薄御拧着眉,理了理乱掉的衣衫,床上的女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乌黑的眼仁里蕴含着星火般的情绪,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显而易见的嫌弃,云樱再一次地凑上来,这一回还算老实,只拽住了袖子。   他垂眸看去,少女清亮的眸子盛满崇拜,软糯的声音倾诉着她的恋慕之情:“我、我最喜欢、剑、客、了……”   脸上有些臊,薄御往回拽了拽袖子,没能扯出来,又不想用力,怕把她带着摔下床,就冷着一张脸道:“松手。”   “不松!松了就跑、跑了。”云樱蹙着眉,语气认真,她微微偏了偏脑袋,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然后搞了件大事——   软弱无骨的手攀上他的脖子,没有犹豫地对着那张俊颜“吧唧”一声,亲了个稳稳当当。   她的唇被酒气染得滚烫,从未感受过的触觉贴在他脸上,仿佛烧红的铁,烙印进他的皮肉里,烫得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重重地推开了她。   云樱被推得闷哼一声,栽倒在床上,似乎方才那个亲吻已经耗费了所有精力,她往被子里拱了拱,嘟囔一句“剑客、我的”便酣然睡去。   她倒是沉入梦乡一了百了,留下的薄御却是一脸懵然,他呆坐在床头,面庞逐渐升温,从比寻常男子要白一些的肤色变为醉酒后的绯红。他用力擦了擦侧脸,那团热却怎么也散不去。   十四岁那年,家族精挑万选出几名通房丫鬟,轻纱拢身,皆是绝色美人。世子爷的第一个女人,若是有幸怀了他的孩子,便能抬为妾,因而貌美的丫鬟们都卖力地施展自己的魅力,争抢着想要爬上世子爷的床。   薄御对此并未太大兴趣,点了里面最安静的女人,留她一人在房里。没想到,看起来默不作声的丫鬟,居然抬手就给了他一刀,匕首直逼心脏,动作狠且快,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他的命!   薄御那时的功夫还不算上乘,虽然及时躲避,却也生生受了一刀。从那时起,他便谎称房事不能,暗中调查是谁要害他的命。   因此,这还是世子爷第一次被女人亲,羞恼得失了理智。竟像个被登徒子调戏的良家女子般,在房内六神无主地绕圈。   偏床上的女人还睡得打起了呼,火气一下子窜起三丈,他气急败坏地低呵一声:“无耻!”   这声吼倒是惊得床上的人醒了半分酒,她动了动,好似马上就要坐起来。   薄御的心猛地提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些什么,明明就是她干的好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躲去窗边,听见身后女人轻哼了一声,竟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   那声低吼直接把云樱从梦里揪回来,她扶着脑袋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酒顿时醒了大半。三两步下了榻,胃里一阵翻腾。她顾不得别的,冲到水盆边就吐。   方才的酒水喝起来温和,没想到后劲儿极大,她估计自己方才已经喝断片了,才想不起为何自己会出现在这般骚气的房间里。   吐完后好了许多。云樱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完好无损,底裤干燥,没有奇怪的液.体,看样子应该没事。倒杯茶漱了口,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才开门走了出去。走廊尽头有茅厕,云樱疾步奔过去解决了生理需求,浑身轻松地往一楼折返。   大厅的人还在喝,有人耍酒疯唱起了三俗歌。云樱唇角抽搐,头更痛了。她觉得程芳芳真是好脾气,谁要是这么在她店里闹,她会直接提着衣领把人扔出去。   扶着旋梯走下来,和程芳芳对上了视线。对方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表情不自然地问:“酒醒了?”   云樱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   身边的人似乎偷偷出了口气,然后试探着开口:“你…刚才……”   “我刚才喝断片了,是你叫人把我送上去的吧?”云樱接过话头,揶揄地笑,“看不出来,二楼的房间布置得挺情.趣,堪比情人酒店,生意肯定火。”   程芳芳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称有事要忙,扭头脚步匆匆地走了。   云樱则往雅座那边走,一群人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只有叶淮风淡定地坐在角落里微笑。   男神就是男神,喝酒都不失风度。   两人对视一眼,叶淮风见她揉着太阳穴,便问:“头痛?”   云樱点头:“嗯,刚才还吐了。”   “那就出去透透气吧,我也要回去了。”叶淮风站起身,用折扇扫去空气中的发酵的酒气,他走到云樱身边,引着她往大门口去,“还要继续待吗?”   酒肯定是喝不下去了,满桌都是神志不清的醉汉,云樱见状,也决定离开了。只不过肯定不能立马回家,得在外面吃点东西去去酒气。   “我出去吃点东西好了,走吧。”   二人并肩走出青楼。午后的阳光刺眼的亮,云樱抬手遮了遮眼睛,还没来得及跟叶淮风道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震惊的低喊,还破了音:“云!樱!?”   12.第十二章   云樱和叶淮风同时寻声看去——   青衣男子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眉目与云樱相似。他正和一群书生样的公子们走在一块儿,瞧见了云樱后,微微一愣,随即又朝她头顶的匾看去,瞧见兰香楼三个字,顿时气得眼冒火星。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闻到了浓烈的酒气,脸黑得更厉害。   “你还喝酒了?!”   云樱暗叫倒霉,天下之大竟也能如此凑巧地遇上原身的兄长。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嗫嚅一句:“就…一点。”   云琅看一眼叶淮风,认出他是皇商叶家嫡孙,此人光明磊落,并非见色起意的市井无赖,追他的官家贵女不计其数,不可能会眼瞎到拐了自己妹妹去青楼喝酒。   话虽如此,可两人分明并肩从兰香楼出来,他还是护犊心切地质问道:“叶公子,舍妹怎会跟你从兰香楼出来?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怕殃及无辜,云樱赶紧把罪名揽下来:“是我喝多了,凑巧遇上叶公子,他好心带我出来透气。”   “闭嘴!回去再教训你!”云琅气得厉害,原本温润的眼眸也瞪出几分凛冽。   云樱咬牙忍下这口气,这算哪门子的兄长?简直就跟穆流芳一个德行,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闭了嘴,抱歉地看向叶淮风。对方还是挂着平和的笑,用眼神安抚她没事。   叶淮风把折扇拍进掌心,蹙眉思索要如何回答才能替云樱解了这个围,身后却传来不适宜的声音,字里行间醉意尽显。   “哟!淮风云樱,怎么就走了呢?还、还没喝够呢!我这下可不会再、再输给你们了!”   叶淮风表情微变,心里暗叫不好,想要阻止事情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却快不过醉汉的动作。   赵永胳膊一抬,左右手分别搭上叶淮风和云樱的肩膀,一张被酒气熏红的脸挂着醉汉标志性的憨笑。   这一回,不仅仅是云琅,他身后的同伴也是脸色骤变,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厌恶,有情绪激动者,直接就侧着脸呸了一声。   赵家纨绔、青楼、喝酒。   这几个关键词在云琅脑子里电流般闪过,串在一起,很快构成一部几万字的小话本,赵永就是故事里人人唾骂的色鬼!   兄长的使命感驱使他挺身而出,一把推开赵永,把云樱拉到了自己身后:“别打我妹妹主意!”说完,觉得不解气,扬拳就要揍人。   云樱和叶淮风同时将他拦下。   “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打人?”   “云公子,赵兄与你无冤无仇,何必伤人?”   云琅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骂道:“强抢民女的市井流氓,揍他已算是很客气了。”   赵永喝高了,耳朵却没聋,听见有人说要打他,撩了袖子就要应战,嘴里念念有词:“神经病啊!谁打你妹妹主意了?咱们是缠绵悱恻、双宿双飞的好同学!”   叶淮风抽了抽嘴角,想起赵永语文从来就没及格过。   云琅并未听过“同学”一词,敏锐地捕捉到“缠绵悱恻、“双宿双飞””二词,心头一紧,再看云樱,一脸紧张地护在赵永身前,这模样难不成是对这纨绔动了心?   他顾不得教训赵永了,揪了云樱便往家走,他得先把自家妹子的择偶标准给扳正了!   叶淮风稳住赵永,上前去拦,折扇挡住云琅去路,温润如玉的面容蒙了一丝寒霜:“云公子,暑气重,走回云府只怕云小姐身体受不住,不如坐我的马车回去。”   云琅挥开他,表情阴翳:“都能自个儿跑来青楼喝酒了,这点路又算得了什么?不劳叶公子费心,你还是管管那个醉鬼吧!”余光轻蔑瞥过,讽笑道,“别让他耍酒疯又抢了谁的未婚妻。”   叶淮风闻言,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虽说知晓赵永原身做的那些荒唐事,可此赵永非彼赵永,听见旁人这般羞辱他的好兄弟,心里火气直窜。   再看他动作粗鲁地拽住云樱的手腕,女子柔嫩的肌肤被拽出显而易见的红。   叶淮风这段时间憋着的气,就全涌上来了。   他强硬地从云琅手里抢过云樱,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自己马车走去。   云琅对于穿越者云樱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方才他作势要揍赵永已经惹火了她,如今又一副强硬的姿态要架着她往家走,云樱心里怒火更旺,自然是选择跟着叶淮风走。   没有回头地爬上马车,把云琅惊愕不已的表情抛在脑后。   赵永被季鸿拉回去了,叶淮风嘱咐一句,也上了马车。   云琅无法,只好跟着上车。   他今日刚从南面的莲州回来,给云樱带了一堆好看的话本子,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她,结果扑了个空,她倒好,跟纨绔青楼喝酒不说,胳膊肘还向着外人了!   “母亲给我传信,说你身子大有好转,我本欣慰,如今看来,倒不如以前,病着虽让人心疼,却也乖巧。如今你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云樱唇泛冷笑,敢情在这些人的眼里,当个任人摆布的乖巧花瓶,比身体健康更重要。   接下来的一路,三人都一语不发。   马车在云府停下,叶淮风给云樱发私信。   叶淮风:需不需要我帮忙?如果不想回云府的话。   云樱:谢了,现在我还没做好打算,之后有需要的话就拜托你了![跪谢.jpg]   叶淮风没有勉强,同她道了别。   云家大门前,便只剩下云琅云樱二人,前者见她站在原地半晌不肯进门,就黑着脸呵斥了一句:“进去!玩野了不成?”   云樱沉着脸默不作声地进了门。   一路回到她的院落,酒精灼烧着胃和神经,加上闷热的天气,云樱只觉头痛欲裂,偏这个讨人厌的兄长还跟在身后,心绪越发烦躁。   走回小院的时候,小饼正在盆栽处浇水,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笑容还未绽开,就撞上大公子铁青的脸,吓得她扔了手里的木勺,慌慌张张地行礼。   “大、大公子。”   早上的时候云琅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不是现在这副罗刹表情。   小饼心里惴惴不安,瞥见云樱绯红的脸,空气里酝着一丝酒气,她心里一咯噔,小姐该不会是......出去喝酒了?   自打小姐身子骨好些之后,便经常往外跑,也不肯带着丫鬟下人,神出鬼没的,小饼的脑洞再大,也想不到姑娘会跑去喝酒。   云琅冷着脸,扫视一眼院子里哑然的丫鬟们,训斥道:“我不回来,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小姐的?青楼喝酒!传出去我云家的颜面往哪儿放?”   青楼喝酒?!   几个丫鬟登时吓得跪倒在地。   云樱心里不快,借着酒劲儿便反驳道:“是我自己要去的,跟她们无关!要训,训我便是。”   云琅绷着下巴,不知道自己温顺的妹妹怎么会长歪成这个样子?莫非真如世人所言,从鬼门关里走一趟,人会性情大变?可这变得也太离谱了点。连审美都开始扭曲了,直接从高雅的穆流芳沦为粗俗的赵永!   把她带去书房,屏退了下人们,这才开始正式的训话。   第一句,就把云樱惊住了——   “你…心悦赵永?”   13.第十三章   “我心悦赵永……?”   因为震惊,云樱把这话重复了一遍,语气说不出的怪异。   云琅没听出这是反问,见她如此爽快地承认了,顿时痛心疾首:“龙城这么多的青年才俊,你何必自甘堕落,跟赵永之流混在一起?”   他头疼地捏着鼻梁,以前云樱常年闭门不出,接触的都是他带来的人,不说有多才华横溢,至少人品没有问题。如今她自个儿能出门了,竟跟赵永那等市井流氓混在一起,还动了心!若是母亲知晓了,还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他得趁事情没有达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前,阻止这场闹剧:“禁足你一个月!在家好好抄书反省!至于那个赵永,你是别想再见了!”   云琅说完这话,见云樱脸色骤变,有点不忍心,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他不得不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咬牙狠心道,“我会替你物色好人家,都是惊才风逸之人,哥哥绝不会害你。”   不会害她?   云樱横目看去,眉染冷意。   禁足不说,还要自作主张替她寻户人家嫁过去,根本不顾她的意愿。说是为了她好,让她远离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可本质而言,还是不够尊重她。不尊重她的喜好、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剥夺她交友的权利。   权利?   可如今的她又有什么权利可言?   辩驳的话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跟一个古代直男癌说自由、权利,无异于对牛弹琴。在这个时代,女子无非巩固家族势力的联姻工具,每分每秒都在为讨好男人而活。谁又会在意她们的想法?   云樱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比初来乍到时还要强烈。那时仅仅只是对于陌生世界的惶恐不安,现在却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   云琅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心道她也并非冥顽不灵,回忆她以前的乖巧柔顺,语气便软和下来。   “以前你困在家中接触的人少,如今踏出家门涉世未深,难免被怀了贼心的小人哄骗。你若是想出去,哥哥也不是不同意,只不过来往之人需过了我眼,可不是什么市井之徒都能与你沾上关系。别忘了,你可是云家的嫡出小姐!”   云琅交代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又跟守门的下人打了招呼,正式开启云樱的禁足生活。   ……   七月的天气,闷热至极。   云樱叫人搬了几盆冰块消暑,却依然去不掉心里的火气。   这是禁足的第七天,她百般无聊地在院子里看了一上午的蚂蚁,古人的话本子她是看不进去的,且不说繁体毛笔字看起来有多头疼,内容也不吸引人,无非就是一些装神弄鬼的民间奇谈,跟故弄玄虚的《走近科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再者就是些老套到掉牙的爱情故事,这要是放在晋江文学网上,都是扑街的命。   小饼见她心绪烦躁,很有眼色地端了碗冰酸梅汤来。   云樱喝了两口,继续托腮蹲地上发呆。   古代的日子实在无聊,也不知道后宅女眷们做什么来打发时间。想起原身以前不是读书就是弹琴绣花,简直得枯燥死。   晌午将至,太阳越发毒辣起来。云樱起身,拍了拍裙子,移步书房。   群里正在聊龙城美男,听说有干货,云樱就饶有兴致地看下去。   曹慧:来来来,见过大世面的老司机跟你们扒一扒龙城里那些惊为天人的绝色美男~   蒋雪:前排出售瓜子、辣条、可乐~   高阳:小女生的八卦世界,我等就不参与了。   赵永:有没有我?我觉得我新皮囊挺英俊潇洒的,虽然跟我本人比还差太远。   陈欢:[丑拒.jpg]别来捣乱。   赵永:[亮出我300米大长刀.jpg]   曹慧:好了,无关人士退散,我要开扒了。作为宰相的嫡孙女,我见到美男的几率可以说是百分之八十。   云樱:等等!你跟曹远是什么关系?   赵永:嘿!樱妹砸!好久不见终于冒泡了,听说你被关禁闭了?   云樱:[老子扯起就是一耳屎.jpg]第七天了。   赵永:你认识的人都被我操过祖坟的不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吓死宝宝了。   曹慧:赵永你别歪话题,我先回答云樱的问题,如你所想我是曹远同学的...亲孙女。哈哈哈哈,这玄幻的世界,无法割舍的同学情已转化为了血缘亲情。从穿越开始我就尽心尽力地孝敬我家权倾天下的宰相爷爷。   下了早朝刚摆脱掉那群拍马屁官员的曹远,看到这条消息,花白胡子一颤,苍老手指飞快回道——   曹远:滚!   曹慧:嘤嘤嘤,爷爷不爱我了。   云樱:真·亲孙女·慧。   曹慧:咳咳,好了,不扯其他的了。前些天被皇后叫去宫里赏花,你们猜怎么着?赏花不过是个幌子,倒是把她儿子薄珏给叫来了。   赵永:那个字念yù?   刘茵:2333那个字念jué,怀疑你高考语文只有一位数......   赵永:你管我!   曹慧:继续继续,圈内人应该知道薄珏是太子吧?   郭佳:还圈内!我这个五十几的后宅婆子默默滚了。   曹慧:咳,没有歧视的意思。皇后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前也在撮合原身和太子,不过对方似乎不感冒?我其实喜欢壮硕一点的猛男款,你们懂的。不过太子长得是真漂亮,对!我用的是漂亮一词。   刘茵:啊,我太子哥哥,真超美。   曹慧:对吧对吧?知己呀。   云樱:快上图!我来这里以后也遇到两个谪仙般的男纸,不知道跟你的太子殿下谁更好看。   赵永:你说的是我跟豪哥?   王子豪:……她又不是瞎子。   曹慧麻溜地放了张图,背景装潢华贵,男子淡黄色锦衣,端坐在桌前,神色阴翳。薄珏的五官比女子还要精致,透着股阴柔之美,可眉宇间的郁气很重,让人恍惚地以为,他画了眼线,扫了灰色眼影。   云樱:此人是不是经常熬夜?黑眼圈好重。   曹慧:人家那是自带烟熏妆,羡慕不来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樱桃小嘴,啧~勾引谁呢!   曹慧:对了!何瑞跟宋芸熙不是在东宫伺候吗?熙熙,熙熙快出来!你家太子是不是俊美无双?@宋芸熙   被@的人过了好久才回答。   宋芸熙:丑死了。   她的这条消息,让群里的气氛陡然间尴尬起来。   云樱和她从高一玩到高三,知道她不是这么尖锐的性格,会说出这种话,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赶紧调出界面,给她发私信。   云樱:小芸熙,你怎么了?   宋芸熙:……我没事,在想怎么才能逃出皇宫。   云樱:对了,你家季男神问我你的近况,很关心你哦~   那一头,被迫陪着薄珏待在书房的宋芸熙,皱着的脸立刻舒展开,眼眸一亮,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宋芸熙:你说真的?他怎么问的?   云樱:问你好不好,耳根都红了呢,我觉得季鸿只是不主动,不代表对你没意思。你要不要找个权贵同学帮忙,早点出宫。要是能吃到你跟季鸿的喜糖,我这段时间的郁闷也就一扫而光了。   宋芸熙:看你朋友圈,被你哥禁足了?   云樱:别提了,频频遇到直男癌。   聊了一会儿,云樱退出界面,研了墨,在宣纸上随意画起了小漫画。最近她的《龙城趣事》在朋友圈里反响很好,每天都能集齐三四十个赞。   有同学留言求穆流芳和贱(剑)客的q版画像,云樱自然满足读者的愿望。   毛笔在宣纸上三两下,便画出翩翩俊公子,未束的长发散在肩头,广袖长衫,仙姿玉色。虽然上一次闹得不愉快,但云樱还是不得不承认,穆流芳的确好看得让人惊艳。   在q版小人的脚底写上穆流芳三个字,云樱给画像拍了照,把纸挪到一边,又开始画另一个人的画像。   那个人......有一双冷冽的凤目,剑眉斜入鬓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看着便觉矜贵倨傲。束在脑后的马尾尽显潇洒,再画上劲装宝剑,古代剑客的英姿跃然纸上。   云樱想了想,在他脑袋上添了两只尖耳朵,脖子上加一块铃铛。末了,写上“狼崽小贱客”。   拍了照,她没急着上传,指尖无意识地在画像旁边敲点。   ——不得不承认,还…挺萌的。   14.第十四章   云樱盯着画像出神,窗前一抹灰色剪影掠过。有人进了书房,嘴唇轻启,还未开口唤她,目光先触到了桌上的画像,“穆流芳”三个字引得来人多看了两眼。   这是…他?   这种头大身小的画风,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眼睛很大吗?为什么会占据脸的三分之二?   忍不住抚上自己的眉眼,确定正常,才稍微松口气。   穆流芳朝女子的背影看去,她正托着腮帮子出神,似乎还未察觉他的到来。   看什么如此认真?   顺势看去,她葱白的指尖在宣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画上是另一个小人儿,长一双狼耳朵,从服饰来看,能辨认出是名剑客。   这个人…又是谁?   狼崽小贱客?且不说剑客的剑字写错了,单这个“賤”字就少了好些笔画。   白衫的袖子绕过她,拿起搁在砚台旁的毛笔,自顾自地帮她改了那个错字。   云樱正走神,冷不丁感觉到背后有青竹般的气息袭来,月白锦衣,袖口浅银纹络,此人一双如玉的手,握了狼毫笔,在她的“贱”字上两三下点过。   “在家闷傻了不成?”穆流芳放下笔,站离她几寸。   云樱没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再朝窗外看去,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云琅,眼睛往这边望,却是没有过来。   怕是知晓过来也会被冷眼相待吧。   “穆大才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云樱扯着唇角,冷声冷气地暗讽道。   穆流芳哪能听不出她话语里带的情绪,古潭般幽深的眼眸,低低地探过来。   前些天云琅来他府上抱怨,说是妹妹性情大变,不受管教,跟赵永之流混在一起,还被拐去青楼喝得满身酒气,罚她在家抄书反省,倒是惹来她一通怨恨,连话都不跟他这个兄长说了。   “流芳,你帮我劝劝她,那丫头从来就听你的话。”   穆流芳闻言,握着酒杯的手一滞,不由唇泛苦笑,若是告诉他这丫头为了赵永跟他大吵一架跳下马车,云琅会不会大呼无药可救?   虽说如此,他今日路过云府的时候,还是命人停下了马车。   明知劝不住,却鬼使神差地进了她的书房,未见到她抄书反省,倒是悠哉地画着奇怪人像。   曲指轻叩他的那幅画像,穆流芳语带轻讽:“躲在房里画你口中的无耻小人,云小姐这般惦记我?”   云樱面上一窘,她这是为了四十几个读者而画!抬手去拿,被穆流芳背过身轻巧挡过,迅速将画纸卷起,藏到她拿不到的地方。   “还给我!”云樱真的很想告诉原身,你看走眼了!所谓的高冷男神不过是个爱戏弄人的顽劣之徒,找到机会就对她冷嘲热讽。   穆流芳转过身来,握着画的那只手背于身后,随着云樱左右袭来的动作闪躲着朝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墙,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见云樱手绕过来,前倾的身体几乎要撞进他怀里,穆流芳不自在地抬起手,把她拉开了。   “别闹,想出门的话就听我把话讲完。”   云樱闻言,停下动作,乌黑眼仁点满期待的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声音有一丝不可置信的轻颤:“真的?听完就能出去?”   “穆某岂是言而无信之人?”   想到他上次真的没有去告状,云樱就瘪嘴,信了他的话:“那你快说,我洗耳恭听。”   “明日国公府宁心郡主在别莊设了茶会,你可与令兄同去。”   云樱眺一眼窗外探头探脑望过来的人,脸沉下去,微垂了头,嘟囔道:“我不想跟他同路。”   穆流芳想了想,踟躇着说:“那我明早来接你。”   “我不能自己过去吗?”   “不行,云琅交代过,怕你一个人跑了。”   云樱气急,她如今这个样子能跑去哪里?盘缠、后路什么都没准备好,没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   抿着唇思量半晌,二者相较之下,还是穆流芳没那么讨厌,就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那我走了,记得准备一两首诗。”   古人真爱装逼,开个茶会还一板一眼地作诗,不如玩桌游来得轻松有趣。   心里虽嫌弃茶会无聊,但至少能踏出牢笼般的后院,等穆流芳一走,云樱就不淡定地点进群里。   云樱:明天谁要去宁心郡主的茶会?约起~   曹慧:我我我,正在准备明天的衣服首饰,得艳惊四座才行!   王晴:@云樱你解禁了?   云樱:只说带我去茶会,还不知道以后如何。   王晴:宁心不是你情敌吗?之前还在背后骂你呢!居然会请你?   赵永:哟~什么情敌?我似乎错过了好戏。   曹慧:这个我知道,贵女圈公开的秘密,咳,谁都知道宁心在倒追穆流芳,偏偏后者就跟云樱的原身走得近,所以....你懂的。   云樱:一直忘了跟你们说原身的八卦,她其实跟穆流芳表白过,就在她死的前一天晚上。   王晴:不够意思!你都没跟我说过!   云樱:这不是忘了吗?   曹慧:然后呢?在一起了?地下恋情?   云樱:→_→你觉得可能?当然是被拒绝了才会想不开一个人跑去看木槿花,然后坠落山崖命丧黄泉。orz   曹慧:2333对了,昨天才扒了薄珏就没扒了,忘了跟你们扒帅得惊世绝伦的穆流芳了。   王晴:我们已经从她的小漫画里看到过了。   曹慧:那不一样,真的是清风霁月的气质!近看好看得我差点忘了呼吸,也难怪宁心郡主追那么紧,要不是我不萌这一款,我也得死命地追!   云樱:你萌的那款,可以让季鸿给你介绍。   季鸿:…不会让你来祸害我纯良的属下。   曹慧:[亮出我三百米砍刀.jpg]   云樱:除了曹慧,明天还有谁要去吗?   叶淮风:我和季鸿。   朱英杰:我。   曹慧:哟,朱家的小屁孩。   朱英杰:[疯狂扇耳光.gif]   刘茵:这里还有一个小屁孩。   曹慧:公主也要去?来,姐姐给你糖吃。   刘茵:=.=信不信本宫叫人杖毙了你。   蒋雪:好大的脾气!快过来我宫里吃冰茶。   刘茵:来了~   蒋雪:明天我可能也去,准备好迎接本宫大驾吧,美瞎你们的钛合金狗眼。   赵永:得,全是美人,叶淮风季鸿你们有福了,把我排挤在外,只能抱紧我家豪哥痛哭流涕了。   叶淮风:…我并不想去。   季鸿:宫里只有上面两位要去吗?   云樱看见这话,立马就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偷笑着戳了宋芸熙,接下来的就靠她自己了。   准备好明日要穿的衣服,云樱睡前还是绞尽脑汁想了两首诗,她不会主动出风头,但若是有人看不过去非要她施展才华装一番逼,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夜里看了一转朋友圈,早早睡下。   ……   第二日清晨,云樱刚穿戴完毕,穆流芳便差人进来说马车到了。   云琅的马车也在门口,边等云樱边和穆流芳说话。   “云樱就拜托你了,她理都不理我,实在没办法......”云琅叹着气,曾经黏糊的妹妹把他视作仇人,心里实在难受。   穆流芳颔首:“无妨,你禁了她的足,她心里不快自然闹脾气,等气消了便好。”   云琅忧心忡忡地看向敞开的大门,远远望见云樱的身影,便同穆流芳告辞,先一步上了马车。   云琅的车刚走,云樱便跨出门槛,淡粉色长裙,轻纱笼身,交领处绣了几朵玉簪花,装束虽简约,却淡雅得令人赏心悦目。   似乎因为今日能够出门,她的面上带有笑意,一双杏眼朝他看来,水光流转,顾盼生辉。   这看了好些年的面容,因为她灵动的表情而变得不太一样,像是…另外一个人。   穆流芳心口倏地一跳,见她风风火火跑过来,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庄重模样,便蹙眉轻斥:“待会儿去了国公府,可别如此冒失。”   “知道了。”云樱说罢,便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   地上跪着当脚踏的下人,她却直接忽视,这让穆流芳忍不住再次开口,朝着她身后的丫鬟们吩咐:“还不扶着小姐上车?”   小饼上前,小声提醒:“二小姐,您怎么不踩着阿福上车?”   云樱低眉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卑微的模样看得人心里一梗,很不舒服。她虽然来古代也快半个月了,已经能熟练地使唤下人,可踩在别人身上,她还是接受不了。   怕穆流芳催,就赶紧加快动作,手肘撑在车沿上用力往上爬,虽说后背出了点汗,可总归是爬上来了。   她撩开车帘,脑侧步摇上的珠玉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淡樱色发饰衬得她朱唇红润,娇艳欲滴。   少女的美,在不经意间流露,毕竟是已经及笄了的女子,不比以往青涩稚嫩。穆流芳赶紧退身坐下,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车轮辗转而过,驶出几米远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语带不解:“为什么不踩着下人上来?”非要逞能自己爬,也不怕弄脏了袖子。   云樱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垂下去的脸上有紧绷的神色,末了,低低一句:“人无贵贱之分,我…下不去脚。”   15.第十五章   她的话混着车轮咕噜的声响在他心上碾过。   穆流芳手指轻点桃木桌面,遂拂袖坐定,语气理所应当:“他不过是个奴才。”   男子端正的眉目,透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若没有十几年的耳濡目染和精心培养,根本熏陶不出这般清风霁月的气质。在多元文化的现代,早已难寻这般雅人。   云樱虽有原身的记忆,可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再怎么努力也端不出官家小姐的样子。单是和他共乘一辆马车,都被他周身的气场碾压得呼吸都有些局促。   她实在想象不出,若是自己顺从命运嫁了兄长安排之人,面对高傲矜贵的夫君,该是怎样一种憋屈的低姿态。可即便不是皇宫高门,市井与农家的女子地位同样卑贱,无论她逃去何处,都绕不出笼罩了整个社会的怪圈。   细细一想,她便觉窒息。   低沉的心情,在马车抵达国公府别莊后稍霁。   聊天群的几个定位红点越来越近,马车刚停,云樱就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想跳下去。   身侧的人抬手拉住她,张口便训斥:“当真是跟赵永之流混久了,忘了你官家小姐该有的礼仪不成?”   云樱火气窜上来,对上他刻板的脸,硬生生地压下去。这位可是文人,嘴上功夫了得,她根本说不过。再者,若是得罪了他,他去云琅面前告上一状,只怕禁足的时间还能再延长些时日。   败下阵来的云樱规规矩矩地端坐在软垫上,等着下人上前伺候。   小厮和丫鬟过来撩开车帘,躬身卑微地候在两侧。   穆流芳先走出去,轮到云樱的时候,他忽然叫跪在地上的人起来,换了木质脚踏,这才吩咐丫鬟伺候她下车。   云樱低眉看向红木雕的精致脚踏,神色陡然变得复杂。等在马车旁的这个人,看似专横无情,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别样的温柔心细,让人心里生出的怨气就这样散去几分。   云樱下了车,刚站定,茶会的主人便提着裙子疾步而来。   宁心头上戴着金雕孔雀头饰,杏红长裙,高调华贵。   她的身后跟了一波丫鬟,以及...云樱曾经的“好姐妹”秦瑶。对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圆的眼里满是心虚。   宁心郡主质问秦瑶为何谎报实情的时候,她震惊到无法言语,派人反复打听情况,才确信云樱这个病秧子被经过的农夫所救,除了脚上受了点伤,连相都不曾破,当真是福大命大!   秦瑶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都怪云樱没死,才害得她被郡主扇了两巴掌,脸肿上好些日子。本就对云樱有怨言,如今见她从穆流芳的马车上下来,心里更加不悦。   穆公子这般仙人之姿,与宁心郡主站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但云樱是个什么身份?正七品翰林编修之女,呵!只配从偏门抬进去做妾。若不是仗着她家兄长与穆流芳的关系,只怕连和他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她却不要脸地借着近水楼台之势,揪住穆公子死死不放,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   秦瑶偷偷剜了云樱一眼,正巧被她撞见,尴尬地凝住了表情,细细一想,自己为何要畏惧她?遂又抬眼瞪回去,明目张胆地翻了个白眼。   云樱皱了皱眉,这女人是不是有病?眼巴巴贴上来的人是她,现如今又摆出极度厌恶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她收回视线,不想因为这种人破坏了心情,侧头对身旁的穆流芳道:“多谢公子送我一程,现在我可以单独行动了吗?”   穆流芳低眉看过来:“茶会上没有你熟悉的人,还是跟着我比较妥当。”   那一头坐着的全是她的同学好吗?   宁心瞄了云樱一眼,见她一身素,不屑地扯了下唇角,牵出一抹无声的冷笑。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只是脸皮太厚,缠人功夫了得,不然怎么也搭不上穆流芳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   先前她央他送自己一程,却被他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为她另行安排马车,她生气却又无可奈何,穆流芳那硬脾气,怎么可能会被他人左右?   这样一想,宁心倒是有几分佩服云樱,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缠得穆流芳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碍于穆流芳在场,不能直接把云樱赶走,宁心便旁打侧敲地说:“不知道云小姐要来,帖子都没准备。”   没有帖子冒然拜访,是为失礼。   穆流芳却微微垂首,把责任揽下来:“是我唐突了,近日云小姐心情欠佳,正巧郡主邀约,就顺便带她来赏莲,还请郡主不要怪罪。”   宁心哪舍得怪罪他,帖子很早就下了,就怕他不肯来。今日既然他肯赏脸光临,她便不计较云樱这碍眼的下贱胚不请自来了。   “穆公子的朋友便是我宁心的朋友,来者是客,云小姐,请。”宁心笑容温婉大方,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小姐特有的矜持优雅。   穆流芳瞥了云樱一眼,意思很明显:学着点!   云樱故意装作没看见,跟在宁心身后进了别莊大门。   不得不承认国公府的手笔就是气派,单是别莊,就奢华得让人咋舌。云樱和几乎不出门的原身都没见过这么大世面,虽然努力按捺住情绪不让自己像刘姥姥一样丢人,却依然忍不住四下张望。   宁心和穆流芳并肩走在前面,侧头与他说话时,余光就瞥见云樱望着长廊的灯盏不住打量,眼底轻蔑更甚,忍不住开口道:“这是锦州进购的,云小姐怕是没见过吧?”   云樱看着灯面上栩栩如生的仕女图,下意识地回答:“这种灯倒是不稀奇,我只是觉得这画古香古色很好看。”   “古香古色?”宁心笑一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云樱神经一紧,忙掩饰性地岔开话题:“郡主的别莊果然不同凡响,尊贵气派,衬得上您的国色天香。”   宁心眼底掠过一丝诧色,她大概想不到这个闷葫芦似的情敌嘴会这么甜,更想不到她会当着穆流芳的面儿夸自己,心里别扭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迟缓:“云小姐谬赞了。”   奇怪的感觉在心里酝酿,接下来的路,宁心就没再为难她。   几人到了种满莲花的池塘,一旁的凉亭处已坐了不少客人,皆是锦衣华服,身份尊贵。   云樱看见她的老同学,急不可耐地请示穆流芳:“穆公子我有点口渴,可不可以先进去坐下喝杯茶?”   穆流芳回眸就看到她心急火燎的样子,丝毫没有官家小姐应有的姿态,眉心便浮起一丝不悦,抿紧唇想训诫她,这时有人围过来与他打招呼,他只好咽下那些责备话,应付起来人。   云樱趁此机会,先一步离开。   宁心望着那抹素雅的背影,疑惑更甚,往日里云樱可都是死赖在穆流芳身边的,怎么现在却像是一刻都待不住地想逃?   那抹身影在半道上停住,宁心看一眼那两人,顿时了然。   叶淮风和季鸿,皇商家的嫡孙、季家少将军,都是风姿卓越之人,龙城姑娘们心目中的良婿。怕是云樱在穆流芳这里吃了瘪,知难而退,转移了目标。算她有自知之明,早点死心也好,免得最后奢望落空,郁郁寡欢。   宁心收回视线,朝穆流芳看去,男子未束的长发披在肩头,却不显邋遢,反而有种乘风奔月的清雅,古潭般幽深的瞳,只一眼便让人深陷其中。   她捂住发胀的心口,这一世,非他不可。   16.第十六章   “季少将军,你站过来一点,我单独给你拍个照。”   云樱的面前,男子款款而立,带了几分不羁的面容因为一袭银白锦衣而模糊了锐利,托得那张脸分外英朗俊秀。   季鸿不明所以,为何要单独给他拍?却还是站离了叶淮风几步。看见云樱嘴角那抹偷笑后,似乎猜到了她的意图,脸微微泛红,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   叶淮风揶揄地看他一眼,好友的心思,他比谁都看得明白,只不过有些闷骚,不太主动,不然早就能吃到他和宋芸熙撒的狗粮了。   被看得难为情,季鸿一双眼横过来,瞪住叶淮风:“笑什么笑!”   叶淮风无辜地摊手,别开了脸,视线和云樱对上,两人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哟,少将军还害羞了!   云樱缩小聊天界面,朝二人身后的凉亭望去:“曹慧呢?”   叶淮风用折扇指了指某处:“那个挂满头饰项链的炫富女人就是她。”   云樱顺势看去,女子一袭酡红色坠地长裙,满头金钗,比今日的东道主还要高调。此时她被一群女眷们簇拥着,冷傲地抬着下巴,端出宰相府嫡孙小姐的高姿态。   “可以呀我的慧,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云樱很想给她颁发奥斯卡金奖,演世家小姐演得找不出一丝破绽,她指了指自己,笑容无奈,“我就不行,老被骂。”   “又被你那个兄长训了吗?”叶淮风眸色幽暗几分,笑容隐没,讽笑道,“云家公子书读得不好,训人倒是挺有一套。”   云樱摇摇头:“他禁了我的足后,见我不理他也不好再训我,我说的是另外一个人。”她稍微凑近叶淮风,鬼鬼祟祟地给他指穆流芳,“就是披头散发的那个人,嘴皮子翻得快,那叫一个凶。”   叶淮风了然,先前赵永便向他吐槽过穆流芳,此人不苟言笑,脾气硬得紧,穆家算是开国元老,世代为官,且不说穆流芳本人过硬的才华,单是穆家嫡公子的身份便足以让人巴结讨好,枉不敢得罪。想到赵永说要揍他,叶淮风忍俊不禁,那小子也不怕拖累赵家满门。   急着去找曹慧,云樱挤到二人中间,拍一张合照,就道了别。   被女眷簇拥着的曹慧,百般无聊地听她们拍马屁,抽空给蒋雪几人发了私信,问怎么还没来。   云樱看到了消息,脚步未停,径直走到她跟前,盈盈一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众女眷看过来,是一副生面孔,衣着素净,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穷酸货,敢这么跟曹家小姐说话,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不成?   曾去过云家茶会的人认出她来,小声嘀咕:“云家的病秧子怎么来了?”   曹慧眼眸一亮,正要起身招呼,被旁的女眷抢了先,挡在她面前,直接将云樱拦下。   “曹小姐千金之躯,身份尊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上关系的,还不赶紧跪下来请罪?这般唐突,云家未曾教过你礼仪不成?”   十几双眼齐齐看过来,身后也无数视线投来,夹杂着不屑的窃窃私语。   “连套像样的头饰都没有就来参加郡主的茶会,真寒碜。”   “云大人不过七品编修,怕是没银子给自家女儿置办像样头面。”   “这等姿色,也好缠着穆公子,我都替她感到丢人。”   议论纷纷中,云樱看向曹慧,对方很没有良心地抿嘴偷笑,察觉到她的视线,还挑了两下眉,给她发消息。   曹慧:别这样哀怨地看着我,人家怕~   云樱:……所以我是不该来找你了。   见云樱抬脚就要走,曹慧赶紧挽留。   曹慧:别别别!我这不是想看打脸吗?先抑后扬懂不懂?现在她们越是不屑,待会儿越打脸,你难道不想看宅斗大戏?   云樱:……好吧,为了满足曹大小姐看现场直播打脸的好戏,小的就委屈一下,为您表演扮猪吃虎。   曹慧:[鼓掌.jpg]这个可以有!   翻了个白眼,云樱后退一步,垂下脑袋,在潮水般涌来的谩骂声中,宛若悬崖峭壁处摇摇欲坠的小白花,楚楚可怜。   一群女眷很好地诠释了“欺软怕硬”的心理,见云樱怯弱地站在那儿,也没人帮忙,就越发地放肆起来,总归不过是个七品官员家的小姐,在座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女?得罪得起!   “宁心郡主也真是的,干嘛请个病秧子来?晦气!”   “就是,若是过了病气给我们,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云樱“局促”地往后退了几步,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   ——哎哟不行了,这古早宅斗文里的台词快让她憋不住笑了!   她倒是拼命忍着笑,旁人却误以为她在哭。   季鸿听见那边的越来越闹腾的动静,侧目一看,抬脚便要过去,怎么能欺负人呢?!   叶淮风忙用折扇拦住他,弯眉一笑道:“别去。”   “云樱都哭了。”他拧着眉,用怀疑地眼神看着叶淮风,自己的好友什么时候变成了袖手旁观的冷血角色?   “她没哭。”叶淮风可不认为曹慧会由着旁人欺负自己的同学,也不认为云樱会像个包子似的任人拿捏,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们正玩儿得开心,别去碍事。”   季鸿半信半疑,见叶淮风胸有成竹的模样,便定了定神,同他一起观望。   不多时出现一名蓝衣女子,直奔云樱而来。   “这问题问得好,宁心郡主根本就没给她下帖子,是她缠着穆公子,哭着喊着求他带她来,郡主见人都来了也不好赶走,一心软就放她进来。”秦瑶一字一句尖锐无比,好似与她有深仇大恨似的,“有些人终日待在屋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懂廉耻二字怎么写,姐妹们可别藏着掖着,把女诫、女训搬出来好好教导教导云小姐。”   云樱纳闷,原身对秦瑶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不求她感激涕零,至少也该以礼相待,这个人的表现让她深深地怀疑,原身是刨了她家祖坟还是抢了她的男人?这么恨!   一群女眷们只是过过嘴瘾,把云樱赶走便是,倒也没真想出手教训她,眼下见秦瑶戾气这么重,都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   秦瑶却是没注意,她有宁心郡主这个靠山,在龙城的贵女圈已经横着走了好些时日了,区区一个云樱,就算当众剥光她羞辱,也没几个人会出面帮忙,毕竟…她连个手帕交都没有。   见没人出手,秦瑶就打算亲自出马。   宁心郡主虽然没说什么,可眼见着云樱从心上人的马车上下来,还不知廉耻地跟着进了别莊,心里自然不悦,若是能让郡主高兴,之后的七夕节,她便能跟着一道去游湖,听说那一天宁四公子也会去……   眼前浮现出宁四丰神俊逸的身影,落进她心里,驱使她走向云樱,毫不客气地拽了她的胳膊,便往凉亭外拖。   “没瞧见大家都不欢迎你吗?云小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罢!早些离开,免得继续待下去丢人!”   云樱嘴角抽了抽,斜眼看向曹慧,问她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曹慧微微颔首,提起裙子正要出场打脸,有人却比她先了一步——   长袖拂风过,霜白袖口有樱草色纹络。云樱还没来得及看清绣的是什么图案,那只手便已带着她朝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一道不悦到浸了几分寒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秦小姐这是何意?”   秦瑶没料到穆流芳会出现得这么及时,愣了一瞬,随即看向他身后追上来的宁心,对方狠狠剜她一眼,偏头示意她赶紧滚。   穆流芳一出现,众女的视线便聚集在他身上,却听得他继续说:“云小姐是我带来的客人,若是不欢迎,那穆某这就告辞,免得扰了小姐们的雅兴。”   曹慧眼眸一亮,冲云樱眨眨眼,这架势…有戏?!   云樱没看她,悄悄从他手里收回自己的胳膊,挪开几寸,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凉亭里坐着的都是官家贵女,哪一双眼睛没盯着穆流芳?现下他出面帮忙,只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活生生的人.肉靶子。   偷偷瞪了曹慧一眼,这下可玩大了!还打脸?不被堵着打就算好的了。   曹慧还在吐舌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见云樱生气了,赶紧出面解围。她清了清嗓子,拨开挡住她的女眷,走近云樱身边,亲昵地牵过她的手,笑盈盈地解释:“云小姐是我托穆公子请来的客人,秦小姐怕是误会了什么。”她看一眼宁心,又道,“没有要帖子,郡主可别见怪。”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穆流芳眼波微漾,怀疑的目光直直看向曹慧,对方高深莫测地一笑,朱红嘴唇一张一合:“穆公子,路上劳烦了,改日再带了我亲手做的点心,去贵府讨教棋艺。”   穆流芳面露诧异,想要说什么,却对上曹慧警告的眼神。   她这是把当枪把子的活儿从云樱那儿揽过来,七品官家小姐可不比她这宰相千金的身份,若是真和穆流芳这等人物扯上点什么暧昧不清的关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却不同,曹穆两家即便联姻,也没人敢乱嚼舌根多说什么,只不过是多了宁心郡主这么一个烦人的“情敌”。   众女的议论纷纷中,秦瑶脸色煞白,她这是不小心得罪了曹家小姐?可是...那个病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攀上这等关系?   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得下人禀报——“蒋昭义、十公主到!”   一群人齐齐拜见,蒋雪牵着刘茵趾高气昂地登场,妃色华服,眉心火红花钿,配上满头金钗,美得惊心动魄。   方才曹慧已经在群里发了打脸前奏小视频,结果被穆流芳打断,就没了后续。   蒋雪刘茵来的路上从头到尾观摩了个遍,现在看到秦瑶和那几个毒舌的贵女,眼神就变得很微妙。   刘茵板着一张小脸,和云樱同桌的时候,她可没少吃人家的辣条,现在不帮着打脸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仗着自己年纪小,便拽了蒋雪的衣袖,“童言无忌”道:“蒋昭仪,本宫不喜欢心恶嘴毒的女人。”   蒋雪眼眸划过一丝窃笑,装模作样地俯下身问:“公主指的是……?”   刘茵毫不客气地抬手,第一个点的就是秦瑶:“她、她、她、她,还有那几个,本宫都不喜。”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宁心身上,这位是东道主她不好说什么,只皱皱眉,暗示性地一句,“俊俏美男,女子好逑,各凭本事罢了,背后使阴招反倒教人讨厌,郡主,本宫说得可对?”   宁心不敢怠慢,连连点头称是。   她是不明白,十公主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就跑来指手画脚,还暗讽她倒追穆流芳,小小年纪就这般牙尖嘴利,当心皇上把她派去和亲,可有得她哭!   心里不悦,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宁心压下火气,询问道:“公主点的这些人,可是要罚?”   刘茵和蒋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自然是要罚的。”   刘茵本想杖责,被蒋雪拉住,虽说是公主,却也不能恃宠而骄,后宅女眷的事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若是因此惹了群臣上奏弹劾,往后刘茵的日子可不好过。   于是只罚了她们抄书,至于秦瑶,刘茵看她一眼,待会儿有的是机会整治她。   蒋雪领着刘茵往凉亭里走,路过叶淮风的时候,冲他眨了眨眼睛,螓首蛾眉,倾国倾城。   叶淮风冲她微微颔首,谦和有礼,却总显出几分客套疏离。   蒋雪收回视线,轻颤的睫毛下,眼眸蕴着失落。   红墙绿瓦中,全是算计和虚伪,她只待了半月,已觉筋疲力尽,只想着老皇帝快些驾崩,免得她成日提心吊胆着他会翻自己的牌子。今日出宫前来,的确是想和老同学聚聚,来排解一番心中郁结,但更重要的是,她想见叶淮风。   自从穿越后,她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皇宫的夜晚清冷寂寥,辗转反侧间想的便是他温和的容颜,只可惜,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暗恋,到了如今,怕是只能永远地埋藏于心了。   17.第十七章   似乎察觉到身旁人波动的情绪,刘茵抬头看了蒋雪一眼,与她交握的小手紧了紧。   蒋雪顺势低头,女童清亮的眼眸,盛满担忧。   “我没事。”蒋雪安抚地冲她笑笑,遮掩住不该有的情绪。   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她也和大家一样愤愤不平,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排斥,可后宫哪里容得下她的任性和小脾气?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粉身碎骨。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成长,虽说没有原身那般心思敏锐,可至少不会露出破绽让旁人抓住把柄。   定了定神,朝曹慧处走去。   刘茵直接就松了她的手,哒哒哒跑过去,扑进云樱怀里,稚气地说:“蒋昭仪,本宫喜欢这位姐姐。”   旁的女眷们都面露吃惊,艳羡的目光集中在云樱身上,实在是想不通如此名不见经传的病秧子怎会得到公主青睐。   知情的几人都憋住笑,继续装模作样。   “既然公主喜欢,以后就常宣她去宫里陪你罢。”蒋雪眼尾扫过云樱,高抬的下巴透出的尊贵傲气与原身极其相似,她也不想这样对着老同学,可为了保命,不得不端足了蒋昭仪的姿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若是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举动,难保有心人以此做文章说她鬼上身。   原身死得蹊跷,午睡时无声无息断了气儿,只怕是谁偷偷下的毒,这令她不得不防。   蒋雪看一眼云樱,改头换面的少女,身上还保留着原来的影子,寻常人家的女子比她这个后宫中人自由太多,兴许对云樱来说,这段时间就是一场稀奇的古代探索之旅,可对她来说,却是如履薄冰的噩梦。   眼底不由流露出几分羡慕,蒋雪走近她,端庄一笑,低眉对刘茵道:“本昭仪也觉得她看着面善,过几日宫里的赏花大会,把她也叫来吧。”   曹慧心里烦,怎么天天都赏花?她这一去,又要被皇后强行牵红线了。   云樱却念着宫里的宋芸熙,感激地看蒋雪一眼,行礼谢恩。   “免了。”蒋雪淡然地虚扶起她,故作不知地问,“以前没见过你,是哪家的姑娘?”   云樱细细作答,蒋雪听后颔首,从发间取下一枚金钗,放进云樱掌心:“云编修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不凡,这是本昭仪的一点心意,拿着。”   她不是来讨赏的......   云樱握着金钗,想要退回去,被刘茵扯了扯裙摆:“蒋昭仪给你便拿着,本宫近日从父皇那儿得了锦州进贡的丝绸,回头叫人给你送过去。”   云樱谢过,被曹慧拉住手,亲昵地说:“方才没来得及跟妹妹打招呼,害你被某些长舌妇乱嚼舌根,以后你就是我曹慧的手帕交,旁的人要是敢说你,那就是在说我,本小姐的脾气可不好,没准儿抬手就是两巴掌。”   众女闻言,下意识地摸脸,表情惶然。   蒋雪弯眼一笑,啐道:“你这泼辣劲儿,哪有世家千金的样子。”   “昭仪娘娘教训得是。”曹慧眉开眼笑地凑上去,引着她往池塘边走去。   云樱则牵了刘茵的手,紧随其后,老同学替她撑足了腰,今日之后,她在贵女圈的身价将会暴增,若是再有人想踩她,那也得掂量掂量,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打蒋昭仪、十公主和曹家千金的脸。   不多时朱英杰也来了,朱家小世子,绷着一张肉呼呼的脸,身后跟了好几个小厮丫鬟,风风火火直奔季鸿二人处。   云樱忍俊不禁,晃了晃刘茵的小手,打趣道:“不去找朱英杰小朋友玩吗?”   刘茵气得塞了个果子到她嘴里:“信不信本宫立刻让你失宠?”   “哦?你舍得?”云樱把她往怀里一抱,轻轻松松捞上腿,玩着她的小肉手,笑道,“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同桌,上课互相打掩护的好战友。”   刘茵吃味道:“切,谁不知道宋芸熙才是你的正宫娘娘,捧在手里的小公主,你的心尖儿肉。”   “哟,还吃醋?”云樱把脸凑过去蹭她,蹭得刘茵快发飙了,才松开她,收了玩笑劲儿,一本正经地问,“宋芸熙她还好吗?”   每次给她发私信都不怎么透露宫里的事,只说还好,可云樱却分明从她的语气和朋友圈里看出了她的不好。只恨自己身份低微,没法进宫。好在蒋雪给了她机会,不然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相见。   刘茵垂下头,没有立刻回答她。   好几次去太子东宫都能瞧见宋芸熙神色恹恹地在一旁伺候,每每想要和她说话的时候,太子总会及时地叫宋芸熙下去,生怕别人把她抢走似的。   刘茵无法,只能去问何瑞,他这段时间似乎也过得不好,眼底青灰,神色压抑。问及宋芸熙的事,只是叹气,嘀咕一句:“她也挺倒霉的,摊上一个变态。”   还想问,何瑞已经被人叫走了。   如果猜得不错,他口中的变态应该指的是她的太子哥哥吧。   嘴唇动了动,踟躇半晌,还是告诉云樱:“她…不太好。”见她面露担忧,刘茵赶紧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过几日你来宫里赏花,我和蒋雪找机会让你们见面。”   云樱不知道她口中不太好的意思是什么,眼睛瞟向不远处的季鸿,银白英姿丰神俊逸,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类型。她这个旁观者看得再清楚不过,季鸿和宋芸熙彼此有意,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纸,如果季鸿能够主动把宋芸熙要过来,倒不失为神仙眷侣的完美结局。   只不过看他那副闷骚样,这条情路怕是有得走。   ……   赏了会儿池中莲,有人提议玩作诗的游戏。   几个现代人无语地相视一笑,彼此交流起准备的诗词,避免待会儿撞了尴尬。   曹慧跃跃欲试,第一个站起来:“都闪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蒋雪兴致缺缺,从云樱手里接回刘茵,准备去凉亭里吃冰莲羹。云樱本要同去,被曹慧抓住手腕,往人堆里挤。   “走,围观男神装逼。”   通往池心亭的长廊上已经挤满了人,亭中摆了两张红木桌,文房四宝备齐。叶淮风和穆流芳相对而坐,彼此颔首行礼,左手挡开衣袖,右手提笔蘸墨,在众人的围观中作起诗来。   叶淮风准备了一首应景的《莲塘》,规规整整的楷书,与他温润平和的气质极为吻合。   云樱和曹慧挤到他旁边,叶淮风若有所感,回头正对上两人揶揄的笑脸,现代人剽窃古人的诗来茶会上装逼,怎么想怎么搞笑,就有些憋不住地弯了弯唇角。   云樱探头看向他面前摊开的宣纸,工整的七言绝句——   “苍茫漠漠宁家潭,绿树阴阴向水湾。   十里锦香看不断,西风明月棹歌还。”   “哟,诗仙。”曹慧压低声音打趣一句,惹来叶淮风不满的一瞥,她和云樱同时捂嘴偷笑,弄得他耳背有些烫。   遂放下笔,手握唇边轻咳一声:“曹小姐谬赞。”   真不要脸!曹慧心里嘀咕。   云樱挤过去拍照,被曹慧绊脚,踉跄一下。叶淮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低低一句:“小心点。”   她尴尬地撑桌站稳,解释道:“急着拜读您的大作,走得急了些。”   “你就贫吧!”叶淮风无奈地松开她,声音压得极低,“我对面那位好像在瞪你。”   云樱闻言看去,对桌的穆流芳也已经做完了诗,一双幽深墨瞳直直看向她,眉心浮着不悦情绪。她下意识地埋低了头,隐约生出不祥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得他唤自己的名字:“云小姐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不如你来评评我和叶公子的诗。”   18.第十八章   被指名道姓,云樱懵然抬头,在场那么多文人墨客,她算得了什么?让她来评诗,听着倒像是刻意刁难了。   求助地看了曹慧一眼,对方似乎特别想看狗血大戏,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并不打算出手相助。倒是一旁的叶淮风看不过去,截过话头:“云姑娘谦虚,怕是不好意思来评,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穆流芳打断,声音暗哑中夹杂了几分火气,他站离座位,走至二人面前,态度不容违逆:“我与云小姐相识多年,倒不如叶公子了解她了?”   叶淮风眯起眼,这话怎么听都带了刺儿,余光瞥见云樱缩到曹慧身后去,忍不住护短护到底,折扇一横,挡在了穆流芳面前。   “何必为难不过刚及笄的女子?评诗,我想云琅公子应该更胜此任吧。”   站在角落里的男子愣了愣,没觉察出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只实话道:“舍妹虽说身娇体弱,可学问却不弱,若是男儿身,只怕也能金榜题名,叶公子不必担忧,让她来评便是。”   真是猪一样的兄长!   叶、云二人同时吐槽,彼此对视一眼。   叶淮风无奈地挑眉,表示这话没法接下去。云樱倒是不在意地冲他一笑,从曹慧身后走出来,微微偏头道:“无妨,我先拜读一下穆公子的诗。”   站在道中间的人侧身让路,云樱经过他的时候,不经意地抬眼,正巧落进一双幽暗的眸子,似古潭般深不见底,蕴着极深的情绪,让人莫名心慌。   云樱忙错开视线,走到穆流芳的诗卷前,阅起诗来。   依然是工整的七言绝句,却是狂妄不羁的行草,一笔一划间都透出此人的傲睨自若,字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否则为何古人长云字如其人?怕是不无道理。   穆流芳也是咏的莲——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   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   单从立意来看,纯粹描写池塘莲花的叶淮风和赞颂白莲素雅纯洁的穆流芳,自然是后者更甚。可云樱的心偏到了姥姥家,怎可能不夸男神夸敌人?   于是张口便鬼扯:“两位公子皆是满腹经纶,尤其穆公子还是当朝的新科状元,作的诗自然是找不出什么瑕疵,我就不来指点江山了,只说个人喜好便是。”   云樱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敢看穆流芳的脸色,心突突跳着,偏又故作淡定,以至于声音有些发紧:“穆公子独独歌颂白莲,对旁的艳色带了轻看之意,这未免有些独断专横狂妄自大了。相较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叶公子的诗,温雅且平易近人。”   最后一个字从唇舌里翻滚而出,云樱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有去看穆流芳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源源不断逼近的低气压。   这么不给他面子,会不会被打啊?   云樱惴惴不安,贬低他时的快意变成了惧意,担心禁足的时间又延长,很没骨气地挽救道:“当然了,穆公子的才华大家有目共睹,当真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我的拙见让大家贱笑了,还是请柳公子来评吧。”   她补救的话似乎没起什么作用。   右下角的对话框一直在不停地蹦出消息——   曹慧:你完了,我看那个穆流芳一副要吃了你的样子,超恐怖!   曹慧:为什么要作死?哈哈哈哈,不过好好笑!你怂成狗的样子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曹慧:[图片.jpg]   照片里的女子垂着脑袋绷着唇,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云樱不忍直视,关闭了对话框,挪到右侧的位置,这才敢抬头面对穆流芳。   他绷着脸没说话,但她就是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到他极力压制的怒气。也是,心高气傲的状元郎,被说成不如皇商之后,这在士农工商阶级意识浓厚的古代,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窒息的沉默中,有人□□话来。   “云小姐这般见解独到,不如也来作一首诗?”宁心上前一步,笑得很无害,心里的算盘却打得啪啪响,“一个人可不热闹,得分个高低才有趣,曹小姐,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这个荣幸,品到你作的诗呢?”   好大一只心机婊!   曹慧暗暗吐槽,遂自信一笑,挡开叶淮风,在他方才的位置前坐下,扬起秀眉,爽快应道:“好啊!”   宁心见状,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也不知道曹慧是单纯过头,还是明知道她的意图却欣然应下,莫非是有别的打算?   今日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扑朔迷离,骄阳跋扈的曹家千金、冷艳孤傲的蒋昭仪、目中无人的十公主,甚至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拒人千里之外的叶淮风,以及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将军季鸿,都像飞蛾般,围在云樱这团不起眼的小火苗周围。   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曹慧瞥见宁心表情讪讪,心里不屑地冷笑,当她这些年的宅斗文都白看了吗?这一石二鸟姐妹反目的小把戏她能看不出来?她和云樱才不会如了她的意,真是可惜喽,宁郡主。   曹慧和云樱分别是杜甫派和李白派,前者背尽杜甫诗,后者抄遍李白辞,二人这么一座定,空气里便擦出隐约火光,这是为爱豆而奔赴的一场战役。   装逼地一笑,曹慧提笔蘸墨,用原身练就的簪花小楷认认真真写起来。   她选的是杜甫的《野望》,一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贴切地表达她穿越后的沉痛心情。   至于云樱……   在看到她笔下那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之后,有人的脸色就变了。   闺阁女子,写出这般血淋淋的诗词,当真是失格!男子都盼娶回温婉贤淑的娇娘子,她这般恣睢狠戾,怕是没人敢上门提亲。   女眷们纷纷捂脸不忍直视,云樱却写得行云流水,豪气冲天。   她对剑客的崇拜之情,这帮后宅女眷怎会明了?她们不过想要寻求一个狭小的庇护所,终日为了后宅里的那点破事斗个头破血流,以夫为天的观念扎根在心底,当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她其实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已穿越成闺中女子,顺从命运、尽早适应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可心底有个声音却始终念着不愿。   她不过才十八岁,没有认真地谈过一场恋爱,就这样被送上花轿嫁给根本不了解的人,她怎甘心?   若是穿成了女侠,走江湖路线该有多好?   写完最后一笔,云樱轻叹一口气。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我怎未看出,你还有这等剑胆琴心。”   穆流芳的声音传过来,透着一丝耐人寻味,幽暗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转。   他真是越发捉摸不透她了,好似这些年的交情都不过浮华一梦,看的是镜花水月般的影子,和面前这个女子,全然不同。是她性情大变,还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两位小姐都题完了诗,穆公子来指点一二可好?”宁心上前一步,挡在云樱和穆流芳之间,阻断二人交汇的视线。   她倒要看看,穆流芳的心会偏向谁。   期待的修罗场并没有来临,穆流芳看也不看曹慧的诗,径直卷过云樱面前的宣纸,命人拿下去:“此等诗,以后莫要再作。”   云樱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李白男神的诗怎么就入不了他的眼了?   曹慧偷偷比了个剪刀手,笑容得意洋洋,这是杜甫党的胜利!   凉亭的气氛陡然僵住,所有人都能察觉出穆流芳和云樱之间的针锋相对,先前还嫉妒她和穆流芳关系亲近的女眷们,此时都幸灾乐祸地暗喜起来。   就说嘛,穆公子怎会这般眼拙,看上云家病秧子?   云樱难堪地站在一群人中间,火气上来了又压下去,跟这种不懂欣赏的人有什么可争的呢?不过对牛弹琴罢了。   叶淮风见状,出来打圆场:“我倒是觉得云小姐这首诗作得很有侠骨情怀,穆公子若是不喜,可否把那卷诗给我。”   俊逸的面庞,和煦春风般温淡的笑,如玉的手递来,掌心光洁。   却让人…觉得刺眼。   穆流芳心中晦暗,却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本能地道出心底的抗拒:“既是拙作,就不便再拿出来污公子的眼。”他撇头吩咐下人,“把这卷诗拿出去扔掉。”   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曹慧也不想看什么修罗场了,腾地站起来,就要替云樱讨回公道。   叶淮风却按住她,示意她别冲动。   曹远官位虽高,可毕竟不如穆侯爷身份尊贵,更何况宫里还有德妃坐镇,若是打了穆家宝贝嫡孙的脸,曹慧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来夜央的时间不长,但因为皇商这一身份和各类人士都有交集,个中利害看得比曹慧透彻。心中虽然保持着原本的义气,可耳濡墨染久了,也慢慢收敛了冲动的性子,变得谨言慎行。   这样的行事风格他虽不喜,却也没有办法。现代叶淮风的身份已经永远划上了叉,如今的他是皇商叶家嫡孙,这个将伴随他未来几十年的新身份,才是他应该认真演下去的角色。   ……   好好的作诗游戏这么一闹,众人都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穆流芳看了云樱一眼,扭头便离开湖心亭。   他疾步走过长廊,在拐角处拉住了方才那名下人。   对方正抱了云樱的那卷诗准备去扔,见穆流芳追上来,就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问他有何吩咐。   穆流芳盯着他手里的那卷宣纸,脸上表情百转千回,过了半晌,拧着眉命他把诗卷给他。   下人不明所以,这不是要拿去扔的东西吗?   疑惑中,瞧见古画般俊雅的公子,徐徐展开诗卷,盛夏耀眼得发白的光投落在宣纸上,衬得上面的黑字越发显眼夺目。   穆流芳凝眸看了半晌,轻卷起诗卷,复递给他,吩咐道:“放到我车上去,动作仔细些。”   前一秒还说要扔掉的东西,摇身一变成了需小心对待的贵重物品,下人心里画满问号,可瞧见主子脸色阴沉,就一个字都不敢多问,默默压下心底的好奇,朝停放马车的地方奔去。   主子们的心思,当真是捉摸不透!   连穆流芳自己都捉摸不透,区区旁人又怎会明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他今日的举措,的确有些伤人。云樱不过一介女流,他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这根本就不像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踱步半晌,想着还是回去缓和一下两人越发僵持的关系。   原以为他当众给云樱难堪,一个姑娘家,会委屈得哭出来,走回池塘边,却瞧见她和叶淮风说说笑笑,飞扬的眉梢,灵动的眼眸,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刚散了的郁气,又一口气涌上来。   穆流芳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这回没再去找云樱麻烦,而是走去云琅身边,声线低沉道:“令妹近日与市井之徒交往过于频繁,才会有惊世骇俗的举措,今日她所作的诗,云兄看了想必也很吃惊,若是再这般放任下去,只怕管教不住。”   云琅向来唯穆流芳马首是瞻,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朝云樱处看去,见她和叶淮风谈笑风生,又回想起之前在兰香楼撞见二人并肩走出来的一幕,心一沉,求助地问:“穆兄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穆流芳眼波微漾:“别再让她接触不入流的人。”顿了顿,又道,“明日起让她来桐光书院,我亲自教导。”   19.第十九章   桐光书院,是朝廷出资所建专供世家子弟读书进修的地方。   穆流芳曾在此由翰林院的学士指点学问,待他入主朝堂后,便被请来授徒讲学,一时间来听课的女学生多了不少,偌大的讲堂险些坐不下。   云樱刚吃过午饭就被云琅带来,关在家里也是禁足,来桐光书院也是禁足,后者接触的人多些,总比困在四方小院里要好得多,她便没有多挣扎地来了。   原想着只是来听听课、附庸风雅,便能浑水摸鱼过去,可进了大讲堂看到台上的人后,才惊觉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不是说是德高望重的先生吗?怎么会是穆公子?”   云琅颇为自豪地抬起下巴,称赞他的好友:“流芳可是当朝状元,年轻有为,未及弱冠便得翰林院众学士一致认可,杜院长亲自请他来讲学,多大的荣耀!”   云樱对文绉绉的东西不感兴趣,语文课最烦的就是文言文解析,真不明白原身为何会如此喜好读书,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不说,诗词歌赋也作得可圈可点。当真是书香门第,学问丝毫不输男子。   反观身侧的兄长,也不知云夫人怀他的时候是否营养不足,导致他脑部发育不良,学问连她这个妹妹都比不了,比穆流芳年长一岁,却没能在科举中拿到像样的名次。   云樱找了靠门最近的位置坐下,方便中途跑出去开小差。   坐下后才发现,前排坐了不少女眷,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被宁心霸占,她端坐着,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云樱按耐不住冲动,赶紧拍下照片给曹慧分享。   云樱:[图片.jpg]莫名尴尬……   曹慧:全世界都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哈哈哈,穆流芳赶快从了她吧,我都要被感天动地死了。   云樱:赶紧在一起吧!这样他们夫妻俩忙着困觉生娃就没时间来折腾我了。(ㄒ^ㄒ)   曹慧:我觉得悬,她都主动到这份儿上了穆流芳都没接受,不可能因为她打长期战就攻下冰山的。   云樱:你怎么没来书院?你可是世家小姐,不该往肚子里灌点墨水吗?[鞭打.jpg]   曹慧:原身要去,我家老爷子是曹远,你觉得他会为难我?   云樱:模范爷爷啊!   正聊着,便有书童提醒上课了,所有人齐齐站起来。   云樱愣一秒,赶紧扶着低矮的桌子站起来,恭恭敬敬鞠躬,与众人一道行礼:“先生好。”   穆流芳的视线在云樱身上停顿一秒,很快移开,抬手淡声道:“请坐。”   然后他坐下来,开始讲课。   穆流芳今日穿一袭淡雅缟色长衫,墨发如上好丝绸般散在肩头,脑后随意系上松垮的发髻,美若冠玉的面庞,气质清雅,玉石之声,山间清泉般空灵幽然。   若是远观,的确称得上是谪仙般的人物,可这些日子的接触,让云樱对他避之不及,再也无暇欣赏他的翩然俊美。   听得打瞌睡,云樱抬起胳膊,用袖子遮住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眨了眨眼睛,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云琅已经睡着了,脸枕着宣纸呼吸香甜。   呵呵……   说要带她来陶冶情操,学学规矩,自己倒先睡着了。   云樱瞥一眼台上的人,见他垂眸看着书本,想着这是个好机会,便蹑手蹑脚地跑出门去。   大讲堂外的热气潮水般冲叠涌来,云樱一路跑到僻静的小道旁才气喘吁吁地停下。白净脸庞,轻染绯红。   她四下看了看,前面有一条通往钟楼的阶梯,爬满青苔,与两道的直冲云霄的常青古树融为一体。   正欲走过去,脚下被什么绊住,猝不及防地朝地上扑去——   浅色衣衫被尘土弄脏,脸上碾过灰色痕迹,当真是狼狈不堪!   揉着摔疼的膝盖爬起来,云樱低头看去,罪魁祸首是条藏匿在拐角处的扫帚,与背后的茅厕融为一体,叫人很难察觉。   赶紧理了理褶皱的衣衫,上面斑驳的泥点却是怎么也弄不掉。   云樱叹口气,暗叫倒霉,最近事事不顺,也不知道水逆何时能过去。   一瘸一拐地走到石阶处坐下,林间飞鸟盘旋,鸟啼混着蝉鸣,越发高远。   心情顿时舒畅不少,丛林深处涌来自由的气息,让人越发不愿回到后宅牢笼里。   她身后的被绿荫环绕的钟楼内,两人正品茶对弈。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黑色棋子,突出重围,将白子层层包围。   “是我输了。”老者朗声一笑,输给自己教导的学生并未让他感到羞恼,反而自豪地夸道,“不愧是我杜琛手把手教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先生谬赞。”薄御端起手旁的茶杯,奔入主题,“学生此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杜琛手抚过花白胡须,长叹一口气:“薄浩峰心术不正,狡诈诡谲,先前教导他的时候便能看出些苗头,没想到竟做出弑兄之举,实在不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勾结北川边军的证据我会帮忙搜集,只不过……”   他看薄御一眼,卡在喉咙里的话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   先前抓到了刺杀薄御的女子,严刑拷打一番,供出了好些线索,顺着查下去不难查到薄浩峰的头上,薄亲王却不肯相信薄浩峰蓄意弑兄的天方夜谭。   王妃身娇体弱,多年未能伺候他床笫之事,导致薄浩峰的生母——薄亲王的侧妃受尽恩宠,在王府的地位比正妃还要高上几分。此事少不了她的参与,却因为耳旁风吹得迷醉,使得薄亲王没有彻查此事。   可怜了薄御,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就要被迫挣扎在争权夺利的泥潭中,无人庇护。   这六年,杜琛看着他越来越沉默,看着他失去少年应有的天真烂漫,变得多疑诡谲步步为营,到底是自己心仪的学生,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他也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听说侧王妃又在帮你物色正妻。”   薄御冷哼一声,眉目森然:“我房事不能,谁肯嫁我?”   “你也不小了。”杜琛忧心忡忡,“身边若是有个知冷暖的女子,你也不会这般难熬。阿御,有些事不要自己一个人扛,郁结易伤心。”   “先生,学生没事。”薄御将碗中凉茶一饮而尽,起身告辞,“若是有消息了,还请老师及时通知,学生感激不尽。”   杜琛望一眼山下层叠翠绿,摆摆手:“不必客气,有空多来书院坐坐,流芳近日似乎也心绪不稳,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一下棋艺,顺便聊聊忧心事。”   薄御颔首,朝山下走去。   悠长小道,静谧幽然,路的尽头,是一抹月白背影,少女挽着双髻,只系着同色系的发带,摇晃着脑袋,嘴里哼着欢快小曲,含糊不清。   书院里不乏世家小姐,可她衣衫泥渍斑驳、狼狈不堪,再看看不远处的扫帚,想到往右斜拐就是茅厕,便了然,是来清扫茅厕的丫头吧,竟坐在这里乘凉偷懒。   一步步踏下台阶,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少女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他低垂的眼眸和她对上了视线,双方皆是脸色骤变——   “怎么是你?”   “又是你!”   ——“我、我最喜欢、剑、客、了……”   ——“松手。”   ——“不松!松了就跑、跑了。”软弱无骨的手攀上来,对着那张俊颜“吧唧”一声,亲个稳稳当当。   自兰香楼一别,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再碰见过她,快要遗忘的一幕,猝不及防地从记忆深处涌出来,薄御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下意识就要逃。   走了几步才惊觉,理亏的又不是他,为何要躲?   遂又回过身来,表情别扭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云樱想到上次在兰香楼被他怼过,就不待见地别开了脸,一副催他快点走的嫌弃态度。   薄御绷紧下巴,既然这般不待见他,当初又何必…何必搂着他亲?无耻!   没好气地在她身边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随手扯一片草叶,叼在薄唇间,她盼着他走,他就偏不走。   林间凉风袭来,拂去心上的烦躁不安,只剩宁静悠然。   云樱往右挪了一寸,瞥一眼他腰间的佩剑,小声问:“来杀人的?”   薄御唇角抽了抽,反问她:“你说呢?”   “书生也杀啊?”云樱嘟囔着,捡一块石子在青苔上边写字边问,“你们这行挺考演技的,又要装世家公子又要装青楼色鬼,现在还得来扮书生,要是考你学问答不上来就露馅儿了。”   薄御没说话,余光瞥过她在地上写的字,漂亮的行书,落笔如云,颇有气势,不像是一个小姑娘写得出来的字。他暗暗吃惊:“你识字?”   “当然了,又不像你一介武夫只会杀人。”云樱斜睨他,表情不屑一顾。   薄御抱着胳膊,好笑地反问:“谁说武夫就不识字?”   语毕,他也捡了块石子,笔走龙蛇地写了个“剑”字。笔画间的飘逸劲儿,倒是不输于穆流芳的行草。   20.第二十章   见她哑然,薄御就好心情地勾起唇角,表情得意洋洋。   若是等在书院外的手下见到他这副幼稚模样,怕是会惊掉眼珠。   还有要事在身,薄焕便扔掉手里的石子,长话短说道:“若是识字,可接些抄书的活计,不必…这么辛苦。”   他没有去看云樱懵然的表情,拿下唇边的草叶站起身来,脑后裂锦般的马尾摇曳着投落林间的光斑,很快便潇洒地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玄色背影隐没在幽静的长路尽头,他的每一次出场都这般猝不及防,方才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云樱托腮看着地上的字,葱白指尖细细描绘而过。   握剑的人,字竟也写得这样好,剑客的形象似乎重塑了一角,今日的他气度温和,倒没有先前几次那般让人讨厌了。   拍了拍手,云樱估摸着也该下课了,便也起身往大讲堂走。   悄悄摸回去的时候,云琅还在睡,并未察觉到他的妹妹已经溜出去很久了。   台上的穆流芳掀起眼帘轻瞥她一眼,又低头继续讲。   云樱觉得无趣,就在宣纸上画画消磨时间,起初只是想随意画圈,之后手便不受控制起来,等她回过神时,狼崽小贱客已经跃然纸上。   她盯着画像半晌,凭着记忆在旁边落了一个“剑”字——笔走龙蛇的行草,似挥剑般洒脱,模仿得有五分像,却始终写不出他字里的精髓。   这时,台上的穆流芳合上了书卷,台侧的书童微微行礼,遂起身告诉大家下课了。   众人齐齐行礼,云樱鞠躬的那一瞬,扯了桌上宣纸,三两下揉成团,扔在了桌角。   云琅迷迷糊糊地鞠完躬,才惊觉这堂课已经结束了,慌忙看向身侧,见云樱安静地站在那儿,便松一口气。   “流芳让我带你来听课是对的,看上去规矩了不少。”   云琅唇边的笑还未完全展开,就见得自家妹妹表情阴沉地朝台上看去。   她就奇怪,好好的怎突然叫她来书院听课,原来是他捣的鬼!   似乎察觉到她不满的目光,穆流芳卷起桌案的书卷,面不改色地继续给她心里添堵:“回去把我讲的地方抄写三遍。”   云樱脸色微变,她逃课出去,根本不知道他讲了哪里。   台上的人轻讽一笑,朝她信步走来,越走近,她衣衫上的泥渍就看得越清晰。穆流芳的眸光染上泥色,冷冷问道:“好玩吗?”   睡晕了头的云琅,这时也注意到了异样,拉过云樱便悄声问:“你身上的污渍,哪儿弄的?”   云樱答道:“净手的时候,路上不小心摔了。”   云琅正点头,穆流芳却毫不客气地拆穿她:“她逃了近乎半节课。”顿了顿,蹙眉看向云琅,语带责备,“趁你睡着的时候。”   云琅脸一红,躲开穆流芳逼人的目光,汗颜垂头不敢吱声。昨晚约了朋友喝酒,丑时才归,午后炎热,难免犯困,本想给妹妹树立榜样,结果反而丢了脸,顿时羞恼又懊悔。   穆流芳摇摇头,翻开云樱桌上的书卷,撕了两角宣纸,夹在今日所讲内容的始末处,沉着脸扔给她:“三遍,明天下午给我过目。”   大讲堂里有好些未散去的学生,瞧见云樱被先生训,就对着她指指点点。   云琅觉得丢脸,凑近穆流芳,压低声音求情:“那么多人看着呢,给她留点面子。”   穆流芳敛着眸子,她今日倒是乖巧,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连句反驳话都没有,不似昨日那般牙尖嘴利。他便没再为难她,颔首放人。   云樱捧着书,扭头的那一刻长长地松一口气,跟臭脾气的人果然不能来硬的,适当服软,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大讲堂,云琅同穆流芳拱手行礼后疾步跟上。   立在桌案前的人在二人离开后,正欲折返回讲台,余光瞥见桌角揉皱的纸团,便拿了起来,在卷开之后,眸光一沉,温润如玉的手如慢镜头般缓缓收紧……   ……   马车上,云琅见她默不作声地靠在软垫,以为她在独自生闷气,忍不住替好友辩解:“流芳也是为了你好,想想你近日的所作所为,我真替你担心!”   “母亲给你做了那么多衣裳你不穿,偏穿得这样素净,连个发钗都不带,旁的人不知道还以为云家克扣你!”   “茶会上乱点评拂了流芳的面子也就罢了,还作出那样出格的诗,真以为自己是走江湖的侠客不成?闺阁女子便要讲究温柔典雅、言辞庄重,以前学的礼仪若是忘光了,就请女先生来再教导一遍好了。”   “还有,别再和叶淮风、赵永之流来往了,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云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怕是难有好人家来上门提亲了。”   “云樱啊云樱,你这是怎么了......”   云琅在一旁戚戚艾艾,就差掉两滴泪来缅怀曾经那个温顺乖巧的妹妹了。   这些话近日听了不下百遍,云樱早就听腻了,若是继续跟他争吵,只会使得禁足的时间越来越长,她索性缄默,装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他要的不过是个乖巧听话的傀儡,如此便依了他,免得生气又吃亏。   云琅说了一会儿,见她没像前些日子那样跟他争辩,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住了口。   车厢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云府大门,云樱下车的时候,收到了赵永私信的照片:一男一女,男子皮肤黝黑笑容朴实,正是王子豪,他身旁的桃红色布裙女子,面容清秀,眉眼含笑,两人看上去甚是亲昵,一眼便知是热恋中的情侣。   赵永:收到图没?这是豪哥最近认识的姑娘,街头豆腐铺子家的女儿!他前些日子没带伞,偶遇倾盆大雨,那姑娘就借了他一把,结果王八和绿豆对上了眼,现在正黏糊呢!最近找他出去吃酒他都说没时间。   云樱忍俊不禁:什么破比喻!等我解禁了,也去豆腐店围观豪哥谈恋爱。   赵永:怎么,你那个专横老哥还不准你出门?   云樱:出门是可以,不过只能跟着他去桐光书院,待会儿还得抄书,简直憋屈!   云樱这话发出去后,没再收到赵永的回信,她等了一会儿,就关掉了对话框。   屏幕的那一头。   赵永正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椅子上打字,冷不丁听见有人敲门,就抬眸应道:“谁?”   屋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赵公子,是我。”   酥软娇柔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紧张。   赵永辨出这是秀娘的声音,顿时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说到这位秀娘,不是别人,正是原身强抢过来的别人家的未婚妻。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原身死前还跟她床上风流缠绵了一回,当然,并非你情我愿,是原身强要了人家的身子。   秀娘哭喊得厉害,苦苦哀求,原身却没放过她,吃干抹净后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房,半夜突然呼吸不畅,心肌梗塞,就这么去了。   赵永觉得这是报应,谁叫原身这么无耻,强抢民女?估计是风流过度,精尽人亡了吧。   不像他,是枚洁身自好的处.男,可遭不住这些小姐姐们的无度索取,刚穿过来就差人把原身院子里的莺莺燕燕都遣散了,该给钱就给钱,该给卖身契就给卖身契,出手十分大方。   被强抢而来的女子自然拿钱拿契走人,盯上他赵家富少身份的女子却不肯走,哭着喊着问他是不是玩腻了嫌弃奴家。   赵永尴尬至极,温声细语地劝她们离开,跟着他没名没分,连个妾都不是,倒不如拿了银子另谋生路。夜央民风开放,和离后改嫁的女子并不少见,这些女子娇柔美艳,出去后不愁找不到好归宿。   他挨个挨个做思想工作,并表示不可能再碰她们,那些女人见攀不到好处,都讪讪地走了。   令赵永没想到的是,最该离开的秀娘却没有走,而是留下来,成了他后院唯一的钉子户。   赵永走到门边,轻咳一声,不知如何面对她,就隔着门问:“秀娘找我何事?”   模糊的人影动了动,这回开口带了半分哀怨:“听说赵公子遣散了后院的姑娘们,如今连秀娘也避而不见了吗?”   他挠挠头,有些赧然地说:“倒也不是。”   “那就恳请公子开开门,秀娘给你炖了滋补的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永觉得继续把人晾在门外也不好,就开了门。   还未完全看清来人,便倒吸了口凉气——   虽说如今是盛夏,可也不至于穿得这样少吧?   面前的女子身上只笼了一层轻纱似的白裙,连肚兜都没穿,里面的风景一览无余,看得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鼻孔有些臊。   更要命的是,女子身上的幽香混着风吹进来,让人心池荡漾,身体一下子就热了。   赵永赶紧别开脸,声音发紧地问:“秀娘这是何意?”   “先前是秀娘不好,伺候公子时说了那般糊涂话,这些日子反省了许多,还请公子再给秀娘一次机会,秀娘一定全心全意好好服侍您!”   秀娘说罢,便要跪下。   似乎算准了赵永会扶她,在他的手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秀娘身子一歪,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   幽香扑来,赵永被熏得面红耳赤,想要推开她,却又怕伤到了她,只能僵着身体,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必了,先前是我不好,强行拆散你和李公子,你要多少补偿都成。服侍就不必了,快些离开吧。”   “公子这是嫌弃我了?”秀娘眼眶立刻红了,倚在他怀里小声啜泣,“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公子既要了我的身子,秀娘便是你的人了,你莫要始乱终弃呀。”   一旁的小厮很有眼色地把那盅已经验过毒的滋补汤端进房内搁下,遂又走出来,助攻一句:“这汤是秀娘亲自熬的,在厨房忙活了好些时辰呢,可见秀娘对公子一片真心。”   从没谈过恋爱的赵永耳背一红,全身的血液都逆流而上,冲昏头脑,以至于他僵在门前,瞪着怀里娇滴滴的美人,没辙了......   21.第二十一章   云樱抄书到深夜,写到最后正楷变狂草,总算勉强完成任务。   第二日一进大讲堂,云樱便将厚厚一叠纸双手奉上,穆流芳扫一眼接下,哗哗哗从头翻到尾,脸色随着纸上字的变化而越发阴沉。   “敷衍了事?”   云樱心头一跳,她昨日回去后便开始抄,晚饭都是随便解决,抄到深夜手腕早已不是她的了,若真要敷衍,她连抄都不会抄。   见识过穆流芳的无耻,她就不太敢跟他顶嘴,垂着头一言不发。   穆流芳哼一声,她倒是学聪明了,知道卖乖巧,可他不是瞎子,忽略不了她唇角的愤愤不平。将手里那叠纸拍在桌上,拂袖屏退了上前伺候的书童,指名云樱:“你来。”   他的视线落在砚台上,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她来研磨。   折磨人的手段还真多!   云樱很后悔没在茶会上狠狠拍他马屁,早知道他这么会折腾,借她十个胆子都不敢和他对着干。   顺从地替他研好墨,原以为这样就能放过她,没想穆流芳却指着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命令道:“从今日起你坐这里。”   云樱看一眼宁心郡主的专座,为难地开口:“这是宁心郡主的位置,我坐不太合适。”   恰逢此时,宁心从门外走进来,妃色长裙,装束华贵,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赴宴的。见云樱站在自己的专座前,脸色微变,加快脚步走过来,还未开口,便听见穆流芳对她说:“郡主可介意云小姐同席?”   宁心脸上明晃晃写着“介意”,可心上人都开口了,她若是拒绝,岂不拂了他的面子?只好咬牙吞下所有的不情愿,故作大方地回答:“自然是不介意的,云小姐聪慧过人,能与她同席,必定收获良多。”   郡主你不用装温婉大方也可以的!直接了断拒绝他呀!   云樱失望地坐下,身侧的人看过来,虽笑着,却目露凶光,表情十分骇人。   真以为她想坐这儿吗?云樱埋头盯着书卷,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人心绪越发烦躁。   在穆流芳和宁心双重压迫下,云樱熬了两天就不想再去了,她卧床称病,打发走了云琅。先前觉得去书院好过宅在家里,可除了逃了半节课的第一天自在点外,之后的日子都像是在受刑。   ……   傍晚的时候,云琅回来了。   正翘着腿,边吃冰镇水果边水群的云樱听见窗外丫鬟们在唤“大公子”,赶紧放下咬了一口的果子,泥鳅般跃进被窝,动作行云流水,房门打开的瞬间,她已经完美伪装成卧床不起的病患。   “云樱,身子好些了吗?”   云樱咳了两声,哑着嗓子答:“还不太舒服,估计明日也没法去书院了,愧对穆公子悉心指点。”   云琅见她半阖着眼,忧心地皱眉。虽说前些日子她行为出格惹他生气,可近日她又变得乖巧懂事,如今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倒让他想起小时候她险些病逝的情形。   心上一疼,忙问:“大夫怎么说?”   小饼奉茶过来,答道:“大夫说小姐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近日劳累伤神,又染了暑气,休息几日便好。”   云琅叹气,叫小厮把补品拿过来。几块锦盒叠在一起,都是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云琅告诉她都是穆流芳送来的,让她好生补补,早日归课。   云樱不肯收,拿人手软的事她可不做,更何况那人还是阴晴不定的穆流芳。云琅却恍若未闻,叫丫鬟们收好,又嘱咐了几句,这才离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云樱从床上坐起来,长舒一口气。   小饼甚是不解:“小姐,为何要装病骗大公子呢?”方才她答话都在发抖,生怕露馅儿。   云樱掀了被子下床,继续去窗边吃她的冰镇水果,饱满朱唇水光潋滟,哪看得出半分病容?   “书院遇到些糟心事,近日不太想去。”云樱含糊不清地回答。   “讲课的是穆公子,对小姐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啊。”小饼跟了原身好些年,自然知晓她的心事,一旦听说穆流芳来云府拜访,便会手忙脚乱地梳妆打扮,然后匆匆赶去前厅,哪怕只是窥见一抹侧影,也能缓解好些时日的相思之苦。   现在的小姐,倒让她越发捉摸不透了,不仅没再将穆公子挂在嘴边,就连与他相处的绝好机会也白白放过,难不成是上一次被穆公子拒绝,伤了心?   那晚小姐可是伏在床榻前哭了好久......   主子的事,下人不敢插嘴,小饼收拾了果盘便下去了。   ……   云樱一躲便躲了三日,直到宫里递了牌子,她才重新踏出云府大门。   因为是去宫里,不便继续淡妆素衣,由曹慧指点着挑了件海棠红长裙,头顶金步摇,点了嫣红的口脂,比往日艳丽了不知多少。   小饼替她梳妆完毕,对着铜镜里的美人直夸:“我家小姐真是天生丽质,前些日子您穿得素,被那些没口德的人乱嚼舌根,如今走出去,怕是没人敢呛声。”   云樱不自在地站起身,打断小饼的话,再听下去只怕她要升天了。   ……   虽说在朋友圈里看到过皇宫的照片,可亲眼瞧见仍不免被惊艳。当真是碧瓦朱甍,富丽堂皇,一路走去御花园,弯弯绕绕得让人头晕,若是把她扔在这儿,只怕绕上一天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小饼跟在云樱身后,埋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出。前头带路的公公也是一言不发,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云樱,也被感染了几分紧张。   表情严肃地走至拱门处,公公止了步。   云樱按照规矩赏了他金花生,遂跨进门内。   御花园里全是女眷,倒没见着宁心郡主,大概是因为没有穆流芳,她也没了参加的兴致。   云樱由蒋雪引着给宫里的娘娘们行礼,其中一位华服披身、大红朱唇的女人调笑着捏住云樱的下巴,眼尾扫过蒋雪,哼一声道:“这就是十公主看上的云家小姐?听说是个病秧子,可别过气给公主。”   云樱蹙眉,想移开脸,却被掐得很紧,下巴生疼。   蒋雪脸沉下去,却又不能发作,斟酌着答:“云小姐身子骨已经调养好了,不然我也不会请她进宫。”   女人又盯了云樱半晌才轻蔑地甩开她,皇上好丰.乳.肥.臀的艳丽女子,这般青涩的小丫头也好意思拉进宫来,即便找着机会往皇上怀里推,也撑死不过个嫔,掀不起什么浪花。   蒋昭仪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些日子皇上翻牌子称病不说,成日躲在房里连讨好皇上的事都不做了,现如今又找了这么个豆芽苗子似的丫头来当盟友,真是蠢到家了!莫不是给她下毒,没要了她的命,倒要了她的脑子?   萧贵妃勾起红唇,仿佛已经瞧见了蒋雪被打入冷宫的凄凉下场,就大度地放过了云樱,继续吃茶。   蒋雪松一口气,拉着云樱往偏处走。   走过好几重拱门,来到幽静小道上,才终于屏退了丫鬟,开口说话:“方才那人就是萧贵妃,老来找茬,烦都烦死了!等我发达了,把她斗下去给你出气。”   云樱摸了摸下巴,摇头道:“我倒没生气,不过有些同情你,宫里女人比后宅多得多,关系也复杂,你小心些。”   “都是命......”蒋雪垂眸,叹息绵长,谁又能想到,好好的一场毕业旅行会成为噩梦的开始?她原本都准备好在篝火晚会的时候向叶淮风表白,结果一朝穿越,朱红宫墙隔断所有。   她握紧云樱的手,漂亮的桃花眼已蒙上水光:“你在宫外,比我自由许多,能不认命就不要认命,一定找个喜欢的人,哪怕逃亡天涯也好。”她顿了顿,轻颤一句,“若是我喜欢的人肯抛下所有带我走,我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云樱,我不怕吃苦,我只怕他喜欢的不是我。”   蒋雪喜欢的人?   云樱是文理分科后才和她一个班的,交情不算深,就不太清楚她的事,现下听她说了,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喜欢的人是……?”   提到喜欢的人,蒋雪便一扫忧容,笑得有些羞涩,她摇摇头说要保密:“他是个极其温柔的人,班里大概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吧?”   云樱脱口而出:“沈炎?”   这个名字倒是让蒋雪一愣,随即笑着反问:“哦?你喜欢他?”   “你不是说极其温柔又没女孩不喜欢吗?我就想到是他了。”云樱盯着抹了蔻丹的指尖,回忆道,“以前我生理痛的时候,他什么也没问就帮我打来热水,上课我被老师点到的时候,他也没少给我递答案,我印象最深的是高三冬天上晚自习,他见我冷就把外套借给我,还说自己热不想穿,结果第二天就感冒了,你说蠢不蠢?”   蒋雪对此倒是有点印象,校园里似乎总能听见沈炎声音清亮地唤一句“云樱樱”,尾音透着笑,却不带恶意。沈炎虽说温和大方,但仅对关系近的人这样,不像叶淮风,细心地替别人考虑了所有,那才叫真正的温柔。   “不是他,我说的人比他要稳重内敛一些。”   这已经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几乎是一瞬间,云樱就揪出了答案:“叶淮风?!”   蒋雪脸一红,咬着下唇,过了好一会儿重重地点了头,本就倾国倾城的容颜,因为这一抹羞涩而美得越发惊心动魄。   班花就是班花,跟叶男神一样,无论去了哪儿都是大美人。   “叶淮风怎么了?”身后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二人回头看去,刘茵正从拱门外走来,小脸崩得很紧,有种做贼的心虚感。   她的身后跟了一名宫女,面色有些憔悴,眼眸却晶亮无比。   云樱只愣了一瞬,便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22.第二十二章   “云樱!”宋芸熙在抱紧好友的一瞬间就哭了。   蒋雪刘茵对视一眼,刘茵开口提醒二人:“你们聊着,我俩过去替你们把风。”她可是瞒着太子把人带出来了,此刻紧张得心突突直跳。   云樱感激地点头,拉过宋芸熙到假山旁坐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赶紧掏了绢子给她擦脸:“别哭了,你哭我也要哭了。”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宋芸熙止不住泪,抽泣着抓过她的绢子往脸上抹,“你个没良心的,背着我天天跟王晴曹慧她们好,我还是不是你放在心尖尖儿上宠爱的人?”   “是是是。”云樱哄着她,“我这不就来看你了吗?”   宋芸熙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抓过她的手,羡慕地说:“你运气真好,能时常见到季鸿,不像我…每天就面对那个神经病!”   “太子到底怎么了?私信问你你也不说。”   宋芸熙脸色陡然一变,表情又厌恶又无奈,手不自觉地收紧,抓得云樱吃痛低呼。闻声,她赶紧松开手,抱歉地扯出一抹苍白的笑。   这样子,看着有些不对啊。   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心里也滋生出阴暗来,若说太子真的对宋芸熙做了什么变态的事,她也丝毫不怀疑。   云樱复握紧她,宋芸熙的手很凉,不似这盛夏应有的温度,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轻缓:“到底...怎么了?”   宋芸熙张了张嘴,明显变局促的呼吸流露出恐惧:“你知道原身是怎么死的吗?因为受不了太子的变态掌控欲,服毒自尽。她大概到死都在后悔十岁那年招惹了太子吧……”   当年原身也不过稚气未脱的小萝莉,只比她年长两岁的太子却心智成熟得不像十二岁的少年,在原身追着他屁股后面表白多次后,终于揪住她的手腕,诡谲阴冷的眸子牢牢锁住她清澈乌黑的瞳仁,一字字道:“你可想清楚了?若我回应你,那便一辈子都不会让你逃离我身边。”   原身当时只想着跟漂亮哥哥亲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慕之情,便不负责任地应下,从此开启长达六年的噩梦。   太子几乎每一步都做了精细周密的打算,耐心撒饵,小心收网,引得宋家把庶出的女儿送进宫里选秀,然后落选,分配到太子东宫,成为他的贴身宫女。   “她作的死,为什么要我来承受?”宋芸熙气得浑身发抖,“你知道吗?他连睡觉都要握着我一只手,哪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今日从东宫溜出来,也是趁他会客,我随时都要赶回去,免得他发脾气。”   云樱听得心惊:“不如叫蒋雪刘茵把你要过去,然后找理由打发出宫?”   宋芸熙摇头:“她们不是没帮过我,他直接送了蒋雪一个滚字,刘茵逝世的生母刘贵妃曾照拂过他,所以没给她难堪,只让她不要再提。出宫的事,我只能另想办法。”顿了顿,她又说,“不过七夕节那天,我一定会出去的。”   哦?有内情!   “季鸿约你了?”   宋芸熙面颊绯红,眸光渐染兴奋之色,捧着脸点头:“真是根木头,约人也不说点好听的,说什么大家想跟我一起过七夕,他就不能坦诚点直接说他想约我吗?蠢死了!”   “知足吧!季鸿能主动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那般纯良的少年,面对喜欢的女孩子只会手足无措,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至于那些油嘴滑舌讨女孩子欢心的,话听着美,心眼儿可就不见得美了。   “如今他倒是春风得意,少将军的身份在古代可招蜂引蝶了,你帮我盯着点儿,要是有情况要赶紧给我汇报。”宋芸熙瘪嘴,可怜巴巴地说,“我现在就这么一个盼头了,要是他转眼间娶了妻,我怕是深受打击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樱笑一声,告诉她:“季鸿经常跟叶淮风在一起,你也知道美女都被男神吸引了去,季鸿又板着脸,谁敢冒然接近他?”   宋芸熙担忧的眉头却没松开,男神虽说美如冠玉,可季鸿的皮囊也不差,加之少将军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是这般耿直单纯的性子,只怕会引得龙城贵女们趋之若鹜。   她发现的瑰宝,可不能就这样轻易被别人挖走!   正说着,宋芸熙的聊天界面蹦出一条消息——   何瑞:客人走了,太子正往回走,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脚程,你在哪儿?   宋芸熙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就往拱门处跑。   云樱不知发生了何事,茫然地跟上去,被宋芸熙按住:“太子回来了,我得走了,七夕节再见!记得帮我守好季鸿呀!我未来的幸福全靠你了。”   “好。”云樱颔首,没再追过去,只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层叠的绿意深处。   ……   宋芸熙离开没多久,蒋雪和刘茵便折返回来,见云樱失神地站在那儿,猜想她是听闻了太子的事,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回去吧,皇宫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蒋雪走近,拉回她飘远的神识。   刘茵怕她担心,补一句:“太子虽然掌控欲强,但把宋芸熙保护得很好,倒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出宫的事我们再商量,你别着急。”   虽说没有性命之忧,可对于宋芸熙来说,还不如成天跟后宫女人们斗来斗去,至少心里要轻松许多。   此时她已赶回东宫,候在殿门口,垂头恭迎太子。   太子一袭月白锦衣,信步走来,远远瞧见宋芸熙,脚步加快。   何瑞瞥他一眼,太子阴翳的面容,此刻含了温淡的笑,因为那几个大臣而搅乱的心情由阴转晴,他的笑颜专为宋芸熙而盛放,也不知这份殊荣对于她来说是好是坏。   自古帝王多情却无情,这位还是个颇为偏执的主,宋芸熙心在宫墙外,怕是迟早惹毛太子,到时候他一个太监也无力救她。   太子走到殿门口,屏退了下人,抬手握住宋芸熙的肩膀,揽着她往里走。   殿内仅他们二人,宋芸熙正要奉茶,被太子反手带入怀中,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有力的双臂环上来,温热气息霸道地将她包裹。   宋芸熙浑身一僵,却没有胆子推开他。   这种事有过一次教训便好,她还求着七夕出宫逛灯会,不敢惹他不快。   “可有想我?”太子的唇自宋芸熙云鬓碾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舌尖火热地撩拨着,见她不吭声,便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甚是想你。”   宋芸熙受不了地直起身,手抵在他胸口,弱弱地开口:“殿下,奴婢有一事相求。”   太子眉心轻皱,缠绵的气息散个干干净净,声音也冷下几分:“我不是说过,不要叫我殿下,也不要自称奴婢吗?你忘了?”   宋芸熙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要跪,被太子托住胳膊,栽到他面前,四目相对,他眸中寒光微闪,宋芸熙立马认怂:“阿珏…我、我七夕想出宫赏灯。”   “不行!”几乎是立刻就回绝了她的请求。   宋芸熙急得快哭出来,方才用凉水敷过的眼睛又开始泛红,她揪住他的衣袖,哀求道:“求您了,我真的很想出去看看,自入宫以来,我连过年都没出去过,都快忘了龙城长什么样了。”   见她急了,太子就好笑地挑眉:“宫中也有灯会,不陪我赏?”   宋芸熙沉默地低下头,唇瓣被咬出一圈白。她意不在赏灯,而是一同赏灯的人。跟太子成日山珍海味,她也味同爵蜡。   太子温热的指腹抚过她的唇,手指探进她口中,挑弄她小巧的舌,幽暗眸光的深处跳跃着克制的欲.火,他哑着嗓子说:“你若是想出去,我也并非不答应。”   宋芸熙眼睛一亮。   太子轻笑一声,继续说:“不过,你得先取悦我。”他抽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瓣,“主动来吻我。”   近日都是他强迫着吻她,远不比之前乖巧,这回她既开口求他,那便要讨些甜头才是。   宋芸熙闻言,脸色骤变,僵在原地久久未有动作。被他亲吻实属无奈,要她主动吻他?怎么办得到!现代她保留初吻十八年,只为献给喜欢的人,接吻应是件美好的事,如今面对太子,却变成一场受刑。   她沉默得太久,抗拒的意味过于明显,太子拽着她的手猛然收紧,眉目爬满不悦:“怎么,不愿意?那就别去看灯了!”   “愿意!我愿意!”宋芸熙慌忙应声,她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把面前的人当成是季鸿便好,唇贴上去,蜻蜓点水而过,正欲离开,却被他扣住后脑勺,湿润的舌霸道地抵进来,似疾风骤雨般狂烈,吻得她险些窒息。   他吻了许久,宋芸熙伏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怕得厉害。好在他最终还是松开了她,并答应了她出宫赏灯的事。   “我会派人保护你,别玩得太晚。”   得了他的首肯,宋芸熙赶忙谢恩,走出殿门没多远,就捂着嘴撒腿狂奔,胃部涌上恶心感,她没能撑到水池边已干呕起来。   太恶心了,东宫,她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   云樱从宫里出来,时候还早。   城内竖着一排排高架,为迎接七夕做着准备。这些日子她都在屋里,并不知晓大街小巷的盛况——最繁华的长街两侧挤满卖花灯的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眼望去热闹非凡。   云樱叫车夫在路口停下,准备选几盏花灯回去。   小饼跟着云樱下了车,各式各样的花灯看得人眼花缭乱,她耐不住心痒跑去别的摊位挑选,回过神来,身旁已没了她家小姐,她踮起脚尖到处张望,正值买花灯的高峰期,四面八方都是人头攒动,根本寻不见人。   逛得入迷的云樱,也没发现身后跟着的丫鬟不见了,瞧见一盏玉兔形状的灯,忍不住拿起来跟身边的人共赏:“看!这个不错!”   “老板,这个花灯我要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传过来,云樱还没来得及侧头看清他的容貌,那人已经扔了碎银给老板。   23.第二十三章   老板笑呵呵地接下,询问他是否要把花灯包好?   薄御颔首,随即侧身挑衅地看向云樱,也不知她从哪儿弄来的这身行头,倒像个官家小姐般雍容华贵,尤其当她抬眸看过来时,惊得他心头一跳。   不自在地别开脸,抿唇问道:“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扮?”   明明不是官家小姐,偏还扮得有模有样,来来往往那样多的纨绔子弟,她独身一人挤在人潮中,也不怕被人轻薄了去。   听他语气嫌弃,云樱赶紧低头打量自己一眼,这可是曹慧帮着挑的,典型的官家小姐打扮,他没有欣赏水平也就算了,这么明晃晃说出来,真伤人面子。   不高兴地回嘴道:“你这又是什么骚包打扮?”紫色可不是任何人都驾驭得住,他若不是长了一张谪仙般的脸,只怕会像油头粉面的小丑一样惹人发笑。   才被一众人轮流夸英俊潇洒的薄御,闻言表情一僵,余光瞥见老板在偷笑,顿时气得羞恼一句:“学什么官家小姐抹口脂、戴金钗,不过东施效颦罢!”   云樱见他生气了,不由好笑,明明是个刀尖上讨生活的剑客,怎如此幼稚?先前还以为他是冰山美男,没想到是个爱炸毛的小公主。   老板听着有趣,不过生意还是要做的,见云樱还捧着他的花灯,便伸手讨要:“小姐,可否把灯给我,我要替这位公子包好。”   云樱好不容易挑到喜欢的花灯,有些不舍地问:“玉兔形状的灯还有吗?”   老板为难地摇头:“这是最后一盏了。”   她惋惜地递还给老板,准备去下一个摊位看花灯。刚转身,就被身旁的人拽住了胳膊,她不解地回头,问他还有什么事。   “无事。”薄御暗骂自己有病,手飞快地收回来,也不明白方才为何会鬼使神差地拉住她。   “既然无事,那我便走了,小贱客。”当着本人的面,叫她给取的绰号,云樱心里窃笑,眼尾不受控制地上扬,怕被看出端倪,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走人。   也不知道小饼逛到哪儿去了,周围都寻不见她的人影,她只好独身一人继续逛下去,挑了几盏做工精细的灯,虽说也好看,心里却终究挂念着得不到的那盏玉兔灯。   带着遗憾的心情买了东西往回折返,远远瞧见自家的马车和站在马车旁的小饼,就加快脚步过去。   这时,紫色的袖子忽然横至面前,她一个急刹车收住脚,惯性地往前倾斜,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条手臂,才刚站稳,那人就飞快地收回了手,衣袖生风。   云樱顺势望去,对上一张紧绷的脸,正是方才遇见的那个人。   他没说什么,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扭头就走,快得云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消失在人潮中。   她迷惑地低头看去,手里的花灯笼了锦袋,从轮廓不难辨出这是他买下的那盏玉兔灯。   云樱愕然地愣在原地,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那喧闹声却似乎被消了音,取而代之的是如鼓的心跳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   ……   八月的夜晚,绵长得让人不忍入睡。   月光笼罩大地,静谧安详。   云府。   云樱起身来到窗前,月光透进来,映照在桌前,将玉兔灯染上皎月的色泽。她葱白的指尖点着玉兔的鼻子,声音带着笑:“没救了,越想越觉得狼崽小贱客好可爱……”   ……   薄府。   薄御倚在窗边,幽幽夜色中,他手中握着的酒杯,摇曳出清浅的影。   没想到农家女打扮起来,倒不输于官宦家的小姐,也不知道她突然穿成那样,难不成,是嫁了户有钱人?   有些烦躁地起身,借着月色无暇,在亭中舞起剑来。   一个农家女罢了,管她做什么!   ……   穆府。   穆流芳展开画卷,宣纸上的小人长发拖地,脚底题着穆流芳三个字。   他眸色幽暗地掏出另一张画,宣纸被揉得皱巴巴,上面的剑客看上去更加碍眼了。   什么“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荒谬至极!   猛地抬手,将手中的画撕个粉碎……   ……   东宫。   宋芸熙挺尸般睡在太子身侧,男子一只手握着她,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呼吸就缭绕在她耳边,宛如死咒让人毛骨悚然。   她盯着天花板,咬牙暗暗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见到季鸿了......   门外守夜的何瑞坐在石阶上,对话框的那句“我想你,七夕能来见我吗?”让他捂住脸,无声无息地哭起来,手摸向裤裆,那里空无一物,他再不是完整的男人,给不了程芳芳幸福......   ……   曹家。   曹慧陪着曹远在院子里喝小酒,不住埋怨:“每次去宫里,皇后都在那儿乱拉红线,我一点都不喜欢太子好吗?已经听刘茵说了,他是个大变态!才不要嫁他。”   曹远抿一口酒,苍老的声音带着宠溺:“你嫁或不嫁、嫁给谁,都随你的意。”   曹慧欣喜地扑过去给他捶胳膊捶腿:“我就知道爷爷最疼我了。”   “……滚!”   ……   叶家。   叶淮风看着私信里蒋雪准点发来的晚安,苦涩地压了压唇角。   他能回应什么?他什么都回应不了。他是叶家嫡孙,肩负重任,若是和皇上的妃子扯上关系,那将会害了上百条人命!   向他表白的人很多,他却从未接受过任何人,别人在背后称他为高岭之花,以为他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不然。他也曾喜欢过某个女孩子,却想着不要影响她学习,只是默默观望。   如今成为叶家未来的顶梁柱,他更加不可能任性。收起对话框,他没有回复。   ……   季家。   季鸿点进宋芸熙的朋友圈,一页又一页地翻看她的吐槽,他枕着胳膊,对于七夕节的见面既期待又紧张。   这算是他第一次约女孩子玩,虽说已经由叶淮风几人把关参谋,却还是担心自己准备得不够完美,若是惹了宋芸熙不高兴,如何是好......   ……   赵家。   秀娘再次敲响赵永的房门,这回她一个人来,赤着脚,身上幽香缭绕。背后映着的圆月,使她看起来宛若仙子下凡。   她走进来,背手关上门,在赵永茫然的眼神中剥落身上的轻纱,洁白如玉的身体露出来,赵永赫然睁大眼,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   秀娘似乎笑了一下,火热的唇贴上来,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按,这一回,赵永再没能推开她……   ……   龙城的夜晚,寂静中暗流涌动。   早已安静下来的班级群,这时蹦出了一条消息——   [陈琳退出聊天群]   24.第二十四章   西郊的乱坟岗, 搬来一具新的女尸, 娇花般的年纪,却死得格外凄凉。   两个粗布衣裳的汉子把她往土坑里一扔,吐口唾沫,拍拍手道:“敖老爷子可真会玩儿, 那么大的岁数还宝刀未老,看看, 把这美娇娘都给弄死了。”   “呵!可不是嘛?真是作孽,这新的小妾才来了多久?两个月不到吧?听说是她爹娘直接给打包卖给了敖老爷, 好用那银子给儿子娶媳妇儿。”   “可怜咯,死了都没人认领, 连个墓碑都没有,只能跟这帮孤魂野鬼做伴儿。走吧走吧,这儿待久了晦气!”   两个汉子缩了缩脖子,疾步离开了阴森森的乱坟岗。   皎月被阴灰的黑云遮挡,月光滤上一层冰冷,照在女尸上,惨白森然。   女子羊脂般的肌肤上布满淤青,风干的白色浊液烙印在她身上,仿佛黏成一团的蛛网。张开的大腿两侧是触目惊心的鞭痕, 爬虫般的血在三角区汇成一汪暗红色溪流,带着粼粼的光, 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   ……   第二日清晨, 大家才陆陆续续看到那条诡异的退群消息, 一时间众说纷纭。   系统故障?穿越结束?还是......死亡?   叶淮风、季鸿、曹远等人立刻就派手下去找。   叶淮风:稍安勿躁,也许是陈琳不小心按了退群。   程芳芳:根本就没有退群键!一定是出事了!她跟我约好了今天要上我这儿来,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季鸿:别慌,已经派了上百人去寻,很快就能找到。   程芳芳:别慌?我等屁民又不像你们这些官家子弟,前呼后拥都有人伺候着,指不准下一秒一个飞来横祸惹了不该惹的人就命丧黄泉!在现代大家都差不多,到了这里身份天差地别,你们运气好,可我和陈琳呢?一个是老鸨一个是小妾。人以群聚物以类分,你们这群有钱有势的公子小姐约着出去快活的时候,我们这些弱势群体只能惨兮兮地抱团互助。刚来的时候场面话倒是说的漂亮,什么同学情,什么互相救济。都这么久了,谁又来帮过我们?   李云:程芳芳,你别这么没良心。我来的第一天叶淮风二话不说就把我接去府上了。上次你青楼重开,能来捧场的人都来了。在古代别说是女子,男子逛青楼都容易被说三道四,曹慧王晴她们二话不说就来了,贺礼也没小气。云樱还因此被她哥禁足到现在!她们说什么了吗?再说了,赵哥不是劝你把青楼关了吗?是你自己不愿意,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   程芳芳:我又没求着你们过来,别把责任都推我头上!大家都是年满十八的现代人,逛个青楼怎么了?穿成了闺阁小姐的人就要比我们这些风尘女子高贵吗?搞笑!一穿到古代就都成了直男癌、拜屌教,敢情十八年的义务教育都打水漂了?   赵永:程芳芳你少说两句!大家都很着急,你别煽风点火继续说些伤感情的话了。   ……   云樱一觉醒来就看到群里闹翻了,神色一凛,掀了被子就下床,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帮忙。   守在屋外的小饼听见动静进来伺候,见云樱已经穿戴完毕,有些诧异地问:“小姐起得这样早,打算出门吗?”   云樱颔首,脚步飞快地走到水盆边,透着凉意的水也无法使她镇定下来,手抖得厉害,水花四溅,宛如落石投进心湖,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   小饼近身伺候,这一看吓得惊呼起来:“小姐可是生病了?脸色如此苍白!”说完便要去找大夫来瞧瞧。   云樱不想耽搁时间,慌忙拦住她:“别去!我没事,喝点水就好了。”   “那奴婢去给小姐泡壶热茶。”小饼说罢便小跑着出去。   云樱没有等她,擦干脸上的水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院落,一路奔至大门口。   朱红色大门紧闭着,守门的下人正打着哈欠准备开锁,瞧见云樱风风火火奔来,就诧异地唤一声“二小姐”。   云樱看一眼门上的锁,吩咐他开门:“我有急事要出门。”   下人面露难色,不肯把钥匙交出来:“大公子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您不能私自出去。”   “我知道,时间紧迫,先放我出去,之后我再跟他解释。”云樱抬手拍了拍门,厚重的大门纹丝不动。   下人想上前拉她,又怕冒犯,挠着头不知所措:“二小姐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若是私自放您出去,可是要重罚的!”   云樱焦灼万分,正和守门的下人僵持不下,云琅就带着小厮信步走来,神清气爽,看样子是要出门。瞧见云樱,快走几步赶来,面色严肃地问怎么了。   守门的下人如实回答:“二小姐说有急事要出去,大公子您看……”   云琅横目看来,拧眉问:“大清早的,连个丫鬟也没带,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急事要办?”   “找人。”云樱低下头,交握在一起的手轻轻颤抖。她咬着下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找人?”云琅重重咬下这两个字,继续问:“什么人需要你亲自去找?”   云樱此时正六神无主,张口便要把陈琳的名字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原身跟陈琳根本不认识,说出来只怕惹人怀疑,到时候可免不了一番盘问。   犹豫挣扎间,聊天群又蹦出了新消息——   季鸿:人找到了......   消息刚传出来,下面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情况,字里行间都是说不出的焦急和恐慌。大家一起来到陌生的朝代,接手陌生的人生,彼此心灵上相互依赖,谁会莫名其妙就退群呢?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诡异。   云樱看着群消息,稍微松一口气。   云琅见她一脸的如释重负,倒和方才紧张的模样对比鲜明,奇怪地又问了一遍:“说啊,你要找谁?”   云樱摇摇头,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云琅一脸的莫名其妙,嗔怪地点一下她的脑袋,轻斥道:“以后别再这么一惊一乍了,你方才那副模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云樱弯下脖子,没说话。   云琅能感觉到从自己回来后,妹妹就和他不亲了,压下心底的失落,提醒她下午要重回书院听课,便带着小厮离开了。   班级群今日一直没安静过,所有人都在等后续。   偏季鸿发了那条消息后就没了下文,叶淮风几人也一直潜水。   云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既然人已经找到了,就应该赶紧让陈琳出面说点什么,语音也好,视频也罢,安抚一下大家的心。这都已经下午了,却还没个解释。这种感觉就仿佛暴风雨的前奏,看似风平浪静,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云樱在课上走神,被穆流芳警告了好几次,最后起身去墙角罚站。   宁心幸灾乐祸地扫她一眼,却发现云樱木着一张脸,好似根本不在意。有些悻悻地收了笑,暗自猜测,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最好是场灭顶之灾,好教她永远消失在穆流芳面前!   也不知是否神仙显灵,没过一会儿,宁心就看见云樱低呼一声,脸色骤然间变得苍白如纸,颤抖的手捂住嘴,乌黑眼眸顷刻间漫上水光。   云樱的举措吸引不少人的注意,穆流芳讲课被打断,不悦地起身就要训斥,却见她拔腿跑了出去。   他慌乱了一瞬,下意识地就要去追,可台下几十号人还等着他讲学,赶紧定神,给云琅使眼色,示意他去寻。   云琅了然地起身出门,在书院里转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影,问了门童才知她早就跑出了书院!   云琅心一沉,命人赶紧备车去寻。   马蹄哒哒而过,跟云樱前去的方向背道而驰。   ……   午后的地面被毒辣的烈阳烤得滚烫,云樱穿着绣鞋奔跑在无人的长街上。   手边的聊天群已经炸开了锅,身在龙城的人都急急忙忙朝南面的树林赶去。   云樱因为陈琳退群的事本就忧心得没吃什么东西,跑了一截路有些眼冒白光,她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瀑布般顺着脖子往下爬,整个人仿佛蒸桑拿般热得厉害。   一双靴子在身旁停住,落下一片阴凉。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音似落雪,带了熟悉的语调,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听见的第一道声音。   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泪闸沉重的门,压抑了近乎一个月的情绪,混进眼泪里,轰轰烈烈地涌了出来。   薄御半晌没听到她的回应,正觉疑惑,就瞧见她的脚边重重地砸下几颗眼泪,吧嗒吧嗒似一场倾盆大雨,很快将那片干燥的地面染湿。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轻声威胁道:“别哭了,再哭就砍了你。”   原以为会像当初那样奏效,没想这一回却使她哭得越发厉害,肩膀剧烈抖动着,少女的话含糊不清:“砍吧!反正迟早要死。”   这是什么歪理?   薄御蹙眉,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女子如雪的肌肤被熏出两抹红,被晶莹的泪痕包裹,身上还竖着刺,却早已暴.露出脆弱。   “擦擦吧,丑死了。”有些烦躁地掏出锦帕递给她,还没凑到她面前,就被打开了,薄御脸黑了黑,不悦地冷哼,“不识抬举!”   “就不识就不识!管你是冷血杀手还是天王老子,我不干了!我要回去!谁要待在这个破地方!呜呜呜呜......”她捂着脸,指缝间全是热泪,“明明都考上了重本,参加个鬼毕业旅行!呜呜呜,一辈子都毁了!毁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薄御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收起锦帕,猛地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少女水光潋滟的眼里,倒映着他清隽的面容。   薄御抿紧唇,声音依旧凛冽,却敛去平日的尖锐刻薄:“你要回哪儿去?我送你。”   她要回的地方,他根本送不到。   云樱悲哀地摇头,哽咽道:“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那是快马加鞭奔上一辈子,也抵达不了的地方。   她抬手用袖子擦擦眼角,继续往南郊走。   身后的人默不作声地跟着,脚底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云樱渐渐止了哭,这才停下来,回头瞪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还是那句话:“去哪儿?我送你。”   云樱望一眼长街,地面泛着热气,若是这么走下去只怕要走好几个时辰才能抵达,周围也没瞧见车夫,喉咙里烟熏火燎,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蒸化了。   想了想,终于还是小声一句:“南郊。”   薄御没说什么,将她拦腰抱起,跃身就上了屋顶。   他的脚步极快,周围的风景似虚影般迅速倒退,云樱曾梦寐以求的飞檐走壁,由他实现。她微微抬头,瞧见男子刀刻般的下颌,线条凛冽,看上去刻薄且不近人情。   明明是个冷漠的剑客,却在这时,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他不问发生了什么,他只带她去她要去的地方,把她放下后,离开的背影也潇洒利落,仿佛凌空而来的一只鹰,仅仅只是顺道载了她一程。   云樱在路口愣了一会儿,借着导航朝树林深处走去。   ……   寂静的南郊树林。   身处龙城的同学陆陆续续赶来,林外的路边停着几辆马车,云樱路过时,王晴正从上面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皆是眼眶通红。   两人往林间走,沉默半晌,王晴开了口:“是被敖家老爷玩死的……”   “我看见群消息了。”   “伺候陈琳的丫鬟说是陈琳跑路被敖老爷发现,当时就拿东西揍她,说她别想活着走出敖家大门,还叫了他几个儿子一道进了陈琳的房间......”   “别说了!”云樱打断她,发抖的唇毫无血色。   才来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竟然就死了一个同学,还是以这样凄惨的方式。云樱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如果我们没有参加毕业旅行就好了......”王晴伸手握紧云樱,手心全是汗。   导航上的点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两人的脚步也越发踟蹰,内心本能地抗拒着去面对这已经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实。   程芳芳的哭声透过绰绰树影传来,有种兔死狐悲的悲怆感。   云樱走过去,瞧见土堆上立着的墓碑,坟前点着香,白烟缭绕,墓碑上的字模糊不清。   季鸿几人站在墓碑旁,表情沉重。   陈琳的后事是他们一手操办的,买了最好的棺木和寿衣,为她选了青山绿水的长眠之地。   程芳芳伏在地上给陈琳烧纸钱,火芯随着八月干燥的风往上窜,熏红每一个人的眼。   叶淮风端了两杯酒走到云樱和王晴面前,声音暗哑:“你们也来送她一程吧。”   云樱接下,手又开始发抖,有些拿不住酒杯。   叶淮风托住她的手,眸光沉沉,低低一句:“慢些。”   云樱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安静地点头。   敬过酒,她走到火盆旁,白色纸钱纷飞着铺了一地,仿佛谁诀别时凌乱不舍的脚步。   陈琳的葬礼,仿佛才是对现代人生真正的告别。   先前的一个月不过一场预演,许多人的心还停留在现代,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根本就是一场噩梦,迟早能够醒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还是高三的毕业生,坐在大巴车上嬉笑打闹。   云樱一直不肯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只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排斥、逃避,不肯融进来。陈琳的死在她耳边敲响了警钟,告诉她一切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众人散去时,已近黄昏。暮色给一切镀上陈旧的黄,仿佛一张旧照片,将陈琳永远的定格在记忆里。   ……   云樱坐王晴家的马车回了云府,守门的下人见她回来了,赶紧跑去通知云琅。   云琅回来得很快,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蓄势待发,风风火火赶去云樱的院子,正准备好好教训她,却发觉气氛不对。一群丫鬟候在门外面面相觑,见他来了,纷纷行礼。   “都杵在这儿做什么?”云琅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发问。   丫鬟们踟蹰着开口,回答说:“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应声。”   云琅上前一步去敲门,门内没有人回答,安静得有些诡异。   莫不是在做什么傻事?   云琅现在是越来越捉摸不透妹妹的心思了,只能把一切往不好的地方想,做最坏的打算。他命丫鬟们闪开,往后退了几步,猛的冲过去一脚把门给踹开。   房内未点灯,光线昏暗。   云琅走进去,在贵妃椅上瞧见模糊的人影,云樱蜷着身体,一动不动。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没有回应,遂命丫鬟们点上灯,灯火把一切都照成暖色,云樱脸上却只剩冰冷和茫然。乌黑的眼盯着地面怔怔出神,若不是听见她清浅的呼吸,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云樱?云樱你说话!你跟哥哥说句话好不好?”云琅在她身边坐下,晃着她的肩膀,温言细语地哄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哥哥说,哥哥帮你出主意!”   贵妃椅上的女子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得像只木偶,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云琅焦灼地拍一下腿,又问:“可是穆流芳今日罚了你,惹你生气了?哥哥也知道最近把你逼得太紧,咱们不禁足了,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是别像今日这样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人都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都不敢跟母亲说,怕她吓出病来。好在你是回来了,不然得急死我!”   云琅正说着,就见她身体动了动,还以为她肯搭理人了,结果下一秒她就软软地栽了下去。他慌忙扶住她,扭头呵斥:“还不快去叫大夫!快啊!”   ……   云樱做了一场梦,梦境绵长沉重,挣扎着醒不来。   耳边却一直有谁在焦急地呼喊,她寻声而去,那声音引着她往光亮处走,微弱遥远似星辰的光渐渐放大,最后耀眼地她不得不抬手遮住眼睛。   周身都被白光包裹,一瞬间,仿佛穿过了一面镜子,抵达了黑暗的另一端。   她皱了皱眉,耳边炸开谁惊喜的呼喊:“云樱?诶,醒了醒了!”   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张美妇的脸,眼睛微肿,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云樱只觉喉咙刀割般疼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一个“水”字。   “水!水!快!”云夫人叫起来,丫鬟很快端来一碗凉水,云夫人接过,小心翼翼地喂给她喝。   床边除了云夫人,还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眉目相似。   云琅眼底布满血丝,见她在看自己,忙挤出一个笑容来,推了推怀里的云琊,让他过去跟姐姐说说话。   稚气的小脸紧绷着,乌黑眼仁噙满担忧,云琊伏在床边,糯糯地道:“阿姐不哭,你哪里疼?云琊给你吹吹。”   云樱抬手,这才摸到眼角的湿润,想必是梦里也睡得不安稳。   她握住云琊的小手,哑着声音哄道:“阿姐没事。”   “烧了一天一夜,总算是降下来了。”云夫人摸摸她的额头,责骂云琅,“你这个当哥哥的也真是的,把她逼这么紧做什么?云樱毕竟是女子,学问上无需过分严厉,不像你,要参加科考。”   “母亲说得是,儿子知错了。”云琅垂首道歉,态度诚恳,遂又望向云樱,温言道,“你快些好起来,过几日便是七夕了,你不是期待了许久吗?若是再这么病下去,怕要错过今年的灯会了。”   “阿姐,云琊的灯送给你!”小包子插过话,嫩声嫩气地说。   云夫人摸一把他的脑袋,逗弄道:“给阿姐不给娘?”   云琊皱着脸,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爹只答应给我两盏灯,一盏给阿姐一盏给娘亲,云琊就没有了……”   一群人笑起来,云夫人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点点他的鼻尖,笑道:“那是爹爹怕你玩物丧志,才只应你两盏灯,你若是书读得好,讨了爹爹欢心,多少花灯都买给你。”   云琊闻言,这才展颜一笑,大方道:“如此一来,我的花灯便够送给阿姐娘亲爹爹哥哥啦!云琊一定好好读书!”   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许多,云樱望着台上跳跃的灯火,心底生出几分“家”的实感。   云夫人见天色已晚,就命人把云琊抱回去歇息,云琅扶她一把,劝道:“母亲不如也回去歇息,您的身体可熬不住。”   “云樱还病着呢,我放心不下。”云夫人拂手拒绝,“倒是你,昨晚就熬了一宿,白日里就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今晚可别再熬了。”   “儿子没事。”云琅疲惫地笑了笑,眉梢已染上倦意。   云樱怔怔地看着他,百感交集。   这是她一直以来讨厌的兄长,禁她的足、逼她去书院、动不动就呵斥她的兄长,却在她昏睡时守了一天一夜。   心里有些堵,忍不住问:“你不是讨厌我吗?最近我总跟你对着干……”   逛青楼、喝花酒、跟“纨绔”混在一起、作出格的诗,丢他的脸。   云琅看一眼云夫人,他一直没把云樱近日那些出格的行为告诉母亲,一是怕母亲担心,二是怕母亲责罚她。   就隐晦地答:“你是我云琅的妹妹,无论是以前那个乖巧的,还是现在这个…咳,闹小性子的,都是我的妹妹,疼都来不及,怎会讨厌你?”   云樱轻轻笑了,心里竖起的高墙正在一寸一寸地悄然崩塌。   她太过抗拒这里的一切,以至于竖起浑身的刺,见人就扎,如今头破血流,收留她的还是这帮称之为“家人”的人——曾经原身的家人,如今她的家人。   陈琳的死和这场病,让云樱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她开始试着和云府的人相处,不带排斥心理后,倒觉得这帮古人也有可爱之处。   痊愈之后,云琅没有食言地允许她随意出门,云樱想了想,带上丫鬟去找王晴。   早上客人并不多,一楼只三两个看首饰的妇人,云樱和王晴趴在柜子前,一边看首饰,一边聊天。   “诶,我跟你说,敖老爷前天被人杀了,头就挂在集市口,他那几个儿子也被人阉了,街上到处都在讨论,说敖家绝后了。”王晴压低了声音,在云樱耳边嘀咕。   云樱表情一顿,问:“我们班的人杀的?”   “肯定是啊,不过不知道是谁杀的,估计是季鸿派的人吧,毕竟是少将军,手里少不了武功高强的人。”   这话题太过沉重血腥,王晴不想再聊,就开始跟她挑起首饰:“马上就是七夕了,不挑几副好首饰吗?原身的欣赏水平和自己的可不一样哦。”   云樱看向大堂中央的首饰架,一套翡翠首饰精雕细琢,格外显眼。   王晴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你若是想要,给你打个折好了!”   云樱问及价格,细细一算,真是天价!   遂摇头:“戴这么贵重的东西出去,我只怕路都不会走了。”   虽觉得贵,可却掩不住眸中的欣赏,云樱站在柜子前,盯着那套首饰看了好一会儿。   这时掌柜的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个礼,客气地说:“云小姐,方才有客人买下了这套首饰,说要送给您,我现在替您包好。”   王晴凑过来,瞪大眼睛问:“刘叔你没热晕头吧?这套翡翠搁了快一年了也没人买下,谁这么人傻钱多买下来送人?”末了,用胳膊肘碰碰云樱,“该不会是你的追求者吧?”   云樱也纳闷儿,扭头就朝琉璃阁外看去,只瞧见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过,她疾步跑出去,街上三两个路人走过,都不是认识的人。   既然如此,首饰便不能要。   云樱折返回去,跟掌柜的说:“刘叔可知买下首饰的人是谁?”   掌柜的沉吟片刻,猜测道:“看那下人的衣着,怕是伺候大户人家的,看着面生,不是常客。”   “那这首饰我便不能收。”云樱摆脱道,“刘叔下次若是见到那位客人,还劳烦帮忙退给他,就说心意我领了,礼不能收。”   “可银子都付了,您这……”掌柜的一脸懵然,不知如何是好,这可是天价的首饰,怎么能拿了钱还不给人货呢?   王晴也劝:“你就收着吧,既然愿意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怕是不可能送完就走人,等他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亲自还给他岂不更好?”   她这么一说倒也有理,云樱只好命人把东西收好,准备打道回府。   她走出琉璃阁的时候,隐藏在墙缝中的人又往里挤了挤,他身后的向燕艰难地吐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如此猥琐地躲在这里。   “爷,您既然买了首饰送人家姑娘,又为何不让她知道?”   “闭嘴!”薄御低斥一声,看着云樱上了马车才慢慢从墙缝里出来。   若说她只是个农家女,可为何会一副大户人家小姐的做派?若不是农家女,又为何会在地里种田、书院里扫茅厕?   薄御幽暗的眸子目送着马车离去,若是追上去便能知晓真相,他朝前走了两步,意识到不对劲儿,赶紧停下来。   他这是中了什么邪!竟关心起一个女子的事?管她农家女还是大户千金,跟他有什么干系?   板着脸朝薄府的方向走,向燕紧随其后,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   想来他也跟了世子爷十年,从没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自从十四岁那年通房丫鬟刺杀未遂后,世子爷对女人就越发地没了兴趣,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亲王世子,突然变得鬼鬼祟祟猥琐至极,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他早听人说过,人一旦陷入情网就会变蠢,蠢到做一些从来不可能会做的事。   他偷偷打量一眼薄御,见他时而淡笑,时而皱眉,顿时暗叫糟糕。   求问:主子变蠢了,跟着他还有没有前途?   ……   薄御回了府,在长廊处被侧王妃拦下。   他敛着眸子,没给这个毒妇好脸色。   侧王妃倒是不计较,嫣然一笑道:“世子爷回来了!过几日就是七夕,可有什么打算?”   薄御绕过她继续往前走,侧王妃锲而不舍地追上来:“你既及弱冠,身边怎能没个伺候的人?传出去,旁人该怎么说我们薄府?”   薄御脚步一顿,寒着脸回道:“房事不能,无人嫁我。”   等的就是这句话!   侧王妃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继续诱导:“依你世子爷的身份,多的是肯嫁的姑娘,再说房事不能这病也不是不能根治,我专程请教过宫里的太医,说是只要坚持服药,必有效果,你还年轻,可别放弃太早。”   薄御心里冷笑,谁知道这药里下了何等□□?这女人蛇蝎心肠,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见他缄口不言,侧王妃有些着急,忙又说:“我汪家侄女也快及笄了,前些日子从莲州赶来,怕是明日就抵达王府,到时候可与她一同赏灯。”   早知她满心算计,薄御闻言也没有太大的惊讶。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派刺客来不够,还要派自己的亲侄女来取他性命吗?   薄御的眼眸里卷起风雪,若非极力克制,他真的会忍不住掐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打发掉她,回了书房,那郁气依然未能散去。   向燕候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更不敢问主子作何打算。   哗啦一声,画卷旁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咚啷一声,墨玉雕的饕餮跌落书架,排放整齐的孤本倾盆而下,宛若扑翅的枯蝶。   向燕盯着脚尖,世子爷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越是强迫越是反抗,且不说这位汪小姐是否无辜,单是她这一尴尬的身份,就注定不可能入了世子爷的眼。   偷瞥一眼主子骇人的眼神,他默默给这位汪小姐点了一支蜡。   25.第二十五章   七夕的热闹喜庆, 冲淡了众人心里的阴影。   集市的长街, 华灯初上,两道高挂的花灯照亮渐染墨色的深兰天幕。灯会还未正式开始,便早有人围作一团猜起了字谜。   云樱几人对此不感兴趣,提着备好的花灯穿梭在人潮中, 注意力都在赏灯和路边卖的小玩意儿上。   保护曹慧的人在暗处以不近不远地距离跟着,如此既能保障她的安全, 曹慧也能放心大胆地跟老同学随便说话。   街边的小摊儿飘来诱人香味,走走逛逛半晌, 王晴扛不住馋虫作祟,奔至路边向美食缴械投降。   捧一碗红糖团子, 她吃得一脸幸福:“这个好好吃!”   曹慧走近,笑她没见过世面:“你来宰相府,姐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美味佳肴。”   王晴捂着鼓鼓的腮帮子,很知足地道:“大户人家的东西过于讲究,我吃点街边小食就满足了,云樱你要吗?”   见对方点头,就拿过另一根没用过的小竹签,挑过去喂她。   “好吃。”原以为跟糍粑的味道差不多,没想到团子里还夹了奶味的糖心儿, 云樱不住地点头,坚决拥护王晴的说法。   曹慧心上一动, 也凑过去尝。   咬住团子的瞬间, 她瞥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松花色长衫, 脖子上套一环美玉,发带垂在脑后,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曹慧猛然睁大眼,一口吞下团子,什么味儿都没品出来,扯了二人衣角便道:“你们快看!赵永穿得人模狗样在那儿泡妞!”   王晴翻了个白眼:“大小姐你的消息太滞后了,最近没看见赵永总在朋友圈秀恩爱吗?成天就是我家秀娘煲的汤真好喝,我家秀娘跳舞时超美,我家秀娘温柔体贴,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云樱跟着摇头:“没想到男生谈起恋爱也这么傻白甜。”   “哎哟我去!还喂人家吃东西,我要放把火烧死他们。”曹慧受不了地搓一把两臂的鸡皮疙瘩,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云樱望了会儿,正欲收回视线,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的男人,便眼神一顿,忍不住多打量他几眼。   周围火树银花,灯火千重,独他一人隐没在阴影处,眸光噙着显而易见的恨意,直直地盯着赵永的方向。   云樱被他阴冷的目光吓得心头一跳,定神细看,这才注意到他怪异的姿势:左腿笔直,右腿却蜷曲着拖在地上。   “看什么呢!走啦!”王晴吃完碗里的团子,见她还愣着,就挽了她的胳膊往前带。   少女清脆的喊声惊扰了藏匿于暗处的人,男子猛地侧头朝这边看了一眼,惶然转身,一瘸一拐地汇入人潮。云樱终于明白过来,这人是个瘸子。   瘸子……   赵永......   一番联想,云樱表情微变,赶紧拉出聊天群给赵永发私信。   云樱:秀娘的未婚夫,如今还在龙城?   正和美娇娘卿卿我我的赵永瞥一眼右下角的新消息提醒,没有理会。难得在七夕与佳人赏灯约会,他才没空理那些单身狗呢!   “秀娘还想吃点什么吗?”赵永笑得很傻气,嘴角还挂着油,活脱脱的二百五。   秀娘却似乎并不嫌弃,秋水剪瞳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熏了香的衣袖扫过他的面颊,手绢轻轻地为他擦去嘴角的油渍,柔柔道:“不吃了,奴家想去前面看舞狮,公子说可好?”   “好好好,看舞狮。”赵永飘飘然地揽着她往前走。   跟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小厮们手里提满了东西,这灯会才开始没多久,秀娘便已败了好些银子,虽说赵家有钱,可也经不起她这么花。   自打公子将莺莺燕燕清扫出去后,后院便成了秀娘一个人的天下,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说,宝珠阁的贵重首饰也大批大批地给她买,如今她身上的这套衣服,比公子穿得还精贵,拉出去和龙城的贵女们站一块儿都没有违和感。   最近听说公子要把她给抬为正妻,遭夫人反对后,他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明明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之前还跟人订过亲,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竟让少爷跟眼珠子似的宝贝着!   一群下人们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主子的事谁多说一句谁遭殃,只求昏了头的公子早些清醒过来,即便像以前那样风流,也比死守着一个魅惑人心的女人过日子好。   云樱见赵永没回,就自顾自地补一句——   云樱:刚才看到一个瘸了腿的男人在瞪你,担心是秀娘的未婚夫,你自己出门小心些点。   发完这句,云樱收起对话框,提灯同王晴二人往街口走去。   ……   几条长街的交汇口正在表演双狮闹七夕,敲锣打鼓的喧闹震碎夜幕的宁静,两道挤满了人,不时爆发出一道喝彩,堪称热闹非凡。   对比起来,北街就显得冷清许多,偶尔路过几人,皆是无心赏灯,行色匆匆地奔着舞狮而去。   汪晓妍揉一揉发酸的腿,还没歇上口气儿,便见身旁的人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她咬咬牙,喘着粗气追上。   这个薄家世子简直就是座千年冰山,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走起路来足下生风,她得跑着才能勉强追上,从出门到现在,话都没和他攀上几句,这样下去还怎么套近乎刷好感值?   初见他时惊为天人的喜悦已化为了满腔怨气:   装得跟圣人似的,对她的主动示好避之不及,是想掩饰他的顽疾不成?真可惜,她已经知道他是阳痿的事实,藏也藏不住,别以为她人在莲州就不晓得龙城发生的事,来之前原身的母亲可是把一切都交代了个仔细。   ——“我的乖妍儿,你姑母说了,先想办法嫁给世子,等他们一老一小死了,薄家就尽在你们的掌控中,与其嫁个小门小户,不如听你姑母的去拼一把,以后你弟弟在朝中也好有你照应。”   汪晓妍当时就在心底嗤笑一声,她嫁去薄家可不是为了给原身的弟弟铺路!他是死是活关她何事?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熊孩子,连声姐姐都不肯喊,对着她直呼其名,还妄想她为他奉献一生?真是可笑!等她得了势,不把他整得妈都不认识她就不姓汪!   长街灯影缠绵交错,让人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她来到京州龙城,是为了自己的一世荣华,汪家虽也算是大户人家,还出了个亲王侧妃,可她毕竟住在莲州,不比龙城的小姐们矜贵体面。先前在朋友圈里窥见龙城的繁华,就再也坐不住了。   现代她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很多东西奢望不来,但这次穿越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不必再眼红班里的其他同学,像陈琳、程芳芳那种娇娇女,到了这里不是被玩儿死就是等着被玩儿死,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群里某些女生还在愤愤不平,怼天怼地,拜托,这里可是古代!在命运捏在男人手里的时代谈女权?真是搞笑!   现代她是拼不过她们,可到了这里,就不一定了。只要温柔体贴、用心伺候,她就是人生赢家!   喘口气,奔至薄御身边时,她已换上无懈可击的温婉笑颜:“前面围了好多人,不知是在做什么?”   薄御没看她,给向燕使了个眼色,对方了然地上前一步挤在二人中间,代替他答道:“汪小姐,那边在舞狮,可要看?”   舞狮这种无聊透顶的表演有什么好看的?   汪晓妍心里翻一个白眼,暗嘲古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为了能歇会儿脚,还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不住点头:“要的,早就听闻龙城七夕不同凡响,今日定要见识一番。”   她隔着向燕打量薄御的神色,男子冰雕雪塑般的侧颜没什么表情,心里焦急,想着待会儿看舞狮的时候借着人潮拥挤主动向他投怀送抱。   原身的姑母已经告诉她了,世子爷还是个处,虽说痿了,可不代表对女人没有感觉,尤其像这种白纸一样的男人,碰一下手只怕都要流鼻血。   汪晓妍打着小算盘,迫不及待地挤进观看舞狮的人群,还没来得及施展伎俩,便瞧见薄御自人潮中游龙般越过,很快就不见踪影。   汪晓妍着急,抬脚就去追,被向燕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路,对方无视她冒火的眼眸,沉声道:“汪小姐不是要看舞狮吗?这里人多,还是不要乱跑为好,若是不小心出了意外,属下也无法保证能护小姐周全。”   汪晓妍闻言,硬生生收住脚,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先保障安全为好。   ……   远离汪晓妍的薄御朝东面走,那样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孔,即便在拥挤热闹的地方,也十分引人注目。   云樱正踮着脚尖围观舞狮,冷不丁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顿时从王晴曹慧挽着的胳膊里抽回手,扔下一句“我有点事,待会儿再来找你们”便匆匆追过去。   灯火阑珊处,那人绯红的长衫似一团火,自她心上缱绻而过,周围人声鼎沸,却仿佛顷刻间被推至遥远的天边般听不真切,唯有舞狮的鼓点在耳畔重重敲击,一声一声,震得她心跳如鼓。   他走得很快,眼看着就要消失在东街的尽头,云樱忍不住对着他喊了一声:“喂!”   喧闹中,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却仿佛一滴水珠,猝不及防落在他心上,霎时间激起圈圈涟漪。   薄御背影一僵,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地就想躲。   他看见路边的小摊在卖面具,随手拿了一个,扔了银子,轻巧地越过人群,很快消失在墨云缭绕的夜色中。   云樱失落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一眼自己手里的灯,玉兔依偎着一朵精致莲花灯,淡黄与浅粉的光影在她眼底交织而过,似摇曳火光,渐渐变得朦胧悠远。   之所以多拿了一盏灯出来,是想着若是能在此遇见,便能赠予他。   还真是可惜了......   26.第二十六章   已经挤出了人堆,云樱便不想再艰难地挤回去。   东街通往白桜河畔, 此时花期已过, 只剩繁茂绿荫, 聚集着迫不及待想放河灯的人。   幽静的河面被一盏盏灯染亮,云樱隔着人群看了一会儿,独自提灯走到一棵树下歇脚。   少女低垂着的侧颜, 被玉兔灯柔和的光熏出落寞的色泽。   隐没在树上的人屏住呼吸, 面具下幽深的凤目闪烁着捉摸不透的神色,额角跳跃着隐约的烦躁。   那日她蹲在他脚边落泪的情形历历在目,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女人哭,却第一次为此而变得有些手足无措。明明当时还有要事在身,却抱着她一路奔至偏远的南郊。   他按住面具,咬一口牙:一定是因为同情!   无论是带她下山、引她避开万华宫的人、把醉倒在地的她抱去房间, 还是带她去南郊、送她翡翠首饰, 一定都是因为看她可怜!   似乎对这个解释很满意,薄御稍微松气,见树下的人动了动, 便顿住呼吸, 背脊发僵地往后躲了躲, 好把自己全然隐匿在层叠的树影之中。   自兰香楼被她这个醉鬼轻薄以后, 他便有了见到她想躲的坏习惯。堂堂薄家世子惧怕一个小丫头?当真可笑!   唇角轻蔑地勾出讽笑的弧度,薄御倚在树干上, 却并未因此而有了现身的勇气。   远处人影绰绰, 此处却仅有他们两人, 隔着层层树影,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一同瞭望月色。这种感觉似乎,也不坏......   树下的云樱并不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某人的眼里,曹慧发出了视频请求,她便顺手点开。   那一头舞狮的喧闹声传过来,她听见曹慧压着嗓子问:“你跑哪儿去了?黑咕隆咚的!”   云樱笑着回答:“河边在放灯,你要与我同去吗?”   曹慧想答应,被王晴拖住,另一张脸孔挤过来:“云樱你先放着,我还想逛会儿街尝点小吃,待会儿再来找你啦!”   “哎哟你个吃货!”曹慧笑骂着切断了视频。   云樱收了聊天界面,正打算撑直腿靠着树干休息,便听见头顶传来树叶摇晃的唰唰声,惊讶地抬眼看去——   墨蓝夜幕下,一道绯红身影立在树端,男子戴着狐狸面具,脑后如火的发带随风翻飞,在天边皎洁明月上划过流云般的弧线。   远处的嬉笑声飘来,衬得此处越发幽静。   他从树上跃下,绯色衣袂红莲般铺开又聚拢,他在她面前站定,隔着面具的声音略显模糊,却还是直透心底——   “好。”他顿了顿,微微偏过头,尾音紧绷,“我与你同去。”   有船游自河的中央,烟花在那一刻轰鸣着直冲云霄,绚烂花火五光十色,仿佛盛开在她夜幕般岑寂的心底。   今日穿绯色长衣的人很多,可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就是灯火阑珊处她所寻之人。   唇角漫上笑意,她捡起脚边的两盏灯,轻快回答:“那就走吧!小贱客!”   这名字在买花灯的时候也听见过,薄御微微蹙眉,她唤他“小剑客”,莫非已经认出了他?脑后有些出汗,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没落荒而逃。   石桥下有人在卖河灯,云樱要了两盏,到一旁的小桌上提笔许愿,薄御瞥见她用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嫁给剑客,云游四海”,清隽面孔顷刻间烧起来。   旁的女子都是含蓄地许下“得良婿”、“悦君心”这样的愿望,她倒是直白,比男子还要豪迈不羁。   “你怎么不写?”云樱放下笔,见他还傻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的河灯一笔没动。   薄御低眉把玩莲花形状的河灯,声色寂静悠远:“我要得到什么,无需靠上苍施舍。”   云樱闻言,只无言浅笑,她往河边走了几步,低落的话语散在风中:“曾经的我也觉人定胜天,如今倒不再那般天真了……”   始料不及的穿越、无法掌控的命运,将她过往的信仰剪得支离破碎。   初来乍到时的狂妄自傲,变成了如今的无可奈何,她抵抗不了这一切,只能将过去的自己藏在这盏河灯里,随它一起沉沦于时代的浪潮中。   河灯随波远去,烛火飘摇在风中,在她眼底如梦般渐行渐远。   她明明笑着,他却似乎从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眼里看见了泪,心上一动,将手里的那盏灯点亮,推入河面,一字字道:“我的这盏灯,便许你心想事成罢。”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出如此温暖话语,云樱看过来的眼里有欣喜的光点,细碎地闪烁在弯作月牙状的眸中。   “小贱客,没想到你人还不错嘛!”她拍拍裙摆,站起来,敛了情绪,把手里花灯递过去,“这是回礼,谢谢你送我玉兔灯,我很喜欢。”   面具下的脸烧得滚烫,薄御没有去接,而是慌乱地辩解道:“买错了而已,并非想要送给你。”   云樱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此也无妨,这盏莲花灯本就是为你而选,我还在上面绘了画像。”   闻言,薄御微愕,发烫的手提过那盏灯,灯面上画了好几个小人儿,头比身大,神态惟妙惟肖,或是抱着胳膊表情倨傲,或是拔剑神采飞扬,或是挥舞折扇笑容狂妄,或是伸出右手眉目温和。   这画的...可不是他吗?   虽然不知她奇怪的画法师承何处,但不得不承认画风精妙传神,只是,旁边题的那行“狼崽小贱客”却是何意?   两人的身影映在河面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依偎在漫漫长夜里……   此时石桥上走过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为首的人仙姿玉质,流云纹络的月白长衫,被河面的灯火烘出淡淡的杏红,紧跟他脚步的宁心提一盏花灯,语调高扬地同他说着方才的字谜,他兴趣缺缺地应着,墨玉般的眸子朝桥下望去。   灯火千重,人影绰绰,唯一双男女落入眼中——   女子弯眉浅笑着,将手里的灯递上去,男子手微顿,却还是接下,微微别过头,身形紧绷,即便隔着面具也能瞧出他极力掩藏的赧然。   穆流芳脚步一滞,心跳漏下几拍,他死死盯着桥下河畔的云樱,她的脸上是许久不见的温柔笑容,却不再只为他绽放……   “穆公子,怎么了?”宁心见他停了下来,瞥一眼走到前面去的公子小姐们,一咬唇,也跟着走到石桥边,微垂了头,露出女儿家的娇羞神态,把手里的花灯递了过去,一颗芳心也一并奉上,“穆公子,你也知道七夕送男子花灯是何意,可否收下宁心的这盏?”   穆流芳寒着脸,并未作答,抬脚便往桥下疾步走去。   ……   彼时云樱已经收到了曹慧发的消息,说马上就到石桥边,她便抬头,与薄御道别:“朋友在找我,我也该回去了。”   “嗯。”薄御颔首,心里有隐约的不舍,手攥紧那盏花灯,又看她一眼,含糊不清道,“那套翡翠…很衬你。”   藏在心底的话失口说了出来,视线里是她猛然睁圆眼睛的诧异表情,薄御暗叫不好,趁她反应过来前,迅速地转身,消失在无边月色里。   他提着灯,在灯火辉煌的龙城上空飞速越过,瓦片声声响,他掀开面具,往日里脸上凝聚的寒霜被唇角温淡的笑容徐徐点化,胸口炙热,似有流火乱窜,难受却又欢愉,这感觉化不开,散不去,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从东至西由南向北,奔跃在这不眠之夜……   还留在河畔的云樱,这会儿总算是缓过了神,那套天价翡翠竟是他送的?!拿命换来的银子,干嘛花得这样浪费!   云樱替他心疼,找机会还是去刘叔那儿把东西退了,换成银子还给小剑客。武夫就是没有理财头脑,现在大手大脚地花,老了扛不动剑了只能窝在街边乞讨!   她噗嗤笑一声,已经联想到了他白发苍苍、可怜巴巴求她赏口饭吃的样子。   抬脚往石桥那边走,一回身就撞见了浑身直冒寒气的穆流芳,他板着脸,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云樱心头一惊,埋低脑袋装作没看见地往旁处走,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吧?   悄然从他身边绕过,广袖带着清风,横在她面前,穆流芳眼底涌上黑沉沉的郁气,分外骇人。   既然已经被看见,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打声招呼了。   云樱扯出一抹干笑,客客气气地道:“穆公子,好巧。”见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她心里有些慌,指了指前面,脚步虚挪着就要走,“我朋友来了,先行一步!”   还没迈出步子,就被他猛然拽住手腕。   云樱从没想过,一个文人的力气竟也大得挣脱不开,刺痛袭来,她惊惧交加:“穆公子这是何意?”   此时宁心追了过来,见状,小跑着的步子渐渐缓下来,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隔着人群看向二人。   这些年她一直追逐着穆流芳的身影,也摸清了他的性子,虽冷淡,却并不是这般强硬霸道之人,良好的教养让他根本做不出当街抓住女子手腕这等失礼的事。   可现在......   宁心望着穆流芳,心绪复杂,近来他变得越发不像他了...... 第27章   穆流芳沉默良久, 太多的情绪卡在喉咙里, 以至于到最后只声线晦涩地挤出一句:“你可要…送我花灯?”   手腕的刺痛使云樱保持着清醒,所以不可能是头晕听错话,可即便如此, 她还是诧异到失声反问:“你要我送你花灯?”   做!梦!   她在买灯的时候就没把他算进考虑范围内, 或者可以说, 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他。训她、罚她、凶她,她还要买灯送他,那就真成受.虐狂了!   见他微微别开脸, 紧绷着唇低声应下, 云樱的心情就变得微妙起来,原身几乎年年送他花灯,他却从未接受过,如今反倒主动跑来问她要,是不是吃错了药?   她往回抽了抽手,这下倒是成功挣脱。   夜色中, 穆流芳的身后满是摇曳灯火, 将他清俊的容颜衬得越发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究竟闪烁着怎样的神色。   云樱握紧手里那盏玉兔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眉眼冷淡又疏远:“穆公子,那边有很多花灯,你若是想要,何不自己去挑一盏买?”瞥见曹慧二人挥着手走来, 她心稍安,便冲他点头告辞。   她将手端在身前护住,疾步走向曹慧,直到与她们汇合,她才吐一口气,紧绷的后背彻底放松下来。   “你说的有事,就是跟穆流芳河畔幽会?”   曹慧把聊天界面拉出来,里面是她偷拍的照片:悠悠河畔,纤细女子与俊雅男子对望,画面唯美似梦。   王晴嬉笑道:“之前一直听你吐槽穆流芳,还以为你讨厌他,结果是口是心非啊!”   云樱抬手想去删掉曹慧的那张照片,被轻巧躲过,她无语地解释:“如果你把照片放大十倍仔细看,一定能看见我抗拒到狰狞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他上次在诗会上怼你,我这个旁人看着都气,更别提你了。”曹慧摸摸下巴,额前垂落的玉珠随她摆头的动作摇摇晃晃,“刚才跟你开玩笑的,可别生气呀!”   “怎会!”   “不过......”曹慧转身时又忍不住补一句,“平心而论,穆流芳长得真好看,是那种他做错了事,看见他的脸就能消气的好看!”   她说完这话没多久,就恨不得打自己嘴巴骂自己眼瞎!   三人原本都已走到石桥边,准备从北街绕回去,结果还未踏上桥,穆流芳又追了上来。   他未束的墨发铺开在脑后,垂了几缕青丝在肩头,唇微启,喘着气,伸手便向云樱讨要花灯:“既然你未准备,那我就要你手上的那盏。”   这可是狼崽小贱客送她的,怎么可能赠与他人?   云樱当下便断然拒绝:“穆公子,送花灯是表达心意的方式,若是不情不愿,空要毫无祝福的灯盏有何意义?”   穆流芳眼波微漾,想到她方才含笑给绯衣男子递上花灯的模样,心中郁气漫上来,驱使他朝她逼近一步,态度强硬:“若我执意要呢?”   曹慧见气氛不对,忙把她那盏花灯递过去:“她那盏灯丑死了,不如要我的这盏,你看这花瓣儿做得多逼真细致!”   她一边说,一边把云樱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巨大的花灯凑到穆流芳的面前,温暖的光却依旧驱不走他眼底的阴霾,甚至狂增了他几许躁怒。   穆流芳猛地挥袖,灯盏被打出老远,在地上滚了几转,黯淡下来。   曹慧气得火冒三丈,叉起腰就要跟他吵架,穆流芳却连看也不看她,伸手就去夺云樱手里的灯。   因为太过珍爱,所以死也不肯放手;因为太过偏执,所以死也要抢来。   “嘶啦”一声,玉兔灯破了一个孔,漂亮的殷红色兔眼变成了漆黑的窟窿。   几乎是一瞬间,云樱就哭了出来。   有什么随着玉兔灯的破碎在她心上一并碎掉,这灯她宝贝得紧,平日里都舍不得碰就是怕弄坏了它,今日出门也小心翼翼地护着,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人给弄坏了。   她自暴自弃地将破烂的灯往他怀里一甩,语带哭腔:“你到底有多讨厌我?灯坏了,这下你满意了?”   穆流芳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道歉的话在舌尖辗转而过,还未能说出口,云樱已经捂着脸跑开了。   他下意识地想去追,被曹慧狠狠推了一把:“姓穆的,欺负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吗你?!”   “太过分了!还新科状元呢!简直就是欺凌弱小的人渣!”王晴瞪他一眼,拉过曹慧道,“走,我们去追云樱。”   两人跑过他身侧,穆流芳垂下头,喉咙有些发紧,深深的无力感顷刻间涌上来。   他明明,不想要这样的......   石桥之下,独留一道清冷身影,在喧闹的人群中,抱着一盏破碎的灯,神色寂寥。   他身后的那艘船还在继续放着烟花,仿佛要将一夜繁华都开尽。   船头,宋芸熙扶着围栏遥望夜空中绚丽光火,女子婉约娉婷的身影,美得让人动容。   从船舱走出来的季鸿,望见这一幕,心跳倏地漏了几拍,他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走近她身边,声音染了夏夜的热度,比平日里听上去温柔许多。   “喜欢吗?”   “喜欢。”   明明现代的烟花样式更多更美,她却觉得这一刻与他共赏的是她见过的最为绚丽的花火。   因为身边站着喜欢的人,所以无论身在何处,都倍感幸福。   只是,心里的某一处却还在惴惴不安着。   宋芸熙朝身后望一眼,声音发紧地问:“那个人真的已经死了吗?”   “你放心,我已经命人把他的尸首处理掉了,不会被寻见蛛丝马迹。”季鸿安抚一句,眉目肃然,太子派来的死士武功高强,他死了十个精锐部下才勉强绊住那人的脚步,好在他布置周密,没教他逃脱了去。   见宋芸熙还蹙着眉,他便大着胆子拍一下她的背,粗声粗气道,“别怕!以后都不会再有太子的人跟着你了,我会给你安排住处,绝不会再让你回到皇宫那样的地方去。”   宋芸熙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做了少将军就是不一样,王霸之气尽显啊!”   被说得面红耳赤,季鸿难为情地别过脸,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围栏,骨节森白:“别打趣我!”   她止了笑,望着河面,有些怀念地感叹:“以前你、叶淮风、沈炎三人一起出场的时候,都会吸引一帮女孩子的目光,虽然明知道高岭之花的叶淮风人气最高,笑起来有些坏坏的沈炎人气第二,你这种木讷的倒是没什么人来抢,可我还是…不放心。”   季鸿心头一颤,有些答案就如月影般浮上水面,他却还是不敢去问,怕自作多情,怕一场空欢喜。   身侧的女子看他一眼,微凉的手覆上他的手背,竟烧得他心头滚烫。   宋芸熙羞涩却大胆的告白飘过来,畅通无阻地攻破他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季鸿,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   烟花散尽,船抵河岸。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七夕的热闹氛围却依然没有散却。   曹慧摇着拨浪鼓,扮着鬼脸逗云樱高兴,王晴买来好吃的零嘴喂她。   云樱很想大笑几声,让她们不要担心,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漫,她赶紧用袖子捂住脸,难为情地说:“别看!好丢人……”   “你也知道丢人啊?那就别哭了,喝点糖水吧,清凉解暑。”王晴把瓷碗递上去,催道,“快喝,喝完了我还得把碗还给老板娘。”   云樱不肯拿下手,曹慧皱皱鼻子,骂她一声“爱哭鬼”,手却拿过王晴的瓷碗,凑到她嘴边喂她喝:“来来来,尊贵的宰相千金都屈尊喂你了,不张嘴可要降罪的!”   “降什么罪?”   温润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曹慧王晴同时抬头看去,叶淮风手握折扇而立,气质如玉,他身后的一切美景好似一瞬间失了颜色,让人只顾着瞧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云樱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生怕被瞧见丢脸的模样。   叶淮风眉心轻蹙,声音放柔:“她怎么了?”   曹慧比了个“嘘”的手势,把碗递还给王晴,起身拉过叶淮风到一旁,愤愤不平地骂道:“还不是那个穆流芳,非要抢云樱的那只玉兔灯,结果给弄坏了,云樱就...哭了。”   “就是她在朋友圈发的那盏玉兔灯?”叶淮风有点印象,“我去找人打听一下还有没有一样的,待会儿派人给她送过去。”   云樱宝贝那盏灯怕不光是因为那盏灯本身吧!曹慧暗想。   两人正说着,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下。   从车窗里探出一张七旬老翁的脸孔,白发苍苍,面目威严,看向曹慧时却流露出与平日相反的温和:“回家了!”   “诶?!爷爷你亲自来接我了?”曹慧惊讶地睁大眼,欢天喜地跑过去,“爷爷这么爱我,人家好感动~”   曹远眉梢轻跳,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第28章   曹慧对此并不在意, 唇角挂笑地走到车旁, 对曹远道:“爷爷你再等我会儿,我去叫云樱她们过来,好一并送回去。”   曹远应下, 侧头和叶淮风对视一眼, 颔首打招呼。   叶淮风接过话:“曹慧你直接回去吧, 她们二人我来送。”   曹慧回头望去,见云樱还捂着脸,想必情绪未缓, 大概也不愿更多的人瞧见发红的眼眶吧……   便随了叶淮风的意:“那就拜托给你了, 男神办事我放心!”她攀上马车,俯身进去的时候,冲他眨眨眼,“那我们走啦!替我照顾好云樱。”   叶淮风点点头,目送马车驶入长街深处,对候在角落里的小厮道:“派人把所有玉兔形状的花灯都买回来, 送回府。”   小厮躬身应下, 立马去办。   叶淮风深吸一口染了凉意的风,这才转身回到云樱二人身边。   云樱已经平静下来,正捧着瓷碗眼眶红红地喝冰糖水,王晴在一旁给她讲笑话,她安安静静听着,眉梢渐渐有了笑意。   叶淮风心上一松,走上前问二人还要不要继续逛。   王晴看向云樱:“我和曹慧倒是逛遍了几条街, 你途中跑掉,怕是没吃好玩好吧?”   云樱神色一凝,今夜本已心满意足,若不是后来撞见穆流芳,可以堪称完美落幕的七夕节,她回去能开心得画上好几页《龙城趣事》,不至于缩在角落里掉眼泪,还在几个同学面前丢了脸,如今早就兴致全无,无心再逛。   她站起身,嘴里答道:“我是不想再逛了,如果你还想走走,我就陪你。”   王晴揉揉发胀的肚子,笑着摆手:“我就是来吃东西的,现在已经撑不下了,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被好友之外的人瞧见自己哭鼻子,云樱难为情地垂了头,借口还瓷碗飞快地避开叶淮风探究的眼神,再回来时,王晴已经上了马车,坐在上面冲她招手。   叶淮风立在车旁,眉眼温淡平和,在她上车的时候抬手扶了一把,随即极有分寸地收回手,待她捞开帘子进去后,才登上马车,命车夫先去琉璃阁。   宽敞的马车内,王晴打了个哈欠瘫在软垫上:“玩得好累,不知道刘叔给我留门了没。”   闻见刘叔二字,云樱忽地想起什么,拉过她的手,小声道:“之前的翡翠,我想找刘叔退了。”   “嗯?这话何意?”   云樱瞥一眼叶淮风,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想把银子物归原主。”   王晴瞌睡一下子没了,颇有兴致地问:“找到送你首饰的土豪了?!”   “你太大声了!”云樱拽她一把,赧然地抿了抿唇,在王晴扑闪的眼神里点了头,“其实不是什么土豪,不过是个拿命换钱的剑客。”   王晴失声叫道:“剑客?狼崽小贱客?!”   叶淮风掀起眼帘看向二人:“可是你初来乍到时遇见的那位?”   云樱没料到他会发问,愣了愣,遂点头应道:“是他。”   叶淮风下巴轻点,平和面孔没什么表情。倒是王晴拽了云樱的胳膊,晶亮眼眸写满八卦:“之前总听你吐槽他傲慢顽劣,怎么还送你首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碍于叶淮风在场,云樱不好多说,胳膊肘推推黏糊的王晴,示意她私底下再聊。   马车先在琉璃阁停下,驶向云府的路上,叶淮风忽然开口,尾音轻顿:“江湖人士背景复杂,安全着想,还是尽量避开为好。”   虽然知道叶淮风的建议是处于好心,可心底还是生出几分抵触,想替小贱客辩解什么,却又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都拿不出,只能点点头,应了他的话:“你说得对,毕竟江湖险恶,我以后会多多注意的。”   叶淮风似乎松一口气,宁静面庞有了温和的笑意,在云樱走下马车的时候,轻道一句:“七夕快乐。”   云樱微微一愣,想到自己没送他花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七夕快乐,谢谢你的顺风车,改日请你吃饭。”   “好。”他含笑应下,倒是没有跟她客气。   “那…我进去了,晚安。”云樱笑着摆摆手,纤细身影很快隐没在朱红色的大门后。   从中庭经过的时候,碰见了刚从正堂出来云琅,对方叫住她,疾步赶过来,屏退了下人,才开口问话:“今日玩得可尽兴?”   云樱想到小贱客,又想到坏掉的玉兔灯,脸上表情忽晴忽阴,看得云琅心头猛跳,半天没等到她的回答,就小心提一句:“赵永那种纨绔实非好归宿,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你也…别太难过。”   哈??   云樱茫然地看着他,蹙眉问:“你在说些什么?”   云琅叹口气,今日他在灯会上瞧见赵永和一位女子卿卿我我,那黏糊劲儿,就差没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了。又听闻赵永前些日子遣散后院,独宠秀娘一人,想必是动了真情。   他不想刺激云樱,只道:“哥哥都明白,改日带你去散散心,兴许能结识良缘。”   这会儿云樱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你该不会还在误会我心悦赵永吧?”   “难道…不是?”云琅沉下眸子,语气闷闷不乐,“之前你为了他跟我闹翻,好些日子都不理我。”   “不是不是。”云樱忍俊不禁,“我和赵公子只是朋友罢了。”   见云琅脸色变差,她忙又补一句,“人都是会变的,我知道赵公子曾经做的那些事惹人愤怒,可如今他已变了很多,你看,连秀娘都与他冰释前嫌、恩爱和睦,可见浪子回头,孺子可教。”   云琅垂眸沉思,近来赵永也不再和那帮纨绔混在一起惹是生非,听云樱这么一说,心里的厌恶倒是散了几分。   “好了,不说他的事了。”云琅唰地收起折扇,点了点她的额头,“前些日子放了你好长时间的假,明日是不是该继续跟我去书院?”   云樱面色一凝,眉眼浅淡的笑意散个一干二净,她别开脸,商量着问:“我可以不去吗?”怕他不答应,又搬出云夫人来,“母亲说了,要考取功名的人是大哥,不必对我要求太高。”   云琅一时语塞,沉吟半晌,颔首应下:“这倒也是……若是不想去书院,在家陪陪母亲也好。”   他没有强求,送她回院落的时候,唇角一直扬着笑。   ——太好了,他妹妹不喜欢赵永那个纨绔!   ……   接下来倒是过了一段时间清静平和的日子,云樱去琉璃阁退首饰的时候,正巧收到了王子豪成亲的消息,就顺便和王晴商量着买套首饰当贺礼。   “看不出来啊,豪哥动作这么快。”王晴一边包首饰,一边羡慕道,“我每天就跟女人们打交道,连半朵桃花都寻不见,估计会成为全班最后一只单身狗。”   “你肤白貌美,怎么都不可能被剩下。”云樱帮着她把红绸铺好,感叹道,“估计下一个成亲的是宋芸熙吧。”   “别提那个现充!成天在朋友圈里撒狗粮!”   王晴很郁闷,最近群里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地脱单,她却一点苗头都没有,每天的日常就是跟店里的贵妇们聊天、听刘叔唠叨收益不好、骂对门宝珠阁抢生意的奸商老板,这样下去怕是只能走百合路线了。   包好贺礼,云樱赶在晚饭前回府。   进门时碰见几个丫鬟满面春光地走过,便随口问一句:“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回答:“是穆公子来了,会留下来用晚膳。”   云樱当下就变了脸色,谎称身体不适,不准备去正堂用膳。她心急火燎地往自己院子里赶,一路上东张西望,生怕和穆流芳撞上。   顺利走回自己的底盘,正准备松口气儿,结果一踏进门,就听见小饼雀跃喊道:“小姐!您看谁来了?”   不好的预感笼上心头,云樱抬眸看去,院落石桌前坐了一个人,仙姿玉质,眉目清雅,见到她后,淡声对丫鬟们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跟你们小姐说。”   有戏!   小饼窃喜着拉了一旁的丫鬟们往后走,给二人留予足够的独处空间。她倒是一片好心,却不知如今的小姐已不是当初那个盼着穆流芳来的小姐了。见状不但不会高兴,反而火冒三丈——   “回来!到底谁是你们的主子?”   虽说夜央民风开放,可把外男放进她的院子、让两人独处,这群丫鬟可有半点危机意识?   几个丫鬟顿住脚,一时间不知所措。   以前小姐可是千叮呤万嘱咐地要求她们及时退避,好和穆公子单独说会儿话,怎么现在却因此而发火?   莫不是害羞了?   丫鬟们猜测着,求助的目光看向穆流芳。   坐在石凳上的人站起身,侧头道:“你们家小姐正与我闹脾气,自然不待见我,气头上的话听不得,都快下去吧。”   丫鬟们了然,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就仿佛,穆流芳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不得不说,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看来原身遗留下来的问题还不少,待会儿她得好好给那帮丫鬟们训训话,避免再次出现这种情况。   云樱神色凛然地看向石桌前的人,竖起满身防备,好似御前庄严的侍卫。   穆流芳似乎叹了口气,抬手将石桌上笼着的天青色方布掀开——一盏玉兔灯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没有难看的窟窿,灯面完好,那双兔眼倒比先前画得还要惟妙惟肖。   那块布被他攥出褶皱,亦如他的声音,凌乱而紧绷:“那晚是我失礼了。” 第29章   云樱看着那盏玉兔灯, 万千思绪自心上辗转而过。   初来乍到与他第一次见面时, 此人温润如玉,倒称得上是书墨气息浓厚的清雅贵公子。   后来被他撞见自己和赵永在一起后,他的画风就变得奇怪起来, 凶蛮无理、阴晴不定, 让人见了便想退避三舍。   七夕节那晚灯盏破碎,云樱对他的厌恶飙升到极点,现在他跑来低声下气地道歉, 倒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 穆流芳以为她对灯盏不满意, 便将其点亮, 提到她面前, 声如玉泉,清浅流淌:“灯由我亲手修补, 若是觉得不满意, 我便拿回去再改。”   灯盏温暖的橙黄映着两人的脸,云樱想了想, 还是伸手接下。   穆流芳紧绷的面部线条顷刻间柔和下来,温言道:“若是有空, 可来书院听讲。”   她才不会主动找罪受!   原身积攒的才华已经够用,她并不想花时间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 便没有应声。   排斥二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穆流芳眸微顿,补上一句:“不会再罚你。”   仿佛陡然间变回了初见时的他, 礼数周到,谦逊温和。   云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她吃软不吃硬,如今他以礼相待,倒让她竖起的刺顷刻间全耷拉下去:“有机会再说吧……”   穆流芳也没久留,送完灯便离开她的院落,月白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樱把灯拿回书房,总觉得这修补的灯再不是之前小贱客送她的那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倒成穆流芳送的了......   她拨弄着玉兔灯,心情复杂。   龙城同一片天幕下,另一扇窗前,有人拨弄着一盏莲花灯。   骨节分明的手,自灯面缱绻而过。   守在旁边的向燕无语望天,他家主子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这段时间总爱对着那盏灯傻笑,趁着主子出去的时候,他把灯看了个仔仔细细,除了上面的画像有些奇怪外,没什么特别之处。到底为何如此宝贝?   书房的门被敲响,门外丫鬟禀报:“世子爷,汪小姐求见。”   桌前的人手一顿,眉心浮出不耐,吩咐向燕:“去打发了。”   向燕直翻白眼,尽使唤他去干杂事,一身功夫无处用,当真是暴殄天物!   话说那位汪小姐简直就是块狗皮膏药,爷的厌恶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她却跟瞎子似的天天往跟前凑。爷倒是每次都全身而退,他可就苦不堪言了!   郁闷地出去,闻见绿豆羹的香味,吸了两下鼻子,对汪晓妍道:“世子爷很忙,有什么事我会帮忙转告。”   汪晓妍探头探脑地往书房里看,隐约窥见一抹鸦青色背影,顿时张嘴冲里喊:“世子爷,晓妍为您做了冰糖绿豆羹,清凉解暑的,您且尝尝!”   房内的人恍若未闻。   向燕见汪晓妍一副想要越过他冲进去的架势,赶紧跨步把她给挡严实:“汪小姐,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怕是不妥。”   “不是还有你在吗?算不得孤男寡女。”   向燕说不过她,索性回身关上门,免得世子爷被吵到。   汪晓妍瞪着面前这铜墙铁壁般壮硕的身体,没辙地让丫鬟把绿豆羹放下,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世子爷不是说过了吗?不许随便放人进来!”向燕斜一眼身侧的丫鬟,厉声质问,“把爷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丫鬟吓得白了脸,忙跪下来:“奴婢拦不住啊,若是不放汪小姐进来,她会告了侧王妃,把奴婢卖进窑子里,求燕哥帮忙求求情!”   “仗势欺人!打狗也不看看主人是谁!”向燕把她打发下去,看来守院子的人该换成侍从了,跟刁蛮女子可讲不得道理。   待丫鬟走远,他才打开绿豆羹的瓷盖,取了银针探进去,再取出来时,银针已染上难看的灰黑色。   果然有毒!   “哼!真当咱爷是蠢货不成?明目张胆地下毒!”向燕回了书房,一脸愤愤不平。   薄御却是语气平淡:“她怕是没那个胆子,不过汪雪梅的手中棋,怕也蒙在鼓里。”   向燕恨得牙痒痒:“真想一刀砍了那个毒妇!”   “还不是时候,她这条线若是断了,可不好顺藤摸瓜查下去。”薄御唇轻抿,声音在夜色中晦暗不明,“死对她来说未免太轻松。”远抵不了这些年王妃和他所受的苦。   向燕嘴唇动了动,涌上来的情绪化为无言,隐没在心底。   王妃的身体自汪雪梅过门后便每况愈下,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薄御也是十四岁遇刺后才查出她是中了蛊,同时得知自己身体也被埋下蛊种。   为了压制蛊毒,他遭受了炼狱之苦,那些泡在滚烫药池里的日子,即便他想要遗忘,也依然铭刻于心。   深入骨髓的痛,可不是这般轻易就能忘却。   “她怕是见我蛊毒迟迟不发,等不及了才频频出岔。”薄御轻笑一声,眉目森冷,“她想下毒刺激蛊种起效,我便偏不让她如意。最后几味药,可寻到了?”   向燕惭愧地抱拳低头:“回主子,还没有找到……”   薄御唇微抿,摆手道:“先下去吧。”   向燕退下,书房一瞬间落满月华的寂寥。   薄御的视线停在桌前的花灯上,沉默间,眼底有挣扎之色,但他还是抬手残忍而温柔地将其点灭,那夜白桜河畔,女子梨花初绽般的笑容也一并黯淡下来。   亲王世子,看似身份尊贵,实则如履薄冰,他背后牵扯了太多势力,注定一生不平。倒不似她,眉眼干净得好似不知凡尘事,是他,奢望不来的单纯。   他把那盏花灯收进锦盒里,藏于书架最偏僻的位置,收回手时,指尖留恋地自盒面扫过。   他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再把它给拿出来了……   ……   趁着七夕的热潮还未退干净,王子豪去豆腐铺子提亲了。   成亲的当天,他只请了几个关系好的朋友,虽说酒席从简,可大花轿和接亲仪式倒是一点都没图省事儿,怎么隆重怎么来。   豆腐铺的娇娘子羞答答地先去了洞房,前来道喜的同学围坐在桌前喝酒聊天。   王子豪喝得有点醉,黝黑的脸泛着红。   “我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他.妈会穿越到这破地方!”粗糙的大掌一拍腿,说话满是酒气,“刚来的时候我心里也苦啊!特想家。”   谁又不是的?   在座的几位都苦涩地压下唇角,赵永起身敬酒:“大喜的日子,咱不说伤心事,来!喝酒喝酒!”   王子豪挥掌打断他:“不伤心!我现在可是有老婆的人了!真的,现在特幸福,如果我爸妈也能来参加婚礼,今天大概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吧!”   他起身满上酒,开始挨个地敬。   “云樱,初来乍到,靠你给的银子撑了几天,谢谢了!”   云樱摆摆手:“没什么好谢的,要不是豪哥你送我,只怕我就走死在郊外了。”   王子豪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语重心长一句:“云樱,人总要学会面对,逃避不会让你活在虚构的美梦里,多看看周围的世界,坚强点,你是个好女孩,一定会幸福的。”   “豪哥,说什么煽情话!把人云樱都整泪目了!”曹慧端起酒杯,劫过话头,“话不多说,咱们喝酒!”   王子豪又被轮番灌酒,势单力薄,最后醉得趴在桌上,舌头都打不直。   云樱握着酒杯坐在一旁微微出神,季鸿迈步走过来,在她跟前的凳子上坐下。   她赶紧回神,笑问:“金屋藏娇的日子如何?”   李鸿赧然地别过头,声音带了一丝哀求:“别再取笑我了……”   “我可不敢,宋芸熙会跟我拼命的!”   似乎都联想到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两人都忍俊不禁。   云樱顿了顿,问:“她现在还是没发出门吗?”   季鸿敛了笑容,正色道:“嗯,太子还在找人,最近风头紧,不好贸然带她出来。”想到宋芸熙在院子里数花瓣的寂寞神色,便提一句,“你若是得空,多来陪陪她可好?”   “这话该我跟你说才对!”云樱故作生气,“我上次去的时候熙熙才跟我抱怨,说你成天不见人影!”   季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声音低下去:“军中的事有些忙......”   毕竟上头有个当将军的爹,自幼对他严厉苛刻,容不得半点懈怠,季鸿初来时毎早被拉起来操练,简直苦不堪言。   一个月的时间,将他从稚气的少年打磨成刚毅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少将军征战沙场的凛然气质,单是此刻这端坐的姿势,都让人觉出凛凛威风。   季鸿的人品云樱向来不怀疑,内敛又沉稳,是值得托付的好归宿。她举了举杯,敬道:“就等你们的喜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从古男开始被骂,这本骂得更凶,可能到昨天刚好撑到极限,心态就崩了,以至于头脑空白什么都写不出,卸了晋江准备就此消失,结果!!结果!!!我仰视的大大来加我,她说,如果写文是你喜欢的,那就坚持做下去。大大昨晚还在赶榜,居然还腾出时间来安慰万千读者中的不起眼的我!第一次遇见文写得那么好人还那么温柔的大大,真的好喜欢她!然后我就滚回来更新啦。   还有我的大美女基友,很感谢她~超温柔撒糖向现言写手→九野清音/超肥连载文:《送你一颗少女心》女流氓被宠成小绵羊~   更新基本随榜,手速上来了后期会更肥一点的!谢谢大家! 第30章   季鸿闻言却没有笑, 眉心有刀刻般的痕迹。   将军府上下都在为他筹备弱冠之礼, 前些天母亲还拿了几家姑娘的八字上庙子里算,倒挑出好几个满意的来。   ——“鸿儿,李尚书家的姑娘不错, 皇上寿宴上你也见过, 知书达理的,可还喜欢?”   不喜欢!   除了宋芸熙,谁都不喜欢……   那话险些脱口而出, 却又克制地咽了回去。   原身有个年长几岁的兄长, 多年来随父亲征战沙场, 却在原身第一次随军北战的时候死了, 自此少将军的头衔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说来, 兄长的死,还是因为原身。   那年原身不过十四岁, 空有满腔热血, 却有勇无谋,在混乱的战场上横冲直撞, 兄长为了护住他,硬生生地抗下致命一击。   □□贯穿那具年轻的身体, 尖锐的枪头浸满血,在北川灰暗的天幕下, 妖冶似彼岸河畔盛开的繁花,虽美,却透着死亡。   原身怔怔地望着, 枪头的血一滴滴跌落,染红他漫上水光的眼。   他发了疯似的杀敌,可无论他杀掉多少人,也挽回不了他兄长的性命。   那夜营帐外站了很多将士,场面肃静沉重,北川的风这样冷,远山遮住所有光亮,唯有营帐里的那盏灯,轻轻摇曳着火光。   最后,随着大夫的一声叹息,唯一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他被冠上少将军的头衔,背后自少不了难听的谩骂,说那是他偷来的荣耀,是踩着兄长的尸首夺来的!   这份愧疚压在心里足足五年,原身越来越沉默,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夜,手握酒杯,郁结而亡......   季鸿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季夫人哭肿的眼睛,她伏在自己身上,泣不成声:“鸿儿,你哥哥已经去了,你若是再有什么闪失,教娘怎么活?”   他抬眸,帐边还立了一道身影,背脊笔直,似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可季鸿却分明瞧见,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珠里,所荡漾出来的凄然。   那一刻,季鸿意识到,他的命运不再独属于自己,他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人的命运,那个早就沉眠于北川之下的兄长,其实一直活着,活在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活在他未来漫长的岁月里。   杀了太子的手下,将他心爱的女子藏起来,这意味着他将世代效忠君王的季家,摆在了君王的对立面。如果再明目张胆地娶回宋芸熙,整个将军府只怕都要随之陪葬。   他虽然不过千年之后的一缕亡魂,初来乍到时,也并未将自己代入角色,可一个多月的相伴,所感受到的亲情真实而纯粹,现代的生活仿佛悠悠长梦,随着夏季的离去,一并飘远。   所以他不能、也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让整个季家陷入不幸……   云樱见他沉默,以为自己说话太露骨惹他害羞,便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笑道:“不打趣你了,对了,最后再告诉你个秘密,熙熙最近在做嫁衣,她说会做得慢一点,慢到你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才做完!”   季鸿垂在膝盖上的手颤了颤,眼底有热气涌上来,他赶紧借着喝酒,把脸埋下去。清冽的酒面摇晃着他模糊的容颜,眼底的那一点光小心翼翼地闪烁着,不肯轻易落下来。   ——真是个傻姑娘!   他苦涩地压着唇角,将酒吞进肚子里。   明明是喜酒,此时此刻,他却没能感觉到任何喜庆……   ……   酒席闹腾到深夜,有门禁的女眷们早就回去了,只剩一帮男人还在划拳喝酒。   赵永走出王子豪家门的时候,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夏末的夜晚还残留着暑热,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衣领,由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   “今天我兄弟结婚,老子高兴!高兴!哈哈哈!”赵永瘫在软垫上,浮着酒气的大红脸上满是笑意,“等母亲同意了,我要给秀娘整个隆重的婚礼!羡慕死那帮女同学哈哈哈!”   小厮无视一个醉汉的胡话,默不作声地伺候。   马蹄哒哒而过,驶入夜的深处。   车还没在赵家门前停稳,就有下人撒腿跑来,边跑边大喊:“公子!老爷去了!夫人正在找您呢!”   马车摇晃了一下,赵永的头磕在车厢壁上,顿时清醒不少。他猛地起身,掀开帘子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气喘吁吁的下人又说了一遍:“老爷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几乎是一瞬间,赵永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因为醉酒脚步有些虚浮,一路上跌跌撞撞,摔了好几次,他连滚带爬地起来继续跑,赶到赵老爷院落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哭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寒意顷刻间袭遍全身,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倒是伺候的丫鬟瞧见了他,张嘴便喊:“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爷死前都念着您的名字呐!”   赵永浑身一僵,麻木地走进屋。   赵夫人哭晕了好几回,这会儿正倚在床边默默垂泪。见赵永满身酒气地走进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鞋就往他脸上砸去——   “你这个不孝子!你爹死的时候你还在喝花酒!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赵夫人哭喊着捶打赵永,那拳头并不重,却让赵永心里更疼,虽说这些日子因为秀娘的事跟她冷战,可母亲到底还是舍不得打他,捶了几下便抱着他哭起来。   房里还有几位姨娘和一众年幼的弟弟妹妹,赵永只觉眼眶生疼,喉咙堵着棉花似的,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自觉比纨绔的原身做得好,至少不再吃喝嫖赌强抢妇女,可谓是浪子回头皆大欢喜。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是无情的,原身虽然毛病多,可每天都会准时去母亲房里给她请安,说好话哄她高兴,看到好酒好茶会捎一份给父亲,弟弟妹妹无论嫡庶,都被他捧在手心里疼爱,就连那些个姨娘,他都有好好照顾。   可自己却独守着秀娘,已好些时日不曾与原身的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了。   赵夫人又哭晕了过去,由丫鬟婆子们搀扶着去偏房休息。   二姨娘抹着眼泪过来,哽咽着说:“大公子,以后赵家就靠您来扛了。”   “大哥,我怕!”   “大哥!母亲为什么晕过去了?”   “大哥!娘说爹爹走了,可他明明睡在这里!”   几个半大的孩子围过来,抱住赵永的腿,稚嫩的脸庞,神情似懂非懂。   赵永滚了滚喉结,抬手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终于出了声:“爹爹没走,他只是太累了,想多睡会儿,你们别去吵他,跟丫鬟下去睡觉好吗?”   几个孩子被领下去,赵永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绯红色的长衫,这是为了庆祝王子豪成亲特意选的颜色,如今看来,却是如此讽刺。   他三两下剥掉外衣,腰带的宝玉砸在地上,哐当一声,触响他心底的弦,紧绷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抖着唇,跪了下来。   “对不起!”   接手了你的人生,却没能替你尽孝......   床边站着的老管家微微动容,他在赵家干了二十几年,老爷的心思,他都明白。虽说经常骂大公子败家,可给他银子的时候却从不小气,近年他身体每况愈下,担心自己哪一天撒手归西了赵家上下会手足无措,便早早地替赵永铺好了路子。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里面详细地交代了赵家的各路生意,是老爷亲手所写。   “老爷前些日子还夸大公子呢!说您终于转性了,说不愧是他赵珩的儿子!”   此刻的赵永已分不清自己是夜央的纨绔赵永,还是现代来的赵永,和赵老爷相伴的一幕幕从眼前回放而过,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可即便是孩子般肆意的嚎哭,也无法宣泄胸口沉闷的伤痛。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旁观者,却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融入了自己的角色,成为了赵家长子赵永。   膝盖钻心地痛,他却笔直地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床上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爹,儿子不孝!”   没能送您最后一程......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唤他“爹”,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道别,将永远地沉淀于心底......   ……   赵家的屋檐下,高挂起白色的灯笼。   赵老爷的遗体摆放在堂内,白蜡烛灯火摇曳。   赵永忙着准备赵老爷的后事,一直没有打开聊天群。叶淮风也是第三日才从下人口中得知,换了身白衣就匆忙赶来。   悼念赵老爷的宾客络绎不绝,虽说赵永是龙城不为人齿的纨绔,可他爹却在富商圈里备受尊敬。   叶淮风进门的时候,听见不少人摇头叹息——   “赵老爷这一去,赵家可就……唉!可惜!”   他拧眉,远远瞧见堂内站着的赵永——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来往的宾客,白衣包裹住的仿佛只是一层没有灵魂的皮囊。   叶淮风很担心,但碍于礼数,只能随着宾客上前悼唁,末了,给赵永发私信。可对方却看也不看,甚至眼珠都不曾动过,仿佛他才是这场葬礼的主角。   叶淮风叹口气,先前陪赵永喝酒的时候没少听他埋怨赵老爷,可人真的走了,他却难过成这样。   到底还是动了感情吧,虽说不及亲生父母那般浓烈,可原身的记忆多少也会让人受到影响。   他走到赵永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   很多事都只能独自面对,作为朋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赵永难过的时候,陪他喝一壶酒,盼他一醉解千愁。   ……   赵永在灵堂跪了三天三夜,最后身体扛不住地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秀娘正守在榻前,她侧头望着别的地方出神,宁静脸庞带了淡淡的忧愁。   这些日子他忙着赵老爷的后事,倒是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他想要起身,可微一用力便咳嗽起来。   秀娘听见响动,回头朝他看来,那双秋水般清亮的眼里,掠过一丝挣扎,那情绪一闪即逝,快得他来不及看清。   “醒了?来,喝口水吧。”秀娘端来一旁的瓷碗,递到他发白的唇边,“大夫说你劳郁过度,须好好休养。”   赵永喝了两口,便推开了碗,他抓过秀娘的手,紧紧握住,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颤抖的掌心传递着他的情绪,秀娘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且放宽心,老爷也不愿见你这般难过。”她顿了顿,提议道,“不如去莲州的别院修养一段时间,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得最美,趁着还未入秋,咱们去看看吧。”   见赵永没有应声,秀娘又道:“这里有管家照看,没什么问题。我听下人们说了,夫人要去锦州娘家住一段时间,怕触景生情,不如你也换个环境解解郁气。”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见秀娘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微微含胸,怕强烈的心跳声不小心传出去,被赵永握着的手也起了细细的汗。   ——“赵老爷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赵永。”   ——“秀娘,这最后的一步,可就全靠你了。”   窒息的沉默里,赵永的另一只手覆上秀娘的手背,他轻柔地拍了两下,缓声道:“如此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都没想到会炸出那么多暖评QAQ   非常的谢谢大家! 第31章   莲州别院幽静如画, 打开窗户就能望见层叠荷叶与点点荷花。   赵永倚着窗台,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清新的荷香,吹散了他眼底的憔悴之色,比起前几日, 他的脸色倒是好看许多。   秀娘为他沏上茶, 柔声宽慰:“公子要保重身体,今后赵家可就靠您一个人支撑,您若是垮了, 让一大家子的人怎么办?”   刚泡好的茶冒着袅袅白烟, 秀娘的眼眸仿佛也缭绕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让人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   把茶杯推到他面前, 她感慨地叹气:“还好公子来了别院, 若是还闷在赵家,真担心您会一病不起。”   她的手落在茶杯旁, 被赵永略凉的大掌轻轻握住, 抬头对上那双温淡的眼眸,她心头猛然一跳, 竟是不敢再看。   那里饱含了太多她不愿读懂的情愫,这些日子从未感受过的温柔让她早已冷硬如石的心不受控制地动摇了。   不能心软!   他是打断李郎一条腿的纨绔!是夺走她贞洁的禽兽!   她怎么能在即将事成的时候, 想着放他一马?!   她埋着头,眼底恨意滔天。   赵永却抬手将她垂落的一缕发捋至耳后, 亲昵地捏了捏她洁白的耳垂,声音含笑:“嗯,听秀娘的没错。”他收回手, 认真一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总感觉若是有你陪着,这世上便没什么不能挺过去。”   坐在对面的女子浑身一颤,猛地抽回了手,头埋得更低。秀娘有些坐不住,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起身道:“我吩咐丫鬟煮了荷叶粥,现在去看看火候。”   “好。”赵永颔首,眼神温情脉脉,苍白的俊颜映着阳光,竟亮得让人有些恍惚。   秀娘慌忙移开视线,逃也似的退出房间,她快步绕出院子,走过长廊的时候,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了朱红色的柱子,颤抖的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   等秀娘回来的赵永抿了两口茶,如今心情稍微平缓下来,他终于点开了好些日子不曾理会的聊天群。   右上角的红字显示着“99+”,上百条消息接二连三地蹦出来,让人应接不暇。最后一条消息是叶淮风发来的——   叶淮风:妈.的你死哪儿去了?!赵家的店铺都关完了!你家宅子要被拿出去抵债了!!快滚回来!!!   叶淮风很少冒脏话,如果他说了,证明是真的生气了。   赵永心狂跳起来,不过离开几日,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消息是昨天发来的,他赶紧坐直身体,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起来——   赵永:我在莲州别院,才看到消息。   对方几乎是秒回,似是一直在等他的回应。   叶淮风:方便开视频吗?   赵永瞥一眼空荡荡的门,没有犹豫地点开了视频连接。   叶淮风焦躁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心情不好我理解,可关闭聊天群、玩儿失踪像什么话!你知不知道王子豪找你都找疯了?他还在蜜月期,结果成天就帮你处理擦屁股的破事!脑袋都被砸出血了!”   赵永愕然不已:“怎么会!家里不是有管家照料吗?怎么会……”   叶淮风神色凝重:“我问过管家了,他说极有可能是赵老爷给你的那本册子上的信息被泄露出去了,导致同行的人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赵永心里大骇,那册子他收在书房的锦盒里,藏匿的位置很隐秘,除了他和管家,只有......只有秀娘知道!   不!不可能是她!   他使劲摇头,将这一荒谬的想法摇出脑海,追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原因是吧?”   “有是有,但可能性不大......我派人查过了,把消息提供给赵家同行的人是……”   “是谁?”   “是…秀娘的未婚夫,被你原身打断腿的那个......”叶淮风迟疑了半晌,他虽心有不忍,但为了赵永着想,还是狠下心来告诉他,“守门的下人曾看见秀娘神色匆忙地从赵家后门跑出去,他狐疑地跟了一路,看见她和未婚夫见面,一共两次,一次是在赵老爷死前,一次是在赵老爷丧事期间……”   “不会是她,不可能是她!”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赵永哈哈大笑起来,表情夸张,可那双含泪的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听我说完!”叶淮风高呵一声,拉回他的注意力,“季鸿的人查过了,赵老爷并不是因为身体油尽灯枯才死,而是中了毒。”   此话一出,赵永猛然僵住,蒙着水光的眼睛顷刻间变得通红。   “下毒的人很高明,并没有给人留下把柄,季鸿的人也是巧合之下才发现。赵老爷子生前似乎佩戴着一个香包,里面有一株花和他长期服用的药相克,那花看似无毒无害,可遇上别的东西就会变成剧毒。”   赵永怔怔地低头看去,他腰间挂着的正是秀娘亲手缝制的那枚香囊,和赵老爷子的一模一样。   ——“公子,我绣了三枚香囊,这是给您的,另外两枚是给老爷和夫人的一点心意。”   ——“秀娘,母亲她这样反对你,你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秀娘不想公子夹在中间为难……”   那三枚香囊,他终日佩戴,父亲虽然板着脸收下,却也戴了些日子,至于母亲,当时就把香囊扔在地上,他为此还和她大吵了一架。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是如此的讽刺。   是他亲手把赵老爷推进地狱,是他!   他睁大通红的眼睛,愧疚和震惊狂啸着痛击他的心,秀娘的一颦一笑在面前流云般缱绻而过,渐渐地,染上了刺目的血红。   他抖着唇,神色凄然,所有的证据都已摆在了面前,可他却还想着替她找理由:“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叶淮风悲悸地望着他,嘴唇轻动,做出了最后的警示:“莲州的荷叶粥最是出名,你若是也戴过那枚香囊,切莫误食。”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永收起聊天群,惨白如纸的脸上,唯有一双眼通红。   秀娘端着荷叶粥进来,体贴地放在他面前。她的笑容依旧温婉动人,秋水剪瞳含情脉脉,是他最爱的容颜。   赵永麻木地看着她,眼底有泪光闪烁。   “丫鬟们刚煮好的,趁热吃了吧。”   碧色荷叶镶嵌在饱满的珍珠米中,看着便觉清淡可口,但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喉咙梗得难以呼吸,他怎么吃得下!   纵然如此,他还是拿起瓷白勺子,舀了一勺。   站在他跟前的秀娘屏住了呼吸,那勺粥离赵永的唇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在他含住勺子的一瞬间,她瞳孔猛然缩紧,惊叫一声就去夺他的勺子:“别吃!”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握住他的,两人的视线在夏末的光影中交汇。   ——爱恨难明。   “别吃,还有点烫。”秀娘的声音轻如叹息,她神情恍惚地想要抽走他手里的勺子,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赵永牢牢锁住她的眼眸,布满血丝的双眼爱恨交织,浑身的血液都逆流到头顶,他哑着嗓子一字一字,咬得极重:“我赵永愿为秀娘做任何事,这辈子只爱她、宠她一人,决不相负!这话我既承诺予你,便不会食言。”   秀娘身形一颤,睫毛似蝶般蹁跹起舞。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美好誓言,她只在戏里见过,就连李郎都不曾对她立下过这样的海誓山盟,说不感动,那不过自欺欺人。   可为什么偏偏是眼前这个人?这个她发誓要送进地狱的人,她一心一意想要杀死的人,为她勾画了如此美好的蓝图?   为什么......   心底的信念山摇地动,到底该怎么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窒息的沉默中,赵永推开了秀娘的手,端起送他下地狱的青花瓷碗。   其实在她吼出那句“别吃”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叶淮风的话没有错。心里凄凉,却又卑微地欢喜着。秀娘恨着以前的赵永,恨到破釜沉舟也要放手一搏。可方才她却犹豫了,是不是证明,她的心里到底是有他的?   苦涩地压了压唇角,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温柔的,舍不得责怪她,更不可能伤害她。他恨命运的玩弄,却又不得不感激它。如果自己不是穿越到了纨绔赵永身上,他永远都不可能认识秀娘,也不会有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夜——那教他刻骨铭心的回忆......   热气涌上来,凝成泪,在他低垂的眼眸里摇摇欲坠。   这大概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便成全你。”   软糯的粥在唇齿间泛开,他从来不知,清香的荷叶竟会如此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陈琳达成结局——【绝处不逢生】   王子豪达成结局——【合家欢】   赵永达成结局——【 】你猜?提示:赵哥是我比较喜欢的人物。 第32章   叶淮风在城门口接到赵永的时候, 已是暮色向晚。   沉沦斜阳给白衣镀上陈旧的暗黄, 赵永衣襟上血迹斑驳,衬得他面容越发苍白,扶车而立的身形摇摇欲坠。   “赵家上下几十口人, 不管了?”叶淮风寒着脸拽住他的衣领, 温润如玉的手,却暴怒得骨节泛白,“责任二字, 你可知如何写?!”   空洞的眼眸, 轻颤的嘴唇。   赵永怔怔地看着他, 却仿佛没在看他, 视线里鸟群扑翅南去, 将他的挂念也一并带去。   他走的时候,秀娘就站在别院的门口, 灯盏高挂, 却照不清她的表情。   随着马车的远去,她的身影也在他心里慢慢缩小成一点再也看不见的光, 融入浓墨般的夜色。   好些话来不及说,也...说不出口。   告诉她自己不过一缕魂, 阴差阳错接手了别人的人生,三言两语将原身对她做的事一笔勾销?——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秀娘是否愿意相信, 单从秀娘把香囊递到他手上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今生今世再无缘。   原身欠她未婚夫的一条腿、欠她的贞洁,都用赵老爷的命和赵家的生意抵了债, 他本想把自己这条命也赔给她,可最后关头,她却把瓷碗打翻在地,哭喊着说“够了”。   是啊,够了。   这样足够了......   赵永唇角压了压,没能忍住,漫上来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划过苍白面孔,滴落时无声无息。   云樱拉一把叶淮风的衣袖:“他也难受,就别再说了……”   叶淮风的手松开又握紧,欲言又止地看了赵永半晌,终究是没忍心继续骂他,压着满腔怒气转身走去一旁。   待人温和的叶淮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火,吓得几个女生不敢出声。   过了会儿,云樱才动动嘴唇,宽慰赵永:“你也别怪他发那么大脾气,这些日子都是他跑进跑出帮忙稳住赵家,遇到很多棘手事,难免火气重。”叹口气,和王晴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不提秀娘的事。   赵永吸了吸鼻子,微微别过脸,话语含糊不清:“嗯,没怪他,是我不好。”   仿佛一夜之间又长大许多,正经得不像他。   王子豪看得心里发堵,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瞪眼干着急,他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是应付登门闹事者时受的伤。   赵永稳住情绪,这才再次回过头,抬手在王子豪肩头轻轻捶了一拳,哽咽着开口:“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些,你没对不起我。”黝黑的大掌安抚地拍了拍赵永的肩,末了,狠狠捏一把,疼得赵永龇牙咧嘴,王子豪这才松手,语重心长道,“难得捡回一条命,好好珍惜!”   见他身体还未康复,又长途奔波,众人就不和他多说,吩咐小厮把赵永扶上车送回赵家好好休息。   马车哒哒远去,一旁垂头不语的叶淮风才抬眸遥遥望去。   ——到底还是不够成熟,才敢轻易为情爱赴死,虽说气赵永不爱惜自己,可心底某一处却隐约生出一丝羡慕。太多的顾虑将他的手脚缠绕,导致他从来不敢任意妄为,哪怕一次…都不曾有过。   ……   赵永的事,让云樱开始细细回想原身结过的仇。   到底是个闺门女子,长年累月就活在小小的四方宅院,想的也不过风花雪月之事。要说结仇,大概也只能想到宁心郡主,只要避开和穆流芳接触,不惹了她吃醋,那便相安无事。   又吃了一颗大李子,云樱准备回屋睡个午觉,小饼却风风火火地从院门外冲进来,扯着嗓子便叫:“小姐!大事儿!有人来说媒了!”   挂着水珠的红李子蹦跳着滚落在地上,云樱只愣了一瞬,抬脚便往外走。   才一路跑回来的小饼不得不提口气儿跟上,边喘边说:“是刘家的二公子,虽说没进殿试,但会试的时候成绩出类拔萃,老爷都赞许不已。”   云樱才不管什么会试殿试,认都不认识的人,突然就上门说媒,任谁听了不慌?   心如坠海之石,越来越沉,她脚步飞快,到最后索性提着裙子跑起来,她害怕自己稍晚一步,就会直接被订下婚事。   奔至长廊,远远听见屋里传出笑声,云樱扶着柱子喘气,眼前竟有些泛白。   “小姐,您没事吧?”小饼擦擦汗,见她唇轻颤,赶紧宽慰道,“只是来说媒,老爷夫人不一定答应,您且宽心。”   先前来说媒的不是纨绔就是烂泥,突然来了一个家世人品都不错的,云夫人没有理由不答应。   云樱闭了闭眼,待眼前的花白散去,才赶紧定神,凛然地走进正厅。   她背脊笔直,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规规矩矩请了安,这才抬眉打量坐在云夫人旁边的媒婆。   “哎呀,这位就是云小姐吧?看这闭月羞花的貌,和夫人您如出一辙呐!”媒婆生了一张巧嘴,尽挑好听的说,哄得云夫人直乐。   云樱却笑不出来,她瞥一眼站在一侧的云琅,小声问:“可是兄长找来的?”   云琅直呼冤枉,他倒是有给她物色人家的打算,可好不容易跟妹妹关系缓和点,他可不做这等破坏感情的事。遂解释道:“是他自个儿找上门的,说在书院遇上你,魂牵梦萦。”   魂牵梦萦?古人的强撩手段还可以再恶心一点吗?   云樱赶紧给群里发消息——   云樱:你们谁有刘家二公子的照片?   王晴:怎么了?   云樱:我都不认识他,他居然跑我家来提亲!家里两位长辈貌似要被说动了......   曹慧:这么不要脸?!下次遇见了我一脚踹死他!   刘茵:是原身娘家人,我帮你找找照片。   云樱:好!麻烦你了QAQ   “还愣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娘这边。”云夫人冲她招招手,向她介绍,“这是刘家派来的媒人,娘看了你和刘二公子的八字,再契合不过。”   云樱听着,没什么反应,衣袖未能遮掩住的手紧攥成拳。   云夫人轻瞥而过,心里明镜似的,自己的女儿在奢想些什么她怎会不知?只是穆流芳那样的身份,且不说她高攀,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一点,就注定是没有结局的等待。难得遇上门不错的亲事,若不抓紧时间,只怕会被别家的姑娘抢了去。   拍了拍她的手背,云夫人已拿定主意:“老爷,晚上您不是要请学生们来吃饭么?都是青年才俊,多双碗筷又何妨?”见云老爷首肯,她便转向云琅,吩咐道,“下午你去书院的时候,记得把刘二公子请来。”   云琅看一眼云樱,见她垂着眼眸唇紧抿,心知她不愿,可娘的话还是要听的,便躬身应下。   肩负重任去了书院,云琅平日里和刘二公子交集甚少,想着他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妹夫,便多打量他几眼——白净书生,虽身形单薄瘦弱了点,不过也还看得过去。   他点点头,自言自语说着“不错不错”。   “什么不错?”   穆流芳的声音自门后传来,云琅回身,见自己挡住了路,就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又瞥一眼刘二,压着嗓子笑道:“我家妹妹终于遇上一门不错的亲事,午前跑来说媒,家父家母都很满意,让我晚点把人带回去吃饭,也好让云樱瞧瞧。”   穆流芳脚步一滞,墨般浓黑的眼眸似乎又幽暗了几分,他克制着情绪,再次开口,尾音却还是夹杂了藏不住的寒意:“是谁?”   云琅偷笑着指了指第六排端坐的男子,告诉他:“刘家二公子,会试题答得很好,虽说不是家父带的学生,但也备受欣赏。”   “区区会试!”穆流芳冷哼,轻蔑之意尽显。   云琅微微愣住,他的好友不像是这般刻薄之人,怎么……   他满腹疑惑地走下去,特意挑了刘二后排的位置,方便待会儿邀请他去府上用晚膳。   准备近距离观察未来妹夫的云琅,刚摊开书,就听见台上的人唤了刘二的名:“你来解释一下,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是为何意?”   刘二很谦逊地起身,中规中矩地答道:“能知他人者固然聪慧,能知自身优劣者最为明智。”   穆流芳提的问题和今日要讲的内容毫无关系,众人万分不解。   最迷惑的还属刘二,对上那双看过来的眼眸,他不由心头一颤,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其中饱含敌意。   胡思乱想间,又听得穆流芳道:“这话,你回去抄一百遍,明日给我过目。”   台下哗然。   刘二心有不满,当即便问:“可是学生哪里做的不好惹了先生不快?”   台上的人曲指敲了敲桌面,讽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此话望你牢记于心。”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云琅怔怔地看着好友,总觉得今日的穆流芳怪得有些离谱,虽说尊师重道,可他的做法却像是在泄私愤......   泄私愤?什么愤?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而过,他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心里一团乱,急得他抓耳挠腮。   ——到底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跟着我的步调,不要着急最近老看不见男主!   他就在前方不远处_(:зゝ∠)_ 第33章   书院放学后, 跟着云琅一起回去的除了刘二, 还多了一个人。   云琅捞开帘布朝后望:穆流芳的马车紧随其后,霜色车身上的祥云图案泛着暗光,车顶流苏轻晃, 比他家的马车不知气派多少倍。   真是奇怪, 昨日邀他的时候,他推说有事,怎么过了一晚上就改口要来了呢?   云琅纳闷儿地坐回原位, 刘二和他对视一眼, 颔首礼貌地笑了笑。   云琅趁机问话:“你与家妹可曾说过话?”   刘二答:“不曾。”顿了顿, 赶紧补充, “可令妹聪颖过人、知书达理, 让人一见倾心。”   他倒是不害臊,云琅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狐疑地瞄着刘二, 总觉得这人脸皮极厚,说起情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真是佩服。   马车在云府门前停下,千竹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 说是来恭迎贵客,实则是好奇未来姑爷长什么样。   小饼因为太胖, 被挤到了最后,她奋力地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瞧见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顿觉失望,许是见识过了穆流芳那样的仙人之姿,再看别的人口味不免挑剔许多。   “小姐身子骨不好,以往来的都是不学无术的家伙,这刘二公子文质彬彬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疼人的。”   前面的丫鬟小声讨论着,小饼翻了个白眼,插话道:“那是以前!现在小姐身体好着呢!一口气能啃五六个猪蹄!当然配得上更好的!”   丫鬟们没理她,自顾自地看着门外。   眼见着又停下一辆马车,皆诧异低呼:“那不是穆公子的马车吗?”   小饼心头一跳,拨开那几个挡住视线的丫鬟就往前面凑,被人掐了好几把也没觉得疼,在望见穆流芳的身影后,撒腿就往云樱的院子跑……   “小姐!穆公子来了!”   小饼喊得屋内的人吓一跳,正伺候云樱喝果茶的丫鬟侧过头来,诧色道:“穆公子?小饼你可是没睡醒昏了头,把刘二公子的名字给说错了。”   云樱搁下茶杯,往屋外走几步。   小饼喘着气,水都来不及喝,飞快地说:“是穆公子没错!想必是跟着大公子他们一道来的。”   “父亲晚上邀了学生吃饭,估计也叫了他吧。”   云樱关注点并不在此,下午刘茵已经把刘二的照片发给了她,陌生的脸,完全没有过任何交集,怎么就突然上门说媒了呢?   她心情烦躁地往正厅走,长廊处恰好和几人遇上。   云琅朝她挥了挥手,眉梢都是笑,看上去似乎很高兴,他抬起胳膊揽一揽刘二的肩,热络地介绍着:“云樱,这位就是刘二公子。”   刘二理了理衣襟,冲她抬手行礼,瘦弱的身体显得衣袍宽大。   云樱还了礼,脸上却没有笑容,她指了指长廊外的小亭,还算客气地问:“刘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在不是男女大防的朝代,还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刘二看了云琅一眼,得到对方首肯后,拢一拢袖子道声“失礼了”便跟着云樱朝小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的身影慢慢变为了并肩前行,云琅远远望着,唇角笑意更浓:“这事儿要是成了,就了却我多年的心事了!”   一路沉默不语的穆流芳终于开了口,说的却不是什么恭喜话,反而当头浇了他一盆凉水:“这门亲事可成不了。”   “流芳你这话何意?”云琅皱起眉,家里焦愁了好久的亲事总算是有了点眉目,被人唱衰谁都会不高兴。他打量身侧的人一眼,嘴唇动了动,终还是把憋了一下午的心头话说了出来,“你今日很奇怪啊,可是心情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恶劣!   穆流芳寒着脸,紧盯中庭二人的身影——   此时云樱已在小亭内的石桌前坐下,刘二抖开衣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谦和有礼地问:“不知云小姐要说的是什么事?”   时间不多,云樱便没有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刘二公子,你我虽说都在书院听讲,可我却从未与你有过交集。说句冒犯话,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夜央民风开放,也讲究你情我愿,公子冒然派人说亲,可是看轻我的意思?”   刘二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的不满,说好的云家小姐身体羸弱性子好拿捏呢?怎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明明是娇柔可怜的貌,偏透出咄咄逼人的冷艳,这让原本胜券在握的刘二心里打起鼓来。   他定了定神,干笑一声,缓缓开口:“是我考虑不周,因为实在钦慕小姐,怕来得晚了错失佳人,就急急忙忙派了媒婆来说亲,若是惹了小姐不快,大可打骂我出气,唯有我这一片痴心,请小姐万不要怀疑!”   表白的台词还可以更肉麻点吗?   毕业典礼时也有男生跟她表白,虽说不喜欢,但那一刻还是有点心跳加速。面前这个,她却只觉无比尴尬。   “这亲事来得太过唐突,我没有做好准备,还请刘二公子见谅。”   委婉地拒绝了他,可对方却似乎没领会到她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在此之前,我会常来府上叨扰,届时小姐便不会觉得唐突了。”   ……   “什么话说这么久?”还站在长廊处的穆流芳,在盯了一小会儿后,抬脚便想过去。   云琅忙拉住他:“这才多长的时间,两三口茶的功夫而已。你若是等不及,就先去正厅吧,我们待会儿就来。”   “我们”?喊的倒是挺亲!   穆流芳没理他,耐着性子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见亭中二人起身往回走,这才脸色稍缓。   云樱在半道上拐了弯,没回云琅处,而是往偏门的方向走。   她已经说得很清楚明确了,可那刘二不知真傻还是假傻,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跟她瞎扯了半天,不断标榜着自己是好男人,堵得她再难继续说下去。   ……   傍晚的街道飘满饭香,云樱郁闷地垂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七夕架起的花灯全都收了起来,那夜的繁华却映在心底,挥之不去。   想来她也许久没有遇到过小贱客了,不知他过得好不好,任务顺不顺利,是否还……活着?   不知不觉走到白桜河畔,正值饭点,嬉戏打闹的孩童都回了家,此时河边只三两个路人,一眼望去,空荡幽静。   卖桃的小贩经过她,问她要不要买。   云樱随意捡了两个,桃子的甜香若有若无,让人嘴馋,她撩起袖子把桃子放进河水里洗,再抬头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像是伴着清风而来,出现得无声无息。   单薄的黑色劲装衬得他气质凛然,他就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身后铺叠着晚霞,使他看起来那般不真实。   手里的桃子掉下去,卡在碎石间,被流水轻轻冲刷。   像是触到了心底的那根弦,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溃不成军。   云樱只轻轻眨了眨眼睛,睫毛就湿了,模糊的视线里是他错愕的神情,带了那么点不知所措,清冽的声音也染上了细不可察的微颤。   “你哭什么?”   委屈的时候,兴许一个人能默默地扛下来,可一旦有人关切地问了,就好似终于找到了撒娇的理由,让人像孩子般再不顾忌什么了。   云樱使劲擦了擦眼睛,又哭又笑:“我喜极而泣不行吗?本以为,很难再遇见你了......”   天下之大,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连彼此的名字都未曾知晓,一旦擦肩而过,兴许就是永不相逢。   她原本打算随波逐流,再不奢想什么,嫁给刘二在后宅里熬过一生也罢,这是时代的规则,她无力抗拒,什么剑客梦、什么江湖情,在这里全都做不得数!   可偏偏他又在这一刻出现,擦亮她黯淡下去的心,引着远去的那份天真又寻光而归。   让她,怎么舍得就此放弃?   薄御闻言,微微一怔,他的确是打算不再和她有所交集……   可方才在街上瞧见了她,便克制不住地一路追来,心里想着,天色已晚,她一个人不安全,等看着她安然无事地回家后,他便离开。   她似乎不太高兴,满脸忧容地走到了河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想到了七夕那晚?   可有想到他?   心痒得厉害,他藏匿在树上,见她买了两个桃子,终于找到了现身的理由——她一个人吃不完,他正好也口渴了,不如一人一个,吃完了就送她回去。   这完美的理由还没说出口,薄御就被惊得六神无主:怎么哭了?!是可惜方才被他吓掉的桃子吗?他买一筐赔给她便是!   正想着过去追卖桃的小贩,就听见她说——“我喜极而泣不行吗?本以为,很难再遇见你了......”   心脏倏地一麻,紧接着似白桜初绽时,那无声却绚丽的芳华,在他心底温柔地漫开。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大概已经有人能猜出云樱的象征是什么了吧?   有人说叶淮风是男主?我....一脸懵逼。   还有他不是班花的男朋友啊!我们说的是同一本书吗?_(:зゝ∠)_ 第34章   薄御唇一顿, 赧然地别过脸去,他望着幽幽河面,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也同样期待着遇见他。   ——可以, 这样认为吗?   封存于角落的花灯, 在那一刻悄然点亮。   热度漫上脸庞, 牵动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常年紧锁的眉,轻轻舒展开。   薄御在河边蹲下,垂落的黑色衣襟被温柔地染湿。他捡起那块坏掉的桃子, 往河的深处扔去:“桃子,我赔你。”   一字一顿,说得一本正经。   这话逗得云樱笑出声,她提提裙摆,挨着他蹲下,炫耀似的晃了晃脚边另外一颗完好无损的桃子:“不用了, 这儿还有一个!”   “我知道。”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刚说完便心头一跳,懊恼地蜷起十指,暗骂自己大意。   这不是暴露自己已在暗处观察她许久了吗?   余光瞥一眼身侧的女子, 她正卷了袖子洗桃, 似乎并未在意方才那句话, 他略松一口气,目光触及到她露出来的手臂后,呼吸又是一滞。   晚霞映在她光洁的手臂上, 似一块上等美玉。   喉结滚了滚,他忙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可对着她的那面侧颜却发麻得厉害。   “在陌生男子面前展露肌肤,可知何意?”   仿佛回到了初来乍到时南郊的溪流边,他刻薄的话语如今听来却让人生出几许怀念。那个时候的她怕是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能和当时万分讨厌的剑客气氛融洽地蹲在这里洗桃子。   把洗净的桃子递到他面前,云樱弯起的眉眼噙着比霞光还艳丽的笑意:“这下只能嫁给你了,快准备聘礼上门提亲吧!”   这句玩笑话里,不知存了几分真几分假。   两人的视线轻轻碰撞,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沉默中,她垂下眼眸,睫毛盖住那点清亮的光,笑意随之退去。   嫁人啊……   想到这事儿她便头疼。   看得出来,家里人迫切地想把她嫁给刘二公子,否则也不会在媒人刚上门的今天就请了他来用晚膳。即便这门亲事不成,也会有下一门,再下一门,像云家这样保守的书香门第,替她挑选的定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怎可能由着她嫁给漂泊不定的剑客?   剑客啊……   来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唯一接触到的剑客,就是身边这个人了。   云樱抬眼朝他看去,那张清隽面孔泛着淡淡的红,如天边远去的飞霞,他的表情有些挣扎,似乎正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过了半晌,他唇轻抿,终于开口:“我…考虑一下。”   方才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低落下去的情绪,心道是不是自己没有及时回答她,惹了她难过。可他身世复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娶了她,无异于亲手送她下地狱。侧王妃的事没有解决、庶弟的势力没有铲除、他身上的蛊毒没有解,从未考虑过的婚事也不过手里的一步棋。   明明应该果断拒绝,可他终究还是松了口、让了步。   心里涌起隐约的期待,这奇怪的感觉让他想要逃开,却又如此的不舍......   他抬手接过那颗桃子,温热指尖与她相触,留恋地停顿片刻,这才收回手,把桃子收进怀里。   云樱微愕:“你不吃吗?”   干涩的喉咙紧了紧,他别过脸低声说:“待会儿再吃。”   也是,剑客风餐露宿,他留着路上吃也好。   云樱仰头看一眼天,最后一抹晚霞也没入云层,浓郁的夜色无声无息地铺开。   她独自出来,家里人怕是要担心了。   虽说不舍,却还是拍拍裙摆,起身同薄御道别:“小贱客,以后还会再见吧?”   他也起身,笔直似剑,却不再似之前那般锋利煞人。眸微顿,他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只不过轻轻的允诺,却换她嫣然一笑,如一夜春风席卷而来,熏万千繁花于她眼底徐徐盛开......   ……   云樱回了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这下只能嫁给你了,快准备聘礼上门提亲吧!”   “我…考虑一下。”   噗——   居然当真了!还真是傻得有点萌。   天价首饰的银票还在她这儿呢,下次一定记得还他。   心头的郁气散了许多,似乎每次遇见他,都能解她半分烦忧。   淡笑着步入长廊,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宁静似头顶那轮圆月。   云樱走过中庭的时候,远远望见假山旁立着一个人:墨发垂落,仙姿玉质,察觉到有人走近,他回过头来,清雅面容染上如水月华。   只愣了一瞬,他便朝她走来,步伐极快,带得衣袂轻扬。   又要教训她了吗?说她未曾出席,有失礼节?可她对着刘二真的吃不下去......   云樱紧张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就要逃。   穆流芳怎肯,抬手扼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禁锢在他与墙之间。   酒气迎面扑来,浓烈得模糊了他身上清风霁月的气质,只剩火焰般跳跃的暴躁。   “你、你醉了?”云樱动了动手腕,被他抓得更紧,她不敢惹醉鬼,只压住狂跳的心,想办法稳住他的情绪,“我去给你泡碗茶,解解酒,可好?”   圈住她的人并未放开她,幽暗的眸闪烁着隐忍又复杂的情绪。   这看了好些年的面容,却让他觉得陌生。   那个追逐着他的少女,身影是那样的模糊,竟让人忆不起与她的点点滴滴,可面前这个人,却令他印象深刻——   她举止出格,性子顽劣,丝毫没有闺阁小姐应有的温顺乖巧,总和他对着干,每次都能把人气得失了淡定,现在刘二求娶她,他却反倒觉得那人配不上她。   还真是......荒谬!   “你可要嫁去刘家?”穆流芳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   云樱被他灼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别开脸,自暴自弃道:“我嫁便是,不用替我家里人说教。”   原以为这样他便会放过自己,没想手腕一阵刺痛,又听得他一字字道:“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她诧异地回头,对上那双恣睢星目,被他厉声质问:“你当日所言,可是骗我?”   那是原身赠他的表白诗,他听后婉然拒绝,时隔已久,现在又把这事儿翻出来说是为何意?当真是喝醉了酒昏了头不成?   云樱垂眸,盯着他衣袍上精致的纹络,迟疑着开口:“当日所言,的确出自真心……”可现在原身已经不在了......   想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早已不再痴心妄想,或者干脆说当初不懂事,误把崇拜当爱慕,免得以后见了他尴尬。   她组织着语言,还未想好怎么说,思路就被打断。   手腕被缓缓松开,那带着酒气的热度却烙印在肌肤里,散不开。   穆流芳后退一步,脸色微霁,声音仍旧沙哑,却褪去了方才的暴躁:“既如此,那我便替你回绝了这门亲事。”   莫大的惊喜突如其来,云樱愣在那里,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这个总为难她的人,会这般好心?   穆流芳眸低垂,没有瞧见她震惊不已的表情,握拳到唇边挡住漫上来的赧然,又补了一句:“你赠的诗,我会重新考虑……”   羞恼自己说出这等害臊话,穆流芳甩袖便走,步伐越快,心跳越快。待走远后,才惊觉身上出了汗,被夜风一吹,带来阵阵凉意。   发热的头脑冷却几分,他顿住步子回头望去——空荡荡的长廊,已没了云樱的身影。   墨玉般的眼眸涌起失落,萦绕在心口的,是从未有过的怅然......   ……   刘家的亲事,在第三日告吹。   原本都开始张罗女儿嫁妆的云夫人,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就萎靡了。她瘫在贵妃椅上,神色恹恹。   千竹很有眼色地过去替她垂肩,吩咐旁的丫鬟换上安神的香,总算使得云夫人紧蹙的眉心舒展开几分。   她劝道:“咱家小姐花容月貌,如今身子骨也好了,不愁没有好人家。”   云夫人哪里听得进去,还在惋惜:“你说,派了媒人说倾慕云樱非她不娶,饭吃了酒喝了,还约了双亲见面,现在又说配不上我们云樱,此事不再议,可不是把人当猴耍吗?”   云夫人焦愁,云樱却松一口气。   这事儿,难道真是穆流芳帮的忙?   她心情复杂地坐到窗边,院内已有了落叶,预示着混乱的夏季已悄然远去。   自相识起,她就一直被他训斥欺压,可灯会之后,他的态度却变了许多,这次竟还主动帮忙解决了刘家这门亲事。   片刻的高兴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隐约的担忧——   “你赠的诗,我会重新考虑……”   说她多心也好,自恋也罢,这话的意思怎么想,怎么都像是......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小贱客是个脑补帝。   云樱的象征,大家想得好复杂,其实就是想说她代表天真和勿忘初心。大概是绝望现实中唯一的理想主义兼浪漫主义吧。这样的人现实中也被骂做白日梦,不切实际。可如果能一直活在美梦中自欺欺人又何尝不可?当然这是我的想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接受。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喷女主智障。不能实现的愿望,想在小说里实现,这是作者的一点小私心。_(:зゝ∠)_   文中的其他人也有意象,比如王子豪:成熟、现实。赵永:单纯、义气。叶淮风:责任、谦让。跟大家透露一下没有出场的沈炎,他的性格跟叶淮风是对立的,但两人却是好朋友:D 欢迎脑补! 第35章   像是对她有意......   云樱赶紧晃晃头, 将这一想法甩出脑海。   有些事,还是不要深想为好......   “小姐!这是夫人吩咐送来的桃子,说是今年夏天最后的一批了。”小饼捧着一盘桃子进来, 见云樱唇角挂着浅笑, 知道她是因为刘家亲事告吹而高兴, 也跟着傻笑起来,“奴婢也觉得刘二公子配不上小姐,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小姐和穆公子就还有机会。”   云樱拿桃的动作顿住, 抬手敲一下小饼的脑袋,纠正道:“别再把穆流芳的名字挂在嘴边,旁人若是听了去,还以为我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   小饼当她是害羞,凑过来又是一句:“小姐,奴婢觉得穆公子对您也有意, 虽说他以前对您不冷不热的,可这些日子倒是经常来我们府上,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们小姐呢?”   “你想多了。”云樱不想再说,打断她, “此事不要再提, 让院子里的那群丫鬟们嘴紧一点, 府里的事不要去外面乱说。”   若是传到宁心耳里,怕是又要给自己惹祸上身!   吃了两口桃子,桃香在唇齿间溢开, 仿佛那一晚流水边萦绕的气息,清甜地在心底化开。   云樱心头一动,拉开聊天群,在朋友圈发一句——   云樱   桃子,你吃了吗?   曹慧:沙发!你这是发的什么没有营养的东西?   王晴:@曹慧哦嚯嚯嚯,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其中缘由!   曹慧:@王晴别小气!快说给姐听。   王晴:@曹慧肯定跟小贱客有关!你没看她每一条意识流朋友圈都跟小贱客有关?   曹慧:@云樱哟!都吃桃了啊!老司机~   王晴:@曹慧污污污~~慧姐V5!   云樱:@曹慧 [捶打][捶打]手动再见!替桃子委屈。   ……   那颗桃子薄御没舍得吃,放在窗台上,每日出门、回家时都会看上一眼,鲜嫩的粉色渐渐变成难看的褐色,果肉化作水,果皮耷拉下来,腐烂的臭味吸引虫蝇而来。   “什么味儿这么臭?”伺候的丫鬟捂住鼻子,四下张望,终于瞧见了窗台边藏匿的烂桃子,“哪个笨手笨脚的丫鬟把桃子搁这儿了?这儿可是世子爷的卧房!被发现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她骂骂咧咧地清扫了爬满虫蝇的窗台,用抹布擦了足足十遍,这才安心离开。   办完事归来的薄御,习惯性地绕去后窗看他的桃子。   走之前还好好搁着的桃子,竟不见了!   凤目掠过一丝惊慌,紧接着便厉声喊道:“来人!”   分散在院内各个角落的下人都急急忙忙跑来,询问世子爷有何吩咐。   薄御抿着唇,眼底流光辗转而过,他克制住情绪,指着被擦得发亮的窗台,发问道:“我的桃子呢?”   众人面面相觑,管事的下人一番询问,很快把今日打扫窗台的丫鬟捉出来,提到薄御跟前回禀道:“爷,是她负责清扫的。”   丫鬟吓得扑到地上,极力解释:“爷!那桃子已经烂得发臭了,招了不少虫蝇,奴婢怕扰了爷,就把它给扫走了!求爷恕罪!”   气氛霎时间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等世子爷发话。   薄御盯着空荡荡的窗台,心里惋惜,早知道就吃了它,也好过烂掉后被人随手扔掉。起伏的胸口堵了一口郁气,熏得脸都黑透了,锦袖下攥成拳的手骨节森白,几乎要刺破皮肤。   他郁闷地扭头进了书房,砰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门外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一颗烂桃而已,怎会惹得世子爷发怒?   那可不是简单的桃子啊!   跟着回来的向燕高深莫测地一笑,那颗桃子出现在窗台的那一晚,他亲眼瞧见世子爷对着它说话,眉眼模糊了平日的凛冽,温和得让他怀疑人生。   他记得那一日,他本和世子爷一道回府,结果半道上爷却让他先回去,自己则鬼鬼祟祟地猫进人群。   向燕以为他是去追寻什么线索,放心不下地跟去,结果就撞见世子爷尾随妙龄少女,他当下便唇角抽搐,眺一眼那女子,顿时了然——可不是上回琉璃阁前遇到的那位小姐吗?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竟被他家主子给瞧上了。   那颗桃,想必是从那小姐手里偷过来一解相思愁的。   虽然背地里议论主子不好,可他还是想说,自家主子在某些方面,有够猥琐的!   清了清嗓子,向燕站出来主持大局,他盯一眼地上不明所以的丫鬟,沉声道:“你以后不用再伺候了。”   丢了世子爷的宝贝桃子,把她赶出去已算轻的了,上次他手贱偷偷动了世子爷的花灯,可是挨了二十多个鞭子的!   丫鬟哭天喊地被拖下去,向燕转身进了书房。   “爷,我有事禀报。”   “说。”   向燕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关上了窗户,声音压低:“近日一名男子三番五次来府上找汪晓妍,次次都在偏门处等候,还做过一些越举之事。”   顿了顿,又疑惑地补充,“我派人去查过男子的身份,似乎是从莲州追来的,本在木匠家中当学徒,一直安分守己,不知何时跟汪晓妍扯上关系,还一路追来龙城,求她回心转意。”   汪家也算得上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汪晓妍怎会自甘下贱和一名学徒苟合?   “派人盯着,若是能来个捉奸在床再好不过,汪雪梅的这枚棋子可没选好,这么快就露了马脚。”薄御冰雕雪塑般的侧颜表情微霁,在桌案前坐下,提笔写了两行字,遂又顿住。   向燕俯首听令,却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私库里的银子还剩多少?”   ……   暮色昏黄,彼时国公府的凉亭中,茶盏碎了一地。   白瓷碎片上,一双精致绣鞋暴躁地跺着脚,踩得碎片哗哗作响。   “不是说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吗?怎么突然就收手了?!”   宁心的面前,站着瘦削的刘二,衣摆被泼了茶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他顾忌宁心,但他更忌惮穆流芳,一个后宅女眷,一个朝堂重臣,谁的威胁更有效,一眼便明了。   “刘某没能完成郡主交代的事,实在惭愧,郡主不如另请高明,我看林家四公子是个不错的人选。”又一个果子迎面砸来,疼得他险些叫出声,刘二心里窝着一团火,却又只能强忍着,好脾气地谎道,“家母嫌弃她身子骨弱,不好生养,我实在是做不了主。”   “废物!这等事都做不了主,也难怪你刘家在朝中一直要死不活。”   刘二的脸,因她的羞辱而涨得通红,他抖了抖袖子,压着火气给了她最后的忠告:“云家小姐也不像您所想那般好拿捏,穆公子就更是了,郡主您好自为之。”   他离开后,宁心在亭中坐了半晌,涂了华美蔻丹的手指陷进柔软的蜜桃,狠狠一掐,桃汁儿溢出来。   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好不好拿捏,本郡主说了算!”   她走出凉亭,头顶皎月破云而出,静静地俯瞰着龙城的一举一动.......   云樱的那条朋友圈,在她晚饭过后再看时,已经被盖了高高一座楼。   视线扫过一群人的揶揄和猜测,在某一条评论上顿住——   沈炎:不过手头有事被绊住脚,你就移情别恋,抛弃原配,这样可不好!   又是这不正经的语气!   云樱抿唇一笑,回复他——   云樱:@沈炎什么原配不原配,我的原配是熙熙,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白眼]   沈炎上面那条就是叶淮风的回复,写着:是上次说的那名剑客?   云樱却略过没有回,叶淮风盯着她给沈炎的回复,手指轻顿,插上一句话,斟酌许久打了一排字,反复看了几遍,想了想还是删掉了。   他退出朋友圈,盯着聊天界面微微失神,紧接着对话框里蹦出一条信息——   蒋雪:天气转凉,记得添衣,晚安。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叶淮风把聊天记录往下拉,满满的全是蒋雪的晚安信息,他无奈地抬手在对话框里输入起来。   那一头,蒋雪看着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心突突跳起来,又期待又害怕。   他会回复什么呢?让她早点休息?还是也温柔地回一句晚安?他可知晚安拆开来念,是我爱你爱你的意思?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却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   屏幕上跳出他的回复,短短一句——   叶淮风:照顾好自己,我回应不了什么,对不起。   莫大的喜悦落成空,虽说这段日子她已经被历练得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但这一刻,难过却还是铺天盖地涌出来,一眨眼,便是满脸泪痕。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喊声,似泛着冷光的针,刺痛耳膜:   “皇上驾到——”   作者有话要说:  小采访   作者:喂!姓叶的,有读者呼吁我给你加戏,还有人直接默认你是男主。对此,你有何见解?   叶淮风:(舒眉一笑)谢谢厚爱,我也很想出演修罗场争夺大戏,但男配竞争激烈,人数太多,怕被喷玛丽苏,我还是不给作者添麻烦了。(黯然离场) 第36章   门口守着的宫女太监跪了一排, 蒋雪慌忙擦掉脸上的泪, 定了定神,快步出去恭迎圣上。   明黄的龙袍出现在殿门,瞧见蒋雪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 顿时朗声笑道:“蒋昭仪免礼, 朕许久没见到你了,甚是想念,身子骨可好些了?”   他走过去, 泛红的大掌轻轻托起她, 怜惜地抚过她的面庞, 拈她一缕发, 细细地嗅着, “前段日子想来你这儿过夜,你却身体抱恙, 杜太医给你调养了一阵, 脸色倒是好看许多!”   “劳皇上挂念,臣妾心有不安。”蒋雪调整着面部表情, 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点,可紧握的手, 却积了密密的汗。   听皇上的意思,今晚怕是要在她这里过夜。前几次翻牌, 她都以身体抱恙为由搪塞过去,皇上想她想得紧,不久前派了御用的杜太医专门来给她调养身体, 如今是再也躲不过去了。   真的要委身于这个都能当她爸的男人吗?   脑中翻来覆去地闪过原身和他男.欢女.爱的画面,龙袍下那具肥硕的身体丑陋得令人作呕,烙印在身体里的气息,如噩梦般挥之不去。   那是原身的过去,她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可如今壳子里的人换成了她,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去迎合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什么都做不了,一层又一层的宫墙将她囚禁在皇权的最顶端,她在手握天下的男人面前不过蝼蚁般的存在,什么都……抵抗不了......   太监宫女们被打发下去,轻纱坠地,遮住房内暧昧的光景。   “雪儿,好久不见,朕快要等不及了。”一双大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粗鲁地把她按进怀里,带了酒气的嘴凑上来,如此的迫不及待。   蒋雪心上一惊,偏头躲开,皇上亲了个空,脸上笑容立刻散去,不耐烦地拧紧眉,沉声问:“怎么,还需要朕来教蒋昭仪如何侍寝不成?”   从来都是嫔妃主动上前伺候,这蒋昭仪怕是太久没侍寝,都忘了规矩!   旖旎的气氛消然殆尽,窒息的沉默中,蒋雪干笑两声,伏在皇上怀里安抚道:“臣妾还未沐浴,怕污了皇上龙体,所以才下意识地躲开了,还请皇上恕罪。”   前一秒还沉着脸的男人,闻言立刻舒眉一笑,抬手就来撕她的衣服:“既如此,朕便陪爱妃一道去浴池,上次与你水中嬉戏,实在令朕难忘。”   眼前闪过二人鸳鸯戏水的画面,蒋雪胃里一阵翻腾。   她压住恶心,护住衣服往后躲。   “臣妾身上污浊,皇上还是在此稍作等候,待臣妾洗净马上就来。”   怕他不答应,蒋雪说完这话立刻转身往后走,珠帘摇晃,她躲进浴池的一瞬间,脚便一软,栽倒在地。   华美的鹅黄色地面,倒映着她模糊的身影。   蒋雪捂着嘴,后怕地哭起来。   如果方才没能成功逃脱,是不是已经被那个禽兽压在身下被迫承欢了?现在虽说拖延了一阵,可她并未真正脱险,皇上还等在帘外,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打开聊天群,飞快地输入:救命!老皇帝要我侍寝!谁想想办法把他拉走?   几乎是发出去的一瞬间,群里就炸开了锅。   曹慧:!!!稳住!爷爷已经发急报给皇上说有事相商,马上就来,你稳住!   刘茵:曹远赶不及的,皇宫夜里要落锁,不好进。蒋雪你别怕,我已经在路上了!   何瑞:对不起,我没有资格随意出入嫔妃宫殿。帮不了什么……   帮不上忙的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离蒋雪最近、且身份尊贵的公主刘茵身上。   蒋雪看着屏幕上遥远的两点红,知道刘茵赶过来的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心里漫上绝望,她伏在池边,急得六神无主。   虽然她早就意料到会有这一天,也开导过自己无数回,原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很好地适应嫔妃的身份,做她应尽之事。但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几乎在皇上搂住她的一瞬间,所有的冷静理智就全都化作灰被吹散,心里只剩无助害怕。   嫔妃这身份多风光啊!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比起班里那些伺候主母的婆子、要饭的乞丐好上太多太多,可这无限风光的背后,却是这样让人难以接受的痛苦。   如果她本就是古代人,从小到大接受的便是尽心服侍夫君的教育,她不会这般绝望,她会使出浑身解数勾住皇上,让他夜夜流连她宫中。   可她不是!   她是蒋雪!21世纪的蒋雪!   她有喜欢的男生、对爱情抱有幻想,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眼泪滂沱而下,早已静止的珠帘又晃起来。   明黄色的身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蒋雪背后,猛地一扑,把她捉进怀里。   “哈哈哈哈!雪儿,朕也来了!想了想,还是水中滋味更甚。来!朕亲自替你宽衣。”   嫣红长裙坠地,凝脂般的肌肤被浴池的白气熏出暧昧的淡粉。   眼见了这一幕,皇上再也等不住,一把扯下腰带,将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露出来,拦腰抱起他心爱的妃子,就往浴池里跳。   白色水花四溅开,两具身体纠缠着沉下去。   缭绕的白雾与暗香间,慢慢浮出血气,将空气都熏出诡异妖冶的红。   想着和爱妃翻云覆雨的君王,怎么也料不到居然会遇上这种事,他错愕地捂住脖颈上的血窟窿,眸光渐渐涣散。   他朝蒋雪伸出手,一说话,嘴里便涌出大片的血来:“你…你…贱...人……”   金钗随着那具白花花的尸体一起漂浮在血色的池水中。   蒋雪终于经不住,扭头呕吐起来。   光洁的手上满是鲜血,路上遇见狂吠的狗都会害怕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下手杀人时竟会如此的利索,且毫不留情。   她用了全部的力气,将一国之君送去地狱,这无疑也将她的未来一道葬送。   弑君,诛九族。   原本还在朝中风生水起的蒋家,顷刻间遭受灭顶之灾。   蒋雪被关进了天牢的最顶层,重兵把守,等着新帝继位后再下千刀万剐之令。   群里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   有人怪刘茵走太慢,去晚了,才导致蒋雪入狱。刘茵心里愧疚,窝在宫里不停地哭。   程芳芳本就对陈琳一事耿耿于怀,如今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对着那几个权贵就破口大骂。   程芳芳:宋芸熙都救出来了,怎么蒋雪就没能救出来?敢情不是自己喜欢的女生,怎么着都没关系吧?@季鸿   云樱:宋芸熙她只是个宫女,正好有出宫的机会才侥幸逃脱,现在都还在避风头。   程芳芳:呵呵,若是有心,无论身份,怎么都能救出来。   季鸿:我在想办法通融。   曹远:新皇登基在即,怕是不会放过这一立威的机会。当众对弑君之人行刑,无疑是震慑老臣的绝好机会。季鸿只是武将,对这种事插不上话。   蒋雪:大家不用为了我白费功夫了,我知道,弑君是死罪,害蒋家满门抄斩我已罪孽深重,若我侥幸活下来,今后怕也寝食难安。   曹慧:这不是你的错!换了任何人都会本能地保护自己,你不要背太重的心理包袱。   刘茵:对不起,我来晚了......   蒋雪:不关你事,即便这次躲过了,也还会有下次,总要面对这一天的。其实这样也好,之前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翻牌侍寝,吃不好睡不好,现在虽然被关在牢狱,却比在宫里睡得还踏实。   群里沉默下来,即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都没有把握能救出蒋雪。等待她的,无疑是死亡的命运。   过了许久,群里又跳出一条消息——   刘茵: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只是,才从宫里逃出来的宋芸熙,真的会为了这渺茫的可能再次回到曾经的太子、未来的皇帝身边吗?   严浩:谁?   难得看见他冒泡,刘茵愣了一瞬,便回:太子心悦宋芸熙,如果她能帮忙求情的话……   季鸿:不行!我可以去劫狱,但不能让芸熙去冒险。   严浩:@宋芸熙 一条人命,你要见死不救吗?   季鸿:她能做什么?!你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我知道你担心蒋雪,可我绝不会让宋芸熙受到任何伤害!   那一头,严浩高坐在马背上,眉目阴翳。   身后的下人们忙活着收拾东西,管家盘点行囊后上前汇报:“大人,东西已收拾妥当。”   严浩望着灰蒙蒙的天,一甩缰绳,厉声道:“启程!驾!”   他已飞鸽传书给太子,求他网开一面,希望从这里赶回龙城,能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蒋雪和叶淮风不是一对,叶淮风喜欢的人...额,慢慢看吧。   关于人物图,有人说记不住,我之后会弄一个。弄好了跟大家说吧~ 第37章   阴暗的天牢, 灰色石板铺成的旋梯, 一层层通往顶端。   “大人,就在前面。”   黑色锦靴停住, 待狱卒走远,他才定定神, 手握钥匙往石阶上走。   空气里泛着潮湿的霉臭,他魂牵梦萦的女子就在里面, 她安静地抱着膝盖,即便是一袭囚衣也掩盖不了她的倾城之貌。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她始终光彩夺目, 牵动着他的心。   喉结滚了滚, 男子停在牢房门前,手里的钥匙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终于引得蒋雪抬眸看来, 见到来人后, 她错愕地张开嘴, 愣愣一句:“严...浩…?”   “是我。”男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忙低头给她开锁, 声音紧绷得不像话,“我马上放你出来。”   蒋雪猛然起身, 手脚上的铁锁哐哐作响。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会有钥匙?”   弑君之罪,必死无疑,严浩不过下放的地方小官, 连曹远都无权涉足的天牢顶层,他是怎么办到的?总不可能是劫狱,此处有重兵把守,严浩身为文官,绝无可能闯得进来!   哐当。   锁落,门开。   严浩怕唐突了她,在她跟前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轻声安抚:“我求太子开恩,已经没事了,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蒋雪的目光落在他朱色的官服上,唇一顿,越发诧异:“这是一品官员的官服,你…你什么时候……”   “原身本就是太子的人,被二皇子使伎下放到凰州,先帝驾崩,便招我回来。至于这身衣服…我如今任命内阁首辅。”严浩轻描淡写而过,跪下来小心地替她解开脚踝的锁,“事关重大,蒋家上下的情我是求不得,只向太子要了你一人,对不起……”   蒋雪在后宫混迹两个月,个中利害关系也算勉强看了个明白。作为弑君的罪魁祸首,要她这条命,怕是要付出一笔不小的代价。   她缩了缩脚,铁链带出脆响,跪在脚边的严浩抬头望向她,听得她一字字问:“你答应了太子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   他苦涩一笑。   不过是…自己的一生罢了。   ——“区区一个昭仪,也值得你们三番五次地来求。既你喜欢,那便赐你。”   一并赐给他的,还有一粒毒.药,从他吞下去的那一刻起,便意味着一生都由太子掌控,因为每月的续.命丹,捏在太子手里,他要是想活命,就不能有丝毫的不忠,从此严家卖命的不再是君王,而是薄珏这个人。   ——“本宫手里不缺人,缺真心卖命的狗,严浩,今后你便是本宫最忠心的狗,可不要辜负本宫的一片美意。”   过去,他在班里毫无存在感,身形臃肿、长相平凡、成绩末尾,父母是车间工人,家境并不宽裕,这样的他注定是学校金字塔底端的尘埃。   他暗恋蒋雪,却自卑得连句话都不敢主动和她说。看见她时常围在叶淮风身边,心里的嫉妒似沸水般翻涌,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宛若下水道的老鼠的他,有什么资格和叶淮风相提并论?   可现在,不同了。   群里很多人都痛恨着这场穿越,可他却是如此庆幸。   他注定碌碌无为的人生天翻地覆,丢弃丑陋的皮囊和平凡的家室,如今的他,相貌堂堂、权倾天下,叶淮风救不了的人,被他严浩救了!即便代价如此沉重,他也甘之如饴。   沉默地解开蒋雪身上所有的枷锁,严浩侧身让出路,眼尾带笑,柔声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今后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   新帝继位。   蒋家满门抄斩,弑君罪女“蒋雪”受千刀万剐之极刑。   午门前女子凄厉的尖叫,在新帝眼里激不起半点波纹,他端坐高位,侧头下令:“即刻昭告天下,悬赏黄金万两,追捕宋芸熙!”   那个无谋无勇□□熏心的昏君总算是死了,他真要感谢蒋雪,替他了却一桩心事,也懒得他亲自布局下手了。   先帝一死,宫里那些个皇子皇孙一并送给他陪葬好了,碍事的人,只需像杂草般除掉,什么血浓于水!他五岁那年险些被三皇子淹死的时候,怎不见得有人替他说一句手足情深?   他就像块破布似的,被人扔进水里任意摆布。   明明都是母后的孩子,却偏因为三皇子是太子,备受宠爱。母后的目光,在三皇子死后,才落在他的身上,之后尽心为他铺路,直至今日。   任何东西,都要自己学着争取才是。   薄珏抚摸着指尖的白玉扳指,阴郁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诡谲的笑。   ……   宋芸熙的追捕令,顷刻间遍布全龙城,大街小巷都在讨论这件事。   躲在别院里的宋芸熙心神不宁地在房里踱步:“云樱,你说我该怎么办?都逃了一个多月了,那个变.态怎么还不肯放过我!”   按理说新帝登基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他不是应该想着如何在朝中立威吗?怎么反倒有了更多的精力来寻她?   宋芸熙又慌又怕,一上午眼皮都在跳,不好的预感在心头笼下阴霾一片。   云樱也觉事态严重,自七夕后太子一直都没有放弃搜寻宋芸熙,只不过那时他仅派人暗中行动,如今登基,反倒像是脱离了束缚,毫无顾忌地找起人来。   “你也不要自乱阵脚,这段时间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去办,有季鸿在,不会有事的。”她说这话时心里也没底,说到底君是君臣是臣,季鸿不过武将,手里的势力哪里比得过当今皇上?龙城就这么大一片地,若是掘地三尺,什么人找不到?   宋芸熙伏案哭起来:“别哄我了,怎么可能没事?现在全城的人都盯着那万两黄金,保不准季鸿的手底就出几个贪财的叛徒。到时候那个变态肯定会对我百般折磨!还会连累季鸿,云樱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   云樱沉默,屋子里只回荡着宋芸熙的哭声,听得人胸口发闷。   她起身去开窗透气,窗户打开的一瞬间,院子里的惨状映入眼帘——派来保护宋芸熙的人已变成一具具尸体,横在惨白的月光下,触目惊心。   蒙面的黑衣人瞧见了她,几人收了剑便闯进屋里。   云樱吓得猛地关了窗子,下一秒,紧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破碎的木片四溅着飞进来。   正伏案大哭的宋芸熙吓得没了声,和云樱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已褪去血色。   似乎是没料到屋内有两个人,且皆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黑衣人面面相觑,最后上前将二人团团围住,带头的人发话道:“都带回去!”   ……   龙城的秋风,吹得夜晚森冷。   御龙宫内一片死寂,火光摇曳,勾勒出殿内的景象——两名女子被束缚住手脚扔在锦织地毯上,长发挣扎中散开,铺了一地,乌黑的色泽,衬得脸色越发惨白。   被捆住了手,没有办法拉出聊天界面求助。   云樱二人伏在地上,心跳如雷。   这次是真的完了,连求救的信号都来不及发出去就被抓进宫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宋芸熙早已泪眼婆娑,她哽咽着开口,满心愧疚:“对不起,不该叫你来陪我,不然也不会害你一起被抓。”睫毛轻颤着抖落晶莹的泪,空荡的殿内,是她泣不成声的话语,“我有时候会想,七夕节逃出宫真的对吗?如果我安分地待在宫里,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害了季鸿也害了你……”   云樱的眼眶渐渐染红,她们不过历史洪流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却因为全班一起穿越而有了莫名的自信,总觉得一帮现代人,若是齐心协力,不可能拼不过封建落后的古代人。却忘了这里的规则,有多么的残酷。   她往宋芸熙那边挪了挪,蒙着水光的眼,在瞥见一双绣着金色飞龙的靴子后,惊恐地睁大。   顺着黄袍看上去,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眉心满是阴郁,衬得那笑容越发诡异。   他瞥了云樱一眼,视线落在宋芸熙的身上,声音冷似寒冬:“这话说得没错,云家和季家若是出了什么事,皆因你而起。宋芸熙,我早说过,不、要、背、叛、我。看来,先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尾音低下去,像是索命恶鬼在耳边渗人的私语。   “你要做什么?!”宋芸熙激动地挣扎起来,青丝被泪水沾湿,黏在脸庞,狼狈不堪。   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好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别杀他们!”   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的男子,面容在光影中半明半暗,瞧不清他眼底流转的神色,只听得那一声轻讽,在幽寂的殿里格外明显。   “谁说我要杀他们了?”   心里涌起隐约的希望,下一秒,便被残忍地吹灭。   薄珏一掀衣摆,跨到她面前,苍白的手指捏过她的下巴,眉目诡谲,他虽笑着,眼底却满是冷意:“宋芸熙,杀一个人太轻松了,怎能让你感受到诛心之痛?”   他遂又偏头看向云樱,令人捉摸不定的眼眸在她脸上打量片刻,冷笑一声,一字一顿:“云家二小姐,朕记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你们还在吗?挥舞小手~ 第38章   龙城的一座大宅子里, 一双粗糙的手正抚摩着闪闪发光的金子。   那人穿粗布衣裳, 外面套了层锦袍,看上去不伦不类, 倒像是乞丐捡了富贵人家不要的衣物,穿着只觉滑稽可笑。   正奢想着美好未来, 身后的门猛地被人踹开,他回头, 还没看清来人的面容,就被拽住了衣领,旋即硬生生吃了一拳。   他疼得哀嚎起来, 可来人却没放过他, 直到绷紧的拳面砸个通红, 才喘着气停下:“董翔,你个叛徒!”   “别打了别打了,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董翔把鼻青脸肿的面孔护在臂弯下, 打着滚, 不住哀求。   季鸿甩开他, 抬眸间,视线落在那几大箱子的黄金上, 顿时气得眉目恣睢。   宋芸熙的命,在他眼里就只值这个数吗?   昨日傍晚他还在军中处理要务, 死里逃生的护卫一路赶来,把宋芸熙的消息带给他后才放心地断了最后一口气。   ——“云小姐也被一并抓走,院里其他人全都…死了。”   那人紧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 在季鸿的掌心留下一道血迹,红得刺目的颜色,仿佛能透过它,窥见那场惨烈的厮杀。   他当下便跃上马背,扬鞭一路赶回院子,血气弥漫,再无生还。而揭榜告密的人,却住进大宅,坐享宋、云二人安危换来的钱财!   一口郁气梗在喉间,竟带了隐约铁锈味儿,季鸿压了压,脚踩上董翔的胸口,厉声质问:“你缺钱可以找我要!卖芸熙换的钱,你用着可安心?!”   董翔捂脸嚎哭,不知是害怕还是忏悔:“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去揭榜,晓妍就要嫁给那个阳痿世子了!她是我的女朋友,凭什么啊!呜呜呜……”   汪晓妍住在亲王府里,每天都在朋友圈秀锦衣玉食,说自己以后就是世子妃,那字里行间的优越感,看了着实令人不喜。   黄金万两和亲王府世子的身份,怎可能相提并论?董翔未免太天真!   季鸿恨不得杀了他,可念及同学情谊,最后还是饶他一命,只是——“今后我季鸿再不认你这个同学!”   他扭头大步流星地离开,看来,有些事已经不能继续在班级群里说了。   他新建了一个群,只拉了一部分人进来,至于朋友圈,仅允许信任之人可见。做完这些,他又提醒了新群里的人,建议他们也长个心眼,不要被有心人利用。然后扬鞭,朝云府赶去。   云樱昨晚给他私信,说她被皇上的人送回去了,并没有为难她。   “可我总觉得他不可能就这样放过我。”   凉亭处,云樱斟上一杯茶递给季鸿,提及新帝,表情都变得有几分畏惧,虽说他什么都没对她做,可那句话却像是诅咒般在耳边挥之不去。   季鸿仰头一口灌下茶,抬手擦一把额上的汗,低骂道:“董翔那个该死的叛徒!虽说饶他一命,可我不会让他好过!”   云樱垂下眼眸,她也依照季鸿的建议把不熟悉的人挡在朋友圈外,以后重要的信息也不打算透露在班级群里。   想来有点难过,大家一起穿越而来,当是最亲近之人,却没想其中也有如此多的勾心斗角。   “宋芸熙发来消息,说她只是被关在了御龙宫,皇上暂时没对她做什么,就怕夜长梦多,还是尽早想办法把她救出来为好。”这话苍白无力,云樱袖中的手不甘地紧握,“对不起......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季鸿一双星眸朝她看去,女子压着眉,神色自责。   他想了想,嘴唇轻动,叹息般地安慰道:“你也不过闺阁女子,别想太多,皇上心思诡谲,我担心他对你不利,一旦有异常,即时联系我。”   他还急着想办法救宋芸熙,便没有久留,起身同云樱告别。   凉亭外,长廊处。   云琅和穆流芳二人并肩走过,远远望见男子挺拔的身姿,皆顿住。   云琅拦住路过的丫鬟问话:“同小姐在一起的,是哪位贵客?”   丫鬟低眉答道:“是季少将军。”   “季少将军?”云琅沉吟着再次望过去,亭中男子的手落在云樱肩头,似乎轻轻拍了两下,他眼神微变,诧道,“云樱何时跟他扯上关系?莫不是之前的茶会说过几句话,便互生情愫?”   自刘二亲事搅黄后,云琅看谁都像自家妹夫,季鸿不错啊,能文能武,话虽少,可看上去沉稳可靠,就是这门第悬殊......   正想着,便见亭中二人分别,季鸿朝另一边的长廊走去,云樱则坐回石凳发呆。   云琅摸摸下巴,对身边神色晦明的好友道:“我看这二人,有戏!”   穆流芳寒着脸,眸光闪烁地盯了亭内那抹身影半晌,终还是沉不住气,信步朝她走去。   “诶!流芳!不去我书房看画了吗?”云琅在后面喊,抬脚就要追上去。   前面的人脚下微顿,肩头墨发轻晃,露出清雅侧颜,那眉不悦地蹙起,当即便吐出三个字:“你先去!”   好吧,他先去。   云琅收住脚,疑惑地瞅着穆流芳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像是去找自家妹妹寻仇一般,怒气冲冲的。   到底有点放心不下,走至垂花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嘴登时大张开——   一定是他眼花了!不然,他那个温文尔雅的好友,怎会像个登徒子似的把他妹妹压在柱子上!   住手!这是要做什么?   ……   “一个刘二不够,又来一个季鸿。”穆流芳摁住云樱的手腕,将她桎梏在凉亭的石柱上,墨发勾勒出的如玉容颜,此刻早就失了平日的淡然,想起她七夕河畔赠灯的面具男,理智便顷刻间烧成灰烬。   无视她的挣扎,穆流芳整个身体都压上来,将她牢牢囚.禁在自己与石柱之间,低眉厉声质问,“你的花灯可是送给了他?”   “你有病!我送花灯给谁,关你何事?”   云樱心情本就糟糕,如今他又冒出来发神经,她顿时也来了脾气,张口就怼回去。   原本因为他帮忙解决了刘二的亲事,她对他稍微生出那么点感激之情,现在看来,一定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这话让面前的人呼吸一凝,他敛着黑沉沉的眸,盯了她半晌,最后竟露出些许难过的表情,叹息般轻问:“你还要招惹多少人?”   和纨绔赵永混在一起、和皇商叶淮风眉来眼去、七夕赠花灯给面具男、被刘二上门说亲,如今又和季鸿在凉亭幽会。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在纤细的腕上留下殷红痕迹。   云樱疼得眸带水光,嘤咛一声,却是倔强着不肯求饶。   这性子,当真是跟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穆流芳叹口气,手上力道轻上几分,他垂下头,二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呼吸缭绕,将秋日清冷的风都熏热。   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带了淡淡的无奈,声音又低又轻,似是在哄她:“你听话点,别再气我。过些日子带你去香山看红叶,可喜欢?”   云樱还未开口说什么,就瞧见有人风一般奔来,扯了穆流芳的衣襟就往后拽,与此同时,惊雷般暴跳如雷的一声呵斥在幽静凉亭炸开:“穆流芳!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云琅很少跟穆流芳脸红脖子粗,到底是十几年的好友,又是他敬重之人,无论是朝中还是书院,此人都备受拥戴。   因他向来恪守礼仪,云家人才放心大胆地随他在府中任意走动,不曾防过他什么,哪知他竟对云樱做出这等无礼事!   与他的气愤相比,穆流芳却是镇定许多,淡然地拂去他的手,沉声道:“不过是教导她少与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罢了。”   不三不四?   季少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哪和这四个字沾得上边?   云琅眸光闪烁不定,近日好友变得太奇怪了,让人捉摸不透。他细想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倒像是,把云樱视为己物一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人不由惊住。   怎么可能......   又,怎么不可能......   以前云樱就爱跟在穆流芳屁股后面跑,比对他这个正牌哥哥还殷切,那时她还小,他就没多想,如今看来,难不成是郎有情妾有意?   太过惊愕,以至于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们,难道......”   穆流芳:“两情相悦。”   云樱:“乱想些什么!”   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落落大方,一个面红耳赤,云琅当下便默认了自己的猜想,尴尬地握拳到唇边,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即便如此,舍妹清白姑娘,还是注意点分寸。”   自己妹妹的话不信,倒信外人的胡言乱语?   云樱气得瞪了云琅一眼,再次申明:“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天地为鉴!”   穆流芳眸里掠过一丝幽光,广袖下的手暗暗收紧,他看向云琅,对方只当云樱女儿家脸皮薄害羞了,摆摆手笑道:“哥哥不是迂腐之人,只是礼不可废,今日这种事,以后莫要叫我再撞见!”   顿了顿,收敛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峻,再次开口,却是说给穆流芳听:“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若是真对她有意,便不要委屈了她,穆家的事……”   “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薄御:(咬手帕)作者,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作者:(冷漠脸)不是。 第39章   云琅走后, 凉亭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云樱往一旁挪了几步, 距离穆流芳稍远一些才敢开口:“哥哥那里劳烦穆公子再解释解释,我与你毫无瓜葛, 何来两情相悦一说?”   身侧的人眉轻挑,见她一脸防备地躲去一边, 气得笑一声:“毫无瓜葛?”   记忆中的少女面颊绯红地将绣了诗的丝帕给他,当时暮色向晚, 她的眼眸却灿若琉璃,即便心里毫无波澜,却也禁不住为此动容。   还在同他置气吧……   气他当时的拒绝, 气他过往的冷淡, 气他前些日子的管教。   不知从何时起, 他们便总这样争锋相对、不甘示弱,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烦躁、迷茫、焦虑, 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曾几何时, 他心怀天下, 满腹经纶为苍生。儿女情长于他不过浮华, 他不屑一顾,却因她步步深陷其中。如今, 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静默半晌,他到底还是让了步:“先前拒绝你、疏远你、当众给你难堪, 都是我不好,你若想撒气……”   他两三步逼近,执意抓过她的手, 放在胸口,正色道,“尽管打我便是。”   高傲如他,此时却向她俯首,心底的答案撩开薄纱,呼之欲出。   云樱惊得缩了缩手,却被他攥紧,按在心脏的位置。温热的胸口,心跳强烈,惊得她指尖都要烧起来。   她慌乱地错开眼,讷讷道:“我没跟你置气。”   “如此甚好。”穆流芳闻言,舒眉一笑,唇瓣泛着月华般淡淡的光泽,他灼灼的目光,仿佛一张猝不及防撒下来的网,将她捕捉,缠绵又深情。   云樱不自在地别过头,语气颇为无奈:“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对我存了那份心思……”   明明是试探的问话,却直接戳中身旁人的心。   穆流芳身形一僵,如玉容颜爬上赧然之色,他别过脸,鸦羽睫毛遮掩下的眼波剧烈摇晃起来。   广袖被他攥出褶皱,良久之后,他唇轻动,低缓一句:“有何不可?”   亭外枯叶落地,静默无声,衬得人心跳声越发震耳欲聋。   想来他殿试时在圣上面前都能泰然自若、不卑不亢地作答,却因她的一句问话而心跳如鼓。   到底是动了心,怎么都不似曾经面对她时那般游刃有余。   与他相反的是云樱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心。   她就站在凉亭边,枯叶在眼前簌簌落下,凉风自袖间缱绻而过,遥远记忆里的那份悸动也随之悄然远去。   她虽拥有原身的记忆,却没有她那份感情,好似看了一部冗长的电影,即便是第一视角,也终究不过旁观者。   这话,他若是早些说,原身不会赌气去郊外赏花,也不会落得坠崖而亡的下场。云樱替原身可惜,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捉弄,谁都无力抗拒。   “以前是我少不更事,不懂何为情爱,错把崇拜当爱慕,我赠你的诗,还是忘了吧……”   “忘了?你倒是潇洒……”   握在手心里的那份温暖挣扎着脱离他,穆流芳只觉心口一阵刺痛,像是预感到这份刚萌芽的感情即将被残忍扼杀一般,他呼吸一滞,指尖挽留而过,却终究抓不住秋风中的那抹逝去的余温,堪堪让她逃开。   “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拘泥于小情小爱,穆公子可是当朝状元,这点道理总不会不懂。”   像是想要极力和他撇清关系一般,云樱眉眼冷淡,抓不出丝毫还留恋他的破绽。   穆流芳只觉眼眶生疼,定定看着她,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谁又不懂这般道理?不过是动了情,乱了心,才会变得这般难以克制。   凉亭窒息的沉默中,云樱微微低了头,规规矩矩地行礼,发间的珠玉轻轻摇晃,色泽白得刺眼。他曾训斥她忘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礼数,如今她的这份乖顺之下,却是他不愿见到的疏离。   “我还有事,恕不奉陪,穆公子,告辞了。”   没有去看身后人是何等的表情,云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凉亭。   仿佛完成了一件无可避免的任务,压在心上的沉重感消散,走出云府大门,云樱紧绷的肩膀立刻放松下来。   话说得如此明显,骄傲如他,应该不会做出有失身份纠缠不清的事,此事就算告一段落。   经穆流芳这么一折腾,她倒是险些忘了皇上这个隐患。   云樱停下脚步,秋季的河面染了一抹凄然,粼粼波光尽显冷意,却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竟然又来到这里……   白桜河畔,盛夏之夜,初秋晚霞。   大概是因为,在此有过美好的回忆,所以惶然不安时、茫然无措时,潜意识里便想来这里寻求一丝慰藉吧。   又或者,是在期待着再次遇见谁。   她在河边坐下,捡了石子儿打水漂。   水花轻溅的细小声响中,头顶传来谁的温和的话语:“有力气玩,说明没事,那我便安心了。”   身旁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含笑看着他,逆光中,他的面庞被烘出柔和的白光,让人一瞬间就卸下防备。   云樱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望回河川,又投了好几块石子儿,这才开口,尾音绵长似叹息:“若是没事,我也不会在这里投石子儿撒气了。皇上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我炸个粉身碎骨。退一万步说,我这个小人物不劳他惦记,很快把我给忘了,可宋芸煕呢?季鸿呢?他们俩若是有事,我也难以安心。”   叶淮风朝她递过手,掌心如玉,虽只带一枚翡翠扳指,却也教人看出与生俱来的贵气。   “给我一颗。”他温声道,音似和煦的风,暖得不成样子。   “想不到男神也这玩这种幼稚东西。”云樱打趣着摊开攥满石子儿的手,仰头望向他。   他俯身拾起一颗:“看好了!”   灰色的石子在水上连连激起五道水花,最后才不甘地沉入水底。   “没想到你还有这手!”云樱眼眸晶亮,旋即垂下脑袋,闷闷道,“男神就是男神,开了挂的人生,连打个水漂都比我厉害。”   见她失落,叶淮风抿了抿唇,提议道:“这个不难,我教你。”他犹豫一瞬,还是走到她身后,轻道,“你起来,我告诉你诀窍。”   同窗三年,却是头一回和她离得这般近。叶淮风微微低头便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嗯,今日熏的是桂花香。   忍不住失神片刻,惹来云樱诧异的回眸:“要怎么做?”   他忙回神,指点她动作,温热的呼吸缭绕在她耳畔,远远望去,就像是从后面拥住她一般。   “那不是叶淮风吗?”一辆马车驶过,撩开的窗帘后面,是严浩不动声色的脸,他打量一眼蒋雪的表情,见她立刻起身至窗边,妒火顷刻间烧起来。   他故意道:“那不是云樱吗?两人看上去好像很亲密,该不会是在一起了吧?”他说得煞有介事,还举出一些看似合理的依据,“刚来那会儿就经常看到他们几个一起玩,日久生情很正常。再说云樱和叶淮风身份相当,虽说一士一商,但夜央重经济,倒也不是轻贱商人的朝代,加之皇商嫡孙的身份,娶云樱绰绰有余。”   像是怕蒋雪受的刺激不够似的,他又补了一句:“叶淮风明年及弱冠,应该很快就能喝到他们俩的喜酒了。”   “别胡说!”蒋雪打断他,“云樱跟叶淮风不算熟,两人是因为沈炎才玩到一起,交流甚少,估计只是一道商量宋芸煕的事吧。”   “商量事情也不至于搂搂抱抱吧?”严浩眼神阴翳地盯着叶淮风的背影。   他倒是好运气,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生了这么副招女子喜欢的皮囊。不过区区皇商,和他内阁首辅相比,当真是云泥之别。如今的叶淮风,还有什么能力护住孤苦无依的蒋雪?   严浩不屑地拉上窗帘,挡住蒋雪的视线:“风大,别看了。”   马车渐渐远去,蒋雪的心却还留在河畔,心绪复杂。   与她同样百感交集的,还有一个人。   河畔不远处的马车上,一双凤目闪烁不定,玄色锦衣衬得眸色越发幽暗。   他绷着脸看了许久,同车的向燕忍不住顺势望,在瞧见云樱的身影后,对她的同情又加深几分。被世子爷给盯上了,跟别的公子打个水漂后背都能被盯穿。   哗啦。   缟色锦缎帘布被硬生生扯下来。   向燕腹诽:这么生气,你倒是上啊!   下一秒,那双寒光微闪的凤目看过来,惊得他心头一跳,主子该不会有读心术吧?不然为何,会在他腹诽后立马就说有事要办,然后风风火火下了车,直奔河畔?   向燕叫车夫启程回府,离开前不经意地往那边瞥一眼,顿时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离河畔不远处的树上,他家主子正猥琐地猫在那里,这架势,近距离释放眼刀?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向燕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那抹渐渐缩小成黑点的身影,叹道:主子,您这样是追不到姑娘的! 第40章   “会了吗?来试试。”叶淮风松开云樱, 站离两步, 含笑等着她大显身手。   云樱却攥着石子儿在原地踟蹰着,眉目隐约带了不安神色, 他忙问:“怎么了?”   云樱压低了下巴,难为情地说:“我、我要是还玩不好, 你可别笑。”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叶淮风忍俊不禁:“不过消遣的游戏,玩得不好谁又会笑你。”   云樱试着抛出一块石子儿, 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噗通一声沉入河里,她尴尬地看了叶淮风一眼, 见他表情平静, 并未流露任何嘲笑之意, 这才松口气。   “你是不知道,沈炎连我拧不开瓶盖儿都要笑!所以我才会担心你也笑我。”   闻见沈炎的名字, 叶淮风眼神微顿, 良久才道一句:“他是他, 我是我。”   声音极低, 云樱没听见,又朝河面投了一粒石子儿。   哗哗哗, 三朵水花溅开。   这一次,倒是长进许多, 她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扭头笑道:“他那个人超级幼稚!跟你关系好,也不见学几分成熟稳重。”   叶淮风低眉看去, 少女乌黑的眼仁蒙一丝清亮的光,唇角微微上扬,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嫌弃,反倒流露出了几分怀念。   她和沈炎是从文理分班后才认识的,却很快熟络起来。   明明他们认识得更早……   目光在她发间那朵珠花上凝住,渐渐失神。   等在一旁的小厮跑来催他回去,说是约了谈生意的时间快到了,不能再耽搁。   “你原来有事啊?那快去!”云樱推他一把,暗暗自责,“耽误你时间了…怪我,讨教什么打水漂。”   “无碍,我有点担心你便下车看看。那件事,你也别太担心,我…大家会想办法。”叶淮风被她推搡,脚下却未挪动半寸,嘱咐完这话,才掀开车帘上了车。   月白帘布很快被他撩开,如玉面庞再次探出来,险些忘了重要事。   “过些日子我打算去香山赏红叶,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啊,待会儿我去小群里跟大家说说,看约个什么时间比较好。”她扬着脸,眼眸干净,看不出丝毫旁的心思。   叶淮风手指微收,在帘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他颔首,语气依然平和,同她道别后帘布垂落,光线黯淡下来,将他的神色一并掩没。   ……   叶淮风一走,云樱又坐回河边发呆,起风时,吹得发间珠花身姿轻颤。   这时,一颗石子儿从天而降,在河面连连击起七道水花,惊得她目瞪口呆。   回头想看看是何方神圣,却只觉一阵风过,尘沙飞扬中,有人在她身侧坐下,玄色锦衣的衣摆铺开,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   清隽面庞侧过来,只吐出三个字:“我也会。”   “嗯?”云樱迷惑,会什么?   他却是紧抿了唇,别过脸去,冰雕雪塑的侧颜,染了几分别扭之色。   再次于河畔相遇,像是迎合了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云樱眉心的忧愁化开,唇角略略上扬,同他打招呼。   “小贱客,你也来散心?”   散心?   他只是路过……   却瞧见她和别人,甚是亲密……   不过是些小把戏,竟也能逗得她眉欢眼笑。心里堵着一口气,禁不住又抓了一块石子儿,抬手投掷河面。   白色水花四溅在眼底般,二人相视的眸中,点开圈圈涟漪。   他唇轻动,固执地又说了一遍:“我也会。”   这下云樱总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憋不住地笑起来。   薄御被笑得耳根发红,羞恼地竖眉,扬声问:“笑什么?!”   云樱捂住肚子缓了缓,问:“你刚才一直躲在暗处?看了多久?”   被当面拆穿,薄御羞愤难耐,猛然起身就要走,衣摆被她伸手拽住,这力量如此微小,根本不足以牵绊他的脚步,却还是轻易地将他锁住。   女子的声音透着俏皮的笑,带了半分诱哄,自脚边传来:“我不笑了,别生气。”   薄御抬了抬下巴,也不看她,只扯谎解释道:“我路过时偶然撞见罢了,并未躲在暗处专程看你。”   云樱嗯一声,也跟着站起来,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他。   薄御抬眸看她,并不接。   倒是云樱抓过他的手,把银票拍到他掌心,又替他扣牢五指,笑盈盈道:“首饰我找刘叔退了,银票我一出门便放在身上,想着若是遇见也好还你,这下刚好!”   忽有想到什么,托着他的那只手轻轻一颤,唇角笑意滞住,她的声音低下去,似绵长的叹惋,“真怕再过些时日就没机会还你了。”   到底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薄御只一眼便捕捉到她眼底的不安和惧怕。   骨节分明的手张开,银票落叶般坠地,他看也不看,只紧握住她,一时间竟忘却了紧张和赧然,满心都是焦急,脱口便问:“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   被当今皇上盯上,不知何时遭受报复。   云樱缄默,他也不过刀头舐血的剑客,跟他说这些意义何在?   她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略高于她的体温自指尖传来,熏得人脸有些发热。   忙往后抽了抽,力道不大,却惊得薄御猛然间回过神来,当下便松开她,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瞧见他这幅模样,云樱心跳也不觉加快几分,两人互不相看,呼吸却纠缠在一起,难以忽视。   被握一下手居然也能紧张成这样!她真是丢了现代人的脸!   云樱暗自懊恼,遂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令人无措的沉默。   “惹了不该惹的人,前途未卜。”她说着,又轻笑一声,自我安慰道,“不过万一他忙起来把我给忘了呢?我既能死里逃生,必定也能躲过这次灾祸吧……”   不想再谈此事,云樱俯身拾起散在地上的银票,小心叠好,怕他又给随手扔掉,索性塞回自己包里,将荷包取下来。   葱白指尖抚过荷包上的那朵白桜,绣得并不好看,虽说有原身的记忆,可她手笨,怎么也不似这些古代女子绣的图案栩栩如生。   迟疑了一瞬,她试探着把荷包系上他的腰间,见他没有拒绝,心里松口气,将线系紧,手边就是他的荷包,玄底金纹,绣着极其逼真的睚眦,龙眼灼灼,威严气派。   这一对比,云樱便觉汗颜:“我不擅女红,绣得不好,回头把里面的银票点出来,荷包便扔了吧。”   薄御没说话,只低眉问:“首饰…不喜欢?”   “当然不是。”天价翡翠首饰,自然漂亮得惊人,可那毕竟是小贱客的血汗钱,怎能无缘无故收下?便道,“你我萍水相逢,如此贵重之物,我收着怕是不妥。”   “是我唐突了。”广袖下的手紧了紧,第一次送姑娘首饰,却被退还,薄御心里难免失落,却又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她必须收下。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僵冷,云樱见他绷着脸,终于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句:“你拿命换来的钱,好好攒着,别再这般没头没脑地花,老了饿死街头可没人管。”   她倒是想得远!   薄御失笑,这点银子,不过私库的冰山一角,他都没担心,她却是替他想得周全。   低落的情绪散了几分,薄御记挂着她方才的话,敛眸正色问:“你到底惹了什么人?”   透过那双凤目里闪烁的灼灼碎光,能瞧见他藏不住的担忧,想到初见时他凌厉眉眼,两人的关系当真是拉近了许多,云樱便忍不住摇头浅笑:“不说也罢。”   他拧眉,样子有些急。   暖意自心上淌过,云樱抬头,眼眸映照天边流云,教人看不真切那里面暗含的神色。   在触到那点莹莹水光后,薄御呼吸一滞,头脑空白了一瞬,无措地开口:“无论是朝堂权贵或是江湖门派,你皆可说予我。”   但见她樱唇微启,却还是没肯告诉他,只感慨:“你我初识那会儿相看两厌,没想到现在却能心平气和地在此说话,当真是不可思议。如今细细回想,你看似不近人情,却是温柔之人,虽然当初被你那一剑吓得不轻,可我却不后悔选择救下你。”   “小贱客!”她突然扬声,弯起的眉眼,光影细碎,“好好活着,我也会打起精神去应对一切。希望香山被秋叶染红之时,还能再遇见你。”   这话听着像是诀别之言,薄御不死心地问:“真不愿意说?”   “不是不告诉你,而是…不想把你也牵扯进来。”云樱含糊过去,转移话题,“刚才只顾着笑,忘了说,你水上漂玩得很厉害!”   她仰头看过来,眸似晚照般流光溢彩,噙满真诚。   薄御压着的唇角便不自觉地弯出愉悦的弧度,他轻咳一声,淡声道:“一点小把戏,不算什么。”   云樱的这句表扬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直到人远去,他还飘在云端,待回过神来,才暗恼没追问个明白。   腰间的荷包染了她身上的熏香,握在指间,褶皱了那朵白桜,仿佛即将凋零般,花瓣如数纠缠在一块。   他慌忙松开手,摒弃方才不吉利的想法,可盯着那抹白,心中隐约的担忧再也拂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有人觉得太苏了,我尽量不写成尴尬玛丽苏_(:з」∠)_ 第41章   云樱从河畔离开的时候, 天边才刚染红霞, 可潜伏在暗处的危机却蠢蠢欲动。   深巷中,几个布衣男子相互对视一眼, 默契地点下头,跃身奔至车厢内, 皮鞭高扬,重重落下。   车载着一群恶徒气势汹汹而去, 直奔路边独身一人的女子,车轮所过之处尘埃染上杀气,飞扬在黄昏来临前的霞光中。   云樱正埋头走着, 忽然感觉脑后一阵风过, 正诧异, 腰间便攀上一条鞭子,两三圈将她缠住, 猛然拉进车内。   后背撞上车厢, 疼得她低呼一声, 还未搞清楚状况, 一把冰冷的砍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寒光自锋利的刀尖流泻而过, 她顿时僵住。   一直担心的事果真还是发生了。   还好方才已经同小贱客道过别,不然现在怕是要把他也给牵扯进来。   她扫一眼车厢, 一共七个男人,皆是粗布衣裳,系着头巾, 看上去有些邋遢。这和先前皇上派来的那帮暗卫画风相差甚远,倒像是普通的市井恶徒。   “哟,小娘子在打量咱们。”有人扯住她的头发,凑上来道,“待会儿咱脱光了,你慢慢瞧。”   “行了,老六,别玩儿了!快把这娘们儿嘴堵上,惊来官兵就糟了。”络腮胡男人谨慎地坐在车边,窥探着外面的情况,低声呵斥了云樱身后的男人一句。   这话听着越发怪异,既是皇上的人,又何必惧怕官兵?   忍不住问了一句:“谁派你们来的?”   坐在对面的男人这时俯身过来,掐住她纤细的下巴,猥琐地舔过干燥的嘴唇,接着方才那人的话:“谁派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   此话一出,车厢里的气氛陡然暧昧起来,浓浓的欲,弥漫在狭小的空间,熏得人口干舌燥,吞咽唾沫的细微声响让云樱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惧。   趁着手未被束缚,她赶紧拉出聊天群,在小群里求救——   云樱:我被人劫上了马车!   指尖即将触碰到实时定位,却被人一把拧过胳膊,粗暴地拽到身后。   “老实点儿!我们不要你的命,只需做一夜夫妻便放你回去。”身后的人捉紧她,拿过麻绳绑住她的手腕。   粗糙的麻绳刺痛皮肤,云樱暗叫不好,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至少让她把实时定位发出去!   这帮恶徒平日里没少做杀人放火□□掳掠的勾当,自然不会怜香惜玉,见她不老实,捏着她下巴的男人抬手就是一巴掌:“让你乖一点,聋了吗?还是说…想死?”   这巴掌力道十足,云樱的左脸颊以看得见的速度肿起来,鲜红的指印,衬得她越发面无血色。   她疼得直抽气,心里愤懑,却是畏惧驾在脖子上的砍刀而不敢跟他对着干,背在身后的双手被绑得生疼,纵使她咬紧牙关不肯在恶人面前示弱,也还是阻挡不了眼泪决堤。   “哟,老三,瞧瞧你,下这么重的手,把娇滴滴的美人儿都给弄哭了!”   那人不屑地甩开她,恶声恶气道:“待会儿老子弄起来,可有得她哭!”   令人作呕的淫.笑再次响起,云樱心狠狠一沉,发抖的身体摇摇欲坠,一旁的男人忙拽了她的头发把她扶稳,调笑道:“小美人儿已经等不及投怀送抱了!爷待会儿一定好好满足你,把你搅得欲.仙欲.死!哈哈哈哈!”   粗鄙之语接二连三从这帮人口中蹦出来,云樱越发惊恐,她本就不是坚强之人,遇到这事儿眼泪自然断了线地流。   “谁派你们来的?给了多少银子?你们把我送回去,我可付双倍!决不食言!”   年纪稍小点的人有些心动,但年长的络腮胡男人却是不肯:“既然接下这摊生意,那边不能中途变卦!这事儿若是传下去,以后道上还怎么混?把她的嘴堵严实了,休叫她糊弄了去!”   “至少让我知道谁想害我!”布条勒住嘴前,云樱不死心地道。   绷紧布条的人是个没心机的,顺口便道:“具体是谁咱们也不清楚,总归是个大户人家,说不要你命,毁你清白便是。”说完这话,那人没再犹豫,不客气地勒住她的嘴,将布条紧紧系在她脑后。   云樱的心扑通狂跳起来,不是皇上,那会是谁?   车厢摇摇晃晃,颠簸中,窗口帘布扬起,云樱不经意地抬眸,望见河畔边的玄色身影,两人相距不过五步,若是能发现她……   若是能发现她!!!   心狂跳起来,带了绝处逢生的热度。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破喉里发出呜咽声,只希望能将自己在这里的信息传达给他!   她的举措激怒了车厢里的那帮恶徒,方才扇她耳光的男人这回更加残暴,扬手就往她胳膊上划了一刀:“贱娘们儿!再打歪主意就刺穿你的喉咙!”   那刀口极深,血一瞬间漫开,染红大半衣衫,仿佛迅速绽放的曼珠沙华,妖冶中透出死亡。   云樱只挨了不过三息的功夫,便晕了过去……   聊天群里已经炸开了锅,一群人等了很久,都没再收到云樱的任何消息。   曹慧:急死人了!已经让爷爷派人去寻了,可龙城这么大,云樱又无半点音讯,这要怎么找?!   叶淮风:@曹慧你冷静点,我离开时她还在河畔,所以她被劫的位置极有可能是在河畔到云府之间,将搜寻范围重点集中在此处便可。   叶淮风发完消息,便起身离席。   “叶公子,您这是……?”   对座的人疑惑地望着他,生意才谈到一半儿,他这是要走?虽说叶家是皇商,有朝廷庇佑,在龙城可谓一家独大,但他这态度,未免太失礼且没有诚意,简直就是砸叶家的招牌!   叶淮风躬身致歉:“实在是攸关性命的急事,之后叶某定登门拜访赔不是,容许我先告辞了。”   向来泰然自若的人,竟也横冲直撞地冲出金福楼里,叫人牵来一匹马,重重挥鞭往河畔边赶。枣色马匹利箭般冲出去,惊了好些路人,连摊子都撞翻好几处。   身后的惊呼和谩骂他听不见,双耳仿佛被灌了水泥,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余狂躁的心跳不断回响。   千万,不要出事……   ……   郊外,破庙。   门前扔着一辆破旧马车,七个恶徒拖着云樱闯进去,把她像货物般扔在地上。   带着霉味儿的灰尘扑面而来,几人咳嗽着骂道:“找桶水来,把她给我浇醒!”   “这荒郊野外的,哪来的桶和水?”老三上前一步,抬脚便踹过去,动作狠厉,毫不留情,“喂!起来了!老子可没兴趣奸.尸!”   “三哥,要不咱现在就开始弄?弄着弄着,指不定就把她给弄醒了。”老七已经按耐不住,搓一把发烫的胯间,就去撕云樱的衣服。   这时,从破庙的角落里滚出一个罐子,划开一道弧线,最终停在络腮胡男人的脚边。   他警觉地举起砍刀,大喝一声:“谁?!滚出来!”   “唉,藏不住了呀。”   干草堆后面忽地站出个人,身上套着粗布衣服,手里抓了根棍子,若不是他的头发和脸手都很干净,真要以为他是蜗居在这里的乞丐。   恶徒们见他只有一人,悬着的心落下去,举刀便呵斥:“碍着爷爷的好事,简直就是找死!”   络腮胡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解决掉这个不速之客。   只是,还没走近那人,破庙的四个角落里又冒出好些个人,皆是手持木棍,像是丐帮中人,可却脸手干净,毫不邋遢。   络腮胡一时间辨认不出这些人的身份,略略扫一下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握着砍刀的手紧了紧,他打着商量:“都是混江湖的,我等无意冒犯,这就离开。”   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朝前走了两步,瞥一眼地上的女子,挑眉问:“强抢民女?”   络腮胡不想节外生枝,眼看着事情就要办成只等着拿剩下的另一半银子了,若是因为这帮人而搅黄了,可不划算!   于是一边后退一边道:“拿钱办事罢了,这位兄弟,我们就先告辞了。”   七个恶徒拖着云樱往破庙外走,在门口被人拦住。   “且慢!”打头的人抬手叫一声,“把人留下。”   络腮胡一愣,回身道:“兄弟若是想玩儿姑娘,不妨一起。”   那人一步步走过来,轻笑一声:“我喜欢第一个玩儿。”   “你!你别得寸进尺!”老七沉不住气,插.进话来。   络腮胡忙呵斥一句:“老七,给我闭嘴!”   这群人虽然没有刀,可手持木棍,若真是丐帮的人,那多少会些功夫,即便不会,他们人数众多,对拼可不一定有胜算。   权衡一番,络腮胡只好将云樱交给了对方,左右不过是毁她清白,谁下手都一样,等拿了另一半银子,什么姑娘睡不到?   “那便由大兄弟先来。” 第42章   喊住络腮胡的男子身形壮硕, 一把揽过对方手里的人, 他低眉一看,猛然惊住——这不是他的同学云樱吗?!   在现代, 他也算是五好青年一枚,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那帮恶徒干出奸.□□女的混账事儿!原想着顺手救下这位姑娘, 没想居然阴差阳错救了自己的同学!   他心里暗暗庆幸,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如果不是恰好碰上了自己,兴许她就真的被这帮狗.日的给糟践了!   鼻息间缭绕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怀里的女子面容苍白, 衣襟染血, 看得李云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同学也敢乱砍!不剁了他们的手脚就对不起“丐帮帮主”这威风凛凛的称号!   若说方才还想不耗一兵一卒地智斗, 如今怒火烧头,李云索性抛开一切顾虑, 木棍重重掷地, 扬声便下令:“把这几人拿下!晚饭一人一只烧鸡!好酒喝到撑!”   到底是乞丐, 即便由李云教得注重了个人卫生习惯, 但对于吃的执着却还扎根于心,一听晚饭有烧鸡吃, 顿时燃起熊熊斗志。满破庙的人皆手握木棍,重重击地, 引得声声作响。   七个恶徒被团团包围,立刻紧张地提刀护在身前。络腮胡粗声粗气地问:“大兄弟这是何意?人也给你了,莫非要出尔反尔?”   李云冷笑:“我答应你什么了?”见对方吃瘪, 他又缓缓开口,继续气道,“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你。”   “你我无冤无仇,何必闹到如此地步?”络腮胡气得歪了鼻子,一脸愤懑地瞪着李云,晃一把手里的砍刀,扬声威胁道,“若是把咱七兄弟逼上绝境了,咱们也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李云轻蔑地扯一下唇,带着云樱往后退,手里的木棍抬起来,直指对方鼻尖,“你不过瓮中之鳖,何来鱼死网破一说?”   说罢,他对着身侧人一点下巴,便见得整个破庙里的人都拿起棍子朝那七人气势汹汹逼近。   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李云趁机带了云樱走出破庙,她身上的伤可不轻,若是不快些找大夫医治,只怕会流血过多而亡。   他将马与车分离,带着云樱跃上马背,刚拉住缰绳,便感觉一阵风过,头顶树叶唰唰作响。   正暗惊着四处张望,便见一把长剑直逼眉心而来!   寒光闪现中,一抹黑色身影如疾风般从林中窜出,那人动作极快,顷刻间便跃上马头,足尖轻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云。   清俊面孔,五官宛若谪仙,却满是杀气。他薄唇微动,厉声喝道:“把人给我!”   从庙里逃出来的络腮胡一口血卡在喉咙里,郁闷地想,他到底是接了一笔什么样的买卖?怎么一个二个都在抢那姑娘?依买主所言,那不过是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小姑娘啊!   带血砍刀哐当落地,李云听见响动,侧头横一眼手脚并用往外跑的络腮胡,冷笑道:“想不到你手里还有这般厉害的人,是我失算了。”   络腮胡:啥?他不认识这人啊!   李云护紧怀里的女子,视死如归地迎上马端那人的眼:“我李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允许你们碰她一根手指头!”   到底是个正义感爆棚的热血少年,凭着一把木棍便要跟人家的宝剑拼命,殊不知以他的功夫,不过以卵击石。   马端的人凤目一滞,侧目看向络腮胡:这才是绑了她的罪魁祸首!   薄御不悦地眯起眼,手微抬,袖中毒箭飞射而过,直刺对方膝盖,又准又狠。络腮胡疼得叫一声,迎面扑倒在地。   “大哥!”   他身后六个兄弟陆陆续续挤出来,见状纷纷脸色骤变,伸手将络腮胡扶起,还没走出两步,便见一排毒箭疾风骤雨般射来,恶徒们哀嚎一声,皆瘫倒在破庙门口。   庙里庙外的人都愣住,乞丐们举着木棍,一时间鸦雀无声。   李云最为震惊:这个黑衣人跟络腮胡竟不是一伙的?!   那他的目的……   颈处压着的长剑收了回去,那人扔给他一块玉制令牌,遂递来骨节分明的手,目光落在云樱身上,语气不容违逆:“你救她一命,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若是有难,可凭此信物找我。人给我,我带她去医馆。”   李云慌忙接住令牌,随手捏住,然后轻巧躲过他伸向云樱的手,内心大惑不解:他救云樱跟这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成他欠自己一份情了呢?   狐疑的眼神在黑衣人身上打转,李云张口问道:“我说这位大哥,你是她谁啊?”干嘛一副跟云樱很亲近的样子!该不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才不会随便把云樱交给陌生人!   马端的人手一顿,表情有些不自在,眼波流转,半晌没说话。   李云不动声色地捏紧缰绳:这就更可疑了!   想着一棍子把他掀翻在地,再驾马带着云樱逃走,却听得马端的人极小声地道一句:“我是她的…未婚夫。”   哈?   李云哑然:云樱什么时候有了个未婚夫?他怎么都不知道?   半信半疑地拉开聊天群,讨教其他同学——   李云:我说,云樱什么时候有未婚夫了?谁站出来给个说法?   正急得团团转的曹慧瞥见大群里这条消息,顿时没好气地回——   曹慧:关你什么事![中指.jpg]   李云:嘿!你吃火药啦?这不云樱受了伤,有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问我要人,我当然得弄清楚才行!怎么就不关我事儿了?   这话惊了好些人。   李云的消息栏里顿时冒出一堆私信,他看得眼花缭乱,顺手点开了叶淮风的:谁叫他初来乍到差点被臭死的时候,是叶哥收留的他呢!当然有优先权。   叶淮风:云樱在哪儿?把定位发过来!   李云没有犹豫地戳了个定位给他。   叶淮风:就在原地等我,看好她!   叶哥的话自然是要听的,只是……   李云瞅一眼云樱惨白的脸,这模样是快断气儿了吧?要不还是先去医院再联系叶淮风?   马端的人比他还要着急,见他迟迟不肯松手,当即便点了他的穴。   李云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过昏迷不醒的云樱,遂又抬脚,说了句“失礼”便毫不客气地将他踢下马背。   李云摔了个狗啃屎,撅着屁股满嘴的泥。听着马蹄远去的声音,他心里恨恨咒骂:靠!简直就是强盗啊!   ……   郊外林间,骏马疾驰而过,惊起一群飞鸟。   扑翅而过的声响中,怀里女子的呼吸更显微弱。   薄御揽紧了她,又狠狠夹了两下马腹,急道:“驾!”   方才他在河畔听见一声呜咽,余光不经意地一瞥,便瞧见飞扬的帘布后面她满是泪痕的脸。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当下便跃身追着马车而去。那辆马车跑得极快,纵使他全力奔走,也还是晚了一步。   先前心里涌起的不祥预感果然成了真,害她的几人不过市井恶徒,若是她方才告诉他,仅需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他便能替她解决掉这个麻烦,她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蠢女人,撑住!”   远远望见城门,他低吼一声,伏低身子笔直地朝前冲去。   迎面奔来一匹马,马背上面如冠玉的男子衣袂飞扬,二人擦身而过,彼此都焦灼地凝目前方,黑白锦衣一南一北渐行渐远,未曾相看一眼。   叶淮风朝着郊外破庙飞驰而去,薄御载着云樱直奔最近的医馆。   此时黄昏,天色渐暗,医馆的招牌显得模糊不清。   薄御一拉缰绳,马未停稳,便已跃身而下,身后锦袍扫过一片暗影,亦如他眼底浓重的郁气。   四方医馆内,还等了些人,见他抱着衣襟染血的女子疾风般闯进来,皆吓了一跳,忙让出道来。   “唉呀!看那丫头,满身的血!”   “可不是要出人命了?”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薄御直闯内堂,老大夫正在替人诊脉,还没回过神儿来,就被提着衣领拽了起来,他抖着胡须仰头一看,正对上薄御凛冽的眉眼。   但听一句焦灼的低喊:“快救她!”   老大夫顺势低头,瞅见他怀里的女子,面上的害怕变为了严峻,慌忙引了他到一旁,急道:“快!放她躺下!”   后院整理药材的女大夫匆忙赶来给云樱处理伤口,老大夫则亲自抓煎药,一时间医馆里忙做一团。   薄御立在病床边,低眉看着云樱毫无血色的脸,初见时觉她牙尖嘴利得聒噪,熟稔起来觉得她活泼俏皮,这般安静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她终于有了闺阁女子应有的文静乖巧,他却并不想再看到…… 第43章   似是做了一个不安分的梦, 胃里翻江倒海, 掀起草药的苦味,灼烧着她的喉咙。   云樱挣扎着掀起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是陌生的房梁和屋顶,烛光摇曳出幽暗的黑影, 晃得人头晕。   她忙侧身至床边,禁不住反胃地干呕起来。   埋头时才瞧见一只绣着逼真麒麟的锦靴踩在榻边, 玄黑裤腿上方坠着银色纹路的衣摆。云樱微怔,还想往上看,胃部一阵痉挛, 不得不埋头又呕一声。   她记得自己被恶徒劫上马车, 还被砍了一刀……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左臂的疼痛, 背上冒出一层汗,浑身忽冷忽热, 难受得紧。她咬牙忍了忍, 没能压住胃部不适, 生生呕出一口药汁儿来。   上好锦靴躲也没躲, 被溅了污秽物,云樱心里一咯噔, 顿觉对他不住,哑着嗓子匆匆一句:“抱歉!”   那人没应, 身体朝前倾斜几分,冷冽气息包裹而来。云樱只觉背部覆上一只手,似迟疑了一瞬, 后又轻轻拍了拍,帮忙顺气。   话语里暗藏难以察觉的温和,自头顶上方传来:“喝点水缓缓。”   这声音……   云樱苍白的脸带了略惊略喜的神色,猛然朝他看去。   稍显昏暗的烛光中,他清俊的面孔却仿佛染了烈日的金辉,明亮得让人心里的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小贱客!   心上拂过安然,置身陌生环境的惊惧不安散了大半。那道喉咙里发出来的微弱呼救,终是传达给了他……   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让她禁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谢谢你……”   这个连名字都未曾知晓的剑客,却救她于绝境,此时的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辨不出胸口涌动的热流是感激、庆幸,还是欣喜?   与她恰恰相反,薄御此刻心情沉重,放在她背上的手一顿,眼底浮满愧意:没能及时察觉到她身处险境,害她受了伤险些丧命,这声道谢,他当不起。   他敛着眸子,没有应声,只是把盛满温水的瓷碗又往她唇边递了递,压抑着说:“可还想吐?喝点水散散药味儿。”   云樱嗓子干疼得厉害,又没有力气去接碗,便就着他的手埋头小口小口地饮。   青丝垂过脸庞,本就肤白盛雪的面容,被衬得越发惨白。薄御的视线落在她衣襟处,血迹已变为褐色,却依然触目惊心。他扣住碗沿的手轻颤一瞬,怕呛了她,忙又克制住,犹豫半晌,才勉强开口,告诉她:“大夫说刀口极深,恐会留疤……”   方才女大夫为她止血敷药时他偷瞥过一眼,如此狰狞的伤口,若是养得不好,这疤只怕会跟她一辈子。   薄御只觉喉咙发紧,仅用毒箭折磨那几个恶徒未免太过手下留情!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会将那七人带回门内,好好“招待”。   留不留疤,云樱倒是不在意,她最在意的是自己昏迷之后有没有被那帮恶徒给轻薄,虽说是个现代人,可对于这种恶心事也无法轻易介怀。   咬了咬下唇,她悬着一颗心,虚弱地问:“你救到我的时候,那帮人有没有对我……”   “没有!”知道她想问什么,薄御飞快地答,见她眼波微晃,旋即安抚地轻握住她的肩膀,指腹摩挲而过,试着消除她的不安,“我寻见你时,你衣衫完好,只是左臂受了很重的伤,不必担心。”   云樱松一口气,苍白面容浅笑梨涡:“如此便好。”死也强过被那帮人糟蹋!   她费力地抓过他顿在肩头的手,十指吃力地扣紧。   薄御眸光轻闪,清清泠泠的面容,被烛光模糊出几许温和。   他任由她握着,她的手心因为发烧烫得惊人,却不及她眼底难以忽视的热度:“小贱客,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今后若是有需要,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一字一顿,语气真挚。   他却浑身一颤,不自在地抽回手,堪堪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左臂的伤,成了他心上的一根刺,她越是这般感激,他越是愧疚。   如果能再快一点救到她的话……   如果能再快一点……   喉结滚了滚,压下晦涩的郁气,良久,挤出一句:“不必谢我。”   云樱却没察觉到他隐忍的愧意,回道:“那怎行?这份恩情,可不是请你吃一顿饭便能报答得了的。”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便道,“如今可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   他垂眸:“没有。”又补一句,“你不欠我任何,此话无须再讲。”   凉薄唇角压出不悦的弧度,云樱适时住了口,救了她却不求回报,想到自己当初还暗骂小贱客是白眼儿狼,真是不该!   短暂的沉默中,床对面深褐色的镂空槅门从外面推开,浓烈的药味儿卷进来。   云樱禁不住皱了皱眉,抬眸便见女大夫端了药进来,见云樱醒了,松口气:“总算是醒了,烧得那样厉害,真担心你挺不过今晚。”   “这般严重?”   女大夫把药搁在小桌上,颔首道:“可不是?伤口极深,若不是公子给你喂了千金难求的上好丹药,只怕你在路上便去了。”   云樱看向薄御,对方却躲开视线,似是不愿听她的千恩万谢。   女大夫试了试温度,用瓷白勺子搅和着药汁,扭头道:“姑娘昏过去了自然不知,你那面无血色的模样,可是吓坏了好些人。”她一顿,看了眼薄御,笑着继续说,“尤其这位公子,守在塌边寸步不离。”   此话一出,薄御猛然别开脸,头几乎要扭到背后去。苍白耳廓烫得发红,热度直漫脖颈。   云樱心头一暖,由女大夫扶着坐起身,垂首时,唇角带了淡淡的笑意。   咽下一大碗苦药,又含了颗蜜饯,女大夫这才端碗出去。   窗外月朗星稀,侧目望见浓重夜色,云樱心头一跳,掀了被子就想下床。她出门时天还大亮着,没想一番折腾竟已夜深。   “你做什么?好好躺着!”薄御眼疾手快地托住她,俊眉紧拧。   云樱知他一番好心,但她独身一人出门,现在家里只怕正兴师动众地寻她。   “我必须回家了,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薄御动作一顿,托住她的手移至她身后,道一句“失礼”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黑色锦靴踏出医馆门槛,扫一眼无暇月色,问:“你家住何处?”   就这副样子回去,只怕会把云夫人吓个半死。想了想,准备投奔同学家,换身干净衣服,明日再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去。   拉开聊天群,顿时被私信挤爆消息栏——   被顶到最上方的是季鸿的消息,说害她的恶徒已经被他带回去严刑拷打,问她如此身在何处。   叶淮风曹慧等人的消息且不提,最惊人的是,私信里居然多了李云的消息!她和李云从未私聊过,怎么突然想着联系她了?   疑惑地点开,第一句便是:靠!那人真是你未婚夫?告诉他,咱俩的梁子结下了!   未婚夫?   云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点进群里粗略浏览一番消息,终于在大群里看到了李云的那句话——   李云:这不云樱受了伤,有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问我要人,我当然得弄清楚才行!怎么就不关我事儿了?   未、未婚夫?   云樱狐疑地朝薄御看一眼,男子眉眼凛冽,面容淡漠如水,这可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但带走她的人是他没错,于是便试探着开口,迟疑地问:“你…自称是我的…未婚夫?”   前一秒面无表情的人,脸如星火燎原般迅速红起来,倚在他怀里的云樱能感觉到他骤然狂烈的心跳,隔着锦衣,重重传来。   该不会被她说中了?真的是…他?!   抱着她的人胳膊一抖,险些把她扔下去,薄御尴尬地咬牙,眼神飘忽得不知该往哪儿看,只盯着空荡荡的街道,声音发紧地问:“你…从何得知?”难不成那时她醒着?   这反映,简直就是如山铁证!   云樱只觉脸臊得厉害,嗫嚅着解释:“我,我那时未完全昏迷……”   薄御沉默了,浑身僵硬地立在风中,良久,才吐出一句:“不过权宜之计,他不肯放人,我只好……”   “我、我知道的。”云樱埋低了头,不知怎的,也觉得有些尴尬,都说了是权宜之计,她心跳加速个鬼啊!   顾忌她的伤势,薄御不愿在冷风中停留太久,又问一遍:“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云樱也回了神,跟曹慧通好气,这才报上曹府地址:“我与曹家小姐说好,借住一宿,把我送至偏门便可。”   曹家?   薄御眼里有了深意,载着她骑马踏月而去。   结识曹家小姐之人,身份必定不低,怎会连个暗卫都没有?竟叫那几个市井恶徒欺负了去!   她小巧的身子就窝在他怀里,秀发散落肩头,比平日里看上去柔弱许多。少女的幽香温柔地缭绕而来,让人呼吸不觉局促几分,他忙坐直身体,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他细细回想与她的每次见面,却是猜不出她的真正身份。   ——到底是蹲在街头啃瓜的农家女,还是与官家小姐交好的大家闺秀? 第44章   骏马一路奔至曹家府邸, 将夜色碎踏成风。   薄御骨节分明的手,在清冷月华下被染出略略苍白的玉色, 他猛拉缰绳, 马仰过脖子, 打了个响鼻,在距离曹家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薄、曹两家在朝堂上并非同仇敌忾,是敌是友无从得知, 他低眉看一眼怀里单薄纤细的女子,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都不要和他牵扯上关系为好。若是被汪雪梅那边的人给盯上了, 可不是派几个市井恶徒毁她清白这样简单了。   他抿唇, 轻道:“就送你至此。”   怀里的女子动了动, 扶住马脖子准备自行下马, 被他堪堪托住胳膊:“动作仔细些,回去再叫大夫瞧瞧,伤…好好养着。”他垂眸, 低声嘱咐。   云樱稳住身形, 这才侧过头来,颔首:“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怕他不喜,感激的话便止于此。她眼波流转一瞬, 忽想起二人相识这般久,却还未曾得知他的名字,总这样小贱客小贱客地喊, 怕是对救命恩人不够尊重,便问,“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公子?”   薄御一怔,唇微启,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表情看上去存了几分顾忌。   问人名字,需先自报家门才是,云樱暗骂自己大意,嘴唇动了动,正思忖着要如何做自我介绍,却感觉腰肢一股力量袭来,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稳稳当当抱着下了马。   躲过月光的暗影,将立在墙边距离极近的二人一并包裹。   云樱抬头,眼前的景象如一副流动的精致画卷:男子高大的身形挡住朦胧银辉,他的背后恰好托着一轮皎洁圆月,隐没在暗处的清隽面容,只轮廓被勾勒出如水华光,五官虽看不真切,但那双凤目却灿若星辰。   美得,让人心头悸动......   云樱只觉呼吸猛然一滞,胸口有什么在悄然发酵,甘甜却酸涩,刺痛中夹杂欢喜。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禁不住抬手捂了捂心口,摸到剧烈到极致的跳动后,吓得赶紧松开手,脸后知后觉地热起来。   云樱微微低过头,不敢再看他。   良久,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清浅似风拂玉铃而过,透了几分郑重其事:“御,我的字。”   尾音虽轻,落在心上,却极重。   两人皆陷入沉默,只如鼓心跳在彼此难以察觉的角落里偷偷叫嚣。   这时偏门处传来声响,打破这份岑寂。   二人似风起时的惊鸟,齐齐回神。薄御忙站直身体,面上的柔和散个干干净净,又恢复冷厉气质,短促地道一声“保重”便利索地翻身上马。   玄色锦衣冲进无边夜色中,渐渐消失在街的尽头。   云樱立在原地愣愣望着:yù?哪个yù?美如冠玉的玉?跟他的气质怕是有些不相符。   ……   瞧见定位上红点越来越近的曹慧按耐不住出门接人,王晴紧随其后,叶淮风等人也要一同前去,被曹慧给喊住了:“出了这事儿,你们男生还是避一避的好,免得云樱难堪。”   “这有什么好避的?咱们是关心她,又不是去瞧热闹!”赵永说着便要追上去,被叶淮风抬手拦住了,赵永看一眼横在身前的手,拧眉问,“我说淮风,你不会也变得跟古人一样封建了吧?”   “不是封建,遇到这种事,任何朝代的女性都会对男性抱有一定的排斥和恐惧。”叶淮风敛眸,望着曹慧王晴风一样卷出去的身影,沉吟道,“我们跟上去,在远一点的地方护着便是,虽说就在宰相府门口,也难保不会遇上恶徒。”   几个男生跟上去,曹慧王晴已跑出偏门,没走几步便瞧见愣神站在那儿的云樱。   二人只听李云说云樱伤势严重,不知严重至此,瞧见她半红半白的衣裙,顿时吓得捂住嘴巴,惊眸道:“云樱!你没事吧?”   云樱回了神,脚步虚浮地走几步,弯唇笑了笑,想让二人安心,但那笑容太过苍白,看上去更让人眼眶发酸。   “挨千刀的宁心!让你受这样的罪!”曹慧红着眼睛破口大骂,见她面露不解,便解释道,“季鸿已经查出来了,那七个人就是她派下人雇的市井恶徒,这招还真是阴损,毁你名声,让你死也死得不干净!”   果真是她!   云樱昏过去前也怀疑过宁心,原身并未和谁结仇,若是情敌,最蹦跶的也就宁心一人,她穿过来后虽得罪了皇上,但那位到底是个坐龙椅的,不可能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比较宫里收拾人的法子,可多得是。   唇边笑意淡下来,她无意与宁心争夺穆流芳,能避开便避开,没想却还是成她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毁了才肯罢手。既如此,她也无需客气,得好好回敬她一番才是。   曹慧王晴不敢碰云樱的伤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偏门走。   “云府那边我已经派人捎了信儿,说你在我家玩得忘了时间,夜里便留宿曹府,陪我说说话。”   云樱道声谢:“我这副样子回去,只怕以后都别想再出门了。”   曹慧啐道:“后宅女眷也不是好惹的,你既知道得罪了这么个不安分不好惹的人,还独身到处乱跑,不出事才怪!”   “我平日里出门都带了下人,只是偶尔想要散散心,便没注意。”她顿了顿,犹豫着开口,“实不相瞒,其实我今天一个人跑出去,是因为穆流芳……”   曹慧和王晴对视一眼,皆在偏门口停住脚步,催着她将后面的话给吐出来:“你对他日久生情,却跟原身一样表白被拒?又羞又气地扭头就跑?”   “得了!你别打趣她,快叫她把后续坦白。”王晴瞪曹慧一眼,轻轻晃了晃云樱的袖子,猜道,“我家云樱才没眼瘸,看上那么个心高气傲的直男癌,要我说,指不定是穆流芳喜欢上云樱,向她表白了呢!”   隐匿在暗处的几个男生神色各异——   赵永低骂:“靠!穆流芳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云樱要是跟他在一起,老子第一个反对!”   “切!你当云樱是你女儿?你说反对就反对?”李云瘪嘴,吐出嚼了一路的干草,胳膊搭在赵永肩头,小声道,“别说,她们口中那个穆流芳还是个万人追捧的角色,没听说当初他高中状元游街的时候,路边女子都跑出来给他抛花儿吗?比你这怂样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赵永被损,不高兴地捅他一胳膊肘,瞪眼骂他:“穆流芳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不帮老同学反帮他这个外人说起话来?”   李云哼一声,想到今日种种屈辱,便咬牙切齿道:“至少比云樱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未婚夫强上百倍!”害他在小弟们面前以狗啃食的姿势趴了半晌,他能不气?   两人的窃窃私语惹得叶淮风直皱眉,分别敲了他们的脑袋,压着声音呵斥他们安静。   赵、李二人互瞪一眼,扭开头去不再说话。   叶淮风敛着眸子,也终于在这一刻听见了云樱的回答——   “王晴猜得…没错。”   一语惊得众人心。   曹慧还想八卦,却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但见马上男子一袭劲装,腰佩宝剑,见三人堵在门口,就表情严肃地拧眉道:“我看你们三人的定位一直不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在门口聊起天来!还不快扶她进去?真以为止了血就没事了?”   来者是季鸿,听说云樱要来曹慧家,便从刑房一路赶来。他身上透着血气,握紧鞭子的手背上风干了几道血迹,想必对那几个恶徒下了狠手。   一行人进了屋,季鸿走在最后,关门前警惕地探一眼屋外,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关上房门。   他看一眼云樱,对曹慧说道:“你先带她去换身衣服吧,穿成这样待会儿也没法好好歇息。”   三个女生去了里屋的屏风后,云樱脱下血衣,王晴帮忙用湿毛巾擦掉她身上的血渍。   “这些日子你是没法自个儿洗澡了。”曹慧把水盆搁下,拿出一件面料柔软的里衣,立在一旁,等王晴放下毛巾后,这才帮着云樱穿衣裳,“不如寻个由头,说是陪我去别院看红叶?在我跟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你这行动不便的样儿,根本瞒不住家里人。”   云樱垂眸思索,被曹慧扯了一把衣襟,不悦道:“你还犹豫起来了?盯上你的人又是郡主又是皇帝的,云府不过书香门第,根本护不住你!”   “我只是觉得事出突然,怕是会引云家人怀疑。”   “那你可有更好的办法?”曹慧两手抓着她的衣领,偏头问。   “还没有。”云樱抿唇,想一想又道,“我明日还是回云家露个面儿比较好,之后再跟你去别院。”   “那也行,我陪你一道去。”曹慧系好衣带,冲一旁吃味的王晴挤眉弄眼,“你家云樱以后是我的人儿啦!”   王晴翻了翻白眼儿,气笑:“曹大小姐,别忘了宫里那位才是云樱心尖尖儿上的人,高中三年形影不离好吗?”   提及宋芸熙,三人都淡了开玩笑的心,曹慧叹息道:“给她戳了私信也没回,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敛敛神,又给云樱披了件妃色外衫,这才引着她出去。   厅内几个男生分散坐着,皆不言不语,神色凝重。   季鸿端坐在红木桌前,闻见响动,侧过头来。先问一问云樱的伤势,安抚几句,旋即捏了捏拳,严肃地问:“救下你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 第45章   什么人?   走江湖的剑客罢了。   云樱拢了拢外衣, 蹙眉反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季鸿凝目,他抵达破庙的时候, 正瞧见那七个恶徒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将人抓回去没多久, 他们的皮肤开始浮现难看的血色斑点,熟悉江湖门道的手下告诉他,那是“鬼岛”特制的毒。   鬼岛, 江湖上有名的门派, 善淬毒暗器,手段狠辣, 令人闻风丧胆, 门主却又规定, 不杀寻常百姓, 比起百花门、万华宫这样的毒门,显得稍有人情味儿。纵然如此,那也是连朝廷都无可奈何的危险存在。   云樱…怎会和鬼岛的人扯上关系?   季鸿想到她三番五次在朋友圈里提到的剑客, 便又问:“今日救你的人, 可是你初来乍到时惹上的剑客?”   “是,他…怎么了?”   季鸿眸色一沉,当即便提醒她不要再跟此人扯上关系:“那不是你能驾驭的存在,若说皇帝让你忌惮七分, 那这个人便需忌惮十分。”   云樱下意识地想要袒护,脱口便道:“他救了我!”语气急切,突兀得像是在低吼, 惊得全屋人的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察觉自己反应太过强烈,忙垂头,声音低下去,“他…不是什么坏人。”   好心引她下山、带她去南郊、送她玉兔花灯、救她于危急时分,一幕幕自眼前辗转而过,怎么想都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   季鸿不善言辞,见她一脸的难以接受,摸了摸鼻梁,呐呐地说:“云樱,这儿的事可比现代复杂得多,无论他对你是否有恶意,单是他的身份,都足以叫你远远避开。”   云樱别过脸,咬着下唇没应声。   她知道季鸿是好心,可这件事…她做不到。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叶淮风出来打圆场:“季鸿你也不必太担心,云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天涯陌路,倒也无需刻意避开。”   他声线平和,语调轻缓,不知为何,却教她觉得刺耳难耐。呼吸一顿,忙转移了话题:“那几个恶徒,审得怎么样了?确定是宁心差使的?”   季鸿点头:“我仔细查过了,确实是她所为。”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猜测道,“应该是你原身与穆流芳走得太近,挡了她的道,才会遭此毒手。”   王晴听着,忍不住吐槽:“那现在穆流芳跟云樱表白了,那什么狗屁郡主岂不是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曹慧接话道:“你是没见过她见着穆流芳的殷切模样,尴尬得辣眼睛!”她皱皱鼻子,忽又想起什么,忙转向云樱,“对了,这事儿的后续呢?穆流芳表白,你怎么回的?”   提及此事,屋子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赵永当即便一脚踩上椅子,掀过衣摆劝道:“你可别糊涂,龙城里青年才俊遍地跑,那狗眼看人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云拆他的台,毫不给面子:“你是因为他骂你纨绔,心里不爽快吧?”   “去去去!”赵永摆手赶人。   都多大了还这么闹腾?叶淮风瞥二人一眼,无奈地扭过头,看向云樱: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有些站不住地坐去了榻边,一手扶着雕花床柱,抬头时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微微一愣,遂冲他笑了笑。   叶淮风点点下巴,低垂的睫毛盖住所有情绪,他握了握拳,在心里发话无数次,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后背僵硬了几分,他偷偷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紧绷的情绪。   再次看向云樱时,她正望着曹慧,轻轻开口,语气平淡:“我说年少不更事,错把崇拜当恋慕,让他忘了原身的示好。”   曹慧松口气,坐到她身边:“真担心你色.欲熏心,就这么从了呢!”   云樱扯扯唇角:“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再说,比他好看的人不是还有一个吗……”   她尾音虽低下去,却还是被曹慧给听了去,拍手附和道:“是啊!叶淮风的貌虽和他不相上下,人品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你就是苦恋叶男神,也好过跟穆流芳搅和在一起。”   闻见叶淮风的名字,云樱愣了愣,知是曹慧误会了,她说的另一个人,可不是他啊……   遂摆摆手,很有自知之明地说:“男神我可不敢肖想,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谁要是给摘下来,就等着全班女生的围攻吧!”   “也是哦。”曹慧笑一声,扭头赶人,“好了,既然已经确定云樱没事了,你们便都回去吧,我要跟她春宵帐暖了!”   几人嘱咐云樱好生养伤,陆续起身离开。   李云已经走到了门边,猛然想起什么,回头冲云樱喊一句:“诶!那个抢走你的人,既然跟你不过萍水相逢,干嘛自称是你未婚夫?”   云樱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无措地望向他,说话竟有些结巴:“不、不过权宜之计,你又不肯放、放人……”   李云啧一声,还是觉得奇怪,摸一把下颚,摇头晃脑地跨出门去:“切!真是有病,称兄长、朋友、夫君都可以啊,干嘛非选未婚夫这么个身份?”   他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云樱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苍白的脸,霎时间染了两抹浅淡的红。   难不成,小贱客把先前她说的玩笑话当了真?   呸呸呸!现在不能喊他小贱客了,要尊称恩人!不知道他的全名,那便唤他御君好了。   御君。   这称呼还...蛮好听的。   ……   在曹慧气派的大床上好好睡了一觉,身体恢复些许。云樱吃过早饭,便按照计划准备和曹慧同回云府一趟。   走出大门,却见曹家备好的马车旁还停了一辆,霜色垂帘里探出一只温润如玉的手,穆流芳弯身下了车,眼底竟是青灰一片。   云樱和曹慧对视一眼,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怎么来了?   见她平安无事,穆流芳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稳,接着便习惯性地训斥道:“出门连丫鬟也不带,若是出事了怎么办?”   还不是因为你!   曹慧翻了翻眼睛,不动声色地把云樱往身后拉了拉,替她应付道:“谁没有忘事儿的时候?穆公子对云小姐未免太过苛刻,你既非她兄长,便不要摆出长辈的姿态对她指手画脚。”冷哼一声,又道,“穆公子人中龙凤,恋慕你的女子不在少数,若是有闲工夫,好好管管她们,尤其是某一位,别像疯狗一样出来祸害人!”   穆流芳闻言,俊眉轻挑,眸越发深邃,他紧盯曹慧,沉声问:“曹小姐此话何意?”   担心曹慧说漏嘴,云樱忙拽她一把,接话道:“没什么意思,大概是诧异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为何会在这里?”穆流芳重复一遍她的话,略略失神,若将昨晚他满城疯找她的事说出来,她可会信?   凝目看向跟前的女子,她眉眼淡漠,似是竖起无形高墙,将他牢牢防在外侧。心上不由叹息,到底惹了她厌,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哄好。   穆流芳压了压眉,广袖引过马车,示意她上去:“我接你回云府。”   云樱闻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细节没能逃过穆流芳的眼睛,他只觉胸口猛然刺痛,躁意蹿上来,夹杂难以忽略的失落。   什么时候起,他成了她避之不及的人?   努力克制住情绪,她偏继续往他心上捅刀子——   “劳烦穆公子白走一趟,我与曹小姐说好一道去云府,马车都已备好,便谢过公子好意。”   墨玉般的眼眸幽暗了几分,灼灼盯着她紧绷的面容,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他倒宁愿她像先前那般吹胡子瞪眼地跟他拌嘴,也好过如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想上前强拉她过来,被曹慧张开手臂拦住了,低眉处,女子漂亮的下巴抬了抬,满是挑衅:“穆公子这是要来强的?好歹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总做不出强盗般不讲理的事吧?”   清雅眉眼染上寒霜,穆流芳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曹慧护了云樱坐上她的马车,又回头故意皱皱鼻子来气他。   气派的大马车扬长而去,十月清冷的晨风中,穆流芳遥望长街,紧握的手心,生出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   由曹慧帮忙打掩护,云家人倒是没发现云樱受伤的事,只说了她几句,便同曹慧拉起家常。   能与宰相府千金交好,那是多少官家贵女巴望的事?云夫人自然不反对云樱去曹家别院赏红叶,几乎是曹慧刚一提出来,便点头应下。   去曹家别院养伤,一养便是半月。   来的时候叶枯黄,走的时候,已是满林火红。   而香山赏景的请帖,也在云樱回府当日递了过来。   云樱折好帖子,问云琅:“宁心郡主可去?”   云琅答:“自然是要去的,这次可是太后命人清了场,专开的红叶宴,怎会漏掉国公府的人?”他翻着请帖,笑道,“真是沾了流芳的光,不然以我们的身份是没资格去的。”   云樱倒对这宴会没多大兴趣,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臂伤口的位置,虽说伤口早已愈合,但内里却未完全养好,不时隐隐作痛,提醒着她不久前九死一生的险境。   ——这笔账,是时候好好算算了。 第46章   红叶宴在五日后举行。   云琅特意换了新做的锦衣, 今日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正适合打通关系混脸熟, 可不能轻慢了, 他先下了车, 然后回身替妹妹撩开垂帘。   极简风的云樱穿得也比平日艳丽几分:妃色锦织绣花长裙,步摇坠着同色珠玉,点了淡樱色口脂, 虽非倾国倾城, 却也袅娜娉婷,惹来不少惊鸿一瞥。   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惊艳视线, 云琅便自豪地昂首, 他家妹妹满腹才学, 又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 先前那些嘲她找不到夫家的人可要捂好打肿的脸了!   云樱落地,见云琅不着急上山,而是立在马车旁四处张望, 像是在寻什么人, 便问:“大哥莫非在等穆公子?”   云琅重重点两下头,笑露白牙:“是啊!我可答应好了的,等把你送到他手里再上山。”   这话听着怎有些不对劲儿?   细细琢磨,才觉出他的意思:“大哥不与我们一道?”   身旁的人朗声笑起来, 怕引来奇怪目光,忙抬手遮面,冲她眨眨眼睛, 很善解人意地道:“赏红叶,赏的是一览群山的壮丽,可沿途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你们二人漫步,哥哥自不会打扰。”   见她抿着唇不说话,当是害羞了,看向她的眼神又欣慰又酸涩,牙牙学语的小嫩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论相貌、家室、才学,穆流芳皆是上等,要不怎么能成为满城女子虎视眈眈的良婿呢?没想,这样一位神仙般的人物,竟是为自家妹妹折了腰。   穆家到底是高门,云樱充其量只能做个妾,不过,穆流芳若是好好待她,便也不算委屈。至于爹娘那边,他再帮忙劝劝,应该没什么问题。   云樱不知他已想得这样远,远远望见一辆华贵马车驶来,隐约认出那是国公府的车,神色便晦暗几分,死死盯着那块朱色垂帘。等人从里面出来后,她的表情就越显冷意。   找人来毁她清白,可不是女生之间小打小闹后,三言两语便能化解的矛盾。   宁心今日一袭火红坠地长裙,下车后习惯性地寻找穆流芳的身影,却恰见得他马车自后面追上来,撩起帘布的窗边,是他的清雅侧颜。   宁心笑盈盈开口,扬声唤道:“穆公子!”   车内的人微微侧头,冲她颔首,算是打招呼。   宁心侧身让出道,等着他下车。可一阵风卷过,马车不曾停留片刻,就这般越过她径直朝前驶去,最后在一对男女身边停稳。   她认出,那两人是云家兄妹。   心底某处有烂泥在翻搅,涂了蔻丹的指甲陷进掌心,几乎要被她给折断!   云家那个贱人,到底走了什么好运?第一次派人惊她的马,车毁人却未亡;这次派人毁她清白,结果那帮恶徒拿了钱却跑得没影儿了!   眼见着穆流芳在云樱身边站定、而云琅抱拳走人,宁心胸口便似卡着一根刺,疼得呕血。   “心儿,愣在这里做什么?”国公夫人也下了车,见自家闺女一脸愤懑地盯着某处,也顺势看去,只一眼,便了然。   她淡漠的神色带了一丝轻蔑:不过是个七品官家的小姐,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浪花儿来。龙城人都知穆家主母心高气傲,怎可能答应儿子娶这么个拉低身份的女子为妻?顶多抬回去做妾!可云家书香门第,读书人骨子里就有那么股清高劲儿,自是不会同意唯一的女儿以妾室的身份嫁去穆家,这两人的婚事即便成了,那也是一波三折——可有得闹!   她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宁心一眼,训道:“眼皮子就这么浅?全龙城就剩他一个青年不成?!”   对于女儿高调的倒追行为,她只觉极其丢脸,每每聚会见了穆夫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宁心挽了她的手,撒娇道:“娘~别的青年才俊再好,女儿也只看得见穆公子一人!您就想想办法,成全女儿的夙愿吧!”   国公夫人沉吟片刻,终是拗不过女儿,瞪她一眼,应道:“没见过你这般丢人的!赶着上着要嫁给人家!你娘我是拼了老脸在帮你,可给我争气些!”   照她郡主的身份,嫁个亲王世子绰绰有余,若是有意,甚至可以入宫封妃,可她偏看上穆家那小子,当真是浪费了先皇赐她的郡主封号。   宁心喜不自胜,又拉着国公夫人撒了会儿娇,这才去山脚入口坐了轿子,往山顶赶。   香山不算陡峭,沿途风景又甚是迷人,不少年轻男女都选择徒步上山。   云樱与穆流芳并肩走着,女子安静乖顺得仿佛变回了从前,收了身上防备尖锐的刺,气息平和温婉,穆流芳低眉打量她,眼底有淡淡笑意。   “半月未见,可有话要跟我说?”   “有倒是有。”   “什么话?说来听听。”   云樱却是不语,指了指遥远的山间凉亭,告诉他:“等到了那里再说吧。”   她所指的那座小凉亭,建在山顶的偏处,几乎无人去。   来此宴会的人拜过太后,便都在皇家别院里热闹着。原本坐在树下吃茶的宁心,却收到了穆流芳叫人递来的纸条,熟悉的字体,写着后山凉亭见。   心欢喜地扑腾起来,宁心忙搁下茶杯起身,理了理鬓发和衣衫,满心欢喜地绕去山后。   不同于日照甚好的山前,约定的地点光线昏暗,红林深处,更显阴森。   翠翠有些怕,埋怨道:“穆公子怎选了这么个地方?若是突然冒出野兽可怎么办?”   宁心念着心上人,听见翠翠这扫兴话,便沉下脸来训斥:“穆公子风雅之人,选这里必定有他的道理,你看这曲径通幽处,红叶团簇中的,多有意境!你这种粗人懂什么?”   翠翠噤了声,她大字不识一个,自是不懂文人墨客的情调,跟在郡主身后到了约定的小凉亭,没见着穆公子,却是瞧见了郡主的头号情敌。   她心里一惊,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自家小姐火气四溢地冲上去,指着亭间女子的鼻尖,高声质问:“怎么是你?递给我的纸条也是你捣的鬼?!”   云樱从石凳上起身,眼尾不动声色地扫过凉亭旁层叠的红叶,开口承认:“是我。”   被人耍了一道心里本就不快,又见她这般不紧不慢的态度,似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宁心这些日子积压在肚里的火气,就这么一触即炸!   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云樱偏头躲过,朝一旁退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贱人!还敢躲?”宁心额前的鎏金坠花摇摇晃晃,衬得那张艳丽脸孔越发不耐烦,她一手叉了腰,骂道,“把本郡主叫来这里做什么?找死?”   云樱轻笑一声,话语别有深意:“怎么,这回郡主要亲自下手了?”   宁心闻言,表情一顿。   她当是下人办事不利,找了一帮骗钱的市井恶徒,可听这话的意思,那帮人其实是规规矩矩办了事的。   只是为何......   脸上的怒气淡下去,深深疑惑取而代之。   云樱替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是不是以为,你派了七个恶徒来毁我清白,此事藏得密不透风,谁都不会知道?我这个当事者,更不会知道?”   此话一出,立在红叶深处的人猛然抬头,隔着叶影绰绰,看向那抹妃色。他想要立刻出去,问个清楚明白,可方才答应过她,要藏在此处听到最后,不可食言。   克制住冲动,他攥紧拳,骨节声声响。   宁心与他同样震惊,张着嘴愣神半晌,才心虚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恶徒,什么毁清白?怕不是你结仇太多,可别什么都安在本郡主头上!”   “你可是国公府郡主,即便害了我又能如何?我若是把此事闹大,吃亏的可是我,你这般顾忌不敢承认,可是...怕了我?”   云樱刻意的挑衅,果真激得宁心松了口,想着这里仅有云樱一人,便有恃无恐地冷笑道:“怕你?区区七品官家的小姐?是!本郡主的确找人毁你清白,那又如何?”一双眼上下打量她一番,恶意地猜测,“怕不是你把他们伺候得□□,竟忘了找我讨要剩下的一半银子。”   云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绷着脸一语不发。   宁心见状,心上暗喜,该不会是被她说中了吧?   候在亭外的翠翠有些同情地看了云樱一眼,清白大于天,受了那等屈辱,谁不赶紧找棵树吊死?她倒好,还强撑着站在这里,寻了始作俑者来对峙。   山间冷风袭来,吹得人眼底红影破碎。   云樱盯紧宁心,眸光幽暗得让人莫名心慌,宁心竟破天荒地躲开了她的视线,又觉不快,挑眉问:“可是被本郡主说对了?你已被那群人得了身子,再不是清白姑娘?”她短促地笑一声,好不得意,“本就没资格嫁入穆家,如今的你,连给穆公子提鞋都不配!肮脏的贱.婊.子!”   这话难听得连翠翠都缩了一下脖子,云樱却没大吵大闹着要上前讨回公道,而是面无表情地问:“只因争风吃醋,你就对我下此毒手,不觉得太过了吗?”   宁心脸上毫无愧意,甚至高傲地抬了抬下巴,轻蔑道:“谁让你这般不自量力,死缠着穆公子,当初马车坠崖,竟也没摔死你,你以为自己福大命大,却终逃不出我的手心。云家不过蝼蚁般的存在,本郡主要怎么整你就怎么整你,你又能奈我何?”   “我坠崖一事,也是你做的手脚?”   “那又如何?”   难怪,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惊马,果真是有人捣鬼。   云樱轻点下巴,把所有的事串起来,总算弄了个清楚明白。顿了顿,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宁心,盯得人心里直发毛。   “郡主既下此狠手,那我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她微微侧身,在凉亭另一边的红柱前站定,让出小石阶的道儿。   宁心正觉诧异,便听得她冲石阶下的红林喊道:“穆公子,可以出来了。” 第47章   树影绰绰中, 走出来一抹荼白身影,气质清风霁月, 眼眸却被漫山秋叶染红。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 宁心惊得近乎晕厥, 她脚底发软,忙倚着凉柱勉强站稳,这样幽静的树林间, 方才她和云樱的对话, 定是一字不漏地叫他听了去!   心陡然沉到谷底,这些年她在穆流芳面前装得温婉大方, 知书达礼, 只为了换他侧目回眸, 没想, 这一切的努力全因面前这个贱人成了空!   无数次辗转梦里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她却只觉惊恐,想要解释一番挽回些什么, 可对上那双寒若冰霜的眼眸, 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没想到郡主竟这般蛇蝎心肠!”   穆流芳冷厉的质问,字字诛心。   话音落,泪满眼。   即便她此刻视线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够想象得出他此刻厌恶的神色, 那好看的眉定紧紧蹙着,眉心的褶皱比任何时候都要深。   宁心吸着鼻子,拼命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找人害她!是她血口喷人!这个女人心机深重, 故意挑拨离间!你不要信她……”   她说着,便想上前拽他的衣袖,被穆流芳避之不及地躲过。   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消了音,她只听见心猛然落地的破碎声,沉重得让人绝望。   她用绢子抹一把眼睛,却见穆流芳握住云樱的肩膀,满眼怜惜:“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云樱拂开他的手,声音冷淡:“没有证据的事,说出来怕你也不会信,还是郡主亲口承认比较有说服力。”见他还要上前,云樱蹙眉朝后退了退,讽道,“穆公子还是离我远些罢,这等肮脏之身,恐污了公子的眼。”   他又生气又心疼,强硬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青丝泼墨,自肩头垂下,衬得他肤色如玉,他谪仙般的面容扫去了往日的刻薄,只余温情脉脉,带了万分怜惜。   那眼神太过炙热,竟烫得云樱埋低了头,不敢同他对视。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纤细的手腕,声音轻如落雪,在耳边无力地化开:“这话本想晚些时候再说,可如今,我若不开口,怕你就此逃开便再无机会。”   他的声音带了从未有过的热度,宁心怔怔望着他的侧颜:常年紧绷的面部线条变得分外柔和,灼灼目光只看得见一人。   她就是再傻,也猜得到他要说什么。   宁心慌忙打断他,尾音破碎:“穆公子你别犯傻!她如今不过残花败柳,你竟还想娶她?”   清隽面容不悦地侧过来,敛了柔和,尽显冷意:“一切拜你所赐,你有何颜面说出这种话?”   宁心失声尖叫:“我只是因为太在乎你了!若你早些接受我,我何必为难她?!我堂堂国公府郡主你放着不要,偏要她这身份卑微的贱人!她可是被七个男人玩过的破.鞋!你不嫌脏我都替你感到恶心!”   心上一阵刺痛,穆流芳抿紧唇,隐没所有恨意。   如今的他羽翼未丰,还不能替云樱报此深仇大恨,但迟早,他会让宁心付出百倍代价!   他看着这个总追随在他身后的女子,华美的外衣,尊贵的身份,陌生得让人心神恍惚。清俊的眉厌恶地拧紧,他一字一顿,几乎压不住不断往上窜的暴戾:“真正让我感到恶心的人,是你!”   宁心惊住,心已痛到麻木,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穆流芳却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朝前一步,眉目森冷,指着小径那头,吐出一个字:“滚!”   自尊被碾碎了,混进泥里。   宁心脸上红白交织,理智告诉她应该给他一耳光,然后骄傲地扭头离开。可她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竟屈服地跪下来,抱住他的腿,大哭着哀求:“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向她道歉可好?你原谅我,原谅我吧!”   穆流芳红着眼眶,眸底水光泛滥,他放在心上的姑娘,被人污了清白,他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些人,杀了宁心这个始作俑者!这仇刻进骨子里,再难释怀,谈何原谅?   “原谅你?”他勾了勾唇角,却不是什么温暖的弧度,“宁心,从这一刻起,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别再让我见到你,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腿边的人不住地摇头,面上胭脂被泪水冲淡,她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云樱在一旁冷眼看着,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正如皇帝那夜所言,杀一个人太轻松了,真正难熬的是诛心之痛。   既然她这样在意穆流芳,那就让她永失所爱,再不给她一丝一毫的幻想。   目的达到,云樱不想再听她的鬼哭狼嚎,转身踏出凉亭。穆流芳见状,踢开脚边纠缠不清的人,匆匆追上。   幽静红林,独剩宁心撕心裂肺的哭喊。   ……   碧空被红叶遮掩大半,云樱顿足仰望,报复了宁心,却没有丝毫的快意,涌上心头的只有无尽悲凉。   她来这里也不过三月之久,却也学会了算计,也许再过些时日,她就会变得面部全非,再不是当初那个捧着手机看漫画看小说、成天意淫古代剑客的高中毕业生了。   心情复杂地摘下一片红叶,出神时,肩膀攀上温热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人沉默地立在她身侧,过了一会儿,递上一片更大更艳的红叶,温言道:“你是第一次来香山,不如随我四处转转。”   云樱盯着他的手,没有去接那片叶,若她心再狠一点,大可以虚情假意地迎合一番,利用穆流芳继续伤害宁心。   但情债这种东西,一旦欠下,便再也还不清。   她虽不喜穆流芳的专横霸道,却也没对他厌恶透顶。到底帮过她好些忙,本意不坏。既然对他无意,不如快刀斩乱麻,绝了他的心思。   修长如玉的手,被她轻轻推开。   云樱侧身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蕴藏的柔情显露无疑,让人一不留意就被吸引了去。她定了定神,声音平静中透出疏离:“公子美意云樱心领,我还约了曹小姐,就不与你一道赏红叶了。”   “何必跟我这般客气。”穆流芳叹息一声,眉心缱绻着几分无奈,过去是她追着他跑,如今他回头想要与她亲近,她却生生与他拉开距离。   少女眼眸澄澈,倒映碧空红叶,干净得不带一丝情绪,再看不见过去那份直白的恋慕,倒叫他心头空寂。   风起叶响。   穆流芳抬手,广袖为她挡住袭来的凉风。   风这样冷,他低垂的眼眸却炙热如火,绵长的呼吸间,是他温润的话语,小心翼翼、又虔诚无比:“方才我话未说完,你且听好。”   知道他要说什么,云樱忙打断:“正如郡主所言,我已被污了清白,哪里配得上公子仙姿玉质。”   他蹙了蹙眉,捉过她一只手,红叶在她指尖摇摇欲坠,撩动眼波。   “这不是你的错,我既认定你,便会接纳你的全部。”   “公子不必同情我。”   “不是同情!”他忽然扬声,眸光灼灼,“我穆流芳不会因为同情娶一个不爱的女子为妻!求娶一事我早就在着手准备,并非一时兴起。”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愣住。   温润如玉的面庞,后知后觉地烧起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如此害臊的话,穆流芳难为情地别过脸,良久,轻咳一声,僵硬地开口:“婚事你不必操心,我会给你正妻的名分,绝不会委屈了你。”   习惯了他的霸道强势不讲理,面对这样的穆流芳,云樱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捧一颗真心,她还真没法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   “你别这样……”她启唇,话语散在风中,“我对公子无意,也不想嫁入穆家那样的高门,谢你真心相待,抱歉我无法回应什么。”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这一回,他没能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在同他置气。   苦涩漫上喉间,他艰涩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无妨,你还小,我可以等。”   “我不可能喜欢上你,等也…无用。”   言尽于此,他却固执地反驳:“一辈子这样长,总有等得到的那日。”抬手轻点她的唇,封住她所有拒绝的话语,“不要再说了,你记着我今日所言,无论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哪怕百年之后,我化为枯骨,这话也不会失效。”   他这是何苦……   云樱凝眸看着他,秋色将一切都染上几分凄凉。   到底造化弄人,原身苦恋他的时候,他拒她千里之外;如今她一再退避,他却,许她一世深情…… 第48章   此时, 山下一匹骏马摇尾直上,马背上高坐一名锦衣男子, 墨色交领绣着朱雀图腾, 与暗金腰带的祥云纹络交相辉映, 低调却不失华贵。   只是,垂挂身侧的浅白荷包却违和得近乎突兀。   他拉着缰绳,所过之处皆有人让道行礼, 他倨傲地抬着下巴, 不曾理会。   一路到了皇家别院,他来得较晚, 院内已经热闹了开, 庭内一角, 公子小姐们正在对诗, 嬉笑声传来,引人侧目。   薄御瞥一眼,瞧见他的庶弟薄浩峰正周旋其中, 身侧姑娘们在他的逗弄下笑得花枝烂颤, 其中一人还是前些日子总缠着他的汪晓妍。   自从来了亲王府,她的衣服首饰倒是一日比一日华贵,排场也越发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龙城哪个大家族的贵女。   他嗤笑, 区区莲州汪家女,野心倒不小,见攀他不上, 又凑去薄浩峰的身边,她姑母一心一意为儿子牟利,怎可能让她挡了道?   身后的向燕,顺着他的目光瞧去,眼底掠过一丝讥讽。   派去监视汪晓妍的人禀报他说,侧王妃见这颗棋子失了效,便有赶她回去之意,汪晓妍自然不肯,情急之下把注意打在了薄浩峰头上,虽没进行到最后一步,却也被他占了好些便宜。   “爷,需要属下把汪晓妍赶出去吗?”捉.奸一事他向来不屑去做,但侧王妃那边的人另当别论。   薄御脚步未停,眉目淡淡:“此事无需我们动手,汪雪梅可不会容许别人把主意打到自己儿子头上来。”   他绕过游廊,径直去给太后请安。   堂内坐着的都是年长女眷,陪着太后说话拉家常,见一名清俊男子走进来,纷纷侧目看去。太后也搁下手中茶杯,笑着招呼:“阿御来了。”   薄御微微俯身,算作行礼。   太后拂袖,拍了拍身侧的座位,慈眉善目:“好些日子未见,快让哀家仔细瞧瞧。”   薄御比薄珏长上一岁,幼时二人常在太后膝下玩耍打闹,又是亲王世子,关系自然比旁人亲近许多。   他越过众人各异的目光,上前坐定,太后亲昵地把果盘往他跟前推了推,打量一番,问道:“你的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前些年你那虚弱样儿,真叫人担心!不知王妃身体如何,哀家送去的补药可吃着?”   薄御回话:“母亲还是老样子,劳太后挂念。”   太后抿唇,亲王府里的争斗她多少也了解一些,只叹造化弄人,当年王妃冰肌玉骨,一笑倾城,朝中多少才俊真心求娶,薄亲王抱得美人归,曾千般恩宠,却到底不是长情之人。   她看着面前风姿卓越的男子,眉目精致,宛若谪仙,貌随了他母亲,若非身体羸弱恐无后,不知多少官家贵女抢着嫁给他。   念及婚事,太后便想到皇帝下月的冠礼。   她感慨道:“皇上也到了选妃立后的年纪了。”   先皇那一辈本就子嗣稀薄,三位公主皆送去和亲,仅剩他和薄亲王两兄弟,偌大皇宫空落寂寥。到了这一辈,虽说有十位皇子公主,可年长些的公主早已出嫁,余下的几位皇子这些年陆续过世,在薄珏登基后竟是一个不剩。如今留在宫中的,仅皇帝和十公主二人。   想来,薄珏身边信赖亲近之人,怕是只剩薄御这个堂兄了吧......   这些年看着后宫人来人去,人未老,心已衰。太后眉染倦怠,关切道:“你比皇上还长上一岁,按理说身边早该有个贴心人,若是遇上心仪的女子,就告诉哀家,哀家替你操办!”   这口气,若是那姑娘不肯嫁,岂不是要强买强卖了?   薄御失笑,道过谢,搪塞过去:“谢太后美意,侄儿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太后挑眉,故意逗弄:“真没有?连喜欢的姑娘都没有?”   这一回,薄御没答得那样快,他顿了顿,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浅白荷包,眸光恍惚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柔和。   太后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指间的荷包,那荷包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他也不嫌丢人,光明正大系在腰间,到底是有多宝贝?   她借故喝茶埋低了头,悄悄弯唇笑了笑,没想到她这个清清冷冷的侄儿也开了窍,她还白操了好些心!倒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他的眼?   她心中猜想的人,正浑身不自在地从后山往别院走。   云樱瞥一眼紧跟她的穆流芳,想到他方才吐露衷肠的模样,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缄口沉默。   先前便拒绝过他一次,原以为他心高气傲不会再提,没想竟碰上个执着的人,好说歹说也不肯听,依然我行我素。   她加快脚步,总算踏出幽径,远远望见别院大门,这才悄悄松口气。   她急着进去找曹慧,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个满怀,只听“哎哟”一声,橘红的娇俏身影猛然倒地。   云樱也脚下不稳,朝后栽去。   穆流芳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青丝垂下,扫过她的面庞,带着他独有的清雅气息,就这样霸道地将她包裹,云樱吓得赶紧推开他,生怕旁人瞧见了误会。   摔在地上的人已经爬了起来,扶着腰正要破口大骂,突然认出面前的人是她的同学,脏话顿时咽了回去,只讪讪打招呼:“是你啊。”   云樱也瞧清自己撞的人是汪晓妍,想到董翔一事,对她便有了几分排斥,只客套地道一声抱歉,眉眼间无丝毫老同学相见的热忱欢喜。   知她不愿理会自己,汪晓妍也懒得计较,她如今住在亲王府,成日接触的都是显赫家族里的贵人,即便攀不上世子,至少也能嫁给高门子弟,无需讨好一个七品官家小姐。   她拍了拍裙摆,瞥眼道:“出入这种场合,别毛手毛脚的,今日你遇上我还算幸运,因为我不与你计较,若是冲撞了贵人,几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   自知理亏,云樱便埋首称是。   二人相撞倒不至于引起过多的注意,可云樱身后站着穆流芳,那样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话题,因而小小的摩擦也惹来无数视线。   薄御见过太后出来,走回游廊便听见庭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那是谁?竟冲撞了汪小姐,人家现在风头正旺,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倒是生面孔,许是哪家的表亲,央着来宴会见见世面吧。”   “我认得,那是云家小姐,先前在诗会上被穆公子呵斥过的那位,后去桐光书院也总被穆公子罚,丢脸死了!”   “可不是宁心郡主所说之人?死缠穆公子的那位?尽写些酸掉牙的诗给他,装柔弱可怜,赖在他身边不走,惹了穆公子厌!”   “那她怎么还跟穆公子关系很近的样子?方才她摔倒时,我可瞧见穆公子扶了她一把。”   ……   薄御只当是女眷之间无聊的闲话,目不斜视地走过,漠不关心。在距离别院大门五步之遥的地方,他不经意地一瞥,便和恰好抬头的女子对上了视线。   周围的喧闹好似瞬间消了音,只余清冷的风在耳畔呼啸而过。   心头猛然一跳,冷冽凤目流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怎么会在这里?!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只愣了一瞬,便利索地转身,面色如常地往回走。   墨色衣摆扫风而过,卷起廊间落叶。   他越走越快,跟在他身后的向燕莫名其妙:“爷,咱不是要走吗?怎么又回去了?”   薄御横他一眼,厉声一句:“闭嘴!”   好吧,他闭嘴。   向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陪着他往回走,离开前长了个心眼儿,往门口看了看,瞧见云樱后,登时兴奋得不能自己。   难怪世子爷这般喜怒无常,敢情是撞见尾.随的姑娘了!   正揣测着云樱的身份,便见她风风火火跑来,发间珠花摇晃,划过急切的弧度。   方才那个,是御君吗?   还是她…眼花了?   云樱提着裙摆疾步追过去,那夜之后已半月多未见,别说是为他赴汤蹈火了,连顿饭都没请他吃。   虽说季鸿警告她不要再接近御君,可她始终认为,他不会是那般极恶之人,即便他的身份会给她带来危险,那又如何?他救她于危难之时,她岂会因为胆小怕事而远离他,这和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向燕见她跑了过去,也疾步跟上,准备清场为主子提供独处的绝佳机会,顺便近距离观摩事态进展。   想到他家主子花前月下的模样,向燕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又欲罢不能地想要瞅瞅那无法想象的场景。   ……   薄御一路走至偏角,此处远离了前庭的热闹,红叶铺满地,悠然岑寂。   他面对着树,低低喘息。   方才短暂的对视,她应该没有看清他、应该没有认出他。   他又庆幸又失落,不想她跟自己扯上关系陷入危险,却又渴望她能一眼认出他,这样矛盾的心理让他煎熬难耐,却又无可奈何。   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他孑然而立,红叶簌簌而落,仿佛一场绚丽的雨,倾盆而下……   不多时,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他背脊一僵,回眸处,妃色身影就这样直直地撞进他的视线。   ——“御君!是你吗?” 第49章   听见这一称呼, 薄御表情微顿,先前总听她唤他“小剑客”倒没觉得如何, 这亲昵的叫法却让他有些…难为情。   耳背开始发烫, 他赶紧敛神, 勒令自己不要多想。   仅是个称呼罢了......   胡思乱想间,云樱已经走近,不过半月多的时间未见, 却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悠远感。垂首怔怔望着, 只觉那眉、那眼,那唇, 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果真是你, 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殷红的唇吐一口气, 紧绷的脸漾出嫣然笑意。   那唇太过娇艳, 勾魂摄魄,心底燥意蠢蠢欲动,薄御忙生生移开视线, 盯着满地红叶, 低低地应道:“是我。”   “你来赏红叶啊……”云樱说完便后悔,这不废话吗?   “嗯。”对方也是傻子,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   风过处,有红叶飘落, 薄御轻轻接住,捏在指尖,那艳红被吹得蹁跹似蝶, 看得人微微恍惚,他定了定神,瞥一眼她的左臂,将一直挂念的事问出口:“伤…可有好好养?”   云樱下意识地就撩开袖子给他看,薄御心一跳,猛然别开脸,却又实在关心,就微微侧头,飞快地打量一眼——伤口早已愈合落疤,曾经狰狞血淋的地方长出了新的肉,和旁边的肌肤颜色不太一样。   看样子,恢复得不错。   他稍稍安心,从怀里掏出白瓷小瓶,这是他亲手调制的祛疤膏,一直带在身上,想着有机会拿给她。为此他还特意去曹家周围晃了好几转,却一次都不曾遇见过。   “这药你每日睡前涂抹,若是效果好,可恢复如初。”骨节分明的手递过去,视线触到她凝脂般的肌肤,扑闪了一瞬,有些无奈地扯下她的衣袖,提醒道,“你难道不知在陌生男子面前展露肌肤……”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云樱笑盈盈接下他的话,故意一字一顿:“就得嫁、给、他!”   以前开这玩笑的时候,只觉古人迂腐,今日不知为何,脸上竟有些臊,后面那句“快准备聘礼迎娶我”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   静默中,她偷偷掀起眼帘打量他,冷冽似剑的男子,此时微微垂首,清隽面容染着两抹红,极淡,却并非察觉不了。   这回他似乎也把玩笑话当了真,不然,为何会、会脸红呢?   风明明萧索得有些冷,二人之间的空气却熏出热度,一人失了往日的波澜不惊,一人没了平日的讪皮讪脸。   向燕躲在回廊拐角的树上,扯一片红叶下来塞嘴里嚼,望见树下情景,忍不住翻出个白眼。   九死一生的时候也没见主子眨过眼睛,怎么面对人家姑娘的时候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连句像样话都憋不出来?   ——丢人!   正替主子焦急着,便闻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急切而凌乱。   向燕敛神,他家主子正风情月意着,哪个不长眼睛的这时候跑来打搅?   那身影近了,虽仪态端庄,但神色明显慌乱了,未束的墨发折射出破碎的光泽,向燕瘪嘴,原来是穆公子。   在对方快要拐出游廊的时候,他一个跃身落在穆流芳面前,挡住去路。   “向燕?”   “穆公子。”   穆流芳颔首,绕开他便想走,被向燕生生截住路。他顿时有些恼,横眉道:“我有急事。”   向燕摇头晃脑,也道:“主子也有要事。”   穆流芳和薄御师出同门,都是杜院长的得意门生,薄御乃亲王世子,无需参加科举,但天赋禀然,若二人同时争夺状元的桂冠,当是胜负难分。   说起来,彼此倒也惺惺相惜,带了几分欣赏之意。   他唇轻顿,又道:“我无意打扰你家主子,只问你,可有看到一个妃衣少女由此路过?”   此话一出,向燕眼神都变了,穆流芳的不解风情在龙城可是出了名的,主动关心起一个姑娘来,还真是稀奇得近乎诡异。   他有些好奇穆流芳和那位姑娘的关系,便没作答,而是巧妙地打探道:“不知这姑娘犯了什么事,惊动穆公子亲自来寻?”   云樱方才慌慌张张跑开,穆流芳急着寻她,便不想多说:“我只问你,可有见着?”   向燕一脸正派地摇头:“没有!”   穆流芳闻言,不甘心地朝里望了望,向燕的身体挡住大半风景,除了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想到向燕倒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姑娘骗他,于是放弃深入,准备去别处寻。   “代我替你主子问好。”   他说完这话正欲转身,却听得向燕身后传来少女清婉的声音,因为太过熟悉,以至于一瞬间就辨认出来。   穆流芳神色骤变,横眉看向向燕。   向燕心里一咯噔,抬头望天,装傻充楞:刚才那么久都没说话,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冒音儿了呢?还真是浪费他一番苦心。   穆流芳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眼神闪躲的男子,脸沉下去:云樱明明就在此,向燕却扯谎骗他,意欲为何?   他眉紧锁,伸手挡开向燕,碰了一手硬实的肌肉,却是推不动,他禁不住喝道:“让开!”   “不让!”向燕堵住路,磐石般坚定不移,主子的终身大事,他这个做属下的理当鼎力支持,这才独处了多久?怎能让人给搅和了!   向燕的反应怪得异常,穆流芳不由深看他一眼,盘问道:“人明明就在里面,你为何撒谎?”   向燕转了转眼珠,继续装死人。他想着穆流芳问烦了自己就走了,没想却惊动了主子。   红叶纷飞中,薄御按住云樱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凤目望向那头,利索地走过去,见来人是穆流芳,紧绷的神色微松。   不是汪雪梅薄浩峰的人就好。   他冲穆流芳轻点下巴,招呼道:“穆兄。”   穆流芳颔首还礼:“世子。”   薄御瞥一眼向燕,对方颔首,一脸气恼地闪身隐没暗处。游廊拐角处只剩薄、穆二人相顾而立,彼此眼中都带了试探。   穆流芳拳握唇边轻咳一声,先道:“没想世子在此,叫人打扰了你,实在抱歉。”   薄御知他所指是谁,眉皱了皱,想起方才庭中听见的话,面容便有了一丝紧绷。他压住心头烦闷,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淡淡应道:“无碍,今日红叶宴,岂有叨扰一说。”   “方才向燕将此路牢牢封住,我还以为世子有何要事,既如此,我便带我的人离开了。”   闻言,薄御抬头。   凤目轻眯、星眸微闪,短促交汇时,带了藏不住的火光。   穆流芳却是不管他眼底百转千回而过的复杂神色,斜身跨前一步,瞧见树下妃色身影后,心上一松,眼尾扫过薄御看不出表情的侧颜,扬声唤道:“云樱,还不快过来!”   被叫到的人显然没料到他会追来,惊了一瞬,先看了薄御一眼,这才脚步踟蹰着走近。   在相距两三步的地方,云樱停下。   穆流芳却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拉到自己身侧,抬眉低眉间,都是温润如玉之色:“你第一次来这里,不熟悉路,竟冲撞了世子,还不快跟他道声歉!”虽是责备的话语,却被他道出宠溺的味道。   云樱抽回手,表情愕然:什么世子?   她疑惑地朝薄御看去,他背对着她,似是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玄色身形一僵,竟是没有勇气扭头去看看,此时的她面上是怎样的表情。   怕见她如花笑靥,怕见她清暖眸光,怕瞧见二人温情脉脉、相视一笑的模样。   他低眉,视线落在腰间的荷包上,明明是温和的浅白,看着却觉刺目。   这不过是她随手给来装银票的荷包,并非刻意赠他之物。他却日日系着,显得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穆流芳那里,怕是有好些她亲手缝制的东西,一针一线,都饱含情愫,倒不似这白桜荷包,握在手中只觉冰冷。   他苦涩地压着唇角,心口又沉又闷。   “世、世子?”   耳畔响起云樱不确信的声音,他不得不侧过身,给予她回应。虽面对着她,却未曾和她对上视线,只抿唇沉沉应一声,算作第一次向她承认自己的真正身份。   剑客忽然变世子,云樱内心震惊,许久都未能挤出话来。   明明二人相顾无言,可一旁的穆流芳却莫名地感觉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流动在他们之间,联想方才向燕的行为,狐疑地问:“你们…可认识?”   云樱:“认识。”   薄御:“不认识。”   几乎是同时开口,答案却截然相反。   穆流芳眼底的怀疑之色越发明显,眸光幽暗几分。   云樱到底是个深闺女眷,藏不住心事,不似薄御,从小活在尔虞我诈中,早就学会了面不改色地应对所有情况,二者相较,他自然信云樱的话。   只是,既然认识,为何云樱会用如此不确定且诧异的语气唤他“世子”?难道她并不知晓薄御的身份?   她当然不知道!她连他的全名都不曾得知。   云樱此刻心乱如麻,虽不知小贱客为何会突然变成世子,也不知他为何会否认他们认识,担心自己乱说话坏了他的事,便不敢多言,只顺势演下去,替他圆谎:“世子身份尊贵自然人人皆知,不认识我这等小人物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方才误把世子错看成一位友人,不小心冲撞了,恳请世子宽宏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第50章   前一刻还亲昵唤他御君的人, 转眼间便如陌生人般划上一道冰冷界限。即便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还是免不了心口一阵刺痛。   薄御滚了滚喉结, 好些情绪发酵其间, 梗得声色低哑:“无妨, 区区小事,不必在意。”   他别过头,和穆流芳对上视线, 眼波微晃, 竟是即刻避开了。   穆家高门,不养废物, 穆流芳涉及朝政的时间虽然不长, 但自幼耳濡目染, 心思即便不似宫廷侯爵那般缜密, 但也不可能迟钝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这两人尾音都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虽彬彬有礼,眼神却彼此错开, 一次都不曾对上过。   像是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   向燕那人忠心护主, 看似随性,实则警惕,若是有意,任何人都不可能近身打扰到薄御, 更别说是手无寸铁功夫全无的云樱了。   除非,是主子授意......   他警觉地眯起眼,广袖越到身旁女子背后, 精准无误地捉住她的腰肢,以不容拒绝的力度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身上带了青竹的气息,淡雅中含着折不断的坚毅,云樱猝不及防地撞进去,吓得低呼一声就要逃开。   身侧的人却紧握不放,垂首温言道:“世子与我师出同门,也算有些交情,既在此遇见,不如就趁现在把我们的喜事告诉他。”   他虽笑着,下颚弧线却冷硬似刀刻,望向她的眼眸似幽长的夜,燃着炙热火焰,将那占有之欲千锤百炼,却也化不开、融不掉。   他们的喜事?   云樱反应过来他所指为何,顿时头痛起来。她已拒绝,他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按照自己的步调霸道地拖着她前行。   知道这样会拂了他的面子,却还是必须开口解释清楚,她挣脱不了,只能用力撑手稍微拉开几寸距离,冷声否认:“穆公子说笑了,你我不过偶尔切磋字画,能有什么喜事同世子说?”   见薄御看过来,她忙又往一旁挣了挣,极力表明自己是受人强迫,并非投怀送抱。   可惜天不遂人愿,穆流芳竟扣住她的颈,直接把她的头按进怀里,生生阻隔了二人的视线。胸腔传来震动,耳畔是他没有温度的低笑:“你我的婚事迟早开诚布公,又何必害羞。”   害羞个屁!   云樱气得脸涨红,她被禁锢在穆流芳怀中,目及之处只有栩栩如生的仙鹤纹络,薄御什么眼神、什么表情,她全看不见。心里焦急,挣扎得越发剧烈,气恼声音闷在穆流芳的胸口,那反抗微弱得近乎无力。   “穆流芳你放开我!”   这挣扎的幅度,不像是单纯的害羞。   薄御眸光凛冽几分,下意识地伸出手,摁住穆流芳的肩膀。   墨玉般的眼眸看过来,夹杂一丝笃定的了然:世子性情淡漠,不近人情,素来不会多管闲事,更加不可能为了一个初识女子贸然出手。   他瞥一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手,感受到隐约力度,眸光就又沉了沉:仅是这样就激得他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看样子他和云樱不仅认识,还关系匪浅。   穆流芳心绪复杂,低眉看着少女发间摇晃的珠玉,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自指尖窜上来。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穆兄,何必为难一个姑娘。”   薄御的声音传来,无异于在他心里添了一把火,霎时间烧得他眼底泛红,他眉目恣睢,话语带刺般尖锐:“为难?我与未婚妻之间,何须世子多事?”   狗屁未婚妻!不要脸!   云樱情急之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穆流芳吃痛地闷哼一声,竟也没松手。   倒是薄御瞥见云樱焦灼侧颜,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地震开了穆流芳,紧依的二人踉跄着分开,见云樱就要迎面栽地,他心里一惊,情急之下环住她的腰,堪堪捞进臂间。   红叶飘落的速度似乎顷刻间慢下来,时间宛若染了寒霜,冻结片刻。   薄御身体羸弱,人人皆知,前些年病重得几乎去了半条命,可这一掌,若说他不会武功,就连穆流芳这个外行都不信。   他捂住发麻的肩头,见薄御动作轻缓地放下云樱,血液逆流而上,当即便脱口而出:“薄御,你为何骗我?”   早些年二人同窗、交情甚好,直呼其名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声“薄御”,却夹杂了怒意,带了质问的味道。   薄御眸一顿,暗叹自己没沉住气,不小心暴露藏了好些年的秘密。可方才那种情况,他没有时间多想,也压不住那份冲动,只急着把云樱从穆流芳怀里拉出来,若是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出手。   山风吹凉发热的头脑,穆流芳握着身侧梁柱,微微别开脸。   薄御腹背受敌,这事他早就知晓,当年二人月下对饮,彼此吐露真情。泠泠夜华,少年青涩侧颜已染苍凉,目光灼灼,一字一顿:“今日所受之苦,他日我定加倍奉还。”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人备受宠爱,一人却举步维艰。   穆流芳念及他的难处,一口火气便硬生生地咽下去,他骗自己身体羸弱不会武功也好,骗自己不认识云樱也罢,那是他的事,他无意深究,只隐晦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是我失言了,世子的事我无意插手过问,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世子把握分寸,不要把无关人士卷入其中。”   云樱不过闺阁女子,若是和薄御扯上关系,所面临的就不只是宁心那点下三滥的手段,而是......更残忍的对待。   穆流芳看向一旁不明所以的云樱,纤细的脸孔上,乌黑眼仁清清亮亮,扎在心上的刺又痛起来,他有什么资格因为她的抗拒而生气?她吃了那样的苦头,皆是他的错。厌他、气他、打骂他又如何?即便是在他身上剜一刀,他也心甘情愿受下。   今后,他绝对不会让她再陷险境。   所以,无论她和薄御认不认识、如何认识、有过怎样的交集,他都会毫不客气地斩断二人之间的联系。   为她,也为自己的那一点私心。   穆流芳的话,让薄御身侧的手倏然握紧,他别头,眼里眸光隐忍闪烁,脑后马尾滑至肩头,似一面倒塌的旗。   凛冽的下巴终是低下来,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他说完这话,迟疑半晌,还是禁不住抬眸看云樱一眼,喉结滚动,克制地说,“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你们二位...请便。”   他没有回头地走向游廊深处,背影清清冷冷,映着几分萧索秋意。   云樱怔怔望着,许久未曾收回视线。   穆流芳走至她身侧,见她目光萦绕那头,有些吃味:“世子王公贵胄,今后莫要再冲撞了。”   她没看他,声音冷淡,眉心压着蠢蠢欲动的恼怒:“穆公子,在世子面前故意说那种话、做那种事,究竟意欲为何?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你!你是耳聋了还是脑残了,竟听不懂人话?”   “你清白毁尽,除了我还能嫁给谁!你想新婚夜就被夫君一纸休书扔出洞房不成?”他扳过她的肩膀,倒是比她还要焦急,“你明知我心悦于你,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嫁去别家吃苦?”   她拂开他的手,之前刻意没有解释这件事,是想着古代清白大于天,没有哪个男人不在意,更何况还是穆流芳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可能娶个残花败柳进门?   没想他却把责任安在了自己头上,非娶她不可。   云樱叹气,道出真相:“其实郡主没有得手,我虽受了一刀,却没被糟践,若是因此而执着于娶我,大可不必。”   见他不信,她只好撩开袖子,将手臂上愈合的伤给他看。   补一句:“我和世子的确不认识,方才追着他去,只是因为他的背影和救我之人有几分相似罢了。”   穆流芳又心疼又生气,指腹抚过那道伤,顿了顿,替她放下袖子,哼道:“这种时候都不忘替他掩饰,怕不是,救你的人便是他?”   握在手中纤细的腕颤了颤。   穆流芳百感交集:她这反应,是了......   他心里越发厌恶宁心,若不是她,云樱怎会受这一刀,又怎会远离他,又怎会被薄御所救?   冥冥中似有无形的线,牵着有缘之人相见。   穆流芳凝目定定看着云樱:只愿她的有缘人,是他......   ……   午时,散在山间各处的人纷纷回了别院用膳。   红叶宴是宫里的御厨所制,说是一道道菜,倒不如说是一件件艺术品,采摘的红叶被画龙点睛地安放在菜肴里,看着便觉赏心悦目。   宴会二人一席、五桌一排,季鸿和叶淮风坐在曹慧云樱的左侧,宾客们陆陆续续进来,偌大的厅内渐渐变得热闹。   云樱正在把玩碟子里的红叶,余光瞥见一抹玄色身影跨进来,手一顿,抬眸看去,却又不敢太过直白,就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偷偷打量他。   厅内道路很宽,薄御脚步微滞,选择走云樱这一侧,在经过她那一桌的时候,眼尾不动声色地一扫而过,见她捏着一片红叶,眸光便荡漾出一圈涟漪,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温和缱绻着散尽。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这一细节,被叶淮风看进眼里。瞥见薄御腰间的白桜荷包后,他一怔,杯中酒洒了满手。   “我说叶淮风,你该不会是gay吧?看男人也能看走神。”曹慧觉得周围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皆是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有天得栽进粪坑里熏死!   正在喝酒的季鸿被这话呛得咳嗽,末了,红着脸看向叶淮风,眼神略带怀疑。   细细想来,叶淮风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占着一副好皮囊,却一个女朋友都不曾交过,洁身自好得像个和尚,成天就和那几个男生混在一起,该不会真的......   季鸿斟酌着道:“兄弟,我不好这口。”   叶淮风忍无可忍,桌下狠狠踹他一脚,咬牙道:“滚!”   那荷包是云樱亲手绣的,之前还跟王晴炫耀过,被一番嫌弃。如今却到了世子爷的腰间,这说明什么?   他侧目看向云樱,见她视线追随薄御而去,心情就变得越发复杂。   他向来稳重,步步为营,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可如今看来,竟觉讽刺。他的小心翼翼,倒头来,却成全了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喜欢看感情线的可爱们不要着急,下一章很快进入剧情,搞个大事~摸摸头~ 第51章   午膳之后, 山间天气陡然转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片乌云,压得天幕沉沉。   众人没了赏景的兴致, 陆续告辞下山。   这雨说来就来, 顷刻间席卷大地, 无情卷落霜叶,山间陡然萧索颓败,到了夜里竟打起雷来。天气不好, 家家户户早早熄灯, 整个龙城骤然陷入黑暗。   清冷长街,雨帘簌簌, 月光下色泽苍白鬼魅。   几道暗影一闪而过, 在巨大圆月上划过难以察觉的暗痕。   风过处, 一道身影立于屋檐之上, 红衣翻飞似流火,与那未扎未束的墨发纠缠交织,在压低的天幕下宛若孤魂。   “少主!”   几道暗影掠过, 在他身侧停下, 语气焦灼,“请您即刻离京!”   “才刚来,何必着急。”墨发撩过唇边,划出阴寒冷笑。   电闪雷鸣间, 他的肌肤苍白如鬼魅,衬得那双唇饮血般红。右手紧握的剑上挂着血,被雨水冲刷而过, 淡至无色。   他侧头越过重重屋檐,遥遥看向某处。   眼底眷恋稍纵即逝,紧接着被阴翳覆盖,他咬牙笑着,却不是什么温暖的弧度。   “那七个人找到没有?”   “回禀少主,人早在半月前就死透了。”   “我知道!”他呵斥一声,尾音压不住的暴戾,剑直指那人眉心,“我是说…他们的尸首。”   那人一噎,答道:“属下找过了,在…在乱坟岗。”   红衣男子厌恶地皱皱眉,仿佛已经闻到了腐烂的恶臭,他收起剑,淡声吩咐:“找出来,送去郡主的房间。”   又一道雷闪过,那屋顶上已没了人影。   万物皆掩盖在雷雨的轰鸣之中……   ……   第二日清晨。   国公府上空破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似病毒般蔓延开,传染整个府邸。   伺候宁心的丫鬟今早一如既往地起来伺候,嗅到空气里难闻的铁锈味儿,一阵疑惑。晃眼瞧见满地血迹一路延伸至郡主床榻,顿时吓得浑身发冷。   她鼓足勇气撩开帷幔,瞧见里面的光景后,生生尿了裤子,尖叫破喉而出。   气派的大床上,女子胴.体.裸.露,被生生大卸八块,下手的人刀法极好,若不是伤口溢血,真瞧不出这具完整的身体已是死尸。而她的身旁横七竖八躺了好几具腐烂的尸体,蛆虫肆意横行,令人作呕。   别说是一个十几岁的丫鬟,就连宁家的侍卫见了,都禁不住一阵骇然。   季鸿因着与官府的人有些关系,也去了现场,怕吓着女生,只传了照片给几个男生看。曹慧好奇心重,千求万求终于找赵永要了来,给云樱发了一份过去。   曹慧:我屮艸芔茻!那尸体比困惑的浪漫还要恶心![照片.jpg]   猝不及防看见这般猎奇的照片,云樱慌忙闭了闭眼,胃酸逆流。也不知宁心得罪了谁,竟下如此狠手,死了还要侮辱一番。   曹慧:@季鸿是不是你替天行道?   季鸿:@曹慧我若有这功夫,早去宫里杀了狗皇帝:)   这倒也是,国公府虽不及皇宫戒备森严,但夜里巡逻的手下也是朝廷拨的侍卫,季鸿虽是武将,但更多的是将精力放在兵法上面,单论武功算不得出类拔萃,再说,龙城认得他的人很多,此举实在冒险。   季鸿:@云樱你知道宁心床上的七具尸体是谁吗?   云樱心里一咯噔,单从这个数字便能猜到是那七个恶徒。   不会吧?!   喉咙顿时发紧得干涩,云樱脑中闪过穆流芳的面容,昨天他刚得知宁心害她,晚上就出了这事,未免太巧。只是,穆流芳一介书生,怎会动这等血腥的念头?   云樱:@季鸿是那七个恶徒?   季鸿:嗯,早在半月前我就命人将其扔至乱坟岗,没想到竟还能被翻出来。你可有什么头绪?   云樱:昨天穆流芳知道宁心找人害我的事......   曹慧:卧槽!没想到那还是一枚隐藏的大变态!   云樱:我觉得不是他,他不会武功,而且遇事更倾向于以智取胜,以理服人。   曹慧: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关上门是个什么样?   话虽如此,但云樱就是觉得不像,毕竟原身也是遥望穆流芳背影长大的,对他算有七分了解。可若非穆流芳所为,那又会是谁做的呢?   她遇害一事,仅有小群里的人、李云以及穆流芳知道。   等等,还有一个人……   念及此,云樱略略失神,即刻否定:薄御若是要这么做,又何必等到现在?   这下还真成了解不开的迷。   ……   国公府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但宁心郡主遇害一事还是顷刻间传遍大街小巷。就连路边玩耍的孩童都知道尊贵的郡主被大卸八块死在床上,和七具男尸相拥在一起。   “真是作孽!我们心儿这是得罪了谁?!”国公夫人捻着手绢哭成泪人儿。   宁国公面色沉重,他毫不怀疑,消息是下手之人传出来的,很显然,那人要宁心死了也遭人唾弃。   “夫人莫再伤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宁国公安抚着国公夫人,虽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能无声无息潜入国公府,杀了郡主后还搬来七具男尸,光是想想就觉不寒而栗。   宁心的事,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宫里人的耳里。   御龙宫内,年轻的君王挥退暗卫,将身侧不言不语的女子拉坐到腿上。   宋芸熙皱眉挣扎,被薄珏掐住下巴动弹不得。   那双阴寒诡谲的眸子暗色沉沉,声音也低得厉害:“你说我也派人把季鸿大卸八块在床上可好?”   宋芸熙闻言脸色煞白,神色浮出藏不住的焦灼。   薄珏吃味,眼底的黑越发浓重,他凑近她,火热气息袭来,在她避之不及的眼神中,狠狠咬一口她饱满的朱唇,有血溢出来,被他暧昧地舔过。   宋芸熙浑身一颤,抬手想擦掉他的气息,被薄珏锁住双手,握在怀里。   他是不知,这两人如何搅和在了一块儿,他先前派人查过,幼时的宫宴上宋芸熙虽与季鸿有过交集,但也只是彼此客气行礼,私底下不曾单独说过一句话。到底为何,会致使宋芸熙七夕夜突然逃去季鸿那里?   “你最好乖些,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叫人弄死他。”   他的威胁,让她一瞬间眼蒙水光,失声求道:“不要!你可以罚我,但是不要杀他……”   自己的女人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薄珏只觉郁气卷上来,熏得他眉目恣睢。   狠狠把她推倒在地,明黄身躯居高临下:“杀他?我早说过,要留着他慢慢折磨你,你且等着,绝不会让你失望。”   “皇上,太后有请。”门口传来何瑞的声音,暂且打断薄珏冲头的怒气。   他扬声问:“什么事?”   “说是商量皇上选妃立后一事。”   “麻烦!”薄珏烦躁地攥了攥衣领,往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收脚,回首盯住宋芸熙,似笑非笑道,“先前我不碰你,是因为这天下还不是我的,若被人查出我要了你的身子,你便不能日夜近身伺候我。如今…倒是不必顾忌了。”   他说完这话,再没回头,明黄龙袍跨出御龙宫。   何瑞担忧地瞥一眼伏在地上的宋芸熙,迟疑了一瞬,还是紧随薄珏离去。   殿内很快陷入死寂。   宋芸熙没急着起来,脸贴着冰冷琉璃地面,心口剧痛。   她紧闭双眼,温热泪水从脸颊滚落,轻柔地自唇瓣爬过,就像是那一夜季鸿抚过的指尖,滚烫得点燃了她体内的暗火。   红烛交错,轻纱坠地。喘息缠绵,帐暖春香。   他的手扣住她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那疼痛带了欢愉,像是终于完成了一场仪式,将自己完全地交付给心爱的人。   宋芸熙整夜未眠,枕着他的手臂,笑得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身侧的人已入睡,她眷恋地伸手轻轻描绘他的轮廓,虽不是曾经的那张脸,却还是那个她喜欢的少年。   “我宋芸熙虽然不比这儿的姑娘温柔持家,但我有一个巨!大!优!势!我来自现代,跟你最有共同语言!你要是娶了别的姑娘,讲个笑话她们都get不了你的点!”   她乌黑的眼仁里,掠过一丝狡黠,胳膊肘捅捅他,以玩笑的口吻认真地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   少女满怀期待,清亮眼眸里倒映出的面容,却带了一丝隐忍的苦涩。   他摸着她的脑袋,轻颤一句:“傻瓜……”   ……   太后的静安宫。   薄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一旁的太后热忱地将挑好的人选讲给他听:“我觉得皇后还是曹家那姑娘来当比较好,穆家、刘家、李家、那几个也不错,但哀家觉着曹慧那孩子看着端庄大气,性格也好……”   茶杯搁下,薄珏瞥一眼桌上堆满的女子画像,兴致缺缺:“这些事母后决定便是。”   太后不乐意了:“总得你也喜欢才是,毕竟是皇上你娶亲。”   薄珏却已经不耐烦地站起身:“皇后就在曹、穆、张、李四家里面选吧,朕还有事,就不陪母后了。”   “诶,皇上!”   太后错愕地起身,想要喊住他,那明黄身影却早已消失在珠帘后面。她叹口气,眼底流露出些许落寞神色,自先皇驾崩后,这宫里便冷清不少,是时候选些新人进来,喜庆喜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觉得女主嫁给叶淮风会很安稳。但!素!   叶淮风: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自己只是背景板。(手动再见)   作者:(邪恶微笑)季鸿都啪了呢。你们一个个真没出息!   薄御:...... 第52章   宰相府。   曹远一袭朱色朝服, 疾步朝游廊西面走去。苍老的脸庞,浮着几分焦灼之色。   “大人, 您慢些走。”   一旁的青衣男子好心劝着, 宰相大人毕竟已是七旬年纪, 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大不如从前,若是有个什么磕磕绊绊, 可少不了卧床数日。   曹远寒着脸, 没有理会。此事情况紧急,他需要立刻告知曹慧。   一路奔至曹慧院落, 还未走近便听见少女欢愉的笑声, 似遗落在萧索深秋里的一抹暖意。   曹远驻足, 踩碎脚边霜叶。   曹慧的声音从墙的那头传来——   “小雪球~来来来~给你肉肉~”   小奶狗脆脆地应着, 惹来一阵嬉笑,脚步绰绰,好不热闹。   曹远眼底掠过清暖笑意, 龙城里不少官家贵女都养着小狗, 怕她无聊,他也弄来一只,没想她竟喜欢得紧,成日抱着不肯松手。   朱色衣摆跨过垂花门, 一团白色的肉球滚到脚边,引来曹慧一阵惊呼:“啊!我的小雪球!别踩别踩!”   他弯腰,枯木般的手将那团雪白抱起来, 递给旁人。   曹远收起唇角残留的笑意,神色严峻地看向曹慧。少女的面颊染着红,额角有薄薄的汗,朝气蓬勃。   曹远心里一暗,不似他,已至垂暮……   曹慧小跑过来,微喘着气,笑靥如花:“爷爷!你回来啦!”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用“爷爷”这一称呼调笑他,只是这回,他却没再跳脚地喊一声“滚”。   曹远抿着唇,眼波摇曳。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知?曹慧嫁过去不是被折磨,就是被冷落,一生囚禁宫中,空有皇后的尊贵头衔,却无人真心待她。   皇上将行冠礼,立后的圣旨这些天就会下来,他要如何开口告诉她,太后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是她?   小雪球还在讨好地叫唤着,曹远心里烦乱,挥退了下人。偌大院落里,独剩爷孙二人。   目光交错,一个绿鬓朱颜,一个鹤发鸡皮。   曹慧见曹远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怎么了?可是朝堂上遇到了难事?”   她这一问,倒让他想到刚来那会儿,他一个高中刚毕业的愣头青被逼着处理朝中政务,要知道他的决定攸关天下百姓,不可妄断。巨大的压力下,他整日焦头烂额,受不了地把自己锁在房里发脾气。   那时,是曹慧耐着性子好说歹说让他开了门,替他收拾满地狼藉,给他泡上消火的凉茶,然后坐到桌案前,帮忙出主意。   “爷爷你别急嘛,不是还有我这个聪明绝顶…啊!呸呸呸!才不绝顶!有我这种高智商天才小仙女罩着,你还怕什么?”   少女柔嫩的手握住他苍老的手,将毛笔稳稳当当塞进他手心,光斑透进来,似翩跹的蝶,在她指尖跳跃飞舞。   心倏地一麻,苟延残喘的衰老心脏竟也能跳得这般强烈。   他怔怔看向她,望见那汪眼里自己千沟万壑的丑陋面容,自卑地别开了头。   他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   心里晦暗,穿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却又听得她说:“爷爷,你是我的依靠,可别这样轻易倒下啊。”   就是这句话,让十八岁的少年从象牙塔里迈出步子,撑起双臂,为她遮风挡雨。   只是这一次,风雨来得太过猛烈,他怕自己…护不住她。   沉吟半晌,他开口,声音沙哑:“你…可有心仪之人?”   曹慧闻言呆住,爷爷下朝匆匆赶来就为了问这个?他不像这么八卦的人啊!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脑中闪过谁威风凛凛的英姿,向来豁然的曹慧竟也变得有几分结巴。   这反应,肯定是有了。   曹远苦涩地压了压唇,半晌,才挤出后面的话:“谁家的公子?我去替你说亲。”   忽然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曹慧错愕不已,她忙垫脚去摸曹远的额头,少女的长袖带了淡淡的香,自鼻间拂过,让人不由恍惚了一瞬。   “没发烧啊,在说什么胡话?”   曹慧故作生气地训斥:“曹远同学!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瞪着盈盈美目,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没有人会舍得拒绝她……   念及此处,胸口撞上一股郁气,他不由掩面咳嗽起来。   曹慧慌忙给他顺气,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背,絮絮叨叨:“你啊!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注意保养,每次让你吃补药都跟上刑场一样,要我说你什么好!”   她扶着他往里走,“知道你有咳嗽的毛病,所以我厨房里一直温着梨,你先坐着,我给你端一碗过来。”   “不用……”   他拒绝的话被她抛之脑后,少女蹦跳着离去的背影,被日光照得模糊不清。   他心里一慌,喉间梗塞,又是好一阵咳。   被曹慧逼着吃完一碗梨,终于可以进入正题。   “太后有意立你为皇后……”   话未说完就被曹慧打断,声声尖锐:“她怎么就看上我了?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神经病变态!”   “你别急。”曹远安抚道,“我来就是要跟你商讨此事,若是能赶在圣旨下来前和别家公子定亲,最好是直接完婚,便不必进宫了。”   曹慧稍微冷静下来,脸微红,扭捏道:“这也太突然了,谁、谁会娶我啊……”   “所以我问你,心仪之人是谁,我好替你去说亲。”   她脸上的娇柔神色太过刺眼,曹远只看了一眼就错开视线,搁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   如果他能再年轻几十岁……   罢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等了许久,对面的少女终于开了口,眉眼里满是羞赧:“就是宫门口巡逻的那个御前侍卫啦!每次进宫都能遇上他,就、就多说了几句。”   她绞着手指,不确定地说,“他送过我一个玉镯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万一他对我无意,脸就丢大了……”   曹远见她扭扭捏捏,禁不住皱眉:“一句话,你想不想嫁他?”   “……想。”   曹远倏地起身,径直出门。   ……   突然被提及亲事,曹慧又期待又烦乱,摸着手腕处的玉镯子,坐不住了。   于是叫了云樱王晴出来吃茶。   宁心一事闹得人心惶惶,往日里人满为患的店铺清清冷冷,路上行人甚少,皆是神色匆匆,不敢多做停留。   几人寻了二楼窗边雅座,茶呈上来,王晴迫不及待地问:“到底什么事啊?神秘兮兮的。”   曹慧看了看二人,扭捏着告诉她们自己可能马上要成亲了。   云樱正在喝茶,闻言呛得咳嗽起来。她用绢子擦掉下巴上的水:“谁啊?”   “就是…你们每天点赞的那位小哥。”   云樱立刻明白过来,曹慧不时会在朋友圈里分享御前侍卫的照片,一开始是一群帅小哥,到最后变成固定小哥的365度偷拍。   她调出朋友圈界面,在曹慧的相册里翻看。   无论看多少遍也还是忍不住赞一句:“帅!”   这英姿,放到现代,圈粉那是分分钟的事。   曹慧撩开袖子,露出天天佩戴的玉镯子,眉开眼笑:“这是他送给我的。”   一直没有桃花的王晴大呼受不了:“大小姐!你早就说过千百遍了!”   曹慧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眼如秋水含情。   云樱替她高兴,来了古代还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实属不易,但她有个疑问。   “侍卫小哥是几品?”   曹慧沉吟着答:“我记得,好像是六品……”说完她翻了翻眼睛,开玩笑地吐槽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古人一样势利了?不是应该先问问我他人怎么样嘛!”   “别忘了,你是正一品官员家的嫡孙女。”云樱提醒着,“我也不愿意跟你大谈门当户对的观念,只是我吃了好些苦头才明白,即便我们是现代人,很多事也无力左右。虽说曹远护着你,但人言可畏,你和侍卫小哥如果有一人扛不住闲言碎语,这婚事怕也难如意。”   “话是没错……”曹慧收了笑,艰难地挤出后面的话,“可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入宫嫁给那个变态吗?”   茶烟袅袅,朦胧白气间,三人眸光恍然。   商量了一番对策,却是没有比尽快嫁人更好的法子了。   走出茶楼,秋风四起。   云樱抬袖遮了遮眼睛,放下手时瞧见几匹马自街头奔来。   打头的男子一袭鸦青锦衣,模样倨傲矜贵,高束的马尾随着他驱马的姿势摇晃出潇洒弧度。   清冷长街,他的身姿格外显眼。   街旁百姓见是亲王世子,纷纷低头弯腰,怕冲撞了贵人。   唯独云樱,立在原处怔怔望着。红叶宴之后,倒也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那眉目依然英朗,眼底却郁色浓重。   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她本对这个世界的八卦不感兴趣,但自从知晓他是世子之后,便旁打侧敲着从季鸿曹远处套了好些话出来——   腹背受敌、孤立无援,实数不易......   同行的向燕认出她来,忙看向主子。   却见得薄御不动声色地拽了一把缰绳,马的速度稍微慢下来。   只是,在经过云樱面前的时候,他却直直望着前方,视线——哪怕片刻,都不曾在她身上停留过。   鸦青色的衣摆被风掀起,纹络泛着冰冷的暗光,让人不小心就晃了神——   他不悦的蹙眉、刻薄的讽笑、赧然的侧颜、烟花绚烂下灼灼的眼眸、月华如水中眉宇间荡漾的温柔,都好似黄粱一梦,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她站在路边,抬头仰望。   他端坐马背,目不斜视。   马蹄扬尘,一行人就这样从她身旁漠然离去。   形同陌路的两人,就好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下章给大家塞点糖吃:) 第53章   一行人过, 带走眉眼里的平静。   云樱看着空气里漂浮的尘埃,眼波摇曳, 圈圈涟漪带了水光。   胸口有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发酵, 熏得鼻尖酸涩, 她忙压下这奇怪的感觉,猛地吸了吸鼻子。   曹慧因为婚事忧心忡忡,没有发现云樱的异样。王晴却看了个真切, 她疑惑地朝世子渐行渐远的街头望了望,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直接问云樱:“你怎么了?”怕她难堪, 声音压得极低, “干嘛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被人拆穿, 云樱有些尴尬地眨了两下眼睛, 硬生生逼回涌上来的热气,刻意笑道:“没哭,不过是刚才马经过, 灰尘太大, 掉眼里了。”   王晴半信半疑。   这段时间云樱变得越发安静,朋友圈也许久没有更新。她猜想会不会是之前被恶徒绑架、宁心被杀这两件事在她心里留下太大的阴影,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便寻思着法子哄她开心。   “对了!我最近手痒, 想自己绣个香囊什么的,隔壁街那家店进了锦州的新货,改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云樱点头应下, 却是兴致缺缺。   王晴见状无奈地叹口气,身边人一个个都跟瘟鸡似的没精打采,她想要帮忙也没法子,只能尽可能地缓缓她们的情绪。   三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曹慧发了好些消息问曹远事态如何,对方却一个字都没回复,问官家,也说老爷一直未归。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回来?”曹慧站在朱红大门前,不断垫脚张望。   街口尽头的天幕从陈旧的黄渐渐变成浓墨般的黑。   曹慧等得直打瞌睡,蹲在地上不停地发消息骚扰他。   回府的马车上,两颊酡红的曹远闭目养神,手畔的消息闹个不停,他却没有勇气点开。   “大人,快到了。”身侧的青衣男子轻言提醒。   曹远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坐直身,强打起精神来,沉声道:“交代过的事,你可记着?”   男子埋头恭敬应道:“大人的吩咐,阿元谨记在心。”   曹远满意地颔首,此时马车也恰好停住,他定了定神,起身越过垂帘,下了车。   早就闻着马蹄声跑过来的曹慧立在车边,扬起的脸孔,表情急切,她抿了抿唇,唤道:“爷爷!”   那声音没了平时的欢快,曹远的回应也十分低沉。   他刚跨进宰相府的大门,便被曹慧拽住胳膊,小声问一句:“事情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   说话时,浓重酒气迎面扑来,熏得人直皱眉,她忍不住紧接一句,“爷爷,大夫不是叮嘱过不要喝酒吗?你又不听劝了?”   曹远没做声,脸紧绷着,两颊的绯红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   走到庭院口,他忽然顿住脚步。夜色中,那混沌的眼珠定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千言万语无声流露。   曹慧并不傻,见状便猜出几分,不安地压着唇角,挤出一句:“他…是不是没答应?”   有一瞬间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皱巴巴的手攀上曹慧的肩膀,重重落下,曹远否认道:“不是。他对你倒是真心的,郑重其事地求我把你托付给他。我本想答应,但盘问一番,知他不过六品小官,家中仅有守寡多年的母亲,家徒四壁的,我觉得你们不合适,所以否决了。”   原本听说侍卫小哥真心求娶,曹慧脸上还浮出笑容,可听到最后一句,就猛然变了表情。   她声嘶力竭地质问道:“就因为他官级太低、家徒四壁就不合适了?曹远我没想到你也变成这副德行!门第观念倒比我的幸福重要了,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门第悬殊什么的她才不在乎!旁人笑她傻也好,骂她蠢也罢,只要侍卫小哥真心待她,那也不失美满人生。可曹远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神经,叫她如何甘心!   “你不同意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他!以后就是喝稀饭啃树皮,我也不会来求你救济!”   她的眼泪和威胁没能动摇曹远,他只默默听着,任由她发脾气。末了,吩咐下人:“送小姐回房,好好看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家门一步!”   曹小姐在府里备受宠爱,尤其是这段日子,几乎要被老爷宠上天了!眼下他突然说出这等重话,大家有些摸不清老爷的意图,便踟躇着不敢上前。   曹远心里本就憋了一口气无处可发,见状便一声怒喝:“都聋了吗?还是当我已经死了,说话不作数了?!”   众人见老爷发飙,从战战兢兢地动作,两个婆子道一句得罪了便强行架住曹慧的胳膊,把她往院子里带。   曹慧自打穿越过来就没受过气,见曹远如此狠心,恼怒得两眼通红,她拼命抵抗,却是挣脱不了,倒让婆子给架着悬了空,连地都踩不实。   火气直窜脑门,她恼怒地踢着腿,冲越离越远的人扬声骂道:“曹远王八蛋!居然这么对我!我操.你.妈!……”   骂声被深秋寒风吹散在无尽夜色中,曹远站在原地,微微失神。   阿元知他心里苦,上前一步温声劝道:“大人,天冷,早些回屋吧。”   曹远没动,迎风遥望着曹慧离去的方向,游廊灯火迷离,倒让他想到盛夏七夕夜,少女被花灯映照的脸庞:恬静、柔和。   胸腔突然一阵刺痛,有热流带着腥甜气味涌上来,他忙捂住脸,压抑地咳嗽。   阿元过来给他顺气,忧心道:“大人,可还好?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曹远却是摆了摆手,声色暗哑:“无碍。”他埋低头,话语模糊不清,“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阿元不敢违抗,劝了一番未果,只好躬身离去。   昏暗的游廊,只余曹远一人萧索而立,他又咳了一会儿,若有所感地摊开手。   月光下,纹络纵横的掌心,那血,刺目的红……   ……   曹慧被禁足,云樱和王晴跑去宰相府里劝,结果曹远避而不见,两人只好悻悻而归。   对于曹远的行为,王晴颇为不解:“你说,曹远向来对曹慧百依百顺的,怎么这一回不仅阻她姻缘,还把她关在家里,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云樱皱皱眉:“宰相千金下嫁六品侍卫,在这里的确鲜有人能够接受。也许曹远有别的打算?”   “那至少得跟曹慧商量啊,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人关起来,很窝火的好吗?”   王晴一面吐槽一面走去她所说的那家店铺。   刚过午时,店里没什么人,老板娘也不像苍蝇似的立在旁边推销,只笑吟吟得招呼一句,便自顾自地继续忙活。   云樱立在货架前,满目琳琅的花式看得她有些选择困难。她对女红没什么兴趣,纯粹用来打发时间。   一旁的王晴倒十分兴奋,挑了好些式样放在篮子里。勾得云樱也有了几分兴致。   她迟疑着去拿铃兰花的式样,手边落下一片阴影,熟悉的清雅气息袭来,她手一僵,听得那人缓声道:“可是要做了东西送我?”   他尾音含笑,听得出话语里的期待。   云樱定了定神,这才回过头来,对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疏远客气道:“我不善女红,就不在穆公子面前献丑了。”   面前的人霞姿月韵,见她回首看来,便舒眉温浅一笑,那眼眸含了情,几乎要化开这深秋的寒意。   “你做的便好。”   王晴在一旁翻了个白眼,逛个街也能遇见撩妹的,还能不能给母胎solo的人一条活路?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引了旁边二人的注意,她可没忘记穆流芳把云樱欺负哭了的事,自然得搞点破坏。   “云小姐只是来陪我选式样的,并不打算做什么东西。”   墨玉眼眸划过一丝失落,稍纵即逝。穆流芳也不强求,立在一旁转移话题:“难得遇上,不如待会儿去月泉楼下棋。”   云樱还没开口拒绝,就又听得王晴道:“云小姐和我约好了下午一起吃茶,怕是没法陪穆公子下棋了。”   云樱在心里给王晴点了个赞,本以为穆流芳会就此作罢,没想他又提议:“那…晚膳我带你去金福楼可好?我听云琅说,你前些天想去吃它家的脆皮烤鸭,没定到席位,甚是惋惜。不如今天……”   话未说完,就听得一人朗声喊道:“穆——公——子——!好巧好巧!”   那人刻意拉长了尾音,夸张得很是惹眼,众人诧异地看去,但见一名劲装男子跨进门来,搓一下鼻尖,熟络地和穆流芳打招呼。   云樱认出那是薄御身边的人,便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去。   果不其然,在略略掀开的车帘后面,瞧见了薄御的身影。   他似乎也在看她,二人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彼此都微微一愣。   下一秒,车帘猛地拉上,清隽容颜隐没其后。   云樱才刚刚弯起的唇角又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自认没有坏他的事,对于他的身份也守口如瓶,连关系好的同学也不曾告知。   却还是,被他疏远了……   ……   这一幕被向燕看个真切,教他气得呕血:他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鞠躬尽瘁,主子倒好,直接把车帘给拽下来了!那还叫他进来做什么?!   方才马车驶得好好的,便忽然听得主子喊停。询问有何吩咐,他却不答,只撩开车帘往外看。   向燕想,大白天的躲车里看啥呢?周围也没发现薄浩峰的人啊!   顺着主子的目光往店铺里一看:嗨哟,原来是这么回事!站在货架前的人不是云小姐又是谁呢?   他偷偷打量主子神色,见他皱眉不语,他也稳住不动:就不问!看谁先憋死!   自红叶宴之后,他便感觉主子心情郁结,揪了好几波薄浩峰的人亲自拷问,下手狠戾,每次从地牢里出来都是一身血气。   向燕心知他是因为云小姐的事烦乱,可主子内敛,任由他旁打侧敲,还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一主一仆在车厢里比谁沉得住气,直到一抹月白身影跨进店铺,一脸淡然的人才忽然倾身向前,扣住车沿的手骨节铮铮作响。   他挣扎一番,终于开了口:“向燕,代我向穆公子问好。”   两个大男人,问什么好!   向燕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见穆流芳立在云樱身侧,状似亲昵,顿时反应过来了。   ——主子他…不会是在吃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糖什么的……好像还要等等_(:з」∠)_(嘤嘤嘤,别打脸) 第54章   穆流芳是不知道面前这个笑得一脸尴尬愚蠢的男人打的什么鬼主意, 瞥见店门外的马车,顿时了然几分。   动物有护食的本能, 人类本质上还保留着这份兽.性, 几乎是在瞧见马车的一瞬间, 穆流芳就站到了云樱前面,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遂抬眸,冷淡地应道:“巧?你来这种地方, 莫非对女红感兴趣?”   向燕进门前没注意这是什么店铺, 眼下瞧见全是些女红用的东西,顿时尴尬地咳嗽一声:“哦, 我就随便看看, 正巧我缺个发带。”   “这里没有做好的东西, 公子可去隔壁店瞧瞧。”老板娘没瞧出其中玄机, 只好心指点,弄得向燕没了继续逗留的借口。   干笑几声要走,瞟到一旁的王晴, 灵光一闪, 急中生智地搭话道:“在挑选花样啊?”   王晴翻看着手里的式样,一脸莫名其妙:这人谁啊?   向燕无视对方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顺势挤到她身边,把玩着琳琅满目的式样, 自顾自地说:“这桔梗绣得好逼真。”   王晴:“......”   向燕:“姑娘喜欢什么花?”   王晴面无表情:“海棠。”   向燕赞道:“海棠?好花!我家世子爷喜欢紫阳花。”   王晴:exm?世子喜欢紫阳花关她什么事?   王晴觉得这人有毛病,没再搭理,稍往旁边挪了几寸, 堪堪拉开距离。   向燕说这话时虽对着王晴,却是说给云樱听的。他装模作样地看着货架上的式样,余光偷瞥云樱的反应:少女垂着头,侧颜宁静,倒看不出她的情绪。   女人心海底针,要他说,主子若是看上谁,一棍子打晕了抱回去不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   穆流芳若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只怕会气得骂一句无耻吧!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向燕未再停留,同来时般匆匆离去。   店铺里安静下来,王晴嘀咕着:“神经病啊!”   云樱抿了抿唇,没说话,她立在货架前,视线触及紫阳花的图案时微微一顿,却是没有伸手去拿。   她和世子本就萍水相逢,不过阴差阳错有了交集,既然他有意疏远,她也该识趣点,免得惹了恩人的厌......   想了想,不如下次寻个机会送份厚礼给世子,谢了他的救命之恩,也免得她总记挂着。   低垂的睫毛遮了眼底的神色,那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   穆流芳静默地看了半晌,继续方才被打断的邀请:“晚膳一道去金福楼可好?我订了雅间,云琅也来。”   “多谢公子美意,你和哥哥吃吧,晚膳我已经答应去王小姐家吃,就不去金福楼了。”   知她故意推脱,穆流芳有些恼,却是生生压下火气,怕又闹得不欢而散。   他退而求次,选了君子兰的式样,递到她眼前:“不去便不去,给我做个荷包可好?”   “我不善女红......”   穆流芳眼波闪了闪,执着道:“你做的便好。”   “我…我不会做。”   “云樱!”他声音微抬,清雅容颜竟流露出几分哀求之意,“不需要多复杂,能用就行。”   她有些无奈,此举何意她能不知?但她真的不想跟他纠缠不清,刻意忽视他可怜巴巴的眼神,断然拒绝:“做荷包挺费神的,我不想做。”   “那就发带。”穆流芳讨价还价。   云樱:“……”   一旁的王晴有点看不下去了,插话道:“穆公子,一个荷包能花你几个银子?有时间在这里强人所难,不如自个儿去买。”   他又强人所难了吗?   穆流芳苦笑,他是越来越不知该如何与云樱相处了,强硬也不是示弱也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压着眉,失落难掩,却也不再强求,只别过脸,低低一句:“她做的…不一样。”   怕继续待下去又要惹云樱的厌,穆流芳敛神,嘱咐她早些归家,便垂首离去。   月白背影孤傲清雅,却笼着一抹灰色阴影,落寞似江上孤舟,倒惹得王晴有了些许罪恶感。   她拉过云樱,喃喃道:“要不你就给他做一个吧?总觉得像是在欺负他一样。啧,我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云樱没应,只等了王晴挑选完毕一道走出店铺。她两手空空,倒是什么都没买。   晚些时候在王晴家吃过饭,坐车回府的时候又经过了那家店。店里点了灯,老板娘正在整理货架,准备着关门。   云樱犹豫了一瞬,忽然叫人停了车,提过裙摆就要下去。   伺候的丫鬟忙问:“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忽然想起有东西忘买了。”她下了车,带着丫鬟穿过小街,径直入了店铺。   老板娘见是她,微微一愣:这不是白天的客人吗?   云樱被看得尴尬,同她点点头,便转身去货架上寻式样。先捡了紫阳花的式样,旋即又随手拿了几块别的做遮掩,一并交到老板娘手里,麻烦她给拿货。   老板娘边包货边多嘴一句:“姑娘这式样选得真妙!君子兰的图案简单,针线活不好的人也能做,看这花式多漂亮!绣个荷包正合适。”   云樱顺势一看,除了紫阳花,别的式样她都是随手拿的,竟不小心拿了君子兰!算了,反正也不会用。   只是...听老板娘这话的意思,怕是将她和穆流芳的对话如数听了去吧!   顿时不自在地攥紧了袖子,没想古代大娘也这般八卦。   ——大娘哪有不八卦的?不管现代古代,都爱搬了小板凳在太阳底下嗑瓜子,谈论谁家媳妇儿又生了娃,谁家闺女婚事还没着落,然后对视一眼,笑得挤出眼角菊花般的褶皱。末了拍拍一身瓜子壳,回家做饭去。   云樱拿了东西走出店门,老板娘就招呼了打杂的姑娘过来,笑得眉飞色舞:“那姑娘还真是心口不一,白日里那俊俏公子求着她做个荷包送他,她不肯,结果这时候又巴巴跑来买,多不诚恳!”   ——大娘,您真是想多了!   真正心口不一的人,此时正坐在书房里失神。   向燕将搜集到的消息一一汇报,语毕,却未得到对方的回应。疑惑地凑近,这才发现世子爷两眼懵然,根本就没在听!   “主子!”他大喊了一声,总算引得桌前的人回了神。   薄御掩饰地轻咳几声:“知道了,下去吧。”   向燕直翻白眼:知道个球!他说了什么,主子怕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主子的事,按理说做属下的不该掺和,但他真的忍无可忍,主子最近的状态已经影响到了捉拿反贼的进展,他不得不拧眉一句:“主子若真对云小姐有意,大可上门提亲,您世子的身份在,不怕她不嫁。”   这话惹得薄御炸了毛,猛然起身,厉声呵斥:“胡说什么!”   “难道属下说错了?主子这般魂不守舍可不是因为云小姐?”   “与她何关?”面对向燕咄咄逼人的目光,薄御的声音竟不自觉地弱了几分,他不自在地错开视线,冷着一张脸死不承认,“不过是最近北川的异动引得我心头烦乱罢了。”   向燕:“哦。”   他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惹恼了薄御,剑眉略抬,收了最后一丝宽容,冷声道:“乱议主子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向燕自会领罚,只是忠言逆耳,我不得不再提醒主子一句,情场如战场,若是错失良机,便只能落个惨败。”   门嘎吱一声响,书房陷入死寂。   桌案上罩着的灯光在他凉薄唇瓣上染上盈盈浅白,唇角勾出的弧度寂落尽显。   惨败?   他怕是连惨败的机会都没有......   ——“世子与我师出同门,也算有些交情,既在此遇见,不如就趁现在把我们的喜事告诉他。”   ——“为难?我与未婚妻之间,何须世子多事?”   ——“是我失言了,世子的事我无意插手过问,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世子把握分寸,不要把无关人士卷入其中。”   明明是穆流芳的未婚妻,他却卑鄙地想:也许那只是穆流芳一厢情愿。派人调查一番,发现二人青梅竹马,可谓两情相悦,而穆流芳也的确在筹备聘礼,最迟明年初春便会下聘求娶。   清冽凤目里摇曳的火光黯淡下来,余光扫过桌案上私库的账本,顿觉脸上针刺般的疼。   ——“那我只好嫁给你了,快准备聘礼迎娶我!”   少女的话语遥远得恍若隔世,手猛然收紧,将那叠账本狠狠扫下。   沉重声响中,他扯下腰间荷包,提剑便跨出门去。   把她的玩笑话当了真的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糖什么的会有的!!!一定!!!   看我这么真诚的眼神→(⊙-⊙)   下章和下下章会…发…玻璃渣,看我这么良心地提醒你们,快说爱我! 第55章   十一月的第一场雨, 伴随着初冬的寒意袭来,宰相府门前, 众人跪作一排, 打头的曹远接过圣旨, 起身时趔趄一下,险些站不住。   公公很有眼色地扶了他一把,讨好地道了声恭喜。周围曹家老小雀跃不已, 曹远却压着眉, 表情郁郁,脸上不见丝毫喜色。   回眸处, 曹慧已经提了裙摆扭头往里走, 匆忙的侧颜, 满是泪痕。   圣旨已下, 她就算是死,也得抬去皇陵。   察觉到曹远的视线,她脚步微顿, 哽声一句:“这下, 你满意了?”   雨落砖瓦,似纷飞的雪,汇成水色的珠帘,隔在他们之间。   视线模糊不清, 彼此都望不见那双眼底暗藏的神色。   曹慧没有等他的回答,她骂过、闹过、哭过,皆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如今又何必再言语。   她擦一把泪,没有回头地没入宁静的细雨中,烟雾漫过,嫣红长裙宛若摇摇欲坠的花,凋零在初冬无声的霜寒中。   那寒意梗在喉间,连呼吸都觉疼痛,曹远望着她的背影驻足良久,然后垂首往书房的方向走。   事到如今,她怕是恨上他了......   这样也好,他总归是油尽灯枯,活不长了。   郁气涌上,一阵剧烈的咳嗽。   “大人,该喝药了。”一双手为他盖上披风,阻挡寒风,青衣男子忧心忡忡,“大夫说了,您最好卧床静养。”   曹远拂开他的手,哑着声音道:“总归是死,最后所剩不多的日子,我可不愿终日卧床。”   “大人......”无奈的叹息。   “阿元,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大人,五年了。”   “唔。”曹远点点头,淅淅沥沥雨声中,他的低语显得模糊不清,“阿元,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   ……   那场雨后,天却未放晴,好几日都是满目阴霾。   静安宫。   香炉袅袅白烟,点的是静气安神的香,太后却还是火冒三丈。她重重放下茶杯,额前珠玉直晃。   “你说曹远在想些什么?咱们这是求娶,他倒好,都拿出先皇赐的金牌来了!朝中上下还不知怎么议论此事!他让哀家的脸、皇上你的脸往哪儿放?”   身侧的人逗弄着爬上膝盖的猫,对此显然毫不在意。   于他来说立后不过是权力制衡的手段,娶谁都是挂牌夫妻。他只是替曹家可惜罢,那金牌可驳回任何一道圣旨,是先皇赐他保命、督管新皇所用,他却白白浪费在自己孙女身上,真是可笑!   太后说了半天,却见身侧人无动于衷,想到近日宫中传言,忍不住问:“听奴才们说,你连折子都叫人挪去了御龙宫,还禁止别宫的人出入,难道藏了什么宝贝不成?”   虽只是试探的玩笑话,却也惹了他不快。手不自觉地收紧,惊得膝上的猫猛地炸毛,尖锐的叫声刺耳难耐,更叫人觉得心浮气躁。   薄珏刨开不老实的猫,抬起黑沉沉的眼,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   “母后若是无聊可抄写经书打发时间,有些事,还是不要好奇为好。”   明明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儿子,那黑影浓重的眸子,却冷漠得让人心惊。   太后慌乱地屏息,莫名生出一股惧意。   难道御龙宫里,果真如她猜测一般,有会触到他逆鳞的秘密吗?   与其说是秘密,倒不是说是薄珏死守的执着。从少年时期悉心呵护,耐心等待,尽心宠爱的独属于他的女人,不沾染任何利益关系和朝政立场的所有物。   只是,中途却被外面的野男人给拐上了弯路!   薄珏从太后处回来,已近黄昏。   龙床上的女人安安静静地睡着,纤细下巴,唇苍白,脆弱得好似精雕细琢的冰花,稍稍炙热一点的温度都能将她轻易摧毁。   薄珏坐在榻边,眸光晦暗,替她捻被角的手,不自觉地攀上她的颈。   微弱的脉搏在掌心顽强地跳动。   像是明明恨她、不肯原谅她,却还为她悸动不已的卑微感情。   手指缓缓收紧,熟睡的人不舒服地蹙眉。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她眉心清浅的褶皱。   那时他还未曾心动,每每遇上她,都会急急避开,她却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后,跑得急了些,脚下踉跄,扑倒在地。   闷重的一声响,激起尘埃翩跹。   他终于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回身嫌弃地问:“可有受伤?”   少女抬起脸,笑得很尴尬:“没事没事!”虽这么说着,眉心却蹙着,连表情都僵硬得不自在,纵然如此,却还是强撑着她自认为完美的笑颜。   “说了别再跟着我!你聋了不成?”薄珏烦躁地抓着扇子递上去,“没事就快起来。”   虽没碰到他的手,但宋芸熙依然开心得偷笑起来,她拽着那把折扇,强忍膝盖的疼痛起身,可高估了自己,竟一个趔趄栽了过去。   少女的温香袭来,薄珏下意识地往后躲,宋芸熙再次摔了个狗啃屎,这回更惨,还是脸朝地!   “唔……”她痛得低吟了一声。   这令薄珏稍稍有些良心不安,挣扎半晌,终于主动蹲下身去扶。   尘土里扬起的脸孔很是狼狈,鼻尖一点灰色痕迹,看上去滑稽可笑。   明明很痛,她却还安抚地挤出笑容,甜脆声音直嚷嚷:“我没事!没事的!”   没事?   薄珏无言地扫过她浸血的裙摆,夏装轻薄,难以掩藏。   宋芸熙慌忙伸手去遮,扬起渗出冷汗的小脸,一个劲儿地摆手说没事。   那一刻,心底有微弱的悸动,驱使着他抬手扣了她的后颈,往怀里按。   少女的发间有甜淡的香气,他封冻的面容露出一丝破冰的裂痕。   身边多一个这样的小尾巴,似乎也…不讨厌......   ……   身后传来动静,薄珏一惊,扣住她的手猛然松开,他撩过帷幔,见是伺候的宫女,遂低声问:“太医来过了?”   “回皇上,半个时辰前来过了。”   “怎么说?”   “说按时服药,静养,一段时间方可痊愈。”   谈话间,便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草药浓烈的苦味熏醒了宋芸熙,古代的药真不是人吃的,苦得妈都不认识。如果不是为了避免被变.态皇帝吃干抹净,她至于把自己弄病遭罪吗?   床上细小的响动并没有逃过薄珏的眼睛,他拿了枕头放在她腰后,扶着她坐起身。   “醒得正好,把药喝了。”   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瓷勺搅了搅,放在唇边试过温度后,才递去宋芸熙唇边。   宋芸熙不想喝药,更不想喝他亲手喂的药,但这些日子吃尽苦头,深知若是激怒了他不会有好果子吃,只得顺从地弯下脖子,强忍着喝下去。   “我要选妃立后了。”   给她拭过唇角的药汁,他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芸熙怔了怔,没琢磨出他话里的意思,呆愣地回了“恭喜”二字。   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薄珏倏地压下唇角,眉眼里火气隐约可见,他挥退旁人,一个翻身便上了床。   明黄色的身躯将宋芸熙牢牢压住,眼底暗色翻滚,满满都是狠意。   “我要娶别的女人,你竟是一点都不在乎?”   “皇上选妃立后天经地义,我自然应该道声恭喜。”   她乖顺的话语之下,是她倔强的抵抗,薄珏哪能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反讽?气得冷笑。   自打暑月闹过一次脾气后,她竟是越发放肆了!先前嫌他管得紧,威胁他要自尽,后来干脆跟季鸿跑了!好容易捉回来,又成天跟他置气,这样的日子,几乎要把他逼疯!   埋头咬住她的唇在齿间摩躏,以示惩罚。   宋芸熙吃痛地皱眉,前些天被他咬出的伤还没愈合,又来?他是属狗的不成!   既然挣脱不了,不如躺平了任由他咬,还能省点力气。   她一副死人样,倒叫他没了兴致,薄珏盯了那张破罐子破摔的脸良久,收了满身的戾气,无力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那声音强忍颤意:“宋芸熙,你骗我……”   ——“芸熙心悦阿珏,此情此意海枯石烂永不改变!”   ——“阿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以后都不和卢煊、李靳他们玩了,我只陪你。”   ——“好啊,那我们拉钩起誓,谁都不许背叛谁,阿珏和芸熙只能心悦对方一人,至死不渝!”   记忆中的少女天真笑颜刻在他清亮的眼眸中,永远定格……   宋芸熙闻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那是原身许下的誓言,本与她无关,却阴差阳错要她来背负。   紧紧抱住她的男人偏执得近乎可怜,如果他能放着执念,以他帝王的身份,何至于此?   复杂情绪交织而过,这时,手边的聊天群响了,看到上面的消息,她慢慢放松的身体再次僵住。   ——[曹远退出聊天群] 第56章   新皇冠礼当日, 宴邀群臣。宫里红绸满目,一派喜庆。   大红地毯从正殿门口直铺而下, 鼓声阵阵,响彻云霄。   大殿之上, 新皇一袭明黄龙袍, 祭天祈福。李家嫡女封为皇后,大红凤袍裹身,端庄立于新皇侧,台下大臣纷纷贺喜,私底下议论声却此起彼伏。   皇后人选本是曹家女,不知为何拒嫁新皇, 而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曹丞相也在突然间病逝, 曹家骤然陷入落败之境。   宫里一片艳红, 曹家一片惨白。   纷飞的纸钱, 似鹅毛大雪,在悲戚的哭声中缓缓落地。   曹慧跪在棺木前, 低着头, 眼神木然如死水。她像是隔岸的旁观者,对周围的一切毫无感觉。没有表情、没有生机、也没有泪......   聊天群她许久未再打开, 好似这样就能把[曹远退出聊天群]那条消息彻底删除掉。只是棺木里沉睡的人,却不会因此而苏醒过来。   霜白孝服, 衬得她瘦削脸庞憔悴苍白,跪在一旁的曹夫人扭头剜她一眼,压抑了许久的谩骂破口而出——   “都怪你!一定是你这个不孝女惹恼了老爷子, 才把他给气死了!”   “我们曹家的保命符竟浪费在你身上!嫁进宫里当皇后还委屈你了不成?!”   “真是个扫把星!晦气!我们曹家全被你给拖累了!”   原身虽是曹家嫡孙女,但生母早逝,寄养在后母膝下,在曹慧穿过来之前常被那几个弟弟欺负。穿过来之后,好在有曹远护着,她在曹家的日子才不至于跟原身一样难过。   只是曹远一走,她的处境就又立刻变回从前,各种难听的谩骂带着尖酸刻薄的□□味儿,从四面八方夹击而来。那些眼红她近日荣宠的嫡妹庶妹嫡弟庶弟见状,全都找到了宣泄的机会。   恶意铺天盖地。   曹慧被人泄愤地来回推搡,最后也不知是谁下了狠劲儿,竟将她推得朝前扑去,额头直接砸在棺木角上,顷刻间便见了红。   苍白如纸的脸,那血红得惊心。   毕竟是自己女儿,念着跟亡妻的那点感情,曹大爷咬一口后槽牙,忍了片刻,还是出声呵斥:“够了!在父亲面前吵来吵去成何体统!还让不让他老人家安息了?!”   曹夫人揪一把曹慧的头发,这才愤愤不平地收了手,话语间满是狠意:“还不是她这个扫帚星在闹腾!诚心不让父亲走得安生!”   “你给我闭嘴!”   见曹大爷真动了气,曹夫人也不敢再吭声,悻悻地住了口。   对于曹老爷子的偏心,她心里有怨,现在人死了,她不但不觉难过,反而有种报复性的快.感。谁让他这段时间心偏到姥姥家了,让她颜面扫地的事可没少做!   堵在心里的恶气终于散了,她假惺惺掉两滴眼泪,做足了戏,然后高抬下巴,带了几位少爷小姐迫不及待地离开这晦气地儿。   灵堂内,人渐渐走空,最后只剩曹慧一人跪在火盆前。   她动作机械地烧着纸钱,火光映照脸庞,枯井般的眼眸中似有漫天流火,徐徐绽开,又缓缓熄灭,消失在广阔浩瀚的夜空中。   就像是...渺小又脆弱的生命一样。   万籁俱寂中,她咽咽嗓子,对睡在棺木里再无生息的人,一字字问:“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让她嫁给小侍卫、把她禁足屋中也就罢了,为什么病得那样重,却瞒着她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死的时候连声道别都不曾有……   在穿越前,她和曹远因为姓氏一样,没少被同学拿来打趣,她一笑而过,少年却别过脸,看着墙面一言不发,短短的黑发下,那耳尖烧得火红。   曹慧是穿越后才和他熟络起来,颇有相依为命之感。   朝夕相伴这么长时间,她却还是不知晓他心中所想,更不知晓,在那些燥热的夏夜,少年辗转反侧的梦里,全是她的身影......   ……   凄静夜里,一道身影自游廊而过,站定在灵堂门前。   凝目处,少女背影霜白,融在漫天星火之中,似流萤间绽放的白兰,凄美娇柔,却又意外的...坚强冷漠。   他敛着唇,眸光晦暗不明,心里堵着一口气,卡得他难受,忍不住冲动道:“既然怨恨着大人,又何必在这里惺惺造作!”   霜白背影微微一顿,并未作答,继续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阿元攥紧了拳头,火气直往脑门上蹿。   “大人他从来都在替你考虑!虽然他嘱咐过我什么都不要告诉你,但我还是憋不住了!我快要被憋疯了!明明就是那个小侍卫不愿意娶你,大人怕你难过,非要扮演棒打鸳鸯的恶人,这下好了,招了你的怨,死的时候却还念着你这头白眼狼!”   他的满腔控诉,随着雪白纸钱一道燃烧,化为灰烬,落在心上,温度滚烫。   曹慧的眼眶渐渐泛红,她盯着那团盛放的火,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脆弱流露出来。   不要哭!   不要哭......   不要为一个什么都瞒着她的傻子哭!   ——“曹家的事你不必担心,有我在。”   ——“你嫁或不嫁、嫁给谁,都随你的意。”   ——“你跟叶淮风他们去逛吧,我这幅老骨头,不适合去灯会那样热闹的地方。”   ——“我来…接你回家......”   ——“你盯着我的脸做什么?这老脸老皮的,看了该吃不下饭了!”   ——“你心仪之人是谁家公子?我替你去说亲。”   ——“他对你倒是真心,求我把你托付给他,我本想答应,但盘问一番知他不过六品小官,家徒四壁,不适合你。”   回忆被燃烧殆尽,少年赧然的侧颜,和苍老的身影重叠、分离,一并消失在模糊的视线里。   “曹远王八蛋!智障!傻逼!”   她骂得泣不成声,到最后声音破碎,竟哽咽得拼不出完整的话语。   ——你真的觉得,那侍卫比你重要吗?   ……   曹家的夜,充斥着压抑的悲伤。   薄家的夜,蕴藏着阴暗的怨恨。   薄御提剑出门的时候,在院落前的小石阶上撞见了一个人。   女子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似是刻意在等他,听闻响动,擦一把眼泪,利索地站起身:“世子爷,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无话可说。”   薄御说完便要侧身离开,被汪晓妍急急拦下,她的脸上带了慌张的神色,眼底却炙热决绝。   “你都不问问我要说什么吗?”   “你要说什么,都与我无关。”   “哦,是吗?”汪晓妍高深莫测地扯了下嘴角,她睫毛上还挂着泪,略哽咽的声音满腔愤懑,“如果我说是跟薄浩峰汪雪梅有关的事呢?”   薄御眸微顿,低眉看向她。   一切如她意料,汪晓妍轻轻地笑了,似潜伏在叶影中的毒蛇:“看来世子爷很感兴趣,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   薄御没有说话,朝黑暗中的暗卫比了个手势,末了满眼嘲意地问汪晓妍:“你有什么资格和我做交易?”   “薄浩峰和北川边军勾结这个消息,够不够资格?”   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个,薄御略略一愣。   汪晓妍见他有了兴致,自嘲地嗤了一声:“是不是很惊讶,我一个闺中女子怎会知晓这些?”她抱着肩膀,指甲陷进肉里,生疼,却让她头脑越发清醒,“汪雪梅本派我来勾.引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薄御一眼,见他眉心厌恶地蹙起,又是一声自嘲的笑:“我知道世子爷对我不感兴趣,我对房事不能的人也同样没兴趣。”顿了顿,继续说,“我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   却被薄浩峰钻空子占了便宜,最后被汪雪梅捉.奸在床,哄得她最终松口给了身子的薄浩峰面对母亲的盛怒,懦弱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了汪晓妍的头上。   ——“母亲!是她勾.引我的!跟儿子无关!”   她擦一把眼泪,咒骂道:“操!跟那种人滚床单,真他.妈恶心!”   她絮絮叨叨把事情讲给薄御听,末了,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嫁入高门,你帮我这个忙,我给你薄浩峰勾结北军的证据。”   说来那证据还是她在床笫间得来的,却成了她翻身的资本,当真是讽刺!   她抬起头,和面前丰姿俊逸的人对视,全龙城,除了嫁给皇上,就属嫁给世子最风光了。她虽然没了机会,但群里那群女生同样没机会:   蒋雪本是嫔妃,却没把握好机会,还做出弑君的蠢事,如今住在严浩府中,怕是掀不起什么浪花。   曹慧本可以入宫当皇后,结果迷上小侍卫,白白浪费机会,真是愚蠢!   至于云樱,听说穆家公子心悦于她,但她却对一个小小剑客有了兴趣,那种漂泊的日子可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   而被皇上禁锢深宫的宋芸熙,不过是一个得不到身份的玩物,既不可能嫁给身为将军的季鸿,也不可能被封为嫔妃,等皇上玩腻了,她便无依无靠,下场凄凉。   刘茵贵为公主,却还年幼,考虑婚事还早了十年。   所以,如今全班最有机会一跃而上的人,是她。她只需退而求次,嫁个比亲王世子低一级的人便绰绰有余。到时候所有的女生都会羡慕她,嫉妒她。   她再也不是班里不起眼的存在了......   冷夜里,心底滋生的黑暗迅速发酵,无声无息…… 第57章   依照曹远的吩咐, 阿元在办丧事那天,当着曹家上下和各路宾客的面, 将他的遗嘱字字宣读。   曹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不只是她, 连曹家继承人曹大爷都变了脸色,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曹慧一眼,问阿元:“可是弄错了?父亲怎么可能立下这种不合规矩的遗嘱?”   阿元将信物陈列给他,最后又拉过曹远官场上的交好作为证人,这才堵了曹家上下的嘴,却没能压住曹家人的情绪——   “荒唐!曹家的家业怎么能传给她!一定是他老人家病重,昏了头, 被她哄骗了去, 不作数的!”   曹家的家业, 曹慧全然不在乎, 她只是挂着青灰色的黑眼圈立在一旁。   曹远的遗嘱的确偏颇得让人瞠目结舌,曹家所有的钱财、宅院、置办的产业全部留给曹慧, 所有人不得干涉她的婚事, 手底下那群护主的死士也全部交由她掌管。   “这遗嘱大人早在暑月的时候就立好了。”阿元顿了顿,厌恶地瞥一眼曹慧, 补充道,“再说, 大人病重逝世的时候,曹小姐都没来看一眼,怎有机会哄骗大人?”   众人议论纷纷, 唾骂曹慧不孝,云樱等知情人却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王晴:“曹远这是何必呢......”   云樱:“曹慧知道了最多只是骂侍卫几句渣男,难过一下就好了,他这样,反而……”   叶淮风闻言,眸光轻晃,有些事,旁人永远不懂。   要怎样深沉无言的爱,才会为了不让她蹙一下眉而背负所有的责难、明知没有结果,却心甘情愿为她铺好所有的路?   那种感觉......   他明白......   攥着的拳紧了紧,如果隐忍换来的只是这样的结局,那他坚持到如今的这份信念,到底该何去何从?   ……   参加完曹远的葬礼,一行人陆续离开。   云樱低落地走到门口的时候,望见严浩的身影,他正对旁边的人说着话,语气趾高气昂:“我和蒋雪睡了。”   什么情况?!   她心里一惊,朝被墙面遮掩住的那头看去。   对方没有说话,连身影都看不见,更别提是何种表情了。也不知,严浩在向谁炫耀这种事?   这种时候过去的话,实在不合适,她只好僵在原处,等严浩说完了再走。   “她怀了我的骨肉,很快我就要做爸爸了。”   “恭喜。”对方终于开口,平静的语气,是叶淮风的声音。   听他语气不咸不淡的,严浩心里不快:“曾经迷恋你的女生跟我睡了,你是不是觉得失落气愤?”   他笑了笑,眉眼里都是得意之色,权臣的身份和俊逸的新皮囊让他从自卑的沼泽里一步步爬出来,面对曾经嫉妒的叶淮风,他也能淡然自若,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不小心对视一眼都会紧张得把头埋低到胸口。   没得到叶淮风的回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以前你是全校女生遥不可及的梦,如今不过区区皇商,这份落差,滋味如何?叶淮风,你再也不是我们班男神般的存在了,以后少来招惹蒋雪,她不是现在的你能肖想的。当初救不了她,如今你也同样护不住她,她只有在我的身边,才能一世无忧。”   叶淮风心情本就不好,如今又被一个从来就没有多熟的人挑衅,无疑火上浇油。   他沉下脸,再没了平日里的平和之色,冷声一句:“我的事与你何干?”   “蒋雪现在是我的女人。”   “那又如何?”   “我叫你以后少来招惹她!”   叶淮风被气笑:“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招惹她。”   这回答,让严浩略略愣住,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嘴唇动了动,吐出心中疑惑:“你们不是……一对?”   男神和女神,永远沐浴着众人视线的耀眼存在。   所有人都说他们是一对,蒋雪又表现得痴心一片,怎可能不是?   “不是。”叶淮风很笃定,加重语气道,“从来就不是。”   这话令严浩皱眉,他想了想,又怒气冲冲道:“我知道你们为了学习不早恋,那种情况下,互相喜欢已经可以算是一对了,还是全校公认的。”   “互相喜欢?”叶淮风嗤笑一声,流言的力量竟强大至此,无中生有的事也能传得神乎其神,他敛眸,沉声否认,“我从来不曾喜欢过蒋雪,这一点,希望你好好记着。”   他不想多作纠缠,抬脚要走,白衣自墙后显现,落入云樱视线。   ——她好像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秘密,还是两个人的......   尴尬地僵在原地,想等着严浩离开后再出去,对方却不死心地追上叶淮风,粗暴地拽了他的胳膊,又是一句质问:“我不信!你若不喜欢蒋雪,那你喜欢谁?”   叶淮风的耐心早已用尽,抬手便甩开他,眉目里全是怒气。   “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那是他一直嫉妒的存在,蒋雪在他身下娇吟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想:在穿越前她是不是早就给过叶淮风了,那唇被吻过、那身子被碰过、那禁忌之处被洒满炙热,虽然那具身体已经变为尸体化为烂肉,可他还是嫉妒得发疯。   新的壳子被皇帝玩过,那是穿越前原身的过错,与蒋雪没有关系,他可以不介意。但如果穿越前,蒋雪就已经被破了身,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我就问你一句,你们做过没有?”   这话太过直白,其中饱含对蒋雪的怀疑和侮辱之意,让叶淮风堪堪愣住。   “你真的喜欢蒋雪?”   “废话!我暗恋她三年!”   叶淮风轻笑着摇头,眉梢间满是讽意:“这话,你为何不问她?”   他自然问了,蒋雪每次都别过头去不言不语,之后连着好几日都置气不理他,倒越发显得像是欲盖弥彰。   严浩抿唇低头的样子,让叶淮风替蒋雪凉了心,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蒋雪,却把私密的床笫之事炫耀给别人,甚至怀疑她和自己有染,当真是可笑,就算曾经有过,那也是以前的事,他如此介怀,又何必在一起?他选择和蒋雪在一起的时候,就应该考虑过最坏的可能,如今这副被蒙骗的受害人嘴脸,又是演的哪出戏?   他冷笑一声,“我真替她感到悲哀。”   严浩猛然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叶淮风却是不想再面对他令人作呕的丑陋神色,生生转过脸去:“我如果不解释清楚,你恐怕会一直怀疑下去。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和蒋雪什么都没有过,你别把人想得那样肮脏龌龊!若是真喜欢她,就别再这样侮辱她,刺激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对你对她都不好。”   顿了顿,他微微撇头补充一句:“还有,以后见到我,别再跟我搭话,这样的你,让我觉得恶心。”   严浩气得想骂人,区区一个皇商,也敢在首辅大人面前叫板!当真以为他严浩不敢收拾他不成?!   好在这时来了别人,急匆匆走至严浩身旁,附耳说了什么,这才把他给叫走了。不然云樱兴许还得站在这里听他说些难听话。   她刚松一口气,结果垂花门前独身而立的人,却忽然开口,惊得她险些叫出来。   “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听墙角被抓,云樱尴尬得直想躲,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路过,结果就撞到这事儿……”   “走吧。”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叶淮风只低声唤了一句,自顾自地往长廊走。   云樱抿了抿唇,安静地跟上,走出朱红大门,才再次开口:“我回去了,你……也别太难过。当然,也别太生气。”   叶淮风垂着头,没有说话。   这气氛真尴尬!   云樱干笑两声,扭头离开,直到走了一段路,再看不见曹家大门,她浑身的不自在劲儿才渐渐褪去。   没想到蒋雪会跟严浩在一起......   这两个人曾经没什么交集,却因为弑君这场灭顶之灾走到了一起,只不过从方才那番对话来看,私底下怕也有吵不完的膈应架。   放弃继续追逐喜欢的人,选择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就会幸福吗?   云樱站在初冬的街道,一时间茫然不已。   冰冷空气里甜酒暖暖的香气和老板的吆喝声一道传来——   “小姐,来杯热腾腾的甜酒驱驱寒吧!”   她正好冷得发抖,便要了一杯,坐在路边的小桌前埋头安安静静地喝。   短短四个多月,聊天群里已经离开了两位同学,余下的四十三个人也散成七七八八的阵营,各自谋划,原本想着一起穿越过来,彼此就是最亲近的人,却没想,在现实面前,许多美好的东西都被染上肮脏的色泽。   以前虽然生活枯燥乏味,但毕竟有高考这个目标,如今的她,却是不知要为什么而活了......   许多事绕在心间,各种情绪交织,就像手里捧着的甜酒,在鼻息间发酵,再也压不住情绪。   平静的酒面,砸下一两滴眼泪,波纹荡漾开,倒映的面容轻轻破碎。   如果没有这场穿越就好了...... 第58章   街头人来人往, 怕被瞧见了惹人笑话,云樱赶紧抬手擦了擦眼睛, 掩饰性地埋头喝甜酒。   对街道的路旁,一辆马车早就悄然停下, 只掀开一道狭小缝隙的垂帘后面, 是一双忧心的凤目。   薄御攥着垂帘的手骨节森白,却是隐忍着下车询问的冲动,只暗自揣测云樱为何而哭。   在一旁枯坐了许久的向燕,再一次向他投去鄙视的目光:“主子,若是担心,何不过去询问?”   这话戳得薄御炸了毛, 清隽脸孔失了平静, 他厉声呵斥:“闭嘴!本世子担忧何事?不过是闻见甜酒的香味驻足罢了。”   主子不喜甜酒, 怎会因为甜酒的香味驻足?这理由找得也太敷衍蹩脚了吧。   向燕一阵无语:“主子, 现在薄浩峰勾结北军的证据我们也到手了,若是担心云小姐和您扯上关系会有危险, 如今也大可不必。您还在顾虑些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再也别拿什么跟他扯上关系会有危险来当借口了!就不能好好承认自己怂吗?   薄御不语, 垂眸间,冷风一卷而过, 向燕竟下了车。   他要去做什么?   薄御透过垂帘的缝看见他径直走向云樱,心便紧紧提起来, 攥着垂帘一角,准备随时遮掩全部。   只是这一回,云樱并没有越过人群朝他看来, 她似乎十分低沉,和向燕打招呼的时候,那客气的笑容都显苍白无力,末了起身将酒杯递还给老板,头也不回地没入人潮。   失落自心口缱绻而过,薄御拽着垂帘的手缓缓松开。   她也不过随口的玩笑话,他何必如此当真?像个傻子一样患得患失......   向燕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甜酒,醪糟的香味袭来,是薄御不喜的味道,明知如此,他还故意把酒杯往他面前凑,装模作样地说:“主子,这是您专程停下马车看了好些时候的甜酒,属下专门为您买来。”   语落,端坐软垫上的人横眼看过来,凛冽似刀。   向燕被看得背脊发凉,还是硬着头皮端稳酒。   薄御瞥一眼酒杯里的东西,心情烦躁得要命,压根儿就不想去碰。   偏偏向燕还找死地说一句:“主子,承认您在意云小姐,有这么难吗?”   “主子的事,休得乱议!”   广袖拂过,骨节分明的手一把端过酒杯,腾腾白气中,失了淡然的面孔被熏出浅浅的红,刻意抬高的声音显得欲盖弥彰,“还有,谁、谁说本世子在意她了!”   他仰头灌下杯中酒,发酵的米香漫开在唇舌间,明明是甜酒,喉间却涌上苦涩,久久残留……   ……   云樱回家恹恹地扒了几口饭便打发走了屋里的丫鬟,一个人在贵妃椅上从黄昏静默到黑夜。寻思着差不多该睡了,便绕去珠帘后泡澡。   袅袅白气缭绕间,她抱着膝盖闷在浴盆里。   窗外冷风四起,吹得叶影重重。   一片死寂中,房内传来的吱呀声显得格外突兀,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又是轻轻的一道声响。   她警惕地抓了里衣往身上套,蹑手蹑脚地撩开珠帘往里屋走,发梢的水砸下来,惊动了窗边的人,黑影一闪即逝,只余两扇大打开的窗户,证明有人来过。   云樱心有余悸地走过去,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锦盒,紫金纹络,颇为精致华贵。   什么东西?   暗器?蛇?毒?   各种不好的猜想在脑中刷屏而过,云樱犹豫再三,却还是拗不过渐渐膨胀的好奇心,如果是暗器之类的,只掀开一条缝瞅瞅应该不会被打中吧?   抱着侥幸心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盒子。   也就是一瞬间,有耀眼的光芒流泻而出,将她乌黑的眼仁照出月华般的色泽。   盒子掀开的程度越大,那光芒也越发肆意,自她指尖汹涌而过,侵占了整间屋子,甚至漫去了窗外,而这时,她也终于看清那悬挂在屋顶的黑色身影。   似乎对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那人竟连面巾也不曾戴,如此一来,那错愕的脸孔就直接暴.露在云樱同样错愕的视线下。   流光溢彩中,对视的二人皆惊讶得失了言语。   “小贱、贱世子……”   云樱本下意识地想喊他“小贱客”,反应过来赶紧改口称“世子”,结果就变成这般不伦不类的称唤。   倒挂的人像受惊的兔子般,瞳孔骤然缩紧,闪身就要跑。   本想着送她一颗雕成紫阳花的夜明珠,看能不能解她眉间郁结,没想因为太过紧张,第一次露出了马脚,竟让一个不会功夫的姑娘给觉察到了行踪!   还、还被看到了脸!   薄御悔得狠咬一口牙,翻身上了屋顶。   寂静的后院,传来云樱慌乱的轻唤:“欸!回来!”   屋顶的人顿住身形,没有动。   云樱以为他已经离去,有些叹惋地将锦盒盖子全然打开,这回总算看清了里面为何物——泛着莹莹白光的夜明珠被精雕细琢成紫阳花的模样,在盒中盛放。   眼底不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向燕说得果真没错,世子的确很喜欢紫阳花。   她顺手从抽屉里掏出一条发带,玄色的底面,紫金色的边,尾部绣着几簇紫阳花,这是她一针一线做的,虽不精细,却也费了好些力气,指头差点被戳成马蜂窝。   今日她也瞥见了他的马车,知他不愿见她,便很知趣地匆匆离开。   不是疏远她了吗?   为什么,还要翻窗送她东西?   她不解,心头酸涩中夹杂着隐约喜悦,指腹摩挲着那朵紫阳花,指尖光影流转,美得毫不真实。   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还是刻薄的小贱客,却在她低落之时恰好出现在身边,带给她无言的安慰。   “跑那么快做什么?给你做了发带,一直都找不到机会给......”   她遗憾地拿起手边的发带,准备收回去,下一秒,本已隐没在黑夜中的身影,再一次地出现在窗前。   紫阳花莹白的光华中,他眼波流转,灿若琉璃,凛冽的眉眼被模糊出温柔之色,似倒映在宁静湖面的一轮新月,让人只一眼,便放下所有防备,心中只有安然。   她故意板起脸:“这么晚,世子爷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薄御难堪地别过脸,清隽面孔淡红浮现,他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说:“我来拿我的发带。”   “我这里可没有世子爷的发带。”   知她故意刁难,薄御着急道:“你方才明明……”   “我方才怎么了?”云樱刻意揶揄道,“没想到世子爷有大半夜听人墙角的癖好。”   脑后出了汗,薄御浑身都不自在,有些后悔为了一条发带就冲动现身。   怕把人给逼走了,云樱也不再继续捉弄他,而是抓过他一只手,将绣好的发带叠好,放在他掌心。见他失神地盯着手里的东西,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这是向燕拜托我做的,给、给了银两买的,可不是专门为你……”   他可没瞧见向燕给了她什么银两。   薄御狐疑地瞥她一眼,少女肤白唇红,眼底的红润晕开,熏得眼眸都有了暖暖的色泽。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瞧,云樱有些羞恼地瞪他:“看什么看?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还把垂帘遮上,真以为人人都想缠着你不成?”   她越说越气,呼吸不觉带了一丝哽咽,“自从撞破你世子爷的身份,你就开始疏远我,到底把我想成什么了?我才不会因为你是世子爷就高看你几分!”   相反,她倒宁愿他只是个漂泊剑客。   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向来只有训人的份儿,如今却垂着脑袋,似耷拉着耳朵的狼,乖乖听训,末了,还得弱气地道歉:“抱歉……我并非有意……”   云樱抿唇,没有吱声。   薄御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怕弄皱了发带,遂又赶紧松开,将其收好了才攥手继续说:“我腹背受敌,怕你也受波及。”   这解释,本也是云樱所猜想的理由。方才的质问不过气话,在她心里,小贱客虽然刻薄了些,但绝不是那等小人。   只是,他世子爷的身份,总归是在二人之间竖了一道无形的墙,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般无所拘束地和他随意玩笑。   但这一刻,夜明珠光华下赧然的男子,却似乎还是月光下懵然接过花灯的那个小贱客。   一切,仿佛不曾改变过......   静默中,薄御再次开口,话语却惊得云樱猛然睁圆眼睛。   “这是夜明珠雕的花,我…亲手雕的......你别再哭了......”说完这话,他自己都羞赧得受不了,遂硬生生地补了一句,“哭得丑死了!”   一句话,让今晚所有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躲在暗处的向燕无力望天:主子,您这样活该追不到姑娘! 第59章   十二月伊始, 京州初雪,龙城一夜之间霜白满盖。   云樱自幼生活在南方城市, 冬季也很少见到雪,早起时不经意瞧见窗外晶灿灿的雪花, 连狐裘都不曾套上就赤脚跑了出去。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在后面追:“小姐!好歹穿上鞋子!”   压抑的事太多, 难得遇上雪景,云樱自然任性一回,将丫鬟们抛在身后,在院落的游廊上小跑而去。雪簌簌飘进廊内,赤脚踩在积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寂落声响。   脚下冰冷, 她跑到拐角处便冻得停下来, 扶过柱子, 踏上朱红围栏。   抬首处便是缀满积雪的大树, 她静静望着,有雪絮自屋檐纷飞而来, 忍不住伸手去接, 单薄广袖随风摇曳,远远望去, 颇有乘风而去之势。   自游廊那头走来的人看见这一幕,微微动容, 脚步一滞,旋即不由加快几分。   他身侧的云琅已经嗔怪地开口,惊了那头看雪的人:“云樱!你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丫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 手里提着鞋,见大公子和穆公子并肩走来,纷纷行礼。   “免了免了,快给小姐把鞋穿上,这大冷天的,受寒了如何是好?”云琅吩咐着,面上却不见怒意,唇角带笑,似乎心情颇好。   云樱见外客来了,也没任性,赶紧背过身去将脚遮掩住,虽说她一个现代人觉得被看了脚没什么,但穆流芳心里会怎么想就不得而知了,有些嫌还是避开比较好。   她坐下来,由丫鬟们服侍着穿好鞋,这才回身问一句:“大哥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笑得这样开心。”   “哦,就是皇家狩猎,流芳替我们也弄了两张帖子,总算可以去一睹风采。”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有幸参加皇家狩猎,云琅自然高兴。   云樱却没什么兴致,更何况是跟穆流芳一道,想也没想就摆手拒绝:“我对狩猎没什么兴趣,就不同大哥一道去了。”   话音刚落,又从游廊那头跑来两个下人,引着两位着装华贵的小厮走近。   小厮1:“云小姐,将军府来的帖子。”   小厮2:“云小姐,亲王府来的帖子。”   一下来了两位贵人的帖,游廊上的人纷纷愣住,饶是穆流芳都不由一怔。他倏然看向云樱,却见她也是一脸疑惑。   将军府的帖子应该是季鸿送来的,可这亲王府的帖子……   那一夜,紫阳花月华般的光芒中,那紧绷的面容、低垂的眼眸、微颤的薄唇,在眼前一晃而过。   云樱心跳不觉漏了一拍:该不会是世子送来的?   沐浴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云樱硬着头皮接过那两张帖子,将军府的帖子如她所料,是季鸿邀请她去皇家狩猎的请帖。   往日这种宴会都是曹慧给她发帖子,如今曹远去世,她一度低沉闭门不出,这差事就落在了季鸿头上。她扫一眼,内容如她所想,便随手折起来。   亲王府的帖子叠到面上,烫金的封页,细节处都显尊贵气派,她有些紧张地顿了顿手,看见上面的字:“云樱亲启”,字迹凛冽,似剑华行云流水而过。   她微微眯起眼,想起当初在桐光书院,薄御随手用石子儿写下的字,封页末端留了他的名字:薄御。   原来是这个御......   若非要事,贵为世子很少会亲自提笔写封页,大多随□□代下人去做,给她的封页竟是他亲手写的......   见她微微失神,云琅不免紧张起来,忙问:“怎么了?亲王府怎会给你递帖子?”可是他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又惹了什么事?   却见得云樱摇摇头,唇微启,想说什么,视线掠过穆流芳的时候,又生生顿住。   ——“我并非有意疏远,不过腹背受敌,先前红叶宴时故称不相识,也是忧心庶弟察觉,你不要误会……”   ——“如今我已有十成把握应付,今后不会再如此了。”   薄御既敢光明正大递来帖子,怕是早就无所谓他们认识的事公之于众了吧。   心上稍安,她将帖子拆开,正是皇家狩猎的请帖,她看一眼后认真叠好,指腹无意识地将其抚平,末了,故作平静地回答:“哦,世子爷邀我去参加皇家狩猎。”   “世子爷?!”   此话一出,惊得云琅瞠目结舌,上前一步就要来夺她手里的请帖,被云樱轻巧躲过,神色不悦地道:“大哥也是要娶亲的人了,遇事怎还如此不稳重?帖子弄坏了怎么办?”   自知失态,云琅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定了定神,才又道:“我这不是太过惊讶了吗?你…什么时候认识世子爷了?”   音落,身后传来穆流芳一声冷笑。   这两人果真是认识的,现在已经进展到无需掩藏的地步了吗?   面容阴翳几分,他盯紧云樱,沉声代她回绝道:“可惜云樱对狩猎不感兴趣。”他侧头吩咐送帖子的小厮,“还不快去回了世子爷,说云小姐不去。”   那小厮愣了愣,没动身,而是看向云樱。   这时云琅也偏头帮腔:“就照穆公子说的做。”   云家长子都发话了,小厮自然不再犹豫,躬身离去。还没走上几步,就被追上来的云樱给喊住,少女容颜如雪,眼底两抹绯色似山巅绽放的红樱,低垂的眸子落在脚边,声音清糯:“你等等。”   小厮停下来,恭敬问:“云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云樱捏着帖子,没有立刻回答他,踟躇半晌,才开口:“那个…帮我给世子爷带句话。”   小厮侧耳倾听:“小姐请讲。”   似乎预料到她将会说什么话,穆流芳心底一阵慌乱,错身上前,广袖横在她和小厮之间。   几人皆愣住,不明所以地看向穆流芳。   霞姿月韵的男子,敛了温润之色,眉目间只余肃然,他侧颜冷硬,深深看了云樱一眼,那眼里摇晃着波光,克制着没有对她发脾气,而是对着那小厮道:“不过是些客套话,替她谢过世子爷便是,府中还有事,照顾不周,请海涵。”   他指过游廊那头,客套地下了逐客令。   那小厮又是一阵诧异,这里是云府没错啊?怎么穆公子却是一副主人的架势?   旁的人看不出什么,可云琅与穆流芳熟识多年,好友虽然极力克制,但紧抿的唇和敛着的黑眸,却将他心底的慌乱如数暴.露。   他在慌乱些什么?   难不成...是在担忧云樱被世子爷截胡?   云琅失笑,没想向来志得意满的穆流芳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且不说世子爷对云樱有没有意,就算有意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可能敌过他和云樱青梅竹马多年的感情?   可惜,他还是失算了。   若说这壳子里的还是原来那个云樱,毋庸置疑,她的眼里除了穆流芳再看不见任何人,可偏偏那壳子里换了个人,对于21世纪来的云樱,无疑跟世子更加亲近——   来到这世上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   在路边无助大哭的时安慰她的人,是他。   七夕夜一道欣赏花火一道放河灯的人,是他。   被恶徒劫走时救她于危难守她于榻边的人,是他。   就算他刻薄、傲慢、总说些煞风景的难听话,但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陪伴着她的人,都是他。   所以——   “帮我跟世子爷说一声,皇家狩猎,我会去的。”她顿了顿,眼尾染上笑意,“代我,谢谢他。”   此话一出,亲王府的小厮眉开眼笑着应声离去:太好了,这下不用受罚了!说不定世子爷心情好,还能打赏好些银子!   近日向侍卫总跟他们说,世子有了心仪的姑娘,能不能娶回来当世子妃,可就要看他们的支援给不给力。这次他被派来给云小姐请帖,可谓是肩负重任,若是失败而归那还真是灭士气。   小厮欢天喜地走远。   将军府的小厮一脸懵然地问:“云小姐,主子那儿我怎么回?”   云樱只顾着想薄御的事,倒是把季鸿家的小厮晾在了一边,忙抱歉地说:“也替我谢谢你家主子,那天我会去的。”   小厮了然,也告辞离去。   长廊间,只剩云家兄妹和穆流芳,以及几个不明所以的下人。   云琅对上穆流芳的视线,前者一脸尴尬,后者一脸铁青。   自家妹妹回绝了穆流芳的邀请,倒是接受了世子爷和少将军的邀请,他身为云樱的兄长,又身为穆流芳的好友,当然得想办法打打圆场,连忙挥退旁人,清清嗓子道:“云樱大概是突然间又改主意了吧,即便没有少将军和世子爷的帖子,她也会去的。”   这话没能让穆流芳的面色缓和几分,他硬着脸,对云琅道:“你也下去,我和她有话说。”   “这......”云琅犹豫一瞬,还是颔首,他们之间的事,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他看了云樱一眼,转身就走。   眼看着人都走光了,云樱心头一紧,急跑两步叫住他:“大哥!”   却被穆流芳横在她身前的胳膊一把挡住,顺势就被扯去拐角的另一边,堪堪挡住了云琅回头看来的视线。   她被扔坐在朱红围栏上,穆流芳欺身而来,逼近的呼吸打在她面上,带了一触即发的火气。   “太近了!”云樱抬手去推,“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穆公子离我远些。”   被风雪染凉的手被他握进掌心,幽暗如墨玉的眼眸死死盯住她,穆流芳自觉一再让步,却没能换回她的再次亲近,反而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倒不如,倒不如......   他喉结滚动,郁气混着沸腾血液逆流而上,促使他扣住她的后颈,垂眸便狠狠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哦嚯嚯,修罗场~   穆流芳:她的初吻,是我的。   薄御:呵呵。   沈炎:老子砍了你!   叶淮风:......反正轮不到我。 第60章   他温润的唇染了风雪的凉意, 擦过她的面颊,落在温香的鬓发间。   云樱只觉浑身的热气都涌上面庞, 愤懑、恼怒、后怕的情绪交织而过, 如果方才不是她反应快,只怕早就被他亲个稳稳当当!   火气难以压制, 她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一道脆响后,世界寂落无声。   云樱发烫的右手紧握胸口, 呼吸起伏间, 她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这里是男权时代, 别说是扇耳光了,就是说一句不敬的冒犯话怕都被认为有违女德。寻常人家的男子尚且在乎颜面, 更何况是人人敬重的高门贵公子!   会不会把她的手给砍了?   不安席卷而来,她偷偷打量穆流芳:面前的人侧着脸,从肩头垂下的墨发遮掩了他的神色, 但周身缭绕的逼人寒气却难以忽视, 看样子气得不轻。   怎可能气得不轻?   穆流芳活了二十年, 第一次被人打脸, 心中已是掀然大波。   他敛了一双黑沉沉的眸, 再次欺身上前, 衣袂扫雪而过, 将她牢牢抵在朱红长柱上。他虽不会武功, 但也自幼学习骑射,轻轻松松便扣住她的腕,牢牢锁在掌心。   “别考验我的耐心。”   他压着眉, 看她睫毛轻颤,咽着的喉间满是难以言喻的晦涩情绪。   在她险些坠崖丧命前,从不曾忤逆于他,乖顺得像冰雕的娃娃,美丽而脆弱,如今倒像是突然雕出了满身的刺,明明还是那般脆弱,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这样的女子,不驯得近乎出格,他却…喜欢得要命......   “我刚及弱冠,本想来年初春再下聘。”感觉到掌心的轻颤,他的语气又决然几分,“现在怕是要提前了。”   以她云家嫡女的身份,本不可能嫁入穆家,可若他坚持,娶进门做妾也并非不行。他本承诺她正室的身份,但穆家长辈那边需要费好些功夫,如今下聘的时间又提前了,只能暂且委屈她一阵。等成亲后,他执意不娶别的女子,她再诞下一儿半女,抬为正室指日可待。   他运筹帷幄,将一切算好,却独独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穆流芳你疯了?我说过不会嫁你!”   云樱急了,猛然抬头,他眉眼里的胜券在握并非玩笑或恐吓,认真得令人恐慌。   “云樱,你逃不掉的。”   他勾了勾唇角,那笑容满是冷意,即便她不愿又如何?女子的婚事,可不是她一人能够左右的......   高雅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初雪落地的声音。   难以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再一次地从四肢蔓延到全身。   云樱抱着膝盖坐在纷飞雪絮中,只觉天寒地冻......   ……   皇家狩猎迎着漫天风雪而来。   当日,不少人身着劲装,意气风发,皆为这场狩猎比赛做了充足准备。   云樱虽因为穆流芳的事心情阴郁,但既然答应了世子要来,便不可食言。她特意单独要了一辆马车,到了狩猎场地也寻了最角落的位置,将自己深藏在穆流芳难以瞧见的地方。   这人太过霸道,她既反抗不了,便只能选择远远避开。   那日她将穆流芳企图强吻她的事告诉云琅,对方却一笑而过,嘴上虽说着决不允许他做出格之事,态度却敷衍得让她心寒,最后甚至安抚一句“流芳是什么样的人,云樱你比我更清楚,定是与你闹着玩儿,他不可能做出那等非君子的行为。”   整个云家都对穆流芳流露出赞许欣赏之意,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云樱越发不安。   胡思乱想间,便见得有人陆续下场。   场中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骏马,其中一匹马周身纯黑、鬃毛发亮。性子却极其暴烈,在侍卫手中不停打着响鼻,企图挣脱桎梏。   “这是朕寻来的一匹宝马,性子虽烈,却是马中翘楚。”新皇扫过场下,视线最终落在季鸿处,眸光诡谲,夹杂隐约杀意,他缓缓启唇,带了上位者的口吻,“此等良驹,便赐予季少将军,今日比赛好好表现,可别辜负朕的期望。”   场下的人寒着脸,却是深敛眼眸,克制地抱拳行礼:“臣谢主隆恩,定不负所期。”   恨到极点又如何?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木然地走向那匹马,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这时,脑后又响起新皇漫不经心的声音——   “朕好些时日未曾活动筋骨,这场比赛,也来凑凑热闹罢!”   季鸿闻言,错愕地回头:高位上的人轻轻拉下胸口的带子,狐裘落地,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劲装,领口袖口皆是金色绣边纹络,皑皑白雪中荣光闪耀。   这一刻,季鸿清楚地听见心底绝望的破碎声。   那是手握天下的上位者所独有的尊贵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光环。天子要什么没有?全天下都是他的,又何况区区一个女人。俯首称臣的他,拿什么去抗争?   他救不了宋芸熙,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天子下场,气氛骤热。   这时,有人自入场口踏雪而来:一头裂锦般的长发束成利索马尾,脑后紫阳花图案的发带随风翻飞。在经过女眷席位的时候,他脚步微滞,侧目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云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竟也能一眼寻见,清冽眸光掠过一丝温淡笑意,旋即错开眼,继续往前走。   新皇瞧见他,阴郁面容破出一抹笑意,朗声唤道:“阿御来了!今日朕可要为你多猎些好物!”   薄御自十四岁起便不再下场狩猎,今日他却径直走到新皇旁边,微微弯唇一笑:“皇上,今日臣也要下场。”   此话一出,议论四起,谁不知道世子身体羸弱,怎还有力气参加什么狩猎比赛?   新皇有些担忧,却也不扫他的兴,只嘱咐他中途不要勉强。   薄御颔首,余光瞥见薄浩峰看好戏的眼神,眸光一凛,猛然抛开狐裘,露出里面玄底暗金纹络的劲装,似笑非笑一句:“你说,今日就由本世子来为亲王府折桂可好?”   薄浩峰眼底闪过一丝讥笑,却是装模作样地抱拳答道:“那小弟我就拭目以待了。”   新皇跃马大笑:“阿御,别忘了,还有朕在。”   “恕臣失礼,今日魁首怕是不能让给皇上了。”薄御语气笃定,毫不退让。   旁人听了只当是玩笑话,世子爷这身体,虽说养好了些,可多些年未曾练过骑射,今日也不过凑凑热闹,怎可能越过场中如云高手夺得魁首?   女眷席位处,众人也在猜测着谁会折桂——   “我看是季少将军吧,去年就是他夺的魁首,今年也不会差。”   “可今年皇上也下场了,听说皇上箭术了得,当年可射死过一头熊呢!”   云樱顺势看去,望见一抹绀青色身影引马奔至薄御跟前,那人即便一袭劲装,也穿出风雅味道,她不觉呼吸一滞,慌忙别开眼不想再看。   穆流芳没有瞧见她,只对着薄御,居高临下一句:“世子好兴致,不过这魁首,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席间一阵骚动——   “穆公子怎么也来凑热闹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穆公子穿劲装束发!他向来不喜出风头,也不知今日为何下场。”   “你们赌谁赢?”   “总归不会是世子赢。”   听闻这话,云樱心里不太高兴,嘀咕一句“以貌取人”:那是你们都没见识过世子的功夫,飞檐走壁之人,骑射能差到哪里去?   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场内的人都上了马。   锦旗划过,众人如离弦之箭朝林间奔去……   山路崎岖,岔路纷繁复杂。   没过多久,众人便分散开:薄珏与季鸿奔入同一条小径、薄御和穆流芳驶入另一条幽径,身后跟着计数的侍卫。   路过斜坡,一头壮硕的鹿闯入视线中。   季鸿的箭即刻射出,直奔鹿的头颅而去,眼看着就要夺下这头鹿,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另一支箭,擦着他的箭头而过,打偏箭的走向,稳稳插.进鹿头。鹿扑腾一瞬,重重倒地,血染霜白,触目惊心。   季鸿回首,三步之遥的地方,薄珏端坐马背之上,他眯着眼,若有所指:“鹿死谁手谁又知?”   说完这话,月白身影猛夹马腹,越过他,朝着前方奔去。   马蹄扬雪过,簌簌晶白中,季鸿紧攥缰绳,喉间全是不甘和郁结。若是可以,他真想一箭射穿那高傲的头颅,但他不能逞一时之快让整个季家陪葬,当初冒然杀掉太子暗卫、藏匿宋芸熙已是险举,死伤无数手下不说,还拖累了云樱,那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弑君?他可不是做中二梦的天真少年。   强权时代,谁都任性不得...... 第61章   另一头, 薄御和穆流芳策马奔至山间深处。   寒泉幽幽,漫山白雪。   这等天气, 还未冬眠的鸟兽急需食物, 便会流窜山间。二人沿途而来,猎杀的数量不相上下。   薄御今日对魁首势在必得, 瞥一眼紧随其后的穆流芳,夹一夹马腹, 短促地冲到前方。   穆流芳不甘示弱, 紧追而上, 他望着前方玄色身影,到底还是耐不住, 扬声质问:“你送她帖子,是为何意?”   薄御不答,背影笔直似剑, 脑后马尾幡旗般飞扬,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英朗气息, 哪还瞧得见平日里的半分羸弱!当真是个极有耐性的人, 否则怎可能忍辱负重掩藏真面目这么多年?   这样的对手, 在情场上怕也行事周密、步步为营。   穆流芳第一次有了紧迫感, 像是急着证明什么, 又是一句:“我与她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奉劝世子一句,不要横刀夺爱, 更别自作多情。”   玄色身影微微一顿,旋即扬鞭,又猛然朝前冲了一段路,将穆流芳甩在脑后。   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   关他何事!   他不过...不过是…看在她送自己发带的面子上,赏她一封多余的请帖罢了!   才没有存旁的心思!   眼眶被迎面袭来的风雪吹得发红,薄御敛着唇,动作明显狠戾起来,手中利箭嗖嗖飞射而出,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刻意无视那些烦乱的思绪,只专心狩猎,不过眨眼的功夫,猎物的头数猛超穆流芳一大截,这般酣畅淋漓,却消不去心口梗着的郁气。   越过一条横在岔路口的小径,西侧忽然传来马惊恐的嘶鸣,在空寂的山间显得尤为明显。   穆流芳也停下来,皱眉自语:“这声音,怕是有猛兽出没。”   那个方向......   薄御眸光一沉,暗叫不好,扭转马头便寻声而去。   四溅的雪絮中——季鸿倒在山石边昏迷不醒、几名侍卫被踩在黑熊脚下早已死个透彻,护在新皇前面的侍卫被黑熊捉起,悬在半空,利爪将其从腿部撕成两半,猩红的内脏混着血哗哗落下,空气里浮起令人作呕的铁锈气息。   腥风凛凛中,薄珏手握长剑,笔挺而立。他仰头望着那头黑熊,紧绷的侧颜苍白而倔强,即便身逢绝境,他也不肯表现出丝毫畏惧。   黑熊再次抬起利爪,袭向面前惊扰它的月白身影。   离他还有一段路的薄御脸色骤变:皇上不会武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跃身离驹,足尖点过马首,朝前飞身而去——箭如密雨,直射黑熊。   被刺中一只眼睛,黑熊痛得嚎叫起来,熊掌扫过凛冽的风,卷着飞雪而来,猛烈得叫人睁不开眼。   薄御趁此机会拉开还愣在原地的薄珏,将他甩至身后安全的范围内,与此同时,身后一片黑影极速落下——   薄珏大惊:“小心!”   巨大的轰响声中,积雪飞溅,白雾阵阵。   再看不见方才那抹玄色身影......   ……   等待狩猎的时间里,男客们喝酒谈天,女眷们吃茶说笑。   曹慧没来,云樱觉得无聊,便离席跑去一旁玩雪。   这样的雪、这样的天,让她想起高二那个冬季,她和宋芸熙、王晴、沈炎、季鸿、叶淮风几人去雪山旅行。那时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构想,想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想谈一场甜到蛀牙的恋爱、想成为了不起的漫画家。从没想过,会真的穿越......   那天夜里兴奋得睡不着,她裹了一件羽绒服便跑出去堆雪人。   没想她前脚出去,沈炎后脚就跟来,托腮在她身旁坐下,月光下那笑容勾魂摄魄。   “云樱樱,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沈炎轻笑,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顺势将手里的围巾绕到她脖子上,细心地系了个蝴蝶结,末了,揉一把她的脑袋:“既然睡不着,不如陪你堆雪人吧,白天你堆的那只被熊孩子给砸碎了,多可惜。”   他一面说,一面弯身捧雪,三两下便已堆出个小雪包。   男生侧颜专注,睫毛翩跹似蝶,跳跃着月光的清冷华光,好看得让人心跳漏上一拍。   他总是这样,看似不正经,有些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且温柔......   回想以前的事,便不自觉地动作起来,不多时一只小雪人就成型于手中。云樱拍拍手,准备去找树枝当鼻子,扭头时,却已有人把她需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温润如玉的手,戴一枚翡翠扳指。   云樱抬眼看去,对上叶淮风温然的面庞,他的声音模糊了风雪的凛冽,如暖风拂过:“怎么一个人?”   她接过他手里的果子和树枝,笑道:“曹慧不来,我和那帮官家小姐也无话可说,只能在这里玩雪了。”   她低垂的眼眸,带了落寞的神色。   叶淮风喉结滚了滚,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我陪你。”   “好啊。”云樱完成雪人,一面打量一面点头,忽然感慨一句,“如果宋芸熙沈炎他们也在就好了。”   身侧的人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叶淮风失神地站在原地,云樱便不动声色地揉了个雪团,猝不及防地砸过去,白雪破碎在他俊逸的脸上,惹得她哈哈大笑。   “罪过罪过,往男神脸上砸雪球,我会不会被全校女生追着打?”说完这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隐没,化为绵长叹息,“我们怕是早就被那个世界的人遗忘了吧。”   那么多辆车,偏他们乘坐的那辆坠落山崖,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云樱揉了雪团,捏碎,又揉实,又捏碎,反反复复,躁意尽显。   叶淮风见她这副摸样,便寻思着安慰话:“这个世界,还有人记挂着自己便好。”   “也是。”她挤出一抹笑,眼底的忧心忡忡却是藏也藏不住,“但也要看是被什么人给记挂着了......”   听她的语气,像是话中有话。   叶淮风沉吟着问:“遇到麻烦了?”   他这声关切的询问,让云樱压抑了三天的情绪全然崩塌,她蹲在雪地里,手紧紧抠着冰冷的白雪,冷得声音发颤:“麻烦,□□烦……”   她骤然泛红的眼眶,让叶淮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蹲下来,扳过她的肩膀,直视她蒙了水光的眼睛。   少女的眼里倒映着他焦灼的面容,这一刻的她,只看到了自己……   心里某一处悄悄欢愉着,他咽咽嗓子,放轻声音问:“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你解决不了。”   “此话怎讲?”   云樱停下抠雪的动作,表情微顿,终于还是憋不住地告诉了他:“穆流芳他…说要娶我,我逃不掉的......”   将憋了三天的烦心事吐露出来,胸口的沉闷感似乎减弱几分。   云樱见他面色发沉,反过来安慰他:“我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前那个刘家公子来提亲的时候,我都有想过大不了就嫁了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没有刘二、没有穆流芳,也还有别的人,总归躲不掉……”   叶淮风脸色更加难看,他沉下声音,问她:“你当真就这样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怎样?真拿了银子跑路不成?能跑去哪里?之后又如何营生?”云樱抱紧膝盖,寒风中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我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呢?在旁人眼里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云家在穆家眼里不过一只蝼蚁,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更何况区区一个我。”   窒息的沉默在二人之间长久蔓延。   见他眼底火光跳跃,知他在为自己鸣不平,云樱心里感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想想我运气也还不错,至少四肢健全,不愁温饱,身世简单。穆流芳也算龙城数一数二的美男,我嫁给他,多少女子羡慕都来不及……”   “别说了!”她自欺欺人的话,被他暴躁的低吼打断。   云樱噤了声,这是她第二次瞧见叶淮风发火,放在他肩头的手僵硬着收回。   果然,就这样认命的自己,连男神都看不过去了吗?   蹲在雪地里的两人,谁都不再作声。   许久之后,叶淮风闭上视线发白的眼睛,骨节被攥出轻响:他向来力求稳妥,和她的关系却始终不近不远,倒不如什么都不考虑,破釜沉舟一次,被拒绝也好、吓跑她也好,总强过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再次睁开眼,眸中带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他侧身看去,少女鬓发间珠花摇曳,晃得他喉咙发紧,赶紧压了压那份紧张,他开口,音轻颤。   “你要不要…嫁给我?” 第62章   始料未及的话语, 让云樱堪堪愣住。   面前的男子敛一双清澈星眸,皑皑白雪中, 那五官精致如古画, 虽然相貌变了,但人的眼神却不会变, 她仿佛能透过这一袭古装,望见那个总倚在窗边垂首浅笑的少年。   那个时候, 她不经意的抬头, 总能不小心和他撞上视线。   少年泛着淡淡光泽的唇瓣会轻扬出温和的弧度, 眼波里点出的圈圈涟漪,和这一刻如出一辙。   云樱知他一片好心, 可这种攸关一生的事,可不能为了一己私利随便坑人,遂莞尔:“心意我领了, 但坑害纯良男神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没有预想的接受或拒绝, 甚至连被告白应有的脸红在她身上都未曾出现。   看样子, 她根本就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终于鼓足勇气开口, 却还是没能将这份隐忍了好些年的感情传达给她。   叶淮风无力地别开脸, 向来云淡风轻的表情破碎成风, 他咽咽嗓子, 想要再次开口, 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   雪地里生生划开一道血色痕迹,从树林一路蔓延而来,天地纯白间, 那红触目惊心。有胆小的女眷已经吓得哭出来,原本还在喝酒谈天的男客们也纷纷离席,朝担架那头奔去。   被侍卫们护在中间的薄珏,月白色劲装上蹭了斑驳血渍,那张诡谲阴翳的脸孔此刻所显现出来的,只剩慌乱和脆弱。   他紧扣薄御垂落的手,急得双目通红。   宫中争斗阴狠狡诈,早已分不清真真假假,他在无数次的算计与被算计中冷了心、失了情,但对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堂兄,却还保留着一丝手足情。   薄御曾护他多次,这一次也是为了救他,才会生生受下黑熊的那一击!   愧疚铺天盖地,让人窒息。   担架终于被送到了营帐,薄珏用力挥开垂帘,厉声道:“御医!快!治不好朕要你全家陪葬!”   ……   一行人进了帐中,旁的人围在外面议论纷纷。   血气漫开,将风雪都染红。   云樱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却听得谁喊了一句“世子爷”,心狠狠一沉,拔脚就往那头跑。   迎面的风刮得面颊生疼,云樱一口气跑到营帐旁,隔着层层人群,只瞧见门外守了好些侍卫,盛满血水的铜盆不断从里面送出来,看得人心直跳。   “圣上林中遇到了黑熊,世子护驾有功,却也……”   叹息声此起彼伏,其中到底存了几分真心,谁又能知?   云樱捂住狂跳的心,脸色煞白。   不是还要折桂吗?现在躺在帐中生死未卜是何意?!   她死死咬着发抖的下唇,全然不愿相信,先前那笔挺似剑的身影已轰然倒下。   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热闹便陆续散去,人群渐渐稀疏,到最后只剩三五人还候在帐外。   云樱垂头失神地等着,一团阴影笼来,绀青色身影挡在她面前,她只觉一阵风自耳边流转而过,一件厚厚的狐裘随即披在她肩头,面前的人紧抿着唇,轻轻替她系上带子,又拍了拍狐裘上细碎的雪,然后低下眉,静静地看着她。   薄御人在帐中,不明生死,刻薄的话是再说不出口,穆流芳微微叹息,缓声一句:“走吧,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云樱没理他,固执地站在原地,纤细的下巴倔强地紧绷着。   穆流芳无奈:“若要等,你好歹进帐中等,这里风大。”   云樱别过头,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穆流芳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好言好语地哄她,却被冷眼相待,自然来了脾气,遂不再多劝,寒着脸扭头就走。   她要等便等罢!就算对世子有意又如何?今日他在林中的那番话,怕是早就断了世子的念头。横刀夺爱非君子,自作多情践自尊,偏偏世子既君子又高傲,绝无可能继续跟他争云樱。   一颗心放下,穆流芳便任由她胡闹。   他刚走,一旁的营帐便被撩开垂帘,季鸿头上缠一圈绷带,见云樱立在帐外,微微一愣,招呼道:“云樱?”   她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季鸿竟也受伤了。   “怎么一个人?别愣着,快进来暖暖。”季鸿侧身,让出一条道,见她盯着自己的脑袋在看,便解释道,“皇上赐的那匹马劲儿大,遇上黑熊扬蹄就逃,我被甩下来磕了头,醒来便瞧见世子浑身是血地从我身边被抬走,据说是挨了黑熊一掌……”   他说了半天,也没得到对方的回应,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得少女泛红的眼眶渐渐湿润,她压着眉,哽声一句:“会没事吧?”   季鸿微怔。   云樱抬起水光潋滟的眼眸,又问一遍:“世子会没事吧?”   季鸿这才回神,呆愣地点了点头:“会、会吧……”   ……   薄御昏迷到日落时才醒。   新皇的龙帐点了灯,帐外的风透进来,吹得火烛摇曳。   床榻上的人睫毛颤动,落在眼底的灰色剪影似蹁跹的蝶。一直守在榻边的薄珏见状,忙欣喜地俯身,轻唤道:“阿御!阿御!可醒了?”   视线模糊、旋转,薄御只觉头晕目眩,难受地闭了闭眼,皱眉问:“皇上?”   “是我!”薄珏握住他的手,掌心微颤,“你且躺好,御医说了需静养半月,你身体本就羸弱,断不可大意。”   呼吸引得胸口发疼,薄御咳嗽一阵,这才缓过来。   薄珏喂他喝了点水,声音温和却郑重其事:“朕欠你一条命。”   “护驾乃臣子应尽职责。”薄御并不打算借此邀功,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今日折桂之人,可是臣?”   薄珏失笑:“这种时候你还念着这个!”   “臣说过要夺得魁首,自不愿食言。”   “是你,虽说提前结束,但你的猎物依然最多。看来你这身体是真养好了,再不似前些年连弓都拉不动。”   薄御唇角露出笑意,他环顾四周,见还站了旁人,就压低声音对薄珏道:“皇上,有些话臣想单独跟你说。”   “什么话,等你好些了再说。”   薄御却是坚持道:“有些话,等不得。”   那眸光太过熠熠,以至于薄珏情不自禁地点了头,挥退众人,再次看向他:“说吧,究竟何事?”   ……   山中的夜晚寒意渗人。   薄御撩开垂帘走出龙帐,虽有御寒的上好狐裘,却还是免不了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眯了眯眼。   参加皇家狩猎的宾客已陆续回了营帐,空寂的雪地里燃着火把,在风中摇曳似闪烁的星辰。   他拢了拢衣领,正欲去寻向燕,走了几步,堪堪顿住——   角落里,蹲着一个少女,双手捧在唇边,呼着白气儿,眼睛不时朝龙帐看去,冷不丁瞧见了他,表情一顿,忙站起身来。   “你醒了!”她快走几步过来,声音欣喜。   火光倒映在她乌黑的眼眸中,美得流光溢彩。   虽说夜里光线昏暗,可薄御还是注意到她泛红的眼角,似是哭过。   他微微一愣,复杂的情绪辗转而过:心底某处隐约期待着什么,却又不敢确认,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让人空欢喜。   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药味儿,盖过了先前浓重的血腥气息。   云樱打量他片刻,忍不住皱皱鼻子,嘀咕道:“也就你有胆子跟黑熊斗,亏得你命大,受重伤也能捡回一条命……”   “不过皮肉伤,稍养几日便好。”九死一生的险情被他云淡风轻一句带过,末了,扫一眼四周,见只有她一人,便问,“天色已晚,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忽然被问及,云樱一愣,嗫嚅半晌才吐出话来:“我…我想确认你没事……”   一句话,让人心倏地一麻。   薄御的脸在寒冷的风雪中一瞬间烧得通红,胸口有一团热在不断地膨胀,压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难为情得不知眼神该往哪里放,慌乱之中落在她唇上,这才意识到她唇色发白、贝齿打颤,眉一簇,禁不住猜测道:“你一直等到现在?”   被拆穿的尴尬神色在她脸上显现。   他错愕地拉过她紧攥在身前的手,果真触到一片冰凉。   怒意盖过欣喜,呵斥声脱口而出:“你到底有多蠢才会在这里枯等一日?!”   突然被骂,云樱一脸懵然,有些委屈地解释:“我也是…担心你才……”   这话戳到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薄御眉宇间的凛冽淡了几分,虽说脸色铁青,但语气却缓和了几分:“天冷,受了风寒如何是好?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她才不傻,她不过是焦急得忘了时间,不知不觉便等到现在。只是放松下来才注意到,腿脚已冻到麻木,踩在地上似棉花般无力,走起路来也偏偏倒倒。   薄御叹口气,如果他一直没有醒来,她是不是就傻到冻死在这里了?   带着她走回自己的营帐,帐前的侍卫瞧见世子,躬身行礼,视线落在他身后的云樱身上,却是微微一愣,心里犯嘀咕:世子还是第一次带女人回来过夜,啊呸!不是那个意思!   惊讶归惊讶,他还是压住好奇,赶紧撩开垂帘,恭敬地把人迎进去。   帐中暖气扑来,驱走寒意。   云樱舒服得眯起眼,薄御余光瞥见,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径直走到桌边,给她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   云樱接过,挨着他坐下,经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先前去过季鸿的营帐,都觉宽敞气派,没想跟世子爷的比起来,还是过于简陋了。地上铺着一块硕大的虎皮,踩上去只觉脚底绵软,几侧壁上装饰着虎、鹿的头颅,连她手中捧着的都是上好雕花紫砂杯。   皇亲国戚,吃穿用度和宫里的没两样,到底称得上奢侈二字。   收回目光,云樱埋头喝了半杯茶,袅袅茶烟中,瞥见身旁人侧颜紧绷,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发烧了?”她嘀咕着,伸手想去触碰,又觉不太合适,遂罢手,提议道,“世子刚醒,还是卧床静养比较好,既然你已无大碍,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刚说完,便听得自己肚子咕咕叫起来,在寂静的帐中格外明显......   这就尴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甜甜小桃子1颗地.雷~qiu~我与反派失忆后   穿越&反穿越的预收开了两个,大家觉得哪个更有趣点?   ①《我和反派失忆后》   叶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古装男相拥而眠在荒郊野外!   后来才知道,这个被她捡回去做家务活的受气包居然是古代来的大反派!   叶樱:什么?我曾穿越过?还失忆了?!   薄玉安:所以…你趁我失忆犯下的罪行,准备怎么偿还?   叶樱:请你吃辣条!   薄玉安:我想吃的可不是这个。   这是与反派一起失忆后,在现代的温(呵)馨(呵)日常。   ②《反派争夺大战》   小说《穿去古代谈恋爱》风靡一时。   反派薄渊人气直逼男主,成为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男神。   洛樱穿进书里,本想凭借着穿越者金手指撩到男神,却发现,穿书的不止她一个!   穿越者1:虽然男主很帅,但我更爱反派!   穿越者2:深情男配早已过时,还是反派最帅!   穿越者3:不好意思我是洁党,所以非反派不可!   ……   洛樱:竞争如此激烈,还好我有套路:)   这是一个女主斗智斗勇,在众穿越女“脱颖而出”,撩到反派男神的励(gǒu)志(xiě)传奇。 第63章   云樱尴尬, 薄御微怔。   片刻死寂后,有人风风火火闯进来, 人未到, 声先至——   “世子爷!您猎的野物,皮已经剥下来了!”   主子命悬一线, 他却在剥皮?这属下当得,心可真大!   垂帘被撩开, 先入目的却是几张上好的兽皮。   薄御不动声色地瞥一眼云樱, 若无其事地提一句:“今日折桂之人, 是我。”   云樱白日里记挂着他的伤势,哪儿还有心思管谁折桂。现下听他这么一说, 免不了生出一股自豪感来:那个说世子爷肯定赢不了的赶紧站出来!让她看看脸有多肿!   云樱未曾察觉的是,她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世子视作了自己人。   薄御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表扬的话, 表情恹恹地看向那一堆处理好了的皮毛。   向燕对那张雪狐皮爱不释手, 寻思着表现好点能不能跟主子讨了来, 却听得薄御发话:“把这些包好送去云小姐的营帐。”   向燕:???   他辛苦忙活一天为了什么?   “不用了, 我平时也用不着这些。”云樱摆手拒绝, “你辛苦狩来的东西, 我岂有白白拿走之理?”   “不必跟我客气。”   薄御给向燕使了个眼色, 对方虽然肉疼, 却也依言行事。   一则主子命令不可违抗,二则送给云小姐,便有拿回来的可能, 你想想,她若是嫁过来,人都是主子的了,更何况这些兽皮?他日后卖个乖,讨讨女主子欢心,那张雪狐皮还不手到擒来?   薄御若知晓向燕日后更加积极地撮合他与云樱是这等原因,只怕会气得赏他盐水鞭子吧!   向燕来去匆匆,云樱拒绝不了,只能弯下脖子,跟薄御道谢。   她身上还披着穆流芳的狐裘,皮毛扫在纤细的脖颈处,衬得肌肤如雪。   薄御瞥一眼,只觉耳背有些发热,忙错开视线,缓声道:“我也饿了,不如一起用膳。”   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丫鬟们便盛了菜肴上桌,满帐的香气,让云樱生生咽下了婉拒的话语。   云樱原以为习武之人都是抠着脚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主,没想那握剑的手,竟也能做出如此温雅贵气的动作。   到底是亲王世子,吃饭也优雅得令人赏心悦目。   此时他已褪去狐裘,干净的玄色锦衣,衬得那眉目越发精致深邃。   这般天人之姿,她心跳加速也很正常吧?   她暗忖着,埋头饮一口梅酒驱寒。   向燕回来的时候,两人刚好用完膳。   薄御准备亲自送她回营帐,被她态度强硬地拒绝。   “你受了伤,就别出去受寒了!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若是真不放心,大不了劳烦向侍卫再跑一趟送我回去。若你执意要送,我可宁愿赖在这里不走了!”   向燕心道:好好好!干脆搭了被子跟主子一块儿睡!   薄御可没他这么不要脸,赧然迅速爬上面庞,故作淡定地轻咳一声,妥协道:“那就让向燕送你。”   “好!”她点头,去拿脱下来的狐裘,手触到柔软皮毛的时候忽然想起这是穆流芳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之前焦心薄御伤势,便木然地由着他给自己披上狐裘,如今悬着的心落了地,就不愿再穿。   薄御见她一身单薄衣裳就打算出去,忙唤住她:“把狐裘披上再出去,夜里风大。”   云樱犹豫了一会儿,假意穿上,出了营帐便脱了下来。   一旁的向燕惊呆,不解地问:“云小姐这是……?”   “哦,有点热。”   都冷得发抖了,还热?   他是弄不明白姑娘家的想法,只抬手替她挡了挡迎面而来的风雪。   二人走了几步,便见一人直奔云樱而来。   “你跑哪儿去了?!”   暴躁的低吼,夹杂着藏不住的担忧。   穆流芳握紧她的肩膀,死死扣住。   他白日里是发脾气一走了之,可天色已晚,他还是忍不住去她帐中确定人是否已经回来,却被几个丫鬟告知小姐不明去向。   雪山天气变幻无常,若是误入深林如何得了?   他四处去寻,没想却在薄御的营帐外瞧见了她。   那一刻,嫉妒、愤怒、失望、挫败,在心口翻搅成乌黑的泥。他气得拽了她就往暗处走。   想起三日前的事,云樱未免恐惧,下意识地抓住了向燕的袖子。   这般抗拒的样子,可不像是情投意合啊……   主子派去的人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报?什么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都是瞎子不成!   也不管穆流芳是什么身份,向燕当即就拦住他,将云樱护个严严实实。   “穆公子,大晚上的,拉着云小姐是要去哪儿?”   穆流芳恼怒:“少管闲事!让开!”   “这可不能算是闲事了,云小姐是我家主子的贵客,既派我护送她回去,那便不可失职。穆公子,天色已晚,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呗!”   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火冒三丈,偏偏穆流芳不会功夫,不然也不至于被区区一个侍卫拦住去路。   “我再说一遍,让开!否则就算是亲王世子也护不住你!”   到底主是主,仆是仆,穆流芳动不了薄御,对付区区侍卫,却有的是法子。   云樱不想把事情闹大拖累了向燕,便从他身后走出来,将狐裘抛给穆流芳。   “是我自己不愿意跟你走,别为难向侍卫。”   为难?   穆流芳气笑,事到如今,连那人的侍卫都要护着了吗?那他今晚的担忧和奔波又算什么?!   他攥紧狐裘,刻薄的话脱口而出:“云樱,我提醒你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的身份?   七品官家小姐。   她自然没忘。   只是和薄御在一起的时候,二人之间隔着的那堵墙总被轻柔地模糊掉,让她始终觉得,面前的男子并非矜贵的亲王世子,而是初见时那个走江湖的剑客。   没想在旁人眼里,瞧着又是另外一番意味。   她并无野心,也没想过要攀龙附凤,结识薄御纯属意外,只是这番解释在穆流芳看来,也不过毫无可信度的狡辩吧。   她担忧了一天,已是满身疲惫,不愿继续争吵,同向燕道别后,扭头就走。   回了营帐,洗漱之后倒头便睡。   一夜无梦直,第二日清晨被帐外的喧闹声吵醒。   云樱挣扎着掀开一条眼缝,有气无力地问伺候的丫鬟:“外面什么事这么吵?”   丫鬟刚起,也是一头雾水,摇头称不知。   正准备打发她出去探探情况,小饼就从帐外跑了进来,连口气儿都舍不得歇,张嘴便嚷嚷:“小姐!出、出大事了!亲王府出、出大事了!”   亲王府?!   云樱心里一咯噔,瞌睡顿时没了,掀开被子就下床。   冷气袭来,冻得她一哆嗦,那寒意细枝末节地浸进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昨晚世子不过回光返照,最终还是没能挨过今早?   心神不宁地穿好衣服,连热水都来不及等,就着刺骨的冷水洗了脸,急匆匆就跑出帐外。   帐外天还蒙蒙亮,燃了一夜的火把余留最后一点光,在白昼的寒风中似星辰般渺小。   云樱穿过无数苟延残喘的火把,一路奔向人头攒动的聚集地。   小饼在后面跟着,边喘气边继续没说完的话:“亲王府的二公子勾结北川边军、意图谋反,皇上已经派人把他给押走了!”   前一秒跑得风风火火的人猛然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来一张幽怨的脸。   许是那怨气太重,吓得小饼也停下来,咽咽口水,结巴道:“小姐,怎、怎么了?”   怎么了?   一大清早瞌睡都没醒,就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匆忙跑出来,结果却是薄家二公子谋反的事,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云樱黑了黑脸,语重心长一句:“小饼,下次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小饼憨厚一笑:“奴婢这不是…气没喘上来嘛!”见自家小姐松一口气,后知后觉地问,“您怎这般慌张?是亲王府出事,跟咱们府没关系的。”   这话问倒了云樱,她愣在原地,方才下意识就跑出来,以为是薄御出了事,如今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最近的行为冲动冒失得不受掌控。   大概只是不希望世子那样好的人遭遇任何不幸吧……   ……   薄浩峰勾结北川边军,意图谋反的消息震慑朝廷,薄亲王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器重的儿子会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事。   汪雪梅跪在薄亲王的院前哭得泣不成声。   “老爷!您救救浩峰吧!救救他!他是您的儿子啊!”   悉心培养十几年的儿子,一朝面临砍头的命运,无异于拿刀捅她的心窝子。   薄亲王对她避而不见。   此事非同小可,若不是皇上看在薄御的面子上放薄家一马,谋反一罪足以诛九族!   这些年他对汪雪梅万般宠爱,没想却叫她养出这么个玩意儿!   府里的鸡飞狗跳倒是影响不到薄御丝毫,他刻意搬去别院静养,只听属下每日汇报,眼底积攒了多年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   向燕见主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取了酒来庆祝。   别院里一片欢声笑语,皇宫内,却是风雨欲来。 第64章   御龙宫内。   衣衫凌乱地铺了一路, 带了女子的温香,与明黄龙袍纠缠在一起。   偌大龙床上, 宋芸熙未着寸缕, 手中揪着锦被,拼命地想要把自己遮掩起来, 却被欺身上前的薄珏掐住喉咙,往榻下狠狠拖去。   “谁?季鸿?!是他对吗?”   他气得眉目恣睢, 悉心守护多年的女孩被半路杀出来的季鸿变成了女人, 这口气叫他如何咽得下去!   宋芸熙哭得泣不成声, 被薄珏强占的恐惧和对季鸿安危的担忧,让她似风雪中的白花一般摇摇欲坠。   她一直惧怕着这一天的到来, 战战兢兢地挨到现在,没想,该来的, 还是来了。   她闭上眼睛, 只祈祷这噩梦醒来。   但…怎么可能醒得来?   她被薄珏揪住头发拽去他面前, 粗重滚烫的呼吸打在她脸上, 却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战。   “宋芸熙, 我说过不要背叛我。”   他恨得咬牙切齿, 血涌上眼眸, 红得惊心。   这是他最珍视的存在, 却用最锋利的刀捅了他的心窝子。   那雪白的身体泛着他喜欢的香,可想到她与别人翻云覆雨,便恶心得近乎作呕。他扣住她挣扎的手, 再次欺上前,横冲直撞似桀骜不驯的野马。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消磨季鸿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身体很热,心却很冷。   薄珏感觉自己回到了从前,年幼的他坠入湖底,除了黑暗、绝望,和冰冷,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了……   谁来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他抱紧怀里的女人,那一刻,有一点微弱的光,在他眼角支离破碎......   “宋芸熙,我不会让你们好过!”   ……   青山寺的香火一直很旺,原因无二:灵验!   虽说是个不迷信的现代人,可遇上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事时,还是希求能有神明相助。   云樱赶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去敬香,清早天冷,寺内并不拥挤。她替薄御求了道健康签后,便在姻缘签的台子前徘徊起来。   想要知晓自己未来会如何,却又害怕会是令人意难平的结果。   这时,右下角的聊天群响了——   季鸿:出事了!你在哪儿?   云樱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埋头就要回复,肩膀却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拍,打断她的动作。   一道陌生的声音,却带了欣喜的笑意:“云樱?”   她手一顿,回头对上一个……大光头。   这是……?   见她久久不语,光头有些急,指着自己的鼻子解释道:“是我啊!杨明!”   一直没在群里爆过照,只称自己干的是跟神仙打交道的活儿,众人一笑而过,并未当真,没想竟是这等意思。   云樱见他一身灰布衣裳,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对她道声“阿弥陀佛”还真像个普普通通的和尚。   只不过这和尚嘴角却挂着油,明显偷吃了肉,忘了擦干净。   杨明以前是个爱吃肉的大胖子,让他穿到苦行僧身上还真是难为他!   云樱想笑,但念着季鸿说的事,那笑意便顿在唇角。   “难得遇见,本想跟你多聊会儿,但我还有点事,下次再来找你。”   见她急着走,杨明忙拉住她,穿成了和尚已经苦不堪言了,这儿的人每天就是念经颂佛,他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虽说有聊天群,但也不比面对面聊来得亲切。好不容易遇上个女同学,不多说几句对得起自己吗?   “等等!我看你在姻缘签这里徘徊了好久,不如我给你卜一卦。”   见云樱犹豫,他赶紧又补一句,“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别看我这样,原身卜卦很准的!”   到底好奇,便点头应下。   杨明难得有机会在老同学面前露一手,自然卯足了劲儿,凝神卜卦。   只是这卦象……   “我说,你是不是惹着什么人了?多灾多难啊!”杨明看她一眼,“先前可有遇到什么危及性命的事?”   “诶!这么准?”云樱眼眸一亮,见他得意洋洋,忍不住催道,“快说说我之后会怎样?尤其是…姻缘方面。”   杨明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小女生,成天就关心恋爱,啧啧啧。”见她恼了,忙打住,步入正题,“嗐!你桃花真旺,不过多是烂桃花,反倒阻了你的姻缘。”   顿了顿,瞥见云樱紧绷着脸,便安抚道,“道路虽然曲折,但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也无需太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要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否则容易…选错路。”   想要什么?   想要穿回去可以吗?   她自嘲一笑,摇头走下悠长石阶。   若说对这个朝代还抱走一丝期待,那大概是,同喜欢的人云游四海。   也不知杨明口中的良缘,究竟何时到来?又究竟,是否不负所期?   她走下最后一道台阶,杨明发来私信——   杨明:忘了说,你命定之人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虽忍辱负重多年,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帝王之相,鸿运滔天呐!提前恭喜咯~到时候记得救老同学我于水深火热中啊!   帝王之相?   谁?薄珏?那个大变态?   总不可能是他还未降生的皇子……   云樱怀疑杨明在跟她鬼扯,发了个[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jpg]并未当真。   和季鸿通了信,得知薄珏盛怒,要着手对付他。   云樱心下诧异——   云樱:怎么突然就…?一点征兆都没有!   先前薄珏虽然恼怒,但也不曾这般明目张胆地去找季鸿麻烦,到底顾忌季家在朝中的分量,毕竟季家大公子护国有功,战死沙场,如今季鸿是季家唯一的血脉,若是没犯什么大错,都会网开一面。   贸然出手,只怕是气昏了头。   季鸿:芸熙说她也不知,让我们小心为妙。   马车路过将军府,云樱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前日季鸿撞了头,也不知伤势如何了。   刚麻烦小厮通报没多久,就收到季鸿消息——   季鸿:快走!何瑞来消息说皇上正往将军府赶来!   云樱错愕,这是真的要秋后算账了吗?   她依言,扭头就要上马车,这时,一辆气派的明黄色发马车飞驰而来,车轮滚滚,碎雪飞扬。   马车还未停稳,垂帘便被掀开,露出一张寒若冰霜的面孔。那人带了满身的杀气,从车厢一跃而下。   糟了!   云樱只觉一瞬间被冻住了一般,怔怔看着,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何瑞跟着一道下车,瞧见云樱,暗暗替她焦急,皇上正在气头上,她往枪口上撞干嘛?!   “云家二小姐,见了朕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   薄珏眯起眼,忽地一步上前,明黄衣袂夹着凛冽的风,猛然袭来。   云樱喉咙发紧,慌忙跪下,连说话都变得有些颤抖:“臣女、叩见皇、皇上。”   她不敢抬头看那张眉目恣睢的脸,只伏在地上,心剧烈地狂跳着。   半晌,头顶传来一声冷哼,苍白修长的手递过来,攥住了她的胳膊。   错愕的抬眼,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你来得正好,随朕进来,朕有好消息要宣布。”   “好消息”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像一只手掐住了喉咙般,使她呼吸都感到困难。   惶恐不安地随他进了将军府,一路上有下人行礼,薄珏皆不管,径直闯入季鸿的院落。   “其他人,都给朕滚出去!”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群鸟散作,只余季鸿一人孑然而立。他瞥见薄珏身后的云樱,顿时皱紧了眉。   不是叫她走吗?怎么还是被牵连了!   薄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瞥一眼云樱,忽然冷笑道:“少将军已及弱冠,身边却连个通房都没有,这怎么行?云家小姐记挂季少将军的伤势,清早便登门探视,还真是令朕感动……”   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   云樱和季鸿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脸色煞白。   果不其然,心里不好的预感应了验——   “不如朕做个主,赐你们有情人终成眷侣恩爱和睦。”   话音一落,季鸿屈膝便跪下来。   “皇上!此事与云小姐无关,恳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   “放过她?”薄珏斜睨云樱一眼,旋即猛然扼住季鸿的喉咙,用力收紧,苍白脸孔上,额角青筋暴起,怒气膨胀得几乎要炸开。   “朕放过她,谁放过朕?!”   他俯身逼视季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宋芸熙是朕的命!你也敢碰!你毁了朕的宝贝,朕也要毁了你,往后但凡是你珍视的、在意的,朕都会一个一个亲手毁掉!”   他揪住季鸿,把他拖到石桌前,按着他的脑袋就往上砸。   雪白的绷带很快浸了血,云樱吓得捂住了嘴,她想要去阻止,被何瑞给拦个严实。   皇上正在气头上,她过去无异于找死!   何瑞无奈地垂头,有些事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快些地给他们通风报信,至于别的,他左右不了。   季鸿被砸得耳畔轰鸣,一道道沉重的闷响中,薄珏的声音像是从天边飘来——   “宋芸熙求朕别杀你,朕当然不会蠢到让你一死了之,朕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姐妹嫁给她的心上人,看他们琴瑟和弦儿孙满堂,等她心痛到麻木了,朕再送你的家人一个个下地狱!” 第65章   猩红的血渗透绷带, 一路蜿蜒而下,视线被染出绝艳的色泽, 蹲在面前女子的容颜也变得模糊不清。   季鸿艰难地撑起身, 耳鸣未绝,云樱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   “快去叫大夫!”   “季鸿!季鸿你没事吧?”   薄珏一走, 院落就变得混乱不堪,下人们进进出出, 晃得季鸿头晕目眩。   他闭了闭眼, 忽地抓住云樱的手, 用力握了握,声色沙哑地说一句:“对不起……”   一切都是他和宋芸熙惹下的祸端, 却要云樱也跟着承担这不可估量的后果。   这声对不起,让原本还强撑着的云樱,瞬间哭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皇上这次是动真格了!天家赐婚, 连和离都得掂量……”   她虽不想嫁给穆流芳, 但她更不能嫁给季鸿!那是宋芸熙心心念念了整个高中的男神、好不容易互表心意在一起的恋人!现在这样, 叫什么事儿!   退一万步讲, 即使她和季鸿一直以礼相待、保持距离, 可毕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长久以往, 宋芸熙难免会多想, 到时候二人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最后分崩离析。   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   她六神无主,点开小群求助。   云樱:变态皇帝终于下手了, 他要赐婚给我和季鸿!到底该怎么办?   王晴:卧槽!这招真狠!   曹慧:真想拿把刀替你们把他给捅死!   叶淮风:你在哪儿?   云樱:将军府。   叶淮风:等我。   宋芸熙:对不起……   沈炎:云樱樱!视频快点接受!我有话要说!   右下角沈炎的视频邀请一直在响,云樱擦了擦眼睛,终于还是点了接受。   自己现在这副样子丑死了!又该被他笑话了……   她点开视频就捂住脸,只透过指缝看向对方。   对沈炎的记忆还停留在毕业旅行的那一天,全班排队等车,他越过层层人群走到她面前,白色棒球帽的帽檐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投下灰色剪影,只是不知为何,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却依然璨若琉璃。   “云樱樱,待会儿跟我坐一块儿呗!”   “什么云樱樱!别乱喊!”   见她炸毛,沈炎好笑地用手指卷了她垂在胸前的长发,轻轻把玩。   “不叫云樱樱,那我叫你樱樱咯~”   樱樱二字被他咬得极其暧昧,云樱脸有些红,推开他,跟宋芸熙换了个位置,将他挡在队伍外。   沈炎没走,轻笑一声,抱着胳膊看她良久,然后缓缓开口:“云樱樱,录取通知书收到了吧?”   她不明所以,不是前几天就到了吗?怎么还问?   他一弯眉眼,语气得意洋洋:“我也是D大管理系,以后,我们又是同学了。”   宋芸熙在一旁打趣:“哟!你该不会是追随我们云樱而去的吧?”   “喂喂喂!别乱说!”云樱去捂她的嘴,被嬉笑着躲开。   沈炎的眸光似乎沉了沉,再次开口,虽还是那不正经的语气,却又分明带了一丝藏匿得极深的认真。   他说:“是又如何?我可是云樱樱的原配,她的大学四年怎么可以缺席?”   只是,这同学却再也没能做成。   云樱看着视频里焦灼的脸孔,悲哀似涟漪,在心上圈圈漫开。   沈炎的新皮囊美若妖孽,她却分外想念那个总挂着不正经笑容、她所熟悉的他。   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只听得云樱压抑的啜泣。   沈炎滚了滚喉咙,刀割般干涩,如今正值原身复仇最重要的时刻,需步步谨慎,否则先前十几年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上次他擅自入京,杀掉宁国公的郡主,已惹了策士不满,这回若还任意妄为,只怕会失了人心。   可是……   难道就该眼睁睁看着云樱嫁给季鸿吗?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沈炎,他是21世纪的沈炎!照着云樱的志愿跟她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他不信四年时间还不能把她变成女朋友。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可惜天不遂人愿,半路竟杀出个穿越,这叫他情何以堪!   他攥紧拳,眼底分明有阴霾笼过,压了压涌上喉间的郁气,安抚道:“别哭,我来接你。”   他难得没有说戏弄话,眉目里全然都是认真。   只是他在千里之外,要如何来解这燃眉之急?   圣旨一下,她和季鸿的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从此无论她是死是活,都是季家的人!   若是逃婚,怕会恰好如了皇帝的意,降她个藐视皇权的罪,抄她满门!云家何其无辜,云琊不过六岁,什么都不懂,她怎么忍心……   “没用的,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她埋头大哭,哭声叫人心口压抑,别的安慰话沈炎也说不来,只扔下一句“你且等我”便挂断视频。   绯色长衣闯入广漠,几名属下得知他要入京,纷纷跪地不起。   “少主三思!”   “少主!先前入京的风头还未过去,您又要以身犯险吗?”   “少主!京中有何差事交给属下们做便是,您不要自投罗网暴露行踪!”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只是这一回,他必须亲自去接云樱过来,这事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属下的哀劝声还在继续,沈炎本就焦急,如今更是心烦意乱。   寒光闪过,刺目地亮,他拔剑便喝道:“滚!挡我者死!”   他是动了真格,伤了几个挡路的下属,跃身上马,扬尘而去。   ……   此时将军府的混乱已渐渐平息,皇上要赐婚的事怕是早就从院儿里传了出去。   担心老爷夫人得了消息过来询问,季鸿换了绷带就随云樱往将军府外走。他现在还不知要如何解释这从天而降让人费解的赐婚。   走到门口,正巧和赶来的叶淮风碰面,对方跃下马车,拉过云樱就要走。   “圣旨还未下,只要赶在这之前和我完婚便成。”   “你疯了!这个时候娶云樱,不是跟天家对着干吗?!你活腻不成!”季鸿摁住他的肩膀,眼眶已是通红,“这本就是我该承担的后果,却害了云樱,眼下绝不会再让你也受波及。”   叶淮风拂开他的手:“我这次…不单是为你……”视线落在云樱身上,带了万分笃定,“先前我便问过她要不要嫁给我。”   季鸿吃惊,想要听后续,谈话被身后极速奔来的马蹄声打断。   碎雪飞扬中,穆流芳已俯身将站在路边的云樱给捞上了马背。   他喘着粗气,看向叶淮风的目光带了嘲讽和敌意:“叶淮风,夺人未婚妻,实非君子所为,奉劝你今后谨言慎行,莫要给叶家惹来灾祸。”   语毕,余光瞥向怀中女子,她的眼角泛着红,一看便知哭过。   被赐婚给季鸿,就这样让她难过吗?   原本阴霾的心情稍稍转晴,他扭转马头,载着她便往云府奔去。   马背起伏,跌跌荡荡。   云樱紧抱着马脖子,生怕被甩下去,她没有回头地问身后人:“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哪儿?”穆流芳冷哼一声,扬言道,“送你回云府,难不成任你继续待在这儿等着接圣旨吗!”   云樱大骇,这消息竟都传到了他的耳里!   她回头,那头泼墨的长发依然未束,低垂在脸庞,衬得那张面容似水墨画般风姿月韵,他的眉眼里有怒意、有焦灼、有担忧,还有那么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的云樱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只解释道:“不过是季鸿惹恼了天子,所以赐了这门婚事。”   到这种时候都不肯跟他坦诚相待,穆流芳沉下眼眸,讽笑道:“这趟浑水你也敢踏,真不知是该赞你一句讲义气,还是骂你一句没脑子。”   “你、你都知道了?”   “别把穆家的人当废物!”   他顿了顿,眯起眼睛,声线拉长:“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你是如何跟宋芸熙认识又交好的?据我所知,你在暑月前都未曾与她接触过,怎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帮忙藏匿皇上的人。”   云樱的心突突跳起来,到底还是惹人怀疑了吗?也是,向来没有交集的人忽然聚在一起,难免叫人觉得匪夷所思,怕是谁都想不到,壳子里已经换了个灵魂吧。   她含糊地答:“不过是上回进宫,与她一见如故,便想着帮她一把。”   穆流芳气得笑一声,不再说话。   快要抵达云府的时候,穆流芳才再次开口,问她:“你可愿意嫁给季鸿?”   “当然不愿!嫁给谁都不能嫁给他!”   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穆流芳颔首,面色缓和许多:“这回只有我能救你,若是不想嫁入季家,便照我说的做。”   “你的意思是......”   “嫁给我,我护你。”   见她犹豫,穆流芳不悦地问:“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叶淮风?你觉得区区皇商能护得住你!”   云樱忙摇头,解释道:“不是,你这样…不怕穆家遭殃吗?”   原来是在替他考虑......   穆流芳表情一顿,怒气烟消云散,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虽说这段时间两人争吵不断,但如今看来,她的心里,还是有他的......   在云府门前拉过缰绳,收到消息的云琅已候在门口。   穆流芳却不急着下马,而是扳过云樱的肩膀,让她同自己对视。   那双星眸缱绻着极浓的情,他忽地俯身,在她额上落下轻柔的吻,遂克制地放开她,温言宽慰。   “有我在,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还有人在看~收到大家的表白,开熏~我也喜欢你们【害羞.jpg】 第66章   事情的前因后果穆流芳已经派心腹告诉了云锦书等人, 情况紧急,自然不可能走媒婆说亲、下聘、订好良成吉日再出嫁的流程, 云家人也表示理解, 配合地开始准备嫁衣首饰,后院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云樱刚进家门就被云夫人拉去换衣裳, 妇人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一路絮絮叨叨, 不住叹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唉!你也是, 竟踏了这蹚浑水, 若不是有流芳在,你怕是要随那少将军吃苦了, 惹了皇上,发配边疆削掉官位都是小事,指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了, 唉!”   捅了篓子, 云樱自知理亏, 垂着头不敢多言, 任由云夫人在她身上施展。   火红嫁衣披身, 艳丽得让人心神恍惚。   就这样嫁了吗?   嫁给她一直抗拒的穆流芳, 从此过上侍奉夫君公婆的日子?——那是她, 初来乍到时发誓绝不要过的日子。   心里的某一处, 拼命摇头喊着不要,可理智却残忍地告诉她: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还能怎样?   强权时代,区区闺阁女子能左右些什么?   不过是飘摇风雨中, 一叶孤舟罢了……   怔怔地抬头,镜中女子肤白胜雪,饱满樱唇点了诱人的红,可谓花颜月貌,尽态极妍,只是那双眼里却全是悲凉之色。   金步摇的流苏在发间摇摇晃晃,云樱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扬起红盖头,一寸一寸将她的视线遮盖。   心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熄灭……   迎亲的人到了,唢呐声声,她却听不出丝毫欢喜的意味。由丫鬟引着走出门,埋头看见一只温润如玉的手轻柔地将她扶过。   这是她未来的夫君,不出意外,可能会是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咬住牙,尽可能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不可改变的命运。   高门嫡子、新科状元、原身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温雅贵公子、龙城万千女子盼嫁的良婿。   云樱啊云樱,你还有什么不满?还在自怜自艾些什么?   明明是喜庆的时刻,眼底却满是暗涌,泪光模糊了视线,脚步都显凌乱。   浑浑噩噩坐上花轿,垂帘隔绝众人的视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   ……   白雪满地,迎亲的队伍红得格外扎眼。   穆流芳高坐马端,火红长衫,衬得眉目如画,肤白唇红。   道旁的女子们盯着那抬花轿,艳羡不已,能嫁给穆公子这神仙般的人物,当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不少人跑来围观,看看哪家的小姐如此好运。   熙熙攘攘人群中,一人立于屋顶,凤目闪烁着挣扎的微光,迎亲的队伍越近,他的脸色就越阴沉。   一旁的侍卫比他还要急,恨不得替他去抢亲。   “主子!您再不出手可就晚了!等穆流芳跟云小姐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后,您可就没机会了!!!”   “闭嘴!”   薄御呵斥一句,眉目森冷,好不容易解决了薄浩峰,还没高兴多久,又来一个晴天霹雳!   他终于明白云樱在河畔那番话的意思,原来她激怒的不是普通的市井恶徒,而是当朝皇上,也难怪她当时那样害怕绝望。   他迎风望去,为首的穆流芳唇含笑,成竹冷静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惧怕此番举措会惹来灾祸。   穆流芳赌的是穆家开国有功以及他在朝中的声望,虽说是步险棋,却也走得漂亮。   二人本就青梅竹马,结亲合情合理,只要赶在圣旨下来前拜堂成亲,皇上就是再霸道也拿他没办法。   花轿从脚底路过,薄御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凤目紧缩那抬花轿,他在想,此刻轿中女子是何等表情。   心仪之人在危机之时出手相助,迎她进门,这般不离不弃的良婿,她怕是眸含笑,心安然。   今晚一过,她便成为他.□□,挽上妇人鬓,为君宽衣解带、尽心伺候,从此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弦。   再不是那个初见时想瞪他又没胆子瞪、大白天青楼醉酒占他便宜、七夕夜送他花灯、月光下问他名字、为他绣紫阳花发带、雪中枯等他一日的女子了……   他只觉胸口沉闷,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间流沙般逝去。   他滚了滚喉结,忽地抓住身旁向燕,目光灼灼地问:“横刀夺爱非君子,自作多情践自尊,本世子怎可能做出抢亲这等不要脸的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墨守陈规?横刀夺爱怎么了?那叫遵从本心!自作多情怎么了?那叫自信!   主子多次身陷险境也不见他眨一下眼睛,结果遇到这种事上就怂得让人鄙夷。   向燕翻白眼,正要继续费口舌地劝说,却听得薄御声音变形地挤出一句——   “新郎服哪儿买?”   他垂着眸,神色挣扎,总不可能抢了穆流芳的新娘,还把人衣服也扒下来,那也太不厚道了……   主子这是想通了?   向燕闻言,喜笑颜开,忙从背上扯下个包袱,双手奉上:“主子,新郎服在这儿!”   薄御:“……”   这都准备好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府,向燕后脚就吩咐了下人们赶紧布置新房,甚至连亲王和王妃都通知了,说世子爷要去迎娶世子妃,如今喜帖都已分发出去,就等着他把人给抢回家了。   还被蒙在鼓里的薄御,匆忙套上火红的新郎服,系好腰带,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犹豫着问:“我冒然抢亲,她若是恼了如何是好?”   “女人嘛,送点胭脂水粉什么的哄哄就好了,再说,您受伤,云小姐可是在帐外等了一日,可谓情深义重,怎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恼你?”   “也是,她不像是这等小气之人。”   向燕又推了推他,总算劝得薄御动身。   烈焰般的红衣自上空飞身而下,宛若谪仙。   他直奔花轿而去,引来不小的骚乱。   穆流芳闻见响动,扭转马头,见是薄御,暗觉不妙,再见他一身火红新郎服,顿时面色铁青。   “世子这是何意?”   薄御自觉理亏,也不跟他争吵,只紧张地瞄花轿的垂帘。   云樱就在里面,就在里面……   咽咽发紧的嗓子,眼见着穆流芳就要策马过来,薄御心一横,终于撩开了嫣红垂帘。   少女乌黑的眼眸带了惊愕的神色,直直朝他看来。   “世、世子?!”   薄御也是一愣,他压根儿没想到花轿里的新娘会擅自掀开盖头,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说些什么好。   云樱倒是比他镇定,扫一眼轿外的情况,问他:“你怎么在这儿?”还穿着新郎服……   樱红的唇一张一合,好看得让人口干舌燥,薄御想到那日她醉酒后的亲吻,血气猛地涌上来,熏得他脸红耳赤,紧抿着唇,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穆流芳已经赶到花轿前,见薄御这般无耻,竟撩开了他新娘的垂帘!这架势,可不是来抢亲的!   他气得扬起马鞭,对着那张烧红的清隽面庞狠狠挥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妻,你可还有一点廉耻心?”   薄御抬手,稳稳接住凌风袭来的马鞭,静默半晌,遂抬眼,诚恳一句:“抱歉。”   许是没有料到矜贵倨傲的世子也会道歉,穆流芳一时间愣在那里。   窒息的沉默中,薄御扔开马鞭,收回手,敛眸看向花轿里一脸懵然的云樱。   视线触到花瓣般娇艳的脸,他褪去红潮的面庞又爬上赧然。   今日的她,还真是…不太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下定决心郑重其事地宣布:“我来抢亲。”   抢亲?   云樱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圆眼睛看向他,下一秒,只听得一句低低的“失礼了”便被拦腰抱起。   火红嫁衣和火红新郎服纠缠在一起,好似融成一片的云霞。   四目相对,彼此心跳如鼓。   云樱:他怎么会来抢亲?难道…难道是皇上派来的?他为了皇上都敢跟熊斗,更别提区区一个我了。肯定是来押我回去跟季鸿成婚的!不行不行!我宁愿嫁给穆流芳都不要嫁给宋芸熙喜欢的人!   薄御:她挣扎得这样厉害,到底是恼我了……向燕说她不是小气的人,送点东西哄哄就好了,嗯……送什么呢?   街上围观的百姓纷纷傻眼,看着世子爷抱着穆流芳的新娘跃身而去。   火红身影在天幕划开一道道流云般的痕迹,最终消失在亲王府的方向……   “穆公子,这下该怎么办?”   迎亲的队伍乱作一团,六神无主地询问穆流芳。   眼睁睁看着即将过门的新娘被人劫走,穆流芳杀气四溢,他猛拽缰绳,厉声吩咐:“走!去亲王府要人!”   坐在屋顶的向燕不紧不慢地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偏头对暗处的侍卫们说:“走吧!该我们出场了。”   世子爷的亲事,可不能被人给搅和了…… 第67章   十二月天寒地冻, 云樱在薄御怀里却只觉浑身发热。很难想象, 清清冷冷的小贱客, 竟有如此炙热的胸膛。   凛冽的风迎面袭来,红盖头似雪地里残存的娇花, 被寒意折磨得摇摇欲坠。   越是美丽, 越是凄凉, 亦如她此刻哀求着的表情。   “世子, 把我送回去吧!算我求你了……”   她真的不能嫁给季鸿!   薄御闻言,身形一顿,脚下的青色瓦片被生生踩碎,屋主的谩骂声中,他敛着眸,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   她与穆流芳果真是两情相悦……   向燕总说他先前派去的人查到的消息不属实, 说云樱心悦穆流芳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她心里一定有他。   他虽板着脸呵斥其胡言乱语,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在暗自欢喜,甚至, 有那么一丝信以为真。   可如今她求自己放她回去, 那颗胀得满满的心,似是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刀,温热的血溢出来, 灌进十二月的冷风,呼啸着带走他卑鄙的期待。   “你想回去嫁给穆流芳?”   “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坚决得让人心彻底凉了。   薄御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碎雪纷飞,衬得那双墨瞳越发漆黑幽暗,翻搅着的情绪被他垂眸掩盖,他移开视线,动身继续朝别院而去。   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恼怒,虽也不知是恼她念着穆流芳,还是在恼自己这强盗般的行径。   “这一回,即便是穆流芳也护不住你,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就是拜过堂了也叫你嫁到将军府去。”   所以他干脆就来替皇上劫了亲,省得她继续浪费时间吗?   云樱慌得六神无主,先前燃起的希望就这么被他吹灭了,她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是不会嫁给少将军的!反正世子爷你看过我的脚,还自称是我未婚夫,你若是把我送去将军府,我就把这事儿公之于众!到时候…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你就只能下聘娶我!”   她向来不耻碰瓷这样的行为,可被逼上梁山了,也就只能不要脸一回,薄御好说歹说是亲王世子,这样一闹,丢的可是天家的脸,他和皇上同样矜贵倨傲,总得忌惮几分。   威胁自己的救命恩人,云樱说话都显弱气,惴惴不安地偷瞄他的表情,却只看到他线条凛冽的侧颜,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紧绷。   这是…威胁奏效了吗?   自觉对不住他,云樱良心隐隐作痛,遂又赶紧补救一句:“我也不想以世子爷的婚事作为要挟,但我真的……”   话未说完,后颈感觉到一股轻颤的力度,她整张脸被重重扣进他的胸膛,漆黑视线中,只听得他一字一顿地宣布。   “好,那就公之于众。”   云樱:???   此话何意?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触到一张绯红渐漫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看,头顶的盖头就被他扯了下来,牢牢盖住她的脸。   定是恼她了!气得脸都红了!   用红盖头遮住她,怕是看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云樱轻轻叹气,他肯定后悔救了自己这头白眼狼吧!不仅不懂知恩图报,反倒在他替皇上办事时恩将仇报,怕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他那句话的意思,许是想着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的确,她就算大闹一场又能拿他怎么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威胁,细细想来不过以卵击石的笑话罢了。   红盖头映得视线也一片火红,她能做的都做了,连嫁给穆流芳、威胁恩人这样的下策都使了,若还是度不过这场劫,她只能再和季鸿等人从长计议了。   她暂且选择静观其变,就不再做无用的挣扎,索性缄口不言。   面红耳赤的世子爷见她安静下来,反倒因为摸不准她的心思而越发紧张。   其实方才他扯了谎,若是穆流芳坚持,顶多往后被皇上使点绊子,找点茬。   把拜过堂的新娘再赐给季家,此等做法无疑告诉群臣皇上和季鸿有过节、要公报私仇,皇上心思缜密,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他情急之下蹩脚的谎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她给识破了……   她会怎么想他?   觉得他是奸诈小人,所以不愿再同他说话了吗?   咽咽干涩的嗓子,他自我安慰着,事到如今,亲也抢了,再把她送回去……多麻烦!   遥遥望见别院,薄御被赶上来的属下唤住——   “主子!不是去别院!”   他停下,不解地回眸。   那属下喘着粗气,告诉他:“向燕说,王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主子接新娘回去了。”   薄御:“……”   红盖头一把被掀开,露出一张错愕不已的面容:“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属下是个嘴快的,当即答道:“主子来抢亲,我们做属下的自然得全力支持,如今婚宴已准备完毕,宾客也已陆续到场,云小姐,哦不,世子妃只需随世子爷回府成亲便是。”   云樱怔怔望向薄御,后知后觉道:“你…不是要送我去将军府?”   “世子妃说笑了,主子才舍不得把您送去将军府!”   那属下笑容满面,想着为主子说点好话、多挣表现,没想这话起了反作用,倒换来主子狠狠的一瞥。   “胡说些什么!还不快退下!”   属下委屈地离开,当真是一头雾水,他难道说得不对吗?若非舍不得,又怎会拉下脸面去抢亲?才一会儿功夫,世子抢亲的消息就传遍大街小巷,怀.春女子心生向往好不羡慕,书生墨客则唾骂世子不知廉耻。   一群属下气得想砍人,于此,向燕的回答是:不过坐井观天的文弱书生罢,他们懂个球!   人一走,就剩薄御和云樱大眼瞪小眼。   被看得不自在,薄御顶了一张通红的脸,轻咳道:“我知道你是开罪了皇上才会有这门赐婚,穆流芳护不住你,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一把。”   见她一双乌黑眼眸直盯着他看,喉咙不觉发紧,一慌张,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才、才不是什么因为心悦于你!”   听他这么一解释,云樱终于安下心来,先前还误会世子是奉了皇上之命要亲自送她去将军府,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回想自己方才大言不惭的威胁,顿觉汗颜。   “世子行侠好义,我却误会你要送我去将军府,还出言不逊,实在惭愧,还请你不要介怀。”   明明是不要脸的抢亲,倒变成了行侠好义。   薄御干脆将计就计,厚颜无耻地受下,一脸正派地回道:“无妨,小事而已。”   “婚姻岂是小事!世子三番五次助我,大恩大德云樱没齿难忘!”   想了想,很有自知之明地表决心道,“待渡过此番难关,世子可随时给我休书一封,我绝不会借此机会得寸进尺要求些什么!往后也为你两肋插刀做牛做马。”   原本面红耳赤的人,听了这话,脸上赧然散尽。他沉默良久,低低一句:“此事以后再议。”   接下来的路程,二人各怀心事,未再说话。   一路跃身至亲王府。   远远望见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像是一夜间绽放的娇花,缀满王府的各个角落。   宾客们陆续进门,贺喜声络绎不绝,喜庆的气息熏散十二月的严寒,薄御冷硬的脸色也跟着缓和许多。   “快到了。”   他提醒一句,云樱抬眸望去,气派的王府,于她只有陌生和迷茫。   虽说对于未来有些不安,却再没了方才躲在花轿里落泪的绝望。   她知道,若是嫁给穆流芳,今晚绝对逃不过夫妻之事,他那样霸道的人,无论是身是心,怕都想牢牢掌控。   可嫁给薄御……   在遮下红盖头前她偷偷看他一眼,略弯的唇角流露出一丝安心。   世子他只是单纯的帮忙,为人清冷正派,才不会借此机会强迫她做那等事……   相依的火红身影落地,引得宾客频频侧目。   自薄浩峰勾结谋反一事败露后,众人才知:这些年世子佯装虚弱,只为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什么羸弱到房事不能!当初信了的人真是瞎了狗眼!   有人惋惜先前没能趁机谋得良缘,如今世子在龙城风头正盛,说媒的人挤破了脑袋却连世子的面儿都没能见上,摩拳擦掌撕拼间,亲王府的喜帖从天而降,惹得好些官家小姐又惊又恼。   目睹了今日抢亲好戏的人,在席间说得眉飞色舞。   明明是横刀夺爱,生生被拍马屁的人歪曲成了敢爱敢恨、侠骨柔情的佳话。   云樱被他稳稳放下,被盖头遮住的有限视线里,是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柔地握住她,那温暖,细枝末节地传到心里,所有的不安,好似就这样消失了。   “我既抢了你来,便不会轻待,你…别担心。” 第68章   温热的手轻轻松开, 云樱顿时有点慌乱, 毕竟, 在这陌生的地方她只认识薄御一人,也只能依赖他一人。   手, 下意识地做出挽留的姿态, 有限的视线里只有火红裙摆和灰色的地面。   她这是头一次成亲, 又情况紧急, 连个教她的婆子都没有,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似乎瞧出了她的不安,原本已经走离两步的薄御又倒退回来,锦靴出现在狭小的视野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耳边又低又轻的话语。   他说:“别怕, 喜婆会引你过去。”   云樱点头,听见有人喊道:“新郎官, 这边来!”   薄御顿了顿,没有动。   “你过去吧, 我没事!”   “那…我先走了。”   脚步声远去, 云樱盯着灰色地面,心却不似方才那般慌乱了。   喜婆很快走来,说了几句恭维话, 然后引着她跨火盆。脚底一股热流涌过,再走一段路,跨过高高门槛, 总算是摸索着走到了正堂。   宾客们的笑声、议论声此起彼伏,亲王府一派喜庆。   上座的薄亲王面色憔悴:捧在手心的宠妃结果是个狠辣的毒妇,刚过门就给王妃下蛊,就连当初年幼的薄御也没放过,听说压制蛊毒需受蚀骨之痛,难怪前些年,薄御会虚弱得连下榻都费力!   若是能够早点发现就好了……   想起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疏忽,薄亲王只觉懊悔不已。   抬眸看一眼绯衣绕身的薄御,淡漠如水的面容,此刻却荡漾着不淡定的涟漪,那双极美的凤目模糊了往日的凛冽,只余温柔清风拂过般漫开。   薄亲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模样,怕是对那姑娘喜欢得紧!   这门亲事来得猝不及防,听说新娘本已坐上穆家花轿,结果半路上被薄御给劫了,这也就罢了,他竟还派属下把穆家的人给打了一顿,霸道无理得跟龙城那些纨绔没什么两样,叫人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明日的早朝,还是告假好了,不然他该以何种表情面对穆家父子?   视线移到娇俏的新娘身上,红盖头遮了她的脸,也不知这云家小姐是何等花容月貌,竟让他这矜贵倨傲的儿子化身纨绔恶霸跑去抢亲。   “云家...翰林院七品编修......”   他低喃的自言自语被一侧的王妃听进耳里,遂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七品官家小姐的身份的确是太低了,按理说根本没有资格嫁进府里做世子妃。   这些年她因为身体不好,没能尽到做母亲的职责,苦了薄御,小小年纪四面楚歌,她愧疚在心,却什么也帮不了他。现如今他好不容易遇上了心仪的姑娘,若是老爷反对这门亲事,她这个做娘的就是拼了老命也要为他争取到底!   “云家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理,可比那些骄昂跋扈的世家小姐好多了!”   薄亲王表情微妙,踟躇一句:“可本王怎么听说这姑娘前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自暑月养好了身子后,行为就变得有些…乖张......”   “老爷,阿御这些年吃了好些苦,身边也没个贴心人,难得遇上喜欢的姑娘,您就别挑刺了!”   薄亲王闻言,面露无奈:“本王只是随口说说,哪里算是在挑刺?”   “那臣妾便安心了,就怕老爷因为门第观念反对这门亲事。”   “本王何时说要反对了?”   薄亲王很是无辜,他看上去就这么像棒打鸳鸯的恶人吗?况且是不是鸳鸯还有待一说,听说这姑娘和穆家公子两情相悦,实属薄御横刀夺爱了......   再说,薄御能凭一己之力扛过蛊毒、捉拿反贼,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他若是反对,定是二话不说带了新娘扭头就走,哪还会理他这不称职的爹!   “一拜天地——”   司仪的高喊声中,思绪飘远的薄亲王回了神,拜了天地的薄御正朝他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不由微微一怔,眼波里晃荡着好些情绪。   “二拜高堂——”   薄御却是很快移开了视线,对着他端端正正地拜了礼。   “夫妻对拜——”   王妃喜极而泣,用绢子擦着眼角不住点头。   拜完天地,云樱被喜婆带去洞房。留下来的薄御被宾客们轮番敬酒,绕是再好的酒量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过晌午,便有了微醺的醉意。   向燕解决掉穆流芳后急匆匆赶回,一眼就看见主子捧着酒坛豪饮的场景,往日里不近人情的主子弯眉笑着,一看便知心情极好,也难怪那帮人像吃了熊心豹胆似的敢灌他酒。   才晌午就喝成这样,晚上若是烂醉如泥了还怎么洞房?要知道,夜里才是重头戏,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向燕正欲走过去帮忙挡酒,就听得一声:“皇上驾到——”   原本嬉笑哄闹的正堂顷刻间安静下来,明黄身影带了屋外寒气闯入视线,众人慌忙跪下行礼。   “平身平身!大家继续喝酒便是!”薄珏朗声笑着,身后跟了好些手里捧着厚礼的宫女太监,“阿御大喜的日子,竟没请朕来喝两杯,朕只好不请自来了。”   他掀过衣摆,跨进正堂,命人把厚礼呈上去,然后自顾自地坐下来,接过丫鬟递上的酒杯,举至薄御,含眸笑道:“阿御可愿陪朕单独喝几杯?”   皇上都发话了,还能当众打他脸不成?   薄御引他去别间,眉眼里笑容散尽,神色略带戒备。   薄珏不由轻笑一声:“阿御何故如此防备?是担心朕派人带走你的美娇娘不成?”   垂首的人猛然抬眼,浑身的肌肉顿时绷紧。   酒香发酵在冰冷的空气中,薄珏沉眸打量他许久,没想云家二小姐竟是他堂兄的心仪之人,他不过露个面儿都能惹得薄御如临大敌般的警觉,若他真下旨赐给季鸿,这段多年的手足情怕是要瞬间破裂。   “你别为难她......”   “为难?她可是跟季鸿一伙的,拐走了朕的芸熙。”   “下手的人不是她。”   “朕知道…可朕还是恨她……和季鸿有关联的人,朕都恨!”   薄珏偏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此刻的他,褪下了诡谲的外衣,脆弱尽显:“芸熙是朕的宝贝,却被人给...染指了......阿御,朕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相信谁……”   薄御滚了滚喉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薄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闷头喝下,良久,低声道:“阿御,若是云小姐跟人跑了,你就会明白朕的心情,想要杀了她的情郎,想要生生世世折磨她……”   这些,薄御未曾想过,于他而言,云樱本就是他强抢而来的,真正该恨的人,怕是她和穆流芳吧……   她若是知道真相,是否也会如薄珏一般,恨不得杀了他,恨不得生生世世折磨他?   喉咙有些发紧,他忙饮一口酒,压下这份恐慌。   微灼的酒气中,他听见薄珏说:“朕欠你一条命,欠你许多情,你若真心喜欢,朕便不再为难她……”   “只是朕要奉劝一句,别用情太深,往后她若背叛你,那痛,可不好受……”   ……   天色渐晚。   正堂还在闹腾着,相比之下,东院的喜房就显得清静许多。   云樱一人坐在床边,手指飞快地在透明键盘上打着字,何瑞白日里已经发过消息,说皇上单独和世子喝过酒后,已经决定放过她了。   心稍稍安下来,给小群发消息——   云樱:世子诚不欺我,说皇上不会再为难我,果真如此。   季鸿:对不起......   云樱:@季鸿你好好养伤,才有精力应付皇上,我这里已经没事了!   宋芸熙:别骗人了!这叫没事?你根本就不想嫁人,却为了我…为了我…坐上了穆流芳的花轿......   云樱:这不是没嫁给穆流芳吗?世子是个好人,只是单纯地帮忙,待风头过去,一纸休书便会放我离开,所以真的没事。   叶淮风:你真这么以为?   云樱:?   叶淮风:世子倨傲,舍得拉下脸来抢亲,绝无可能只是为了帮忙,你觉得他真会放你走?   看见这话,云樱心头一跳,想了想,轻笑一声——   云樱:@叶淮风世子说穆流芳护不住我,他勉为其难帮我一把,并不是因为心悦于我,你想多了。   沈炎:@云樱不管他想没想多,今晚你都要保护好自己,我已过边界,定在七日之内赶到,你…等我!   他从流火到莲国,跋涉千里而来,云樱看着那行字,只觉鼻尖发酸。   她想起高考前的那段时间,自己紧张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急得掉眼泪,他从试卷里抬起头,强行拉过她逃课去海边玩了一下午。   少年的眼波被海风吹乱,碎成点点光芒,他蹲下身为她找贝壳,柔软的细沙自他指间流泻,温浅的声音随之而来:“云樱樱,考不好我养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胡说些什么!谁要你养!”   “我可是你的原配,当然该我养。”   他眯起眼睛,笑得很狡黠,“往后进了大学你要是移情别恋了,全班同学都要替我主持公道,所以,你始乱终弃试试!”   这话无赖得让人哭笑不得,云樱正要怼他,左手忽然被他握住,沙粒摩擦着皮肤,有点疼。   不解地抬头,和他垂眸看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也许是他眼里的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美得让人怦然间漏了一拍心跳。   她听见他说:“很快就毕业了,云樱樱,你…等我。”   ——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好像说过?穆流芳是炮灰、叶淮风是背景板、沈炎是男配、薄御是男主,正头戏开始了,不要站错队●▽● 第69章   灯笼高挂屋檐下, 红烛轻摇夜色中。   薄御从院门望去, 游廊似一条星河, 蜿蜒着将他引向那一头的喜房,红绸帐暖中, 有一人身披嫁衣, 垂首静候。   心, 不由紧紧提起来。   到底是第一次成亲, 没什么经验,酒席间听了不少荤段子,加上喝了酒,浑身都燥热起来,有什么闷在胸口,叫他难受得只想绕着龙城夜空来回跃上几圈。   他在原处站了许久, 风掺着落雪吹来,却吹不散清冽凤目中燃着的火热。   “世子爷, 吉时已到,快去洞房揭盖头吧!”   婆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惊得薄御回了神, 他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不自在。   一路走去喜房,红烛将新娘的剪影映照在雕花窗页上, 薄御脚下一顿,竟是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   “等等。”   “等什么等!良辰吉时可等不得!世子爷快随老奴走吧!”   几个喜婆围过来,硬是把他给拽了进去。   房内新娘安静地坐在榻边, 似等着他拆开的珍贵贺礼。虽说白日里已见过她不同往日的姣好面貌,可真到了掀盖头的时候,还是紧张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   喜婆在一旁催着:“世子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向燕找的都是什么人!这等不害臊的话也说得出口!   薄御只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烫得有些疼,慌乱之中掀了红盖头,视线猝不及防地和乌黑的眼眸对上,脸烧得更甚。   云樱只当他是喝多了酒,有些担忧地问一旁的丫鬟:“可有给世子爷准备醒酒汤?醉成这样,夜里该睡得不安稳了。”   这话喜婆听了去,张嘴便道:“世子妃说笑了,这洞房夜的,怎可能睡得安稳?搞不好可要折腾到天亮。”   这般直白的话,饶是云樱这个现代人也听得满脸通红,脑中不经意地闪过网页小弹窗的不健康动图,只觉一口热气涌上来,连呼吸都火辣了几分。   呸呸呸!乱想些什么!   许是觉得喜婆口无遮拦,薄御和云樱都不约而同地加快动作喝过交杯酒,刚放下酒杯,薄御就忙不迭地把人给赶了出去。   总算是清静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舒缓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今房内便只剩他和云樱了!   四目相对,女子莞尔,美目流转,红烛的光衬得她肤如凝脂,薄御只觉头脑一热,下一秒,听见云樱惊道:“世子爷,你流鼻血了!”   薄御羞得无地自容,慌忙起身,捂住鼻子结巴地解释道:“这酒掺了好些补品,喝多了血气旺,你、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云樱觉得好笑,递了绢子过去,“你快坐下,这样可没法止血。”   薄御依言,坐回桌前。   云樱扶着他略略仰头,捏了绢子替他捂住溢血的鼻子。   金步摇的流苏在发间摇摇晃晃,看得人心神恍惚。鼻息间都是女子的温香,不过片刻功夫,又是一股热气涌了上来。   绢子被浸出一片血红,云樱有些着急:“怎么总止不住?”   这样子能止住血才有鬼了!   薄御不自在地别过脸,抬手用袖子狠擦了两下,起身远离她几步,把窗户打开。   寒风迎面而来,发热的头脑总算冷却几分。   他捂住鼻子,瓮声道:“我出去透透气,天色不早了,你先歇息吧。”   云樱上前几步朝他走去,薄御却是如临大敌,一个跃身就从窗台上跳了出去,眨眼间不见踪影。   空荡荡的喜房,红烛被吹得狂舞。   云樱一脸懵然地瞪着窗外无边的夜色,不明白薄御跑这么快做什么。她还想问问厨房在哪儿,这都饿了一天了,就靠几块点心熬到现在,可怎么睡啊?   ……   直到半夜,在龙城上空跃了一圈的薄御才回来。   瞧见喜房内红烛还燃着,疑惑地皱了皱眉,莫非…她还没睡?   降了温的脸庞又热起来,试探着躲在窗边往里瞄:偌大的喜房,云樱闭眼趴在桌上,似是已经睡着了。   薄御这才松口气,翻窗进去,轻手轻脚地扣上窗户,吹灭了台前的红烛。   屋里的光线暗了几分,他走至云樱面前,她蹙着眉,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薄御顿了顿,还是将她横抱起来,带去床边,刚给她盖好被子,就见她猛然睁开了眼。   他心头一跳:“醒、醒了?”   “嗯,睡得浅。”云樱困倦地撑起身,哀怨地指了指头上的首饰和身上的嫁衣,“我不知道怎么解头饰脱衣服,喊了半天院内也没人应,世子可知这东西怎么弄?”   院里当然没人,为了世子爷放开拳脚战到天明,向燕可是把所有人都给赶出了东院,只留了几个暗卫在院门外巡逻,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她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进来。   薄御去叫丫鬟进来伺候,在东院晃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抓了暗卫出来问,才知是向燕搞的鬼。   这时候叫人,走过来都要好些时间,薄御只好硬着头皮回房:“我来试试。”   费了些力气,总算是解下了沉重的头饰,云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晃了晃脖子,起身解决这身麻烦的衣裳。   她是不知,穿个嫁衣还能里三层外三层,还打了个复杂的结,据说是要夫君亲自解开才吉利。   她褪下外衣,指了指那个结:“世子可解得开?”   薄御凝目看了看,忽忆起来喜房路上那婆子对他说的话:“那结新娘子自个儿是解不开的,一定得世子爷亲自解!”   他一问,才知那结有特殊的解法,对于不知道的新娘来说,无异于是个死结。   照着喜婆教给他的方法,薄御轻松地绕开了结,末了,随手一拉那喜红的腰绳——   原本紧贴云樱的火红长裙,就这样一并坠地。   他骤然睁大的凤目里,女子身姿妙曼,只盖了一层绣着戏水鸳鸯的轻薄肚兜,正一脸错愕地愣在原地。   时间仿佛冻结了一瞬。   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结,竟会引发这样的效果。   虽说现代泳衣也很暴露,可这里毕竟不是泳池,况且这肚兜薄如蝉翼,透得跟没穿一样,尤其最该遮的地方偏用了巧妙法子使其显露无疑!   云樱顿时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难怪这结要叫夫君来解,敢情就是套勾.人的情.趣内衣啊!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把自己遮住,面前的人浑身僵硬,连眼珠都不动了。   过了好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抱、抱歉。”   她红着脸,不太好意思看他,埋了头往榻边走,错身而过时小声一句:“刚才纯属意外,不怪世子。”   云樱躲去床上,裹好锦被,这才稍微缓过神来,只是脸,却烧得厉害,长发坠在脑后,热得出了汗。   嫣红的轻纱帐隔绝了彼此的视线,一人抱着膝盖满面羞涩,一人攥着右手心跳如鼓。   红烛仅燃了半截,这夜,似乎更漫长了......   ……   云樱在床上辗转到天蒙蒙亮才睡着,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按照古代的规矩,过门第二日是要去给公婆敬茶的,她睡到现在才去,怕是要惹了长辈不快。   急匆匆掀开红帐,瞧见屋内候了一排丫鬟,微微一愣。   到底是亲王府,排场就是不一样,挑的丫鬟也颇有眼色,见她醒了,忙过来伺候。   梳妆完毕,才见得薄御进来,清隽面容,眼底挂了两抹青灰,也不看云樱,寻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盯着手边的温茶,缓声问:“睡得可好?”   “好是好,就是起得太晚,耽搁了敬茶……”   “此事无需担心,用过膳后再去也不迟。”   饿了一天一夜的云樱,闻言也不再多说,只埋头吃饭,过了会儿,有小厮进来,小声提醒:“世子爷,该换药了。”   “知道了,先下去。”   云樱从碗里抬起头,这才想起薄御受了重伤的事,遂放下筷子,问道:“可有大碍?”   “无妨。”   他倒是轻描淡写,云樱却是不信,被熊拍了一掌,即便是皮肉伤那也得养上好些日子,昨日他喝了好些酒,夜里又把床让给了她,伤势加重了如何是好?   这一愧疚,便想着要同去大夫处,好瞧瞧他的伤势。   薄御拗不过她,只得带了她去,厚厚的一圈绷带取下来,溢血的伤口模糊一片。   云樱吓得捂住嘴,这么重的伤,该有多痛!   向燕觉得她大惊小怪,在一旁道:“这点小伤算什么,你是没见着主子前些年压制蛊毒所受的苦,那才叫真的蚀骨之痛。”   她看向薄御,男子侧颜平静,上药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果真如向燕所言,不过是个小伤罢。   于她来说触目惊心的重伤被轻描淡写成小伤,那么,他所受的蚀骨之痛该有多痛?   云樱怔怔松开手,忽然间发觉,她似乎从来不曾了解世子,不知他的过往,不知他的喜好,萍水相逢、几番交集,便得他庇护,一路至此......   定了定神,她走去大夫身边,开始询问世子的伤需要注意些什么。   女子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看样子,是真情实意地想要关心世子。   向燕见状,笑着凑近薄御耳边,不正经道:“昨夜见识了主子的厉害,世子妃现在是彻底被征服了。”   一句话,让薄御的耳根子立马红了...... 第70章   待薄御上好药出来, 云樱已经把注意事项记在了收藏夹里。虽说只是临时的世子妃,可毕竟受了世子恩惠,在亲王府的期间理应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除了床笫之事, 别的她都会尽力做好。   偷瞄一眼身侧的人, 见他耳背泛红,想必是被这十二月的寒风所摧残。他常去户外,如今天寒地冻, 若是没有一双暖耳,怕是该长冻疮了。   回身问丫鬟:“库房里可有暖耳?嗯…狐皮的那种。”   偌大的亲王府,怎可能这种御寒之物都没有?丫鬟当即便答:“有的,世子妃可是觉得冷?奴婢这就替您拿来。”   听见这话,薄御停住脚步, 打量一眼她身上单薄的衣裳,皱眉道:“方才叫你披上狐裘你不肯, 现在知道冷了?”   他一面说,一面抬手用广袖略略挡住廊外袭来的寒风。   云樱却是摇头:“不是, 我不冷。”她指了指薄御的耳朵, “我看世子爷耳朵都冻红了, 所以想着要副暖耳来给你。”   薄御身形顿时一僵, 下意识地摸上耳廓,一手的烫!   才不是冻的!而是因为......   忍不住瞪一眼抬头望天装聋的向燕,都是因为这口无遮拦的属下满嘴污言秽语,才会害了他耳根发红。   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无碍,先去正堂敬茶吧。”   “可是......”   云樱还要说什么,被他跳脚地打断:“不冷!走罢!”   向燕在心里偷笑:当然不冷,主子现在怕是欲.火焚烧。   ……   按理说敬茶云樱一个人去便好,薄御却说她蠢、找不着路,非要跟着。云樱在心里犯嘀咕,她是不认识路,可随行的丫鬟婆子们认识,压根儿用不着世子爷亲自来带路。   不过对于云樱来说,这是她和亲王、亲王妃第一次正式见面,难免心里没底,有薄御陪着,的确安心许多。   他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坚持要陪她吧……   忍不住抬眸朝他看去,男子的侧颜线条依然凛冽如刀,那眉眼也看不出丝毫的柔和之色,可不知为何,却三番五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静默无声的温柔。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云樱轻道:“谢谢你,专程陪我。”   心倏地一麻,耳廓烫得好似要烧起来。   这种感觉奇怪又难受,他却…分明从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   眼波摇曳出不属于这个寒冬的热度,眉梢爬上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还是那么地不中听:“谁、谁专程陪你了!不过是,顺路罢了。”   顺路?这顺得也太远了些,弯弯绕绕好长一段路才瞧见通往正堂的游廊。   廊下庭院布置考究,比起云府的诗情画意,亲王府的一花一草都将尊贵气派诠释到极致。   “若是将庭院建在湖上,夏天荷花盛放的时候,湖面倒映蓝天、白云,那景致,该有多美!”   云樱想起现代旅游的时候,曾去过那样的地方,涨潮时海天相接,那建筑物就仿佛悬在半空中一样,美若仙境。当时无比羡慕曾住于此的人,如今来了亲王府,见识到了这里的气派,现代的梦在这里也未必不能成真。   女子的眼眸流露出向往的神色,薄御瞥一眼中庭,低声问:“你喜欢?”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做了好些年的梦。”云樱抚过朱红梁柱上的碎雪,笑道,“还记得七夕夜我们一起放河灯时我许的愿望吗?”   薄御颔首,记得,那般直白的心愿,当真叫人印象深刻。   “人生有三大愿望:嫁给英俊潇洒的剑客、有一座建在湖上的绝美庭院、和他云游四海共度今生。”   她忽地回身,晌午的光刺破云层,投落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浮出一层模糊的莹白,美得让人动容。   “虽然对于如今的我来说,不过痴人说梦,可人生这样长,总有实现的一天。”   薄御滚了滚喉结,有些话递到唇边呼之欲出——这些,他都能替她一一实现。   只是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太过难为情、又或者,比起承诺,他更喜欢付之行动,动听的誓言有时候不过虚妄的谎话,他…不喜欢这样……   ……   步入正堂,人已到齐。   满堂人的眼睛都定在云樱身上,让人只觉如芒在背。   她有些紧张地咽咽嗓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王妃满脸病容,却盖不住眉眼里的倾国倾城,听闻王妃年轻时是个艳惊四座的美人,这一点,从随了她的薄御身上便能瞧出来。怕吓着云樱,她极力摆出和蔼的姿态,含笑问道:“云樱,住得可还习惯?可有受什么委屈?不用怕,说给我听便是,我替你做主。”   云樱:“回王妃话,府上人待我极好,没受委屈。”   “王妃,先敬过茶再说吧。”   立在一旁的婆子小声提醒,王妃这才一拍额角,吩咐下人上茶:“瞧我这老糊涂了,来人!上茶。”   茶水端上来,温度刚好。   云樱接过时心里松一口气,以前看过的宅斗小说里总有这样的桥段:女主敬茶时刻意给她滚烫的茶盅,若是洒了,就会被指责不敬重长辈,狠狠挨上两巴掌;即便没洒,奉到婆婆手中,则会被泼一头一脸,说她心怀不轨,想烫死老人家,然后狠狠挨上两巴掌。   好在,亲王府的人没在茶水上为难她。   正准备奉茶给薄亲王,却被薄御拦下。不解地朝他看去,但见他伸手摸了摸茶盅,见温度适宜,这才收回手。   一旁的婆子禁不住笑道:“世子爷可真会疼人!”   女眷们都笑起来,笑得薄御耳廓发烫,羞恼得想要一走了之,念及云樱,还是留了下来。   薄亲王接过茶,表情不咸不淡地点了头。   王妃喝过茶后,却是热络地拉过云樱的手,硬塞了上好的翡翠镯子给她:“娘的一点心意,你且拿着。”   薄御瞧出那是薄家世代相传的镯子,只传嫡媳,看来,母亲这是全然接受了云樱这个儿媳。   他担心云樱受委屈,所以今日特意过来替她撑腰,好叫府里的人在刁难她的时候掂量几分。现下母亲摆出了态度,旁的人定也不敢造次。   云樱起身去拿第三杯茶时,薄御走了过来。   薄唇吐出两个字:“走吧。”   她诧异:“还没敬完茶。”   凤目淡扫堂内的人,并未放在眼里,拽过她便往外走:“不必敬了,这个家往后是你管事,该他们给你敬茶才对。”   堂内别的人皆是一怔,虽惊讶,却也明白过来,世子对这抢来的新娘怕是疼到心坎儿里,过门第二日就跑来给她立威,听这话的意思,后宅的大小事务怕是要交由她来打理。   薄御这般护妻,饶是王妃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免诧异,原以为跟他爹一样是个霸道又冷情的,没想竟是个疼人的!   “阿御是个好孩子……”她叹一句,望着二人渐远的背影,感叹道,“有云樱陪着他,我也算是彻底放心了,就是不知还有没有亲手抱上孙子的那一天。”   薄亲王瞥她一眼,忽然抬手握住她的,在她诧异的视线里轻轻一句:“说什么胡话,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本王会陪你到白头。”   心轻轻一颤,她垂下头,眼角悄然湿润,这话,似乎已经好些年没听到过了......   ……   走出正堂,薄御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拽着云樱的胳膊,行走间慢慢滑至手腕,再往下一点,就变成牵手了。   云樱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可面颊还是有些臊,下意识地抽了抽手,没想引得薄御手一松,顺势就和她的手握在了一起。   云樱:!!!我一个现代人脸红心跳个什么劲儿??   薄御走在她前面,背影遮掩了表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满脸通红地咬住牙,佯装淡定。   没想女子的手握起来竟是这种感觉,如此的小巧,如此的柔软,好似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其粉碎。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生怕弄疼了她。   温热源源不断从手心传来,让人舍不得松开。本以为可以一路握着回东院,偏有不长眼睛的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   游廊的侧面,有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墨发垂肩,面色发寒。   瞧见云樱和薄御交握在一起的手,再也压不住火气地冲了过来——   “薄御!你混账!”   与他一并来的还有云琅,守门的人本想拦住穆流芳,可一见世子妃的兄长来了,不敢得罪,只好让人进来。   云樱最怕盛怒时的穆流芳,本能地抓紧了薄御的手,躲到了他的背后。   原本怒火中烧的穆流芳瞧见这一幕,眼底划过一丝痛楚,竟堪堪停下脚步,轻颤着唤了一句:“云樱……”   作者有话要说:  喂大家吃糖:昂~~~   发现冒出好多沈炎党,我不管!就爱我家小贱客!坚定不移地站队!╭(╯^╰)╮   偶尔会有小可爱来微博找我聊天,emmm,都有谁?举起手来给我看看~   谢谢我儿子真帅2颗地.雷~抱抱~   好基友要开新文啦~喜欢看现言甜文的欢迎跳坑~   《你那么甜》by九野清音   软绵绵天才画手&冷冰冰化学男神   被称为S大镇校之宝的叶韶礼,向来只和各种化学试剂打交道,清心寡欲冷淡如斯;   却在某天——   把软绵绵的小学妹摁在办公室的角落里,吻得情难自已,   “恩恩,你怎么可以这么甜?”   小剧场:   某天,林恩恩照常在微信上跟男神说:“师兄晚安。”   叶韶礼回她:“应该是wanan。”   恩恩:“?”   叶韶礼发来一颗爱心:“wanan,我爱你爱你。” 第71章   对视间, 彼此眼里都摇曳着波澜。   回忆和穆流芳之间的点点滴滴,虽说他曾对她百般刁难、曾冲她厉声呵斥,曾让她当众难堪, 可……   提着花灯来道歉的他、醉酒后吐露真情的他、红叶满山间许她一世承诺的他、危难时未曾犹豫便求娶的他, 到底真情实意, 让人很难对他彻底冷下心肠。   尤其此时他脸上还有淤青……   云樱定了定神,慢慢从薄御身后走了出来,缓声问:“你怎么受伤了?”   见她还关心自己, 穆流芳脸色稍霁,可提及受伤这件事他便来气,横眉怒目地看向薄御,厉声道:“这话怕是要问他!强抢人.妻不说,还命属下对我动手, 当真是目无王法!”   这时云琅也赶了上来,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见着薄御,别说是行礼, 就是一声招呼都不肯打。   薄御念及他是云樱的兄长, 刻意忽视他的无理轻慢, 请他进去坐。   云琅却推辞:“世子的邀请, 在下可受不起。”   气氛陡然僵化。   云樱见薄御面色一凝,禁不住皱眉,小声朝云琅唤了一声:“哥!你这是何意?”   云琅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把她给拽到自个儿身后, 虽有些畏惧亲王府的权势,却还是态度强硬地准备抗争到底,妹妹受了委屈,这种时候怂的话还是男人吗?   “舍妹与穆公子情投意合,自愿结为连理,昨日世子跑来抢亲不说,还派下属把穆公子一众人给打伤,昏迷到今早才醒!昨日我上门寻人,却被挡在外面,枯等到现在才肯放我进来,云家虽是小门小户,可也不会任人宰割!抢亲一事,还请世子给个说法!”   他紧攥着云樱,气得浑身发抖。   这混账拦到现在才肯放他进来,昨晚怕是……怕是已经对他妹妹为所欲为了!   该死的登徒子!什么狗屁房事不能!简直就是裹着温顺羊皮的色.鬼!难怪先前会给云樱下帖子,果真是从那时起就对他妹妹垂涎欲滴了!   “大哥,你误会了!”云樱被拽得生疼,抽回胳膊推了推云琅,替薄御解释,“世子是考虑到穆公子无法护我,才好心帮我一把!”   她本想化解矛盾,却反而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穆流芳几乎是一瞬间就冲上去揪住了薄御的衣领,眉目恣睢地咬牙低吼:“你就是这么骗她的?!我护不住她?我堂堂侯府护不住她?!薄御!你还是人吗?!”   他一个文人,很少动粗,这一刻却也气得攥起了拳,朝那张表情紧绷的脸狠狠砸去。   沉重的一声闷响,却是砸在了飞身而来的向燕脸上,他吐一口带血的唾沫,挡在薄御面前:“主子没命我们动手,是我擅作主张,你若有气,对着我出便是,主子的脸,可不是谁都有命打的。”   “向燕!”薄御扬声,语带责备。   抢亲本就是他理亏,向燕竟还瞒着他把人给揍了一顿!难怪昨日父亲会对着他无奈地摇头叹息,原来是向燕搞的鬼。   被呵斥了向燕也没回头,他抬起下巴,凛然直视穆流芳:“属下待会儿自会领罚,现在先替主子解决这些登门闹事的人。”   登门闹事?   穆流芳喉间血气上涌,分明就是薄御欺人太甚,他不过来讨回公道,竟被说成蛮不讲理的闹事者!   他跟向燕这种粗人说不清,索性作罢,扭头看向云樱,女子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表情,看样子,是真被薄御的谎话给骗了个彻底!   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低哄道:“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   “回…哪去?”她开口,尾音轻颤,如果是回云府她不会有任何异议,倘若他指的是去穆家......   心底油然生出抗拒之意,在听到穆流芳回答“自然是回穆府”后,整个人堪堪朝后退了一步。   拒绝的话语还未说出口,一旁的薄御已失了淡定。   他绕过向燕,短促又慌乱地提醒一句:“我与她已拜堂成亲,你不能把她带走。”   “拜堂成亲?”穆流芳冷笑,“你这算哪门子的拜堂成亲?我完全可告你强抢民女!即便你是亲王世子又如何?我联名上书参你一本,实属顺从民意。昨日你做了如此荒唐的事,龙城上下可没几人帮你说话!”   以穆流芳在书院的威望,要集得众人联名上书不是难事,云樱知他有这本事,忙出声制止:“穆流芳!世子纯属帮忙,你别往他身上泼污水!”   一句话,惹得两人动容。   薄御心虚地垂眸,是否只是单纯的帮忙,他再清楚不过……   穆流芳见云樱还未弄清真相,气恼地把她往薄御跟前推了推:“他骗了你多少,自己亲口问罢!”   女子扬起的眼里蒙着不解,但更深处蕴着的却是信任,面对这样清澈无暇的眼神,薄御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她若是知晓......   若是知晓他骗她……   会不会…恨他?   心里的慌乱细枝末节地传遍全身,以至于紧握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廊外飞雪落在他玄色的衣袖上,无力地化开,在心底留下湿润冰冷的痕迹。   长久的沉默,唤来穆流芳一声讽笑:“不敢承认?薄御,你真是个孬种!”   薄御绷紧淡漠的唇,终于开口,却是对着向燕嘱咐:“待世子妃与兄长叙完旧,送她回房,不得有误。”   “是!”   这话何意?   穆流芳赫然睁大眼,扬声提醒:“我既然来了,就不会一个人回去!”   被他挡住的人略略侧头,下颚线条凛冽,长久积压在心头的烦躁和焦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倨傲地眯起眼,声音冷冽:“穆流芳,本世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废话说完赶紧滚!否则,就叫人把你给扔出去!”   狂傲的话语,让长廊一时间鸦雀无声。   云樱愣住,许是这些日子薄御对她太过温和,以至于险些忘了面前这个不苟言笑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头一次见面就把她给吓哭,之后也是言语刻薄惹人厌。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温柔平和,倒叫她忘了初来乍到时跟他有多么的不对盘。   云樱望着他,带了错愕的视线。   薄御余光瞥见,眼底蕴着风雨欲来的郁气,说完这话他不再多言,自几人身旁错肩而过,未曾回头。   直到玄色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穆流芳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厉骂一句:“欺人太甚!”   云琅按住他的肩膀:“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云樱离开再说。”   穆流芳颔首,敛了面上的怒意,怜惜地看一眼云樱,喉咙里卡了好些话,竟不知从何说起好。   “你昨天…可有受什么委屈?”问完这话担心她误会,忙补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红叶宴时我就说过,无论你遭遇过什么,我穆流芳都全然接受!所以…任何事、任何话都不必憋在心里。”   他握过她的手,动作小心翼翼,却还是触到了她防备的界限,云樱几乎是本能地用力甩开了他,在穆流芳不解又受伤的眼神中,她抿着唇低了头。   “穆公子多虑了,世子待我极好,并未受什么委屈。”   这下连云琅都看不过去了,他苦守了一夜,竟等得自家妹妹帮别人说话!   “云樱,你在说什么胡话?流芳他为了你……”   “别说了!”穆流芳打断他,面上带了一丝紧绷。   他擅作主张娶云樱,惹得老祖宗发了好一通脾气,若不是见宝贝嫡孙受了伤,只怕会罚他跪祠堂,今早他醒来决定去亲王府寻她,被老祖宗板着脸训斥——   “不过一个女人,世子看上了你何必去抢?如今全龙城都知二人已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你要是敢把她给接回来丢我们穆家的脸,我就当没你这个不孝子孙!”   当时收到他消息的云琅正赶了来,亲眼瞧见自持矜贵的穆流芳一掀衣摆,直直地跪了下去:“流芳不孝,但今生今世非她不可,求老祖宗成全!”   他连连磕头,额上溢血也没停,最后在场的家仆们全都跪下来求情,总算得了老祖宗松口——   “你们一个个这是想逼死我这把老骨头不成?罢了!你想去便去,我倒想看看,那丫头有什么能耐叫你迷得神魂颠倒!”   什么能耐?   什么能耐都没有。   不是倾国倾城貌,也非拔尖的才学,若说曾经还算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如今便是跟这两个词毫不沾边。   纵然如此,他却喜欢得…要命......   他凝眸,眼底涟漪微微,似风拂柳叶时搅乱的一池春水,那般浓情蜜意。   云琅硬生生把话咽下去,有些不明白好友为何要打断他,让云樱知晓他为了她放下自尊骄傲,难道不好吗?   他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劝道:“有没有受委屈之后慢慢说与哥哥听,现在,先跟我们回去。”   他伸手,却抓了个空。   不解地看向云樱,却见她退至朱红长柱边,开口时带了几分犹豫,话语却无比坚定决然。   “大哥,如果不是回云府,我便不走了。”   出乎意料的话,让穆流芳堪堪定住,迎面袭来的雪落在面颊上,冰冷如刀。   心在滴血,却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沉着眸子,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先前为了避过皇上的赐婚,穆公子出手相助,这份情,云樱没齿难忘!”   他打断她的话,目光灼灼:“我不要你感激,我只问你,为何不愿随我回穆家?”   他的声音染了风雪,凉得让人发颤,云樱知道接下来的话定会惹得他大发雷霆,可她还是咬牙说出了口——   “先前也曾说过许多次,我…对公子无意……”   他嗤笑一声,唇角上扬,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我说过,可以等。”   “你这是何必……”   云樱叹气,从他第一次流露出不同寻常的感情时,她就已经很明确地表示对他无意。这次为了避开皇上的赐婚,情急之下接受了他的帮助,她欠他一份人情,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嫁给他!   他要的,她给不了,所以何必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以他的条件,龙城里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找个一心一意伺候他的古代女子,可比娶她好多了。   如果世子未曾来抢亲,她成了穆流芳的妻,也许会认命,时间久了,石头都能焐热,更何况是人心?保不准将来的某一天,她就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他,倒也不失为美满结局。   可一切就是那么巧,当她在花轿里绝望地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时候,世子出现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就如同分支出了另一条轨迹,引着她奔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穆流芳,你就当从前那个云樱已经坠落山崖命丧黄泉,那日之后,我不再是曾经的我,于你不过陌生人,这样…也就能放下了。”   说得倒轻巧,她可知,他最初心动的时刻,便是那日之后吗?也许是与他对视时那眼神太过澄澈,也许是三番五次与他争锋相对时太过与众不同,也许是......   也许是......   他也说不清楚了。   像是被谁在心上挖了一汪泉,盛满浓烈的苦涩,一点一点地将他侵蚀到麻木。   他压了压眉,眼眶被热气熏得泛红,衬得清雅面容越发绝艳夺目,可话语间难以掩藏的哽咽,却叫他显得脆弱又狼狈。   “放不下了,云樱,再也放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炮灰·穆流芳正式下线,跟大家道个别吧~   穆流芳: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是单恋一枝花。知道喜欢我的读者不多,我已经这么可怜了,臭鸡蛋少点可好?仙女们江湖再见~ 第72章   从游廊回东院的路上, 云樱忽然拔腿跑起来。   心间似堵了一口气,如何都散不去。   她拼命地跑,任由粗重的呼吸在耳边浮响, 却还是无法盖过脑海里的声音——   “云樱!我真的不懂, 为什么你宁可选择满口谎言的世子也不肯选择一心为你考虑的流芳?!”   “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长, 就随流芳离开亲王府!”   “你到底在任性什么?!跟流芳闹别扭也别挑这种时候!”   “云樱,你竟信那不要脸的世子!太让我失望了!”   最后的最后,是穆流芳蒙着水光凝视她的画面, 高傲如他,竟也捂住眼睛,颤声提醒:“事到如今,只提醒你一句,薄御不似你想象的那样简单, 你…好自为之……”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都提醒她远离薄御?   季鸿说小贱客不简单、穆流芳也说世子不简单。说什么薄御会让她陷入危险,三番五次救她的人可是他啊!   即便这次抢亲他撒谎了又如何?结局…总归是护了她。   丫鬟们在身后喊——   “世子妃!您慢点儿!别摔着了!”   云樱闭上眼睛, 睫毛轻颤,再睁开时, 奔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虽说心里有些受伤, 可直觉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 有的只是惊讶和疑惑。   任何谎言都出于交换或掩藏的目的, 薄御既不需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也没有不能让她知道的秘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骗她?   ……   是夜,廊灯泛着月辉般柔和的光。   云樱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无边月色中, 只有寂静一片。   伺候她的丫鬟又催了一遍:“世子妃,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云樱低低地应一声,终于起身离开窗边,由着丫鬟们服侍着沐浴,遂换上寝衣,走去榻边。   偌大的床,并排放着两块枕头,她躺下,摸了摸身边空着的位置。   世子今晚应该也不会在此歇息......   她倒是安心入睡,藏在屋顶的薄御却满腹心事,他握过手边的酒壶,又饮了一口。   向燕蹲在一旁翻白眼:“我说主子,白日里您的霸气威武呢?怎么又怂了!”   凤目横过来,凛冽似刀。   说得倒轻巧,撒了谎需要去坦白的人又不是他,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薄御瞥一眼手边掀开的瓦片,微弱的烛光从屋子里透出来,映照在他挣扎的面容上。   向燕又是一句:“春宵苦短,主子还是快些回房吧,所谓夫妻,皆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您在床上多哄哄世子妃,她还能揪着你骗她这事儿不放?”   “说得你好像娶亲了一样。”   “属下是没娶亲,可这方面也比主子您精通不少。”向燕搓了搓鼻子,连连摇头,“堂堂亲王世子,昨夜才告别童.贞,说出去还真叫人笑掉大牙。”   他若是知晓自家主子昨晚什么也没做,到现在还是白纸一张,怕会郁闷得吐血。   脑中闪过昨日尴尬的一幕,薄御不自在地捂了捂脸,想把烦人的下属赶走。谁知,这人竟一连掀了好些瓦片,探头对着屋内的轻喊:“世子妃?可还醒着?”   薄御一惊,起身便要驱赶向燕。   二人在屋顶上一追一躲,身影被屋内烛光映出灵动的剪影。   云樱睡得浅,很容易就被吵醒。   从帐中探出头寻声而望,从屋顶硕大的窟窿里瞧见薄御,微微一愣,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顶跳来跳去做什么?   云樱虽只露出个脑袋,还是被眼尖的向燕给瞧见了。他一个横腿扫过薄御足底,企图将他绊倒,没想踩到了一旁的酒壶,一个仰躺直接栽进了屋里。   破碎的瓦片随之哗哗坠地,烛光被吹得乱窜。   这么大动静,饶是睡得像猪的丫鬟也醒了,见有人闯进来张嘴就要尖叫,向燕一个弹指,立马晕过去。   混乱中,他抬起狼狈的脸,面对云樱错愕不已的眼神,灵机一动,解释道:“主子有话想跟世子妃说,这不,派属下先来通报一声。”   跟着跃身而下的薄御一个哑穴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打开窗就把他给扔了出去。   耳根子总算清静,冷风从屋顶不断灌进来,飞雪抖落,堪堪冻住四目相对的二人。   良久,云樱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薄御绷着唇,没应声,向燕近来吃了好些鞭子也不长记性,倒是越来越会坑主子了!   他琢磨着要如何解释,云樱已经披了衣裳下榻,猜测着问:“可是白天的那件事?”她点亮窗台边的蜡烛,用灯罩拢好,回身见他还愣在原地,轻言唤他过来。   对于她的和颜悦色,薄御很是费解,唇微动,踟蹰着问:“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   “我阻了你们有情人结成连理。”   “有人情?”云樱摇头浅笑,“我若与他是有情人,一切便没那么复杂了......”   薄御微愣,朝她走几步,在桌前坐下。   云樱嗅到淡淡的酒气,顺手给他倒上一杯温着的茶:“有些事我如今无法跟你说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和穆流芳从来就不是什么有情人,我至始至终都对他无意。结亲一事,你也知道,是为了逃过皇上的赐婚。”   闻言,薄御面色微霁,茶杯温热,暖至心底。   只是,心还未完全安定下来,便又听得她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穆公子护得住我,世子为何会来抢亲?”   她清澈的眼眸里,摇曳着寒夜的灯火,亮得让人心惊。   薄御只觉喉咙发紧,脑中无数思绪百转千回而过,末了,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不过是那日和向燕打赌,赌输了罢......”见她面露怀疑,慌忙咬牙补一句,“真、真的。”   云樱:......   “世子爷还真是......随性。”   顿了顿,她又道,“虽只是打赌,世子好歹助我渡过难关,我欠你太多恩情,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薄御神色变淡,依然对她报恩一事不感兴趣。   静默中,云樱又提了一句:“世子,可否写封休书给我?”   垂眸的人赫然抬头,神色震惊。   他开口,尾音轻颤:“你要这个做什么?”   “或者和离书也行,我在上面签字画押,世子保管便是。”   没有得到回答,薄御变得有些急躁,他重重放下茶盏,脆响声中,一字字道:“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大的反应,倒让云樱有些诧异:“抢亲那日我便说过,绝不会得寸进尺霸占着世子妃这一身份不放,如今危机已经度过,我没理由贪恋王府生活、耽搁世子爷的终身大事。”   薄御脸色越来越差,未曾注意的云樱还在继续说:“王妃待我亲切,我听丫鬟说,那镯子是传给嫡媳的,我拿着可不合适。”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绸面锦盒,里面躺着今日王妃赠她的镯子。   翡翠在烛光中泛着极美的色泽,薄御见了却只觉刺眼,他扣上锦盒,将翻滚的情绪也一并压住。   “你拿着有什么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我和世子不过假成亲,迟早是要走的,怎可能还带着王府的传家宝?”   迟早是要走的......   这话在耳边萦绕不散,宛若锥心刺骨的诅咒。   休书,薄御到最后也没写给她,离开房间指尖发颤地扣上门,抬头时飞雪迎面而来,拂过夜空中的皎月,宛若凋零在不属于这个季节里的白桜花瓣。   如此美,却也如此凄凉……   ……   云樱到了第三日清晨才再见到薄御:黑色披风裹身,肩头笼着上好狐裘,落雪中那面容格外清寒。   一日不见,他竟变得有些憔悴……   云樱微微动容,上了马车后便问:“可是受了凉?怎一日不见脸色就变得这么差?”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若非如此,薄御定不会现身,他不想听见她说休书或是离开的事,便躲在书房煎熬了一天两夜,面上自然没了娶亲那日的喜色。   敛眸避开她探究的眼神,薄御淡淡地回一句无碍,便望向车窗外,不再言语。   相识至今,却还是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他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却偏在她面前乱了阵脚,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全搅得乱七八糟。他懊恼、茫然,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倒不如缄默,一来不会再说错话,二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再提休书的事。   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云樱拢拢袖子,抱紧了手炉,寒冬里这样的暖意总能让人感到安心几分。   偷瞥一眼薄御,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口发酵:总觉得...好似突然之间又回到了红叶宴后的那段日子,他抬眸低眉间的漠然,将二人的距离一瞬间拉得好远。   有时她会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很近很近,现实却总在这时告诉她,一切不过错觉。   自以为了解他,实则只窥见冰山一角,还不全是真相。   她咬住下唇,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看感情戏的可以根据章节简介跳过,这几章之后会有大转折,想看支线的可以略过这几天~●v● 第73章   两人各怀心事, 一路无话地到了云府。   云锦书惶恐、云夫人疑惑、云琅冷脸、云琊好奇,四人神色各异,招呼薄御入座后谁都未再开口。   沉默尴尬地持续着, 云锦书急得额头冒汗。   他一直在翰林院过着吟诗作画的小日子, 亲王世子的女婿从天而降, 他紧张得昨晚觉都没睡好,要知世子矜贵,他这七品小官拜见他时都低垂着脑袋生怕冒犯, 如今却被他称唤一声岳父,吓得他腿肚子都有些打颤,想自然地同他谈天,却连个合适的话头都找不着。   倒是云琊出声打破死寂:“我的姐夫不是流芳哥哥吗?”   孩童天真的话语,却让云锦书心都提起来了, 云夫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云琊的嘴,白着脸道:“世子莫怪, 小孩什么都不懂,尽说些胡话。”   “童言无忌罢。”薄御一面说, 一面从袖中掏出锦盒递给他。   里面是上好材质制成的玩具, 精雕细琢、惟妙惟肖, 这东西可是宫里的玩意儿, 云琊平日里哪有机会见着?惊喜得眼眸发亮,捧在怀里爱不释手。   云樱摸摸他的脑袋:“还不谢谢世子?”   云夫人啐她一句:“方才就想说你,都是成亲的人了,怎连称呼都叫错!”   云樱一愣, 想到这儿的规矩,顿时语塞。   若在前夜之前,薄御对此恐还有所期待,现如今……   他垂眸,眼底黯淡。   云樱没吱声,云琊却是脆脆地叫了一声:“谢谢姐夫!”   薄御弯了弯唇角,眸光柔和几分。   云樱想趁此蒙混过去的,云夫人却念着改口一事,亲王府不比寻常人家,高门规矩多,她若还这般糊里糊涂的,迟早惹了婆家厌!   遂又提了一遍:“云琊都知道改口唤姐夫,你啊,可别再叫错了。”   “女儿知道了。”生怕母亲要她当场喊薄御夫君,云樱紧张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假成亲还喊得那般肉麻亲昵,真要命!   端坐上席的薄御轻瞥她一眼,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站在他腿边的云琊不解地问:“阿姐应该怎么唤姐夫?”   本来都躲过去了,没想最后还是栽在了这小鬼的手里!   云樱嗔怪地看他一眼,不自在地答:“这种事,小孩子别问。”   “云琊不是小孩子!云琊已经六岁了!”   清亮的眼眸执着地盯住她,外加一旁母亲投来的炽热眼神,云樱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告诉他:“该唤他…夫君……”   “夫君”二字被她说得又低又轻,若非凝神细听,还真听不清。   薄御原本清寒的面容,因这声细不可闻的夫君陡然升温,顷刻间红了个透。   云琊扭头看过来,毫不客气地指出:“姐夫脸红了!”   满屋子的人投来视线,薄御羞恼地抬手,遮了这狼狈之态。   云夫人诧异地同云锦书对视一眼:什么情况?云樱不过唤他一句夫君,怎就脸红了?   知他面皮薄,云樱忙替他打圆场:“许是屋里炭火烧得太旺,把世子给热着了!”   云夫人:“世子?”   云樱:……不愧是亲妈,专坑女儿。   她清了清嗓子,别扭地改了口:“把夫、夫君给热着了……”   真要命!她的脸怎么也跟着热起来了?   这边气氛热如七月天,云琅那边却寒若腊月。   他对于这个妹夫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亲王世子又如何?若没了这身份,他就是个强抢民女的登徒子!拿些小玩意儿来收买人心,当真以为他们云家是官场上那些攀龙附凤的油肠子不成?   他一整天都板着脸,到了夜里要歇息的时候,瞧见薄御跟云樱一道进了寝房,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母亲!您明知道云樱是被强抢去的,怎还让那登徒子与她共处一室?”   云夫人压着嗓子呵斥:“你糊涂了不成?那位可是亲王世子,什么登徒子!你说话小心些!云樱都已经嫁过去了,还能怎样?难不成叫两人和离吗?你莫要动歪脑经,害了你妹妹!”   云琅不服气:“有何不可?”   “我看你是脑袋一根筋,你妹妹若是跟世子和离了,这辈子可就毁了!谁还要她?”   云琅理直气壮:“母亲,你是不知流芳对云樱一往情深,只要她肯和离,流芳随时来迎她过门。”   不是女儿身,不知女儿苦。   云夫人摇头叹气:“你啊…娘自然知道流芳是个好归宿,可云樱已经嫁过人了,去了穆家怎可能不遭受白眼?将来若是有了子嗣,也叫人怀疑是不是穆家的亲骨肉,你是不知,这世道,改嫁的女子有多难?!”   想到穆流芳跪在穆家老祖宗跟前求情的模样,云琅燃起的怒火陡然熄灭。   云夫人见他神色凄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温声劝慰:“娘是女人,有些事比你们男人看得通透,虽说抢亲一事做得不对,可世子眉眼里的真心实意假不了,云樱跟着他,也许比嫁去穆家过得更好……”   望向远处的那扇窗,如今,她只盼二人夫妻和睦,携手白头……   ……   丫鬟们伺候完洗漱,纷纷退下,安静的寝房里,只余云樱薄御二人。   云樱窝在贵妃椅上整理东西:出嫁那日情况紧急,好些东西来不及拿,既然回了门,正好把重要的东西捎上。   薄御瞧见玉兔灯,微微一愣,出声问:“可是七夕夜的那一盏?”   “当然!”   “这时候拿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打包带走。”   云樱展开先前画的龙城趣事,按时间顺序叠好。   薄御好奇,不由多看了两眼,发现画卷上尽是头大身小的小人儿,再仔细一瞧,发现其中一人分外眼熟——跟她赠的那盏花灯上所绘的小人儿一模一样。   可不就是他吗?   他清咳一声:“一直想问,狼崽小贱客是何意?”   正在卷画的云樱,闻言微微一怔,然后抽了其中一张出来,塞他手里。   画上是个Q版剑客,长一对狼耳朵,画风清奇,却格外传神。   “初识世子那会儿,我以为你只是个走江湖的剑客,傲慢狂妄不近人情,第一次见面就要杀我,后来又三番五次找茬,说句失礼的话,那时我真的超级讨厌你。”   她打量一眼薄御的脸色,见他没有生气,这才放心说下去,“所以,就给你取名为小贱客,贱是贱人的贱…至于这狼崽二字…是因为…因为我好心救你你却要杀我,所以私底下偷偷叫你白眼狼,连在一起就取了这么个名儿。咳!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对世子只有感激之情,你可别跟我计较。”   薄御盯着那对狼耳朵,面上表情百转千回,难怪先前见面总听得她唤他小剑客,原来此贱非彼剑……   想到初遇的情景,他便觉后怕,如果当初错手杀了她,这世上便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叫他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却又满心欢喜、无力抗拒……   他不知这场相遇是福是祸,他只想留她永远在身边。   如此而已。   ……   收拾完东西,云樱走去榻前准备歇息。   撩开帐子才发现仅有一床被子和一块长枕,她黑着脸站在榻前,毫不怀疑这是母亲的手笔。   屋内虽烧着炭火,可若是不盖被子,铁定受寒。   薄御正想说自己去书房睡,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云府,冒然出去只怕会让云家人觉得他们夫妻不和。   云樱也考虑到了这点,想了想,提议道:“你睡床,正好我也不困,干脆就在火盆边看看话本子,天很快就亮了,一晚上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   薄御听完,拧眉否决。   夜里的气温低到极点,两人僵持不下。   这时有人敲门,竟是千竹带了众丫鬟进来,云樱院儿里的丫鬟们都垂着脑袋,一看便知才被训过话。   千竹:“奴婢见屋里等还亮着,就过来问问姑爷,是不是住着不习惯。”   云樱眉梢轻跳,这一看就是母亲派来的助攻!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她和薄御之间的客套疏离只怕早已惹了她的怀疑。   先前还拉了她去房里,语重心长提一句:“事到如今你已嫁做人.妻,有些情,该忘则忘,尽心伺候世子,切莫想些不合身份的事,和夫君闹不和。”   果不其然,千竹非伺候着二人躺上床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屋内的灯盏被吹灭,二人盖着一床被子,皆是浑身僵硬做挺尸状。   门刚关上没多久,云樱就要掀被子下床,薄御伸手一把将她拽住,压低声音提醒:“窗外有人。”   怕是千竹还没走!   云樱心累地躺回去,无奈地道歉:“我也没想到母亲竟会做出这等事,让世子见笑了。”   “无妨,我…不在意。”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唯有心跳在耳边渐渐扩大。   凌乱得,早就分不清是谁的了…… 第74章   今日回门起得早, 又陪家人说了好些话,晚上还整理了半天要带走的东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睡意很快袭来。   千竹还没离开, 云樱便已沉沉入睡。   她无意识地朝薄御那边拱了拱, 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舒服得不肯再挪走。   女子安然地蜷缩在他身旁,温香缭绕中, 薄御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汹涌着逆流而上,心狂乱地撞击着胸腔,声声作响。   太、太近了……   他克制地攥紧拳,小心翼翼地拨开她, 往旁边推了推。   熟睡的人向来不讲理,云樱只觉得身旁温暖正在离她远去, 心上一急,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   这一回, 她的唇就贴在他的面颊上, 呼吸温甜。   薄御脸上一麻, 忙抬手捂住侧脸, 把她温软的唇挡开,遂压着嗓子跳脚地低喊:“起、起来!”   碍于窗外有听墙根的丫鬟在,他不敢喊太大声,这样一来, 根本叫不醒她。   薄御无法,只好坐起身,把她往里推了推,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翻了个身,夹着被子不动了。   薄御轻轻送一口气,替她捏过被角后,起身下了榻。   帐外的空气带了剔透的冰冷,让发烫的脸降了温。   他飞快地穿上锦衣,呼吸凌乱。   这样…还怎么睡?   经过这么一茬,就连共处一室,他都做不到了。探了探屋外的动静,没有犹豫地从后窗跃身而去。   ……   寂静的雪夜,风带了刺骨的寒意。   遥远的驿站,有人策马路过。   马背上的人神色疲惫,身上狐裘积满落雪,看样子,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   店家给客人上了热腾腾的汤面,见状,好心吆喝了一声:“公子坐下来歇会儿吧,夜里风大雪大,睡一觉等天亮了再赶路也不迟!”   马上的人侧目看来,店家这才瞧清他的容貌,不由愣了愣,他开店十几年,和形形□□的人打过交道,可这般俊美的公子,却还是头一回见。   但见那人一拉缰绳,停下来问一句:“店家,从这里到龙城还需几日?”   “若是日夜兼程,最快可在三日后抵达。”   “多谢!”   那人扔下一锭银子,猛夹马腹,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店家握着银子微微失神,自语道:“这么赶?坐下来吃点热的再走多好。”   他是不知,沈炎此刻心急如焚。   从流火到此处,他只在渡河时小睡过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披星戴月地赶路。他承诺过七日内赶到,就绝对不会食言。   沿途奔波使他的体力几近极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开云樱的头像,发了一条消息——   沈炎:我还有三天就到,你收拾一下行李,有机会的话可以跟龙城的同学道个别,这次离开,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如今是凌晨三点二十四分,那一头的人,怕是正酣睡在梦里。   他垂眸,眼底疲惫散尽,温浅的涟漪缓缓漫开。   云樱樱,很快又要见面了......   他摸过水袋,仰头灌下几口早已冰掉的水,拢了拢风帽,继续赶路。   ……   他的消息,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云樱点开。   女子眼中还蒙着睡意,长发垂过脸庞,衬得唇色有几许苍白。她盯着屏幕,神色渐渐清明,手指却凝在键盘上,许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撩开垂地的红帐,视线的正前方,一人侧身而立,温吞的日光勾勒出他凛冽的轮廓,从眉眼到薄唇,都冰雕雪塑般精致。   察觉到她的目光,薄御微微偏头,目光短促地交汇,旋即触电般移开。   清隽的面容似扫了胭脂,浮起浅浅的红,衬得那五官越发清贵绝艳。   来夜央这么久了,虽说也见识过不少俊逸公子,可不知为何,面前的这张脸,却总带给她初见时的惊艳感。   好似,看无数遍都不会厌。   “醒、醒了。”他开口,声音沙哑紧绷。   云樱忙回神,起身陇上外衣:“昨晚…我不小心就睡着了,之后…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麻烦倒称不上,只是逼得他跳窗出去吹了一夜的冷风。   薄御抿紧唇,显然不想再回忆昨晚的狼狈,仓惶地转移了话题:“没有,我替你叫丫鬟进来。”   他走得极快,像是落荒而逃般地走出了里屋。   云樱虽有些疑惑,却也没太在意,对于他近日的奇怪举措已经见怪不怪了。   ……   吃过午饭,她带着收拾好的包袱上了回亲王府的马车。   马车即将启程,云夫人忽又快步走至窗边,急急地嘱咐一句:“云樱,记着娘说的话,好好伺候夫君,别任性。”   云樱垂过头,声音卡在喉咙里,没有说话。   ——她怕是...答应不了......   车轮碾雪而过,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途经琉璃阁的时候,云樱出声喊停:“我想进去选几副首饰。”   薄御看向窗外,瞥见满店的妇人,了然地颔首:“去吧,我等你。”   想着待会儿可能还要跟几个同学去聚餐,云樱便摇头道:“世子不必等我,先回去,我待会儿还要去别处逛逛。”   “那我陪你。”   他说罢就要起身,被云樱给按住。遂抬眸,面露不解。   “我约了曹小姐,要晚点再回去。”   女眷们聚在一起,怕是要说些旁人听不得的私密话,薄御跟着也不合适,便不再强求,只派了属下暗中保护她,先行一步回亲王府。   气派的马车渐行渐远。   云樱立在原处遥遥望着,良久,才收回视线,转身慢慢往琉璃阁走。   离开云府的时候她便已经给小群里发过消息,她到的时候,二楼的雅间已经等了好些人,见她进来,纷纷起身,朝她投去各异的目光。   王晴扑过去,挽了她的胳膊不肯放开:“你个死鬼!跟沈炎私奔就把我扔这儿了!跟你没完!”   云樱哭笑不得:“什么私奔!你要是想走,我把你一并带上!”   王晴表情一顿,并没有如她所料般爽快地应下,支支吾吾地寻借口:“沈炎可是奔着你来的,我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曹慧毫不客气地拆穿:“她跟对门的宝珠楼老板好上了,才舍不得跟你走。”   王晴跺脚:“还没呢!不过是…不过是给我递了封文绉绉的信,乱七八糟的看都看不懂!”   曹慧翻白眼:“呵呵,情书的内容某人都能倒背如流了。”   王晴说不过她,红着脸转移话题:“好了!今天的主角是我们云樱,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以后再慢慢聊吧。”   自曹远葬礼一别,云樱已许久未曾见过曹慧,如今女子气色红润,没了当日的憔悴苍白,她大大咧咧地笑着,看似已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只是,眉眼深处,却始终藏着一缕难以磨灭的哀愁,那是除曹远外,任何人都解不开的郁结。   她走近,从袖中掏出一个金雕的小牌,上面刻着纂体的曹字,云樱认出,这是曹家钱庄的牌子。   “给你个钱庄vip金卡,路上如果缺钱了,随时去取,零手续费、零转让费,要多少有多少,我曹慧养得起你!”   云樱只觉眼眶发热,上前一步抱住她,真诚地说一句谢谢。   曹慧打趣:“这么急着向你的金主投怀送抱?白日宣.淫可不是我的作风,云樱同学,注意形象啊!”   明明是玩笑话,却被她说出了哽咽的味道。   一旁的王晴没忍住,抹了一把眼泪,别过头去。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悲凉,几个男生对视一眼,王子豪琢磨着先开了口:“别哭了,流火离龙城虽然有点远,但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真想云樱了,我们捎上龙城特产一起过去看她就好。”   赵永也插话道:“是啊,再说,有沈炎罩着,你们还担心什么?”   叶淮风看他一眼,脸色有些不好,广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忽然提道:“其实也不用走那么远。”   众人寻声看去。   他和云樱对上视线,眸光轻晃,话语决然:“既然你说世子只是单纯的帮忙,那好!叫他给你一封和离书还你自由身,如果云家不肯认你,我们都能给你置办宅院,根本不用离开莲国。”   “这个我们当然也想过。”王晴耸耸肩,“男神就是男神,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去什么地方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有谁。”   曹慧松开云樱,和王晴一道揶揄她:“跋涉千里带你私奔,这么浪漫的事我怎么就遇不上?以前就觉得你和沈炎有苗头,不过那个时候忙着学习没怎么注意,现在你们这样高调,是不是下次见面,都有一个足球队的小包子了?”   “曹慧!”云樱扬声,脸通红。   毕业谢师宴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脑抽选了真心话,就被一帮八卦爱好者问及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云樱当然说没有。   一群人失望地准备继续,结果曹慧这个人精插话道:“你们这么问能问出来就有鬼了!让开让开,我来问!”   她狡黠地凑近,似一头嗅到肉香的警犬,“我们班非要选一个人当男朋友,你选谁?不许撒谎!不许说不知道,不然就顶着袜子去走廊上唱歌。”   “靠!曹慧,你真狠!”有人笑骂道。   “问不出真话还玩什么?先前你们罚我去亲曹远,姐可没含糊啊!”   一帮女生忍不住又朝男生那边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曹远捂着额,耳根子的红到现在都没散。   “你们就知道欺负老实人,怎么不罚她去亲赵永?”   “赵永巴不得,多没意思!”   女生们笑起来,惹得男生们频频侧目。   赵永打了个喷嚏,跟身旁的人嘟囔:“谁在骂老子?”   沈炎放下手里的啤酒,越过人群看向那一头窘迫的云樱,轻笑着勾了勾唇角:“过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他起身,表情漫不经心。   走至长沙发,终于听清女生们的谈话内容——   曹慧催着:“快说啊!我们班非要选一个人当男朋友,你选谁?”   沈炎表情一顿,目光落在云樱身上。   她手里捏着果酒瓶子,下巴抵在瓶口处,不知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她的脸有些红,挣扎了好久,终于挤出答案来:   “非要选的话…那、那我选…沈炎。”   一群女生起哄,喧闹声中,瞪大眼睛的少年狼狈地捂住了脸。   ——真是...太难为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我好像就暗示过云樱对沈炎有好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出来。   对啦~柿子的人设就是傲娇小公举~所以不能指望他这么快就大展雄风。_(:зゝ∠)_   沈炎:现在怎么看都是我占优势v   薄御:呵呵...... 第75章   午膳叶淮风定了金福楼的雅间, 一行人在此为云樱践行。   满上美酒, 一一赠言。   季鸿举杯起身,走至云樱身旁。   他头上的绷带已经取了下来, 却依然带了病容,得罪皇上的事有心人不难查到, 不过五日, 原与季家交好的人纷纷倒戈, 虽也有够义气的人两肋插刀, 可天子脚下,做什么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龙城里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你何必动皇上的人!”   父亲责备的目光、母亲忧愁的泪水、满城的议论, 在脑中交织而过。   季鸿知道自己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连累了季家, 也连累了云樱。   喉结爬满苦涩,他握紧酒杯, 语气真挚:“我和芸熙欠你的,他日一定偿还!”   云樱摇头:“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干嘛?你们已经够呛了, 我没能帮上忙,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曹慧拉她一把:“该怪的是变态皇帝,霸占宋芸熙,又害你匆忙嫁人,现在还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她顿了顿,突然奇想,冲众人道,“对了!要不让沈炎留下来吧, 在流火挖煤有什么意思?反正现在皇帝没法再给云樱乱赐婚,他来了正好可以跟云樱安家落户。”   季鸿:“……”   沈炎的真实身份仅有他和叶淮风知道,牵扯太多利益关系,不便透露给其他同学,在流火挖煤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亏得这帮女生还真信!   曹慧想得倒挺美,叶淮风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扣了扣,插话道:“沈炎在流火还有未做完的事,不可能跑来龙城安家。”他看一眼云樱,继续先前的问题,“你说世子只是单纯的帮忙,那和离书,他给你了吗?”   “我已经跟他提了,他的意思是有需要的时候再说,我这两天跟他要,应该会写给我的。”   叶淮风沉下眼眸,他不认为世子背负骂名抢来的亲,会这样容易就放手。   早在红叶宴的时候,他就隐约察觉出世子和云樱之间的不同寻常,而后皇家狩猎,世子受伤后云樱眼底的焦灼真切得根本骗不了人。   他顿了顿,有些苦涩地问:“一直都想问,你和世子是怎么认识的?”   曹慧也好奇:“对啊!你跟世子怎么就搅在一块儿了?之前可是一点交集都没有。”   怎么认识的?   刚来就认识了,还把剑架在她脖子上……   世子和小贱客是同一个人的事,她对谁都没有说过,总觉得那是很重要的秘密。   于是搪塞道:“就红叶宴的时候误打误撞认识了。”   曹慧接话:“然后就对你一见倾心?”   “都说了不是!先前跟你们说他只是单纯的帮忙,其实那也不是他抢亲的真正理由。”   众人的好奇心被挑起,催问道:“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真正的原因......”云樱想起薄御跟她承认时忐忑不安的表情,不由好笑,“他和下属打赌赌输了,正好迎亲的队伍路过,他就来抢了。”   曹慧:“呵呵……”   王晴:“呵呵……”   赵永:“呵呵……”   季鸿&叶淮风&王子豪:“……”   “冷死了,一点都不好笑,你当我们是智障?”王晴用胳膊肘捅捅她,以表不满。   云樱很无辜:“可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比单纯帮忙那个理由还要没有说服力。”曹慧猜测,“我觉得他就是看上你了,哪儿那么多奇葩理由。这世子撩妹都不会,该不会还是个处吧?”   古代二十多岁的处男,跟现代四十岁的处男一样稀奇。尤其还是亲王世子这样的身份,没个十八房小妾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虽说先前为了引蛇出洞捉拿反贼装虚弱装房事不能,可私底下又没人知道,戏有必要做这么足吗?   云樱尴尬:“这我怎么知道?”   曹慧感慨:“其实世子挺好的,颜值高、身价高,放在婚恋市场上,比沈炎那个挖煤的不知道受欢迎多少倍。你要是不排斥,要不要考虑一下先婚后爱?”   王晴嘟囔:“沈炎马上就要到龙城了,他要是知道你帮着外人挖墙脚,一拳头锤死你。”说罢拽过云樱,表示力挺沈炎,“别听曹慧的!虽然世子是挺不错的,但毕竟是个古代男人,根本就无法沟通!什么一夫一妻你就别想了,少娶几房妾室你都该偷笑!沈炎就不同了,他懂你也尊重你,两个人携手白头多好。虽然舍不得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但不得不说,他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娶了古代媳妇的王子豪忍不住替夜央人民说好话:“王晴,其实古代人也不像你想得那么不可理喻,大户人家三妻四妾的确正常,可不也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吗?你别一竿子打死一群人。”   王晴抿了抿唇,她也想相信,可区区富商身边都莺莺燕燕围绕着,更别提亲王世子了。   “如果是你先前那个小贱客还有可能只娶你一个,世子?我可不信!”   她这么一说,曹慧才想起,云樱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提到过小贱客了。   “诶,你家小贱客怎么样了?救了你之后就没后续了?”   季鸿皱眉,截断她的话:“之前就说了,那个剑客是鬼岛的人,别怂恿云樱跟他扯上关系。”   云樱:……非常抱歉已经有关系了。   曹慧:“走江湖的人谁的身份背景不特殊?越是危险,越可能是大boss,鬼岛的人连朝堂都忌惮,说不定有了小贱客的帮忙,把宋芸熙救出来都不成问题。季鸿你啊,太保守主义了。”   季鸿抿唇,眸光幽暗几分。   不是他保守主义,而是...顾虑太多。   他是季鸿,也是季家唯一的希望,如果抛下这些不管,他大可以入宫抢人,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把宋芸熙带走。但,那就意味着,世世代代为天子效命的季家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叫他怎么忍心?   如今的他,仿佛走进了死胡同,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有人牺牲,根本就无法抉择!   比起他的两难,云樱却是铁了心要离开。   初来乍到时她便想要逃离此处,过去十八年的教育让她无法像一个普通古代女子一样,年年如一日地困在四方后宅内,终日想的都是相夫教子、争风吃醋。   那并非她想要的生活。   虽说命运面前不得不低头,但如果有可能,她为什么不尽力争取一番?   这一次的赐婚风波,不过是将她离开龙城的事提前罢了。   她握着酒杯,桌上同学的谈话声仿佛一瞬间飘远了。脑中不断闪过她在龙城的点点滴滴。   其实,到底还是存了几分不舍。   龙城于她,仿佛这个朝代的故乡。半年不到,却也在此经历了好些事。一开始她排斥这里的一切,只在同学身上寻求安全感,俨然一个旁观者。可久了,却也对这里有了依恋......   谁清隽的侧颜在眼前渐渐清晰,模糊的光影中,冲她弯了弯唇,那笑容,似冰上雪莲,绝艳动人......   ……   从金福楼离开的时候,云樱有了微醺的醉意。   原本打算坐曹慧的车回去,结果她走出门的时候,亲王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那儿了。   曹慧打了个酒嗝:“世子妃就是不一样,专车好准时。不过,可没有亲自来接我的爷爷体贴!”她笑嘻嘻地往前跑两步,冲着曹家的马车脆脆喊一声:“爷爷,你来接我啦?”   云樱愣了愣,曹远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喝醉了就这样。”王晴喝得不多,走上前跟云樱小声解释,“不用担心,酒醒了就好了。”   云樱抿唇,只觉眼眶酸涩。   酒醒了就好了?真的...好得了吗?   不过是,用理智压抑了那份伤怀罢......   ......   回了亲王府,瞧见有人进进出出地往外搬东西。   马车旁立着一名娇俏女子,正红披风,妆容精致,发间别着时下的头饰,举手投足间都是大户小姐的矜贵。   云樱经过时,被她唤住:“晓妍承蒙世子照顾,临行前却还没给世子妃敬完茶,可否赏个脸?”   听闻董翔告密之后,虽万贯缠腰,却也没能等得女友回心转意,汪晓妍一心只想往上爬,不可能甘心嫁给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暴发户。   云樱对她虽没有好感,但同学一场,今后怕是很难再见。于是点头,随她去了凉亭。   屏退下人,汪晓妍立刻收了方才的毕恭毕敬,冷嘲道:“你真是好命,轻而易举就成了世子妃。”   云樱看她一眼。   汪晓妍挑眉继续说:“不过我也不差,总归是凭自己的努力谋得了好姻缘,我替世子铲除了薄二公子的势力,作为交换,他助我嫁进国公府,宁公子的身份虽比不过亲王世子,但在龙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我们班的女生,除了刘茵和你,就属我混得最好,而且,还是靠的还是我自己的努力。”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恭喜你。”   见她神色淡淡,似是根本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汪晓妍有些恼,厉声道:“没错!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要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活得风光!再也不会因为你们穿名牌、满世界地旅游而自卑嫉妒,在这里,我也是别人羡慕的存在!”   云樱错愕地抬眸,对上那双盈盈美目,瞧见深处难以忽略的痛苦挣扎。   “别假清高,等你也穷得一年买不起一两件新衣服被同学嘲笑的时候,会比我还要渴望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谁不想要?   只是......   她轻笑一声:“汪晓妍,我可不会允许别的女人染指我的男人,就算给我金山银山。听说宁公子已经娶了好几房妾氏,你如果不介意,那我只能佩服你在古代适应良好。”   她起身,走出凉亭时,听见背后传来不甘心的咒骂:“别tm在老娘面前装,真当自己是钻石镶的b、叫世子欲罢不能独宠你一个?别做梦了!就你这样没眼色的,不出一年就得被扫地出门!到时候可别来求我赏你口饭吃!”   一年?   未免太看得起她。   云樱朝东院望去,层叠的青瓦间落满积雪。   还有两天,她就要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樱:才不是傻白甜软妹!真属性吓死你! 第76章   东院幽静, 她回去时房门外只守了向燕一人, 抱着胳膊靠在梁柱上,表情残留几分愤懑。   “怎么就你一个人?”   向燕站直身体, 答道:“主子心情不好,把下人们都打发出去了。”   云樱看向紧闭的房门, 有点紧张地猜想:难不成是因为昨晚千竹听墙根惹了他不快?又或者自己睡着后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拿不准原因, 还是问向燕吧!   “世子怎么了?”   “怎么了……?”向燕表情犹豫地看着她, 沉吟片刻, 还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世子妃也知道, 全龙城不少人都在唾骂主子抢亲, 这也就罢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谣言, 说世子和您感情不和,笑他一头热, 抢了美娇娘来,得了身却得不到心。方才有丫鬟在院儿里嚼舌根说是非,话有些难听,主子怕是…气坏了。”   别说是世子了,这话云樱听了都来气,虽然世子抢亲的理由着实随性得有些荒唐,可也亏得他和向燕打赌,她才避免嫁去穆家。   她凝眸, 如果世子未曾抢亲,现在的她不知又是何种光景。   向燕在一旁继续道:“这时候,也只有世子妃能哄得世子开心了。”   云樱见他油嘴滑舌,有些无语:“少打趣我!厨房在哪儿?晚饭我想亲手做。”   临行前怎么也得请恩人吃顿饭!   晚膳她一连做了好些拿手菜,虽说在现代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还是跟着精通厨艺的老爸学了几手。   一桌子的菜,虽不精致,但香气勾人味蕾。   薄御落座,不解道:“怎么突然想起要亲自下厨了?”   云樱笑着斟上两杯酒,桂花香漫开在席间:“一直说要报恩,却连顿饭都舍不得给世子做,多不诚恳!”   薄御接过酒杯,浅酌一口,眉目淡漠:“别再提报恩一事,我不想听。”   云樱也跟着抿了一口酒,不管他想不想听,有些话都是要说的。   遂换上郑重其事的口吻,一字字道:   “承蒙世子太多照顾,一句谢谢根本不足以还清,我知道你不喜听这些,那我便不多说。但,与你结识,实属三生有幸。”   清冽的凤目专注地看着她,蕴着藏不住的情愫。   四目相对,云樱只觉有热气涌上眼眸,她慌忙掩饰地举了举杯,一口气饮下。   酒精麻痹了脆弱的神经,使她的告别得以继续下去——   “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记得按时擦药,以后少做危险的事,别让王妃担忧。”   她抬头,蒙着水光的眼眸弯了弯,潋滟中倒映他清隽的容颜。   “我走后,请一定珍重。”   也就是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先前温然的气氛一扫而空。   薄御唇角的笑容淡了几分,似是未曾听清般,问:“你方才…说什么?”   云樱未曾注意到他眉眼里压抑的情绪,又说一遍:“我说,我走后以后,你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这里,薄御眉眼里的温和全然不见,只余风雨欲来之势,阴沉得叫人心惊,他紧绷着唇,问她:“走?你打算去哪儿?回云家?还是说…你又舍不得穆流芳了,要跟去穆家?”   话语太过尖锐,不难让人察觉出他的不悦。   云樱有些不安地放下酒杯,认真地答:“自然不是回云家,更不可能去穆家,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拘困后宅,先前便想离开,但一直没什么着手的头绪,这回皇上赐婚,倒给了我一番警醒,后宅女眷命运由人,正巧有接应我的人,我想,这个时候离开当是最合适的。”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眸色沉沉,倒叫人心里有些没底。   想了想,试着提醒:“之前便跟世子提过的和离书,这两天可否写给我?”   闻言,薄御猛然搁下酒杯,闷响声中,他脸色微青,神色复杂。   云樱被吓了一跳,胡乱道:“休书也行。”   这话让他脸色又阴寒了几分,敛一双幽暗凤目看她良久,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和离书的事。   “你想去云游四海我不会拦你,近来也得了空,大可陪你一道。”   云樱知他好心,可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怕是误会了,我这一走,就不会再回亲王府。”她顿了顿,补充道,“至少不是以世子妃的身份。”   离开前她得把该处理完的事都一并解决,白占着世子妃的身份总归不好,若是耽误了世子往后娶亲,她可就成了罪人。   他紧绷着脸,缄默良久,沉沉一句:“世子妃,有何不好?”   龙城多少官家贵女挤破头想嫁进来,她倒好,三天两头提和离。   云樱笑了笑:“世子妃当然好,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可世子你忘了,抢亲不过你和向燕打赌所为,我算是阴差阳错从中得利,现在危机过去,你们都赌约难不成持续到天长地久?”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怕是把他蹩脚的谎言都当了真。   薄御表情一顿,心虚又愧疚。   当初一紧张就说了谎,没想三番五次她都傻到信以为真!不如趁此机会,告诉她其实他抢亲是因为…   因为……   心悦于她……   赧然爬上面庞,喉咙有些发紧,他侧头饮下半杯酒,难为情地开口:   “其实…我抢亲并非因为打赌。”见她面露疑惑,赶紧道,“那个赌约从来就不曾存在过,我抢亲是因为…因为……”   那几个字呼之欲出,却始终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他窘迫得额上冒汗,紧咬着牙,用力往外挤字眼儿——   “我……心……”   “悦”字就在牙关,门口却传来重且急促的敲门声。   属下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急:“世子爷,出事了!皇上宣您立刻进宫!”   绯红的脸退却了羞赧,薄御神色一凛,猛然从席间站起身,大步流星走至门口,拉开门,除了亲王府的下属,还跟着宫里来的宦官。   那人只说了一个词“北川”,薄御便不再迟疑地往院门外疾步走去。   被留下来的云樱担忧地起身,从窗口往外看,只能瞧见那抹玄色身影一闪而过。   耐不住着急,给宫里的同学发了消息——   云樱:皇上召见世子,有什么急事?你知道吗?   何瑞:北川有异动,估计要打仗了吧。   打仗……   云樱看着那两个字,略略失神,世子并非武将,总不可能叫他去战场。可他武功高强,又深得皇上信任,派他北上御敌也不是不可能。   胡思乱想间,何瑞又发来消息。   何瑞:不用担心你老公,皇上不会舍得派他去的,遭殃的是季鸿。   云樱:说详细点!   何瑞:你都要走了,就别管龙城的是是非非了,季鸿得罪了皇上,肯定要被派去北川,到时候给他断粮断支援都是小事,最怕的是,对外宣称他战死沙场,其实是把他抓回来慢慢折磨。   云樱:宋芸熙呢?她知道吗?   何瑞朝殿内望了望,女子安静地蜷缩在窗边的贵妃椅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摇头,回复道——   何瑞:大概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这也不是你能操心的事,赶紧跟沈炎走吧,挖煤也比成天提心吊胆好。   ……   夜色清寒。   薄御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云樱寻人打探,只说世子在军营商讨要事。   整整两天两夜,东院都未曾见到薄御的身影。   和离书的事,自然不敢拿去烦他,云樱只得自己写了一封,落上名字和手印。又顺便留了一张字条。   做好这些,她从隐秘的抽屉里拿出云府打包带回的东西,裹在披风里面。   沈炎方才已经传来消息说明早就到。   没想前夜竟成了和薄御的最后一次见面……   云樱望向窗外,从这里能够眺见幽林遮掩的书房,檐下坠着锦州绘制的廊灯,宛若落入凡间的一粒星辰。   房门打开,会走出一道颀长身影,五官模糊不清,轮廓却能看得真切,他总会在门前停住,微微侧头,朝这边望来。   是在看她吗?   她弯了弯唇角,眼波荡漾出浅浅的波澜。   其实,待在亲王府的这段日子,美好舒心:同世子一道用膳、一道逛西院的池塘、若是起得早,还能瞧见他练剑的模样——凛冽的眉眼,专注到极致。   她抬手捂了捂眼睛,黑暗中,掌心有湿润的热气。   如果她本就是古代女子,与世子两情相悦结为连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只可惜……   她擦了擦眼角,放开手时,眸光前所未有的坚决。   她无力改变这个时代,但她可以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宅门深院,毕竟不是能让她安然的归宿。   ……   这一夜,她只浅眠了小会儿,第二日清晨起来却意外的清醒。   特意挑选了最朴素的衣衫,发间只别了两个金钗,长途跋涉,总不好穿得过于华贵,惹了歹徒的注意。   披风下裹着鼓鼓的包袱,她用力攥紧,一步一回头,走出了亲王府。   沈炎:我看到你了,云樱樱:)   她站在原处,不动声色地朝四周张望,却没瞧见沈炎的身影。   云樱:你在哪儿?   沈炎:在你心上。   云樱:……就知道贫嘴![你的愚蠢,总是这么富有创意.jpg]   正轰炸着表情包,便感觉头顶一阵风过,她不由抬头望去——   苍穹之下,一道身影从天而降,披风抖落簌簌白雪,绯红长衫隐约可见。兜帽遮了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鼻尖和漫不经心勾着的唇。   这表情,就算换了几百张脸,她也能认出是谁。   他出现的一瞬间,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衣人,皆朝他拔剑而去。   云樱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儿,她惊惶地望着打斗在一起的人,手不安地握紧。   “别打!他是我朋友!”   那帮暗卫顿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沈炎握剑轻笑,被团团围住也不曾流露出半分的慌乱,讽道:“亲王府的暗卫就这点能耐?云樱樱,你那个挂牌老公可不怎么样!”   云樱倒是不知,一个挖煤的也能自负成这样,亲王府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这时候耍什么嘴炮!挨一刀就知道哭爹喊娘了!   无奈地替他向暗卫们道歉:“对不住了,我朋友开玩笑的,没什么恶意,请不要同他计较。”   暗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世子妃的朋友,我们自然不会计较。”   话音刚落,寒光微闪,沈炎手中的长剑直接刺穿那人的胸膛,猩红的血挂满剑面,从锋利的剑端极速滴落,融进雪里,染红那无暇的白。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一群人堪堪愣住。   云樱失声叫道:“你在做什么?!”   沈炎不紧不慢地抽回剑,声音寒至冰点:“不过是教训说错话的家伙罢了。”   兜帽下的眼阴冷得厉害,他朝前走了两步,身影一闪,速度极快,众人都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便已死于他的剑下。   亲王府门前顷刻间横七竖八躺了遍地尸体。   云樱怔怔看着,满眼的不可置疑。   记忆中玩世不恭的少年,从兜帽下露出绝艳的面容,桃花眼噙着笑,她却再也感觉不到曾经的暖意。   “云樱樱,终于又见面了。” 第77章   营中, 薄御面前摊开一张地图, 绘着北川与莲国的交界处。   “北川粮草稀缺,所以急于速战速决, 只要拉长战线,拖延时间, 便可让其自乱阵脚……”   骨节分明的手扣在羊皮卷上, 薄御的声音不高不低, 却透着不容违逆的威严。   屋内人侧目细听, 皆不敢开小差。   世子爷亲自来军营,倒是比那几位将军还要严格。季鸿立于下位, 想着何瑞先前发来的消息, 皇上只怕要趁此机会对他动手, 他死了倒无妨,若是连累了无辜的人……   正凝眉想着, 门外匆匆跑来一人,通报道:“世子爷, 急事!”   薄御未曾抬头,继续盯着图纸,呵斥道:“出去!”   “可是……”通报的人很是犹豫。   “出去!自领五十鞭。”   商议军情被打断,薄御不悦的抬眉,气息凛冽得叫屋内人都不敢出声。   通报的人快要哭出来,抖着声音冒死把话说完:“亲王府的人来了,说世子妃……”   话未说完,原本立在桌案前的人闪身便走了过来, 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焦灼。   “人在哪儿?”   通报的人引了他过去,亲王府的侍卫见了主子猛然跪下:“没能保护好世子妃,属下前来领罪!”   薄御提了他的衣领,拉至眼底,声音发寒地问:“怎么回事?”   “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杀了一众暗卫,把世子妃劫走了。”   薄御眸光陡然凛冽几分:“她人呢?”   “发来的信号显示在城门口,往西面去。”   侍卫刚说完,就见得主子跃身上马,躯身冲向营外。   候在屋内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要继续商议下去。   季鸿得空给沈炎发去消息——   季鸿:世子追来了,你小心点。   沈炎:怕他个球:)   季鸿:……   此时沈炎早已带着云樱驶出城门,马蹄所过之处,碎雪四溅。   身后,亲王府的暗卫穷追不舍,他有些厌烦地啧了一声:“还阴魂不散了!”   修长的手猛拉一把缰绳,马蹄一顿,云樱被颠得险些栽下去。她抱紧马脖子,回头便见沈炎从袖中掏出三柄尖锐小刀镶于指缝间。   想到方才在亲王府门口的情形,云樱下意识地就喊道:“别杀他们!”   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斜睨过来,沈炎拉长尾音,问道:“他的狗你也要护着了?”   云樱觉他说话太过尖锐,忍不住皱了皱眉,解释一句:“亲王府的人对我很好,尤其是世子。那些都是他派来保护我的暗卫,没有恶意,你刚才为什么要动手杀人?”   沈炎嗤笑:“不杀了他们,你觉得我能带走你?”   “我说你是我朋友,他们就停手了,怎么可能不让我走?况且我之前跟世子提过这件事,他当时可没有说不让我走。你现在把人给杀了,他会怎么想我?”   云樱知道他跋涉千里来接她一路辛苦,心里自然感激,可却没想到他一来就大杀特杀,俨然一副寻仇的架势。她得停下来解释清楚,免得被当作恩将仇报之人。   “你停下,我跟他们解释。”   云樱的要求被沈炎毫不犹豫地驳回,他抬手扣下她披风上的兜帽,将她的视线遮个严实。   紧握缰绳的那只手将她牢牢禁锢怀中,唇贴在她耳畔,沾了披风上的碎雪,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温柔中夹杂了一丝冰凉。   “乖,不想看就闭上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语落,手中的暗器也飞射而出,两道不停传来跌落的闷响,沈炎身后的小道染上斑驳血迹。   ……   薄御从城门出来后,一路寻着血迹而去。   暗卫好歹给沈炎使了绊子,拖延了些许时间,一个时辰后,他总算隐约望见了二人的身影。   用力一夹马腹,烈马嘶鸣,甩头狂奔而上。   闻见身后动静,沈炎轻笑一声,对怀里人道:“动作真快,在军营好好开他的会不好吗?非跑来找死。”   蜷着身体趴在马脖子上的人,猛地掀开兜帽,回头朝后望——飞速后退的小道深处,玄色身影策马而来,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扬言低喊一句:“云樱!”   云樱起身就想下马,见沈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急道:“你快停下!”   沈炎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虽然没有停下,可却稍拉缰绳,让马速慢下来。   “怎么,还想跟你的新欢道个别?”   “沈炎你别阴阳怪气的,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见她真动了怒,沈炎便不再说话,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驭……”   狂奔的马扬蹄停住,沈炎扭转马头,与迎面而来的薄御对上视线。   桃花眼眯起,对方身上的杀气,可不是区区一个亲王世子能有的,若非无数次经历过生死险境,怎可能历练出这般气势。   沈炎在打量薄御的同时,薄御也在打量他,那等绝色容貌,倒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只是,那美淬了毒,周身都凝着血气,常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告诉他,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警惕地靠近,在对方三步之遥的地方勒住了马。   先看一眼云樱,见她无视,这才稍微安心,开口问话:“不知阁下找内子有何贵干?”   “内子?”沈炎笑起来,眉眼里全是讽意,揽住云樱的手臂收紧一寸,下巴亲昵地抵在她头顶,高调地宣示着所有权,“你们不过假成亲,如今风头已过,世子不必继续演戏。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樱樱我就接走了。”   二人依偎在一起的姿态,只叫人嫉妒得眼眶发疼。   薄御没有理会沈炎,而是将目光投向云樱,她的脸上带了歉意,却并未对抱着她的人生出任何的抗拒之意。   喉咙里似梗了刺,没说一个字都带出刀割般的疼痛。   薄御敛眸,艰难地开口:“你要跟他走?”   云樱不自在地推了推沈炎的手,他勒得太紧,她快要不能呼吸了。沈炎却恍若未觉,任她怎么动作都纹丝不动。   云樱无法,暗暗掐他一把,赔笑着对薄御道:“我前些日子跟你提过的接应我的人,就是他。”   难怪,难怪会急着要和离书,原来...早就和人约好了要走,什么不想霸占世子妃的身份,根本就是…不想要!不屑要!不肯要!   一路的担忧全部化作郁气,涌上清寒眼眸。薄御视线死锁云樱,阴翳得骇人。   云樱被盯得背后发凉,他这表情,是在生气吗?也难怪,被杀了那么多手下,谁都不会高兴。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沈炎,侧头瞪他:“还不快给世子道歉!乱杀那么多人,你好意思?”   沈炎垂下脑袋,亲昵地拱了拱她的颈,应声哄道:“樱樱骂得对,乱杀人是我不好。”他保持着这一姿势,似笑非笑地冲薄御道,“世子爷,对不住了,小的就一挖煤的粗人,没见过大世面,忽然来了一帮黑衣人,我这一害怕不小心就把人给杀了,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高挑的眼尾,全是得意之色,哪有半分歉意?倒不如说,是在刻意挑衅。   薄御压住上窜的火气,沉沉一声:“我想跟云樱单独说几句话,可否回避片刻?”   云樱自然愿意,沈炎却不太情愿,被她抗议了半天才肯松手,他翻身下马,将怀中人稳稳当当放在地上,抬手细心地扫过她鬓间的雪絮,眼里似有隐约的不安在跳动闪烁。   他握了握她垂下来的手,低低一句:“我等你。”   云樱点点头,没有注意到他看向薄御时那陡然森冷的眼神。   马端的人漠然地俯视着他,眉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敌意。   同类的气息,让彼此都进入了最防备的状态。云樱全然察觉不了,只跑去薄御马侧,仰头莞尔道:“本想同世子好好道个别再走,只是你有要事缠身,一直未曾回府,我没好去军营叨扰,这般匆忙离去,实在失礼。”   薄御低低应一声,看了沈炎一眼,忽然甩出手中紫金马鞭,缠上云樱的腰,将她给拉上马背。   等在一旁的沈炎立刻绷起神经,手下意识地就摸向腰间佩剑,倘若对方有丝毫异动,他的剑分分钟刺过去。   虽然云樱一再强调世子对她有恩,可那又如何?且不说这恩情掺了几分私心,单是这人眼里荡漾的情愫,就足以叫他狠下心来除掉他。   ——他守护了两年之久的女孩,怎可被夜央不解风情的老古董给夺了去!   察觉到他的动作,薄御似乎轻轻牵了牵唇角,下巴微微挑起,睥睨时带了上位者独有的矜贵倨傲,他看着沈炎,问云樱:“你所说的云游四海,就是同他去挖煤?”   哟,开始反击了?   沈炎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回嘴:“挖煤怎么了?你当樱樱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云樱虽不过七品小官之女,却也算是书香门第,不曾吃苦受累。”他收回视线,凝眸看向怀中女子,声音低下去,“你…可想好了?”   早就做好风餐露宿粗茶淡饭的准备,云樱温浅的笑容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世子无需担忧,其实,吃些苦头不算什么,叫我一辈子都困在后宅,才是真正的煎熬。”   她到底和旁的女子不同,试问哪家闺秀会毫不顾忌脚被陌生男子看了去?会不顾形象地蹲在路边啃瓜?会许下嫁给剑客云游四海的愿望?   谁会…不想栖息在男子的羽翼下安然度日?她倒好,像是被迫锁进牢笼一般,拼了命地要逃。   他还真是…不懂她……   作者有话要说:  沈炎:当然不懂,傻.逼老古董:)   薄御:......你当古代人不会骂脏话?贼鸟人!   云樱:楼上...弱爆了好吗?_(:зゝ∠)_   是走是留明天见分晓! 第78章   “煎熬?”薄御失神地低喃, “我并没有想要拘困你, 若是在亲王府里呆着闷了,我可带你去别院散心。”   “世子爷, 你还是…没有明白。”云樱轻轻摇头,“我不想自己的未来被他人握在手中, 不想连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你想嫁给他?”干涩的喉滚了滚, 薄御沉眸看向一旁的沈炎。   云樱愣了愣, 也侧头瞄了沈炎一眼, 对方牵出一抹灿烂笑容,牙齿洁白, 微眯的桃花眼里似噙了夏日最绚丽的光。   她想起初见时, 那人站在讲台上看完座位表, 旋即转身,清亮的眼眸就这样看过来, 唇角似乎勾着漫不经心的笑,隔着层层人群对她道:“哟!妹子, 咱们同桌。”   全班的视线都被他引了过来,云樱尴尬地缩了缩脖子,冲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沈炎迈着长腿走下来,经过叶淮风的时候,被挡了一下。   “正经点,别戏弄我们班的同学。”   似乎更感兴趣了,那眼眸亮了亮, 沈炎勾过叶淮风的脖子,弯起眉眼,笑着说:“原来是你们班来的,怪不得,跟你一样好看。”   ……   嫁给沈炎?   倒也不是没想过,尤其...在王晴说了那番话以后,沈炎似乎成了她在夜央最合适的选择。   只是......   云樱张了张嘴,有些本该理所应当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也许是这几个月经历了太多事,心境到底变了许多,而沈炎...似乎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她抬头,看着薄御的眼睛,认真道:“世子也许觉得,女子只有嫁人这一归宿,但如果找不到心意相通之人,这一生,我情愿孤独终老。至于我想不想嫁给他……”   斜睨了沈炎一眼,见他紧张地竖起耳朵,不由好笑,“我跟他走可不是什么私奔。”   沈炎朝她瞪了一眼,表情哀怨;云樱故意望天,唇角却含着笑。   二人之间是他人插不进的气场。   薄御眼神一暗,拉过缰绳,将马引得稍远些,回首瞥一眼沈炎,见他没有跟上来,才终于步入正题——   “那晚我有话未说完。”他滚了滚喉结,眼底有赧然,但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开口。   他敛一双不淡定的眸,做着最后的挽留。   “其实…我抢亲并非穆流芳护不住你,也并非与向燕打赌,而是...而是……”   微颤的手扣上她的肩膀,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   生平头一次,失了淡定,满心都是不安和不确定:   他若吐露真心,她可会接受?   可会…为他留下?   摇晃的眼波里,是女子疑惑的表情。   薄御紧张地闭了眼,咬牙低喊出后面的话:“我心悦于你!所以才会、才会强抢了你来!”他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对着目瞪口呆的女子试探着问,“我薄御今生今世爱你护你,绝不做半点惹你伤心之事,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风声似乎更喧嚣了,衬得这沉默越发明显。   云樱怔怔望着面前的人,那眉眼里晃荡的,全是真情实意。   心剧烈跳动起来,胸口炙热,明明欣喜得想笑,鼻尖却又涌上酸涩,叫人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这样的感觉有悠远的熟悉感,好似重新将她带回那个寂静的夜晚:清冷月华下,他发带轻扬,逆光中,那双眼沉静如水,就这样...让人沉溺其中。   “你、你的意思是...是...心、心悦于我?”她结巴起来,面容似雪扫胭脂,明艳动人。   被问及的人耳廓后知后觉地烫起来,不自在地别过脸,又轻又低地嗯了一声。   思绪一瞬间乱了,心底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   云樱脑中空白一片。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薄御转回脸看向她,见她面色绯红,微张的唇呵出清浅白气,衬得樱唇饱满诱人。   他着魔般,捧了她的脸,俯身吻下去......   唇相触的一瞬间,有什么在云樱脑中轰然炸开,好似七夕夜空中徐徐盛放的烟火,五光十色,迷乱人眼。   也就在那一刻,身后有凛冽的风猛然袭来,迸发出难以忽视的杀意。沈炎下了狠手,长剑直刺薄御左肩。   电光石火,两柄剑在飞扬碎雪中交汇,碰撞出冰冷的脆响,擦出隐约火光。   沈炎咬牙恨道:“云樱樱,你可看清了,这人对你心怀不轨,让我替你阉了他!”   他招招直刺要害,薄御有所顾忌,并未使出全力,只步步后退。   倒叫沈炎好一顿嘲弄:“怎么?堂堂世子就这点能耐?”   知他在激怒自己,薄御并未接招:“我若伤了你,云樱会怪我。”   “伤我?你怕是没那个本事!”沈炎飞身而上,酝了十足力气在剑上,朝他极速冲去。   刀光剑影中,只听得云樱大喊:“别打了!沈炎!你住手!”   “操!”沈炎骂一句,出招越发狠戾,“我跟你同窗两年,倒不如一个才认识不久的老古董!你越护着他,我越想把他弄死!”   他追了云樱两年都没到手,却叫古人抢先占了便宜,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戾了!”   暴戾?   他暴戾?   她还真是单纯得可笑,这个什么狗屁亲王世子才不是什么干净人,他的剑下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不过是在她面前收敛了本性,若是撕破脸皮,这人的狠戾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他披星戴月,就是为了来看她护着别人?   沈炎气得双目通红,他可记得,高三趁她不注意,亲一下她的脸,她都气得足足一个月都不肯理他。   面前这人何德何能,先他一步吻了她的唇,竟还被她护着!   眼底掠过一丝阴翳,沈炎忽然闪身至云樱跟前,将她揽入怀中,趁着薄御不备,从袖中洒出血红烟雾,与此同时,指间淬毒暗器飞射而出。   他捂过云樱口鼻,带着她上马,猛抽一把,朝路的尽头利箭般冲去。   被死死攥在怀里的人挣扎起来:“你刚才投的是什么?”   血红色的烟雾,一看便觉不祥。   头顶传来一丝阴冷的轻笑,她听见沈炎一字字道:“当然是让人七窍流血的剧毒,哦,对了,我暗器上也淬了毒,但凡碰上了,轻则伤口溃烂,重则吐血身亡。你觉得,哪种死法要好点?”   他的语气那样自然,仿佛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   云樱挣扎着朝后望,除了散不尽的血红烟雾,什么都看不见。   她焦急起来,喊道:“沈炎你混蛋!他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这话无异于捅上心窝的刀,疼得他呼吸一滞。   沈炎眨了眨眼睛,唇角虽还勾着标志性的慵懒笑容,声音却颤抖得不行——   “云樱樱,你还真是…没良心。”   他一记手刀,让怀中女子彻底安静下来。   ……   山间的夜晚,冷得刺骨。   云樱在梦中也睡不安稳,她蜷缩着身体,朝温暖的火源挪了挪。   沈炎扔掉手里的柴火,替她拢紧了身上的两层披风,摇曳的火光中,他的神色带了几分无可奈何。   他应该早一点把她接走……   怪他顾虑太多,总觉得龙城深宅比流火要安全许多,却没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竟对这里的人产生了感情。   她明明和他一样,对这里排斥又厌恶,吐槽古代直男癌的时候可是对他们深恶痛绝,怎么转眼间,就变了呢?   果然,珍视的存在就应该紧握手中,不让她离开自己半分才是。   到了夜深的时候,云樱总算醒来。   她捂了捂发疼的后颈,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   肩头披风滑落,盖在她披风外面的那件是沈炎的,她神色复杂地将其攥紧。   从黑暗处传来脚步声,她抬起头,对上沈炎平静的面容。他手里提着野物,见她醒了,若无其事地蹲下身,开始烤肉,仿佛白日里未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醒了?你等会儿,我给你烤点野味吃。”   云樱有些渴,咽咽嗓子,声音沙哑:“我要回去。”   烤肉的手顿了顿,沈炎抿着唇没有说话。   云樱自顾自地站起身,把他的披风放在一旁,查看着所处的位置。   见她抬脚就要走,沈炎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她背对着他,固执地回答:“我要回去。”   “操!”沈炎气得把肉串扔进火堆里,三两步走过去,拽过她的胳膊,低骂道,“就这么急着回去跟人共侍一夫?你刚来时跟我说过什么!无论时代如何改变,都绝不同流合污!你难道全都忘了吗?”   “我没忘!”水光漫上眼眸,她哽咽着垂下头,“我没忘我没忘我没忘……”   她压抑的哭声,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咬着的牙终于松开,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诱哄地拍着。   “没忘就好。云樱,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怪道:“你不该那样对他……”   沈炎手一顿,眉心沉沉,当着他的面吻他喜欢的女孩,没亲手割下薄御的项上人头已是手下留情,他只是没料到,云樱对那人的感情已经深到这种地步......   扣住她的后颈,把她往怀里带,火光将二人依偎的身影拉得格外长,犹如这漫漫长夜。   他望着遥远的星尘,声音也变得悠远绵长:“你根本不懂,我有多在意你……”   怀里的人僵了僵,并不是收到告白后应有的反应。沈炎心里一凉,松开她,眼波不可置信地摇晃起来,发紧的喉咙使他说出来的话变得急躁又迫切——   “你喜欢我吗?云樱。”   她仰起脸,面前的男子绝艳得惊人,那眉、那眼,仿佛被精雕细琢而成,可却只叫她感到陌生。   长久的沉默,让沈炎越发急切,眼底摇曳的火光狂乱地扑朔着,好似随时都要熄灭。   “不…喜欢吗?”   他吐出这句话,表情失魂落魄。   云樱捂住眼睛,心里万分抱歉,她抽噎着,话语含糊不清:“我、我喜欢高三1班的沈炎、喜欢他不经意的温柔、喜欢他对我笑、喜欢听他安慰我时的声音,我有偷偷想过毕业后如果他表白,我就答应做他女朋友。可现在…现在我已经不确定你是不是他了!你变了好多,我真的…不确定了……”   “对不起……”   听见她说喜欢自己,心里好受许多,沈炎舒眉一笑,承诺道:“樱樱,我会慢慢让你确信,我还是我,即便身份、容貌全然不同。”   他俯身,目光在她紧抿的唇上流连,温热指腹摩挲而过,最后停在唇角,试探着问:“可以吗?”   可以吗?   她也…不知道了。   只是本能地别开脸,从他手中逃离。   气氛似乎又变得凝重起来,沈炎盯着她看了良久,慢慢消化掉暴躁的情绪,悬在半空的手摸上去,亲昵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   京州下起小雨来,亲王府的长廊下,廊灯摇曳,地面漫开积水,将一切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包括…曾经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向燕守在房门外,焦灼地踱步。   不多时,紧闭的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个道骨仙风的男子,向燕忙迎上去,态度格外恭敬:“齐叔,主子他…如何了?”   被唤齐叔的人唇轻顿,沉吟着开口:“现下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但就怕这毒诱发他身体里的蛊毒,必须尽快找到最后一味药,以防万一。”   二人都忧心忡忡,找到最后一味药谈何容易!尤其现在又遇上北川异动、世子妃下落不明,依主子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老老实实卧床休息,诱发蛊毒的可能性很大。   送走了齐叔,向燕回到东院,果不其然,迎头迎面就撞上唇色惨白的主子。   他咬牙,强硬地拦住路:“主子!您才刚醒!”   “让开!”   薄御抬手去拨他,向燕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急得快哭出来:“世子妃属下已经派人去寻了,军中事务有几位将军在,求您好歹歇一晚!”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薄御轻咳一声,回忆沈炎的一招一式都暗暗心惊,拥有此等精湛剑术的人,在京州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还有那毒,像是从流火那边传来的,可又分明有所不同,一时间倒猜不出此人来历。   唯一令他安心的是,云樱与那人交情颇深,倒不会伤害她……   只不过……   手抚上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香柔软。   他是吐露了心意,她却…还未给他一个答复。   和向燕僵持不下间,有丫鬟跑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和一张字条:“世子爷,好像是世子妃留下的。”   薄御慌忙展开,和离书几个字映入眼帘,他攥着那张纸,骨节森白。   和离是两个人的决定,他不同意,她就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和离书被他震个粉碎,风呼啸着将其卷走。   留下来的那张字条上写着:小贱客,好好照顾自己!有缘再会。(≧v≦)/   末尾的符号他看不太明白,拧着眉辨析了许久,莫非是云樱留给他的暗号?先收起来,得空了再好好琢磨,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她。   见向燕还挡在面前,薄御不悦地皱眉,这一回用了三成内力,也就是运气的一瞬间,一阵刺痛涌去四肢百骸,他压了压喉间的腥气,没能压住,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主子!”   “世子爷!”   “快叫大夫!”   长廊一时间变得混乱不堪,薄御只觉夜色又暗了好些,叫他满眼都是浓墨般的黑,雨声似乎更淅沥了,他在丫鬟们的惊叫声中屈膝,软软地跪了下去……   昏迷前,他似乎抓住了一只爬满茧子的手,用力握了握,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云樱……”   ……   “季鸿已经发来消息,说世子没事。”沈炎将聊天记录给她看,云樱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还是不放心。   “真的已经没事了吗?你不是说那毒会让人七窍流血或者吐血身亡吗?”   沈炎耐着性子解释:“那是针对普通人,世子内力深厚,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中毒?”见她踟蹰,他又补一句,“不信的话你可以自个儿问问季鸿,他总不会骗你。”   “我没不信,我只是想确认他没事后再走。”   云樱从他的聊天界面上移开视线,拢了拢披风,走到马边,终于下定决心:“既然他没事,那我们走吧。”   沈炎弯眉一笑,顺手给季鸿发了句:“兄弟,帮大忙了,谢了!”   然后他清空和季鸿的聊天记录,定了定神,朝云樱走去。   如此一来,再也没有多余的人来打扰他和云樱了……   那一头,季鸿盯着屏幕,攥紧了手。   到底帮着沈炎骗了云樱,深觉良心不安。世子中毒一事虽封锁了消息,但派人细查,还是查出些眉目。   听说那毒害得世子失明,他手下的那帮暗卫正在满世界地寻求医治方法。   季鸿越想越坐不住,回了一句——   季鸿:最好希求云樱永远别知道,不然她肯定跟你没完。   怎么可能会让她知道?   沈炎望着又一道城门,愉悦地勾了勾嘴唇:再说,一个瞎子,拿什么跟他争?   ……   半月的奔波,终于抵达莲国边界。   马蹄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云樱忍不住回了头。   有什么被她遗忘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让人心里不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她抿紧唇,有碎雪落进眼里,无力地化开,好似将这几个月的记忆一并融化。   再见了莲国……   再见了,小贱客……   沈炎扳过她的脑袋,迫使她望向正前方,广漠飞沙走石,阳光刺眼却冰冷。   他俯身,贴在她耳边低声说:“欢迎来到流火,樱樱。”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云樱和沈炎在流火过上了挖煤的幸福生活,成为富得流油的煤老板,全文完:) 第79章   与旗州边界相接的是流火的都城——焰城。   此处贸易往来频繁, 到了每月集市热卖的时候, 热闹程度堪比京州。只不过离开城区,便全是无垠广漠, 若是不熟悉这里的气候,很可能迷失在飞沙深处再也回不来。   云樱坐在马背上四下张望, 一群蜜色肌肤中, 她过于白皙的肤色倒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有些不安地埋低了脸, 不去在意那些毫不掩饰的目光。   察觉到她的情绪, 沈炎脱下披风,松了松领口, 笑道:“这里的人跟莲国人不一样, 性格豪迈得多, 遇见漂亮的莲国人都会直勾勾盯着看,但没有恶意, 不用害怕。”   他看一眼头顶悬挂的烈日,伸手摸一把她的额头, 见出了细细的汗,便抖下她的披风:“中午很热,喝点水。”   云樱接过水袋,仰头灌下几口。   半月的长途跋涉让她眉眼里都显出疲惫之色,不舒服地扯了扯贴在身上的衣衫,只想快点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一排排岩石堆砌的建筑物倒退而过,云樱指了指路边一座小巧的房子,问沈炎:“你是住这种石屋?还是跟工友们挤一块儿睡?”   沈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沉吟着答:“嗯…我家比这个要大......”   云樱点点头,表情颇为满意:“两层的小独栋很不错了,比这个还大些的话,那应该会有个小院儿吧?”她微微撇头,“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在这之前暂时打扰你一下可以吗?”   他气得笑一声:“我大老远跑一趟,是接你回来当媳妇儿的!你这么说,是想气死我?”   她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掩了笑意,表情严肃几分:“沈炎,这件事我们路上也谈论过很多遍了,谢谢你接应我,但我跟你来流火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且我现在脑子很乱,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他压着眉,堵了半晌的气,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让步给她:“好,都听你的。”   两年都等了,更何况这一时?   反正到了他的地盘上,不怕还有谁狗胆包天地来挖墙脚!   马蹄踏着石板路面而过,越走越僻静。   “你住的地方是有多偏?这么久了都没到。”云樱不由打趣道,“该不会是住在煤矿边上吧?”   沈炎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问一句:“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这里挖煤?”   云樱愣了愣,思忖间便感觉马停了下来。她抬头朝前看去,一条装饰着精致石雕的小路蔓延而来,气派的大门前走动着巡逻的侍卫,瞧见二人,疾步跑来。   “少主!”打头的侍卫跪下来行礼。   沈炎神色淡淡地点点下巴,驱马继续朝前。   侍卫小跑着跟上,余光偷偷瞄了云樱几眼。少主不顾劝阻跑去京州的原因,就是她吗?也不怎么样,还没玛尔娜公主有风情,甚至连白姑娘都比不上。   云樱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在心里比了个遍,诧异地望向越来越近的建筑物,语塞了许久才找回声音:“沈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挖煤挖到金矿了不成?”   堪比城堡的奢华建筑,根本不是一个挖煤工住得起的。   沈炎低低笑起来,一夹马腹,载着她越过那扇拱门,将里面的风景也展示给她:虽说流火的建筑风格和莲国的大相径庭,可这气派的程度,倒跟亲王府不相上下。   “我说是挖煤的,你还真信了?”   云樱有些来气,一个个都仗着她信任,满嘴谎话!   沉着脸猛拉缰绳,从他怀里挣扎着就要下去。沈炎见她动怒,忙收敛了逗弄的表情,认真解释:“我刚来的时候正在养伤。”   云樱下马的动作顿住,略带责备地看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心疼了?”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见云樱翻了翻白眼,只得又正色道,“怕你担心,就没告诉你。”   “难怪刚来那会儿找你视频你都总在推脱。”云樱的气散了下去,嘱咐道,“下次别再瞒我了。”   “是,管家婆。”   见他又开始贫嘴,云樱收起方才短暂的同情和担忧,不客气地拧他一把:“老实交代吧,少主!”   听出她尾音的调侃意味,沈炎笑了笑,一面牵着她下了马,一面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   他的确是挖煤挖矿的,但却不是亲自去挖的人。在焰城富甲一方的同时,也在培养江湖上的势力。   “所以你看,我又帅又有钱,不赶紧答应当我女朋友,等我被别人抢走了,你得悔青肠子。”   他不忘见缝插针地推销自己,被云樱笑不要脸。   二人正说笑着,便有人从正厅里走出来,姣好的容貌,面色却很难看。她打量云樱一眼,秀眉厌恶地皱起。   这是打哪儿来的脏丫头?   白珊珊走到沈炎身边,用下巴点了点云樱,亲昵地问:“少主,这脏女人是谁啊?”   听出她话语里的轻慢,沈炎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纠正道:“这位是云姑娘,不是什么脏女人。”   见心上人动气,白珊珊有些委屈地瞪了云樱一眼,让少主冒着危险千里迢迢跑去京州的,可不就是这个害人精吗?如今她刚来,就害自己惹了少主生气,当真是欢迎不起来!   憋着火气缠上去,手刚碰上沈炎的胳膊,就被用力甩了开。白珊珊尴尬又羞恼,讪讪地唤了一声“少主……”   沈炎不太自在地瞄向云樱,怕她生气,赶紧打发走了白珊珊:“白姑娘先下去吧,我跟云姑娘还有事要谈,单独谈。”   末尾的字被他刻意加重,白珊珊虽然不情愿,可毕竟是少主的命令,不敢不听。若是以前她撒撒娇还能赖上去,可自从今年暑月他身受重伤后,就对她变得格外冷淡,连声“珊珊”都不肯喊了,她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他的厌。   看着两人并肩而去,白珊珊气得直跺脚,她拉过一旁的侍卫,厉声问:“少主带回来的女人,到底是谁?”   侍卫也是一头雾水,牵着马摇头道:“我也不知,白姑娘何不亲口问问少主?”   “废物!”咒骂了一句,白珊珊扭头就追了过去,问不出来,她只能亲自去查了。   ……   被沈炎一路带去第三层的露天浴池,云樱由丫鬟们服侍着沐浴,换上一身清爽的干净衣服,感觉长途跋涉的疲劳也被如数洗净。   她走出去,从另一道门里走出沈炎,只在腰间系一条白巾,肩头披着湿润的长发,有水珠从胸口缓缓滑落。   见她在看自己,沈炎笑问:“满意吗?”   “哪儿学的油腔滑调!”云樱嗔怪着别过脸,催他快把衣服穿上。   沈炎也没继续逗弄她,换好衣裳便领着她在长椅上坐下,椅上铺着精良的兽皮,将他眉目衬出几分野性。   “待会儿叫丫鬟带你四处逛逛,在我这里不用客气,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哥有的是钱。”   云樱无语地翻白眼:“土豪了不起?你跟曹慧说话简直都是一个腔调,临走前她还给了我曹家钱庄的金牌子,这下我可抱了两条大腿坐吃山空。”   “你那点小胃口,吃不空我。”   跟他窝在长椅上拌嘴,这一刻,云樱才隐约有了面前这人是沈炎的感觉,心慢慢安定下来,只是想到之前在京州他一言不合就杀人、还对世子下狠手,就又生出几许彷徨。   有侍卫前来禀报,说几位幕僚吵着要见他。   沈炎起身,眉心皱着,低骂一句,“真烦!”   他看一眼云樱,嘱咐丫鬟带她四处逛逛,末了,神色一凛,随侍卫朝外走去。   单是一瞬间,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气质,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许久,她都未曾收回视线。倒是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派了其中一位去喊她:“云姑娘,少主吩咐我们带您四处逛逛。”   “哦,好。”   云樱回身,也从长椅上起身,妃色裙摆下,脚踝处的金铃铛清脆作响。   流火的服饰相较于莲国奔放许多,裙子只遮了七分,腿边还分了一道叉,行走时大腿若隐若现。而胸口也拉得很低,金色项链贴合地陷进沟壑里。   好在她是个现代人,若是莲国本土的姑娘,只怕穿不习惯这么性感的衣裳。   沈炎的豪宅颇具埃及宫殿的风格,云樱白皙的肤色跟这里很不搭调,她瞄着丫鬟们的蜜色肌肤,很是羡慕,那样的色泽才能体现出流火服饰的美感。   正逛着,走廊深处风风火火走来一人,云樱认出是刚才在正厅门口遇见的白姑娘,小巧的五官,看得出来是莲国人,只不过肤色略深,平添了一抹野性。   她也瞧见了云樱,脚下又快了一些,走过来在她跟前站定,趾高气昂地打发那几个丫鬟:“都下去吧!我和这丫头有话说。”   丫头?   云樱抬眉看向她,在心里一字字道:丫你妹! 第80章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是好。方才少主吩咐过要好好伺候云姑娘, 不得怠慢, 可白姑娘在这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主,总不能得罪了。   相较之下,一个初来乍到不明身份的人, 和少主的青梅竹马, 心里的天枰自然偏向后者。   丫鬟们匆匆离场, 走廊有片刻的死寂。   白珊珊抬了抬下巴,眉梢扬起一丝得意:“打冒出来的丫头?跟我们少主怎么认识的?如实交代!”   这审犯人的语气是几个意思?   云樱蹙了蹙眉, 也没给她好脸色:“我是沈炎的朋友, 从莲国来, 至于怎么认识的, 我觉得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在沈炎的地盘上可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尤其还是女人!   白珊珊瞪大的眼珠里有火苗乱窜,忍着打人的冲动上前掐了掐她的胳膊, 啧啧道:“看你这细皮嫩肉的, 总不会连半点功夫都没有?”   “是又如何?”被掐得有点疼, 胜雪的肌肤上留下显而易见的红痕,云樱挡开她的手,没好气地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碰你一下怎么了,还真是娇气得让人犯恶心。”   白珊珊瞧见云樱能掐出水的肌肤,心里涌起难以遏制的嫉妒。   少主出身莲国, 虽说待在焰城的时间更长,可却保留着莲国人的审美观,宠幸过的皆是从莲国送来的娇弱美人,个个肤如凝脂,柔若无骨。她虽然也有沐浴牛乳来保养,可这里的气候注定无法养出那般细腻的肌肤。   “别以为少主带你回来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他玩过那么多娇滴滴的小美人,可没一个活过半月,不是被玩儿死就是玩儿腻了杀了,真以为花瓶那么好当?少主真正需要的,是我这样,有勇有谋、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女人。你最好别做什么白日梦!”   这些...都是沈炎的原身做的吧?   绕是如此,云樱听着也觉得不太舒服,这是把女人当什么了?有时效的消费品?   看着面前苍蝇似的女人,心里的厌烦飙到极点,张嘴就怼了回去:“是,你厉害,既然如此,又何必跑来我面前说这一通!等着看我被沈炎玩腻了杀了不好?说这么多,怕不是心里没底了?”   被戳到痛处,白珊珊脸色一僵,旋即恼羞成怒地推她一把,厉声骂道:“牙尖嘴利的小贱人!今天让本姑娘好好教训教训你,别以为靠床上功夫就能讨了少主欢心!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把你剁了喂狗少主也不会怪罪我!”   话虽这么说,却存了几分顾虑,不敢真的下狠手夺人命。   此女让少主不顾安危千里迢迢跑去龙城,先前还刻意跟她认真地介绍,说的是“云姑娘”,而非不正经的“媚娘”、“阿婉”,举止间流露的尊重到底和以往有所不同。   所以白珊珊只掐着云樱的脖子,往她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   身下的女子奋力抵抗,扭打中踢了白珊珊的肚子,白珊珊疼得一把甩开她,起身抬脚就踹了过去。   “臭丫头,就这点能耐也敢踢本姑娘,找死!”   云樱缩在地上疼得直抽气,脸上火辣辣的,牵动一下嘴唇都是针扎般的疼,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等缓过劲儿来,她扶墙站起身,此时走廊上已经没有了白珊珊的身影。   云樱捂住发烫的脸,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暗暗咬牙: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打回来!   ……   听完了一帮幕僚的唠叨,沈炎迫不及待地从书房出来,正巧撞见方才的丫鬟,见没有云樱的身影,问了句:“云姑娘呢?”   丫鬟答:“路上遇见白姑娘,让奴婢们退下了。”   “白珊珊?”沈炎眉心一顿。   白勇是效忠沈家的死士,后带他来到焰城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白珊珊是他的小女儿,自幼便爱缠着原身,不过原身只当她是妹妹,从未动过那等念头,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白珊珊也到了思.春的年龄,对他也就越发热情,好几次趁他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吓得他沐浴都得多穿条裤子。   他可不认为,这样一个乖张任性的女子找上云樱会有什么好事!   疾步赶回三楼,他的卧房里,一道小小的身影缩在窗边的长椅上,她抱着膝盖,安静得仿佛睡着一般。   沈炎见她没事,稍微松一口气,笑着走过去:“听说刚才白珊珊找你,什么事啊?”   窗边的人闻言,侧过头来——斜阳微红的光打在她的面容上,脸颊上的指印触目惊心。   沈炎愣了一秒,旋即怒火气势汹汹地窜上来,他轻捧了她的脸细细打量,越看越心疼。   “她打你?!”   云樱朝一旁躲了躲,用力了些,碰到红肿处疼得龇牙裂嘴。   总觉得这种事太过丢脸,难以启齿,她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毫不让人信服的话:“我迟早打回来!”   “就你这小身板儿?”沈炎也不想泼她冷水,但白珊珊自幼习武,打回来?靠她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没可能。   这话伤了云樱的自尊心,她不由伸长脖子扬声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学功夫,现在打不过,不代表永远都打不过。”   他又心疼又好笑,拿了湿巾替她敷脸,指腹抚过她额角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学功夫的苦你绝对吃不了。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幻想自己能马上练成盖世神功好出这口恶气,但你要知道,没个十年苦练,你根本近不了白珊珊的身。”   见她嘴唇动了动,似要辩驳,于是点了她的唇,一字字道,“所以,这口气,我来替你出。”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倒映着最后一抹血红色的斜阳,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呼吸间却已透出杀意。   他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宝贝,倒叫别人欺负了去!   虽说白勇尽心为沈家效劳,但主是主仆是仆,他念他几分情,可不代表能容忍他的女儿欺负到自己女人头上来!   将不再冰凉的湿巾随手扔至一边,沈炎拍了拍云樱的头,转身就要却寻仇。   染了凉意的手被一把抓住,回眸处,少女咬着下唇,请求道:“女生之间的事,你希望你不要插手。”   “云樱樱,你不是小心眼儿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心,还替打你的人说话。”   “你才小心眼儿!”   “不是小心眼儿我亲你一下,你一个月都不搭理我?”   “那能一样吗!”云樱炸毛,瞪他一眼,“受了欺负,要自己还回来才痛快,靠别人帮我出气,算什么本事?”   “我可不是别人,是自己人。”   “沈!炎!”   见她恼了,沈炎不再耍嘴皮子,只叹口气,随口应下:“好好好,我不插手,等我们樱樱练好葵花宝典自个儿报仇。”   他一边哄一边拿了药,给她涂抹在伤处。   末了,问一句:“身上呢?有没有伤?”   “被踢了几脚,呼吸的时候有点疼,我也不清楚有没有伤。”   她挪了挪身子,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欺负的弱气包,便推了推他的手,哄道,“没那么严重,别摆出这种表情,比起我在龙城挨刀那回可轻多了。”   “我知道。”沈炎眸光沉沉,所以,他专程去了一趟京州,把宁心给大卸八块。   这一回,他也不可能放过白珊珊。   ……   第二日云樱起得格外早,几乎是和隔壁沈炎一道出了门。   沈炎一袭霜色劲装,见了她,微微一愣:“起这么早?”   “我想习武,你能教我吗?”云樱朝他走近,也是一身利索的白色劲装。   沈炎只当她是心血来潮,并不认为她能坚持下去,便也没有直接拒绝,想着她过几日受不了自己就会放弃。   转身去了庭院处,让她在一旁练习基本功。   云樱认真练着,不时朝沈炎看去,蒙蒙亮的天幕之下,男子白衣飞扬,剑华如水,她虽然是个外行,可也瞧得出沈炎这上乘的剑术。   如果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也能和他一样厉害。   这一坚持就是六日,每早雷打不动地去庭中练基本功。   这着实让沈炎诧异,他用锦帕擦拭剑面,侧头见她憋红了脸不让马步塌下去的样子,不由轻笑一声,过去纠正她的动作。   “云樱樱,你确定要当女汉子?”   “本来就不是软妹。”   他笑,桃花眼眯成一条线:“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我就倾囊相授,今天到此为止吧,可别忘了是什么日子。”   云樱收了动作,面颊有两抹红晕,她擦了擦汗,同沈炎一道往回走,吐息道:“记得,今天是除夕。”   “嗯。”沈炎顿一下,补充道,“你和我,两个人的除夕。”   …… 第81章   夜央的除夕, 没有一起守岁的亲人、没有不看也彻夜开着的电视机、没有一封封鼓鼓的红包, 只有飞沙中一轮孤寂的皎月。   楼阁之上, 沈炎斟上两杯酒,举杯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与君好。”   云樱笑着与他碰杯:“来了古代, 语文成绩突飞猛进呀。”   沈炎一口饮下杯中酒, 末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信封,上面用金色印泥写着“新年快乐”四字, 鼓得出奇。   云樱愣神间, 那信封已经到了她手边。   沈炎眯眼笑道:“微博上不是说, 不给女朋友发红包的男朋友, 不是好男友吗?”知道她要出声反驳,遂自行补一句,“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所以就提前发了。”   云樱低眉看了看, 想把红包退回去, 听得沈炎冷声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你如果不想要,就扔了吧。”   “有钱也不是这么败的……”   云樱把红包推到一边,转移话题,“对了,昨天碰见白珊珊,她瞪了我一眼, 然后跟见了鬼似的跑了。你该不会是瞒着我偷偷对她做了什么吧?”   沈炎但笑不语,晃着手里的酒杯,眯着眼睛像只狐狸。   “沈!炎!”   听她唤了,沈炎低低笑出声,哄道:“我如果真对她做了什么,你觉得她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云樱信服,却又隐约觉得困惑,亲王府的暗卫喊她一句“世子妃”,他就出手杀人,这回白珊珊可打了她一顿,真这么听话放过她?   她是不知,沈炎虽应了她不动白珊珊,却没说不动其他人。   当日伺候她的那几个丫鬟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白珊珊的两名兄长一人砍掉一只手,沈炎将血淋淋的左右手扔去白珊珊面前,似笑非笑道:“好好看看,这是因你而断的两只手,以后,若是再碰我的人,我就继续问你兄长讨要。”   白珊珊一阵反胃,埋头呕吐起来。   她擦过唇角,抬头时,他居高临下,那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   一顿饭过。   沈炎拉开聊天系统,拍了对面托腮的云樱,发了一条朋友圈。   沈炎:古代除夕不同以往[图片]   很快有人回复——   曹慧:接下来是...啪啪啪?   王晴:@曹慧当心云樱看见捶死你!   曹慧:嘿嘿嘿,沈炎新皮囊那么妖孽,不推是傻逼。   赵永:@曹慧我说你怎么变得比青楼的嫖客还猥琐了?   曹慧:@赵永 [给我马不停蹄地滚.jpg]   赵永:兄弟,悠着点儿。[斜眼笑.jpg]   钟敏:@云樱靠!你来流火了?   秦朗:@云樱什么时候出来聚聚?   康智杰:@冉婷@吴琪@陈默@武坤@张霖@徐东@江游@李青松别潜水了,出来欢迎云樱妹子。   陈默:@康智杰 ……正在蹲点,别闹。   徐东:@沈炎 MB,哥几个还在死人坟里刨东西,你倒好,泡妞!   江游:@云樱正盗墓呢,过几天回来给你接风。   等云樱点开看的时候,评论已经盖得老高了,看见好几个人都嚷嚷着“啪啪啪”,气得脸一黑,挨个回了扇耳光的表情。   “我需要一包强力去污粉,给他们洗洗脑子!”   沈炎见她生气,不由好笑:“你一个现代人,还计较上了。”   云樱:“啪啪啪什么的,怎么想都不可能,一群人还在那儿摇旗呐喊。”   她埋头继续发消息,沈炎却忽然站起,哐啷一声,椅子掀倒,滚至一旁。   微眯的桃花眼,色泽迷醉。   他走近她,吐息间都是浓浓的酒气。   染了醉意的面容渐渐凑近,花瓣似的唇蒙一层水光。   呼吸,就这样交织在一起。   “怎么了?”   云樱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他却穷追不舍地俯身,撑手将她禁锢怀中,绝艳的脸近在咫尺,他舔了舔嘴唇,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   云樱僵住,下意识地别开了脸。   他似乎短促地笑了笑,声音又低又哑:“怎么不可能?如果…我想要呢?”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跟自己对视,沈炎眼底燃着炙热的火,愈演愈烈,“樱樱,你肯给我吗?”   对视间,她错愕又慌张,他执着又深情。   鸦羽睫毛覆盖住低垂的眼眸,吻就这样强硬地落下。   怀里的人挣扎起来,沈炎用了几分力,不客气地撬开她的贝齿,探了进去。   奇怪的触感,带了烈酒的味道。   云樱心里一慌,重重咬下。   “唔……”   闷哼从他鼻息间溢出,沈炎终于松开她,唇齿带血地问:“就这么不情愿?”   像是常年累月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他扣住她的手腕,厉声质问,“我追了你足足两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一个答复?!高中你说学业为重,现在没有任何阻挠,你到底为什么犹豫不决?我杀了他几个暗卫,就觉得我不是沈炎,操!什么鬼借口!”   从龙城接到她起,就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克制住情绪,不愿吓到她。   如今借着酒劲儿,倒把所有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他能感觉到云樱对他的亲近和信赖,可如今这感觉越来越淡,无论他怎么努力,她都离他越来越远。   他惊慌失措,却又无能为力。   这样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云樱没料到一顿饭会演变成这样,见沈炎双目通红地瞪着她,既害怕又抱歉。   她攥紧手,拼命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浮过一圈苍白。   沈炎心上一软,拉过她带进怀里,虽火气犹存,声音却已放柔:“如果真觉得抱歉,就答应跟我在一起。”   应该答应的......   原本应该答应的......   心里有个声音如是说着。   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生生将他给推开。   漫长的沉默,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狂烈的风,檐下风铃声声作响。   云樱看见他眼底的光,似风雪里的火苗,挣扎着熄灭了......   沈炎别过脸,侧颜线条冷硬,唇紧抿,骨节攥得森白。   他是那样喜欢她,她却一次次地碾碎他的自尊,他做的这些又算什么?像个小丑一样,捧了真心到她面前,任由她践踏。   他才…没那么贱!   “我说给你时间,让你想清楚。可现在看来,再给你十年,你恐怕也不会接受我。”   沈炎逼迫自己不去看她,盯着酒杯里摇曳的影,一字字道,“如果还能保持冷静,那就根本没有动情。”   他闭了闭眼,从心底涌起一股无力感,叫他只想蒙头好好睡一觉。   “你回房吧,我以后,不会再问了......”   “沈炎……”   他深深呼吸,克制地说:“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对不起......”云樱咽咽嗓子,只挤出这三个字,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她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继续往他心口捅刀罢了。   云樱走回房间,将本就不多的东西收拾好,打了个包袱,放在桌上。   沈炎吻她的时候,她除了惊慌和抗拒,再没有别的感觉。   ——“云樱,你喜欢我吗?”   答案再明显不过......   遥远的天边,传来一阵轰响。沉沉夜色,被绚丽的烟花点亮。   云樱走去阳台,趴在围栏处静静观赏。   那一夜,繁华似锦,烟花层层铺开,早已分不清天幕与河面。有人一袭绯衣,立于身侧,与她共赏美景。   烟花散尽。   她吸了吸鼻子,弯过眉眼,轻轻一句:“小贱客,新年快乐。”   ……   远在千里之外的龙城,此时也放起了烟花。   向燕跳到窗台上,五颜六色的光影映照脸庞,他笑道:“主子你看!今晚的烟花多美!”   话音刚落,他便懊恼地揪住头发,不安地朝长椅上的人看去。   清隽的面孔沉静如水,还是那样惊为天人的英挺五官。只是,深陷鼻梁两侧的眼眸,却仿佛进入永夜,再也不见丝毫的光明。   薄御没有介意他的失言,只是站起身,寻声走至窗边。   他仰着头,望向茫茫黑暗。   烟花倒影在他眼里,盛放又凋零,一遍又一遍。   他想起七夕的那场烟火,热闹非凡。   身旁的人仰头欣赏美景,他微微侧头,凝视她的脸。少女清丽的面容摇曳着粼粼波光,樱唇翘出好看的弧度,托得那眉眼越发明艳动人。   他心跳极快,那感觉奇怪又难受,恼怒得只想赶紧逃开,脚却偏像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只是偷偷地,又靠近一寸,心里暗暗窃喜。   如果、如果那时,他能明白自己的心。   如今,她是否会立在身侧,与他共享这良辰美景?   …… 第82章   流火的习俗与莲国不同, 但焰城有不少思乡心切的莲国人, 因而走在路上还是能瞧出点过年的喜庆。   云樱背着包袱, 沿途询问了好几家,总算租到了不错的房子。   离街市不远,左邻右舍都是居家过日子的老实人, 两层楼, 带一个小院子, 她一眼便相中,付银子入住。   简单置办了一些生活用品, 云樱准备去找份活计。   点开聊天系统, 约了几个在流火的同学出来吃饭。   钟敏第一个来, 身形高挑, 蜜色皮肤,眉浓唇厚,配上流火的服饰, 相当性感。   她刚进店门就眼尖地看到云樱, 大步流星走来, 一脚踩在长凳上,朗声招呼:“哟,樱妹子,好久不见!”   云樱被她的豪迈吓一跳,起身招呼她坐下。   钟敏挨着她,撩开耳畔乌黑浓密的长卷发,张嘴问:“怎么那么想不开, 跑来流火跟沈炎挖煤?当你的官家小姐不好?”   云樱心道,沈炎到底唬弄了多少人,怎么一个个都以为他是挖煤的?   她倒了一杯茶给钟敏,笑道:“困在后宅有什么意思?成天就是抢男人和撕逼,我打赌,给你个官家小姐的身份你都不屑要。”   钟敏咬着茶杯,连连点头:“这倒也是,姐才没闲工夫跟几个臭婆娘抢根公用黄瓜,流火的汉子比起莲国那些细皮嫩肉的可要生猛得多!你来这边倒也不亏。”   “大姐,才来这里半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变污了?”   见云樱面露无奈地扶额,钟敏哈哈大笑,她拍桌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放在现代,也快大一下学期了吧,当自己还是高中生?”   “时间过的还真快。”云樱感叹一句。   “那是,过几年就徐娘半老,所以,趁着年轻及时行乐。”   “去!别带坏云樱!”康智杰到了,打断钟敏的怂恿。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人,二十岁上下,一身紧实的肌肉,看着挺凶。   他和云樱对上眼,招呼道:“我秦朗。”   钟敏嫌弃地捏紧鼻子:“掏粪的来了,洗干净了没?”   “去你的,冷血奴隶主。”秦朗不客气地骂一句,挨着康智杰坐下。   冉婷最后才到,看着颇为疲惫,乌黑长发随意的绾在耳侧。   “怎么来这么晚?”钟敏喊问。   冉婷拿过茶杯灌两口,抱怨道:“家里老头子想不通,又买了三匹马来,清扫马厩的工作量加大,我快招架不住了。”   见云樱一脸困惑,钟敏给解释:“哦,她家租马的,她是扫马粪的。”   “呸!你才扫马粪的。”冉婷揉着肩膀,回骂过去,然后扭头看向云樱,问了跟所有人一样的问题,“你吃饱了撑的?放着官家小姐不做,跑来跟沈炎挖煤?”   “她这叫独立自强,和命运作斗争。这不,过来投奔姐,玩遍流火壮汉。”钟敏揽了云樱的脖子,替她答话。   康智杰敲了敲筷子,打断她:“得了,嘴上吹得厉害,你又玩了几个男人?没听见那帮奴隶背后骂你老女人?有点自知之明吧大娘。”   “康智杰你找死!”   钟敏掳了袖子就要打人,被秦朗给拦下来:“行了行了别吵了!坐下来好好给云樱出主意。”   康智杰和钟敏彼此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谁也不待见谁。   早就习惯两人这德行,冉婷和秦朗懒得劝,一边吃菜一边跟云樱聊天。   冉婷:“找活计?要不你来我家扫马厩?我正好缺人。”   秦朗:“她那里赚得不多,还累。不如跟我去挑粪,每早挑几担,一天的伙食费,够了!”   钟敏插话:“秦朗你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提屎,真的很倒胃口。你让云樱一个小姑娘跟你掏粪,亏你想得出来!”   秦朗纠正:“是挑粪不是掏粪。”   钟敏:“老娘管你掏粪吃粪,反正都一样。”   秦朗:“拜托!有本质区别好吗?”   康智杰问:“你自己有什么想做的?”   云樱沉吟着答:“现代的话想做游戏,古代的话…能当剑客走江湖最好,但我现在还不会武功。”   “对哦,我记得你一直很迷剑客,啧,陈默倒是在混江湖,不过他人在旗州,估计要过两天才回来。到时候你跟他联系联系,问问能不能带带你。”冉婷说完,又补充道,“如果你不觉得晦气,胆子又大的话,完全可以跟着武坤他们盗墓,来钱倒是快。”   吃了一会儿菜,康智杰忽然问:“对了,怎么没把沈炎一块儿带来?好久没见他了。”   云樱握筷的手顿了顿,表情不太自然:“我现在不住他家了,他有事要忙,没好打扰。”   “诶?你们没在一起了?”冉婷失声道,见她摇头,又是一声惊呼,“沈炎那货,别看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其实高贵冷艳得很,他都在朋友圈那样说了,还以为你们公开了。”   云樱勉强挤出笑容,不再继续这一话题。   ……   三日之后,几个盗墓者满载而归。   听说云樱要加入,徐东五人惊愕到语塞。   武坤不建议:“高利润伴随高风险,你跟着我们太危险了。”   见云樱面露失望,李青松不忍心:“要不,就带她去见一次世面?之前不也带了钟敏吗?找个不算危险的墓,三五日就回来。”   五个人投票,三比二,气得武坤甩一把拳头:“得!出了事你们三儿负责!”   李青松勾住徐东的肩膀,自信满满:“有哥在,她能出什么事儿?”   出发的时间定在十天之后。   云樱趁此期间加强体能训练,希望届时不给他们添麻烦。   睡前点开聊天系统,指尖在沈炎的头像上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点开。   从她离开至今,也快半个月了。   他却一条消息都没发来。   云樱摸了摸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夜的酒气,她知道沈炎自尊心强,这一回,怕是彻底刺激到了他,以至于连丝毫的挽留都不再有。   关掉聊天系统,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和呼吸的热度潮水般将她包裹。   就这样分别,其实也挺好。   没有难看的争吵和尴尬的纠缠,记忆中那些温柔的画面,好似化掉的蜡烛,滴落心上,凝固永存。   ……   盗墓五人组如约启程。   李青松从线人处收获情报,说焰城以南的广漠里有一处无人踏足的古墓,地形较以往而言,算不上陡峭险恶。   “听说有人夜班瞧见荧光闪烁,我估摸着,是珍珠晶石一类的宝贝。”   徐东骑在骆驼上,不时确认他的水带是否完好无损。   云樱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口干舌燥,几个男生怕她受不了,隔一会儿就跑来问她有没有事。   一路往南,行至第二天清晨,正好抵达地图上标记的地方。   李青松指着那块隆起的沙包,一字字道:“同志们,上吧!”   进入地下并不吃力,只是沙尘漫天,很容易吃个满嘴。   云樱走在倒数第二,虽觉得阴森,但也不怎么害怕,一路借着火把的光亮,行至古墓深处。   “靠!真他妈深,老子到现在连块碎银子都没瞧见,该不会是那□□的骗咱们吧?”   徐东骂骂咧咧,张霖四处打量,武坤和李青松闷头走。   江游在身后安抚云樱:“别怕,有时会遇上这种事,情报给的不对,只能白跑。”   “我没事,就是总感觉,这地踩着软绵绵的,好像快踏了一样。”   她说着,停下来,试探着踩了两脚,脚底松软,很想沾了水的沙黏在一块的触感。   走在前面的张霖回头看了一眼:“哪儿?我看看。”   他伸出一只脚,在云樱踩着的那片地上探了探,旋即用力跺了跺。   也就是一瞬间,那地面猛然陷下去,潮湿又阴寒的气息涌上来。   江游眼疾手快地拽住云樱的胳膊,想把她往上拉。   “抓稳了!别松手!”   云樱只觉身下寒意逼人,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感觉脚被冻得没了知觉。   “我没事。”她扬起脸,示意众人不要惊慌。   江游怎会不急?人是他们带来的,出了事怕要愧疚一辈子。   但他越是用力,脚边的地面坍塌得越厉害,其余几人纷纷过来帮忙,却只使得地上的骷颅越来越大,几乎将回去的路都生生隔断。   “江游!快拉住我!”   武坤吼了几声,二人双手交握的一瞬间,江游脚下的地面塌了个彻底,云樱掉下去,身体没进暗河里。   湍急水流不断卷来,江游死命咬着牙,却还是能感觉握着的那只手正一寸寸脱离掌控。   又一道激浪打开,江游手上一疼,下意识地缩了缩手,待浪潮逝去,他握着的人,也一并消失在湍急的河流中。   望着不知有多深的暗河,江游愣愣地叫了一声:“云樱……”   他身后,张霖直接跪下来,他真没想过那一脚能踩踏下去,真的没想到......   不多时,五人的聊天群都传来消息——   叮铃一声,很是渗人。   徐东抖着手点开,是一条系统消息。   [云樱退出聊天群] 第83章   三年后。   初春。   草长莺飞, 春和景明。   龙城下起绵绵细雨, 凉亭间, 竹叶随风细碎作响。   一人倚着长椅,风起时额发轻轻拂过,露出冰雕雪塑般的五官。他抿着唇, 眸无光, 只凝息静静听着窗外空幽的声响, 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燕走过长廊,远远便望见主子的背影。   空洞得好似没了灵魂。   他顿住脚步, 不是滋味儿地抿了抿唇。   当年一路向西, 寻去流火, 却只寻回世子妃的死讯。自那之后, 主子常常喝个伶仃大醉,好似一艘失了方向的船,随波逐流。他对医治蛊毒的最后一味药也变得漠不关心, 也许, 根本就不想治好。   步入凉亭, 嗅到浓烈的酒气,知他又喝酒了。   向燕咬牙,哀求道:“主子!属下求您,快些振作起来吧!世子妃已经走了三年了,她若是有在天之灵,也不愿瞧见您如此模样!”   薄御没有理他,只微微扶额, 作假寐状。   向燕把桌上的酒瓶收好,提一句:“收到消息,说焰城往西,有治好您眼睛的那味药,属下已安排好人手,午时出发。”   长椅上的人表情无波无澜,对他说的话根本就不在意。   向燕叹口气,退至凉亭门口,顿了顿,明知他不会听,还是忍不住劝道:“您好好保重。”   脚步声渐行渐远。   亭外的雨似乎猛烈了几分......   ……   流火,焰城。   沈炎端坐马背之上,他的身后,是日夜操练的数万精兵,手持火铳,身披铠甲。   他满意地颔首,最后朝南面遥遥一望,眼波里有眷恋、思念、伤痛,缓缓漾开。   他咬牙,将脆弱的情绪一并封存,抬手,拉过所有人的注意。   绯红幡旗在狂沙中翻飞。   他扬声,一字一顿:“出发!”   沈家精兵浩浩荡荡向京州进发,马蹄声声,尘土飞扬。   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全然影响不到地底的人。   此时,与世隔绝的地下幽岛,正燃起袅袅炊烟。   “师傅,今天阿欢没下蛋,只能吃白水下青菜了。”天青色裙衫的女子,拿一把蒲扇在柴火边忙活。   躺在树上闭目养神的老者睁开眼,低低地应一声:“知道了。”   他米粒不沾都无所谓,只是她,还没到此境界。   两碗白水煮青菜端上桌,云樱埋头吃起来,老者嫌弃道:“暗河很快就要退水,你快些走,再带上些日子,我这岛上的花花草草都要被你给吃秃了。”   曾日夜盼着来临的这天,即将到来,她却反而心生退却。   见她没说话,老者掀起眼皮:“舍不得走?这次不走又得等上三年,你可想清楚了,要继续吃三年白水下青菜?阿欢也老了,折腾不出个屁来。”   “师傅!”云樱放下筷子,有些食不知味,“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少来!”他不客气地拆穿她,“当我不知道你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是消失了三年,担心地面上早已物是人非了不是?”   “没有......”云樱嘴硬,嘟囔着埋低头,“我上去采购点东西,跟朋友说明下情况,免得让人担心,之后可以再回来吗?”   “还赖在我这儿不想走了?”老者摆手赶人,“你才多大,学我闭关修炼与世隔绝?你尘念太重,还不是时候。若是想我了,可趁暗河退水的这段时间下来。”   “此次师傅不跟我一道上去吗?”   “没有留恋,何须再涉凡尘,不去!”   临行前,云樱催着阿欢下蛋,给师傅做了一碗鲜嫩的蒸蛋。末了,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师傅救我一命,传授我武功,云樱感激不尽,此次离开,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请师傅务必照顾好自己。”   老者扶起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我传授你武功,是为行侠仗义,救世济民,莫要误入歧途。”   ……   沿着干涸的河床,云樱一路离开幽岛。   春日的阳光比她初来流火时灿烂许多,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四下打探一番,朝北面走去。   焰城和她坠河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凭着记忆找到曾经租住的院落,发现已经有了新住户,想到先前放在这儿的东西,有些着急地询问去处。   蜜色肌肤的中年女子打量她一眼,回忆道:“我记得...是被一个姓沈的公子给收走了。”之所以隔了三年都还记着,是因为实在印象深刻,“挺俊的一公子,半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把我家二宝三宝都给吓哭了!”   沈炎吗......   云樱心情复杂地转身,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竟也会当着旁人的面儿嚎啕大哭?那画面真不敢想象。   打探一番,发现沈炎率兵离开流火,不知去处,也不知归期。   她掉进暗河淹死后,便再没了聊天系统,要联系个人还真是不方便。好在知晓盗墓五人组的住址,她一路寻去,走到院门口,与出来倒水的武坤撞上了。   光着膀子的壮汉,手里的铜盆没拿稳,哐当一声落地。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颤声喊道:“东子!青松!快、快出来!”   从门里慢悠悠走出两个汉子,表情不耐,嘴里骂骂咧咧说武坤见鬼了不成?   在看到云樱之后,徐东猛然张大嘴,叼着的烟斗吧嗒落地。   “还…还真他妈见鬼了!”   ……   在听完云樱的解释后,满屋子的人慢慢镇定下来。   “所以说,你被高人所救,死而复生?”   张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当初害她坠落暗河,一直心怀愧疚。沈炎找来要杀他,他一脸生无可恋,毫不反抗。   “他这样,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是,被这份愧疚折磨了足足三年,如今总算得以释然。   六个人围着叙旧,穿黑色劲装的清瘦男子站在角落里,手抱着胳膊,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新墓地的线索我已经带到了,徐东你赶紧付钱,我还有事要忙。”   云樱抬眸,猜道:“陈默?”   男子从暗处走近,光打在脸上,清清冷冷。   他点头:“是我。”   他未曾在群里爆过照,先前忙着任务没来聚餐,所以,这算是云樱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云樱打量他,忽道:“你受了内伤。”   陈默一愣,满眼疑惑,敛息试探,发现她根本没有内力。   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云樱弯了弯唇角,话语高深莫测:“师傅说,真正的高手,比普通人还像普通人。”   陈默不信,勾起的唇角带了几许嘲弄:“你说你…会武功?还是个…高手?”   “我操!陈默你他妈在讲冷笑话?”武坤也算会点拳脚功夫,看一眼云樱的细胳膊细腿,笑出猪声,“她要是个高手,我喊你一声爸爸。”   “无聊。”   陈默懒得理他,从徐东处拿过银子,信步走出大门。   行至院门口时,忽然感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叫他四肢百骸都颤栗起来。   不会吧?   脚下似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步。   陈默艰难地回头,正对上云樱含笑的眼眸。   她没有开口,只传音给他:“这下武坤可要喊你一声爸爸了。”   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云樱收手敛息,压迫感散去,陈默只觉后背湿了一片,脚底发软地栽倒在地。   屋内的人还粗线条地聊着天,徐东说要赶紧给群里发条消息,给大家一份惊喜。   云樱的照片传入班级群的一瞬间,群里炸了,不断有私信和视频请求进来,徐东怀疑如果自己再不关掉,估计得系统瘫痪了。   “我要回京州一趟,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我没事,不用担心。”   徐东不放心:“就你一个人?不行不行!我们送你。”   张霖也坚持:“从这里到京州起码要半个月,路上出事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别不珍惜。”   李青松吓她:“边界地带不太平,拐卖妇女、猎奇杀人狂比比皆是,上次有离家出走的少女被剖了肚子挂在菜市口,我这儿有案发现场的照片,给你瞅瞅?”   在院子里缓过劲儿来的陈默撑剑起身,冷讽道:“就那种杂碎,她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   “咳!你小子怎么说话的?故意拆台是吧?”   “武坤,快过来喊老子一声爸爸,看清楚了,云樱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软妹子,她现在牛叉程度堪比梅超风。”   话音刚落,就被一股力道打得飞身出去,撞在院中的树干上。   绿叶唰唰落地,陈默捂着心口咳嗽一声:“操!真动手。”   盗墓五人组惊得失了言语,陈默那飞檐走壁的功夫他们是见识过的,虽说不能一只手掀起太平洋,但也精湛得让人艳羡不已。   现在他像个鹌鹑鸡似的被打飞出去,可见云樱的功夫比他强上几倍。   五人惊得瞪出眼珠子,怔怔看着云樱一步步走过去,没好气地笑骂:“你才梅超风,你全家都梅超风!”   作者有话要说:  唉!说好了不要怕后面有糖为什么没人信呢?昨晚跑了的五个,不会真以为就完了吧(ー△ー)   开金手指总得付出点代价嘛。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是甜章~( ?˙?˙? )   给挺过来的小可爱们的特别福利! 第84章   见识过云樱的真功夫, 再没有一人敢呛声。乖乖替她准备好行囊, 恭送姑奶奶返京。   云樱与流火众人道别, 走至焰城城门口时,迎面奔来一行人,枣马、劲装, 肤色略浅, 是莲国人的相貌。打头的人拧着眉, 风尘仆仆。   云樱抬头的一瞬间,和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人失声叫道:“世子妃?!”   云樱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向燕, 一时哑然, 对方已翻身下马, 直奔她而来。   “世子妃?你…你没死!”向燕咽咽喉咙, 总觉面前之人不过幻觉,遂拉了旁人确认,“你们可看得见她?”   其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向侍卫莫不是脑子出了毛病?   “说话啊!看得见吗?”   向燕又吼了一句, 其余侍卫才纷纷应声:“您是说这位…世子妃?自然看得见。”   一行人打量着云樱, 神色古怪。   此次来流火的这帮侍卫并未见过世子妃,只听闻三年前逝世,才导致世子郁郁寡欢,性情阴沉暴戾。   现在向燕说这位姑娘是世子妃?莫不是眼拙认错人了吧。   云樱扯了扯嘴角,抬手拍一把向燕的肩膀,总算震得他冷静下来。   她抱歉地解释:“三年前我的确是出了点事,不过得师傅相助, 活了过来。说来话长,你怎么跑流火来了?世子他…现在可好?”   “不好。”向燕沉下眼眸,如实相告,“主子现在跟死了没两样,属下此次来流火是为寻一味药,替主子根治蛊毒。”   “蛊毒?他怎么了?”云樱喉咙一紧,急切追问。   “三年前......”向燕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委婉地质问道,“属下在西郊小道寻见主子,他身中剧毒,后挂念世子妃诱发蛊毒,双目失明……”   “你说他…那天中毒了?”云樱幽幽吐出一句话,四肢像浸入冰寒的水里,只觉血液都被冻了个彻底。   “是,怕是带走您的那位...故友?下的狠手。”向燕说话很客气,但云樱还是隐约察觉出其中的责怪。   身中剧毒,双目失明......   连她自己都恨,她若是向燕,只怕早就一刀刺过来,为主子报仇。   “沈炎......”她低喃,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竟伙同季鸿一道骗她!   她气得浑身发抖。   向燕见她脸色陡然间苍白起来,伸手扶住她:“你没事吧?”   纤细的手反客为主,忽得拽住他,摇曳的乌黑眼仁里,有幽暗的碎光:“缺哪味药,我去寻。”   ……   时隔三年。   云樱再次来到龙城气派的城门前,人流涌动,繁华似锦。   她忽然想起,初来的那一年,她坐在王子豪的马车上,双脚染血,头顶草帽,在毒辣的烈阳下朝着陌生的未来徐徐前行。   那时的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会对这座城,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宛若汪洋大海上,那座遥远的灯塔,无论浪迹何方,它始终是黑暗里唯一的光芒。   握紧缰绳,她力夹马腹,越过城门。   向燕引着她来到别院,遇见云樱的那日他便飞鸽传书去龙城,那头回信说主子要赶来焰城,被云樱驳回。   原话是:“一个病弱的瞎子乱跑什么?乖乖等我回来。”   当时向燕就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瞄了云樱好几眼,怎么感觉三年不见,世子妃变得有些…硬气了?   他应该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道理,云樱在幽岛跟怪脾气老头相处三年,怎么都受了点影响,加之有了功夫傍身,谈吐间都流露出隐约的霸道和不容违逆。   此时她一袭火红劲装,衬得肤白唇红,立于别院大门前,面容娇俏,气势逼人。   向燕还没上前敲门,就见得那扇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和煦春风撩拨而过,带得门内之人衣袂轻扬。   白桜花瓣簌簌落下,衬得那人眉目清隽淡雅。   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喉结缓慢滚动,睫低垂,扫过一片暗影。却依旧遮挡不住他紧张又期待的神色。   “云...樱…?”   他开口,声音又轻又缓。   心跳得飞快,风也跟着肆意起来,带来片片白桜,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间,因为身体虚弱而苍白的脸孔,缀上几瓣淡粉,好似瞬间被点了光,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扣在门沿上的手却虚弱得轻轻颤抖。   云樱走近他,温热手指搭在他的腕上,眉一皱,不由分说把他给拦腰抱了起来。   众人惊愕,守门的大爷下巴险些没脱臼,他这是老花眼了不成?不然,怎会看见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把牛高马大的世子爷抱在怀里!   薄御感觉双脚临空,也是一脸懵然,若不是感觉到她胸口的柔软,真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把他给横抱起来了。   “云樱你......?”   他才刚开口,就觉喉间血气翻腾,低头压抑地咳嗽起来。   云樱见状,抿紧唇,心里不是滋味。   先前飞檐走壁的小贱客竟虚弱到这种地步!如果她再晚来一步,是不是...是不是只能见到他油尽灯枯的模样?   “浴池在哪儿?”她扭头问向燕。   “过游廊往东去便是主子的寝房,浴池在后面。”   云樱颔首,抱着薄御抬脚就走:“药材全部拿去房间!快点!”   廊下不少丫鬟,瞧见绯红劲装的少女大步流星闯去东院,身后跟了一群侍卫,所过之处碎花飞扬。   而她怀里的世子爷,虽有些别扭,却乖顺地倚在她怀里,眉眼里说不出的安心,苍白面容透了一抹红晕。   看着倒有几分人面桃花的......娇羞?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才会从冷冽倨傲的世子爷身上看出这两个字来!   ……   一行人到了浴池,云樱指挥着那帮侍卫烧水煎药,末了,把幽幽草从怀里掏出来,慎重地交至向燕手里:“注意点,这株若是没了,可要再等三年才拿得到。”   这株幽幽草是她离开幽岛时随手摘的,毕竟生活了三年,到底有了感情,而幽幽草是她拿来下白水的口粮,便扯了一把带在身上,没想正巧是薄御需要的那味药。   “幽幽草是增强内力的珍奇异草,江湖上也被成为救命草,没想竟被世子妃拿来当菜吃。”向燕感叹,小心翼翼地把幽幽草放进药壶里,赶走丫鬟,捞过蒲扇掌控火候。   浴池里被灌上药汁,赶来的齐叔摸出一包银针,把乱七八糟的人都赶出去,只留了云樱和向燕二人。   将银针放在火上灼烤,齐叔瞥一眼云樱,发话道:“去,给你夫君把上衣脱了。”   “夫、夫君?”云樱结巴。   茫然坐于长椅上的薄御,面上一红,嘟囔着“我自己来”就开始伸手解衣。   齐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是烂泥糊不上墙,白长这么一副好皮囊!   他没好气地冲云樱嚷道:“不是你夫君是谁夫君?他这样是因为谁啊,还不快去!”   突然被吼了一头一脸,云樱愣愣地过去,虽然明知薄御看不见,却还是尴尬得脸发烫。   “我,我来帮你。”她低低一声,伸手替他解腰带,古代18岁的、现代21岁的云樱,在碰到不明物体后,偷偷地咽了咽嗓子。   她不自在错开视线,深深吸口气,把面前人的衣服给剥了个干净,只留一条单薄亵裤。   瞧见他身体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后,方才的那点旖旎心思全散了。   心疼地碰了碰,问他:“疼吗?”   她指尖温热,划过他的肌肤,却像是燃着火,烧得他心猿意马。   他滚了滚喉结,声音变得暗哑:“不疼。”   一旁准备施针的齐叔瞧见他那红透的脸,暗暗骂一句:□□的真没出息!被女人摸一下就羞成这样,活该二十多岁还是个童子鸡!   怕继续看下去自己得活活呕死,齐叔打断道:“好了,扶他下水!”   云樱应一声,想了想,选择了最快捷方便的方法,一把捞起薄御,公主抱地带去了珠帘后面。   齐叔震惊,与向燕对视一眼,心里所想就这样说了出来:“我看这小子以后该是个妻管严,天天被压的那种。”   向燕虽也同意,却不敢呛声,主子是瞎了,可还没聋呢!只捂嘴偷偷笑了笑。   绕过珠帘的云樱脚下一滑,险些带了怀里人一道跌进水里。   她慌忙一句:“放心吧,我、我不会压你。”   哎哟,要死,她在说些什么!   遂赶紧改口:“不是,我是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这么一解释,倒让薄御有点失望,三年前的那个吻,似是印进了心底,每每想起都滚烫得灼心。   他抿紧唇,难为情地偏过脸,低喃道:“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怀里的人,体温陡然升高,云樱抱着有点热,咽咽嗓子,把他给放进了药池。   热气漫上来,白雾缭绕间,薄御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被蒙上诱人的朦胧,微张的唇泛着盈盈水光,此时他正无措地拽着她的衣袖,看上去无助又茫然。   心倏地一动,云樱鬼使神差地扣住他的后颈,嘴就这么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薄御:原来你好这口......   云樱:=口= 第85章   双唇相接的一瞬, 两人心上都轻轻一颤。   这个吻隔了彼此缺席的三年岁月, 将来不及说出口的爱恋传达给他。   “小贱客, 我很想你......”   她低喃着,轻咬他的唇,湿润的舌探进去, 扣住他后颈的手越发用力。   薄御眼前黑茫茫一片, 只能任由她无度索取。   缠绵间, 身后珠帘被撩开,传来一道惊叫——   “哎哟, 禽兽啊!我徒儿还在病中, 你就对他动手动脚。”   被打断, 云樱吓一跳, 猛地松开薄御,涨红脸解释:“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   齐叔冷哼一声, 咄咄逼人:“我家徒儿清清白白, 就被你给占了便宜,听说你三年前跟人跑了,这回怕不是还要把他给扔下?”   “我,我......”   “老夫最恨负心之人,你既然亲了他,那就得负责。”   齐叔心里算盘打得极响,“听说你们先前是假成亲, 我这个傻徒儿倒是一头热栽进去,你却写了封休书给他跑了,还害他中毒失明,他以为你死了,差点也活不成了,如此情真意切之人,你舍得负他?”   “师傅!”薄御扬声,怕云樱为难。   齐叔不爽地呵斥他:“你闭嘴!好好泡药澡!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薄御闭了嘴,齐叔继续诓云樱:“原以为你对他无意,老夫就不便强求,既然被我逮到你轻薄他,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算了,你得发誓,这一辈子爱他敬他不抛弃他,若是不愿,老夫就要替天行道,好好教训你这不要脸的登徒子!”   屎盆子还能这么扣?   向燕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如果主子有齐叔这股无赖劲儿和口才,他和世子妃估计根本就不会有这三年的分别吧。   齐叔这番强词夺理的话,还真把云樱给诓了进去,她憋红脸,小声应道:“好,我发誓。”   “大声点儿,我耳背,听不清。”   云樱咬咬牙,一口气喊出来:“好,我发誓这一辈子爱他敬他不抛弃他,若违背誓言,叫我不得好死。”   她这一嗓子,吼得门外的众侍卫众丫鬟都听了个真真切切。   齐叔满意地点头,傻徒儿太蠢,娶到手的媳妇儿都能给跑了,动动嘴皮子就解决的事,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大费周章,这次自己若不帮忙,只怕还要等上好久两人才能安安稳稳在一起吧。   目的达成,他心情颇好,撸起袖子道:“热水和巾子准备好,药好了端去桌上,老夫要给他施针了。”   ……   直到傍晚,薄御才被送了出来。   空气里泛着药味儿,他浑身都是菜色药汁,虚弱到几乎站不稳。   向燕想去接,被齐叔一记眼刀定住。   “我来吧。”云樱扶住薄御,他身上苦涩的药汁染湿她的衣衫,她却似乎浑然不觉,扭头把他抱去盛了清水的浴桶。   齐叔在身后喊:“欸!把裤子给他脱了,全是药汁,你当洗澡顺带洗衣服不成?”   薄御比云樱更窘迫,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话未说出口,就感觉身下一凉,伸手一探,裤子已经——   没了......   没了......   没、没了......!   气氛陡然间变得无比尴尬,罪魁祸首倒是一走了之,苦了留下来的两人沉默了好些时候。   似乎觉得这样下去会更加尴尬,云樱想了想,开口找话说。   “恭喜啊,蛊毒根除了。”   “嗯…多亏你的幽幽草。”   云樱替他捋过头发,热气中,他凤眼朦胧,倒像是夜色里散开了漫天大雾,没有光点和焦距。   捏着沾湿的巾子的手收紧,擦过他的肩膀,动作和声音同样踟躇。   “齐叔说…你的眼睛不一定能复明......”   “我知道。”   薄御绷紧下巴,神色略显紧张,他迟疑着开口,“如果我的眼睛,一直好不了……”你会离开我吗?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云樱捏一捏他粉红色的耳垂,问:“你觉得我会嫌弃你是个瞎子,把你丢掉?”   他没有反驳,算作默认。   云樱捞起他的胳膊,细心地擦拭,声音饱含认真:“我白日发过誓,就不会食言。”   “如果这次没治好,就继续治,要是一直都治不好…”她顿了顿,故意在这里卡住话。   浴桶里的人沉不住气地朝她偏了偏头,湿漉漉的眼眸看上去分外可怜。   她憋笑,拿掉他发间的药草,终于肯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要是一直都治不好,那我养你啊!”   清清冷冷的面容,此时破除娇花般的笑。   云樱愣愣看着,她活到现在,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能笑得这般清贵绝艳。   心有点痒,见四下无人,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薄御被她轻薄也不抵抗,倒像个小媳妇儿似的乖顺地由她采撷。   真的是因为病了,所以性子也变柔弱了?   “我看话本子里有那种,恶丫鬟强X娇花少爷、老管家强X落魄少东家、暗卫强X病主子,你长这么好看,如今病着,没了抵抗能力,我不在的时候,其他人会不会也对你……”   她倒是浮想联翩,没注意到浴桶里的人脸色渐渐变得铁青,那本暗卫强X病主子是谁写的?叫他抓到了非打断他的手不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教坏他的夫人!   遂跳脚道:“谁敢对本世子任意妄为?也就你!仗着、仗着我喜欢你,才、才敢乱来!”   不知是水太烫还是浴池边太闷,两人的脸都被熏得通红。   云樱低眉看着那张被气红的脸,心上一动,竟觉得他有些可爱,平时看着清冷孤傲,戳到点了立马就跳脚炸毛。   还真是......傲娇得很!   她也就这时候逗逗他、耍耍威风,趁着他失明虚弱的空档为所欲为一番,等他好了,她又该怂了。   把长巾搭在他头上,云樱松口气:“洗好了,我抱你出来。”   薄御手忙脚乱地把长巾往腰上一围,下一秒,腾空而起。   他本能地勾住她的脖子,呼吸撞在一起,心跳漏上一拍。他咽咽嗓子,别过脸去,不让身体里的燥热肆意泛滥。   “一直想问,你…怎么学会了武功?这内力,没个几十年功夫根本不可能练成......这三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云樱把他抱去榻上,怕他着凉,先替他套上衣服,末了给他一条亵裤,背过身去。   等他穿裤子的时候,她将幽岛的事说与他听。   “师傅替我打通经脉,又给我吃了好些不知名的丹药,而幽幽草是我平日里的下水菜,我也是遇上向燕后才知道这药居然是增强内功的奇草,所以......”   她抿唇,下结论,“大概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身后的静默片刻,自己夫人变得这样厉害,他如今是个优势全无的瞎子,师傅逼迫她发誓,她遵守誓言留在他身边,会不会觉得委屈?   心下慌乱,却又不愿叫她不必在意师傅的那番话,贪恋着和她的每一时每一刻,如此可怜,也如此卑鄙......   “你和那位...沈公子......”   他到底还是在意,她对那人,倒比他这挂牌夫君还要亲近,两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可骗不了人。   黑暗中,他听见她陡然凌乱了的呼吸。   屋内一片死寂,他能感觉到她强烈的情绪波动。   心紧了紧,冰凉的水珠自发梢滚落,他觉得有些冷。   良久,听得她道:“以后,别再提那个人。”   怕他误会,云樱回身坐于他身侧,强忍怒意解释道:“他害你中毒失明,后骗我你平安无事,我…不会原谅他。”   她握了他的手,指尖虽在颤抖,暖意却直达心底。   薄御抿唇,弯出温浅的笑容,虽然这样显得有些卑鄙,但他,却是如此欢喜……   给他换好干爽的衣裳,云樱唤了丫鬟摆膳。   如今薄御身体还很虚弱,没什么胃口,只喝得下温淡的鸡汤。云樱怕他夜里会饿,强行加了一勺饭给他,递过去:“多少吃点,光喝汤很快就饿了。”   见薄御迟迟没有动筷子,困惑道:“你平日里如何用膳的?”   长睫垂下去,掩了真真假假,薄御面不改色地谎道:“平日里都是向燕喂我吃。”   向燕不知跑哪儿去了,让丫鬟喂薄御,他又不愿意,云樱只得亲自来喂。   他倒是省心,勺子一递上去就乖乖含住,偶尔嘴角有汤汁溢出,云樱便拿了绢子给他沾掉。   一顿饭,二人在里屋吃得温馨,向燕蹲在廊下啃窝窝头,不时瞄一眼窗户,瞧见主子卖乖撒娇的模样,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可能以后再也无法把他当成那个高冷威严的主子了。   齐叔真是个奇人!不仅武功高强,医术精湛,就连这方面也无比精通,稍微点化两下,就叫奇蠢无比的主子开了窍。   ——“平日里都是向燕喂我吃。”   呵呵,好手好脚的,他喂个球!   作者有话要说:  世子妃宠夫日常(冷漠脸) 第86章   云樱悉心照顾薄御半月之久, 总算盼得他双目复明。   四月里的天气暖得恰到好处, 听向燕说薄御这三年都闭门不出, 夜夜买醉,已经好久没有踏青赏花了。云樱在幽岛待了三年,自然也没有机会散心。   这般想着, 便寻思着要带薄御出去走走。   给他挑了件白色锦衫, 广袖绘着青竹, 清爽又淡雅,云樱替他紧了紧腰带, 倒是丝毫没了刚开始羞涩样。   近来二人同吃同住, 感情突飞猛进, 单从细节就能看出二人的亲密之态。   向燕敲了敲门, 禀报道:“主子,世子妃,马车备好了。”   见主子还握着人家的手亲亲我我, 向燕见怪不怪地扭头走开。   云樱有些害臊地抽回了手:“走吧。”   薄御失落地看着空唠唠的手, 还不如一直瞎着, 牵手都有正当的理由!   马车一路驶向白桜河畔,有人坐在树荫下垂钓,远一些的地方,有孩童牵着风筝乱跑。   和煦春风拂来,心旷神怡。   云樱沿途慢悠悠走着,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拉住,带了点力度, 往一旁拽了拽。   她不动声色地移过眼去,清隽的侧颜,看着波澜不惊,眉眼里弯出的淡笑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牵个手都能高兴成这样,罢了罢了,让他握着吧。   云樱偷笑着看向一边,手却轻动,与他十指相扣,感觉到他僵了僵,不由得意地翘起唇角。   哟,害羞啦!   逛到集市,云樱闻见红糖丸子的香味儿,耐不住地去买了一碗,付钱时问薄御要不要。   “不要。”   他是这么说的,可等她买了东西走了一截路后,他才忽然开口,说,“我也想尝尝。”   二人站着的位置,正对着一间茶馆,二楼窗户打开,坐着一帮清雅贵公子。   一人放下茶盏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朝窗外一瞥,这一看,便坐不住了。   簌簌柳絮中,他瞧见对街的二人:   女子笑着把手里的团子递上,男子弯腰低眉,就着她的手吃掉,唇角似沾了糖汁,女子很自然地用指腹擦过他的唇角,末了,含进嘴里,不嫌弃地舔掉。   他呼吸一滞,看得失了神。   “穆公子,在看什么呢?”   有人唤他,穆流芳忙收回视线,掩饰道:“没什么。”   眼波失了淡定,他心乱如麻地离席,难过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传言世子强娶云家小姐,得了她的厌,世子妃避去莲州,走前留下休书一封,二人关系降到冰点,世子夜夜买醉,一蹶不振。   可方才明明就......   明明就是情投意合,恩爱和睦。   他早看出来了,也早就放弃了,可为何此刻,心却像是被谁刺了一刀,封存在深处的伤心和思念浩浩荡荡涌出来,痛得他浑身发抖。   有些事他不去想,不代表彻底忘记。   有些人他不去见,不代表就此死心。   捂住心口,有些情,一旦种下了,便是一生都拔除不掉。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走廊上,此时隔壁的门突然被踢开,走出来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手握长剑,戾气极重。   “沈炎!你别冲动!”   身后,是季家的少将军,拽了男子的胳膊,挽留道,“三年前你让我撒谎骗她,如今她回了京州,识破真相,肯定气你,你这个时候去找世子麻烦,无异于火上浇油,搞不好她会跟你闹个鱼撕网破!”   “松手!”男子挣开季鸿,眸光骇人,“我追了她两年,想了她三年,她倒好,刚出来就跑去找那个狗屁世子,我真恨当年没一剑捅死他,留了这么个祸害!跟老子抢女人。”   “你还不懂吗?云樱已经喜欢上他了,你就…放手吧。”   “放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女人被抢了屁都不放一个,听说宋芸熙给那变态生了个儿子,还被封为太子,她也是个没良心的,说分手就分手,扭头就跟那皇帝亲亲我我,真他妈......”   难听的字眼被咽下去,男子捶了季鸿一拳,跃身就从楼梯跳下去,很快消失在茶楼大门口。   穆流芳惊愕地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那个人,和云樱又是什么关系?   他折返回身,再次望向窗下,对街已没了方才两人的身影,淡樱色的花瓣落在她驻足过的位置,春光中显出几分凄凉之感。   ……   那一头,云樱和薄御已然走远。   路过街口,瞧见有戏班子高调走过,打头的男人和云樱擦身而过,随后顿住脚步,扭身惊奇唤道:“云樱?你来京州了?”   很快走上来一个艳丽的女人,打了他一把,翻白眼道:“龚涛,你是不是脑子进屎了?云樱本来就是京州人,从那什么古墓出来了,还能一个月不回家?真是扯淡!”   龚涛尴尬:“那不是,之前她不是跟沈炎,在一起了吗?除夕那会儿。”   李馨瞧见跟在云樱跟后的男人脸色有点不好,打量一眼二人交握的手,顿时了然,忙插话道:“胡说些什么!云樱只是过去做客,她是成了亲的人,哪儿可能跟沈炎在一起。”   赵明惠闻见动静,也从后面跑过来,见云樱牵了个清俊公子,衣着素雅,丝毫没摆架子。来这儿也有三年半,她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达官贵人,估摸着面前这位肯定不是亲王世子。   地方小官尚且摆大架子,更何况京州龙城的世子爷,那得傲慢到天上去,再说古代男人好面子,怎可能街上就牵了媳妇儿的手亲亲我我,而且这人巴着云樱,若不是生得牛高马大,单是这气场,会叫人误以为他是云樱娶的小媳妇儿。   一番思忖,小声开口,眼睛瞄着薄御:“喂!这是你包的小白脸儿?不错啊,比那梨园的小倌都俊俏。”   薄御虽不知小白脸是什么,但听人把他和梨园小倌相提并论,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脸顿时沉下来。   “谁啊?谁包养小白脸?”柳萍、管丽等人也跑过来,围着薄御不住打量。   见他脸色越来越黑,觉得有点吓人。   杨可佳试探着问云樱:“这位真是你包的小白脸?有点凶啊,你遭得住?”   陈梅:“还有你家那位世子,不会找人把他砍了吧?”   张婧:“听说这儿的达官贵人都草菅人命,你当心被你夫君砍死。”   周怡:“她怕什么?三年前不跟沈炎私奔了吗?也没见她有什么事儿。”   李馨见她们越说越肆无忌惮,薄御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道:哎哟,一群不怕死的,当心命给说没了!这位虽说衣着淡雅,但用的都是精贵货,但是腰带上镶的那块美玉就足够她们一群人吃上一辈子!不是亲王世子是啥?还小白脸呢!真是一群智障!   遂赶紧打断她们的话,笑道:“别听他们瞎说,跟你开玩笑呢!所有人都知道,你心里只有世子爷,哪还装得下其他人。”   赵明惠:“不是吧!她喜欢的可是那什么小贱客,哎哟,刚来那会儿天天就在朋友圈里秀恩爱,人家送了她个什么玉兔灯,365°螺旋秀!被那谁给弄坏了,眼睛都哭肿了。世子?提都没听她提过,就是个抢亲的色.鬼吧。”   色.鬼?   云樱和李馨同时朝薄御看去,那双深邃的凤目里蕴着狂风骤雨,在二人都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却见他舒眉一笑,一字字道:“姑娘说笑了,本世子向来洁身自好,除了夫人,再没有过别的女人,何来色.鬼一说?”   他就着相扣的那只手,把云樱带进怀里,下巴抵在她温香的脑袋上,环过她的腰,亲昵地问:“原来夫人那时就对我芳心暗许,早知道,我就把整条街的花灯都买下,全送给你。”   赵明惠等人一脸吃惊:等等,什么情况?!这人是世子?世子是小贱客?   李馨一脸高深莫测:老娘早就猜到这位是世子了,要不当年怎么可能是学生会书记,靠得就是察言观色火眼晶晶!她只是没料到,世子竟然会是小贱客。   云樱比她更吃惊,她一直当秘密保守的事,竟被他给说了出来。   见她扭头忧心地看向自己,薄御安抚道:“叛贼已除,无妨。”   云樱安下心来,和戏班子的几位同学说了会儿话,得知这戏班子本来只有李馨和龚涛两人是同学,想着京州遍地是黄金,就从南州一路北上来捞金,遇上其他几个女生,寻思着一起写点不同的剧本,让这帮古人开开眼界,没想扶摇直上,越来越红,倒是赚个盆丰钵满。   “云樱,你老公对你真好啊,还以为古代男人都家暴呢!没想世子居然都能这么百依百顺,改明儿我也找个古代男人谈恋爱。”   “我就说,放着世子妃不做,跟沈炎去挖煤做什么!到了古代,总跟现代不一样了,以前喜欢的人不一定还合适。”   “有空来听戏呗!肯定不是古代这种老掉牙的戏,保证你惊艳。”   云樱笑着应下,怕薄御等急了,便没有多说,挥手道别。   房檐下,清俊男子笔挺而立,路过不少娇俏娘子都在偷偷看他,云樱有些吃味,穿这么素都能招蜂引蝶,他还想穿那件骚包的紫金色长衫,还不引了一堆女人追在后面跑?   走过去,主动拉了他的手,以示主权。   薄御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旋即温雅一笑,很是开怀:“夫人,现在可否老实交代,是从何时倾慕为夫的?”   还得寸进尺了!   云樱瞪他:“还早着呢!该回家吃药了,走吧。”   薄御收了得意之态,头耷拉下来,可怜巴巴:“那…总能告诉我何为小白脸,何为朋友圈,何为秀恩爱,我以前从未听过......” 第87章   回别院的路上, 云樱一直在犹豫。   她从现代来的秘密到底要不要告诉薄御?   长袖下的手, 无声地攥紧。   他会怎么看?   觉得她是孤魂野鬼, 叫人做法师超度她?或者干脆一笑而过,根本不信她的胡言乱语。   穿越时空、聊天群、21世纪、现代科技......   这些,要如何跟他解释?   他真的...会信她吗?   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 以至于无数次地开口, 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冲动之下涌起的话语全都败兴而返。   再一次路过白桜河畔,薄御忽然驻足。   有风眷恋地撩拨而过, 飞花迷眼, 似柔软白雪, 无力地被送去各处。   “三年了。”他忽然开口。   云樱抬眸, 瞧见他眼底隐约的泪光,心倏地一刺,抿紧了唇。   “这三年我总在后悔, 当年那场烟火, 我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未曾明白对你的感情。如果早一点发现,早一点解决掉所有麻烦,早一点表明心意,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他咬牙,极其用力,每一个字都在他齿间挣扎着破碎。   她微怔。   却见得他忽然看过来,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捏住她的肩头, 带了三年沉重的思念和懊悔。   “还好你回来了。”   她能感觉到他坚强的伪装下,是多么的脆弱和惧怕,葱白的手就这样覆在他的面颊上,轻轻扫过他微湿的眼角:“嗯,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   他指尖的热度透过单薄的布料,传递而来,肌肤像是被火点燃,烙下独属于他的痕迹,烫得让人眼底涌起无法克制的热气。   “云樱,最初的心动,比你我想象得还要早。”   “你对我而言,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   “所以,在我这里,你可以放下所有戒备,我薄御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事,你要,相信我……”   他字字真情实意,触动人心,叫人再难躲藏。   云樱吸了吸鼻子,掩饰地别开脸,开口时语调艰涩:“如果说,我不是夜央的人,你会…怎么想?”   “不是夜央人?”   她说的并非“莲国”,而是“夜央”,倒叫人觉得有几分奇怪。不是夜央人,难不成是夜安人?或者更悠远的朝代?   他笑:“夫人想说,你是活了千年的妖精不成?”   她难得没有骂他不正经,反倒神情严肃地问:“如果我是呢?如果我来自千年前或是千年后,又或者你根本不曾想象过的世界?”   他也收了玩笑心,敛眸猜测:“可是跟我先前问的问题有关?”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埋低头紧张得不敢看他。心跳得飞快,几乎要冲破喉咙。   有风吹来,很暖,却不及他覆在她头上掌心的温度。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分明含了深情的温柔,在耳畔繁花般徐徐盛开。   那话,像是不可动摇的誓言——   “无论你来自哪里,何等身份,何等容貌,于我而言,都是我薄御唯一心悦之人。”   先前的担忧就这样凋零散却,唇角翘起欢喜的弧度,云樱抬起头,乌黑眼仁明亮清澈。   他答得这样好,怎能不给他一点奖励?   “你之前不是问,我从何时对你芳心暗许?”   他直身,屏息聆听。   “送花灯是对你有好感,觉得你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真正心动。”她咬住下唇,没能吞没唇角笑意,“真正心动,是你送我回曹府的那晚,你跟我说,你的名字是御......”   那一夜的月华仿佛倾泻进了心里,他逆光凝眸的画面,隔了悠远岁月,也不曾褪色。当时不明白的心情,经过时光和分别的洗礼,终于清晰地浮现。   二人对视,眼底有炙热的深情,绵长得好似串联了一整个春季。   只是,偏有不速之客打断这份温馨。   从对街的屋檐上飞身而下一人,啧啧道:“还有什么话想说,趁现在赶紧说了吧,不然就再也没机会了。”   被惊扰的二人侧头看去,阴影处立着一个人,漆黑长衫,兜帽遮了半张脸,他把玩着手里的剑,似一只潜伏许久的乌鸦。   这里阳光明媚,他驻足之处却阴暗无比。   云樱下意识地将薄御挡在身后,却发现后者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心里感动,还是强硬地把他撵去身后。   “乖,你还病着。”   她低哄薄御的模样,艳羡得沈炎双目泛红,明明二人都已经分开了三年,怎么感情不减反增,那瞎子的眼睛似乎也被治好了?   他嫉妒得发狂,当年她坠落暗河,虽知她已死,却还是派人下去打捞了好长时间。这三年,他没有一天停止过想念,她却毫不客气地往他心口上捅刀子。   尤其此时,还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这么急着跟人共侍一夫?”因为嫉妒,因为受伤,所以说出来的话都带了伤人的攻击性。   云樱还未开口,薄御便答:“我今生今世只有这一个夫人。”   “闭嘴!”沈炎厉吼一声,没心情继续看他们浓情蜜意,“有什么话黄泉路上说吧!”   哗——   长剑出鞘,寒光微闪。   兜帽下的眼带了十足的杀意,斩草要除根,只要薄御死了,云樱便不会再糊涂下去,时间会让她看清谁才是最合适她的人。   剑刺过去的一瞬间,不带任何犹豫。   在逼近薄御的顷刻间,他听见刀剑出鞘的声响,诧异地看去,便见得云樱俯身从小腿外侧拔出两柄弯刀,刀光似新月,极速格挡而来。   他瞳仁猛然一缩,下意识地收回力度,却感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陡然袭来,像是有一双无形而黑暗的手,探进他的胸膛,攥紧他的心脏,使他一瞬间失了呼吸。   不可置信地后退几步,在强撑了三息之后,生生吐出一口猩红的血来。   “你!你…什么时候?”   云樱握紧弯刀,娇俏的身躯护在薄御前面,声音同她的眼眸一样冰冷:“在幽岛的三年,也不是白过的。”   “怎么可能?”   沈炎脑中一片混乱,短短三年时间,怎可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武功凌驾于他之上?   “有什么不可能?师傅既然能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这点本事自然也有。”弯刀在她手里旋转一圈,又落回原处,“沈炎,我奉劝你立刻离开,以后都不要再来找他的麻烦,三年前你害他中毒失明,还欺我瞒我,我念及旧情不跟你算账,但不代表我原谅了你,你如果再对他做什么,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对视间,连风都停止了。   沈炎定定地看她许久,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带了绝望、怨恨、懊悔,他不过是晚了几个月,没想却错过了一世,不,两世,足足两世……   冰冷的长剑直指薄御的眉心,沈炎扬声,一字一颤:“你爱上他了?”   “是。”   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摧毁他心底最后的一点奢望。   沈炎抬手,擦过唇角的血:“他不过是个古代男人,根本不可能懂你,也不会尊重你,等他后院妻妾成群,你再哭着来求我,我可不会同情你。”   “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自己负责。”   沈炎咬牙冷笑:“云樱,这是我最后一次犯贱,从今往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你若挡我的道,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到底还残留几分感情,云樱听见这话,心上一颤,却也放下狠话:“彼此彼此。”   曾经有多亲近,此时就有多遥远。   好似彗星将两颗相依数光年的恒星生生撞开,彼此分离到了无边宇宙的两端。   漆黑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只有地上的一抹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云樱愣神良久,握着弯刀的手染上浸骨的冷。   时间和环境当真是可怕的东西,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闭上眼,黑暗中,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枕在课桌上的脑袋,眼底的笑意,灿若琉璃,他说:“睡吧,不要勉强自己,累了就停下来休息,醒来你会走得更快。”   沈炎......   她用力呼吸,胸口生疼。   薄御的手覆上来,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遂用力地握了握,温言道:“虽然不知道你和他之间何时认识、有过何种交集,但是,难过的时候不要憋着,我知道你现在很强,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试着依赖我,把那份难以承受分给我。”   她松手,弯刀掷地有声。   疲惫地倚在他怀里,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掉:“我来自你未曾想象过的世界,在那里建筑、服侍、法律全然不同,寻常人家的女子也能去学堂读书,我和沈炎曾是同窗两年的同学……”   她咽咽干涩的喉咙,整个人似踩在虚空,如此的不真实,连话语都在漂浮,   “我们当初很要好……顺利地考取功名,顺利地准备进更好的学府读书,甚至,如果他向我表明心意,我也是愿意的。可…可偏偏,偏偏我们都死了,在那个世界变成一堆丑陋的烂肉……”   感觉到她身体发冷,薄御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眉心也随之紧皱。   “其实我不是云樱,不是夜央云家的病弱小姐,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我,不过是取代她的一抹幽魂。沈炎亦不是沈炎,大家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开始我想着,即便到了陌生的环境,同学都还在,我便能够撑下去,可渐渐发现,所有人都在变,变得好陌生,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   压在心里的秘密,如数吐露。   云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她来自现代的事告诉夜央居民。她看向薄御,见他凝神沉默,不免紧张:“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妖怪?”   他忙开口:“没有,我只是…替你惋惜,却又如此庆幸。”   如果她没有遇上意外,便不会和他相遇。   手轻轻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揽回怀中,“云樱,今后有我。”   她闭眼,沾湿他的肩头。   “你我相遇虽晚,但我会比他做得更好,绝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你可以相信我!”   低垂的肩膀被握住,云樱抬眸,跌进他幽深的眸。   好似,从那里看见了永恒…… 第88章   二人回到别院, 刚走到门口, 便见着一辆马车极速奔来, 撩开的垂帘内,是曹慧焦急的面容,瞧见云樱, 她扬声叫车夫停下。   嫣红身影从跳下车, 三两步奔来:“出事了!”   “曹慧?”   “出事了出事了, 沈炎刚才放消息说,今晚要攻城, 叫我们迅速撤离, 否则是死是伤概不负责。”   曹慧念她已经没有了聊天系统, 便打探到她的住处, 赶紧把消息带到。   “攻城?”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不确定,自云樱身后传来。   曹慧点头, 沈炎这条消息一出, 群里分成两拨人, 一拨拥护他带全班同学脱离水深火热,占领莲国,凭借现代人的智慧统治这帮封建愚昧的土著;一拨人反对他轻易发动战争,改变历史轨迹,把未来思想强加给本土居民。两拨人炒得不可开交,却影响不到沈炎丝毫。   他训练的精兵和季鸿手底下叛变的人马已经等在城外,蓄势待发。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   曹慧也不同意沈炎攻城, 打仗什么的总会死伤无数不是?便将此事告知薄御。   “季鸿叛变?这件事,宋芸熙知道吗?”   “她应该看到消息了吧,我急着找你,还没问。”曹慧皱眉,忽然想起什么,“我跟她联系一下,让她赶紧告诉皇帝着手准备,最好能和平解决。”   见云樱露出困惑的表情,曹慧解释道:“哦,你失踪了三年可能还不知道宋芸熙和季鸿分手的事,她现在跟皇帝过得好好的,还生了个儿子。”   宋芸熙和皇帝?   云樱惊愕,当初宋芸熙咒骂皇帝时怨恨的表情,如今还历历在目,怎么会……?   曹慧见她震惊,沉默了片刻,拉过她去一旁,叹息道:“季鸿他太在意季家少将军这一身份了,以至于把原身应该背负的责任全部都转嫁到了自己身上,不想让季家人失望,也不想让宋芸熙失望,一次次地犹豫不决。”   所以——   “所以,我和季鸿就此了断,无论他跟我说什么我都不再相信。”   她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美好的愿望都成了空,慢慢地,绝望和孤独驻扎进心里,过去象牙塔里青涩的爱恋,全都像是隔世的记忆,那样久远,那样模糊不清。   她甚至快要忘记,季鸿最后一次对她露出温柔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皇上你也知道,我一开始有多么的怨恨你,每晚都恨不得拿金钗刺穿你的心脏,这样我就能自由了,我就能和季鸿在一起了。”   见面前的男人露出受伤的神色,宋芸熙连忙握了他的手,声音低缓轻柔,似是安抚,“可分开的时间越久,越让我发觉,那样的心动还不足以抵抗我对死亡的恐惧,我若是一刀杀了你,宫里的侍卫、你手底下的暗卫肯定会立刻把我捅成马蜂窝。”   她坐在他腿边,头垂下来,枕着他的膝盖,明黄的衣袂,挥着祥云图案,飞龙的墨绿鳞片贴着她的脸,她闭了闭眼,眉心泛起沉重的褶皱。   “那段日子,我几乎要挺不过来了,天下之大,竟无一人可依。”   苍白的手覆上来,指腹摩挲她乌黑的云鬓。   宋芸熙脸上的表情轻松许多,她又睁开眼,眸光中有涟漪缓缓漾开,“后来怀上晋儿,让我渐渐有了期待,那时我孕吐难熬,双腿浮肿,实在难受得要命。一次半夜醒来,竟瞧见皇上在给我揉脚,你不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   明明是应该怨恨的人,却偏比谁都对她温柔。   哪怕,她一心只想逃离他、背着他和季鸿有了肌肤之亲、终日横眉冷对恶语相向。   他虽然不悦,虽然愤怒,虽然怨恨,却终究舍不得伤害她,怕她胎位不稳,一直未曾碰过她,怕后宫嫔妃给她下毒,但凡进她嘴里的东西,他都要先尝一遍。   他还做了很多很多,却不愿让她知道。   “皇上真以为每次来我都睡着了吗?”她笑一声,骂他蠢,“不过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罢了……”   她生产的当日,他不顾产婆的劝,非要守在她榻边,见了她痛苦的模样,竟跟着一起哭出来。   “不生了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他吻着她湿淋淋的额角,脸上是怕极了的表情。   明明当初还说,恨她的背叛、要狠狠折磨她,这就心疼了,还怎么报复?   听见婴孩啼哭声的那一刻,宋芸熙疲惫地闭上眼,过往的恩恩怨怨似乎也从她身体里剥离,她头一次主动握住他的手,安然地睡过去......   坐月子并不轻松,半夜晋儿哭闹,她累得动弹不得,他却抱了孩子轻声哄,朦胧烛光中,那眉眼,如一池春水,被风轻柔拨开,每一圈涟漪都温柔到极致。   “晋儿晋儿,折腾了你娘十个月,让她歇会儿可好?满月席上想要什么父皇都满足你。答应了?来,我们拉钩……”   帷幔内,她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了泪。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她是他的芸熙,他仅有的芸熙。   却…不是真的芸熙......   ……   今日的龙城,充满慌乱和离别。   大大小小的行李被搬上马车,群里得了消息的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出逃,夜央人民只见得好些人都急匆匆地赶往城外,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叶家门前,叶淮风还在劝家中老小与他速速离开。   “你打哪儿来的消息?前年咱才打退了南下的北军,如今太平着呢!怎可能一下就打进龙城来?”   众人不信,笑叶淮风杞人忧天。   他还想劝,背后停下一辆马车,孩童的啼哭声传来。   叶淮风回头,蒋雪正抱着三岁大的儿子从车上下来,姣好的脸上满是泪痕。   严浩握着她的肩膀,从车上跃下,看一眼叶淮风,郑重其事地将母子二人交到他手上。   “雪儿他们就…拜托你了。”   他开口,声音艰涩,蒋雪已是泣不成声,挣扎着回头撞进他怀里,不肯离开:“要走一起走!辰儿还这么小,不能没有爸爸!”   他也想一并离开,可是......   “我身为内阁首辅,这种时候怎可抛下龙城百姓,独善其身?雪儿,我答应你,等处理好龙城的大小事务,就来找你。”   他温言哄着,心却早就凉了。   他的命被捏在皇帝手里,这种时候,只能与其共存亡。沈炎此次有备而来,听季鸿透露,他所培养的精兵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抵抗的存在。   他大概已经猜到,沈炎这些年筹备了些什么,落后的莲国只有一个下场,那便是:惨败。   指腹摩挲而过,擦去蒋雪眼角的泪水,他眷恋地收回手,将她推去叶淮风身边。   班花与男神,众人眼里最般配的存在,他知道蒋雪心心念念了叶淮风好些年,他都知道的......   决绝地登上马车,撩开垂帘不肯再看母子俩的脸。   车轮滚动,碾碎一地花瓣。   严浩恍惚中听见谁在身后高喊——   “严浩!我和辰儿等着你,一定要来接我们啊!”   坚毅的面容流露出颤抖的悲悸,他闭了闭眼,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这偷来的幸福,是时候还回去了。   这些年他猜忌、不安,和蒋雪争吵无数,他不过乘人之危得了她的身子,却没能得到她的心。   他还是班级里那个丑陋且不起眼的存在,哪怕如今,他是风光无限的权臣,也依然驱不散内心积攒多年的自卑。   他却不知,在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后,女子搂着茫然的孩童,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   马车经过繁华的街市。   兰香楼内,温香帐暖,男男女女在暧昧的喘息声中耳鬓厮磨。   程芳芳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朝遥远的皇宫望去。   手边,是装满沉甸甸银子的包袱。   她已拜托沈炎,逼宫的时候把何瑞给带出来。想到阔别已久的恋人很快就要与自己再次相见,虽同情龙城这些毫不知情的无辜百姓,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欢喜。   她涂了最艳的口脂,绾了最妖娆的鬓,穿了最风情的长裙,一步步走出经营了三年的兰香楼。   楼外,郭佳、杜嘉伟、高阳、陈欢四人正等着。   高阳拉着她上了马车:“东西拿完了没?可别漏了啥。”   “拿完了拿完了,咋们走吧。”程芳芳坐稳,打量一眼陈欢隆起的肚子,恭喜道,“快生了吧?没想到你还真和高阳假戏真做成了夫妻。”   二人穿来时,就是小酒馆的夫妻身份,一开始尴尬不已,久而久之便也互生情愫,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一起。   郭佳布满褶皱的脸上也是喜色:“可不是吗?我当初就觉得这两人有戏,没想还真成了!”   她说完,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陈欢有些担忧:“药吃了吗?最近咳嗽怎么老不见好?”   郭佳摆摆手:“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可能没点小毛病?没事的,等你生了孩子,我还能帮忙照顾好些年。”   杜嘉伟叹口气:“过几年我也跟你一样是老头了,我自己成天摆弄杀猪刀,没想还是敌不过岁月这把杀猪刀。”   “男人四十一枝花,没事儿,你还能骚个几年,不像我,老透了。”郭佳自嘲地说着。   车厢内一片感叹声。   分到这样糟心的身份,不比那些正值芳华、家世优渥的同学,他们整天都在为生计奔波,开口求同学救济的确轻松,可都是刚毕业的少年,谁不比谁心高气傲?又怎抹得开面子,吃别人的残羹剩饭,把自尊碾碎了咽进肚子里,只为求一时轻松?   穷又如何?靠自己一双手吃饭,不比谁差!   马车驶向城门,程芳芳撩开垂帘,朝窗外望去。   冷不丁瞧见街边一对相望的男女,男子一袭贵气锦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   “赵永!”程芳芳喊了一声。   男子侧过头来,冲她点了点下巴。   “还在磨蹭什么?快点走吧。”   “知道了!”   赵永说完,又回头看向秀娘,也不过三年多的时间,娇花似的美人却已变得十分憔悴,柔嫩白净的手长满茧子,皮肤粗糙,嘴上摸着劣质口脂,此时正局促地站在他面前,表情不安。   “今晚要打仗了,你捎上家人,快些离开吧。”   见她裙摆上缝了补丁,赵永心上一疼,递了一袋金花生给她。   “这个不能收的。”秀娘朝后躲去,拒绝了他的好意。   赵永强硬地拉过她的手,把荷包稳稳当当扣进她手心,语如叹息:“拿着吧......”   右下角的聊天系统,消息闪个不停,不看也知道是叶淮风在催他了。   他又严肃地提醒了一遍“带上家人,立刻出城”,遂不再多言,扭头上了马车。   气派的大马车驶过狼狈不堪的粗糙妇人,两人好似交错的平行线,朝着不同的未来走去。   秀娘抓着那袋金花生,站在茫茫人潮中,忽然就流了泪。   当年一别,她回了家,准备披上嫁衣与李郎结为连理,李家却嫌弃她残破之身,不肯让她以媳妇儿的身份过门。   她看着李郎断了的腿,心里愧疚,想着全因自己耽误了他的前程,便掏出所有家当资助他开了学堂,平日里接点活计补贴李家家用。   她没名没分地住在李家,起早贪黑地伺候老小,最后,却还是没能嫁进李家。   去年冬天,李郎娶了隔壁街一个清白姑娘,赶她出去的时候,只满脸厌恶地扔了她一包银子:“每次睡你我都觉得恶心!你这破鞋,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高中状元光宗耀祖了!凭你的姿色,却青楼还能接几年客,就别在我家赖着了。”   她胡乱擦一把脸,家人?她已经没有家人了,爹娘弟弟嫌她丢人不肯认她,未婚夫赶她,龙城之大,何处有所依?   荷包上有淡淡的熏香,和她身上长期劳作的油腻味道有云泥之别,她放在鼻下狠狠嗅了嗅,唇边浮出满足却悲凉的微笑。   ……   作者有话要说:  9月9日 大结局,之后还会有两章,请大家不要错过。   完结之后我会修文,可能出现衔接混乱的情况。最好早点看了。还有就是番外,修完文会放。可以等十月的时候来看。:) 第89章   夜色渐深。   最该逃命的人却端坐在龙椅之上, 与朝中重臣商讨应对之策。   阴翳的眉宇间, 有隐约的恍惚。   就在方才, 他得知心爱的女人早已不是原本的宋芸熙,得知她不过另一个世界的一缕幽魂,得知她的同窗同学明日就要攻打进城。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底发酵。   前些年恨她背叛, 恨她食言, 彼此折磨, 彼此怨恨。后来有了孩子,将二人再次拉近, 一切重归原点, 好似当年那场背叛从未有过。   现在, 她告诉自己, 真正的宋芸熙早在三年前的暑月就服毒自尽,原因还是因为受不了他偏执的掌控欲。   这一切如此荒诞,他偏偏…信了。   她如此无辜, 在最美好的年纪死亡, 来到陌生的朝代, 和心悦的少年分离,被他禁锢掌控。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愧疚、心疼、自责,汹涌而来。   他捏了捏眉心,挥退众臣,只留下严浩一人。   安静的大殿,一君一臣。   他问:“你和宋芸熙还有十公主, 都从别处来?”   严浩愣了一愣,俯首答:“是。”   “是同学?”   “是。”   “她…心悦季鸿?”   “…是。”   从袖中掏出一瓶药,薄珏眼底有烈火般的决然:“这是解药,服下之后你再不受我牵制,你…把她和太子送出城,若是此仗我莲国战败,你就别再回来了。”   原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又怎会继续贪恋片刻的苟且偷生?   他在现代虽只是个底层的废柴,但三年多的时间,他早已分不清自己是21世纪的学生严浩,还是夜央的内阁首辅严浩,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不可偷生。   严浩跪下来:“臣,谢主隆恩!皇上对臣恩重如山,莲国有难,臣岂能抛下百姓,抛下江山社稷!臣誓死为皇上效忠!”   年轻的君王笑起来:“没想到你们21世纪的人,竟也有这番豪情!”他止住笑,正色道,“首辅严浩听令!”   “臣在!”   “朕命你率三千兰羽军即刻部署,不要让敌人踏进皇上半步!”   “臣,遵旨!”   他走向殿门,忽然停下脚步,仰视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君王,明黄龙袍黯淡无光,威严尊贵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悲凉。   心上一动,他不由开口,提一句:“攻城之人有备而来,恕臣直言,若是抵御不了,皇上还是提早做打算,天子在,则天下在。”   龙椅上的人似乎轻笑一声,起身时,有睥睨众生的傲气:“抵御不了又如何?这是朕的江山,脚下都是朕的子民,大难当头,岂可弃城而逃?就是死,也要战到最后一刻,才不愧对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严浩内心触动,恍惚中,仿佛瞧见有金色的飞龙缠绕其身,那样绚丽,那样壮烈......   他转身,走出大殿。   繁星高远,静静注视着这片土地。   这个时代,将会如何?   ……   夜寂寥。   亲王府的别院里传来争吵。   云樱坚持要薄御离开,薄御却坚持要她离开。二人对峙,谁也不肯让步。   “师傅传授我武功,为的是救世而非逃命,沈炎今晚就要攻城,我怕他滥杀无辜,必须得留下来阻止他。”   “听话,现在立刻出城,相信我,可以应付。”温热的手揽过她,薄御低眉,额头轻轻抵着她的,“我什么都能失去,唯独你,我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算我求你,现在出城还不晚。”   “你才刚根除蛊毒!你拿什么跟沈炎拼?”云樱吸了吸鼻子,眼底蒙上水光,尾音带了一丝委屈的颤抖,“你只知不能失去我,却不知我同样不能失去你。”   知道劝不走他,她做出让步,“阿御,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不要赶我。”   曾经的她那样弱小,只能苦苦等待希望降临,如今的她终于变强,又为何要继续躲在谁的身后寻求庇护?   强者,不是为保护弱者而生的么?   所以——   “这一回,换我来保护你。”   骨节分明的手自她如雪的面颊上拂过,眷恋不舍。   就在午后,白桜河畔,他已偷偷设想过二人的未来:她不愿被困后宅,那他便带她云游四海,她想要的那座水天相依的庭院,早在她离开前,他已命人于南州着手修建,她若是玩累了,想歇一歇,便可在此停留。   她的一切要求,他皆可满足。   唯独这一次……   “对不起。”   他的一记手刀,让毫无防备的她软软跌进怀里。   薄御嘱咐向燕:“带她出城,召集京州所在的鬼岛人马,速去速回。”   “属下听令!”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中,薄御眼底的眷恋也渐渐冷却。白色长衫坠地,打开门的时候,他已换上玄色劲装,腰间佩剑划过凛冽寒光。   守护莲国,是皇家子孙的职责,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不可推卸。   无论云樱口中的沈炎究竟有多强大,准备了何等不可抵御的武器,他都要堂堂正正,凛然面对!   ……   夜深。   万家灯火熄灭,龙城陷入绵长的沉睡。   浓墨般的黑夜,城门之上却燃起火把,将士们搭起箭,静候敌军到来。   沈炎悠闲地坐在马背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讽笑道:“知道我要攻城的消息又如何?真以为这些破箭能伤我毫厘?愚蠢的古人!”   身旁的季鸿脸色凝重,运筹帷幄等来这一日,压在心上的巨石却并未轻松几分。   沈炎拍拍他的肩膀:“开心点儿,看哥为你打下江山。”   他回头,扬声,一字一顿:“攻城!”   一排排大炮推去前排,黑洞洞的窟窿对准城门之上的弓箭手,好似一张张大笑着的嘴,充满嘲讽。   哄——   一瞬间,天摇地晃。   坚固的城墙顷刻间残缺不全,朱红色的硕大城门破败着倒塌。   正对着城门的季鸿,和城门后的季将军对上视线。   父子相望,彼此心底都泛起波澜。   苍老的手攥紧□□,直指季鸿眉心:“狗贼!我季家世世代代效忠君王,绝不允许你来败坏我季家名声!”   他骑马奔来,季鸿迎面而上。   □□与剑,擦出隐约火光。   相似的眉目,同样挣扎心痛的表情。   “不孝子!我季云天为国卖命,怎养出你这等狗贼!简直是我季家耻辱!”   “季家季家季家!成天就是季家!我受够了季家少将军的身份!我根本就不是你儿子!我也无需因此感到羞辱!你儿子早死了!死在三年前的暑月!死在多年的愧疚自责中!我是季鸿!我是21世纪的季鸿!我不是你儿子!”   积攒了多年的情绪,似决堤洪流,浩浩荡荡涌出来。   “我爹是季盛,我娘是舒柔,根本不是什么季云天李碧珠,我受够了!受够这一切了!什么君臣什么责任,都是狗屁!到头来连心爱的女人都失去了,我他妈还怕失去什么?!”   他从腰间抽出火铳,直指季云天的心口,只要扣下扳机,他就能彻底从季家少将军的身份中逃离。   可为什么,面前却闪过父亲温淡却慈爱的笑,母亲满是暖意的眼。   为什么…下不去手?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事。   额角渗出细细的汗,季鸿紧咬牙关,食指颤抖得厉害。   季云天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但责任大于天,他坐上将军的位置,就要为全天下的百姓考虑,他没有犹豫地,用□□狠狠将季鸿扫下马。   “季公子!”   混乱中,有谁拉了他一把,旋即一声枪响在耳边炸开。   他惊惶地看过去,马背上的人被震下去,却死握□□,不肯放手。   季云天的肩头是迅速漫开的血窟窿,□□置地,他艰难地站起身,宛若永不倒下的高塔:“不管你使的什么把戏,我季云天都不会放你们过去!”   炮声和枪声四起。   火光似要燃到天幕深处去。   无数次地扣动扳机,无数次地看血花坠地,季鸿的那双眼,已近乎麻木。   一直端坐后方的沈炎,见状并未阻止。   他知道,季鸿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而这场战争,或是让他彻底放下那份纠结,或是让他沉入痛苦的深渊,永远挣扎。   那是他心里的魔,只能他自己来抗。   ……   “城门失守!城门失守!城门失守!”   层叠的尸体里,季云天强撑着不肯倒下,他半跪在地上,掀起满是血迹的眼帘,看向一脸冷酷的儿子,心口不住绞痛。   从何时起,季鸿再不是那个顽皮明朗的少年,眼底只有挣扎、痛苦,和洗不掉的绝望。   最疼爱的小儿子不再快乐、误入歧途,都是他做父亲的失职,是他的错。   他咳嗽一声,血溅在走近的黑色皮靴上,视线开始模糊不清,耳畔轰鸣作响。   季云天颤抖着手,拉住他的衣角,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没能,及时发现......   季鸿,你能原谅爹吗?   曾经屹立不倒的神话,终于破灭。   季鸿立在原地,脑后玄黑色的发带随风翻飞,火光中掠过鸦羽般的影。他忽然伸手,长剑毫不犹豫地斩断这一头长发,发丝翩翩跌落,坠在季云天身畔——那染满鲜血的指间。   他开口,声音决然冷酷:“那句对不起,到了底下再说吧,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是季鸿。”   说完,黑色皮靴没有迟疑地越过他温热的尸体,踏进城门。   清爽的短发,紧握的炙热火铳。   他在火光中回头,漆黑眼眸里燃着熊熊烈火,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他的唇角有释然的浅笑,冲着身后将士高喊一句:“攻!”   “喏!”   无数双手举起,整齐的吼声响彻云霄。   ……   寂静的夜,被火光熏染成白昼。   炮火声声,龙城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破败的碎瓦、无助的哭喊、惊恐的尖叫,血铺了一地,被火光照得雪亮。被风卷去城内各个角落的白桜花瓣,浸出妖娆的红,纷飞着散去。   街上民众四下逃窜,却不及炮火摧毁一切的速度。   军队一步步朝皇宫逼近,所过之处遍地尸首。   沈炎高抬着下巴,目不斜视而过,在街口与另一对人马狭路相逢时,表情微变。   硝烟弥漫中,他看见对面那人一袭玄黑劲装,脑后的发带翻飞,带出紫阳花的图案。此时他正手握长剑,眸光凛冽清寒,察觉到沈炎的目光,他举起剑,剑端寒光一闪而过。   “众将士听令,死守长街,绝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上!”   一声令下,身后将士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   两兵相交,血气冲天。   死亡的气味如此浓重,将皎洁月牙都蒙上一层血红。   沈炎从马背上飞身而出,这是战争打响后,他第一次动手——   “不过愚昧无知的蠢货,竟也敢跟我抢女人!今日我要割下你项上人头,解我心头之恨!”   薄御跃身离马,迎面而上。   月光将他的眼眸映照得流光溢彩,冰雕雪塑的容颜,有睥睨众生的傲气。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是流传千年的纯正血统,骨子里印着上古先祖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尊荣与气魄,那等浑然天成,是沈炎学不来的雍容。   上次交手,薄御步步退让,未曾展露势力。这一次,为了莲国的江山社稷,为了这片土地的宁静,他都不允许自己再退让丝毫。   他一招一式,如游龙般精妙绝伦,气势迫人,几番对决,沈炎竟有些招架不住。   “操!”   沈炎低骂一句,收了剑,拔出腰间火铳。   他看向薄御,唇角轻动,吐出三个字,“永别了。”   食指紧扣扳机,子弹精准无误地朝薄御心脏飞射而去…… 第90章   清晨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 再次照耀大地。   枣色烈马飞驰在羊肠小道上, 马端女子脸色铁青, 难掩焦灼。   云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陌生的客栈里,想到昏倒前的那一幕,她心头一紧, 翻身便下了榻。   客栈的大堂里, 有人在说着昨夜的战事——   “太可怕了, 从没听见过那样的声音,比雷鸣还可怕!”   “城门开着, 却再没见到有谁出来。”   “轰响了一夜, 今早刚安静下来, □□静了, 像座死城。”   已经太迟了吗?   她来到城门口,尸横遍野,破败不堪。   空荡荡的城门, 有雾似的白烟弥漫着, 看不清前方的景象, 却也能够从空气里凝重的血气里想象出那里的惨状。   她拉紧缰绳,浑身的血液降至冰点:沈炎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定了定神,咬牙继续前行。   悠长的街道,空无一人,她心下害怕,冲着四处大声喊道:“有人吗?”   还有人…活着吗?   有吗?   越往深处走,心里的光越发微弱黯淡, 这座城在炮火的摧残下俨然沦为一座破败的死城,昔日的繁荣景象早已成为泡影,乌鸦盘旋在上空,掠过层层烟雾,分解着这场战争残留下的悲痛。   这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茫然地奔走在无尽的死亡之中。   “薄御!”她高喊。   “薄御!”声音轻颤。   “薄御!”唇失了血色,只剩苍白。   “薄...御…”她低头,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泣不成声。   ——“你我相遇虽晚,但我会比他做得更好,绝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你可以相信我!”   “骗子!骗子!薄御你这个骗子!”   天下起连绵细雨,她在雨中孑然而立,模糊的视线被热泪充满,再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对不起……”   最后的画面,是他隐忍的目光,温热的指腹好似要将一生的情都用尽,那份炙热,烙印进肌肤里,眷恋着不肯离去。   “薄御…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她啜泣着继续寻找他的足迹,横七竖八的尸体混在一起,早就面目全非。   她是那样渴望快点找到他,却又是那样害怕找到他。   “你要活着,我要你活着......”   低喃的自语,徘徊在空寂的长街深处。   终于,在七夕夜舞狮的街口——她在灯火阑珊处遇见他的街口——她看见,一条染血的紫阳花发带。   一阵头晕目眩,让她直接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雨水混着血,自她膝边流淌而过。   她抖着手拾起那条发带,眼底通红一片。   她也很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相似的发带罢了!可她骗不了自己,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认错!   错不了了,昨日是她亲手为他系的发带——那条他摩挲了三年的发带,边角起了毛,她说给他换个崭新的,他偏不肯,贫嘴说“夫人给我绣的,便是全天下最好的,我要日日系着”。   “阿御……”   她拼命地翻找他的尸首,却只翻到一堆残缺不全的烂肉,再也拼不出她心爱的小贱客了。   她握紧发带,大哭起来。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失去了......   她要杀了沈炎!杀了那个禽.兽!   将发带系在脑后,她握紧剑,翻身上马。   眼泪虽然还止不住,眼底的脆弱却已慢慢被勇气替代。她要亲手替薄御报仇,替这片土地上冤死的亡魂们复仇。   马蹄踏过血染的长街,直奔皇宫。   风在她耳边喧嚣,火红裙摆撩过她纤细的脚踝,衬得她肤白盛雪。   这样柔弱的身躯,却承载着满腔愤怒,如烈焰般烧过充满悲伤的大地。   她越过宫门,踏过染血的象牙白石阶,在大殿之上,与那人狭路相逢——   他的身上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军装,皮靴被血染得锃亮,利索的短发下,是他锐利的眼眸。瞧见她时微微诧异,却又似乎并不意外。   他举起手里的火铳,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同她打招呼:“云樱樱,早上好。”   她立在风中,裙摆似摇曳的烈火,一寸寸燃进他眼里。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沉重又颤抖。   沈炎勾起唇角,笑声流露着说不尽的失望:“你问我为什么?我以为你会是最了解我的人,没想到,你竟是最不了解我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发动战争!为什么?!”   她握紧剑柄,几乎要抑制不住那一份理智。   “云樱,别忘了,我们从何处来。别忘了!你是21世纪的现代人!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自甘堕落、愚昧无知!三年前初来乍到的你,看到现在的自己,只怕会失望透顶吧。说好了不要随波逐流,你却爱上了这个时代的男人,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你为了所谓的爱情,在家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恶心模样,过几年你人老珠黄,他另有所爱,你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懊恼不已的蠢样!”   “我说过,我的选择我自己负责。”   他笑起来,满眼不屑:“负责?你根本负不起这个责,青春、时间、心血,都是挽回不了的东西。云樱,你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对这个时代、这里的人产生感情。现在清醒为时不晚。”   “我很清醒,我并没有忘记我是云樱,我也不是因为鬼迷心窍才对这个时代的人有了感情。我爱薄御,是因为他值得爱,与时代无关,与身份无关,更与你…无关。”   沈炎眸光沉了沉,有阴影掠过淡笑的面容:“不过是群不可理喻的古人,你说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死在我的炮火之下!我可以创造二十一世纪!我们原本的世界!你难道…不期待吗?”   “这也不是你发动战争的理由!沈炎,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从我们死掉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这里不会是二十一世纪!永远都不是!鬼迷心窍、执迷不悟的人是你才对!你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带来这里,把战争和伤亡带来这里,就是最大的错误,现在我要亲手终结它。”   她拔剑,剑端凝着寒光。   沈炎唇角笑意淡却。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真正与她刀剑相向一决胜负的时候,心还是不免颤抖起来。   “你别后悔,这一次,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他扣着扳机,子弹蓄势待发。   云樱冷笑:“彼此彼此。”   语落,剑出。   从宫墙外吹来大片的白桜花瓣,随着二人翻飞的身影飘然而落。   一黑一红,似暗夜里跳跃的火焰。   ——“你叫云樱?嗯...干脆叫你樱樱好了。不愿意?啧,云樱樱也行啊!”   ——“哟,云樱樱,早上好!其实我今天想逃课来着,但这样就见不到你了,所以哥就来了!”   ——“班花?当然是我们樱樱咯,不止是班花,校花、市花、地球花、宇宙花都是她!哎哟,轻点!”   ——“云樱樱,我…喜欢你。”   长剑划过碧蓝苍穹,直指心口。   火铳的枪口直指眉心。   对视间,彼此微微动容。   云樱弯起眉眼:“一起去死?也好。”   她用力,刺穿他的胸膛。   他却…没舍得扣下扳机。   血以极快的速度溢出,染红剑柄,爬上她葱白的手指。   她一怔,松开了手。   面前的人屈膝跪地,轻咳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沈炎......”她蹲下身,眼波摇晃得厉害,“你为什么没有开枪?!为什么!”   说好了,彼此不会手下留情,为什么?为什么又骗她!   他低低地笑起来,唇角的血和她眼角的泪,决堤般往外流。   他伸手,指腹轻柔擦过她的面颊,虚弱的笑容盛满哀伤:“云樱樱,我又犯贱了……”   他是那样地想要回到过去,回到21世纪,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场浪漫的告白,甚至计划好了和她的大学时光要如何度过,想好了未来如何早早地把她娶回家,想好了这一生要如何珍惜她呵护她,哪怕美人迟暮,哪怕天荒地老......   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回去。   可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他。   视线渐渐模糊,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容温和,亦如初见:“不要哭,云樱樱……”   殿内传来凄凉的歌声,盘旋在正殿上空。   云层散去,连绵细雨中,那光灿若琉璃,却再也照不亮亡者的眼睛。   沈炎的手无力地滑落,指尖凝固的血被雨水冲刷,自他身下泼墨般涌开,好似彼岸红莲,徐徐绽放。   歌声停了。   从正殿里走出一抹身影,华丽宫装,嫣红长裙,却失魂落魄得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云樱起身朝她走去,蒙泪的眼波倒映着她温婉的容颜。   “宋芸熙!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怀里啼哭的孩子递给她:“云樱,你能帮我照看晋儿吗?无须给他荣华富贵,只要他能平安长大就行,如果可能,请不要逼他坐上皇位,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   “你要做什么?”云樱扣住她的肩膀,心里隐约不妙。   却见宋芸熙笑了,不是曾经少女明媚又天真的笑容,而是历经沧海后终于找到归宿的释然。   “云樱,我要去陪阿珏,晋儿就拜托你了。”   “喂!宋芸熙!”云樱追上去,那嫣红身影仿佛一朵飘摇在风里的花,眷恋地坠在君王身侧。   她回头朝云樱淡淡一笑,咬破了藏在齿间的毒.药。   血似蜿蜒的河流,缓缓滑过唇角:“阿珏,你无需再嫉妒什么了,我做不到为季鸿而死,却为你做到了……”   云樱怀里的孩童大声地嚎哭起来,她不忍地拢住他的眼睛,声音哽咽:“晋儿乖,你娘不要你,我要。”   她转身走出空无一人的大殿,幡旗在雨中无力地垂下。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失去了......   ……   淳光十二年。   莲国。   先帝殉国,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御龙。   ……   “女皇大人,早朝第一天感觉如何啊?”曹慧抱着晋儿在膝盖上玩,揶揄地问云樱。   明黄龙袍的女子瞪她一眼:“不怎么样,一群老头叽叽喳喳个没完,既然质疑我的能力,当初又干嘛非把我推上皇位?说什么我是铲除叛贼,守护莲国的头号功臣。”   说到此处,她眼神黯淡下去,“真正的功臣,是那些以身殉国的英魂才对。”   曹慧也叹气:“沈炎他…唉…不说了!”   门口有太监禀报:“皇上,穆宰相和叶尚书求见。”   曹慧听见叶尚书三个字,忍不住朝门外看去:“你真让叶淮风当尚书了?”   “嗯,先前的户部尚书死了,暂时没有信任的人,叶淮风本来就是皇商之后,做这些并不难。再说,男神的办事能力,我还是很放心的。”   她冲太监颔首,淡声吩咐:“让他们进来。”   曹慧趁这空档又插嘴:“对了,你怎么让穆流芳当宰相?那混蛋可对你心怀不轨!”   “他是穆侯府家的嫡孙,又是状元出身,无论家世还是才学都算得上拔尖,为什么不用?”云樱端了茶盏,微挑的眉梢有睥睨众生的傲气,“再说,他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曹慧用晋儿的小手比了个大拇指:“得,你牛.逼!小的给大佬跪下了。”   “臣穆流芳(叶淮风)参见皇上!”   殿内传来两道男声,打断曹慧二人的对话。   云樱放下茶盏:“爱卿平身。”   曹慧在一旁憋笑:哎哟妈呀,太你妈搞笑了!   云樱余光睨她一眼,示意她带了晋儿下去,曹慧知趣地退下,路过叶淮风的时候,忍不住小声打趣一句:“哟!男神当官啦!”   叶淮风没理她,只端庄地起身,一脸正经:“臣有事启奏。”   身侧的穆流芳冷哼一声,也道:“臣也有事启奏,当比叶尚书所言之事更迫在眉睫。”   “哦?不知宰相大人是否有先知能力,微臣还什么都没说,您就知道我启奏所为何事?”叶淮风冷眼看过去。   穆流芳拢拢袖子,反唇相讥:“不过是工部请求修葺的银两数目过大,开支过重,来找皇上商讨对策罢。”见叶淮风表情微青,知道自己说对了,便露出些许得意之色,遂道,“臣要启奏之事,与兵符一事有关。”   云樱眸色略沉,坐直身体,抱歉地看向叶淮风:“叶尚书稍等片刻,朕与宰相细说之后再与你商谈。”   叶淮风虽和穆流芳不对盘,但江山社稷更为重要,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私情,站去一旁,不作言语。   大殿里回荡着穆流芳醇厚的声音,叶淮风抬头看去,龙椅上的女子一袭金色长袍,额前坠着金色流苏,堪堪将年轻稚嫩的脸庞衬出一抹庄重之态。   自从三年前那场筵席一别,他就再为见过她,有时夜里会梦见当初一同去雪山旅游的场景,半夜他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和沈炎依偎在月光下的身影。   那一刻,他嫉妒、难熬,却又隐忍、克制。   沈炎自流火赶来,将她带走的那一夜,他去酒楼喝个伶仃大醉,他早就输了,在当年分班的第一天起就输了。   他只是没想到,一度嫉妒的人,会死在云樱剑下。   更没有想到的是,心里的某个角落,竟在偷偷窃喜,卑鄙地以为这样就有了追求她的机会。   但,从那日起,他再没见过她的笑容,仿佛空荡荡的皮囊,魂魄随着战火一并逝去,再也...追不回来了。   有风涌进殿堂。   叶淮风微微侧头,他看见紫色的花瓣从袖袍间穿过,落在锃亮的琉璃地面上。   是紫阳花的花瓣。   方才来的路上,瞧见宫内种了好些紫阳花,簇拥着盛放在六月的阳光中。   浇水的宫女们小声聊天——   “皇上好像特别喜欢紫阳花,好些衣服的图案都是紫阳花,我记得,紫阳花的花语好像是重聚?”   “你不知道,皇上曾是亲王府世子妃。”   “这就难怪了,世子爷他......”   “嘘!别说那个不吉利的字眼,若是惹了皇上不悦,当心你的脑袋!”   重聚吗?   叶淮风失神地看着掌心的那瓣花,阴阳两隔,还能…重聚吗?   起风了。   花瓣从他掌心飘摇而去,似蹁跹的蝶,一路乘风,越过桂殿兰宫,越过渐渐恢复繁华的龙城,越过修葺中的城门,落在南郊的羊肠小道上。   马蹄踏过,马端的男子一袭玄色锦衣,脑后马尾幡旗般翻飞。   那双清冽的凤目噙着无尽思念,遥遥望着前方。   ——云樱,我回来了。   (全文完) 本书由 himmiy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