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於是眼淚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千斤贵女》 作者:雨敲青瓦 文案 穿成一个胖妞怎么破? 任务失败的女刺客,意外穿越到侯府小姐身上, 本以为从此可以摆脱刺客生涯,抱大腿吃软饭高枕无忧 然鹅……悲催的是,这位侯府“千斤”的身材有点……圆,殿下好方! 一句话: 这是一个女胖子携手另一个男胖子华丽逆袭的励志人生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重生 ]甜文 主角:淼淼 ┃ 配角:李忆,李昀,燕飞 ┃ 其它: ================      第1章 有刺客!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淼淼伏在枝叶浓密的枝桠上,猫儿一般的两眼半眯着,透过婆娑的枝叶远远盯着戏台下被一众美人簇拥着的那个人,北风飕飕,她手心却隐隐冒汗。   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淼淼出道已满三年,死在她勾魂刀下的冤魂足有二十九个,若今晚事成,正好凑足三十了。   饶是早已身经百战,此时此刻,栖身于太极宫御花园梧桐树上的女刺客,还是免不了小心肝突突地蹦跶,只因今晚她要行刺的目标,可是当朝皇帝。   今晚是皇帝四十寿辰,不知买凶的金主和皇帝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知阁主是不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就接了这桩买卖,要皇帝在他四十寿辰这一晚横死太极宫。倒霉催的是,阁主竟然如此看得起她,选定由她来执行这九死一生的任务,且只给她派了燕飞一人从旁协助。   虽然心里千不甘万不愿,但作为一名专业的刺客,首要的信条便是不问为什么,坚定不移地执行任务。   淼淼咽了咽口水,再次将目光投向正兴致勃勃看戏的皇帝。   一直以为活在酒池肉林中的皇帝,定是大腹便便满面油光的胖子,此时亲眼见到,才知皇帝不过是身形微丰而已,相貌端正气度不凡,想必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一枚。如此也好,胖子肥膏多,抹脖子时还得多费力,瘦子则省事多了。   戏台上正唱的是《昭君出塞》,那个演昭君的小美人水袖一甩,纤腰向后一扭喝下辞别酒,随即幽怨地向皇帝抛了个眉眼,皇帝龙心大悦,抬手喊了句赏,一名小宦官便小跑着捧了满满一匣子银元搁台上。   淼淼在心里哀叹一声,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论美貌论身段姑奶奶我哪点比不上她?向后扭腰那个动作,我比她扭得更低更好看好不?可恨命运不公,人家在台上抛眉眼领赏,姑奶奶我却抱着树喝西北风,过那刀尖上游走,今晚不知明日事的苦日子。   念头刚落,毫无征兆的,狂风骤起,御花园里的树木被吹得左摇右晃,一时飞沙走石。淼淼抱着摇摇欲坠的枝桠,小心肝也随着那枝桠上下跌宕,她甚至听到了树干喀喇喀喇的断裂声。   姥姥的,出师不利……她正考虑要不要冒险换个地方栖身,那阵狂风却一如来时那般,又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妖风!   淼淼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御花园里十步一名羽林卫,她并不想随便冒险。抬头看了一眼,或是刚才那阵妖风的缘故,乌云散去,刚才还黯淡无光的夜幕,已升起一轮皎洁明月。   她这才想起,今晚原来是十五。   戏台那边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唱得红红火火。淼淼暗骂,燕飞这杀千刀的,定是看戏看得入了迷,连自己姓啥都忘了。   俗话说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按原本的计划,燕飞趁皇帝看戏时在宫里各处放火,皇帝必然仓皇逃离,跑去近水的地方,而淼淼栖身的梧桐树,正是皇帝从戏台跑到太液池的必经之路。   到时她只需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自树上落到皇帝身后,勾魂刀往皇帝脖子一抹,她刺客生涯上的第三十个,同时也是最辉煌的一个任务就这样搞掂了。   刚才乌云闭月,妖风肆虐,多好的机会啊,可恨燕飞那臭小子一有戏看脑瓜就不灵光了。   燕飞看爱戏,就像猫儿喜欢闻腥,平时便爱流连坊间的各个戏园子,更何况今晚的御戏可是有钱也看不到的。曾经有一回,他们要刺杀一富得流油的员外,那晚正值员外家中宴客,让自家的戏班子唱戏助兴,于是两人藏在屋顶看了一晚的戏,有好几回淼淼打着哈欠要出手,早点完事回去睡觉,燕飞死皮赖脸硬是让她再等等。   “急啥子急,左右那陈员外活不过今晚子时,今晚的压轴戏可是霸王别姬。淼淼你且歇着,今晚我来动手,等楚霸王抹了脖子,咱们再抹那陈员外的脖子,就让你看看小飞哥我的手段,保准让他们同时倒地,完美收宫。”   终于等到虞姬哭着道“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举起宝剑要自尽时,说时迟那时快,燕飞身子一拧,鬼魅似的绕着园子溜了一圈,学着楚霸王的腔调大喊一声:“妃子万万不可!”。   待他再上屋檐时,鼓乐声依旧,陈员外已无声倒地,虞姬则举着宝剑在台上目瞪口呆。   淼淼问:“说好的和楚霸王一起抹脖子,完美收宫呢?”   燕飞眼角泛泪白了她一眼,兰花指微翘,理了理鬓边的一缕乱发,幽幽道:“你小飞哥我最是怜香惜玉,怎忍让美人珠沉玉陨。走走走,趁西市杜二娘家还没打烊,咱们吃碗馎饦压压惊去。”   还以为他今晚同样舍不得娇滴滴的昭君去那苦寒之地,在她临别前会出手,没想到整整一出戏唱完,别说火光,连烟也没见一缕。昭君唱毕,台上鼓乐又起,奏起一曲秦王破阵乐,皇帝兴致高昂,竟亲自上台舞起剑来,引得台下的一众妃嫔尖声喝彩,笑得花枝乱颤。   又等了片刻,东北角的宫殿终于有了动静,先是零星几点火苗头,很快便火光冲天。淼淼终于松了口气,心道皇帝这回可把自己送上路了,那小子显然不爱看皇帝演戏。她自腰间摸出勾魂,牢牢攥在手中。果然不出所料,数名羽林卫已上前护着皇帝,朝太液池方向走去。   淼淼猫儿一般的眼睛倏地眯起,目光紧紧追随着皇帝。   羽林卫的动作忒快了些,火势还不够大,但不要紧,她清楚燕飞那小子的能耐,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必然万无一失,待她解决了皇帝往掖庭和燕飞汇合时,这太极宫必然已被他搅成一锅粥。   随着皇帝的身影逐渐接近梧桐树,淼淼敛息屏气弓起身子,随时准备自树上一跃而起。然而,正应了那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恰在此时,原本明亮的月色忽然暗了下去,宫中铜锣声四起,宦官们扯着鸭嗓子吼道:“不好啦!天狗把月亮吃掉啦!快敲锣,快把天狗赶跑啊!”   月蚀了……   这突如其来的铜锣声,猝不及防之下让淼淼刚刚提起的一口真气一泄千里。偏偏祸不单行,真气一泄,身子一沉,她赖以栖身的枝桠瞬间断裂……   于是,在皇帝一行堪堪走到梧桐树下时,便见到一窈窕的黑衣女子抱着一截断枝从天而降,手中还握着一柄黑魆魆的匕首。   “有刺客!护驾!”   淼淼死了,被人一剑穿胸。   她看得清楚,送她上黄泉路的年轻男子,有一双妖冶又冷漠的眸子,她被他逼到太液池,中剑后身子一仰,跌入刺骨的湖里。   阁主曾说他拣她回来的那晚大雨滂沱,他算出她命格缺水,所以起名淼淼。   真是神机妙算,她连死也要死在水里。胸口剧痛,湖水冰冷,淼淼的意识逐渐涣散,她想起一年前死去的白槿姐姐。白槿刺杀不成,反被人重伤,她和燕飞冒死将她救走,奈何她伤势过重,终是熬不过那晚。   弥留之际,她握着两人的手道:“生在菩提阁,不杀人……自己就活不成,虽说是身不由己,但这一行当毕竟有损阴德,是要遭报应的。将来若是有机会,淼淼,飞哥儿,你们一定要远走高飞,别步我后尘……”   言犹在耳,可惜的是,这报应来得这么快,她终是逃不脱这悲催的宿命。   淼淼最后的记忆,是被人自湖中捞起重重扔在地上,她最后的一眼,是一张圆圆的,和善的脸,脸上有双弯弯的眉眼,那人蹲在地上看她,眼中带着怜悯,声音也轻柔好听,“这么年轻,可怜见的……一定是被逼的。阿弥陀佛,愿你脱离苦海早登极乐,来世可别再做这极恶不赦的营生了……”   来世?她还有来世吗?她手上可是有二十九个冤魂的,死后大概会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吧……但至少,他的一声阿弥陀佛,让她临死前感觉到些许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   轻松小白文,架空,请勿考究   还是那句,青瓦君亲手挖的坑,流着泪也会把它填完!   大家放心跳坑,大胆留言!   第2章 借尸还魂   身上的冷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淼淼仅存的意识有些迷茫,为什么人死了还会这么难受?   喉咙仿佛有东西堵着,不吐不快。她憋得难受,终于哇地一声喊了出来,同时吐出一块……红烧肉。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别吓我!”   淼淼感到有一双手在推她,迷糊中还闻到阵阵肉香,肚子不由自主发出咕噜一声闷响,好饿。   她倏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食案上,而食案上……鹅的天,炖燕窝,酱板鸭,羊蹄羹,醋排骨,叫花鸡,蒸鳜鱼,烤羊腿,红烧肉,狮子头……离她稍远一点的,还有一盘烤得金黄的面饼卷和几碟素菜。   为了执行任务期间不上茅厕,并保持身轻如燕,每次行动前的几个时辰,菩提阁的杀手们均不得进食。淼淼进宫刺杀皇帝也如此,死前就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此时见了满桌佳肴,顿时精神振奋,两眼圆瞪坐直了身子。莫非是飞哥儿逃脱后,不忍心她做饿死鬼,特意烧了这一桌好菜拜祭她?   她只觉混混沌沌,脑袋沉得很,耳边又传来一女人的声音,“小姐你终于醒了!老天开眼祖宗保佑啊!差点没把奴婢我吓死啊,我这心肝啊,差点就不会跳了……”   淼淼认得这声音,正是刚才在耳边喊她又拼命推她的人,她茫然转过头,只见那女人年约四十,鹅蛋脸,肤白唇红,眉目甚是和善,那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仆婢。   淼淼眨了眨眼,“你……你谁啊?”   那女人两手还捂在胸口,可见刚才确实吓得不轻,惊魂未定,又见淼淼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俨然一副不认识的模样,这一吓更是非同小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淼淼,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伸手探了探淼淼额头。   “小姐,您可别吓奴婢,您刚才噎了一下,不会是把脑子噎坏了吧?奴婢是月娘啊,我伺候了您十五年,您怎么就不认得奴婢了啊……”说到最后那句时,这个叫月娘的女人已差点哭出声来。   淼淼揉了揉刚才被堵得难受的喉咙,转转脑袋,觉得莫名其妙,又觉浑身不对劲儿,“这啥跟啥啊?这又是哪儿啊?”   身体有种怪怪的感觉,非常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哪里不舒坦,淼淼看了一眼满脸惶恐的月娘,又转头打量四周,越发的迷茫,“奇了怪了,地府竟是这个模样的?还以为会阴森可怖,没想到竟是这样,别说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连个小鬼差都不见一个……”   眼前的这个“地府”相当奢华,奢华中又带着雅致,相当有品味。她虽出道才三年,但每次所接的任务,不是富商巨贾,便是达官贵人,出入这类人的府邸多了,她早已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   只扫了几眼,她便断定这种品味绝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有的,无论是珊瑚屏风,珠宝象牙、玉器宝瓶,皆格调高雅,且价格不菲。哎哟喂……尤其那座十二连盏,将整个“地府”照得明晃晃的生肖青铜灯,一看就是个前朝古董,千金难觅。   好生奇怪的地府……连古董都有。   正惊疑间,肚子又咕地叫了一声,淼淼扔下满腹疑惑,扭头看食案上琳琅满目的美食。管它呢,填饱肚子是正经,打死不做饿死鬼。   她左右开弓,一手扯了个鸡腿,一手拿了张面饼,张大嘴巴正要往里塞,那个叫月娘的女人啊地一声惊呼,活像见了鬼,紧紧攥着她两只手腕。   “不要啊不要啊小姐!不要再吃了啊!奴婢求您了!就算您不怕再噎着,也想想夫人啊,她就您一个女儿,您再这么吃下去,可怎么嫁得出去哟,夫人若是知道了,又该难过了。”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淼淼嘴巴张着,两眼瞪得圆鼓鼓的,但她此时已顾不上想月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死死瞪着自己攥着鸡腿和卷饼的手。那是一双珠圆玉润的手,白皙细腻嫩豆腐似的,然而……圆润得有点过了头,指节像发了一夜的面团,又白又鼓,就连被月娘抓着的手腕,也活像两节饱满肥壮的莲藕。   “好好一双追魂夺命手,竟然发成了蹄子!好可怜啊,一定是因为我的肉身死在太液池里,被水泡过,以致涨成这样了。可怜我大好芳华,上月初三才及笄,那条新买的百褶如意裙还没来得及穿,那根蝴蝶珍珠簪子也没戴上两回,却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夕间香消玉殒,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她一时悲从中来,不由红了双眼。月娘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是听了自己的话难过,又生怕自己把话说重了,又道:“小姐您别难过啊,其实您最近清减了不少,奴婢知道小姐今晚原本也没打算多吃的,这不皇上寿辰与天同乐么,府里的菜自然做得丰盛些,小姐不过一时忘了节制……”   皇上寿辰四个字,让淼淼浑身一振,这阳间的皇帝过个生日,阴间的地府也跟着一起乐了?福利蛮好的嘛。她愣愣地望着月娘,“所以……那些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去吃宴席了,只剩了你一个当值?”   月娘:“……”   月娘看着淼淼,忽然觉得事情很不对劲,自小姐刚才被红烧肉噎着醒过来后,先是不认得自己,继而说些乱七八遭的话,莫非真是噎傻了?夫人马上就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一脸惊慌地小跑进来,见到淼淼醒了,神色顿时一松,“小姐醒过来了?太好了,刚才可真是吓死人了。”又对月娘道:“夫人已到毓秀苑了,阿黛和阿嫣姐姐正陪着她过来。”   月娘一听,慌忙将淼淼手中的鸡腿和面饼拿开,一边替她擦手一边吩咐小丫鬟,“宝枝儿,快!快撤掉几盆菜,只留那蒸鳜鱼、醋排骨、酱板鸭和燕窝,素菜都留着,别的统统给撤了,利索点,别让夫人见到了!”   那叫宝枝的小丫鬟是个机灵的,应了一声“好咧”便挽起袖子收拾了。   月娘扔了帕子,又对一脸茫然的淼淼道:“小姐,您也听到了,宝枝儿说夫人马上就到了,若叫夫人看到您又海吃海喝,回头不知又要怎么罚您。一会夫人问起,小姐您可千万别漏了底儿,桌上剩了啥您就说只吃了啥,您看这样可好?”   实则是,今晚皇帝寿辰,府里也跟庆贺特意加了菜,但并不包括毓秀苑,但小姐不依,好说歹说硬是逼着月娘替她加几道菜,月娘一时心软,偷偷替她张罗了,不料她吃红烧肉时噎着,差点背过气去。万一夫人知道她违背她的意思替小姐加了菜,受罚的是她和毓秀苑里伺候的人才对。   也不等淼淼答应,月娘便扶着淼淼的胳膊示意她起身,“小姐先到床上躺着,来,奴婢扶您过去。”   可她这哪里是扶,简直是架着她起来。淼淼混混沌沌地起身,不知是不是肉身刚死还没适应,她才撑起半个身子,便咚地一声重重跌了回去,连带月娘也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哎哟,屁股好痛……   淼淼伸手想揉揉屁股,刚才醒来时那股浑身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恐惧,她的手伸了半天,居然够不着自己的屁股!   她茫然低头看去……苍天啊,那是怎样的一身浩瀚澎湃的肥肉啊!   淼淼顿觉眼前一黑,差点吓晕了过去。待她重新有了意识,月娘已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扶到里间的厢房。砰的重重一声响,地动山摇,她那身浩瀚的肥肉,在一阵颠簸后终于平复下来,人已平躺在床上。   淼淼瞪着两眼,呆呆地看着帐顶的缠枝莲,脑子里一团浆糊,不懂为何人死了后肚子会饿,摔了屁股会痛,最可怕的是,还会凭空多出一身肥肉!   第3章 侯府千金   淼淼才躺好,一中年美妇便在一众丫鬟簇拥下进了厢房。   “念儿,念儿,你怎么了?刚才阿黛说你噎着了?”她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地看着淼淼,见她直挺挺地躺着,脸色惨白两眼发悚,不由大为担忧,转头朝众人怒斥,“你们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吃个饭也把她给噎着了?宝枝儿,你说,小姐今晚都吃了些什么?”   小丫头看了月娘一眼,怯怯地开口道:“回夫人,小姐今晚的菜式均按着夫人拟的菜单,全是素食,不过因着皇上寿辰,额外加了三个荤菜,但小姐谨记夫人教诲,并没有多吃。”   那妇人又道:“既然没多吃,那为何噎着了?”   月娘忙道:“夫人不必担心,小姐方才不过稍微噎了一下,可能是听说宫里的事,一时吓着了才噎的,顺过气后便没事了。”她可不敢说实话,若是夫人知道她的心肝宝贝因贪嘴,差点被一块红烧肉噎死,断不会轻饶了她。   夫人听了月娘的话,稍稍安心,见房里人多,担心女儿喘不过气来,便吩咐众人退下。待房里只剩了她和淼淼,她又坐近了些,轻轻替淼淼撩开额上碎发。   “念儿,你现在可是好些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娘亲。娘亲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切不可贪嘴,你一贪嘴,这肉就成倍儿地长,这肉但凡多长一斤,要减下来可得花上好几个月的功夫。娘知道,你胖……”   她顿了顿,硬生生把那句“你胖成这样”咽回肚子里,只道:“娘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天天躲在毓秀苑里不肯出去,你那些姐妹们可是天天打扮得花骨朵儿似的,不是去骑射狩猎,便是去游园诗会,去祈福上香。可你呢,天天躲着不愿见人,连给你祖母请安也要等没人的时候去……”   她温言软语,边说边抚着淼淼的额头,脸上满是殷殷关切之色。淼淼是孤儿,自小在菩提阁长大,阁里的杀手为求上位,竞争残酷人情淡漠,除了已经死去的白槿姐姐,她从未体会过这种亲密的,被人疼爱的感觉。   像所有的孤儿那样,她曾无数次想像过自己的母亲,却只是想出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眼前这个温柔端庄的妇人一出现,她霎时有种“她的母亲正是这个模样”的强烈感觉。淼淼一时怔住,看着眼前这个生动真实的“娘亲”怔怔地喊了一声:“娘……”   夫人见她终于开口说话,两眼有了焦点,心里又安心了些,语气越发地温柔,“娘亲在这儿呢,念儿不用怕。”她替淼淼掖了掖被子,忽而又端正脸色道:“念儿,刚才娘亲说的话,你可有听到?你天天躲着不见人,这可不是办法,你上月初三已及笄,满了十五岁,是个大姑娘了,这个年纪该议亲了,你若再这样放任自己……唉,莫不是想一辈子留在府里不嫁人?”   虽然不太明白她说的话,可是“上月初三及笄”这几个字,让淼淼心里一个激灵,她可不就是上月初三及笄的吗?这可巧了,她不由问道:“上月初三……可是十月初三?”   夫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而脸带不满,“瞧你,天天躲在屋子里,光长肉不长脑子,连自己及笄的日子都忘了,这才过了几天……”   她既然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淼淼眉头紧蹙,夫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无非是劝她要多走动,管住嘴巴,末了又道:“对了,刚才你爹爹命人回来知会,今晚怕是回不来了,你不必等他。唉,好好的皇帝寿辰,竟然弄成这样,现在整个长安城都是官兵,说是抓拿刺客,弄得人心惶惶的。”   皇帝寿辰,还抓拿刺客……人都死了,竟然还有续集?   淼淼脑中轰的一声,若不是那身肥肉太过沉重,她几乎一跃而起,“你、你、你方才说什么?皇帝寿辰?抓拿刺客?”   夫人见她脸色大变,还以为她担心爹爹,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你爹爹无事,但他身为兵部尚书,宫里出了这种事,他自是要留在宫中协助查办的。听说那个刺客竟是个年轻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行刺皇帝,这不,当场就殒命了。”   淼淼的心一阵剧跳,隐隐约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额上冷汗直冒,好半晌才颤着声问道:“只、只有一个女刺客死了吗?可还有其它人?”   毕竟是女孩儿家,听了这种事哪有不怕的,夫人见她脸色骇然,也没有多疑,抽出手绢替她擦汗,“进宫行刺,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刺客这么简单,但你爹爹传回来的消息,只说死了一个女刺客,应是还有其它在逃的,所以才会封了城门,全城宵禁。听说当时险得很,幸好晋王……”   她说到此处,声音明显一滞,似是有所顾忌,偷偷瞄了淼淼一眼,见她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转而道:“幸好皇上福星高照,逢凶化吉。时候不早了,你身子不适,今儿早些歇息。”美貌妇人替她放下纱帐后便走了。月娘进房伺候,见淼淼在床上悄无声息,还以为她已睡着了,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一室静谧。   淼淼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帐顶,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月光自窗外透入纱帐,她缓缓举起那双肥嘟嘟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心惊胆战地细看。五指张开,再并拢,张开,再并拢……如此反复几次,然后将手指放到嘴边,用力一咬。   痛!   她龇着牙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毫无疑问她行刺失败身死太极宫,然而魂魄却不知怎地穿到这个满身肥膏的胖妞身上了。从刚才那位夫人的话中得知,这个胖妞名叫念儿,与自己同年同月生,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当念儿因贪嘴吃红烧肉噎死时,她的魂魄恰好穿到了念儿身上。   一定是自己攒了十世的阴德,才换来上天的一次眷顾,让她在念儿身上借尸还魂。啧啧啧,听刚才那位夫人说,念儿的父亲可是当朝兵部尚书,淼淼眼珠子一转,现在的兵部尚书不是柳青源吗?柳青源除了任兵部尚书一职,还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那可是深得圣心的宠臣啊。   淼淼忍不住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她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刺客,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侯府千金,这不是赚大发是什么?   若不是怕吓着屋外的仆婢,她几乎要大笑出声了。然而没高兴多久,淼淼又有些牙痛,因为她不但赚到了一个侯府小姐的锦绣人生,还意外赚了一身肥肉。   这可真是一场意外的人生啊……   淼淼猛地一拍脑袋,刚才光顾着高兴,竟连正事也忘了。   她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点灯!”   话音刚落,守在外间的月娘,阿黛和阿嫣便进来了,月娘是念儿的奶妈,自小便照顾她,此时听她喊得急,还以为她又出事,吓得声音也变了,“小姐,小姐,又发生何事了?”   她才掀开帐幔,便听自家小姐大声道:“快!镜子!把镜子给我!”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睡着睡着,忽然吵着要照镜子。于是阿黛点灯,阿嫣去拿了一面小铜镜,月娘则扶着淼淼坐起身。   淼淼接过小铜镜便迫不及待往脸上照,月娘才在一旁打趣了句“小姐难道刚才梦到自己脸上贴金了”,便见自家小姐喊了声“娘啊”,接着哐当一声,小铜镜砸在她脑门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章 柳千斤   之后的三天,淼淼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耗在镜子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上天既然对她格外眷顾,赏了她一条命,为何不再赏她一副好皮囊?   想她从前,楚腰纤纤身轻如燕,回眸一笑百媚生,飞檐走壁摘叶飞花不知多潇洒。哪像如今,那一身波澜壮阔的肥膏,臃肿得前胸后背分不清,身高和腰围没差几寸,坐着如一尊女版弥勒佛,站着如一尊多了两条象腿的女版弥勒佛,走一步颤三颤,笑一笑,脸上的皱褶能夹死苍蝇。   也难怪这胖妞的母亲那么担心她嫁不出去,淼淼看着镜中的自己,简直生不如死,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娶个连花轿子都塞不进去的胖妞做娘子呢?娶回去镇宅挡煞吗?   她两手托腮,对着铜镜幽幽叹了口气。其实再看仔细些,这个肉身也并非一无是处。她胖是胖,但并不难看,至少肤色白净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富贵相,绝对是胖子中的上品。可惜不知是不是睡多了,脸上有些水肿,看着不大精神,更加显胖了。   “要是这脸只有一半就好了……”她对着铜镜一边嘟囔,一边举起两手将两边脸颊各自遮了一半,这样一看,果然顺眼了不少。但是,她很快又发现了问题,“啧啧,眼睛太小,这一脸的横肉太霸道,都快把眼睛给挤没了。”   月娘端着一碟樱桃毕罗进来时,正见到淼淼对着铜镜不知在折腾什么。   “小姐,太夫人那边做了您最爱吃的樱桃毕罗,奴婢悄悄给您顺了几块过来,您上回不是念叨好久没吃了?趁着新鲜赶紧尝尝……哎哟我的妈啊!”   最后这一声惊呼,是被转过头来的淼淼吓的。只见她用手绢从脑袋包到下巴,硬生生把一张大饼脸遮了三分一,成了鹅蛋脸,又用手指将上下眼皮撑大,嘴巴努力嘟成樱桃小嘴,对着自己含糊不清地道:“月凉,鹅贼样细不细阔看多了?”   月娘险些把手中的碟子摔了,一时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啊,您这是做什么?”她上前将淼淼两手拿开,又将她脑袋上的手绢解下,“小姐这几日天天坐在镜子前,净是瞎琢磨!按奴婢说,小姐本身就好看得很,珠圆玉润的,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她顿了顿,还是补充了句,“不过是……略丰满了一点而已。”   月娘说这话并非为了奉承,完全出自真心,她是一手将念儿带大的,虽为主仆,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极是亲厚,在她眼里,自家小姐那张肉嘟嘟的圆脸不知多娇憨可爱,能吃能睡身体倍儿棒,比起那些成日蹙起眉头伤春悲秋,风一吹就病倒的娇弱美人强多了。   “明明就是胖……”淼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抓过一块毕罗就往嘴里塞,“好吃好吃,侯府的厨子就是不一样。其实府里好吃好住,一辈子嫁不出也没啥,外头可吃不着这么好的毕罗。”   月娘忙打断道:“去去去,这是什么话?小姐身份金贵,哪有嫁不出的道理?若不是小姐一门心思要嫁晋王,早就……”她忽然顿住,心虚地看了淼淼一眼。   淼淼虽吃着毕罗,两眼却没放过月娘脸上尴尬的神色,见她话里有话,不由大是疑惑,她记得那晚念儿的母亲也是一提晋王便神色怪异,试探着道:“晋王自是极好的,可是月娘你瞧,咱这身肉可不是人人都消受得了的,那个晋王……口味断不会这么重吧。”   月娘瞪大眼睛看她,仿佛不认得她,“哎哟,小姐以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淼淼问:“以前……我是怎么说的?”   “以前小姐可是非晋王不嫁的啊。”   淼淼眼珠子一转,晋王……晋王可不是当今皇帝的长子吗?没想到这侯府小姐除了肉多,心也大,竟然喜欢皇帝的儿子。   可人家既然是皇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又怎会看上她?还非君不嫁,这不是花痴吗?难怪念儿的母亲和月娘每次提到晋王都一脸便秘的模样。其实大概念儿自己心里也清楚晋王绝不会看上她,不然她为何总躲在府里不肯见人?这根本就是自卑嘛。   她一边嚼着毕罗,一边摸着自己的脸惆怅道:“也是,长成这样,确实不该跑出去吓人的。”   月娘可不爱听这话,嗔怪道:“小姐怎地妄自菲薄,想当初小姐还没长胖的时候,那可真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淼淼差点又噎着,捂着脸诧异道:“什么?原来我也曾经瘦过?”   这一发现让淼淼觉得她有必要多了解一下这个身体的旧主人,于是一番旁敲侧击,终于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这位侯府小姐闺名柳千锦,念儿是她的小名,想当年也曾是窈窕女子一枚,发胖不过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永宁侯出身将门,念儿又是家中独女,自幼被宠在手心里长大,自小便爱舞刀弄枪,永宁侯想着将门出虎女,也没多约束她,也许是长期好动的原因,念儿十三岁之前,瘦得藤条似的,还晒成一脸小麦色,样子虽然清秀,但因五官还没长开,在一众长安勋贵的千金小姐中毫不起眼。   有一回皇帝秋猎,照旧允许高品阶的官员家眷随行,念儿正是在那次狩猎时第一次见到晋王,惊鸿一瞥,爱慕之心便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时下长安上流贵族流行郊游、诗会、骑射,但凡晋王出现的场所,念儿必定盛装追随,总想引起晋王注意,奈何那会的念儿比同龄女子长得慢,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委实太过平凡,凤表龙姿的晋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燕燕莺莺,自然不会留意到那个毫不起眼的瘦藤条。   念儿没引起晋王的注意,倒是引来自家姐妹们的嘲笑。可既然是自家姐妹,又为何要嘲笑她呢?正应了那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这永宁侯府里头,根本不安宁。   柳家祖上跟随太/祖打下江山,从龙有功,得封永宁侯,世袭的爵位。念儿的父亲柳青源虽是嫡出,但他上头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柳正源,原本这侯府的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但当年今上和几个兄弟争龙椅时,柳青源眼光独到站对了队伍,不但一举助今上坐上龙椅,还替他铲除了其余的障碍。于是皇帝坐稳江山后不忘提携这位功臣,硬是让他越过自家兄长,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之后柳青源又凭本事官至兵部尚书。   他的兄长柳正源和柳青源不同,走的文官路线,皇帝有点过意不去,为了弥补他,让他当了太常寺卿,虽然也是京官,正三品,不过闲职一个,没啥实权,实事都由下面的两位少卿做。   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弟弟抢了去,这个哥哥心里自然膈应,但老夫人还在,兄弟俩没有分家,于是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不是一条心,一座大宅子被分成东西两府,二房永宁侯柳青源一家住东府,长房柳正源一家住西府。   都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老夫人原本也没有偏心哪个,后来因为长子爵位被次子夺了,心里便对长子存了些歉疚,又因不喜欢念儿的母亲,于是老夫人便住在长房的西府这边了。   柳正源心里膈应弟弟,连带他这边西府的人都对东府心怀不满,凡事卯足了劲,要和东府的人一较高下,他别的本事没有,唯一比弟弟能干的事,便是在生儿育女这一事上了。永宁侯柳青源虽也有几个妾,但多年来只有正室田氏生了一个嫡女,便是淼淼如今这具肉身的旧主柳千锦了。反观柳正源,当真是子孙兴旺,光是正室便替他生了两儿两女,另有庶子庶女两人,共六个子女。   柳正源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要被弟弟骑在头上了,他如今全部的希望唯有寄托在儿女身上。他的儿女也争气,长子柳时茂十七岁中进士,二十岁便外放陇州任长史,颇得陇州刺史青眼,可谓年轻有为。柳青源继承了爵位又如何?他生不出儿子,将来两脚一伸,这永宁侯的爵位还不是又回到他们长房的口袋里?   长女柳春池比念儿大两岁,不但天姿国色,更有才女之称,名满长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普通的青年才俊又怎么配得上她?他柳正源的女儿,定是要嫁给京中权贵的,放眼长安,试问又有哪个比皇帝长子晋王更有份量的权贵?若是女儿能嫁给他,将来晋王若得封太子,女儿便是太子妃,再等晋王登基,女儿便是一国之后,他便是堂堂国丈了,届时区区一个永宁侯算什么,他才看不上。   不必柳正源提点,柳春池自己也不是瞎子,她的芳心早就被晋王的卓越风姿俘虏了,更重要的是,晋王的母亲安贵妃也挺喜欢她,所以当得知念儿也喜欢晋王时,柳春池大为不满,更出言讽刺。   她对念儿道:“你又不是没进过宫,你看宫里的那些妃嫔、宫娥,哪个不是体态丰腴仪态万千的?你再看看安贵妃,她比皇上还大几岁,可这么多年来圣宠不衰,除了她的善解人意和花容月貌,最吸引皇上的,便是她的丰盈体态。你可曾在宫里见过一个搓衣板似的,风稍大点就能刮跑的女人?别说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提醒你,俗话说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晋王天人之姿,又岂会喜欢你这样的瘦藤条?”   她说罢有意无意地挺了挺胸,扭着小蛮腰走了,那姿态……果然摇曳生姿风情万种。念儿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果然如她所说,本朝女子以丰盈为美,虽不至于说越胖越好,但宫中女子确实没有一个是搓衣板身材的,再说平时老听长辈们说,女子要丰满一点方好生养。再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念儿顿时觉得人生无望。   自那日起,原本活泼好动的念儿再不碰一下刀剑,天天窝在家中,不是吃便是睡,短短数月,硬生生替自己囤了一身膘。长圆润了的念儿又参加了几次诗会和游猎,晋王果然注意到她了,其中一次还特意问身边的人她是哪家小姐,这可把念儿乐坏了,以为晋王果真喜欢丰腴的女子,于是更加一门心思地囤肉。   谁料她胃口大开之后吃习惯了,这肉一长便一发不可收拾,想停也停不下来,但她想着,只要晋王喜欢,胖一点又何妨?   终于在去年的中秋宫宴上,当她满怀激荡,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在御花园的小径上“偶遇”晋王,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送给他时,却迎来晋王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只冷声道:“借过,别挡着道。”   那晚的宫宴,简直是念儿的恶梦,不知哪个好事的偷偷将她遭晋王拒绝的事传了出去,就连她在家中和母亲说的“非晋王不嫁”的话也一并传开了,那些世家小姐们看她的目光就像看异类,连议论也懒得躲远些,不但当面笑她是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故意加了个胖字,笑她是“胖蛤/蟆想吃天鹅肉”。   念儿那晚是哭着回府的,她成了全长安的笑话,人人都在议论她嘲笑她,还给她起了个花名“柳千斤”。自那晚后,念儿再没踏出过侯府一步,成日躲在自己的毓秀苑里,连西府那边的人也不肯见。   她虽知道自己太胖了,却又一边自欺欺人,总幻想着晋王其实也喜欢自己,爹爹位高权重,只要爹爹开口向皇帝讨旨,晋王一定会娶她。但另一方面,她又怕自己被人笑话,怎么也不肯出门见人,所有的邀请一律回绝。   总躲在府中的后果,便是吃了睡睡了吃,越长越胖,而越长越胖的同时,她愈加地不愿见人,于是便成了恶性循环,尤其最近这一年,更是胖成了一个球。   原来如此……淼淼托着腮,心里暗叹这个柳千锦真是很傻很天真,好好的一个侯府千金,为了一个丑男人,硬是把自己吃成了侯府“千斤”。   正想着,宝枝儿一溜小跑进来,“小姐,侯爷回来了,说是一会就过来。”   第5章 如意算盘   柳青源从宫中回来了,说明宫里的事已告一段落,淼淼腾地站起身,却没平衡好身体差点栽倒,幸亏月娘眼急手快将她扶住。她气喘吁吁地一阵急走,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抬头一看,竟然连房间的门都没出,这身该死的肥肉,要放以前,她脚尖点几下,早就没影了。   “快,扶我一把,我去见一下侯爷。”   月娘诧异道:“小姐的意思是……您要过去知秋苑?”   她努力挪动两腿,“怎么?本小姐要见一见自己的爹爹,你还有意见了?”   月娘哪是有意见,她只是太惊讶了。惊讶的不止是她,当永宁侯和夫人田氏在屋里说着话,忽觉光线一暗,转眼见到淼淼那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时,两人也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田氏目瞪口呆,问道:“念儿,你怎么来了?”   这个女儿自去年中秋后,别说侯府,连她自己的毓秀苑也没踏出过一步,他们夫妻俩要见她,都得亲自到毓秀苑,今日怎么破天荒,她居然主动到知秋苑来了?   这个躯体久不走动,又笨又重,淼淼只觉身上每一块肉每一块骨头都不听指挥,从毓秀苑到知秋苑短短一段路,她却累成了狗,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个……侯……侯爷……”   柳青源在宫里待了几日,心里也记挂着女儿,“念儿可是有事?爹爹还想着一会过去看你。”   淼淼这才想起,她现在可是人家的女儿了,应该叫人家做爹爹,且这个爹爹才刚到家,她做女儿的理应请个安,便改口道:“爹爹这几日可安好?女儿来给爹爹请安。”   这个女儿自从迷上晋王以来,性情变得孤僻古怪,心里只有一个晋王,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一声请安,让柳青源又惊又喜,竟有种受宠若惊的错觉,“念儿果然长大了,懂事了,爹爹很好。来,到爹爹这儿坐。”   淼淼才在两人面前坐下,田氏便心疼地道:“怎么走得这么急,你这身子,不宜走急路。你们也不看着她一点儿。”最后这一句,是对着月娘和宝枝说的。   月娘忙道:“小姐是心里记挂着侯爷呢,婢子劝了她也不听。”   田氏还要再说,柳青源已低声打断她,“女儿肯出来走动,这是好事,你别责怪她,若说得她心里不痛快,她不定又躲着不愿见人。”   田氏闻言柳眉一挑没再说话,神色却有点不以为然,自顾低头喝茶。   淼淼顾不上研究田氏的神色,将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个底朝天,终于顺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爹爹来。柳青源约四十出头,蓄着短须,额角宽阔,剑眉英挺双目有神,一看便知是个有主见有作为的男人,心道这柳千锦真是有福气的人,有这样好的爹娘却一味痴迷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实在是不懂惜福,既然她继承了人家的身体,将来就好好孝顺人家的父母吧。   柳青源见女儿两手交叠,坐得一本正经,两眼囧囧有神地在自己脸上打转,不由有些好笑,心道定是这几日不见自己,女儿心里挂念,又见她因走得急,圆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伸手便想捏一把,忽又想起她上月已及笄,已是大姑娘了,手举到半途便顿住,放到唇下咳了两声,问道:“不过几日没见而已,爹爹头上不至于长了个角吧,这么着急过来找爹爹,可是有事?”   淼淼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忙点头如捣蒜,“爹爹,那晚宫中行刺的事,可是告一段落了?可有捉到刺客?”   柳青源见她关心这事,有些愕然,“刺客当场就死了一个,其余的人却狡猾得很,虽然宫门当即关闭了,却硬让人逃了,这几日禁军搜遍整个长安,也没搜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么说来,燕飞那小子是平安无事了,淼淼松了口气,又问:“当晚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的?那刺客是被谁杀死的?逃了的余党又有多少人?他们又为什么要行刺皇上?”   到底是心有不甘,她很想知道当晚一剑断送她大好年华的是什么人,别到头来连自己的仇人是谁也不知道,随便看看朝廷对此事知道多少。   柳青源怔了怔,心道难怪这丫头这么着急跑来知秋苑,还以为她是记挂自己,原来是记挂着那个人。   他的脸色有些讪讪的,看了一眼田氏,见田氏脸上也带了好奇,便道:“那些贼人为何行刺皇上暂时不知,但皇上乃真命天子,有龙气护体,又岂是那些妖魔邪祟近得了身的?说来也是巧,司天监的人早就算到那晚会有天狗食月,宫里早就准备好,等月蚀一开始,所有宫人敲响铜锣赶天狗,这不,一赶天狗,就把躲在树上的刺客给赶了下来,皇上这不是有龙气护体是什么?”   淼淼当场呆住,怪道那晚忽然就铜锣声大作,原来人家早就知道那晚会天降异象,她竟是撞到枪口上了。可见有时候有些事情真是命中注定的,如果那晚没有月蚀,宫人不会敲铜锣吓着了她,如果没有那阵妖风,她也不会从树上掉下来失了先机,能不能刺杀成功另说,至少不会被人一剑穿胸这么窝囊。   柳青源又接着道:“当时皇上离那刺客不过两三步,当真惊险,那刺客身手不凡,幸好晋王当时就在皇上身旁,与一众羽林卫将她逼到太液池边,晋王更是一剑将那女刺客刺死了。”   淼淼再次呆住,原来那晚一剑送她上黄泉路的男子,正是柳千锦这个胖妞朝思暮想的晋王!想起中剑的那一瞬,那双妖冶又冷漠的眸子,她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   回过神来后,柳青源已差不多说完了,“……可惜那女刺客身上除了一柄匕首外什么线索也没有,她的同伙也狡猾得很,由始至终都没露过面。太平盛世之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皇上龙颜大怒,怀疑有宫人与外敌勾结,如今宫中风声鹤唳,不知要死多少人了。皇上下了旨,命晋王全权彻查此事,大理寺从旁协助,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柳青源说罢看了淼淼一眼,心道你想打听的人我已如实告诉你了,这回你可满意了?却见淼淼脸上没什么变化,只道:“既然刺客死了,余党又捉不到,单凭一柄匕首,晋王也翻不出朵花来吧。”   柳青源却道:“那倒未必,晋王当时就看出,那匕首的质材非同一般,绝非普通匠人能造得出来,看他意思,是要循着这条线索追查。”   当时皇帝被袭,□□起火,又逢月蚀,那些宾客和妃嫔受了惊吓四处乱蹿,整个皇宫乱成了一锅粥,唯有晋王沉得住气,调遣得当,很快镇住了场面,又及时封锁了太液池一带,找到了刺客的凶器。   要说女儿的眼光可真是没得说,晋王其人,除了姿容俊逸外,做事还真有两把刷子,是可造之才,就是性情桀骜了一点。可人家是天家之子啊,才满十八岁,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自然是心气高的。   柳青源心里虽赞赏晋王,但他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他半句好,女儿已被那人蒙蔽了心智,他这个当爹的却是清醒,若只论身份地位,他的女儿嫁给晋王也算般配,但念儿现在胖成这样,晋王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她?再说,皇帝一日不立太子,他也得避嫌,若非皇帝自己开口,他巴巴地把女儿塞给晋王,难保不惹皇帝起疑。   他瞥了一眼淼淼,见她眼神飘忽,还以为她又犯花痴,鉴于她过去的不良表现,他难免怀疑她又打算要自己向皇帝讨旨让晋王娶她,暗自在心里打腹稿如何回绝。   其实淼淼此时想的,是如何见燕飞一面。这几日整个长安都戒严,虽不再封闭城门,但也只开了东西两门,出城的人简直如过三关斩六将,里里外外一检再检,稍有怀疑的一律关进大牢打一顿再说。风头火势,她猜测燕飞一定还躲在城里。   两人各想心事时,夫人发话了,“侯爷,我与念儿还有话说,你在宫里几日也辛苦了,好好歇息,几位姨娘这几日也常念叨着你,过去看看吧。”   柳青源怔了怔,见她低头喝茶,眼尾也没扫自己一眼,只好起身道:“也好,你们娘儿俩好好聊,晚饭我们一道吃。”   淼淼心里虽想着事,两眼却没放过他们的每一个小表情,不由有些奇怪,不是说所有做正室的都天天忙着整小妾斗婆婆的?为何这个侯府夫人不按套路出牌,倒巴不得把丈夫推给小妾?   这几日淼淼已从几个丫鬟口中打听到,因夫人田氏只生了柳千锦一个女儿,永宁侯十年来陆续纳了三个妾,可惜这三个妾也不争气,蛋也生不出一个,据说老夫人发话了,为着柳家香火着想,明年还得再纳一个。   她原以为但凡做妻子的都不愿丈夫有别的女人,但田氏对着侯爷这一脸的漠然却不像是装出来的,再一想,淼淼心道莫非这是田氏的计策?她刚才只说几位姨娘,却没指明让他去见哪一个姨娘,这是要让她们窝里斗,争个你死我活,好显得自己这个夫人大方得体?原来如此,难怪她一次见到这个娘亲时,除了觉得她亲切可敬外,还长了一张精明脸,将来有得她学习。   田氏见淼淼嘴角微翘,半眯着眼睛在自己脸上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点了点她脑门,“你这丫头,想什么呢?”   “呃……想着娘要和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事,你难得出来走动,娘想和你说说话罢了。”   “哦……”淼淼见桌上放了一盘四色点心,伸手便拿。   田氏啪地将她的手打落,没好气道:“成日只惦记着吃,你脑子里除了晋王和吃的,还有别的东西吗?”   可是人家肚子饿啊,少吃一点肚子就呱呱叫,淼淼委屈地缩回手。   自那晚噎着,田氏对女儿的饮食越发上心,规定她每日早上只能吃两只小包子加一碗小米粥,中午基本上只有青菜豆腐,连米饭也不让吃,晚上稍好,三素一荤一汤,但荤菜的碟子小得可怜,以致她整个白天基本是在肌饿中度过,不时打发月娘到各院子走动给她顺些吃的回来,刚才要不是急着过来,那盘樱桃毕罗早干掉了。   淼淼实话实说:“娘说的不对,女儿现在的脑子其实只有一样东西,就是吃。”   她说罢再次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块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田氏又气又好笑,也有些意外,“听你这么说……你难道将晋王放下了?”   以前的柳千锦她不知道,可她是淼淼啊,晋王可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恩怨分明,将来若是见面,保不定会替自己报那一剑之仇的。她边吃边嘟囔:“晋王有什么好的,嫁了他能长生不老还是会飞天遁地?咱们侯府多好啊,好吃好喝,还有爹娘疼,我决定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呆在侯府。”   淼淼这话可真不是吹的,她以前是孤儿,刚出生就被遗弃,被菩提阁主捡了回去,千锤百炼,成为菩提阁刺客,虽在阁中不缺吃不缺穿,阁主也不曾亏待过他们,任务完成,该给的酬劳一分不少,但杀人并非她本意,尤其在白槿姐姐死后,她再不想过那刀尖上打滚的日子。   以前是没机会,但如今阴差阳错,刺客淼淼已死,她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千金,虽然这具肥硕的身体不尽如人意,但至少衣食无忧,高床软枕,终于脱离了菩提阁,她不贪心的,这样已经很好了,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田氏却不知眼前的女儿其实是个赝品,狐疑道:“皇上寿辰那日一早你还嚷着让你爹趁皇上高兴讨旨呢,这才过了几日你就转性子了?骗谁呢?”   淼淼嘻嘻一笑,“对啊,那晚女儿可不是噎着了?事后想想,这大概是上天的警示呢,想那晋王天人之姿,我等凡人肖想一下也要遭天谴的。所以娘亲大可放心,女儿现在已是大彻大悟了,我要求不多,一日三餐,有瓦遮头就行。”   田氏啐了一口,“去,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想通了是好事,但也不必自贬身价,咱们是什么人家?你是永宁侯府的嫡女,若非你以前一心要嫁晋王,闹得长安人人皆知,不知多少人排队求亲。念儿,你也就这身肉累事,若非太胖,就算嫁给晋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田氏心里虽不太相信女儿一夕间想通了,但她能这样说,至少说明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这是好事。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你想开了,我不妨告诉你,宫里已开始替晋王物色王妃人选,据说太后相中抚远侯和沈尚书家的女儿,这两人机会最大,不过传闻安贵妃颇喜欢你大姐姐,安贵妃若是向皇上吹枕边风,你大姐姐也不是没机会。”   这是先和她通通气,让她好有个心理准备,别到时一听到消息要死要活的。   淼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应了一声后继续伸爪子,让田氏心里好不诧异,她不动声色将那盘糕点移开,接着道:“还有,娘也决定了,自今日起,你的食例再减半。”   第6章 万万没想到   “什么?”简直晴天霹雳,淼淼险些坐不稳,“还要减?!我的娘啊,你啥时候决定的?”   田氏淡定道:“就在刚才你决定下半辈子哪也不去只呆在侯府的时候。”   淼淼哀嚎:“娘亲也太小气了,咱们侯府家大业大,难道还差我那一顿饭不成?”   做娘的神色不变,“不差。”   淼淼的脸鼓得像气球,“那你还减!”   “你每日吃的果然都长到身上去了。”田氏叹了口气,正色道:“念儿,你已及笄,是大人了,就算不为爹娘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我问你,你爹生不出儿子,到他百年时,永宁侯的爵位归谁?”   “呃……”淼淼的脑子其实挺好使,咬着手指一想便道:“大伯父?不对,大伯父年纪大些,如无意外应死在侯爷前头,应是大伯父的儿子?”   “幸好你的脑瓜子还会转,没错,只要柳家还有男丁,朝廷就不会把爵位收回去。西府那边也心知肚明,你大哥时茂又是个上进能干的,将来你爹和大伯父都不在了,永宁侯的爵位自然由时茂继承。”   淼淼不懂这继承爵位的小事和她吃饭的大事有何关系,“咱们侯爷不是还身强力壮吗?该不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吧?娘也别吝啬了,多买些壮阳补肾的好东西给咱侯爷补补,没准明儿就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呢?”   田氏但笑不语,可那笑……淼淼看着怎么有点阴恻恻的?   田氏打了她的手一下,“别想这有的没的,娘问你,你说你不嫁人,将来爹娘都不在了,西府那边又继承了爵位,你一弱质女流,除了吃什么也不会,守得住这份家业?西府眼红咱们东府多少年了,你没有兄弟,若再没有一个强势的夫家帮衬,到时还不被人生吞活剥,吃得渣都不剩?”   呃……淼淼好像有点懂了,“所以,娘的意思是……”   “所以,从现在起,别再和娘说什么不嫁人哪也不去的傻话,你不但要嫁,还要嫁得好,爵位没了虽可惜,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咱们若大的家业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田氏说着两眼把淼淼由头到脚扫了一遍,“想嫁得好,你不剐掉这身肉怎么行?”   淼淼万万没想到她重生后会这么快就遇上这么严峻的问题,天要下雨,娘要我嫁人,原本一辈子赖在侯府吃白饭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但田氏的一番话,也让淼淼有了危机感,这身家性命可是她胸口挨了一剑才换回来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田氏说得对,为了自己的下半生着想,她怎么也得奋发上进,把这一身肥膏剐掉,替自己找个好夫婿,守住这份家业。   昨日打听了宫里的消息,淼淼便决定尽快见燕飞一面。她说要出门散心,这是近一年多来破天荒的一次,田氏以为是昨天的话起了作用,老怀安慰,怕她久不出门一时不习惯,命一众仆从跟着伺候,却被淼淼挡了回去。   “娘,你让这十多号人跟在我后头逛大街,是生怕长安的人不知道永宁侯家的柳千斤出巡吗?”   田氏想想也是,她因怕人嘲笑而久不出门,如今终于肯出去走动,若是被那些好事的人指指点点,没准她又打消了念头天天躲着不见人,还是低调行事的好,于是淼淼只挑了宝枝一个跟着。   马车隆隆走在长安大街上,淼淼透过帘子往窗外看去,只见街道宽阔,车水马龙,挑着担子的小贩边吆喝边穿街过巷,街道两边商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菩提阁总部在关外,接到任务后,通常先由菩提阁的影子,即探子前往目的地视察,将刺杀对像的活动习惯和周围情况摸清楚,再由刺客亲自前往执行任务,任务结束便立即离开。所以淼淼以前虽也来过长安几次,但每次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今日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个天下盛名的都城,眼里满是好奇。   宝枝今年才十四岁,活泼多话的性子,也伸着脖子看热闹,见马车往西行,问道:“小姐是要去西市吗?这几日街上盘查得利害,据说西市那边耍杂卖艺的都不敢出来摆摊了。”   淼淼道:“谁要去看耍杂了?”   宝枝奇道:“咦,小姐以前最爱逛西市了,看到胸口碎大石的半天不肯挪步。”   淼淼在心里切了一声,心道这个小胖妞实在无聊,不知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咱今天不看那个,带你吃好吃的去。”   “什么?吃好吃的去?”宝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可、可、可夫人一再交待,今天小姐什么都可以买,就是不能买吃的,若是夫人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要打也是打你。”淼淼嘿嘿两声笑,“嘴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你自己决定,我反正是不会说的。”   到了西市,淼淼便打发车夫自己找地方休息,自行往市集走去。走了几步,扭头见跟在身后的宝枝磨磨蹭蹭一脸纠结,不耐烦地招招手,“脚上粘了猪油吗?快来扶本公子一把,累死个人了。”   小巷子尽头有家小铺子,门上插着幌子,杜二娘馎饦。从下马车的地方到这儿,不过短短一程路,十一月的大冷天,淼淼却走得汗流浃背,她一边用帕子擦汗,一边喘着气喊道:“老、老板娘,两、两碗馎饦,那个……走葱走香菜,汤要多,馎饦也要多。”   杜二娘远远便见一位衣着鲜亮,脸圆,身子也圆的胖公子扶着墙,在书童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小巷,却没想到他是冲着自家小店来的。西市是贫民区,三教九流混杂,宫里那事一出,西市首当其冲,到处都有禁军盘查捉人,以至这几日生意惨淡,见好不容易来了客人,忙不迭上前迎客,“哟,今儿黄历上准是宜开市的好日子,有贵客来了。”   淼淼累得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小竹椅上,小竹椅嘎吱嘎吱响,差点折了腿,杜娘看得心惊胆战,生怕生意还没做便赔了椅子,“公子坐好啊,咱家的馎饦皮薄陷儿多味道正,长安不敢说,在西市可是无人不知的,可若是少了葱花和香菜,那汤喝着就没那么香了……”   淼淼一边擦汗一边摆手,“千万不要,姑奶奶……”一时没想起今日男装打扮,差点又说漏嘴,她改口道:“小胖哥我最讨厌葱花和香菜了。”   杜二娘没再坚持,不一会儿便端上两碗热腾腾的馎饦,笑着道:“还以为只有关外的人才不喜欢吃葱和香菜呢,听公子说话却是长安口音,倒是少有长安人不喜欢这样吃的。”   淼淼哧溜喝了一口热汤,“杜二娘这儿也有关外的客人光顾?”   杜二娘也是矮胖的身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有啊,就上月也有两位年轻小哥儿,也和公子您一样不要葱花和香菜的。”   淼淼心里咯噔一下,“长安商贸繁华,各地往来经商的人不计其数,你咋知道他们是关外的?”   就这一桌客人,杜二娘闲得很,站在一旁打牙祭,“哟,那两个小哥儿长得可俊俏了,细皮肉嫩的,比姑娘家还要美上几分,您也知道,关外客长相多粗狂,少有长这得这般白净斯文的,我原也以为是长安哪家的公子哥儿,便多看了几眼,不想他们说的竟是关外话呢,我估摸着吧,定是关外做生意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跟着家人到长安做买卖来了。”   杜二娘说的两个小哥儿,正是上月来过的淼淼和燕飞。菩提阁的刺客大部份是中原人,讲一口纯正的长安话是最基础的训练之一,关外话自然也会讲,当时两人商量进宫的事,为防别人听了去,便用关外话小声交谈。   淼淼咽了咽口水,装似不经意,“杜二娘家的馎饦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连关外的人也知道,真真不得了。不过听说时下关外有些有钱人家,喜欢买中原的幼童回去自小养着做娈童,没准那两个俊俏小哥身世可怜着呢,外表光鲜,却过着惨绝人寰的日子,整日遭主人□□,大多短命,少有活过二十岁的。自那回后,杜二娘可有再见过他们?”   一旁的宝枝顿时一额汗,不知足不出户的小姐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还说得这么顺溜,脸不红眼不眨的。   杜二娘也是愣了愣,这才讪讪道:“巧了,昨儿稍微年长一点的那个小哥儿还真来了,不过这次他是独自一人来的。还别说,昨儿这个小哥神色落寞,两眼肿得鸡蛋似的,肯定是哭过。同样要了两碗走葱走香菜的馎饦,一碗放自己面前,一碗放对面,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只吃了一口。唉哟,没准还真如公子所说,这世风日下的……”   淼淼摸了摸鼻子,燕飞这小子算他有点良心,不过这眼泪白流了。   在菩提阁,她和燕飞、白槿三人是老搭档,感情最要好,三人中白槿年纪最大,燕飞第二。白槿出道得最早,第一次执行任务见识过长安的繁华后,回去眉飞色舞地告诉了两人,以至他们小小年纪便对长安无限向往。   除了长安的繁华,他们一直向往着的,还有这家吃馎饦的小店。两人出道后,终于有一回也接到了长安的任务,任务完成后,两人由东到西穿过整个长安城,终于找到了白槿说的这家小店,每人吃了足足三大碗,一致认为这馎饦比白槿姐姐说的还要好吃,简直是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自那后,但凡两人到长安,任务完成后总会到这儿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馎饦。   但淼淼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吃而来。   杜二娘伤感那两个俊俏小哥儿的悲催命运,啐啐念走开了。   “你就算不吃,我娘知道了照样罚你。”淼淼指了指另一碗馎饦,朝不停咽口水却拼命装不感兴趣的宝枝道:“我要是你,干脆同流合污,反正此事只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咱俩不说,我娘绝不会知。”   宝枝绞着手指,大眼睛里满是犹豫,淼淼再下猛药,“我见你是个机灵的,这才带你出来,这回你守得住秘密,下回我还带你。”   这下宝枝不再犹豫了,端起大碗忙不迭点头,“小姐放心,宝枝嘴巴可严了。”   淼淼满意地笑了,“宝枝儿真乖,来,坐下慢慢吃。”   这就是她带宝枝出来的原因。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中,阿黛是个死心眼,做事不会拐弯,阿嫣聪明伶俐,但太忠于田氏,不易收买,而月娘虽疼她,小事可顺着她的意,大事却绝不含糊,且年纪大,阅历也丰富,像刚才她和杜二娘说的话,若月娘听到的话,绝对会对她起疑。也只有宝枝,年纪小,人也单纯易哄,容易收买。   包袱放下了,宝枝吃得可欢,一碗不够还要一碗,趁着她埋头苦干的间隙,淼淼用石黛在墙角画了几个符号,最后画上三道水波纹。   三道水波纹,是一个淼字。   有别于菩提阁的联络暗号,这是她和燕飞之间的暗号,只有他们俩才看得懂。吃完馎饦,淼淼又在城中转了半天,一会逛脂粉铺,一会逛丝绸铺,一会又逛首饰铺,途中又悄悄在几条大街的墙角处留了记号。   待下午回到侯府,淼淼已累成了一滩泥巴,手脚发软,虚汗淋漓,一头栽床上后再也爬不起来。若说昨天决定减肥多少有点迫不得已,在今天出去了一趟,切身感受到这身累赘肥膘带了的不便之后,淼淼是由衷地希望自己能恢复苗条,不为嫁人与否,好歹少遭些罪活长命一点。   于是她在床上胖手一挥,“来人啊,把毓秀苑里所有的镜子,大的小的,圆的方的,统统给我拆了扔掉!这身肥膘一日还在,姑奶奶我就一日不照镜子!”   第7章 神台上的肥鸡   之后数日,毓秀苑的丫鬟们进出小姐的房间时,总会见到她扎个丸子头,穿一身短打,两腿并拢伸直,身体呈直角形坐在地上,两手向前平伸,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阿嫣和阿黛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小声嘀咕:“小姐这几日撞邪了不成?才起床就坐得小山丘似的,动也不动的,好奇怪。”   “可不是,瞧她两手,直直伸着,活像僵尸。”   “还有,你看她两个脚尖,向上勾得那么起劲,镰刀似的。还有那身板,直挺挺的,打木桩呢这是。”   淼淼直翻白眼,没眼色的丫头,什么一动不动直挺挺的,没看到她很努力的弯腰摸脚尖吗?只不过肚子上的肥膏委实太多,顶着,腰弯不下去罢了。   她这是在拉筋,要减肥,光减食量不行,关键是多运动,但这具身体久不活动,关节僵硬筋腱萎缩,不能一下子硬来,得把筋骨拉松了,才能打开关节。   “哎哟,这大冷的天,小姐怎么可以只穿这一点?要是冻着了怎么办?”月娘进来,无视她诡异的姿势,只看到她身上薄得可怜的短打。   这人来人往的,看来得考虑专门辟个练功房,淼淼缩回手脚,活动一下身子,换了另一个姿势,“膘多,耐寒。”   宝枝睡眼惺松地端来早饭,月娘点着她脑门骂:“眼圈被烟熏过似的,昨儿晚上做贼呢?还是又偷偷跑到西府见你阿旺哥去啦?”   “哪有!”宝枝小时候是和同村的阿旺一起被卖到侯府的,青梅竹马的情分,揉着脑袋喊冤,“难道你们昨晚都没事?没人听到那声音吗?”   阿黛问:“听到什么?大清早的,别吓人。”   “猫叫啊!昨儿半夜我起身上茅房,不知哪儿窜来的野猫,在墙头吼了一夜,昨晚北风飕飕的,那风声和着猫叫声,可瘆人了!这野猫真是坏死了,发情也不挑别处发,害我一晚没睡。天煞的,今晚我让阿旺哥守在咱们东府墙外,一旦看到那只野猫就抡棍子赶,不然都没个安稳觉睡。”   她这么一说,阿黛和阿嫣都说隐约听到了,没人留意到淼淼的眼睛倏地睁大,身上的肥肉也因激动而颤了几颤,“不许赶!”   四人愕然回头,同问:“为啥?”   淼淼瞪眼,顿了顿才道:“人家不过发个情,借地儿找相好的,何必棒打鸳鸯。都说猫有灵性呢,它肯来咱们侯府,说明侯府是旺姻缘的福地,你的阿旺哥赶野猫,小心把自己的姻缘也赶跑了。”   “啊……还有这一说。”宝枝跳起,转身就跑,“糟糕,我已留话给阿旺哥了,不得了,我得赶紧告诉他,这路边的野猫赶不得!”   月娘伺候淼淼吃早饭,问道:“刚才夫人让人过来问,她今儿去安国寺,小姐同不同去?”   田氏果然狠心减了她的食例,若大的桌子上只有一只素菜包子,一小碗小米粥,厨房那只看门的狗也吃得比她好。淼淼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只小得可怜的包子,舍不得一口把它吃完,“安国寺?有什么好玩的?”   “安国寺哪有什么玩的,小姐忘了吗?今儿是初一,夫人每月初一必定去安国寺上香,十多年来风雨不改的。唉……也是,小姐都一年多没陪夫人去过了,想来是忘了。”   “上香呀……”原来已是十二月了,淼淼添添手指,自己能在侯府千金身上借尸还魂,全靠佛祖保佑,怎么也得去上个香表示表示,于是道:“多准备一份供品,我陪夫人走一趟。”   安国寺久负盛名,在城郊的天香山,皇家专属,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皇亲国戚或朝官、勋贵家眷,每月只有最后三日允许平头百姓进寺上香。田氏原本也没指望女儿会陪她去,但见她最近出了一趟门,便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和她同去,心里甚是高兴。   淼淼听说过安国寺,却没来过,十二月的天香山,满山的银杏金灿灿一片,从山脚望去,浅黄,金黄,深黄,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山峰尽头云雾飘渺,隐约可见青砖碧瓦,檐牙高啄。不愧是国寺,果然名不虚传,淼淼心情大好,可惜进寺庙前有一百零八个台阶,差点没要了她半条命。   田氏已是安国寺尚客,早有个小和尚等候,将两人引进大殿,说今日有高僧开坛讲课,但淼淼对此不感兴趣。每月初一,长安的勋贵家眷几乎有一半都聚集在安国寺,田氏以为她是怕被熟人见到,想着她好不容易才放下心结,万一哪家小姐言语中有嘲讽之意,伤了她的心,不知她又要躲到什么时候。   于是便体贴地对她道:“大殿人多,闷得很,你不去也好,娘一会听完大师讲课,还要到偏殿上香,得一段时间,你就在后头走走吧,这里冬天的景色甚是怡人,累了便让这位小师傅带你到客舍歇息。”   田氏一走,淼淼便一手扶墙,伸着舌头直喘气,那喘气声大得让一旁引路的小和尚怀疑她下一刻便会两眼一翻人事不省。   小和尚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神色让淼淼非常不爽,她用另一只手当扇子扇风,对小和尚道:“小师傅没见过胖子吗?”   小师傅只有六七岁,圆头圆脑,一双单眼皮小眼睛干净纯澈,“小僧见过的。”   淼淼嘿了一声,“你一定是想说,只是没见过这么胖的胖子是吧。”哼,早被我看穿了。   小和尚摇摇头,答得无比认真,“像施主这么胖的胖子,小僧每月都见一回。”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像施主这么胖的女胖子,小僧今日是第一次见。”   “小师傅,你这么诚实,是交不到朋友的。”淼淼翻了个白眼,朝他挥手道:“得了,小师傅方才等了那么久,辛苦了,我们自己随便走走就行,小师傅请自便吧。”   打发了小和尚,淼淼让阿嫣带路,绕着安国寺走了一圈。因为正殿有大师讲课,别的殿几乎没什么人,淼淼但凡见到佛像,也不管人家是什么佛管的什么事,总之烧香磕头见佛就拜,虔诚无比。她是想着保不定是哪个菩萨大发慈悲没把她收走,既然不知恩公是哪一位,只好全当恩公来拜了。   一圈下来,淼淼磕头磕得头晕眼花,早上吃的那一点点东西早没了影,肚子又开始呱呱直叫。   “这是最后一樽了,小姐拜完便歇息一下吧。”从没见过自家小姐烧香烧得这么虔诚,每次她笨重的身躯颤巍巍地伏下磕头,阿嫣都看得肉痛,生怕她爬不起来,“小姐这般心诚,菩萨一定会保佑小姐所求之事的。”   淼淼早累得不行,一听是最后一樽佛,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这是最后一樽了?太好了,哎?这不是观世音吗?”这是安国寺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小殿,除了她们俩人再没别人,“听人说观世音菩萨最是慈悲为怀,嘶……”   当她看见神台上的供品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对阿嫣道:“我口渴,你去前殿替我要些茶水来。”   阿嫣不疑有它,说声小姐别乱跑便走了。淼淼看着供桌上那只大肥鸡,兴奋得两眼冒金光。本想马上占为己有,但想着这好歹是菩萨的东西,她头也不磕一个就不问自取,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她怀着无比的虔诚跪下磕头,“信女淼淼,谢佛主赐我新生,特来磕头谢恩,愿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从此平安顺遂,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若得如愿,定每月供奉香火,并一只……不,三只大肥鸡!至于您桌上那只,江湖救急,今日小女且借来一用,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终于拜完了,淼淼喜滋滋地爬起来,可抬头一看,刚才还安安静静躺在神台上的那只大肥鸡居然不见了!淼淼啊地一声跌坐在地,我的娘啊,这、这、这莫非观音菩萨不满她打这只肥鸡的主意,所以显灵了?她哆哆嗦嗦重新跪好,态度良好地认错,“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是小女心生妄念,千不该万不该,打您这肥鸡的主意,是小女不懂事,小女错了,再也不敢了,菩萨您大人有大量,有怪莫怪……”   忽听噗嗤一声笑自神台后传来,淼淼吓得再次跌倒,牙关直打颤,“谁、谁、谁在那儿?给姑奶奶滚出来!”   没人滚出来,却有一只大鸡腿自神台后飞了过来,一把清亮好听的男子声音道:“独食难肥,拿去。”   第8章 神台下的胖子   若是让鸡腿落地就罪过了,淼淼反应快,一把将鸡腿捞到手中,“你、你谁啊?干嘛躲在里头装神弄鬼?”   那声音嘻嘻一笑道:“此殿是我先进来的,此肥鸡也是我先看上的,听到有人打这肥鸡的主意,我自然先下手为强。但我够意思吧,分了你一只鸡腿。”   说得她还要感谢他一样,原本整只鸡都是她的呢。也是巧了,小小一个菩萨殿,居然来了两个嘴馋的。一只大肥鸡只变成一只鸡腿,但总比没有的好,淼淼张嘴就咬,含糊不清地道:“哪来的小毛贼,好大的胆子,躲在菩萨脚下偷吃供品,不怕菩萨降罪吗?”   那人的声音也含糊不清,显然也在开吃,“啧啧,小胖妞真霸道,只许自己打坏主意,不许别人偷吃,不过,我不是小毛贼,所以胆大。再说,每天那么多人来求菩萨,她老人家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小事?哎?我说你这小胖妞,别吃着嘴里的想着我手里的,我可不会再分给你。”   小气鬼,吃那么多,小心胖死你……淼淼腹诽着,忽听殿外有脚步声,阿嫣回来了。淼淼顿时慌了,阿嫣可不是宝枝,她若是看到自己偷吃,吃的还是供品,一定会告诉她田氏的,田氏说过,偷吃一回罚三天,一顿不吃都会死人,何况是三天?   正不知所措之际,神台后头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友好地朝她招了招。淼淼当机立断,嘴巴叼着鸡腿,手脚并用爬到神台后。定眼一看,嘿,不得了,神台底下,赫然一个小胖子。叫他小胖子,是因为他看着年轻,只十六七岁的样子,但他那一身肥膘和淼淼有得一拼。   小胖子朝她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我说了我不是小毛贼吧,怎么也是个胖毛贼。”他努力朝旁边挪了挪,拍拍腾出的位置,“来啊,这儿还有位置。”   这神台说小不小,说大也绝对算不上大,藏一个胖子还行,藏两个就勉强了。但事态紧急,淼淼也顾不上那么多,笨拙地挪动身躯,左挤右挤硬是把自己挤了进去。   才把桌布放落,便听阿嫣进来了,“咦,不是说了在这儿等的?小姐又上哪去了?明知自己体胖不便,还到处乱跑,出事了咋办?”   阿嫣跺脚,跑出去找人了。小胖子把桌布一掀,捧着手中的鸡自顾吃了起来。   淼淼大大舒了口气,把鸡腿从嘴巴上拿下,仔细打量这个及时抻出援手的胖子,肤色白净,眉眼弯弯,唇红齿白,还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和柳千锦一样,是胖子界中的上品。   小胖子冲她微微一笑,圆乎乎的脸颊上居然有一双小酒窝儿。   不知是因为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是同类相遇分外亲切,又或是这个同类刚刚帮她逃过一劫,淼淼当即原谅了他先下手为强的无耻行为,非常自然地套起了近乎,“你也是在家没得吃,饿得慌,所以见到这只肥鸡就忍不住吗?”   原以为都是同病相怜的可怜虫,不料小胖子摇头,“家里怎么会没得吃?短啥也不能短吃的啊。”   淼淼瞪眼,“那你还躲在这儿偷吃供品?”   小胖子斜看她一眼,仿佛她问的问题很白痴,“你也说了这是供品,不躲这儿吃,难道要跑到大雄宝殿吃?”   “……”   淼淼没好气地咬了一口鸡腿,把供品两字去掉,重新问了一遍,“那你还躲在这儿偷吃?”   小胖子依然觉得这个问题很白痴,也没好气地咬了一口鸡腿,“想吃就吃呗。”   “令堂真好。”淼淼叹了口气,同是胖子,她却是个天天挨饿的胖子。   他问:“你娘亲难道不让你吃饱?”淼淼委屈地摇头,他又问:“这是为何?”   “娘亲说,女子长得胖不好看,不好看就嫁不出。”   他咬了一口鸡,非常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怎么会呢?你很好看啊。”   淼淼噗嗤一笑,就算原本的大饼脸不算丑,可现在吃得油光满面的,又能好看到哪去?但心里仍因他的话而高兴,于是礼尚往来,“你也不错,若是再大方点就更好了。”   她手中的鸡腿只剩了根骨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半只鸡。小胖子觉得普天之下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没饱饭吃,没有之一。于是非常慷慨将他吃过的鸡腿撕下,把其余的都往她手里塞去,“可怜见的,小姑娘家的,怎么能饿肚子呢?以后若是再饿得受不了,尽管来这儿找我。”   她迫不及待接过,诧异道:“你住在安国寺?”   他摇头,“不是,只是每月初一到这儿上个香。”   淼淼恍然大悟,“哦……我懂了,难怪刚才那个小师傅说像我这么胖的胖子他每月都见一回,原来就是说你啊。”她边说边吃,腮帮子鼓鼓的,“话又说回来,你既然这么诚心每月都来,可这头上完香,转头又躲菩萨脚下偷吃供品,难道不怕菩萨怪罪吗?”   “我不过吃个鸡,菩萨为何要怪罪?”   “因为这是信众供奉给菩萨的东西啊。”   “菩萨告诉大家他老人家喜欢吃鸡了?”   “呃……总不好空手来吧,怪不好意思的。”   “之所以会觉得不好意思,是因为世人每次来此,都有求于菩萨,怕菩萨不肯满足自己所求,这才奉上供品。”   “呃……大家不都是如此的吗?”淼淼觉得这没什么不妥,菩萨就是用来求的,求人办事不给点好处人家,人家凭什么帮你呢?   小胖子不屑地摇了摇脑袋,“人人都做的事,不代表就是对的事。世人愚昧,遇到困难便想到菩萨,自以为是地拎只鸡来,还美其名曰信佛,信佛是这样信的?殊不知佛祖、菩萨们都快被烦死了。”   淼淼嗤了一声,“你又知道咯?菩萨托梦告诉你的?求神拜佛,这神啊佛啊都是用来求的嘛,不然为啥每座寺庙里都供奉那么多佛像?”她刚刚才求过呢。   他呵呵了一声,“你若是菩萨,一天到晚数不清的好人坏人、男人女人,人人拎几个果子给你,要你保佑他这样那样的,还个个欲求不满,求完姻缘求生子,求完生子求仕途,完了还顺带求个平安,试问,菩萨他老人家顾得过来吗?都把菩萨当成什么了?你想啊,若一个当官的,别人送点礼求他办事,他就乖乖去办了?还有没有节操了?简直不知所谓。”   “呃……”淼淼目瞪口呆,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发现他说的虽有点荒诞不经,却又很有道理,她竟无从反驳,“好像还真是挺烦人的哈。”   小胖子的鸡腿吃完了,从袖中抽出帕子,优雅地擦了擦嘴,“所以啊,我把这只肥鸡吃了,菩萨眼不见为净,省得烦心。”   嘿,说得他还帮了菩萨的大忙,淼淼也呵呵一声,“那我以后也多来帮帮菩萨。”想了想又道:“既然你不信佛,又为啥每月初一都来?就为了帮菩萨吃鸡吗?”   小胖子再次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不信佛了?我只是觉得信佛不是这样信的,拎着鸡上门求人,这是信佛?这是贿赂好吗?”   淼淼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父老乡亲们也不过想求个心安而已,何必扣个贿赂的高帽子。那你说,信佛该怎么信?”   小胖子原本不恭的脸竟然变得严肃起来,“信佛从来不在于形式,佛是什么?也许每人心里都有不同定义,于我而言,佛就是善,佛祖布道,导人向善,信奉的人心生善念,为善不为恶,灵魂因此得到安宁,与世无争,这就是信佛。”   啧啧啧,说得真好……淼淼忘记了手中的鸡,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日光自殿顶的小天窗透入,恰好斜斜映在神台,里头就那么一点空间,她和他的脸近在咫尺,她忽然发现,他的眸子是那样的清亮有神,深邃无边,这是一只有思想有深度的胖子。   “公子……公子……你在哪里?咱们该回去了。”   殿外忽然有人喊话,小胖子粲然一笑,“我家书童找我来了,我要走了。”   淼淼也回过神来,她要再不出现,会把阿嫣急死的,“哦,我也该走了。”   两人同时起身,才发现他们那身浩瀚的肥肉已把整个台底塞满了,此时竟是动弹不得。淼淼急了,扔掉手中的鸡,抓着台脚用力往外挪,却一点用处没有,小胖子于是也抓住另一只台脚用力拉。   “啊……你轻一点……你挤得人家好痛。”   “对、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要不你试着动一下?”   “哎,你别停下啊,虽有点痛,但也不碍事的,习惯了就好。”   “真的么,你真好,那……那我用力啦,你忍着点啊,痛就喊出来。”   咔嚓——咔嚓——砰——砰——   神台开裂,继而轰然倒塌,两人站了起来,看着一地狼藉面面相觑。   “不得了,快走快走!”小胖子刚才偷吃肥鸡时还一脸义正言辞,这会儿却怂了,朝着菩萨拜了几拜,“罪过罪过,咱们不是故意的,菩萨有怪莫怪,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咦,这声阿弥陀佛……甚是耳熟啊。淼淼一拍脑袋,惊呼:“啊……原来是你!”   第9章 后路   淼淼想起来了,她刺杀皇帝失败的那晚,临死前的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这张圆圆的,和善的脸,他看她的眼里有别人没有的悲悯,他还为她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认得我?”小胖子也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怪不得我也觉得你有些眼熟,想来我们以前应该见过。”   “呃……”   她总不能告诉人家我上一世临死前见过你,你还赠了我一句阿弥陀佛。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说,幸好小胖子全不在意,还主动道:“我是李忆,你叫淼淼?我虽觉得你眼熟,却想不起来长安城中哪家千金叫淼淼的。”   淼淼吓了一跳,原来他刚才躲在神台下,不但听到她想打肥鸡的主意,还听到她自报家门了,她连忙摆手,“你听错了,我之前饿得神志不清,舌头都撸不直,其实我说的是念念,不是淼淼。我姓柳名千锦,小名念儿。”   李忆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柳千斤啊,怪道这么眼熟,一年不见,你竟然又长胖了这么多,和我有得一拼了,哈哈哈……”   “……”   淼淼撇嘴,一点都不好笑好么。听他意思,两人以前应该认识,想到这安国寺只有长安上流阶层能来,他们以前认识也不奇怪,为防讲多错多,她趁他哈哈笑时转身走人了。   回城的途中,田氏在马车里一路责怪淼淼到处乱跑,她于是十分机智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娘亲,我刚才在安国寺遇到一个胖子,有我这么胖呢。”她用手比了比自己腰身,语气有点小兴奋。   田氏没好气地道:“那又如何,见到有人和你一样胖,很高兴吗?”   “他说他叫李忆,我以前认识他吗?”   “哟,还互报家门了……什么?!”田氏被吓得不轻,“你、你再说一次,他叫什么?”   淼淼愣了愣,隐约感觉小胖子不是普通人,“李……忆……”   “胖子……李忆……”田氏抚额,“念儿,你刚才在人家面前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吧?那是越王啊。”   淼淼也是一惊,“这越王又是什么人?”   田氏简直恨铁不成钢,“我的儿啊,你以前心里除了晋王和吃的,再装不下别的。如今却是除了吃的,把别的都忘光了,越王是谁?他是当今二皇子,晋王的弟弟,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啊。”   原来如此……难怪那晚他也在宫里,也难怪他刚才说“我是李忆”,而不是说“我叫李忆”,因为他以为她听了他的名字便会知道他的身份,幸好她够机智溜得快。   她挠了挠脑袋,答得有点心虚,“我以前两眼光盯着晋王去了,别的男子都不曾入过眼,所以不记得了。不过娘亲放心,方才女儿举止得体,简直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不曾让侯府蒙羞。”嗯,和越王一起偷吃肥鸡,再没别家闺秀做得比自己更好的了。   田氏松了口气,“越王不像晋王那么活跃,平时总是待在宫里的多,就算宫宴、秋猎之类,也是皇上发话他才去,你们以前就算见过,也不过是远远一眼罢了,也难怪你不记得。据闻先皇后生他时一度难产,几乎撑不下去,快绝望时竟见到菩萨踏莲而来,于是皇后向菩萨祈愿,只要平安诞下龙儿,她愿追随菩萨而去,侍奉左右。”   菩提阁远在关外,淼淼以前极少关心宫中的事,只在出道后陆续知道一些,依稀记得先皇后在十多年前去世,皇帝一直没再立后,后宫以安贵妃为首,晋王便是安贵妃的儿子。她忙问:“然后呢?皇后果然一生下越王就死了?”   “倒不是,当时皇上将整个长安的名医都召进宫中,稀世灵丹、名贵药材也不知用了多少,但皇后生产时出血太多,终是回天泛力,在越王三个月时还是去了。许是因为皇后向菩萨许过的诺言,越王自懂事起,每月初一都到安国寺给菩萨上香磕头,也算是对先皇后的一种孝心吧。也正是这个原因,为方便越王到安国寺,太后命人将安国寺修缮一新,并定为国寺。”   原来小胖子也是个没娘的孩子,淼淼道:“才出生不久就没了娘,越王也怪可怜的。”   田氏白了她一眼,“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外面可千万别乱说,若传到安贵妃耳中去,那可不得了。”   “为什么?”   “那会安贵妃也是才诞下晋王不久,皇后死后,皇上便让安贵妃把越王接到她宫里一并抚养,这些年来,安贵妃待越王比晋王还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越王才是她亲生的。你说越王没娘可怜,把安贵妃置于何地?”   淼淼不以为然,抚养皇后遗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得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会落得个刻薄寡情的名声,更会失去皇帝的宠爱,安贵妃当然巴不得天天把越王捧在手心里宠了。她叹息道:“最可怜的还是先皇后啊,好不容易熬到当了皇后,还生了龙子,却是个享不了福的。”   柳千锦自从被晋王拒绝后,性情变得孤僻,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已经很久没和田氏聊过天了,难得母女一同出行,她又愿意和自己说说话,田氏一时来了兴致,聊起往事来。   “可不是,当年皇后和安贵妃差不多同时怀孕,皇后虽是皇帝发妻,深得皇上敬重,但那会安贵妃正得宠,风头无两,皇后一时担心安贵妃生得比自己早,一时又怕自己生的是公主,而安贵妃生的是皇子,郁结于心,孕期便病了几回。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担心什么便越是来什么,安贵妃的产期果然提前了一个月,替皇上生了皇长子晋王,皇后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依我看,若非皇后太过介怀,心事太重,也不会导致产前胎位不正,苦了儿子,更苦了自己。若她还在世,就算越王不是长子,保他坐上太子之位也非难事。”   原来晋王和越王这对兄弟只差了一个月,一个是长一个是嫡,先皇后又去世了,难怪皇帝至今还没立太子,淼淼道:“皇上既然到现在也不升安贵妃的职,定是心里还念着与先皇后的情谊了,我看越王还是有机会的。”   田氏微微摇头,“难说,后位虽虚悬,但这些年来后宫诸事皆由安贵妃打理,虽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况且,你也见到越王了,他虽甚少露面,但朝臣们都知道,他只爱吃吃喝喝……说起来,这一点倒和你挺相似的。”她顿住看了淼淼一眼,才接着道:“明眼人都看得出,论姿容,论才华,论抱负,他都无法和晋王相提并论。晋王十二岁便到军中历练,一呆就四年,满了十六岁才回的长安,越王却连长安都没出过。”   同是胖子,淼淼有力挺同类的自觉,“才不是呢,越王除了身上的肉比晋王多,哪一点都不比晋王差,他才不是个只会吃的胖子。”   田氏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不安地看着她,“我说念儿啊,你该不会是觉得晋王无望了,移情别恋,一门心思又扑到越王身上了吧?”   淼淼差点噎着,“我说娘啊,你想多了,我至于这么重口吗?我虽是胖子,但这不代表我就喜欢胖子的好么。”   田氏拍了拍胸口,“还好,吓死娘亲了。念儿,以前你喜欢晋王,娘亲和你爹爹反对,并非全因我们认为晋王看不上你,这皇家的女人哪是这么好当的?历朝历代,后/宫的争斗从未停歇过,各种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一步不慎不单赔了自己一生,甚至殃及后代或家人。你生性纯良,实在不适合嫁入皇家。”   淼淼安慰道:“娘亲放心,女儿早就想通了,晋王虽好,但他看不上女儿,越王人不错,可女儿不想家里再多个胖子,所以娘亲和爹爹的担心就到此为止吧。还有,你们也不必担心女儿嫁不出将来被人欺负,我已想好后路了,若万一真的嫁不出,女儿就给您招个上门女婿吧。”   回到侯府已是晌午。   经过院子时,月娘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将箱笼里的旧衣服翻出来晒。淼淼出去一天,此时累得够呛,只想快点回房躺一躺,眼角瞥见月娘手中拿着的那条裙子时,却忽然顿住脚步。那是一条粉杏色的百褶裙,明亮的杏色,裙角和衣领袖着翠绿的四叶纹,束腰同是翠绿色,绣着几朵小小的杏花,非常少女的款式。   她走到月娘跟前,拎着裙子翻了翻,“这条裙子哪儿来的?”   月娘道:“小姐不记得了?这是您十三岁生辰时,夫人送给您的礼物啊,您那时可喜欢了,好几回去郊游或诗会时都穿着。今日日头好,我想着把这些旧衣物翻出来晒晒,那么多漂亮的衣裙,虽现在穿不了,但若发黄长斑了就可惜了。”她说着,又惋惜地道:“那会小姐您还没发胖,穿上这条裙子真真是美得小仙子似的……”   “哦……原来是这条裙子,这款式再过几年也不会过时,留着,定有一天我能再穿上。”淼淼又仔细看了几眼,按下心中的诧异,这才转身离去。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夜凉如水,永宁侯府里所有人都歇下了,唯有一人例外。   远处传来笃笃几声更鼓,已是二更天。   喵……喵……   更鼓过后,白天宝枝提起的那只野猫又发春了。一直盘膝坐在床上运气练功的淼淼倏地睁开双眼,终于来了。   喵……喵……   淼……淼……   第10章 春的野猫   夜色浓稠,院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静谧无声,唯有那只“野猫”不时发出**的叫/春声,在这寒冷的夜里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咕咕……咕咕……   淼淼踮着脚尖摸到墙角,两手拢起,学着杜鹃叫了两声,猫叫声戛然而止,一时没了动静。淼淼知道,“野猫”是被吓到了,毕竟在燕飞心里,她已经死了。她拢起手,又叫了几声。咕咕布咕……咕咕布咕……   片刻后,“野猫”终于有了回应,这回不再叫/春了,而是正常的喵喵叫,只是这叫声中带着激动“猫”心的颤抖,听着比方才的叫/春声更让人瘆得慌。   淼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手捂着耳朵压低声音道:“飞哥儿……别叫啦,这方圆百里的野猫都快被你引来了,到时求偶不成,还不撕了你。”   又过片刻,墙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又传来燕飞因激动而变调的声音,“淼淼,淼淼,真、真、真的是你吗?”   “飞哥儿,是我呢,我没死……”经历了生死,终于能见到最亲的人,淼淼的声音有点哽咽,“飞哥儿,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呜呜……”   燕飞也是激动万分,“老天爷!你竟然没死,我还以为你那晚死在宫里了,哭晕了好几次。那天在街上见到你留的暗号,差点没吓死,还以为自己忧思过度,出现幻觉了。直到后来又在杜二娘那儿再次见到暗号,这才怀疑你是不是没死。淼淼,事不宜迟,你快翻墙过来啊,我带你离开这里。”   “飞哥儿,我翻不过去,你翻过来。”   “为啥?你被人囚着?还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淼淼幽幽一声叹息,“飞哥儿,我虽没死,可如今的淼淼再不是以前的淼淼了,你……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燕飞急了,“说啥呢你?得,你过不来,我过去!等着。”   燕飞脚尖一点,两个起落轻飘飘地自墙头翻落,脚还没站稳,便听一声“飞哥儿,你瘦了”,声音还是那般清脆悦耳,却是发自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身躯,“哎哟我的娘啊!姑娘您哪位啊?”   淼淼眼急手快,在燕飞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时扶住了他,“飞哥儿,我是淼淼啊。”   燕飞一抬头,和那张硕大无朋的脸对了个正着,“鬼啊……”他惊惶地甩开她的手,弹开两步后背贴墙,“你、你、你是人是鬼,别、别过来!离我远点!”明明还是淼淼的声音,为何说话的却是个大胖子?   淼淼很委屈,本想上前安慰他,但燕飞两手捂着脸瑟瑟发抖,眼睛从指缝中偷看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她只好站住,“飞哥儿,你听我说,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淼淼将她那晚如何被晋王一剑捅个窟窿,醒来却发现自己的魂魄穿到如今这具侯府千金身上的事细细说了,“你看,飞哥儿,我如今叫柳千锦。”   “吓死老子了!”燕飞终于回过神来,拍了拍胸口,又翘起兰花指抹了把额,“老天爷……人家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你倒反着来,小麻雀从树上掉下来,竟变成一只肥凤凰了!利害了我的淼淼!”   淼淼噗嗤笑了,兴奋地道:“可不,我这回可是赚大发了。飞哥儿,我跟你说,这儿可好了,好吃好住的,柳千锦这小胖妞还有一个当大官的爹爹罩着,咱以后可是个侯府千金了。”   燕飞一下懵了,“啊?你……你是说你以后不打算回菩提阁了?”   淼淼瞪眼,指着自己道:“你傻啊,你看看我如今这身肥膏,哪里还有一点刺客的样子?”   燕飞绕着淼淼踱了两圈,一双桃花眼将她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扫了几遍,“哎哟喂,我说淼淼啊,你以前虽算不上是个大美人儿,好歹也是菩提阁一枝娇花啊,借尸还魂也不要太着急嘛,这慌不择路的,咋就一头撞到这堆肥肉上了?”   淼淼斜了他一眼,昂首挺了挺身子,“你懂个球,姑奶奶一双慧眼辣着呢。我跟你说,这永宁侯只柳千锦这么一个女儿,可宝贝了,将来这里一砖一瓦,都是留给柳千锦的。我如今摇身一变,不但能脱离菩提阁,下半辈子就算打断腿也不愁了,我就算重新投一次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人家,我再回去不是傻么?”   燕飞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再抬眼看淼淼时,桃花眼里已是满满的寂寥和失落,“是这个理儿,既然如此,小飞哥在此祝你今后前程似锦,一世无忧。”   淼淼的眼睛倏地红了,“飞哥儿……”她懂的,她和燕飞,还有白槿三人自小一起大长,情同手足,去年白槿死了,如今连她也离开菩提阁,当年说好一起归隐江湖的三个人,只剩下燕飞一个人了。   她拉着燕飞的袖子道:“飞哥儿,你别难过,我都想好了,趁这次机会,你也别回去了。那晚只有我俩进宫,宫里的情形如何,阁里没人知道,他们只知皇帝没死,既然皇帝没死,死的当然是我们了。你还记得槿姐姐死前的叮嘱吗?她一直希望我们能离开菩提阁,这次就是我们的机会。离开菩提阁,我们再也不用过那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至少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   燕飞垂了眸子,思忖片刻后摇头道:“阁主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菩提阁虽为刺客组织,阁主的消息网却是无处不在,那晚谁死谁逃,或许第二日他便知道了。你能穿到柳千锦身上,这是极好的机会,且永无后顾之忧,但我不一样,阁主知道我没死,我若不回去,阁里的人掘地三尺也会把我翻出来,届时一入刑堂,我就算能熬得过那刑罚,不死也得蜕几层皮。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辈子。”   淼淼忙道:“可以的,只要你躲在侯府里不出去,我就不信阁主能找到这儿来。”   “傻瓜,难道要我一辈子躲着,不见天日?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想到菩提阁的刑堂和长老们的手段,淼淼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恶寒,再说不出话来。燕飞看着淼淼,如今的她虽面目全非,但那双眼睛和以前一样,有种依赖和信任在里头,此时更多了些不舍和难过。   他伸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脸颊,手感还挺好,“淼淼,听我说,我原本以为你死了,伤心得不行,只想着从此世上只剩了我孤苦伶仃一个,我就是哪天没了也无所谓了。没料到你因祸得福,竟有这样一翻因缘际会,这是好事,小飞哥我替你高兴。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我回去了,心里好歹有个牵挂,所以你别难过,将来总有一天,老天也会给我机会离开菩提阁的,到时我来投奔你,你可别嫌弃我。”   淼淼的眼泪霎时吧嗒吧嗒流了一脸,“可是飞哥儿,我……我舍不得你……”   “啧啧……”燕飞从怀中袖出帕子,往她脸上轻抹,一脸的嫌弃,“我说,梨花带雨这样的词只适合用在窈窕淑女身上,你以前还勉强能凑合一下,可现在这模样,唯有东施效……哎哟,姑奶奶手下留情……”   颦字没说完,燕飞胸口已吃了一拳,淼淼抹了眼泪,狠狠道:“你别小看人,我告诉你,听说这柳千锦没胖成一个球的时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美人儿。我既然接手了这个壳儿,自然得拾掇拾掇,你给我等着,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必定闪瞎你的桃花眼!”她说着又一拍脑袋,略带兴奋地道:“对了,跟你说件巧得不得了的事儿。你还记得两年前,阁主曾送了我一幅画?”   “画?什么画?”   “就是我一直挂在屋里的那幅画。”   燕飞想了想,“你的俏像画?”   淼淼兴奋地点头,“对,就是那画。画上我不是穿着一条杏色的百褶裙,袖子和领子都是翠绿色,腰带绣着四叶草的?”   燕飞有点莫名其妙,“嗯,那画画得挺好的,怎么了?”   “嘿,可巧了,这柳家小胖妞竟然有条一模一样的裙子呢。”   燕飞切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画师是从长安来的,定是当时长安流行这样的款式,画师记住了,就照着画在你身上了。”还以为是什么事,女孩子眼里就是离不开衣饰打扮,“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你确实和这柳家小胖妞有些缘分。所以淼淼,你就安心留在这儿吧,小飞哥我知道你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心里也踏实,以后我接到长安的任务,一定会来看你。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听说他要走,淼淼又拉着他,“哎哟,瞧我,正事还没说呢。”   燕飞斜眼看她,又来……   她忙道:“这回真是正事。你听我说,这小胖妞不是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爹吗?我就向他打听了那晚的情况,那晚那个王八羔子晋王把我捅死后,还顺走了我的勾魂,偏这小王八有点眼力,看出勾魂的质材不一般,当即决定从勾魂入手调查。我记得当年阁主送我勾魂时曾说过,这勾魂是他好友送他的,由天上掉下来的玄铁所铸,全天下只此一柄,造此匕首的匠人是谁,阁主虽没说,但世上懂得用玄铁铸兵器的人少之又少,小王八只要顺着这条线索查,我担心……迟早会查到菩提阁。”   做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虽非她本意,但怎么说她也是在菩提阁长大的,若是没有菩提阁,她早就饿死路边了,如今她终于脱离了菩提阁,但她并不希望菩提阁被朝廷揪出来,更不希望看到菩提阁被人一锅端了。   燕飞听罢果然脸色沉重,“这可有点麻烦……定不能让他查出个苗头来。”   “不错,此案如今由晋王和大理寺一起查办,我估摸着,那匕首这么重要的证物,定是放在大理寺里。飞哥儿,你可有办法进大理寺一趟,将它偷出来?”   燕飞沉吟片刻,这才道:“行不行得试过才知,但你说得对,这么重要的证物,断不能留在朝廷手里。如此,我就递个条子给影子,让他们支会阁主,我暂时留在长安处理此事。”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燕飞终于要走了,一跃而起,伏在墙头上朝淼淼道:“那我走了啊,你自己保重,我这段时间在青龙坊柿子街的梅花雅园落脚,你若有事可到那里找我。”   淼淼仰着头看他,“知道了,你也保重。”   燕飞刚想翻身下墙,忽听墙下淼淼幽幽道:“对了,飞哥儿,还记得我及笄那日你说过的话吗?”   他身子一僵,脑子有点懵,同时隐约有点不详的预感,“呃……我一向话多,你指的哪一句?”   “呐,就是这句:淼淼你放心,如果到了二十岁你还嫁不出,小飞哥我娶你!”夜色太黑,淼淼伸长了脖子,依然看不清墙头上燕飞的表情,“没啥,我就给你提个醒儿。”   咕咚——   燕飞一头栽到墙的那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作者君的十分毒辣又十分有效的咀咒:   那些看文看到这里还不自觉点“收藏此文章”的菇凉,你一定会像淼淼那样胖成一个球的!!!   第11章 五朵小白花   皇帝被行刺的那晚受了惊,大病一场,据说至今仍每晚惊醒好几回,御医们每日战战兢兢地候在寝殿,宫中气氛异常压抑。又加上那晚逃脱的刺客仍未捉拿归案,整个十二月,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以往最是热衷各种聚会消遣的勋贵上流,全都乖乖呆在家中。永宁侯府也不例外,除了两位要上朝的老爷每日进出,其余夫人小姐们连二门都没出过。   淼淼自那晚见过燕飞后,便专心呆在毓秀苑里减肥。她命人专门辟出一个大房间做练功房,放置了各种器具和兵器,白天躲房里做各种运动消耗脂肪,晚上趁众人睡了,在床上打坐练功。为防引人怀疑,她在练功房的时候从不让人在一旁伺候。   刺客出身的淼淼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以前在菩提阁受训时各种残酷的煎熬都熬过来了,现在不过是减肥而已,她相信假以时日,她能让这个肥胖的身躯瘦下来,不求恢复到她以前的苗条身材,至少可以把这身臃肿的肥膏去掉一大半。况且她身为刺客,武艺超群,如今忽然武功全失,很没有安全感,还好柳千锦没发胖之前,也是个爱舞枪弄刀的,只是迷上晋王后一度荒废了,幸好如今她只十五岁,只要她勤加修炼,还是有希望捡回一半功力的。   这日早上才从练功房出来,守在外面的阿黛说西府那边的几个小姐今日在府里办赏花宴,只自家姐妹几个聚聚,没有外人,邀她过去一同赏花吃酒。   淼淼没啥兴趣,如今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的减膘大计,“这大冬天的,赏的啥子花?再说,她们自家姐妹不是每天都见的么?还聚?”   阿黛道:“说是大小姐院里的腊梅开得灿烂,婢子想,许是几位小姐都快两个月没出门了,闷得慌,所以找个由头热闹一下。对了,她们还请了三老爷家的两个小姐过来。”   原来老永宁侯年轻时还有一个妾,这个妾也生了个儿子,就是阿黛说的三老爷柳思源,当年老侯爷也颇喜欢这个庶子,但这个妾在儿子十岁时就死了,老侯爷死前放心不下,千叮万嘱老夫人要好好替这个庶子谋个好前程,但老夫人不是个大度的,应是应了,却根本没放心上。三老爷十八岁时随便替他找了个商贾之女做老婆,满了二十岁便把他该得的一份家产全部过到他名下,让他出府单过了。   柳思源也知道老夫人待自己不可能像待两个哥哥那样,她没吞掉自己的家产已算仁慈了。二哥柳青源曾保荐他到岭南任地方官,但他只去了两年便受不了那边的炎热气候,借口身体不好辞官回京了。他本身没什么才学,也没什么大志向,得了那份尚算丰厚的家产便心满意足,妻子出身商户,有些生意头脑,他从柳家带走的资产都交到妻子手里打理,纳了三个妾,生了一子二女,小日子过得很是悠哉。   这些情况都是淼淼在这一个多月里旁敲侧击听来的,她虽然对这些人不感兴趣,但如今她既然是柳千锦的身份,该来的还是要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趁早见上一面,认认脸也好,省得将来在大街上遇到,别人认得她她不认得别人就尴尬了。   淼淼才换过衣服,田氏便过来了,“我本以为你不愿见她们的,刚才听阿黛说,你竟答应了过去,你们姐妹许久没见,是该好好聚聚了。正好我也好久没给老夫人请安了,便与你一起过去吧。”   淼淼挽着田氏胳膊,笑嘻嘻地道:“娘亲是怕女儿被人欺负了,不放心吧。其实也没啥好担心的,以前是女儿钻牛角尖了,姐妹们间偶尔争风吃醋其实挺正常。现在我想通了,不会再和她们计较,娘亲若不愿见老夫人,我自己过去得了。”   “哟,娘发现自从减了你的食例后,你的脑瓜子机灵了不少,尤其这张脸皮,厚实多了,娘亲想着,是不是该……”   淼淼及时打断了她,“娘亲,适可而止啊,若是逼急了我,我肚子饿疯了可是啥事都做得出的。”   田氏打了她的手一下,“德行!还有,谁说我不愿意见老夫人了?你可别乱说,我到底是柳家的媳妇,孝顺她老人家是应该的,我一个月只见她一两次,乐意之极。话又说回来,老夫人虽不喜欢我,但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之前总躲在毓秀苑里,上一次给她请安已是两个月前了,她不知多记挂着你,一会见了面,多陪她说说话。”   淼淼乖巧地应了,她早听说过,老夫人之所以不喜欢田氏,是因为田氏嫁给她爹前,曾经订过婚,对方还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子,后来那小竹马犯了事,全家抄斩死了。田氏受此事牵连,无人敢娶,后来她爹禀明父母,说只喜欢田氏一个,不介意她的过往,硬是娶了回来。原本老夫人就嫌弃她和朝廷钦犯订过亲,加上她嫁过来这么多年又生不出儿子,于是就更加不喜欢了。   “念儿,可是念儿来了?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田氏说得不错,这个老夫人对别人虽苛刻了些,对自己的孙子孙女却是极慈祥的,她眼神不太好,一听说柳千锦来了,也不等她见礼便叫她上前。   淼淼甜甜地喊了声祖母,便上前坐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她由头到脚看了一遍,点着头道:“气色不错,就是下巴怎么好像尖了?”   以前的柳千锦因为心里自卑,沉迷吃喝,除了吃就是睡,虚胖得利害,脸上也有些水肿,看着特萎靡不振,而这一个多月来,淼淼每天运动练功,一扫原来柳千锦的颓懒之气,肉其实没少几两,但脸色红润,精神气和以前大不相同,加上她今天穿了件桃红色的小棉袄,看着神清气爽的。   脸上没了水肿,老夫人还以为是她瘦了的缘故,老人家看不得孙女受苦,沉着脸意有所指,“听说你最近食例减了,每天都没一顿饱饭吃,可怜见的,我这么大年纪,见的人多了,却没见过哪个做娘的这么狠心,连饭也不让吃饱。太胖了固然不好,但当初她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胖成这样的,那会儿不好好管教,如今倒是急成这样,天天喂猫似的,是想把我孙女生生饿坏吗?这才多久,脸就尖了。难怪刚才听着连说话都没中气,可不是饿着了?”   田氏自进来后,老夫人连正眼都没瞧过她,她早就习惯了,虽不放心上,却受不了她说得自己虐待女儿似的,正要开口,淼淼已抢先道:“祖母说得极是,娘亲可狠了,祖母的二花都吃得比念儿多。”   二花是老夫人养的波斯猫,老夫人正要心痛,淼淼已接着道:“不过嘛……吃不在多,贵在精,娘亲给我定的食谱,都是经名医指点过的,量虽少但搭配巧妙,孙女刚开始也不习惯,整天肚子饿得呱呱叫,您也知道,那会孙女走多几步路就累得不行,喘气像抽风似的,怕您担心,所以不愿过来给您请安,但这个多月下来,我不但觉得精神好了,走路也轻松多了。为着自己的身体着想,也为了能多孝顺祖母几年,孙女还是忍耐一下的好。”   老夫人微微诧异,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脸色这才好了些,“真的?也是,常听人说每顿七分饱才是长生之道,那些肥胖的人往往一身病,还是瘦一点的好。如今再瞧瞧,看着倒是精神多了。但你也不能太勉强自己,若哪天实在饿了,尽管来祖母这儿,祖母定不会拘着你吃。”   田氏见女儿三言两语便替自己解了围,心里大感安慰,也懒得再杵在这里碍老夫人的眼,恭恭敬敬地请过安便自行回去了。   淼淼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话,这才移步到柳春池的院子。所谓的开得灿烂的腊梅,其实只有一株,拢共开了不到十朵,淼淼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这些女人是有多闲。   “哎哟,这不是二妹妹吗?”   “哎哟,这不是二姐姐吗?”   淼淼才进院子,便有五把女声像数着一二三似的一起开口,面前一溜站着五个花骨朵似的年轻女子,她们夸张的语调、惊讶的神色的一致度,简直让她怀疑她们事先排练过。也难怪她们如此惊讶,老夫人虽然两个月才见她一回,好歹见证了她循序渐进的发胖过程,但这几个姐妹不一样,她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柳千锦,如果一年多前的柳千锦是一条肥美的小河豚,如今的柳千锦便是一条受了刺激变成球状的大河豚。   她们的眼珠子瞪得比核桃还大,嘴巴一律呈鸡蛋状,那眼神分别在说“哎哟喂……你怎么又胖了这么多”、“哇……你居然胖成一个球了”、“哟……怪不得一直躲着不见人原来是因为胖得见不得人”、“啊哈哈……太好了你胖这样了看你还怎么和我争晋王”。   淼淼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无视她们脸上或见鬼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方地和她们打招呼,“可不就是我吗?大姐姐好,各位妹妹好。”   她排第二,对上只有一个姐姐柳春池,余下的一句各位妹妹就可带过,至于哪个打哪个,她暂时还没对得上号。五朵小白花其中的一个袅袅婷婷地走上前,牵着淼淼的手道:“念儿今天可真是稀客,我之前不知请了你多少回,你都不肯赏脸,算起来咱们姐妹都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这样称呼她的,自然是大姐柳春池了。淼淼打量了一下,乖乖不得了,果然是个绝色大美人,比上回在皇宫里唱昭君出塞的美人更标致,还有那身段……啧啧,可真是没得挑剔,前突后翘的,别说男人,她看了也流口水。除非晋王是个瞎子,他若不瞎,柳千锦果断没戏。   第12章 姐妹   大美人旁边还有一个小美人,样子甜美,身材娇小,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是啊二姐姐,你这一年多都躲在屋子干嘛去了?我好几次去找你玩你都不让我进屋,二婶婶说你病了,可是真的?你如今是病好了?”   淼淼还没来得及回答,斜地里又窜出一个,这个也是貌美如花,一双细长细长的丹凤眼,属于妩媚勾魂型,“四妹,二婶婶又怎会骗我们呢?二姐姐的病,我们不是一直都知道的么。”   无邪大眼睛又眨了眨眼,一脸好奇,“我们居然知道?那是什么病?”   妩媚眼此时一点不妩媚,笑得极猥琐,“四妹怎么忘了,二姐姐得的是相思病啊。”   除了淼淼,五朵小白花都掩着嘴巴嗤嗤地笑了起来。   淼淼一个个看过去,那个四妹妹长得和柳春池有几分相似,应是柳春池一母同胞的妹妹柳碧池,那个妩媚眼既然叫柳碧池做四妹,她自然是排第三的柳月池了,听说她母亲给柳正源做妾以前是个唱戏的,生的女儿果然也是个会演戏的。   至于另外两个,虽一脸好奇地在她身上瞄来瞄去,却没好意思和那三个水池子一起调侃她,那定是柳三爷家的两位小姐了,排第五的叫柳莺歌,最小的那个叫柳鹂歌。   柳春池笑完了,自认为该表现一下长姐的风范,率先敛了笑,朝柳月池道:“月池,不可乱说,你二姐姐难得出来一趟,你说话可得注意点,她如今身子还没大好呢。”   柳千锦这一年多躲着不愿见人,田氏不得已只好推说她病了,其实个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柳月池吐了吐舌,朝淼淼道:“我不是故意笑话二姐姐你的,二姐姐也知我一向说话不经脑子的,你不会怪我吧。”   淼淼浑不在意地嗯哼了一声,“这不怪你,脑都没长,说话怎么经脑子?等你长了脑,姐姐再教你好好说话。”   柳月池的妩媚眼顿时变成了死鱼眼。看到柳月池吃瘪,柳碧池咯咯地笑了出来,“三姐姐说话就是没脑子,二姐姐别理她。别人都说害了相思病的人茶饭不思,你看二姐姐这身板这么……结实,又怎么会得了相思病。”   柳月池在心里切了一声,说得好像她就很有脑子似的。   柳春池咳了两声,暗示两人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亲热地拉着淼淼到亭子里落座,“你这一养病就是一年多,我和几个妹妹都很是担心呢,如今看到你身体无恙我们就放心了,无论如何,念儿以后要多走动走动才好,天天呆在屋子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以前几个妹妹还小,说话不知轻重,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姐姐给你赔不是,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知道外头有些传闻说得难听,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怎么说我们也管不了,可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断不能让那些闲言闲语坏了咱们姐妹间的感情,念儿你说呢?”   淼淼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娘,这个两面三刀的小**,柳千锦在家里讲的那句“非晋王不嫁”的话,还不是你们几个好姐妹传出去的?没准就是你这朵小白莲带头说的,现在倒是会装,但人家不亏是长姐,说话比刚才她两个妹妹有技巧多了。   淼淼笑着应了,“大姐姐说得是,自家姐妹,打断骨头连着肉呢,哪能计较那么多,以前是念儿不懂事,芝麻点大的事硬是看成了西瓜,这一年多来我已好好反思过了,以前种种行径确实可笑得很,也难怪几个妹妹管不住嘴巴,跑到外头鹦鹉学舌。”   柳碧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道:“不是我,我可从没和别人说过二姐姐你的坏话。”   柳月池差点跳起,刚才柳春池一句几个妹妹说话不知轻重,十分聪明地将自己和那事的关系撇清,三叔家的两个妹妹又不和她们同一屋,自然也不会是她们传出去的。剩下的只有她和四妹柳碧池了,但四妹这么一否认,岂非在说她才是那只学舌的鹦鹉?可她又不能像四妹那样开口否认,于是憋屈得很,一双妩媚眼又翻成了死鱼眼。   三叔家的柳莺歌和柳鹂歌听得尴尬,只好扭头装出一副专心看腊梅的样子。   柳春池呵呵干笑两声岔开话题,“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咱们几个孙辈里,祖母她老人家最是偏心念儿的,你许久不来西府给她请安,她心里不知多担心呢,既然念儿如今已无大碍,要多来西府给祖母请安。”   几个丫鬟到亭子里给淼淼加了座添了碗筷,又摆上几款糕点,淼淼看到有吃的,也懒得和她们多说,赶紧吃东西是正经。   五朵小白花叽叽喳喳聊开了,一时抱怨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她们的冬裙还没来得及做,一时抱怨长安的宵禁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眼开正月就要来了,要是过年也要宵禁,那她们就不能去看花灯了。   “二姐姐今天真好看,整个人可精神了。”   淼淼专心致志吃着一块芙蓉糕时,冷不丁听到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鼓着腮帮子扭头看去,和她说话的是三叔家的柳莺歌。芙蓉糕很好吃,淼淼舍不得停下,边嚼动嘴巴边道:“是这裙子颜色正,料子又好,我这身材穿了只显精神,若是穿在你们身上,那叫艳若桃花。”   柳莺歌非常认真地打量了淼淼片刻,又摸了摸她的裙料,“二姐姐的气色确实比以前好多了,当然这裙子也功不可没,若是这领子再高一点,颜色再深一层,束腰再高一点,效果会更显。”她又看了看淼淼的头发,比划着道:“二姐姐的头发又浓又黑,下次可以试试梳个高点的髻,类似灵蛇髻或高椎髻那样的,可以显得脸瘦一点。”   她说得有点小兴奋,两眼发亮,见淼淼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脸倏地红了,神色尴尬,“二姐姐,我、我没那个意思,你其实看着一点也不胖,啊……不不不,我不是说你胖……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样的发式会更适合你……”   真是越描越黑,柳莺歌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低头喝茶不敢看淼淼。   淼淼见她的脑袋都快缩到领子里了,不由有些好笑,她之前听月娘说过,这个柳莺歌虽是三叔家的长女,却是个庶女,在家里不怎么受待见,但性子在柳家那几个小姐里算是老实敦厚的,基本上是属于被欺负的那一个,其实淼淼看得出来,她刚才语气真诚,并非想嘲笑她。   淼淼笑着道:“五妹妹的建议我记住了,下回再出门定让阿黛她们试试。”如今整个毓秀苑连一片小镜子都没有,她的衣着打扮都由阿黛和阿嫣作主,她们说好她也无所谓,反正她自己看不到。她指着柳莺歌面前的盘子道:“呃……那些,你都不吃吗?”   柳莺歌愣了愣,忙把自己的盘子递给她,“二姐姐想吃的话,尽管拿去。”说完却又犹豫了一下,“可是……吃太多甜食也不太好。”   淼淼抓了一块芙蓉糕,“吃太多当然不好,我把你这盘吃完就刚刚好了。你不知道,我上一次吃这玩竟,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我娘最近管得我严,别说甜食,米粒也数着给我,惨无人道……”她还要抓第二块时,站在身后的阿黛用力咳了几声。阿黛可是田氏的忠粉,专门负责盯着淼淼的嘴巴,她只好把爪子缩了回去。   “正月初一的烟花不会取消?哇,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今年不放了呢。既然如此,正月的时候不会再宵禁了吧。”那边厢,柳骊歌拍着手嚷了起来,她在众人中年纪最小,正处于只关心玩乐的年纪,“大姐姐,好羡慕你喔,你可以坐到万贵妃的棚子里看烟花,那一定是整个长安最好的位置。”   柳碧池眨着大眼睛道:“那是自然,万贵妃最得皇上宠爱了,皇上一定会把最好的位置留给她。大姐姐,你到时一定要带上我。”   柳月池也叫道:“大姐姐,我也要跟着你,你可别忘了我。”   柳春池一脸傲娇,待几个妹妹羡慕完了,这才故作矜持道:“贵妃娘娘也只是这么提了一句,她身为六宫之首,正月里要忙的事情可多了,她虽邀请了我,可我又怎能因她一句客气话就真的叨扰她?其实咱们永宁侯府的位置也极好,说到底,这烟花看的只是气氛,咱们姐妹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比我独自坐在贵妃娘娘那儿事事拘谨强多了,初一那晚我就陪几位妹妹在自家棚子里看吧。”   淼淼撇嘴,说得可真好听,鬼才知道安贵妃到底有没有邀请她?仿佛为了验证她这一想法,柳碧池天真地叫道:“可是大姐姐不去安贵妃的棚子看烟花,那晚就见不到晋王了,见不到晋王,你精心准备了几个月的那条馨云纱裙子岂非浪费了?”   第13章 新年礼物   柳春池脸色僵了僵。   一旁的柳月池尖声叫道:“馨云纱?可是太后娘娘半年前赏给老夫人的那些冰蝉纱?老夫人不是说留着我们姐妹几人每人一匹做嫁妆的?大姐姐怎么这么快就拿到手了?”   柳春池咳咳几声,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柳碧池,这才此地无银地道:“祖母说这料子看着不适合做裙子,所以裁了些头尾碎料让我先试一试。我觉得吧……祖母说得对,那纱子虽好,却太轻薄,只适合做披帛。最近皇上龙体欠安,晋王想必是要陪在皇上身边的,我怎好因一己之欲妨碍他?”   柳春池说罢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借机斜眼偷看淼淼,本以为会看到她一脸气急败坏或悲痛欲绝,没想到她却是充耳不闻,心无旁骛地吃着一块芙蓉糕。以前的她可是听到晋王两个字就会两眼冒星星的,现在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莫非肥膏太多把耳朵堵住了听不到吗?还是一年多前被晋王拒绝,刺激过度傻掉了?   专门负责捅娄子的柳碧池又开口了,“二姐姐,初一那晚你也和我们一起看烟花吗?”她生怕淼淼不知道看烟花背后的含义,又加了句,“那晚可是会见到晋王的哟。”   柳春池半口茶没咽下肚,差点呛死,要不要问得这么直接啊。   淼淼吃得正欢,想也不想便道:“看烟花吗?好啊,我还没……”她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烟花,但猛然想起柳千锦不是她这种关外长大的土鳖,于是改口道:“我好久没看过烟花了。哎?你说那晚会见到晋王?那敢情好,我正想见上一见。”   果然……就算躲了一年多,就算胖成一个球,还是忘不了晋王,还是那只想吃天鹅肉的胖蛤/蟆嘛,就知道你刚才是装的,柳春池在心里鄙夷地想。其实淼淼心里想的是,那个一剑在她胸口捅个窟窿的小王八糕子,她无论如何要见上一见,不然人都没见过,将来怎么报仇?   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认脸碰头会后,淼淼又一头扎进她的减膘大业中,偶尔也会惦记一下燕飞到大理寺偷匕首的事,她不时从她的新爹爹永宁侯那儿打听消息,但似乎最近长安城风平浪静。   长安城在一片死气沉沉中,终于熬到了新年。   除夕那晚,柳家三房人都聚在西府,热热闹闹地吃团年饭。虽是过年,田氏却没放松对淼淼吃饭的监管,她特意给了她一只小得可怜的碗,吃什么随她喜欢,但量就那么点,把小碗填满,就是她今晚能吃的量。她觉得这位侯府夫人实在是太狠了,让她对着一桌玲琅满目的佳肴,却只能吃半个拳头大小的那么一点,简直是残忍。   于是淼淼在大家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直在纠结她到底是吃红烧肉还是狮子头好,又或是干脆来一碗大白饭。终于到快结束时,她才下定决心,先装了满满一碗米饭,使劲压平,再在上面小心翼翼地铺了一层红烧肉,一个多月来头一次吃了个……半饱。   吃过饭,几个小丫鬟兴奋地来报,说是驱傩的队伍快要经过侯府了。淼淼跟着一众姐妹到门口看热闹,只见前头一对男女,戴着老公公老婆婆的面具,后来跟着数十个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一群人浩浩荡荡,边走边吹拉弹唱,说是驱除妖魔鬼怪,并祈祷来年平安祥瑞。   看过驱傩,众人又围炉团坐,陪着老夫人一起守岁。当淼淼从老夫人及自己的爹娘手中接过那些寓意吉祥的金瓜子儿时,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家人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初一一大早,田氏又吩咐人备马车去安国寺上香,虽然之前听月娘说过,夫人每月初一风雨不改必去安国寺,但淼淼心里仍有些好奇,永宁侯仕途平顺,家宅安宁,这侯府夫人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过年的不在府里招待亲朋好友,非要跑去安国寺不可?   好奇归好奇,她还是乖乖陪着夫人去了,不是因为孝顺,只因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观音殿里的大肥鸡。可惜的是,当她好不容易遣开随行的阿嫣,屁颠屁颠跑到观音殿时,却发现神台上空空如也,别说肥鸡,连果子都没一个。   淼淼略感失望,把那个单眼皮小和尚叫来,“小师傅,那个和我一样胖的公子,今天可有来上香?”   小和尚摇头,“胖公子今儿没来,但他的书童一早来了,说若是有位胖姑娘问起他家公子,就转告她,他家公子祝姑娘来年事事如意,福寿安康。”   淼淼愣了一下,怎么听着像是给老人家拜年似的。小和尚说罢,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摸出一个檀木盒子,两手递上前,“这是那位公子让书童带给小僧,并让小僧转交给姑娘的新年礼物。”   哎哟,还有礼物!这怎么好意思?淼淼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窃喜,喜滋滋地接过,一手托着盒底,一手揭开盖子。才开了一条缝,一股肉香扑面而来,里头赫然躺着一只大肥鸡!这、这、这……没想到越王居然惦记着她饿肚子的事,他一定是猜到她连过年都没得好吃,真是个贴心的小胖子。   “施主,里头装的是什么啊?这么香。”小和尚好奇地眨着眼睛,边说边把光溜溜的脑袋探过去。   淼淼砰地盒上盖子,“里头装的是那位公子孝敬菩萨的一点心意,他今儿有事不能来,委托我代为转交。你在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他还有点心事要我代他说给菩萨听。”   于是小和尚很听话地守在殿外,淼淼坐在蒲团上,在观音菩萨悲天悯人的注视下十分愉快地把整只大肥鸡干掉了。   每年正月初一,天家历来有放烟花与民同乐的惯例,之前虽有传闻,说皇帝差点被刺杀,吓出一身病来,今年的烟花极可能取消,直到年前几天才有确切消息,烟花不但如期举行,皇帝还会亲临现场与长安百姓一同迎新。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柳家那几朵小白花一翻精心打扮后,前呼后拥地往崇仁坊去了。崇仁坊紧挨着皇城,看烟花的看台就搭在皇城的内城墙上,从一品以上的官员或有爵位的皇亲国戚今晚在看台上皆有专属的棚子以便观看烟花。   入黑后的长安灯火通明,爆竹声声。皇城上看台高筑,半个长安的景色尽收眼底,今夜的长安将是个不夜城。   柳青源被皇帝叫去伴驾,永宁侯府的棚子里坐的全是女眷,烟花还未开始,柳春池带着几个妹妹窜棚子去了,田氏和两位婶婶也忙着应酬过来打招呼的相熟夫人们,淼淼乐得自在,在棚子里边吃糖果边看热闹,和她一起呆在棚子里的,还有三叔家不受待见的柳莺歌。   “五妹妹看我今天这身打扮如何?”闲着也是闲着,淼淼看柳莺歌也挺闲,主动和她聊天。   柳莺歌昨天特意送了淼淼一条她亲手做的束腰,这束腰别出心裁,共有两层,第一层比普通的束腰要宽,墨蓝色为底,绣金边,第二层比第一层窄了几寸,用了略深的红色,上面绣了一圈吉祥如意纹,这刻意营造出来的层次,会让人产生错觉,感觉腰细了不少。为了衬这条束腰,淼淼选了一条淡粉色的高领裙子,又按柳莺歌那日说的,让阿黛帮她梳了个高椎髻,拉长了脸部的线条,这么一打扮,虽然淼淼自己看不到,但人人都说她看着瘦了些,也更精神了。   柳莺歌见她果然按照自己说的来打扮,有点受宠若惊,“二姐姐本就长得好看,怎么打扮都是好看的。”淼淼嗤地笑了一声,“不必说这么违心的话,我又没瞎,也许以前长得不错,现在嘛……只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球了。”   柳莺歌也笑了,两人又聊了一会,远处大街上一队宿卫军手持长戈,迈着齐刷刷的步伐经过,当先一人一身银色甲胄,头戴银盔,银盔上一缕红缨随风轻拂,骑着高头大白马,腰杆笔挺身姿如松,一手提缰,一手提一柄丈八长的霸王枪,英气蓬勃意态潇洒。看台上忽然诡异地静了一下,随即那些闺阁小姐们纷纷发出一阵阵嘤嘤嗡嗡炸了锅似的声音。   淼淼伸长脖子瞄了一眼,“不就一队宿卫军吗,长安的姑娘们难道没见过宿卫军巡城?”叫得发/春似的,比飞哥儿还会叫,她往嘴里塞了颗桂圆,“不过前头骑马那个倒是神气得很啊,哎哟喂,那马头还襄了金呐,那谁啊?这么拽……”   柳莺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确定她不是在说笑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道:“二姐姐,你今晚眼神不好吗?那是晋王啊。”   第14章 有杀气   什么?这个拽得什么似的,不可一世的银公鸡,就是晋王那小王八糕子?   一激动,刚刚塞进嘴里的桂圆一不留神滑了进喉咙,淼淼两手箍着脖子,憋得面红耳赤。一旁的柳莺歌吓了一跳,忙替她拍背,她猛咳几声,好不容易才把那颗桂圆吐了出来。   “二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柳莺歌有些手足无措,心想二姐虽一年多没见过晋王,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幸好大姐她们不在,不然背后又不知怎么编排她了。   “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咱就是没事噎一噎的体质,死不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淼淼两眼死死盯着坐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起来,胸口被晋王捅了一剑的地方似隐隐作痛。   柳莺歌惊讶地看到,那个原本笑起来弥勒佛一样的二姐姐,此时目露凶光,鼻翼一翕一合,眉毛竖起嘴角抽搐,活像她家今早贴在门口镇宅的门神,面目狰狞,“二、二、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一颗桂圆没吐出来?”   镇定,镇定……淼淼缓缓吐出胸腔里那口闷气,两手揉了揉脸颊,把鼓起的腮帮子摁了回去,“晋王不是皇帝的儿子吗?这大过年的,他不陪他爹娘看烟花,穿得要干架似的在大街上溜达耍酷是要干嘛?”   柳莺歌倒了杯茶给她顺气,“二姐姐不知道么?因之前刺客入宫行刺的事,城中巡防严了许多,皇上特许晋王统帅北衙禁卫,负责京师防务,他现在可是右骁骑将军。”   啧啧,连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都舍得让晋王接手,可见皇帝对这个儿子的器重,也是活该他走运,若非自己刺杀失败,皇帝好端端的没吓出病来,他哪来的机会大展伸手。算起来,晋王这小王八蛋简直是踏着她的尸体上位的,简直可恨。   什么右骁骑将军,不就一条巡城狗么,有啥好神气的。淼淼哼了一声,硬生生将目光转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今晚就是将眼珠子瞪爆了也没用。   田氏忙着应酬,顾不上管她,于是她把满腔的怨怼都发泄在面前的小吃上,糖莲子、炒板栗、松子糖,一把一把塞嘴里,咬得嘎嘣嘎嘣响,急得阿黛站在后头猛咳嗽,可惜咳得肺都快掉出来了也没人理她。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深红色内侍服的老宦官一路小跑进了永宁侯府的棚子,朝田氏见了礼,打着哈哈道:“方才太后见永宁侯陪着皇上说话,直说皇上不通气,大年过的也不让侯爷安生,晾着夫人和闺女在这里,让两位委屈了,又说与夫人许久不见,请夫人和柳姑娘到前头一聚。”   听说要见太后,淼淼忙把嘴巴擦干净,与田氏一道跟着那个宦官走到前头最大最漂亮的棚子。棚子里不止太后一人,太妃公主贵妇什么的坐了一圈,淼淼不敢抬头乱看,学着田氏的样子规规矩矩行过礼便低着脑袋看肚皮,其实本想看脚尖来着,奈何看不到。   太后给田氏赐了座,说了会话,终于注意到站在田氏身后的淼淼,笑着道:“哟,这是……柳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这话果真不假,不过一两年没见,我竟不认得了,瞧我这眼神,老了,不中用了。”   田氏略感尴尬地笑笑,“不是太后眼神不好,是这孩子长歪了。她小时不长这样,太后自是不认得。也怪臣妇育儿无方,原本好好的苗子,硬是被我糟蹋成这样了。”   “瞧你,哪有做母亲的这样说自家孩子的?把她吓得都不敢抬头了。”众人皆笑,太后也被逗乐了,笑着朝淼淼道:“柳丫头,你母亲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你别放心上,抬起头来让老太婆瞧瞧,别害羞,一会我赏你好东西。”   听闻有好东西,淼淼非常听话地抬起头,朝坐在一堆花团锦簇中的太后扯了个笑脸。太后的长相很是富态,脸圆,身体也圆,看着像颗汤圆,看人时笑眯眯的,是个慈祥的老太太。   “柳千斤”的名头大概是挺出名的,奈何她躲了起来那么久,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终于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于是太后以及坐在太后两边的太妃公主贵妇们,齐刷刷地瞪着一双双毒辣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在淼淼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几遍。   “啧啧,这孩子,长得可真……喜庆。”最后太后一锤定音,用了个较委婉的词。   隔了太后两三个位置的一位美貌妇人开口道:“可不是,贴了福字的瓷娃娃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你们柳家妇都是有福气会生养的,生的孩子个个人中龙凤,春池那孩子也是个乖巧讨喜的。”   田氏忙道:“贵妃真会说笑,要说有福气会生孩子,在坐的除了太后哪个及得上您?晋王和丹阳公主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呢。说起来,刚刚还看到晋王领着禁卫军的人守值,身为皇子,这大过年的还要执行公务,真是不容易。”自己的女儿像被剥了皮的羔羊似的被人盯着看,田氏心里也不好受,更怕女儿委屈,唯有借机转移话题,且不着痕迹地拍了个马屁。   这马屁拍得那个贵妃挺受用,她微微一声叹,幽幽道:“可不是,自从宫中出了那事,晋王每日没睡超过三个时辰,这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也不怕你们笑我这个当娘的自私,我私下不止一次劝他,让他悠着点,凡事别强出头,毕竟身子要紧,谁知他根本不听我的劝,只说既然父皇将京师安危的担子交了给他,他断不能辜负皇上厚望。这不,今儿寅时不到就到衙里了,一直没停过,我晌午让人送去的食盒,晚上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   在座的人听了,纷纷出言称赞,恨不能把个晋王赞上天去。   原来这美人就是安贵妃……淼淼抬眸看去,果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她比皇帝还大三年,但看着才三十五六的样子,身形略显丰腴,鹅蛋脸,眉眼细长,声音软糯,说话时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却又恰到好处不惹人反感,顾盼之间有一种成熟女子特有的风韵,怪不得柳春池那么追崇她,果然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人。   太后听说晋王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心疼得不得了,“哎哟,这可怎么行?皇帝也是,整个朝堂没人了吗?敢情养的都是吃白饭的,非常时候,竟没个帮得上忙的。难怪我半个月都没着人,这是要生生累死我孙子吗?来人,传我懿旨……”   正说着,棚子外一阵异动,一名小宦官恭声道:“禀太后,晋王到……”   每次有人提到“晋王”两字时,淼淼都觉得一阵胸痛,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阵凉风带过,刚才那个身穿银甲神气活现的巡城狗已旋风似的来到太后跟前,正是晋王李昀,“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身体安康,福寿无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把晋王拉到身旁坐下,“晋王来了,可想煞祖母了。你母妃说你今天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这可怎么行?回头我和皇帝说说,咱们不干那个苦差事了,谁爱干谁干去。你瞧瞧你……”太后在晋王俊俏的脸蛋上摸了一把,牙痛地道:“哎哟,可怜见的,这才几天,瘦得骨头都出来了。来人,快舀碗甜粥上来。”   棚子里的人虽不算太多,但少说也有十来个,还清一色是女的,晋王有些尴尬和不耐烦,他其实只想来打声招呼就走的,冷着声道:“皇祖母,我不饿……”   太后脸色一肃,“一天到晚连米都没一粒下肚,怎么会不饿?你是成仙了?说到吃,你得学学越王,他啥时候让人操心过?差事固然要紧,但吃饭更要紧,你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干差事?这人啊,一定得吃得多、吃得好,吃好了才有精神色。”   太后提到越王的时候,晋王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宫女将甜粥呈上,太后不容分说,示意晋王先把粥吃了再说,晋王无耐,端起白瓷碗,也不用勺子,两口便把粥喝完。   淼淼斜眼看去,晋王的头盔进来时已摘下,许是常年在军中打滚的缘故,他的肤色不像越王或普通世家子那么白净,晒成淡淡的蜜色,脸庞俊美得有点过分,他随意的那么坐着,浑身上下却有种野性的恣意洒脱,尤其那双星眸……淼淼在看到那双眸子时,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那是一双妖冶且冷漠的眸子,正是她上一世临死前,那双居高临下看她,像看一条快断气的死鱼的眸子。   太后又和其余妃嫔闲聊起来,有宫女端了茶水给晋王,他闷头喝了两口,寻思着找个借口离开,忽然似有所感,微微侧头朝一旁看去。只见侯府柳夫人身后站着一个白白胖胖喜气洋洋的胖妞,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看就看了,身为长安城无数闺阁小姐们夜夜思春的责任担当,他早就习惯了随时随地被人花痴地注视,然而这回却有点不一样,他从那双猫儿一般眯成一道细缝的眸子里,敏锐地察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杀!气!   第15章 缺心眼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那些看文看到这里还不自觉“收藏本文”的菇凉们,难道真不怕变成咱们六水辣么圆吗?   晋王心中一凛,再定眼看时,那胖妞已垂了眸,胖乎乎的圆脸一片呆滞,双目无神,活像一个智障,原来……只是错觉。   田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告辞,太后道:“我刚才答应了柳丫头,要赏她好东西来着,可不能食言。”她说着便低声吩咐身旁的宫女。   晋王听到“柳丫头”三字时,心里便明白了这个胖妞是谁。他以前连正眼也没瞧过她,所以根本不认得。此时他的目光还未从淼淼身上移开,脸上现出一种“原来她就是那个柳千斤怪不得这么胖”的神色,随即鄙夷地扯了扯嘴角,扭头继续喝茶去了。果然还是老人家说得对,饭吃少了连精神色都不足了,连傻气和杀气都分不清了,像这种一天到晚只会思春的庸俗女子,身上又怎么会有杀气?他刚才一定是眼花了。   一名小宦官进来禀报,大理寺少卿吴悯川在外头求见晋王,晋王本就想溜号,这下正中下怀,向太后告罪后便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看也没看其余的人一眼,连他亲妈安贵妃也是同样的待遇。   须臾,淼淼和田氏领完赏出来时,晋王正站在路旁,听那名大理寺少卿禀报事情。淼淼耳朵灵,隐约听到“大理寺……因是过年,今晚守值的人不到十个……奇怪得很,东西翻得有些乱,清点过后却什么也没丢……正在严查……”   她的小心肝一跳,莫非飞哥儿挑了今晚光顾大理寺?但既然他去了大理寺,为何那人说什么东西也没丢?她满腹狐疑,扭头朝晋王看去。晋王剑眉紧蹙,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一回头看到那个胖妞又在偷看自己,当即黑了脸,厌恶地转过身去,吩咐道:“再查,既然潜入大理寺,必定是有所图谋,没丢东西,只是因为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如今过年,不要惊扰了百姓,务必低调行事。”   晋王说罢扔下一个拽得不行的背影大步流星走了。淼淼边走边思忖,飞哥儿到大理寺翻了一通,却什么也没拿走,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没找到勾魂?   才走了几步,一名小宫女提着灯笼追了上来,“柳姑娘请留步,丹阳公主想邀姑娘一起看烟花,柳姑娘请随婢子来。”   丹阳公主?淼淼一脸愕然,田氏却笑着道:“公主有心了。念儿,你与公主也许久不见了,今晚难得出来凑热闹,便陪公主玩玩吧。等烟花看完了,我再派人接你。”   于是淼淼一头雾水地跟着那个宫女又往回走,幸好丹阳公主有自己的观景棚,不必再和太后安贵妃她们打照脸,不然她还真是头痛要怎么从一堆花团锦簇中把这个公主找出来。   “念儿,你终于来啦?想死我了。”才一进棚子,便有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蹦了过来,热络地拉着淼淼的手,“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一年多不理人家,我下了几次帖子给你,你理都不理我,柳夫人说你病了,在府里养身子,可是真的?怎么病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害我还以为你一直生我的气故意不理我呢。刚才在太后那里也是,我一直朝你使眼色,你都没有看到吗?”   她自说自话,完全不理会淼淼听不听得懂,拉着淼淼一坐下便开始噼里啪啦,“哎哟,我说念儿,你养病这一年多,你娘一定是天天喂你吃五顿吧,你胖得都快撑破裙子了,方才在太后那,你一进来,我简直眼都直了,若非认得那是你娘,我都不敢相信那是念儿你。我记得去年中秋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顶多也是一只小白猪,一年多不见,你现在已经是一只大白猪了。我说念儿啊,你怎么胖了这么多啊,和我的二哥哥有得一拼,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很好笑,居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   淼淼翻了个白眼,这丹阳公主年龄大约和自己差不多,脑袋很大,肩膀细细的,看着有点头重脚轻,苹果脸,一双杏眼大而明亮,还长了一双兔子牙,笑起来十分可爱,就是这脑壳儿……明明那么大,却好像缺了点什么——白长了。想起刚才在太后那儿田氏说的话,这丹阳公主和晋王都是安贵妃生的,可淼淼觉得她和越王才更像亲兄妹,都有点缺心眼。   “念儿,你现在是不是病好了?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找你玩了?”此时这个缺心眼眨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淼淼。   淼淼勉强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没病,但我很忙,大概没空和你玩。”   丹阳公主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拉着淼淼的袖子道:“为什么啊?你除了一天到晚想着我的大哥哥,还有什么好忙的啊?念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这下淼淼连白眼也懒得翻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大头怪,心想这安贵妃也不知怎么搞的,生的儿子拽得整天一只大公鸡似的,生的女儿却比二百五还要二百五,她没好气地问:“公主,我为啥要生你的气啊?”   丹阳公主撅起樱桃小嘴,似是有点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两眼根本不敢看她,过了一会才扭捏着道:“那个……念儿呀,去年中秋那天的事,我不是有意的……”   去年中秋?淼淼想了想,去年中秋不正是柳千锦人生噩梦开始的那天吗?这事有古怪。她斜着眼嗯哼了一声,朝丹阳公主道:“不是有意的……那就是无意的咯?”   丹阳公主忙不迭点头,“我发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故意遇见我大哥哥然后送他荷包再然后被他当面拒绝这么丢脸的事说出去的!”   “……”   淼淼摸着下巴把她刚才那段话在心里重复了三遍,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去年柳千锦向晋王表白被拒的事情,正是这个缺心眼缺到姥姥家的大头怪说出去的,以致柳千锦一夜之间成了全长安城的笑话。她忽然觉得,柳千锦以及自己的八字一定是和这对亲兄妹相克的。   丹阳公主又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念儿你不要再生气了好吗?我母妃一向说我的脑瓜子不怎么好使,说话老是得罪人,偏偏得罪人了自己还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念儿你原谅我吧好不好?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还有什么好说的?人家是公主,她敢说“你这么缺心眼请离我远点”吗?其实想想,人家贵为天之娇女,肯向她赔不是也算难能可贵了。就是有些不懂,像公主这种二到没朋友的人,当初柳千锦是怎么忍她的?转念一想,一定是柳千锦那胖妞为了能接近晋王,故意和她做朋友的。   淼淼有些牙痛地嗯哼一声,算是答应了,见她两眼放光似要扑上来,马上补充道:“不过我真的很忙,没多少时间陪你玩。”   丹阳歪着大脑袋问:“忙什么呀?”   淼淼拍拍自己的肚皮,“忙着减肥膏。”   丹阳切了一声,“有啥好减的嘛,你就算再苗条,我大哥哥也不会看上你的啦。对了念儿,这个月二十二那天是我的及笄礼,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定要来观礼啊。”   淼淼再也不想和她说话了,她有点后悔,刚才就该狠心一点调头就走的。   丹阳公主还不忘加了一句,“记得要送我礼物哟。”   这该死的烟花怎么还不开始呢?淼淼非常无奈地别开脸,托着腮眺望远处星星点点的长安夜色,不知飞哥儿如今怎么样了。忽然想起今晚一直没见过越王,问道:“你二哥越王呢?他不陪你看烟花吗?”   丹阳公主摇了摇大脑袋,“正月初一是先皇后的忌辰,所以每年正月初一,二哥哥都不能凑热闹的,要守在他母后的灵前尽孝,并且要斋戒三天呢,可惨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今天连安国寺都没去,虽然如此,他自己要斋戒三天,却不忘请她吃肥鸡,不得不承认,越王虽然也有点缺心眼,却是个可人意的小胖子,至少比他这个大头妹妹强多了。   烟花结束后,柳春池得知柳千锦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见到了晋王,看她的眼神简直想杀人。安贵妃果然有派人请她一起看烟花,但是当她兴冲冲赶到时,晋王早就走了,她精心准备的馨云纱白穿了。于是之后几日柳春池每次见到她都没好脸色,但淼淼可不管这些,她一门心思只扑在练功上。   自从那日见了晋王,淼淼灵魂深处的那股斗志被完完全全激发了出来,她之前努力减肥练功,一半原因是因为这身肥肉实在碍事,对身体也不好,另一半原因是好不容易脱离了菩提阁,她想按田氏说的那样,找个好人家嫁了,保住侯府的家产过正常人的生活。可那晚被晋王那拽得不行的神气模样一刺激,她只想尽快捡回自己一身武艺,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小王八蛋,替死去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第16章 红娘   过年的日子无非是亲朋好友互相走动,淼淼是能推就推,要上别人家的坚决不去,别人上他们家的,她勉强见上一见。田氏以为她是怕见人,其实她是懒得应酬。她心里记挂着燕飞的事情,每晚都留意后院有没有野猫发春,终于有一晚听到猫叫,她顶着严寒摸到墙角,才发现真的只是一只野猫在发春。   到了初八这天,永宁侯府终于清静了些,淼淼按捺不住了,晌午时换上男装轻车简从前往长安最南的青龙坊。到了青龙坊,她吩咐车夫自己休息,带着宝枝边打听边找到柿子街的梅花雅园。梅花雅园其实是个高消费的戏园子,来这儿听戏的人,都是长安城的有钱人。宝枝听说小姐要带自己去听戏,兴奋得一路上没合过嘴。   迎客的小二把两人引到一楼的大开间,淼淼却不太满意,拍着腰间荷包道:“去,给本公子找个二楼的雅间,本公子高兴了,赏钱多多的有。”   小二一脸为难,哈着腰道:“这位客官,实在抱歉得很,二楼的雅间都得提前三天预订的,这会早就满了。其实这一楼的位置也相当不错,采光好,视野开阔,离戏台也近,您看……不如将就一下?”   淼淼本有些嫌弃,但想着今天也不为了看戏而来,还是将就一下吧。正打算落座,却见一打扮体面、眉清目秀的小书童朝他一揖,礼貌地道:“柳公子安好,小人夏至,我家公子正在二楼雅间看戏,见公子也是一人,特遣小的来邀公子上二楼一聚。”   淼淼咦了一声,“你家公子是谁?”她在长安好像不认识什么人啊。   小书童又是一揖,“我家公子姓李,排行第二,我家公子还问,初一那天安国寺的礼物柳公子还满意否?”   哎哟,那不是越王李忆吗?没想到这么巧,淼淼顿时乐了,跟着夏至到了二楼雅间,才进门,便听越王道:“方才夏至说见到楼下有个年轻的胖公子,看着居然比我还要胖些,我当时就奇了,这长安城年轻的胖子里头,除了柳家那个小胖妞和我有得一拼,还真没哪个比得上我的,于是便多看了两眼,这不,果然就是你。”   淼淼的愉快心情霎时烟消云散,本来还觉得那个叫夏至的小子机灵又有礼貌,现在却横竖看他不顺眼了。站在李忆身后的夏至,被淼淼一记眼风刮过,顿时觉得凉飕飕的。   该有的礼数还得有,淼淼朝李忆揖了一礼,“见过越王殿下,上回在安国寺,千锦没能认出殿下,多有得罪,还请殿下见谅。”   李忆全不在意,示意她坐下,“哪来那么多虚礼,咱们两次在外头都能遇上,也是缘分,今日我只是个来看戏的李公子。”   淼淼笑着坐下,“还真是巧了,没想到越……李公子你也爱看戏。”   李忆笑了笑,圆乎乎的脸上顿时现出两个小酒窝,“过年,宫里天天不是这个请便是那个请的,无聊得很,不如出来转转。”   “你都十八了,还住宫里?”淼淼不由有些好奇,她听说晋王早就有了自己的府邸了,越王和晋王同岁,不过比他小一个月,为何还住宫里?   李忆脸上有些赧然,“呃……我的府邸其实早就建好,就是太后和安贵妃都说舍不得我出宫,我反正也无所谓,住哪儿也是住,宫里人多,还热闹些。”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今天……饿了吗?这梅园的大厨以前在宫中御膳房掌过勺,很是了不得,今天咱们就不吃肥鸡了,我做东,让你尝尝这里的拿手好菜。”   “那敢情好,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这小胖子就是大方,淼淼马上原谅了进门时他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很快各种佳肴便摆满了一桌,李忆如数家珍,不停往她碗中夹菜,“这是梅园最有名的脍河鲤,每一片鱼肉的厚度都有要求,和宣纸差不多,鲜甜爽口,我每次来必吃。这个藕夹子里面酿的是炸过的香菇和火腿肉,清爽不油腻,女孩子最喜欢了。还有这个虾丸子,一定要蘸点甜醋,我最爱吃了……”   两人一边看戏,一边大快朵颐。淼淼自从在柳千锦身上借尸还魂后,还从来没有吃得这么满足过,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张嘴,“李公子,你、你也吃啊,这酥炸小黄鱼真的很不错啊……”   李忆见她吃得开心,比自己吃还高兴,“别客气,你多吃点,别急,慢慢吃。”   此时戏台上演的是西厢记,莺莺和张生已在普救寺互抛眉眼私订了终身,奈何莺莺的母亲不守信用,来了一出捧打鸳鸯,张生一时郁愤,一病不起。   淼淼十分不屑地道:“这个张生实在没用,崔莺莺被人欺负的时候,全靠他的好友白马将军救人,他躲在一旁屁用也没有,你说,作为亲妈,怎么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身无功名,又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说他几句,竟然还敢一病不起,万一人家莺莺现在约他一起私奔,他连床都起不来,简直窝囊,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忆挠了挠脑袋,“怎么会没用呢?他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若非他写信向白马将军求助,崔莺莺早被人抢走当老婆了啊。”   淼淼嗤了一声,“也是,他最大的功劳,就是认识一个智勇双全的将军,要是给我来编这剧,白马将军英雄救美,终抱得美人归,张生郁愤成疾,卒,剧终。”   “可这样就没红娘什么事了。”李忆拍着桌子笑了好一会,这才替张生辩解道:“虽然张生现在没啥能耐,但他后来还是凭自己的本事考取了功名,是个上进的好青年。才子配佳人,你们女孩子家不都喜欢这样的结局吗?这虾很新鲜,你尝尝。”   因为不会剥虾皮,淼淼把整只虾连皮带壳直接扔进嘴里,听他这么说,十分不以为然,“我才不喜欢张生这种风一吹就病的文弱书生,我喜欢的人,必定是一位盖世英雄,若我有一天身陷重围,他一定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星彩云,救我于千军万马之中……”   彼时淼淼嘴里嚼着带壳的虾,咔嚓咔嚓,两三条虾须自她嘴里冒出,随着她的咀嚼上下抖动,嘴巴泛着一圈油光,腮帮子因咀嚼的动作鼓得像金鱼,在提到她心目中的英雄脚踏七星彩云来救她时,眼中仿佛有金光闪烁,整张脸都因一种花痴的向往而变得生动起来。李忆两手正剥着虾壳,眼前这张泛着油光,鲜活生动的脸,竟让他一时呆看了……   淼淼大概也觉得自己扯远了,有点不好意思,“我戏本子看多了,胡说八道呢,你别介意。哟你剥虾壳真有一手的,谢谢哈”她很自觉地从他停滞在半空的手中夹过那只剥了壳的虾,又夹了颗肉丸子回敬他,“你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多吃点。”   越王赧然一笑,“你正日没得吃饱,你多吃点,我啥东西没吃过?早都吃腻了。”   “呃……也是。”淼淼一听,递到一半的手马上往回拐,刚要把肉丸子放进嘴巴,手举到一半却顿住了,两眼盯着戏台目瞪口呆。   这一幕讲的是张生病了,俏丫头红娘替两人捎信传情,红娘一出场,离戏台近些的看客们纷纷吹起了口哨,“这是新来的红娘吗?哎哟,好俏丽的小美人啊!”“红娘,看这儿看这儿,给爷笑一个!”   李忆回过神来,也扭头看了一眼,“咦,演红娘的人换了,这小娘子很眼生,应是新来的。柳公子,你怎么了?”   淼淼半张着嘴巴,举着筷子的手仍停在半空,两眼盯着戏台动也不动,活像见了鬼,直到李忆那只胖乎乎的手在她面前晃了几晃,她才回过神来。娘啊,那个红娘……竟然是飞哥儿。   只见一身女装打扮的燕飞眉目婉转,或嗔或笑,在张生和崔莺莺因崔母的阻挠而绝望不知所措时,机智地替两人出谋划策,传递消息,又安排两人会面,将一个聪敏伶俐、泼辣直爽的俏丫头演得唯妙唯肖,引得台下阵阵喝彩声。   终于等到戏演完了,淼淼借口上茅房,溜到后院的角落,两手拢在嘴上学着杜鹃叽叽咕咕叫了一通,一柱香后,燕飞终于姗姗来迟。   淼淼撅嘴吹了声哨,围着燕飞转了一圈,“哎哟喂,看不出来啊飞哥儿,你扮起女人来比女人还女人,真有你的啊!”   燕飞虽然卸了脸上浓妆,但身上还穿着红娘的衣裙,头饰也没来得及摘下,活脱脱一标致美人儿,他翘着兰花指,十分矜持地撩了撩鬓角,黛眉微挑,“不知这位公子找小女何事?”   他在台上唱旦角惟妙惟肖,但正常说话时的声音依然是磁性十足的男声,听着特别扭,淼淼啐了一口,“别装了,老子找你说正事呢。初一那晚你到大理寺去了?啥情况?”   燕飞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压低声音道:“那事有古怪。”   “如何个古怪法?”   “大理寺宗案室本应放勾魂的那个柜子,里头放的根本不是勾魂,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   淼淼一怔,“会不会是你眼神不好,找错地方了?”   燕飞的桃花眼斜了她一眼,懒得回答她这么白痴的问题,“此事我已禀报阁主,他老人家非常重视,命我在长安多呆两个月,务必找回勾魂,并且让我着手筹建长安分舵。”   淼淼又吃了一惊,“长安分舵?干嘛要建长安分舵?”   “阁主他老人家打算来长安。”   “什么?阁主要来长安?菩提阁在关外一直好好的,他来长安做什么?”   燕飞又斜了她一眼,“阁主文韬武略胸怀大志,关外那种鸟不便便的地方,岂能让他老人家一展抱负?唯有在长安,方能把菩提阁发扬光大。最近他老人家的老毛病又犯了,待他身体好些,他便亲自来长安主持大局。”   淼淼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菩提阁是做什么营生的?杀人啊,只要金主肯付钱,皇帝老子都敢杀——上次失败了而已,这种只认钱不认理,目无王法的暗杀组织,简直是朝廷眼中的毒瘤,阁主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到帝都,在皇帝眼皮低下开分舵?还打算把收黑钱草菅人命的事业发扬光大?她严重怀疑阁主是不是病得有点神志不清。   “飞哥儿,阁主他老人家莫非想亲自再跑一趟禁宫把皇帝杀了?你得劝劝他,如今晋王接管了北衙禁卫军,整个长安城严密得滴水不漏,只要有可疑的人,管他是谁,提回衙门就关牢里,不查不问,也不管饭,饿死了往野坟地一扔了事,好多挨不了饿的主动招供,之前不少结不了案的疑案,最近都纷纷破案了。这事啊,得谨慎,你劝劝他老人家,别一朝不慎,把菩提阁赔进去了。”   燕飞却道:“阁主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既然决定了,自有主张,我只管听命行事。”他顿了顿,神色有些黯然,又道:“淼淼,将来长安建了分舵,咱们就不宜再见面了,你难得换了个身份,应好好珍惜,就此与过去作个了断吧。”   啧啧,这话说得,淼淼警觉地眯着眼睛在他脸上一转,阴声怪气地道:“不宜见面作个了断?飞哥儿,咱们都认识多久了?你翘起尾巴我就知道你是放屁还是拉屎,你少和我打马虎眼!我告诉你,你一个大老爷们,自己许过的诺,流着泪也得把我给娶了。”   淼淼十分认真地考虑过了,她认为侯府夫人说得很对,永宁侯府若大的家业,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她怎么也得找个如意郎君回来做她背后的男人,与她一致对外。当然,找得到最好,找不到的话……燕飞就是最好的备选,虽然他离“如意”两字还有些距离,但好歹他们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也知道她的底细,是理想的合作伙伴。   其实再想想,燕飞除了样子有点娘炮、身份有点麻烦之外,也没啥不好的地方,关键是他无父无母,成亲后她不用侍候公婆,甚至可以让他入赘柳家,替柳家开枝散叶。所以,这么好的一个备选,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想他一个小孤儿,从此不必再漂泊江湖,还有个当大官的岳父罩着,锦衣玉食,怎么算都不吃亏。万一他仍是觉得入赘委屈了他,她帮他多讨几个貌美的小妾补偿一下好了。   燕飞见阴谋败露,一张俏脸顿时垮了下来,“姑奶奶,你扪心自问,这十多年来我对你如何?看在咱们这些年的情份上,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我是许过诺,可那会……那会你还是菩提阁一枝娇花啊,你现在……”他看了淼淼那上圆下方的身子一眼,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口水,“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淼淼了。”   就知道这小子想耍滑头,淼淼两手叉腰,朝燕飞逼进一步,“我不管,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我二十岁前顺顺利利地嫁出去,那就没你小子什么事,若我嫁不出……”她奸笑两笑,又朝他逼进两步,“那我就认定你了”   燕飞往后退了两步,奈何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一脸生无可恋地哀嚎:“姑奶奶,你这是要把我往死里逼啊……”   他可怜楚楚的模样丝毫激不起淼淼的同情心,反让她一时促狭心起,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按在墙上,包子脸笑得猥琐,“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啊,我保证宠你一辈子,高床软枕锦衣玉食,要啥有啥,不知多少人羡慕。小美人,你逃不掉的,乖乖从了我吧……”   砰地一声巨响,小院子的木门被人一脚踢飞,门口传来一声怒吼:“我草你姥姥个小丁丁!什么破鸡/巴玩意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女子,给老子放开那小娘们!”   作者有话要说:  注:盖世英雄那里套用了大话西游的台词   第17章 睁眼瞎   仿佛平地一声雷,那愤怒的声音听着稚嫩,却是个豆沙喉,伴着这惊天动地的大吼,仿佛破了的铜锣。淼淼和燕飞同时扭头,只见一名十六七岁,身着黑色禁卫服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多名禁卫军。那年轻男子身材瘦削,肤色白净,一双吊梢丹凤眼,模样挺俊俏,就是看着有点流里流气,若是脱了那身军服,十足的纨绔子弟。   他几个箭步冲到淼淼跟前,手中龙牙刀指着淼淼鼻尖,扯着他的豆沙喉破口大骂:“好你个死胖子,竟然敢在老子的地头逼良为娼?胆儿忒肥了你,信不信老子把你锁回衙门,扔进大牢饿你十天八天的?保准你竖着一身肥肉进去,芦苇棒似的横着出来。”他说着微微侧头看了眼躲在淼淼身后,一脸惊惶的燕飞,“小娘子你不用怕,我是北衙禁卫,姓余名天赐,专管城东这一片坊市,这个死胖子敢欺负你,老子办了他!”   淼淼是什么出身?身为刺客,过的舔刀尖的日子,骨子里本就有股匪气,最怕的是遇上黑吃黑的同道,官府的人算老几?死在她勾魂刀下的就有好几个,以前都不怕,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是永宁侯府的千金小姐,天大的事也有她爹兜着。   她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两指夹着刀尖缓缓往旁边移开,“第一,我和这位小娘子两情相悦,正在愉快地聊天,却被你硬生生打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逼她了?第二,我是胖子,但不是死胖子,敢情你睁着眼,却是个瞎子,一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刀指着我,还威胁要把我押进大牢里,我就不懂了,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北衙禁卫的人就是这样办差的?”   正常人见到禁卫军都会抖一抖的,淼淼那淡定的神态,倒让余天赐有点摸不准,可他从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货,十六岁刚进的北衙禁军,正是满腔热血只恨报国无门的年纪,方才远远见到一个肥得流油的胖子,一脸猥琐地把个小娘们逼到墙角,还说出那么无耻的话,这不是逼良为娼是什么?他顿时就炸毛了。   “哟嗬,好你个死胖子。”他提着龙牙刀,丹凤眼上下扫了淼淼一眼,见他一脸富态衣着光鲜,肯定是哪个富户的败家子,“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瞧你这长相这身材,简直天怒人怨,居然妄想强占这么一位……”他又侧头看看躲在淼淼身后的燕飞,“……冰清玉洁的小娘子!可惜天有眼,你也是够背运的,今日撞小爷我身上了,既然叫我遇上了,小爷我绝不允许好好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   成为柳千锦后的淼淼最恨人家瞧不起胖子,当即腰杆子一挺,大声道:“我这长相这身材咋了?小爷我就是长得胖,长得胖又咋了?吃你家白米饭了?本朝哪条律例规定百姓不能长胖了?我可是长安一等一的良民,和这位小娘子是旧识,咱们刚才开开心心在这儿聊天叙旧,朝廷有规定胖子不能和长得好看的小娘子说话?啊?你说啊,哪条律例规定的?”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跨一步,那庞大的身躯浑身散发出一种气吞山河的磅礴气势,余天赐嚣张的气焰顿时有种被碾压的挫败感。他咬咬牙,指着淼淼道:“死胖子!你、你给我站住,别过来!”又朝燕飞道:“这位小娘子,你别怕,只要你开口指证这个死胖子意图对你不轨,小爷我一定给你作主!”   那个冰清玉洁的“小娘子”哪敢开口,这群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开口就穿帮了啊。于是燕飞抬袖半掩着脸不敢看人,低垂的眸子里满带惊惶,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桃花眼里竟然还噙着点泪花,十分无措又略带犹豫地朝淼淼走近两步,将一个孤苦无助饱受压迫的弱势小女子演得入木三分。   余天赐见她竟然不敢反抗这个死小胖,简直恨铁不成钢,“哎?你这小娘子,你不用怕他啊,我说了这事我会管到底,绝不让人持强凌弱,你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我是什么人,长安城里有谁敢和我作对?”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有人喊了一声,“天赐,你怎么在这儿?”   余天赐一回头,便见李忆腆着个大肚子,脚步蹒跚地走进院子,他挠挠头,今儿怎么胖子成双?奇道:“二表兄?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这余天赐是瑞安长公主的独子,长公主三十岁才生的这个儿子,本就宠得不得了,偏偏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一年里头有十个月都在吃药,更是让长公主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天上的月亮都想摘下来给他,太后自不必说,就连皇帝也对这个外甥格外照顾,以致徐天赐长成了到哪儿都横着走的性子,是长安城出了名的小霸王。他本性其实不坏,但成天自诩正义的化身,一天到晚喜欢替天行道,逮谁咬谁,猫狗见到都调头走。   “我和朋友在这儿看戏呢。”李忆来到余天赐跟前,看了一眼他带来的人,“表弟来这儿办差?我还以为过年,你在府里歇息陪姑母来着。”   余天赐忙挺直身子拍了拍胸,“咱现在可是吃皇粮的人,身上一日担着公职,一日都不得闲的。有线索说这梅园最近有可疑人出入,我本是带人过来搜查的,没想到撞上这个死胖子调戏女子,正想先揍他一顿再押大窂呢。”   李忆看了一眼淼淼,朝余天赐道:“这事怕是有些误会,这位柳公子是我的朋友,方才看戏时他便认出这位小娘子是他旧识,所以特意前来相认,并非调戏,更谈不上什么持强凌弱。”   余天赐听罢眉毛皱得起褶,“不是吧,这长得大冬瓜似的死胖子是你的朋友?”话一出口才想起这个二表兄也是个大冬瓜似的胖子,忙改口道:“呃……他是你的朋友?二表兄,我知你是个随性的人,可也不能……交友不慎啊,别看他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人模狗样似的,我跟你说,他再装也逃不过我一双火眼金睛,我一看便知他是个色中饿鬼,他与你交朋友,定是居心不良。”   还火眼金睛……淼淼无语地望了望天。   李忆笑得眉眼弯弯,拍着余天赐的肩膀道:“表弟既然天赋异禀,赶紧查案是正经,别让贼人跑了。至于我这朋友,我敢担保,他虽然是饿,却绝不是色中饿鬼,这位小娘子也绝不会受任何委屈。”   余天赐见自己一翻苦心竟没人领情,不由痛心疾首,“我说二表兄,你也太是非不分了……”   “天赐。”蓦然又是一声喊,可这回的声音不像方才李忆的亲切随和,低沉冰冷,听着便让人心里发寒。余天赐一怔,扭头看去,竟是晋王李昀带着人过来了。   “大表兄,你也来了?”余天赐一见李昀,方才身上炸起的毛瞬间被捋顺了,屁颠屁颠跑过去。   李昀淡淡瞥了他一眼,“叫你盘查这里可疑的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余天赐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舅舅都不曾给过面子,唯独只服李昀一个,当年李昀参军,余天赐非要跟着去,可长公主就这么个宝贝疙瘩,自然不肯,从此公主府里就没安生过,连带整个长安都被他搞得鸡犬不宁。好不容易熬到李昀回来,他便整天跟在李昀屁股后边上窜下跳。后来李昀接管了北衙禁军,干脆让他当个校尉,省得他一天到完没事乱蹦跶。   余天赐忙道:“我可没偷懒,方才前院已搜过了,搜后院时恰好遇见个不良富家子调戏民女,本想教训一下,断绝这股歪风,可二表哥说是他朋友。”   “二弟?你怎么在这里?”李昀眉头微蹙,在他看来,这种戏园子的代名词便是不务正业,连余天赐这种刺头都急着摘掉身上不务正业的标签,身为皇子的越王却在这儿游手好闲,他都替他害臊。   “大哥。”李忆依旧一脸春风和气,“我和朋友在这儿看戏,天赐对我这位朋友大概有些误会,坚持他的火眼金睛看到我朋友调戏女子,要秉公执法。”   徐天赐马上咬着李昀耳朵告状,“大表兄,我没误会,那个死胖子,我亲眼见到他调戏那个小娘们。二表兄性子纯良不听劝,别让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   李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先是看到一个肤色白净衣着光鲜的胖子,然后便觉得这个胖子有点脸熟,再定眼一看,这不是永宁侯府那个柳千斤吗?最近怎么到哪都有她?真是冤魂不散。   他眉头一皱错开眼,冷冷看向余天赐,“火眼金睛?我看你就是个睁眼瞎,这眼珠子白长了。既然没搜到可疑的还不撤?你也想留在这儿看戏吗?”他说罢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侧头朝李忆道:“二弟,没事别到处乱跑,交朋友也得长个心眼,别以为长得胖的就是同类。”他觉得余天赐虽然连公母都分不清,却有一句话说对了,柳家这个胖妞接近李忆,一定是居心不良。   切,拽什么拽?淼淼在心里狠狠问候了李昀的娘,也不知谁才是睁眼瞎,明明一个大爷们站在这里,却没人看得到,也多亏如此,让飞哥儿躲过一劫。   余天赐莫名其妙跟在李昀身后,在听李昀说这个调戏民女的胖子其实是永宁侯府家的柳千斤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了。柳千锦他其实以前见过的,刚才居然认不出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扯着他那把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其实满院子都听到的豆沙喉道:“我日!一年不见,胖若两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谁是男主的事,看来我的文案写失败了(亏我还以为写得很好,得考虑换一个),   我还是解释一下吧,殿下很方的方,其实指的是身材,不是心情 =????( ??д??)   第18章 出气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搜捕,在小霸王余天赐的神助功下就这么结束了,燕飞躲过一劫,自此安分了许多,一心一意筹备长安分舵的事情。   淼淼经此一事,心里对越王李忆的好感又添了几分,同时对晋王李昀更加深恶痛绝,愈发勤奋地减肥练功。有赖于柳千锦自小锻炼出来的好底子,淼淼发现这具身体的适应力和耐力惊人地高,经过三个月的磨合期,这具身体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虽然暂时没瘦多少,但练起功来简直是得心应手,渐渐恢复了一些内力,耍起大刀来虎虎生风。   眨眼到了正月底,随着皇帝病情好转,长安城的宵禁逐渐解除,沉寂已久的上流勋贵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丹阳公主的及笄礼正是一个良好的契机。   除了淼淼,西府的三位小姐也收到公主的邀请进宫观礼,早就耐不住寂寞的柳家小姐们早早就起床梳妆打扮,田氏原本也要去的,许是过年时太操劳,得了风寒卧病在床,于是便由西府的大夫人李氏带着几位小姐一道进宫。   “咦,念儿看着清减了不少啊,听说你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绕着院子跑圈圈,然后举石锁,练刀剑,不吃不喝的,这不是要成仙了?虽然瘦了点是好看些,但二妹妹要注意身体啊,二叔和二婶就你一个女儿,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叫他们怎么活?念儿,大姐劝你还是悠着点好。”马车缓缓驶向皇城,柳春池一双美目在淼淼身上不停打转。   淼淼今天穿了一条靛蓝色的裙子,用银线绣了很多竖条的暗纹,再配上深红色的束腰,原本这种略显成熟的颜色极少年轻女子喜欢,但这条裙子经过柳莺歌一双妙手,不但巧妙地掩饰了淼淼的身形,还凸显出她身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独特韵味来,端庄大气,特别适合今日的场合。   本来东西两府都各自备了马车,西府李氏及三个女儿一辆,东府淼淼独自一辆,但出门前,西府的三个池子借口与淼淼很久没见,硬是一起挤到了她的马车上,又嫌她太胖,没人愿意和她坐一排。她觉得今天替她拉车的马真可怜,本来拉她一个就够累的了,现在还多出三个来,真是天降横祸,她觉得有必要替她家的马出口气。   她舒舒服服地独占了一边马车,靠在软枕上懒懒地看着非要坐她对面挤成一堆的三个池子,“大姐姐说的是,可咱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柳碧池好奇地眨着大眼睛,“二姐姐着急什么啊?”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淼淼已经摸出了规律,这三个池子,大的那个负责长姐范,最小的那个负责天真及捅娄子,中间那个专门负责做丑人,果然柳月池马上一脸不屑地道:“切,她还能急什么啊,还不是着急想嫁人,最近宫里不是开始替晋王物色王妃了嘛,她自然着急。”   柳碧池又是一脸天真地问:“咦?二姐姐都被晋王拒绝过了,难道还不死心?”   淼淼巴咂了一下嘴巴,流着口水道:“想那晋王天人之姿,但凡见过他英姿的,别的凡人又怎么入得了眼?尤其正月初一看烟花那晚,他身穿一身银甲铁衣,尤如天神俊逸不凡,当时他离我只……”她伸出两只胖乎乎的肉掌比了比,“只这么远,我连他眉毛有几根都看得清清楚楚,当然……他也看到了我,还朝我笑了,啧啧啧,那一笑,真如阳春三月的太阳,世间万物都在那一笑里冰雪消融了。”   她的包子脸上一片痴迷之色,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眼角偷偷瞥了一眼柳春池,那晚和晋王失之交臂一直是柳春池这段日子最大的遗憾,果然见她两手用力绞着帕子,好好一条帕子几乎被她扯烂,偏偏脸上还要维持着端庄得体的微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又继续道:“大姐姐当初说得没错,我看太后和安贵妃都是体态丰腴的人,晋王自然也不喜欢瘦不拉叽那款的。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可喜欢抚远侯和沈尚书两家的姑娘了,那晚她们也在,一年多不见,两人都出落得仙子下凡似的,晋王一见到她们,眼睛就没从她们身上挪开过。说句真心话,她们虽然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可我这心里还是急啊,万一我来不及减到晋王喜欢的肥瘦适中的体态,被她们捷足先登了可怎么办?哎,这不,今天那两位小姐定也要到宫里观礼的,晋王见到她们,魂儿定又要被勾走了。”   这下柳春池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脸色白白的瘆得慌,偏偏淼淼又加了句,“大姐姐,我看你最近好像苗条了不少,胸都没了,这前胸贴后背的身板,太后大概不会喜欢,你得多吃点炖猪蹄子补补,别让那两家的比了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宫里,柳春池果然见到抚远侯和沈尚书家的两位千金也来了,两人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还十分礼貌地和她打招呼,让柳春池心里恨得出血,却又不得不顶着张虚伪的脸应酬两人。   丹阳公主自从那晚和淼淼“重归于好”后,便不时派人到永宁侯府请她进宫玩,有两次甚至还约她去郊外赏雪,都被淼淼拒绝了,今日早就命人等着,淼淼一进宫,便被人请了过去。   “念儿,你终于来啦,我可想你了。”丹阳一见到淼淼便扑了过去,她的大脑壳上梳了髻,扣了个繁复的钗冠,淼淼很担心她会头重脚轻一头栽地上。   “淼淼你太不够朋友了,你和二哥哥去看戏居然不叫我。”   “你是公主哎,那种地方你怎么能去,让贵妃娘娘知道了还得了?”   “你和二哥哥都能去,我怎么不能去?我不管我不管,你下次一定要叫上我,我最喜欢听戏了。”她拉着淼淼的胳膊使劲摇,“你答应我嘛念儿,你最好人了。”   “你咋不叫你二哥哥带你去?”   丹阳撅着嘴道:“我叫了啊,但他被太傅说了一顿,说他耽于玩乐不务正业,他哪里还敢去嘛。”   “那就叫你的鱼刺表哥带你。”反正不能烦我,淼淼心道。   丹阳夸张地叫了起来,“那个大喇叭怎么能信得过?要不是他向太后请安时说起这事,又怎会让恰好也在太后那儿的父皇知道,父皇为此还把二哥哥叫去训了一顿。所以二哥哥最近都乖乖地留在宫里念书。”   真可怜,十八岁的少年,不正是鲜衣怒马到处撩骚的年纪吗?连看个戏都被人责怪,淼淼心里有些愧疚,又暗骂皇帝这个当爹的真是偏心,明明他就没给越王什么正业,叫人家怎么务呢?   丹阳又八卦地问:“对了,那个红娘如今怎么样了?没被人发现绑回去嫁给糟老头做妾吧?若有何困难,念儿你一定要告诉我,这事我罩了,我会帮她出头的。”   那日在梅花雅苑,晋王等人走了后,虽然越王没有问,但淼淼自觉地编了个故事,说燕飞本是一富户家养的歌姬,被那个老得牙齿也没剩几颗的家主看中,非要纳了为妾,燕飞抵死不从,撞柱明志,老头子嫌晦气,让人偷偷将半死不活的燕飞扔到城外偏僻处等死,恰好被上香回城的柳千锦遇见救了,有感于她的傲气,柳千锦本打算把她收留在柳府,但燕飞不愿寄人篱下,养好伤后便投靠梅花雅苑自力更生,硬是把燕飞描述成一个不畏强权宁死不屈的世间奇女子,而自己则是个路见不平助人为乐的大好青年。   淼淼敷衍了她几句,有宫女来催公主,说吉时已到。   丹阳公主是皇帝长女,又是安贵妃所出,她的及笄礼极其隆重,长安所有公子王孙都前来观礼,男宾站左列,女宾站右列,很快站满了整个观礼场地。离站在正东的皇帝和安贵妃最近的,分别是皇长子晋王,次子越王,他们身后还站着六七个弟弟,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三四岁。   晋王今日虽不用当值,依旧是一身黑衣,深红色的交领,绣着金色祥云纹,两肩各有麒麟护臂,腰束白玉带,将他颀长笔挺的身姿展露无疑。站在对面女宾席里的年轻女子,无不伸长了脖子拼命往他所在的方向瞧,好不容易窥到了他的一角衣袂,不料人影一晃,越王那庞大的身躯十分不解风情地把视线给挡了,让一众千金们急得直跺脚。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的时候其实挺担心,怕大家接受不了一个胖子做男主,现在我放心了。   第19章 殿下的小名   作为丹阳公主“最好的朋友”,淼淼早就收到她的邀请担任今日的赞者,赞者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正宾行礼,说是协助,其实没她什么事,不过是在正宾替公主加笄后,她再走一下形式替公主正个冠,该注意的地方早有女官和她说过了,她只需跟在正宾身边,脸带微笑,全当自己是个摆设就得了。而这个正宾,便是丹阳的姑母、余天赐的母亲,瑞安长公主。   虽说没淼淼什么事,但天家的笄礼隆重繁复,整个过程一直站着,淼淼也是累得够呛,早上出门前吃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早点早已消化完,肚子直打鼓。好不容易熬到结束,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丹阳公主硬拉着淼淼和她一起到昭和殿歇息,淼淼本不情愿的,但才进殿,两眼便被食案上花样百出的点心吸引住了,正想尝尝宫里的点心有何不同,可惜手抬了一半,才发现殿里不止她和丹阳两人。   “这孩子,长得可真厚实。”瑞安长公主用团扇掩着嘴巴,咯咯笑了几声,“刚才一见到她,我便打心里喜欢。我要是有个女儿,定也要养得像柳二丫头这样白白胖胖的才好,可惜啊,我这辈子怕是没那个福气了,盼了那么多年,老天只丢了那么一个戳心窝的给我。”   原来太后、安贵妃和瑞安长公主也在,淼淼忙缩回手,白白胖胖……说的是她自己吧。瑞安公主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双下巴,体态丰腴,和太后一样,看着就像富贵人家的太太,或许是物以类聚的天性,行笄礼时她一见到淼淼便喜欢得不得了。   “长公主洪福齐天,又年轻貌美,相信很快公主府里会再添一千金的。”淼淼嘴巴上拍马屁,心里想的其实是,你又不许驸马纳妾,自己又生不出,有就怪了。   瑞安长公主的脸顿时笑开了花,“那就借你吉言了。对了,柳丫头应该还没订亲吧?”   淼淼一怔,“呃……还没。”   一旁的安贵妃噗嗤一笑,“长公主莫非在替天赐打主意吗?”   淼淼警惕地看着瑞安公主,还好瑞安公主只叹息道:“我倒是想呢,上月和他提了一句想替他议亲,他马上就炸毛了,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他如今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让儿女私情拖后腿,不到二十五不成亲。二十五啊……他也不想想,那还得多少年啊,我有没有那么长命还难说呢,真是让人不省心。”   “什么?”太后听了不由发起愁来,痛心疾首地道:“二十五……别人孩子都会满地跑了,这混球也太不像话了。都怪你,把他纵得没边没际的,婚姻大事哪轮得到他自己作主的……”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丹阳公主已捂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姑母,你就别打念儿主意了,天赐表哥那麻杆似的身材,和念儿站在一起,不是小泥鳅和肥鹅嘛?看着也太奇怪了。再说了,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念儿喜欢的是大哥啊,就算大哥看不上她,她也不可能喜欢天赐表哥的啦。”   那个瑞安长公主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居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淼淼,纵然心里有无数火苗子在蹭蹭乱窜,却只能面瘫似地站在那儿。丹阳笑得前仰后合,让人很担心她梳着高髻的大脑袋能否承得住重,她忽然又指着殿门口道:“依我看,念儿和二哥哥才般配呢,他们站在一块,简直是财神爷爷身后的那一对运财童子,绝配!”   瑞安长公主往门口一看,皇帝正往殿里走来,身后跟着三人,正是晋王、越王,还有她的儿子余天赐,她合掌一击,笑着道:“哎哟,丹阳说得对极,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淼淼还没从“小泥鳅与肥鹅”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被这一声“运财童子”给震惊到了,一时心情极为复杂,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包子脸上的肥肉一抽一抽的,若不是殿里这么多人,她真想一掌把丹阳那个永远缺点什么的大脑壳给劈下来。   皇帝一进来便听到阵阵欢声笑语,心情大好,笑着问:“何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朕也乐一乐。”   丹阳拍着手道:“父皇,我们刚才正说二哥哥和柳家二小姐像一对运财童子,是天造……”   话音未落,安贵妃已开口打断了她,“丹阳,胡说什么呢?这种事也是你能拿来开玩笑的?”她平时说话温声细语的,此时的语气却有点重,眼神还有那么点凌厉,把丹阳唬了一跳,吐了吐舌把剩下的半句咽回肚子里。安贵妃又转而向皇帝道:“皇上别听丹阳胡说,她小孩家不知轻重,胡说八道呢。”   但皇帝等人却已听了个大概,余天赐向来是个惹事不嫌多的,当即勾着李忆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却不知他那破铜锣似的豆沙喉,一开口整个大殿都有回音,“二表兄,你若娶了柳千斤,以后让她穿上你的鞋子,你就可以知道那鞋子穿你脚上是啥样的了。”   李忆没有反应过来,懵懂问道:“说啥呢你?”   余天赐嘿嘿贼笑两声,“你不是看不到脚吗?”   “去!”李忆懊恼地拍开他的手,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瞄了淼淼一眼。   皇帝乐呵呵地在太后身旁坐下,打量了一下淼淼,“这就是永宁侯家的丫头啊,嗯……不错,是个福慧双修的孩子。”也是巧,李忆今日也穿的一身靛蓝色锦衣,和淼淼十分的配衬,皇帝又看了李忆一眼,捊着短须微微颔首。   还福慧双修的孩子呢,我可是差点往你脖子上抹刀子的,你的爪牙们还满大街地找我呢,淼淼忍不住朝皇帝的脖子瞄了一眼。   太后笑着道:“可不,咱们团团长得珠圆玉润的,找个瘦藤条似的媳妇也不像话,就得找柳丫头这样……厚实稳重的,看着才般配呢。”   团团……   淼淼有瞬间的凌乱,随即又觉得,再没比这两个字更贴切的小名了,她朝对面看了一眼,恰好那个叫团团的也在偷偷看她。目光交汇的那一瞬,李忆感觉自己的脸红了一下,还好他肉多皮厚,没人看得出来,他一脸赧然地道:“大、大哥都还没成亲,怎、怎么就拿我来说事了。”   安贵妃又恢复了那软糯温柔的语气,“团团虽然只比昀儿小个把月,但比昀儿孩子气多了,我这个做娘的都忘了他也十八了,还当他仍是个孩子,他小时候总爱嗲着我,总缠着要我抱他,找我要吃的,没想到眨眼也这么大了。不过团团也说得对,昀儿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做弟弟的怎好插队?”她说着掩嘴莞尔一笑,朝李忆道:“团团,你不会怪母妃留了私心,想你多陪我几年吧?”   淼淼留意到,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昀,此时脸上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屑,他冷眼看着殿里的人,自己虽置身同一个殿中,却更像是个看热闹的,那疏离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不知所谓的俗人,唯有他高高在上,根本不屑和这些人同流合污。   李昀似是察觉到淼淼在看他,眼风冷飕飕地扫了她一眼,同时在心里冷笑,他们还真说对了,李忆和柳千锦若是站在一起,活脱脱就是一对智障,不是绝配是什么?   李忆忙不迭摆手,他出生没多久就由安贵妃抚养,也和李昀一样称她为母妃,“怎么会?孩儿本就不想这么快谈婚论嫁,能天天陪着母妃和皇祖母最好不过了。”   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们团团最乖了,说的话比蜜糖水还甜。”她转向余天刚,菊花似的笑脸十分神奇地瞬间消失,“比这个混球好多了。”   于是众人的话题又转到余天赐身上去了。   淼淼感觉自己就是一件货物,被人评头论足一翻后就没她啥事了,于是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心想这一家子就没几个正常的,以后能躲就躲。之前她没让阿黛跟着,现在出了昭和殿只她自己一个,心里仍在惋惜刚才在殿里没吃上那些点心。   闷闷地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有人在喊她,“柳二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李忆正腆着个大肚子一颤一颤地追上来,“殿下有事?”   李忆在她面前站定,胖嘟嘟的脸颊因跑得急而泛起两团红晕,气喘吁吁地道:“那个,方才的事你别放心上,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   淼淼混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咱江湖儿女,从来不矫情。”   李忆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来,那笑意便如春日的暖阳,“柳姑娘真风趣。呃……我记得你小名叫念儿?若你不介意,我像丹阳那样叫你念儿可好?”他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肃,“不过,你可不能像她们一样叫我团团,这个名字委实太不像话了,我小时候她们这样叫就罢了,如今都这么大了,她们还是改不了口。”别人不知道,他本尊对这两个字可是深恶痛绝的。   淼淼噗嗤一笑,“喊你殿下你嫌分生,喊你团团你又不喜欢,那我该喊你什么?不如团团殿下?”   李忆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道:“我字永舒,以后你叫我的字好了。”   淼淼爽快地答应了,随着她说“好啊”,还伴着几声沉闷的打鼓声,她捂着肚子十分尴尬地看着李忆,“呃……早上没吃饱。”   李忆瞪着眼睛,“可怜见的,你肯定饿坏了。”他朝身后招了招手,那个叫夏至的小内侍马上跑了过来,他在夏至耳边吩咐了几句,又朝淼淼道:“跟我来。”   第20章 隔墙有耳   李忆领着淼淼,熟练地绕开御花园里人多的地方,不一会便把她带到一偏僻的假山处。夏至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李忆接过食盒,“干得不错,你先回去打点,有事就来找我。”   假山上爬了很多金银花,密密地垂下来,似一道绿帘子。李忆朝淼淼使了个眼色,抬手撩开绿帘子钻了进去。淼淼赶紧跟上,一看,里头竟别有洞天,那些垂下的金银花把呈回字型的假山隔开了两半,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绿帘子后还有一片小天地。   两人席地而坐,李忆把食盒打开,得意地朝淼淼道:“这地方隐秘,我小时候听太傅讲课总犯困,一犯困就偷偷跑到这里睡觉,太傅怎么找也找不到这里。来,这些点心全是今天才做的,这是蟹黄糕,加了新鲜的蟹黄,你尝尝。”   也许是真饿,也许是偷吃的时候会觉得啥都特别好吃,淼淼咬了几口,顿时两眼放光,口齿不清地道:“唔……敲好吃,霍霍吃!”她循例朝李忆递了一块,“你不吃吗?”   李忆摇摇头,“我不饿,你吃。”   “呃……那我就……”放心了,淼淼咧嘴一笑,“……不与你客气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非常认真,虽然吃得有点急,但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每次咀嚼,脸上都带着一种几乎虔诚的满足感,仿佛她吃的是什么天下奇珍。李忆轻笑,一边抱着膝盖一边看她,但他腿粗肚圆,抱个膝也不容易,干脆两手往后一撑,把两条肥腿伸直了,顿觉无惬意,抖了抖脚丫子,心道谁说老子看不到自己的脚的?这样不就得了,天赐表弟也忒笨了。   “记得八岁那年,有一回我没写太傅交待的文章,怕又被责怪,偷偷躲到这儿,又怕躲久了会肚子饿受不了,于是来之前又偷了一大盒吃的,还有些万花筒、泥猴之类的小玩意,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玩,玩累了就吃,吃饱了就睡,不知不觉躲了两天,把阖宫上下吓坏了。”   淼淼边吃边瞪大眼睛,“躲了两天?你胆子不小嘛,那后来呢?你父皇肯定要责罚你吧?”   李忆脸上有点小得意,“我父皇简直气坏了,本来想罚我挨板子,还要我到宗祠跪三天的,但我挨板子时,贵妃娘娘赶来了,抱着我死活不让人打我,要打就打她,又哭着向父皇求情,说都怪她管教不严,该挨罚的人是她,求父皇一并降罪,父皇一时心软,死罪饶了,活罪怎么也不肯松口,罚我抄一千次《孝经》,若非贵妃娘娘陪着我一同抄,我的手怕是抄废了。”   “安贵妃对你可真好啊。”淼淼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都说安贵妃对你比对晋王还要好。”   “因为我会撒娇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我嫌功课太多,她就偷偷让别的宗室子弟替我写,我抱怨起得早太辛苦,她就让我睡到日上三竿,对太傅却说我病了,但凡有好吃的,她一定会留给我。可大哥从来就不向贵妃娘娘服软,他向来倔犟得很,说一不二的性子,就算犯错也不肯开口求饶,所以每次父皇要罚大哥时,贵妃娘娘也从不向父皇求情。”   他说着神色忽然一黯,“不过……因为我那次的任性,连累了我宫里好些人,好几个母后留下照顾我的旧人都因那次的事不是被杖毙就是调到掖庭做苦役去了,也不知现在还剩下几人在世,以前我曾想,将来自己开府建牙时,就把他们要过去,让他们过些舒适日子的,如今……唉……”   他的样子有点难过,淼淼咬着绿豆糕,思绪却飘得有点远,她始终觉得,这个安贵妃对越王也太好了点,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理说,晋王才是她亲生的,虽说她不得不对越王好一些,以表示自己公正无私,不辜负皇帝的托付,但这种好怎么也不该超越一个母亲的本性才对。她又问道:“你都这么大了,就不曾想过出宫住?在宫里处处受限制,一举一动都被人监督着,多不爽。”   李忆赧然一笑,“当然想的,但贵妃说舍不得啊,我身体不太好,我若出宫住,她也不放心。再说,大哥公务繁忙,自搬出宫后,每月最多也就回宫一次向贵妃请安,更别说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她如今年纪大了,父皇不像以前那样常到她那儿去,我若也搬出去了,她岂不更寂寞了?”   淼淼颇不以为然,她不是还有丹阳公主吗?丹阳整一只剪过舌头的八哥,除了睡觉就没消停的时候,她怎么会寂寞?两人边吃边聊,但基本上是淼淼在吃,李忆在说,小半个时辰后,满满一盒点心便没了,淼淼终于有种久违了的饱腹感,非常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我们走吧,食盒就留在这儿,夏至会来收拾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假山,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一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道:“为何你笃定那人到大理寺是为了找那匕首?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小飞贼,趁着那晚值夜的人少,偷些银钱过年?”   那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的,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正是安贵妃的声音。两人怔了怔,又听另一男子道:“小飞贼?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连无知妇孺都晓得,就算那飞贼是个瞎子,没那个本事也翻不进大理寺的墙,母妃觉得普通的飞贼能在大理寺来去自如?正如他那晚在宫里,在一众羽林军眼皮底下那样说走就走?”   那锐冷且疏淡的语气,来自晋王李昀。李忆吃了一惊,两只胖手捂着嘴巴无助地望向淼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们虽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孤男寡女的,躲在偏僻的假山里鬼鬼祟祟,怎么也不是件光鲜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倒没什么,但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啊。他的小心肝霎时砰砰乱跳,一时没了主意,以致完全忽略了两人的谈话内容,呆呆地望着淼淼不知所措。   而淼淼却和他相反,她在一听到两人说的话时,两眼便猫儿一般倏地眯起,不动声色地朝李忆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他站着别动。没想到安贵妃居然会关心匕首的事,她微微探身,从浓密的垂枝间隙中看过去,安贵妃和李昀正站在离他们数丈远的一株银杏树下,周围空无一人。   此时李昀又继续道:“还有,那人胆大心细,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把别的东西都翻乱了,但我之前早留了个心眼,装那把匕首的柜子有记号,只要有人翻过,我定能看得出来。”   一阵沉默后,安贵妃用手指揉着眉心道:“是我想得太天真,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都过去了。看来,有些事还未结束,该来的还是会来。”   李昀双手放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安贵妃,“母妃,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吗?父皇被行刺那晚,你一看到那匕首便偷偷告诉我一定要把匕首藏好,不能让任何人见到,那匕首到底有什么玄机?我若不知道底细,又怎么帮你?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安贵妃疲惫地摇摇头,“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牵涉其中,有些事,蒙在鼓里的人永远比知道真相的人活得舒坦。你是我儿子,我又怎会不信你?你的本事,我当然也清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昀儿,你给母妃点时间……”   李昀深吸一口气,不耐地别开脸,“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母妃有事,做儿子的自会尽做儿子的本分替母妃分忧,但你也要知道,我能为你做多少,全在于我把握的有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孩儿告退。”   他说着便要走,安贵妃却叫住他,“昀儿,别着急走,母妃还有事和你说。”   李昀停下,却也没看她,只背对着她等她开口,安贵妃的语气有些无奈,“昀儿,你的婚事考虑得如何?那几家姑娘你看中哪个了?”   李昀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了,暂不考虑成亲的事。”   “你是说过,今日之前,我还能由着你,但是现在……因着那事,你成亲的事怕是不能随着你的意了。”   李昀剑眉蹙起,终于回过身来,“匕首的事,与我成亲的事有何干系?”   “你不懂,这事极其复杂,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和一些人,我方才也说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我只能告诉你,永宁侯家的女儿,是我们最理想的选择,我知道你不喜欢柳家那孩子,但如果你娶了她,柳青源便和我们坐上同一条船,若有人想扳倒我们,柳青源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昀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贵妃,“你到如今还不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要我为了让你多一个助力,把我的婚姻大事当做筹码,要我娶那个智障一样的胖女人?”   安贵妃避开他凌厉的逼视,只道:“我知道要你娶她,实在是委屈你,但其实想想,那丫头除了胖点蠢笨点,也没什么不好,柳青源贵为永宁侯,又是你父皇多年的得力臂膀,深得你父皇信任,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你娶了她,对你将来……也大有得益。你不喜欢她,当她是个活佛供着不就得了,你喜欢哪个女子,照样可以纳进府里,你要怎么宠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期间要冲月榜,大家留言时请务必记得打分,   你们的留言我虽不是一一回复,但每一条我都有认真看,   你们朝我扔的雷,我都飞扑过去接住了,谢谢你们,   今天你们吃再多的饺子再多的汤圆也不会胖的!!!   祝冬至快乐!   第21章 奸妃的真面目   李昀眸中怒火翻腾,一言不发地看着安贵妃。   同样怒火翻腾的,还有淼淼。这个不要脸的死女人,居然在背地里算计姑奶奶!果然生出晋王这种小王八蛋的女人也不是好东西!淼淼当即把安贵妃打入奸妃的行列。   安贵妃顿了顿,心里大概也知道无法说服这个心比天高,极有主张的亲儿子,又道:“无论如何,就算你不要她,也绝不能让你弟弟讨了去。”   忽然听到自己被点名,李忆也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来,竖起耳朵仔细听。   李昀冷笑一声,“这又是为何?母妃既然把那个柳千斤说成一个香饽饽,你又素来疼爱二弟,把他们凑成一对岂不皆大欢喜?往你的映月殿门口一放,正好一对招财进宝。”   安贵妃有点气闷,这个儿子聪明绝顶,却偏偏爱和她作对,“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你父皇看似对我宠爱有加,其实心里还是忘不了先皇后,不然也不会一直闭口不提册封我为皇后的事。还有你,你虽占了长子的便宜,又比你弟弟强了不知多少倍,明眼人都知道谁是当储君的料,可那又如何?你父皇还不是一直不肯松口,帝王心思最是难测,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呢?若是你二弟娶了柳家那胖妞,只怕他心里那杆秤一下就倒向你二弟了。”   李昀又是一声笑,“那也不错啊,你对二弟一直视如己出,他又最听你的话了,比我这个亲生的还孝顺你,将来他若继承大统,你也顺理成章成为皇太后,怎么算也是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儿子不懂母妃还有何不满的?”   “你……你……”安贵妃一时气结,她自问对这个儿子呕心沥血,事事为他着想,可不知怎的,这个儿子总是不领情,简直是个冤家,“有时我还真的希望团团才是我亲生的那个,至少他心里时时念着我,哪怕他只有一块糖,也想着分我一半,哪像你,就算我对你再掏心挖肺,你半点不领情。”   李昀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语气带着点恶毒,“是啊,二弟秉性纯良,比我这个当哥哥的好多了,可那又如何?那么一个心思单纯,当你亲娘一样来孝顺的人,还不是被你处心积虑地养成了一个废物?他贪睡,你就让他睡,他贪吃,你就纵容他吃,父皇想让他从军历练,你说他先天不足不能操劳,不忍让他受苦,事事宠着他,好让他无所事事不思上进,看着这样一个废物天天围着你转,你心满意足了吧?”   “你……你……”安贵妃气得语不成调,再维持不住她的温婉端庄,竭斯底里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一个恶毒女人?是啊,我是那样做了,可我那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死奸妃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早就怀疑安贵妃对越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若不是怕被发现,她真的很想给自己鼓个掌。你看,戏本子上说得对,当后妈的就没几个是好人,这安贵妃果然是个大反角,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她对自己的儿子严厉,不是不爱他,恰好相反,她是望子成龙心切,所以从小就培养他坚忍不拔的性格。而对李忆,她用的则是“慈母出败儿”的迂回政策,正如李昀所说的那样,她从他小时候便开始姑息纵容,处心积虑地要把李忆养成一个废物。   可怜的越王……她忍不住朝李忆看去,只见李忆两眼呆滞,手中攥着根藤蔓不明所以地愣在那儿,仿佛完全听不懂那两人说的什么——那两个人,明明是他最亲最敬的人啊。   看着安贵妃恼羞成怒的样子,李昀冷笑两声,阴恻恻地道:“为了我?我有让你这么做了吗?你在打着为了我好的主意时,可有想过我是否愿意接受你这种好意?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我,背后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他顿了顿,忽然话风一转,“不过……你方才也说得对,柳家那个胖妞,除了胖点和蠢笨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蠢笨的人兴不起什么风浪,总比娶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草你姥姥个小丁丁!什么破鸡/巴玩意儿?淼淼忍不住借用了余天赐的那句脏话,说她胖就算了,毕竟那是事实,可这两个贱人居然说她蠢笨?她快要气炸了,你们才是蠢货!你们一家子都是蠢货!呃……除了越王。   滔天怒火在她裹满肥膏的身体里熊熊燃烧,气血翻滚,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原地爆炸了,忽听啪啪一声……咦?难道真的爆炸了?扭头一看,原来是李忆太过激动,竟然把手中的那根藤蔓给扯断了。然后这货完全不知道这个时候听墙角的人应该自动消失,居然往前迈出了一步,看那样子竟是想上前当面问句为什么。   这怎么可以?戏本子里这种套路多了去了,弱势小绵羊无意中偷听到惊天大秘密的时候,总会在关键时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通常这种情况下,坏人都会露出他狰狞的嘴脸,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手起刀落把这只小绵羊给宰了。他现在冲出去不是找死吗?虽然不至于马上被他亲哥一刀大义灭亲,但是这种戏码发生在宫廷里,不用想也知道,这只小绵羊很快就会被宣布身患绝症,隐世名医也治不好他,不久后就天妒英才死翘翘了。   绝对不可以!   就在李忆神思恍惚,拖着他笨重的肥腿堪堪迈出一步时,淼淼一把抓着他的领子将他提了回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别出去!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听了他们说的话!”   当刺客的,除了要本领高强外,还必须有一颗临危不惧、果敢决绝的玲珑心,在生死一瞬之间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一刻,淼淼骨子里那股刺客独有的匪气又回到了身上,李忆原本茫然无焦点的眸子一对上淼淼猫儿一般犀利的眼神,霎时脑瓜子似被敲了一记,一下清醒了不少。   “躲着,别出来!就当你今日从未来过这里!”她已顾不上李忆是否听得懂,伸手在他后背一推,直接将他推回刚才的绿帘子后。   “什么人?”说时迟那时快,李昀见到一抹靛蓝在假山后一闪而过,眸中杀意顿起。   安贵妃花容失色,她很清楚,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两人死死盯着假山,只听一阵窸窸窣窣后,一个靛蓝色的庞然大物从假山后扭扭捏捏地转了出来,随即永宁侯府那位柳千斤嘴角含春、面带桃花地朝李昀扑去,发春似地叫道:“晋王殿下……总算找到你了,人家找得你好苦哎……”   李昀的后脊梁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蹬蹬后退两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具浩瀚澎湃的躯体朝她飞奔而来,每跑一步,地动山摇,银杏树簌簌掉叶子。彼时他的手已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只要她敢再靠近两步,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捅成个马蜂窝。   他朝她厉声喝道:“站住!”   淼淼猛地收住脚步,一副欲语还休的娇涩模样,看着晋王怯怯地道:“殿下……时隔一年,咱们又在这里遇上了,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她其实根本不知道去年中秋柳千锦是在御花园哪个地方“偶遇”晋王的,但她想晋王那么讨厌她,必然也不会记得这些细节。   那嗲嗲的声音、色迷迷的猥琐眼神,让李昀后脊梁的鸡皮疙瘩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可有听到什么?”   “我……”淼淼满脸飞霞,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学着燕飞那样翘起兰花指在鬓边撩了撩,痴痴地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每天都求神拜佛,祈求上天让我见到殿下……”她说着,忽然两眼放光,“我懂了,一定是菩萨感念我的诚心所以显灵了,我方才听到菩萨的声音了,她告诉我,我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这里等着我,于是我就来了,没想到……没想到殿下你果然在这儿……记得去年中秋……”   李昀眸中杀意骤起,他实在无法再忍受这个又蠢又胖的白痴了,就在他握紧剑柄准备拔剑出鞘之际,安贵妃咳咳两声,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李昀也是一时气晕了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宫里把永宁侯的女儿怎么样。   安贵妃此时已镇定下来,对淼淼柔声道:“念儿啊,皇宫这么大,你怎么能到处乱跑呢?万一你迷路了,那如何是好?”   淼淼转过头来,惊讶地道:“咦,娘娘也在这里?”   安贵妃胸口一窒,敢情这胖妞眼里只有晋王一个,别人在她眼里全是透明的。   淼淼只吝啬地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痴痴地看着李昀,“其实……念儿的心早就迷失了……”   安贵妃扭过头去丢了个白眼,随即又满脸堆笑温柔地道:“既然这么巧遇上了,昀儿,你就送送念儿回昭和殿吧,我看着宴席也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她说着朝李昀使了个眼色,提醒他别忘了刚才说过的话。   李昀一怔,什么?居然叫我送这个死胖妞回去?她算什么东西?他连多看她一眼都嫌辣眼睛,多和她说一个字都翻江倒胃,这岂不是逼着他把自己恶心死吗?可是……他方才确实说过会好好考虑一下……痛定思痛,李昀终究将握剑握得青筋暴起的手松开,咬着牙朝淼淼恶狠狠地道:“走。”   淼淼受宠若惊,朝李昀福了一礼,“有劳殿……”   “下”字还没说完,李昀已大步流星走远了,淼淼忙不迭提着裙子在后头追,“殿下……殿下……您慢点呀,等等人家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时间,如无意外一般为晚上九点半   还是那句,看文看到这里还不自觉点收藏的,迟早会像六水那么胖哒!   已经收藏了本文的乖宝宝们,请顺手点进作者专栏把青瓦君包养了吧,谢谢!   第22章 淼淼的猜想   开席的时候,所有出席今日笄礼的千金小姐们都知道了晋王和柳千锦一起游御花园,他还细心体贴地把送她到宴席,自己则赶回衙门当值去了。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虽然没有人愿意相信,但晋王那卓越出众的身姿确实和柳千锦一同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即使她们心里再痛,也不得不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   最让她们难以忍受的,是柳千锦那个死胖妞与晋王并肩而行时那得意洋洋的小眼神,仿佛她已经赢了全天下,傲娇得不可一世,简直面目可憎。尤其她家的那个大姐姐柳春池,看她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于是整个宴席其间,淼淼除了吃她面前食案上的东西,还吃了无数的眼刀子,幸好她的脸皮够厚,刀枪不入。   晋王和越王均没出席笄礼宴,晋王是因为被恶心到了,生怕自己多呆一刻都会忍不住吐出来,借口要当值头也不回地走了。越王则是因为病了,说是笄礼时风大,着凉了。至于真正的病因,淼淼心里门儿清。   这个可怜的娃,自小被安贵妃刻意宠溺,根本不知世间险恶人情凉薄,整一个“只听娘亲的话”的乖宝宝。安贵妃把一位仁爱无私的慈母演得出神入化,比梅园的戏子演得还要好,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也收获了贤惠明理的美名。   不幸中的万幸是,越王虽受安贵妃荼毒了十八年,还好他本性纯良,除了把自己吃肥了,并没有被安贵妃宠成一个性情跋扈、骄奢淫逸的坏小子,他顶多只是没什么主见,有点懒,不思上进安于现状而已。   这一晚,淼淼也想了很多,安贵妃一个深宫女子,为何会关心她的勾魂匕首呢?永宁侯曾说过,事发当晚,晋王本打算以匕首的突破点深入调查,今日听两人的对话,安贵妃当时一见到那匕首,便立即吩咐晋王要藏好那匕首,绝不能让别人看到。到底那柄匕首有何玄机,不能让别人看到?如果看到了,会如何?   还有,安贵妃当时曾说,这件事牵扯到一些旧事和一些人,不知指的是什么事和人。她的勾魂,是她第一次成功完成刺杀任务后,菩提阁阁主送给她作为奖赏的。难道……阁主和安贵妃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瓜葛?可这两个人,一个是远在关外做那泯灭良心的营生的大魔头,一个却是深宫里最受皇帝宠爱的妃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阁主他老人家的身份也相当神秘,自她记事起,所有人只叫他阁主,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他们习惯了说阁主他老人家,但其实阁主一点不老,永远一副三十出头的模样,他没有家人,身体也不好,整天咳嗽,一副病痨鬼半死不活的模样,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咳死。   他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同时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一口京话说得特别优雅好听,她还记得她小时候,总是关外话和京话混着说,有一次燕飞作死偷吃了她的烧饼,她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于是叉着腰大骂了一顿,事后阁主摸着她脑袋对她道:“淼淼啊,你刚才骂得不对,是胆大包天的兔崽子,不是胆大包癫的土渣子,若是胆子大点就会癫的话,世上就没几个正常人了。淼淼将来长大了,可是要去长安的,长安的那些千金小姐们,说话可温婉好听了,你若是京话说不好,会被人笑话的。”   彼时她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一心向往着光怪陆离的中原,自此倍儿刻苦地学习京话。阁主长得那么好看,言谈举止又是那么温文儒雅,和关外的糙汉子一个天一个地,她总是执着地认为,阁主以前一定是在长安生活过,又或者根本就是出身长安的清贵世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才跑到关外开创了菩提阁,别的不说,光看他给菩提阁取的名字就能看出一二。   但淼淼其实不太懂,你说这菩提阁做的是收黑钱抹脖子的缺德事,明明是个目无王法、天地不容的暗杀组织,干嘛非要起个这么矫情的名字呢?直接起个修罗阁、噬血门、枯骨楼这些吊炸天的不就好了,直接了明,让人一听就知是个邪恶组织,动手前一报上名堂人家就先怕了三分,哪像菩提阁,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一群小和尚小尼姑出来化缘,一点霸气也没有。   总之这位阁主大人,平时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眼神忧郁的世家公子模样,不知道的人怎么也猜不到他竟是刺客组织的幕后大老板,可若是一旦谁招惹了他或是背叛了他,他的手段绝对会让那人后悔爹娘生过他。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和那个死奸妃有什么关系吗?淼淼摸着下巴想,难道……十多年前阁主和还未入宫的安贵妃本是一对两情相悦的小鸳鸯,结果皇帝仗着自己是皇帝,横刀夺爱,硬生生拆散了这对小鸳鸯,还把阁主赶出中原,所以阁主一气之下创办了菩提阁?   对头!淼淼合掌一击,为自己的冰雪聪明鼓了个掌。难怪我说谁那么胆儿肥想要皇帝的命,原来是阁主自己要杀皇帝,以雪夺爱之耻。可是……这和那匕首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既然阁主铁了心要杀皇帝,干嘛要派她执行这个意义重大的任务呢?虽然她也算身手了得智勇双全,但阁里藏龙卧虎,比她利害的人多了去了,单是飞哥儿也比她强,阁主为何“独具慧眼”挑中了她?这不果然就坏菜了?   淼淼想来想去,一个头两个大,想得牙痛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不想了。横竖她因祸得福成了侯府千金,阁主和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吧。于是她不再纠结,又满腔热情地投身她的减肥大计。   正月一过,很快又到了二月,初一那日淼淼陪着田氏去了安国寺,越王如她所料并没有来,想想也是,发生这么大的事,正常人都会很难受吧,但愿他能尽快熬过这一关。   三月初一,越王依旧没有出现,淼淼开始有些担心了,她不是怕他熬不过那个坎,她是怕他当日在场的事被那对恶毒母子发现了,如果真那样的话,越王绝不会有好日子过。三月中旬的时候,淼淼终于坐不住了,递了牌子进宫找丹阳公主。   丹阳正嫌闷得慌,淼淼还未走到她的昭和殿,她已迫不及待地蹦了出来,“念儿,你怎么才来找我玩,可把我闷坏了。哎哟,念儿,你居然瘦了哇!我的天啊,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我都听春池姐姐说了,你减肥是为了能让我大哥哥看上你,你对他一直没死心对吧。她说你可狠了,天天不吃饭,一起床就跑圈子,还背着沙袋跑,园子里的路都被你跑塌了,还说你能单手举起个石狮子呢,念儿你简直太利害了!上回我的笄礼上大哥哥和你游园,你心里一定是乐坏了吧,不过我跟你说,你也别太高兴了,大哥哥说了,他不想这么早成亲呢。”   她说着大脑袋往旁边一歪,想了想又道:“不过……其实……念儿,说真的,我大哥哥除了长得好看,脑子聪明,办事得力之外,还有什么好的?总是板着一张人人欠他银子似的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别人都是一无是处的蠢货,讨厌死了。”   咦……真难得,她的大脑壳居然也有偶尔灵光的时候,淼淼开始对丹阳公主刮目相看了。丹阳挽着她的胳膊一边走一边道:“其实啊,要我说,二哥哥比大哥哥好多了,我不高兴的时候,他总是变着花样哄我开心,比我母妃对我还好。他性子温和,又会体贴人,将来一定是个疼爱妻儿的人,可惜那些千金小姐们,个个都是睁眼瞎,根本看不到二哥哥的好……”   你的好朋友柳千锦也是这么一个睁眼瞎呢,为免她继续哔哩吧啦,淼淼强行插话,“对了,你方才说闷,那你二哥哥呢?他怎么没陪你玩?之前听说他病了,现在如何了?”   提起越王,丹阳原本笑得灿烂的小脸蛋顿时垮了下来,“唉,别提了,也不知他最近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呆在他自己殿里,不是吃就是睡,也不肯上课,太傅一派人请他,他就推说不舒服,我看他就是装的。”她顿了顿,站开两步把淼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神色郁郁地道:“念儿你真的瘦了不少,好看多了。唉,你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二哥哥他却与你相反,泡了水的馒头似的又胖了不少呢,我看过不多久他的床榻又得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本文改名为《这个刺客有点圆》   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23章 自暴自弃的团团   淼淼怔住,看来那次的事让越王大受刺激了,作为“过来人”,淼淼实在太清楚越王为什么会这样了。当初柳千锦正是因为被晋王拒绝,事情又被传得人人尽知,让她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以致刺激过度,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靠吃来安慰自己。这其实就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表现。   无意中撞破的真相,于越王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把他十八年来所有美好的认知都颠覆了,他最亲最敬的人对他所有的好,原来不过是个弥天大谎,而谎言背后藏着的,是那么一个险恶丑陋的用心,叫本性纯娘的他怎么能接受?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唯有把自己封闭起来,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放任自己吃喝。   淼淼急道:“那怎么可以?你爹也不管管?他不是最紧张他的学业的?”   丹阳嘟嘟嘴,“可二哥哥自小就那样啊,他动不动就身体不适的,我母妃说是因为先皇后怀他的时候经常生病,所以他生下来就有些先天不足,不能劳累,也不能伤神,太医也是这样说的,所以父皇也习惯了,而且父皇自上回被刺受了惊吓,身体一直不太好,母妃不敢让父皇担心,便也没告诉父皇。”   一定是那个死奸妃的阴谋!收买了太医故意营造越王先天不足的假象,所以越王但凡想偷懒,就推说身体不适,皇帝提出让他到边关历练,安贵妃也能轻易替他挡了回去。现在越王放任自己胡吃海喝,安贵妃心里不知多高兴,她当然不会主动告诉皇帝。   淼淼道:“你得劝劝你二哥哥,太胖了对身体不好,尤其不能多吃肥腻的东西,他现在还年轻,暂时没大碍,可若是再这么吃上几年,肯定吃出一身病来。”   丹阳唉声叹气的,“我劝过他的,念儿你不知道,二哥哥最疼我的,我自然希望他好好的呀,可我在这宫里,根本就是个人微言轻的,谁都觉得我脑瓜不好使,没人听我的呀。还有,最近母妃都不让我找二哥哥了,说他需要静养,不许我吵着他。”   这死奸妃简直太不要脸了,同为胖子,淼淼觉得她必须帮帮越王。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公主,咱们得想想办法,你不能去找越王,总可以让他身边的人传个话吧,那个叫夏至的看着挺机灵,你把他叫来,让他帮我传个话。”   告别了丹阳,淼淼出宫后又绕去青龙坊梅花雅苑找燕飞,但燕飞不在,说是已离开长安一个多月了,下月才回。这臭小子,走了也不和她说一声,真不够意思,定是心里记恨着她逼他娶她的事。   丹阳给了些进贡的葡萄干给她,她知道田氏爱吃,回毓秀苑换过衣服便去找田氏了。才进屋子,便见田氏坐在窗前的矮几旁,手里拿着张信笺,怔怔看着窗外发呆,连她这么有分量的人走进屋子也没发觉。   淼淼蹑手蹑脚走近,把一碟葡萄干捧到田氏面前,“娘亲,女儿孝敬您来了。”   田氏回过神来,看到淼淼那张白里透红娇憨可爱的包子脸,柔声道:“念儿回来了?难得出去一趟,怎么不多玩会儿?”   “女儿记挂着娘亲爱吃葡萄干,所以早点回来。”她在田氏对面坐下,指指那张信笺,“娘亲收到谁的信了?”   田氏似是不想让她看到信的内容,顺手将信折起,“是凉州老家,你大舅舅写来的。”   “讲的什么?娘亲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老家有事?”   田氏的祖上是凉州人,历代为官,她父亲年轻时颇受先帝赏识,曾在长安任工部侍郎,所以田氏兄妹几个均在长安长大。后来他父亲致仕,举家迁回凉州,只剩下出嫁的田氏一人在长安。她一边折信,一边若无其事道:“也没什么,家里人都还好,但你舅舅说,自年初开始,不时有突厥流寇窜到边境抢掠,惊扰百姓,我一时心里感慨而已。”   淼淼眼珠子在田氏脸上转了一圈,心想才不是这么简单呢,她眼眶微红,显然之前哭过。淼淼眼尖,在田氏折信前瞄了一眼,看到信里提到“坟前有残菊并一壶酒,似年前曾有人扫墓”,可惜片言只语,看不出个所以然,她方才说家里人都好,这墓也不知是谁的墓,也不知是谁去扫的墓,竟惹她落泪,看来这位侯府夫人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此时田氏已收起信,吃了几颗葡萄干,神色有所缓和,“很甜,你也吃些。”   淼淼故做惊讶,“咦,我不是听错了吧,娘亲居然叫我吃东西?”   田氏嗔道:“又贫嘴,看哪天我真狠起来,再减你一顿。”   淼淼笑嘻嘻地给田氏倒了杯茶,“娘亲饶命,女儿不敢了。”   田氏看着女儿的如花笑靥,不觉又有些出神,端着茶半天没动一下。娘亲今天大大的不妥啊,淼淼不由道:“娘,女儿脸上莫非长了朵花?”   田氏回过神来,只道:“见到念儿瘦了,做娘的心里高兴呢。”   淼淼数月以来的辛苦减肥,终于初见成效,包子脸暂时还没什么变化,但原本臃肿的身体已清减了一圈,虽然还是比起普通人胖很多,但比起她原来前胸后背分不清的“鼎盛时期”,已是瘦了不少。   田氏拍拍淼淼的手,“看你天天刻苦练功,开始时娘还担心你熬不住,坚持不久,现在娘亲总算放下心来,看来咱们念儿长大了,若是将来娘不在……家了,念儿也能过得好好的。”   这话里有话啊,淼淼心里有些不安,“娘亲又怎么会不在家?您要去哪?”   田氏笑笑,“你外祖父身子大不如前了,我总想着,趁他还健在,回凉州老家看看,也看看家里人。之前你那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如今你懂事了,娘也该考虑一下了。”   淼淼松了一口气,“那敢情好啊,我陪母亲一同回去,向外祖父请安,也看望一下舅舅他们。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田氏不置可否,只道:“再说吧,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而已。”   天气渐渐回暖,南飞的燕子已归,开始衔泥筑巢,春分之后很快便到了四月。柳家的丫头们最近个个忙着量身做新衣裙,西府的三个姑娘,惊讶地看到东府的柳千锦变瘦了。三人围着她站成一圈,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眼珠子瞪得比核桃还大。   柳碧池率先道:“二姐姐现在是见一次瘦一次啊,太利害了,虽然比起大姐姐来,你大概还是她的两倍,可是你以前那么胖呢,现在比以前可是瘦多了,也比以前好看多了!你真是太利害了,你是怎么做得到的?”   淼淼瞄了一眼在一旁干瞪眼,嘴唇咬得快出血的柳春池,好整以暇地撩撩鬓角,“很简单啊,就是饿着肚子跑圈圈呗。”   柳月池翻着白眼道:“二姐姐你别骗鬼啦,真的那么简单,你以前就不会胖成一个球啦,你对着我们说得轻松,其实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吧。大家都是姐妹,你就不必在我们面前装啦。”   柳春池做出一个“就是”的表情,盯着淼淼一脸不屑。   淼淼神情愉悦,丝毫不受影响,“哎呀,这你们就不懂了。你们没听说吗?之前安贵妃和太后要为晋王选妃,可晋王放话了,说暂不考虑成亲。这背后的意思你们难道不懂?”   三个池子齐刷刷看她,她又笑着道:“那完全是因为我啊,他为了等我,不惜违背安贵妃和太后的意愿,把选妃的事往后压,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恢复到以前漂亮的时候。所以,你们说,晋王如此情深意重,我跑圈圈时还会嫌辛苦吗?别说饿一下肚子了,就是让我一辈子不吃饭,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看着三人目瞪口呆的模样,淼淼心情更加愉悦了,朝三人挥了挥手,“唉,说了你们也不懂。我还要替我娘去安国寺上香呢,不和你们说了。”   今天是四月初一,田氏自上次收到老家来信后便一直心情抑郁,不久后就病了,淼淼主动请缨,替她去安国寺上香,一来是因为担心她身体受不了,二来是因为上回在宫里,她曾让夏至带话,请越王今日务必去一趟安国寺的。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天香山上的银杏树抽了绿条,满山青翠。淼淼在半山腰下了马车,仰头看隐在树荫后的青砖碧瓦,数数手指头,她成为柳千锦已大半年了,还记得去年她第一次来这安国寺时,差点被那一百零八个台阶折磨死,如今对她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她迈开步子蹬蹬蹬便跑了上去,几下就把同来的宝枝甩掉了。一进寺门,那个叫玄一的单眼皮小和尚飞快朝她跑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道:“柳施主,终于让你给盼到啦,今儿那位胖公子终于来了!”   呃,这小和尚念的什么经呢,完全没有跳出三界看破红尘的自觉,一颗八卦之心燃烧得这么旺盛。还有,什么叫让她盼到了?敢情他还以为她喜欢越王,每月初一来这儿都是为了见他?   小和尚又道:“不得了,以前他只是个小胖子,三个月不见,他现在已是个大胖子了,方才上石阶,他用了足足一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平安夜哟,祝菇凉们都平安!   第24章 苦口婆心的淼淼   李忆虽然每月都来安国寺,但都轻车简从,用的是化名,且每次都刻意来得很早,一般只去小偏殿,所以尽管安国寺香火旺盛,长安很多夫人小姐会来上香,却极少会遇上李忆,就连安国寺也只有少数几位高僧知道李忆的真正身份。   夏至正守在小偏殿的门口,见淼淼来了,赶紧朝她施了一礼,打个手势告诉她越王正在里头。淼淼放轻手脚走进去,只见一室青烟冉冉,李忆跪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仰头看着那樽悲天悯人的菩萨,一动不动。   小和尚说得没错,这一段时日,李忆已从原来的小胖子成功晋级为一个大胖子,光看他的背影,便有种气吞山河的压迫感。   淼淼在他身旁的蒲团坐下,侧头看去,李忆双肩耷拉着,神色木然,脸色不太好,晦暗且有些浮肿,以前的双下巴不见了——不是脖子瘦了的缘故,而是胖得脑袋直接连着肩膀。他以往虽然胖,却胖得有精神气,尤其一双眸子,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眉眼弯弯,把一身的灵气都汇聚到眸中。可是如今,同样是那双眸子,却似蒙了一层薄灰,浑浊不清,茫然地看着那樽菩萨,不知在想些什么。   淼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别来无恙。”   李忆木然地歪了歪脑袋,也没有看她,只淡淡道:“哦,你来了。”   那声音也是了无生气的,淼淼叹息一声,说道:“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李忆呵呵两声,皮笑肉不笑的,“别人见面,一般都是说你瘦了,或者你越来越漂亮了,咱们这些胖子,见面却总是说你又胖了。记得去年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也是这么问你的。”   原来他还记得,当时他还哈哈笑了很久,可现在他胖成这样,淼淼一点不想笑,“殿下,你不能再放任自己想吃就吃了,方才玄一小师傅说,你光上那一百零八个石阶就用了一个时辰,你若继续吃下去,再过几个月,你连石阶都上不了,还怎么每月来这里给你母后上香?”   李忆耸耸肩,无所谓地道:“有什么关系,我是越王啊,我走不动,难道不会让人抬我上来?母妃向来对我有求必应,这么小的事情,她自会替我安排好。”   “可你觉得,你母后会愿意看到你胖到连几个石阶都走不了,要人抬着?”   他有点委屈,“我也不想的啊,可是你也知道的,咱们这些胖子,就是喝水也会发胖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谁说没有办法?”淼淼当即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站住,张开两臂,“你看看我。”   李忆用他那双呆滞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两圈,“你……胳膊不舒服吗?”   “……”   淼淼把手放下,没好气地道:“你没看到我瘦了很多?”   李忆粗壮的神经终于有了反应,“呃……好像是瘦了。”   淼淼又问:“是不是比以前好看多了?”其实她已半年没照过镜子,但既然身边个个都说她好看了,她就从善如流了。   李忆想了想,不太认同,“你本来就挺好看的。”   淼淼想起来了,这位殿下的审美观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只好道:“那咱不说好不好看了,我跟你说,刚才我上那一百零八个石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蹦跶几下就上来了。可我第一次来安国寺时,那石阶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你看看我,不过半年功夫就瘦了不少,虽然还是比不上那些身姿窈窕的美人,可我的身体比以前好多了,再不会动一动就气喘如牛,我爹娘看到现在的我,不知多高兴,我娘那天还说了,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我了。你看,其实减肥也不是太难的事,无非是管住嘴巴,多锻炼身体。既然我可以做到,为什么你不可以?”   李忆抖抖眉毛,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根本懒得说话。   淼淼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是说减个肥就有什么了不起,但有一个好的身体,是做大事的本钱,有一个好的体魄,你才能直面困难不轻易倒下。”她直视他呆滞无神的双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如果你连自己的身材也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你自己的人生?”   李忆终于扯起嘴角笑了笑,但这笑和他以往春风拂耳的笑不同,听着瘆得慌,“你娘亲觉得现在的你很好,可我母妃也觉得现在的我不错啊,她不知多高兴呢。至于我的人生……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啊,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淼淼顿感挫败,感觉就像使足了劲一拳打到棉花上,她泄气地重新在他身旁坐下,决定不再多废口舌了,毕竟一个人的意愿,不是单凭一个外人说几句激励的话就能改变的。两人沉默地坐了一会,淼淼问道:“对了,那回在假山的事,安贵妃和你大哥没怀疑你吧?”   原本木呆呆坐着的李忆,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拖动他肥大的身躯走到神台前,一把抓起台上的大肥鸡,“我饿了。”   淼淼目瞪口呆,忽然明白过来,他根本不愿意再提那日的事。她起身,在他堪堪张嘴要咬之际飞快将肥鸡夺过,“别吃这个了,你若饿了,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李忆忽然想起什么,叫道:“对了,你和夏至说今天要带我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馎饦,我才答应今天来这儿的,差点忘了,咱们这就走吧。”   淼淼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看来现在除了吃,什么也吸引不了他了。但她上回确实让夏至带话了,本意是想让他初一到安国寺上香,她好劝导一下,怕他不愿意来,便加了那句话。   于是两人马上下山,往西市而去。到了杜二娘馎饦附近,因巷子多且窄,马车走不了,两人便下了车。淼淼吩咐宝枝先去杜二娘那说一声,给些银子包个场,毕竟李忆是皇子,要他和一群干苦力的糙汉子坐一块吃馎饦说不过去,夏至见状,也跟了过去打点。   李忆以前出入的均是长安奢华高档的场所,如今跟着淼淼在长安底层百姓集居的小巷子里穿行,颇感新奇,不时东张西望。   “让一让,让一让啦喂……小心碰到了……”   前头有人推着一辆板车走近,那板车上头没货物,但很占地方,巷子里的人纷纷站到墙边躲避,这可苦了李忆,他虽极力贴着墙角,又憋足了劲想把肚皮收起,可那鼓鼓的肚子依然霸道地挡住了板车的去路。   推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小汉子,瘦不拉叽的,像一辈子没吃过饱饭,满脸歉意地道:“两位公子,实在对不住了,这路就这么窄,咱就是想调头也调不了,要不……委屈两位一下,先往回走一段,前面不远处就有条岔路,到了那儿两位可到岔路避一避,不然这车若是碰到两位公子,把两位的衣服蹭破了,把小的卖了也赔不起啊。”   淼淼今日为了方便,也是一身男装打扮,所以那拉车的男子以为她也是位公子。两人无法,只得往回走了一段,走到那人说的岔路,也没多想便拐了进去。才走两步,淼淼便觉出不对,这岔路是条死胡同,此时胡同里头已站了四个人,均是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打扮,个个脸色蜡黄,看着两人的眼神活像在看两只香喷喷的大馒头。   淼淼一把拉住李忆,正想退出去,方才那推车的男子已推着板车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人,不由暗叫一声糟糕。   李忆走了这么一段,早已有些吃不消,还以为淼淼叫停是让他歇息,一边擦汗一边喘着粗气道:“累死我了,怎么吃个馎饦也这么折腾……哎哟,好痛,你捏我干嘛?”   他揉着胳膊懵懂地看向淼淼,却见淼淼一脸凝重地看着前头,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饶是他再迟钝,也察觉些不妥,“哎,这是要干嘛呀?你们围着我们做什么?咦,你怎么把车子也推进来了?你进来了,我们怎么出去?”   那几个汉子互看一眼,笑得一脸贼样,其中一个瘦高个儿眯着眼睛道:“我们要干嘛?公子问得好啊,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了。”几人狞笑着又朝两人走近了两步,齐声道:“打劫!”   “打……劫?”   “打……劫?”   李忆和淼淼同时重复了一句,李忆是因为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想过这种戏本子上才有的情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淼淼则是因为意外,她一进死胡同看到那几人时,还以为是安贵妃派人来杀李忆,听说是打劫的,她有些不放心,朝那个瘦高个看着像头头的人道:“你确定……真的只是打劫?只谋财,不害命?”   瘦高个一怔,叉腰上前一步呸了一声,“你个死胖子,大爷我看着像那种谋财害命的黑心鬼吗?咱们兄弟几人行走江湖也不是十天半月的事了,一直坚/挺到现在,靠的什么?靠的无非一个道字!我跟你们讲啊,这个“道”字可是盗亦有道的“道”,咱们向来是最讲道义的,只不过兄弟们最近手头有些紧,迫不得已之下做个没本钱的买卖,大家都是有爹娘生的,咱们不干那害人性命的缺德事……”   他的话没说完,旁边一个留着髯须,一头蓬松乱发用一根禾草胡乱扎起,长了一双斗鸡眼的男子用力一拍他后脑勺,“啰嗦个屁!有事说事,没事直接动手,早点拿钱早点走!有你这样打劫的吗?”   瘦高个顿时蔫了,缩着肩膀让开一个身位,“是是是,大哥说得是。”   原来那个斗鸡眼才是老大。   “呐,睁大眼睛学着点!”斗鸡眼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搓搓双掌,扎了个马步,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架势,朝淼淼和李忆大喝一声:“啊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一阵诡异的沉默……   斗鸡眼保持姿势等了片刻,见那两个胖子呆呆的毫无反应,怕他们听不懂,又加了句,“打劫!”   切……瘦高个大为鄙视,这么老土的出场白,还不如我说得有水平嘛。   第25章 打劫!   “树……在哪儿?”   就在斗鸡眼扎马步扎得两腿发软时,李忆终于很捧场地给了些反应,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很是迷茫,明明这条死胡同光秃秃的,除了墙边立着一根几乎秃头的笤帚,连根草都没有,哪来的树?他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道:“这路也不是你开的呀,明明是官府开的,你怎么能信口开河呢?”   斗鸡眼顿时涨红了脸,觉得这个大胖子太不上道,他这马步白扎了,赶紧两腿一收站直身子,从背后抽出一柄砍柴刀,瞪着斗鸡眼骂道:“好你个死胖子!看你这一身肥膏,肯定是个大贪官的儿子,一味地压榨咱们这些穷人,把自己吃得这么肥!今天既然撞上你爷爷我,咱就当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识趣的话赶紧把身上的银子和值钱东西通通拿出来!大爷我饶你们一命!”   这还有王法了?从小活在歌舞升平之中,从不知民间疾苦为何物的李忆愤怒了,用他胖乎乎的手指着斗鸡眼,骂道:“刁民!这光天化日的,天子脚下,你们竟敢拦路打劫?你们眼里还没有王法了?还、还、还口出狂言替天行道?天理何在?”   刚才那个瘦高个抠着鼻子讪讪地道:“你以为咱们很想光天化日之下跑出来找活计啊?一到晚上,这鬼地方鬼影都没一个,不就糊个口,容易么我们?”   其余几个歹徒忙不迭点头,是啊,多不容易啊。   真是一群吃白饭的猪队友……斗鸡眼很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奈何他那双眼珠子一翻白眼就像要断气似的,唬得他的同伙冲过去要扶他。   “老大……老大……你没事吧?”   “老大,你是不是饿晕了?你再坚持一会啊,干了这一票咱们就有吃的了,你顶着!”   “老大啊,昨晚我就让你别逞强的,你非要把那半块烧饼让给我们,这下可好了……”   斗鸡眼恨铁不成钢地每人赏了个爆栗子,“慌什么慌,你们这些没见识的兔崽子!老子好着呢,有事也是被你们气的!都给老子站好了,注意阵型!先把正事办了!”   于是几个同伙又刷刷散开,各自守着一角,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斗鸡眼抖抖手中砍柴刀,朝那两个目瞪口呆的胖子道:“你们两个死胖子,废话少说!别逼着大爷我出手,我不怕告诉你们,我一生起气来,天皇老子都怕!”   切,明明一直是你们自己在废话好不好,再说天皇老子又算什么东西,姑奶奶我连他的脖子都敢抹。淼淼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好整以暇地道:“那谁,你就是老大?怎么称呼?既然要打劫,那就按江湖规矩,先报上个名号来。”   那个老大两只眼珠子上下转了几转,将淼淼打量了一翻,只见这个小胖子头束白玉冠,穿一身雪白长袍,藏青束腰,唇红齿白长眉入鬓,随意地站在那儿,有种浑然天成的蓬勃英气,那神态……简直自若得有点过分,就是那身肉多了点,圆滚滚的,有点煞风景。   但不管如何,这个小胖子比他身后的大胖子上道多了,斗鸡眼于是来了精神,双手抱拳道:“好说,咱们兄弟七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凉州七小龙是也!”   凉州来的?怪不得听他们口音不像长安人,淼淼蹙着眉头很认真地想了想,“凉州我知道,荆山七龙我也认识,但凉州七小龙……没听说过。”   斗鸡眼感觉他们被人瞧不起了,骂道:“你个小胖子知道个屁!老子行走江湖时你还没断奶呢!少废话,赶紧的,把你们身上的银子和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不然的话,别怪老子手中这把刀不客气!”   淼淼将长袍前摆一掀,十分潇洒地将袍子一角掖在束腰上,省得累事。既然弄清楚了这七条小虫不是安贵妃派来杀李忆的,只是普通的剪径贼,那她就放心了,正好趁机练练手,看练了这半年的功夫成效如何。她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来?”   “……”   凉州七小龙有些懵了,很怀疑这奶娃娃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打劫,他们可是要打劫啊喂!   淼淼不耐烦了,她还等着带越王吃馎饦呢,催促道:“赶紧的,别啰哩啰嗦!姑奶……老子我还有正事要办呢!”她随手指了其中两个,“就你们俩吧。”   被指的两人面面相觑,一起看了老大一眼。斗鸡眼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们就给他点颜色瞧瞧,出手注意点,别手重了要了他的命,记住,咱们只求财,不害命。”   啧啧,还真有点盗亦有道的意思,淼淼懒得理他,待那两个歹徒嗷嗷叫着冲到面前,这才一跃而起使出一记鸳鸯连环腿,一脚一个,那两个歹徒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便砰砰两下被踢飞了出去。其余人见状不由吃了一惊,看来这小胖子也有两把小刷子。   斗鸡眼看着两个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的兄弟,勃然大怒,决定亲自上阵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胖子,他啊呔一声,举着砍柴刀朝淼淼冲了上去。   不知是他故意声东击西,还是那双斗鸡眼看东西有偏差,他虽然向着淼淼大叫,人却朝着淼淼斜后方的李忆冲了过去。刚才淼淼动手时,李忆就吓呆了,想他贵为皇子,何时经历过这种场面?虽然人家早就声明了是打劫,可在他有限的见识里,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些人竟敢来真的,此时眼睁睁看着那个歹徒举着刀朝自己冲过来,顿时脸都吓青了,两腿直打颤,若非背部靠着墙,怕是站都站不稳。   “救……救……”   他张嘴想喊救命,才发觉自己连舌头都在打颤,眼看那人离自己只两步远,忽然硬生生顿住,脖子被人从后一把抓住,像拎一只小猫似的一提,再一摔,那个歹徒老大顿时被摔出老远,哼哼叽叽半天没爬起来。   淼淼揉了揉手腕,朝李忆道:“躲一边去,护好你自己!”   “哦……”李忆忙不迭点头,忽然惊惶地指着她身后,“小、小、小心!”   原来另两名歹徒见自己老大被欺负了,怒从心起,一起叫嚣着冲向淼淼。   淼淼冷哼一声迎头赶上,“要找死的尽管来!”   那些歹徒显然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七人中只有老大手里有武器,还只是把砍柴刀,其余的人只能靠一双拳头,三人一时你来我往,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李忆看得胆战心惊,害怕之余又担心淼淼被人伤了,想上去帮忙,又不知怎么个帮法,想想还是别上去添乱的好。忽然想起刚才淼淼吩咐他要护好自己,忙摸了摸身上,却只摸出一把折扇来。   砰的一声,一名歹徒被淼淼扔到李忆脚下,李忆吓了一跳,忙往后一缩。那歹徒犹自晕乎乎的,挣扎着站了起身,看到李忆一脸惊惶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道小胖子老子打不过,还怕你这大胖子不成?顿时目露凶光,蹒跚着朝李忆走去。   李忆正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厢淼淼又被另外几名歹徒缠着,百忙之中抽空朝李忆喊了一句:“揍他!往死里揍!”   揍?怎么揍法?他长这么大,连个做错事的下人都没打过,这会儿却要他揍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可是不揍的话,难道等死吗?李忆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直冒,在那歹徒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时,伸出手中折扇往他脑袋……敲了一下。   没错,是敲。   那歹徒揉了揉额头,茫然地看着李忆,“你这是做什么?”   李忆见那歹徒毫发无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没、没、没什么,这扇子还值两个钱,要不……你拿去?”   这歹徒正是刚才那个瘦高个,一把将扇子夺过,放到鼻尖嗅了一下,有股淡淡的沉香,心知果然是好东西,顿时两眼放光,朝李忆狞笑两声,“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通通给老子拿出来!银子呢,拿出来!”   李忆身为皇子,出入皆有人伺候,出门哪需要自己带银子?当即摇头,“我、我没有银子!”   瘦高个显然不相信,将折扇往兜里一放,伸手便扯他衣服。李忆又惊又怒,大叫:“大胆!你个刁民,你、你、你怎么扯人衣服呢?不知廉耻,放手!”   淼淼虽听到李忆的叫喊,奈何她正被四五人同时缠着,根本腾不出手来。瘦高个和李忆推搡间,忽然见到李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佩,心头大喜,伸手便要抢。李忆大惊失色,那玉佩是先皇后留给自己的遗物,他就算拼了命也得护着,于是一个拼命抢,一个拼命护,拉扯间两人同时倒地。   李忆摔了个头晕脑胀,依旧用两手死死护着脖子。瘦高个却是灵活,一个翻身便骑在李忆身上,一边往李忆身上招呼一边喊道:“兄弟们快来帮忙,这死胖子身上有个值钱的玉佩!”   马上便有两个离得近的歹徒冲了过来,一边一个蹲在地上,把李忆两手掰开死死按在地上,骑在李忆身上的瘦高个嘿嘿笑着,伸手便解那玉佩。   “不……不要……别抢我的玉佩……别抢……”   这一刻,躺在地上的李忆,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看着那个面目可憎的歹徒一边狞笑一边动手抢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只觉自己是一条躺在砧板上的大肥鱼,任由屠夫无情地宰割,心里虽万般愤怒和绝望,却是毫无办法,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只能等死。   就在他以为保不住那玉佩时,忽然身上一轻,骑在他身上的瘦高个被人提起,重重摔了出去,紧接着按着他双手的两人,也被一柄秃头的笤帚打得抱头窜鼠。   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正好,晴空之中,淼淼的包子脸俯视着他,“殿下,你还好吗?”   李忆喘着气扯动嘴角,“好……好……险!”他本来想笑一个的,奈何浑身发软,脸上却僵硬得很,尤其在见到之前推车的那个矮个子正使劲推着板车要撞淼淼时,更是僵硬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颤着手指着她身后道:“车……车……”   淼淼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然转身一抬脚,硬生生将板车逼停,随即身子轻轻一跃站到板车上,手中笤帚刷刷一阵猛抽,那推车的矮个子顿时被抽晕了过去。   李忆松了口气,躺在地上直喘气,只见朗朗晴空之下,淼淼居高临下站在板车上,雪白的长袍无风自动,手中笤帚指着那几个东歪西倒的歹徒,一身凛然正气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豪情壮志,冷冷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们非要闯,好得很,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李忆张着嘴巴看呆了,心头一阵狂跳,霸气侧漏……帅!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咱六水就是辣么霸气!!!   第26章 车裂   看呆了的不止李忆,凉州七小龙也被淼淼那凛然的气势完全威慑住了,不是捂着胳膊就是扶着墙,一时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然而下一刻,咔嚓咔嚓……所有人再次看呆了,淼淼脚下的板车不知是承受不了她的霸气还是她的体重,居然很不合时宜地——车裂了!   “我的车子……我的车子啊……”刚刚转醒的矮个子看到自己心爱的车子在淼淼脚下四分五裂,只觉比自己挨打还要痛上几分,一时悲痛欲绝,“你……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干嘛要踩烂我的车子,那可是我媳妇啊……你好狠的心……”   那车子可是他们唯一的财产啊,不打劫的时候可以运一下货赚两个铜板,打劫的时候就是个道具,没了车子,他们靠什么把羊牯逼进死胡同?这个死胖子把车子毁了,他们还怎么运货?还怎么打劫?这不是要他们赶尽杀绝吗?   淼淼赶紧跳下车子,有点不好意思,“呃……我也不想的……”谁让你媳妇那么破。   此时那帮歹徒已看出来,这个小胖子不是那么好对付,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若是罢手,岂非赔了车子又折兵?也太窝囊了点。斗鸡眼老大看了一眼那帮衣衫不整脸带菜色的兄弟,一咬牙狠声道:“兄弟们,咱们跟这两个死胖子拼了!今天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去!干一票,吃好的去!”   于是这凉州七小龙再不讲什么道义了,一拥而上朝两人冲了上去。   淼淼忙举起笤帚准备应战,眼角一瞥,李忆那货居然还躺在地上,顿时火了,朝他大喝一声:“还躺着做什么?等死吗?”   这一声当头棒喝,让李忆彻底醒了过来,慌忙爬起身站到淼淼身后。   淼淼之前没下杀手,是因为顾及身份,她如今毕竟是永宁侯的女儿,不是以前的刺客淼淼,虽然这七个歹徒死不足惜,可她一个侯府小姐一出手便把这七人杀了,难免惹人非议。况且这七人也不算什么穷凶极恶之徒,至少他们没打算要他们的性命,她好不容易才有重生的机会,若非迫不得已,她不希望自己手上再沾人命。但现在这七人不依不挠的,伤了她事小,越王若有个什么闪失,那就不得了了,永宁侯在皇帝面前也不好交代。   “既然你们要找死,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淼淼挡在李忆身前,将手中秃头笤帚舞得密不透风,可惜这笤帚不是什么杀人利器,并不能一招致命,况且那帮歹徒虽是一群乌合之众,却胜在人多,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更糟糕的是,淼淼双拳难敌四掌,一不留神,仍是有两人趁她不备窜了过去,直扑李忆。   李忆见势不妙,想往路口跑,但那两个歹徒已堵在路口,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死胖子,把玉佩交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淼淼一把抢过斗鸡眼手中的砍柴刀往李忆抛了过去,厉声道:“接着,谁靠近你就砍死他!”   李忆手忙脚乱地接过砍柴刀,还差点拿反了,颤巍巍地指着那两个歹徒,努力学着淼淼霸气的口吻,“别……别过来!不然老、老、老子……砍死你们!”   也是冤家路窄,两名歹徒其中的一个还是刚才那个瘦高个,他根本不相信这个窝囊的大胖子敢用刀砍他,一边撸着袖子一边道:“哎哟喂,好凶啊,你砍啊,你爷爷我身上正痒痒呢,快往我身上招呼啊!”   死生关头,李忆就算再不上道,此时也不愿意束手就擒,他咽了咽口水,抹了把汗,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两眼一闭,用力挥动手臂,将手中的砍柴刀扔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我草你姥姥个小丁丁!什么破鸡/巴玩意儿?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偷袭老子?”   呃,这声音……李忆睁开眼,只见一小队手持大刀的北衙禁卫军冲了进小胡同,余天赐正一边捂着脑袋,一边破口大骂,夏至和宝枝也跟在他身后,刚才的两个歹徒此时已被禁卫军制服。   原来之前夏至到杜二娘家打点完毕,回头想接应李忆时,发觉李忆和淼淼被一伙歹徒堵在了死胡同里,他虽然着急,却知道自己冲进去也于事无补,听宝枝说柳二小姐会武,能撑一会儿,当机立断跑出去搬救兵。也是巧,正好撞到余天赐带着一队禁卫军在附近巡查,余天赐一听说他的地头上竟有人拦路抢劫,劫的还是他的表兄越王,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当即嗷嗷叫着带人冲了过来,不料才进胡同便中了“头奖”。   “二表兄……你怎么样?你没事吧?”余天赐一见李忆那狼狈不堪的模样,顿时唬了一跳,也顾不上自己脑袋上的飞来横祸了,忙上前扶着李忆查看,见他只是皮外伤,这才放下心来。   李忆一见救兵到,绷紧的神经顿时一松,浑身虚脱了似的,见到余天赐脑门上的大疙瘩,决定直接忽视,指着淼淼的方向,心里十万火急,舌头却打了结,“快……快……救……救人……”   早在余天赐进来之前,淼淼已制服了两人,余天赐顺着李忆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时,恰好见到淼淼虎躯一震,随即大吼一声,先是一记分筋错骨手,把其中一名歹徒的胳膊卸了,再一记大力金刚掌,一掌拍在另一名歹徒的胸口上,那歹徒当即如断线的风筝般朝余天赐等人飞了过来。   余天赐及一众手下唰地闪身躲开,那歹徒便啪地一声,死鱼一样摔在地上,哼也不哼一声。还剩下最后一个歹徒,淼淼才堪堪摆出一招猴子偷桃的起手式,他已捂着裤裆惨叫一声,直接倒地上装死了,看得余天赐一阵蛋痛。   我日!余天赐咕嘟咽了一口口水,果然将门出虎女,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永宁侯家这个胖妞啊。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你别吓宝枝啊!”宝枝朝淼淼冲了过去。   终于制服了歹徒,又看到李忆没事,淼淼也是浑身虚脱了一般。她最后还是没下杀手,不是不想,实在是有心无力,那七小龙虽是乌合之众,出手没个像样的招式,但奈何这具身体还是太胖了,打没多久便力不从心,让她有种眼高手低的无力感,最后那两招已是使尽了她洪荒之力,此时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气。   凉州七小龙此时已成了凉州七小虫,被禁卫军用绳子绑成了一串跪在地上,个个脸青鼻肿惨不忍睹。余天赐提着龙牙刀,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地走了几个来回,“吃了豹子胆了你们!要打劫也不事先打听打听,竟然敢在老子的地头上闹事,嫌命长了是不是?他娘的还敢朝老子扔刀子?不想活了是不是?”   瘦高个哭丧着脸道:“小官爷饶命啊,咱们也是饿得没法子了啊,别说豹子胆了,两天都没一粒米下过肚了……”   “卧草!你小子还敢顶嘴?”余天赐一脚便踹了过去,“天底下没穷人了?就你几个最穷?没饭吃了就可以打劫了?你们还有理儿了是不是?人人都像你们这么想,这天底下还有太平日子过啦?王法是要来干什么的?”   余天赐踹完一个不解气,一边扯起豆沙喉骂着,一边挨个踹过去,“叫你目无王法!叫你打劫!叫你顶嘴!叫你扔刀子!叫你……我靠!你个死兔崽子竟然敢瞪我?胆儿肥了你!皮痒痒了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把你们全扔大牢里?”   他说着抬脚又是一踹,七小虫的老大当即惨叫一声,大呼冤枉,“小官爷饶命啊,小的不是瞪您啊,小的哪敢瞪您啊,只是小的这双眼睛天生斜视,咱也不想的啊,您大人有大量啊。小的们走上这条绝路也是迫不得已啊,咱们凉州老家被突厥恶贼洗劫一空,又逢水灾,家中老小不是病死就是饿死,官府又不管咱们死活,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咱们这才一路从凉州乞讨到长安,不过是想谋条生路,吃顿饱饭而已啊……”   他在这头呼天抢地喊冤,他的兄弟们却关注到另一件事上了,“小官爷,你方才说把咱们都扔牢里去,那啥……牢里……管饭吗?”   余天赐身上的毛霎时又炸了起来,还管饭?你当你们是去住店的呢!他眯起丹凤眼呵呵两声,“管啊,断头饭你听说过吧。”他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老子答应你们,那天一定让你们吃个饱!”   凉州七小龙当场被吓晕了一半,另一半在得知他们打劫的肥羊牯竟是当朝二皇子后也倒下了。   夜凉如水,禁宫里已敲过一更鼓。   李忆半裸着上身歪在软榻上,表情痛苦,哼哼哈哈的,正替他揉药酒的夏至表情更痛苦,只因李忆那身肥肉实在太……波澜壮阔,可怜他揉得手都快断了,淤血还未散去。李忆特意吩咐过,今日的事情半句不能泄露,所以两人回到宫后,连太医都不敢召,涂的药酒也是夏至在半路买的。   “晋王殿下,越王殿下已经睡了……”   殿外忽然传来小内侍惊慌的阻拦声,随即有人冷冷喊了声“滚”,一阵凉风带入寝殿,竟是晋王来了。李忆一怔,慌忙坐起身。李昀披着一身寒气进来时,夏至正手忙脚乱替李忆穿着衣服。   “大、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李昀沉着脸,看着他身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印子,薄唇紧抿,脸上一片阴霾,好一会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用这个,好得快些。”   李忆讪讪地道:“大哥,你都知道了?是天赐告诉你的?”   李昀没说话,朝夏至摆了摆手,夏至飞快退了出去。   原来李忆今天千叮万嘱,叫余天赐替他保守秘密,尤其不能让安贵妃知道,余天赐虽然答应了,但这个大喇叭连自己身上有几根毛都恨不得告诉李昀的,这么大的一件事,他觉得自己要是不找人倾诉一下会活生生憋死的,于是转头就声情并茂地告诉了李昀。   李昀依旧沉着脸,沉默半晌后却忽然对他道:“二弟,出宫吧。”   第27章 团团要出宫(含入V公告)   李忆一怔,眨着眼道:“出宫?都这么晚了……”   李昀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谁叫你现在出宫了?我是说,你也是时候开府建牙了。”   李忆这回真的怔住了,他没想到李昀这么晚来见他,竟是来和他说这个。   李昀见他一脸愣怔,一时有点来气,“你都十八了,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呆在宫里,当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李忆很想大声问问他,在你和安贵妃心里,我真的是一个废物?但张了几次嘴,最后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只垂着眸道:“只怕……贵妃娘娘那边不说好话。”   李昀却道:“无妨,若你真想出宫住,我自会替你促成此事,若你不想……只当我没提过。”   他说罢转过身去,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整个禁宫都被浅淡的月华笼罩,有种朦胧又不真实的美,重重殿宇之下,所有的丑陋,所有的**,所有的虚伪,都被暂时掩盖在这层脆弱的浮光里,粉饰出一派宁静祥和。   他今晚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会劝李忆出宫,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一时意动,也许是血液里那不算浓,却一直流淌着的亲情作祟。他承认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人,更不是一个会照顾弟妹的兄长,他很小的时候便洞悉了安贵妃的用心,却一直冷眼旁观,从不向任何人提过半句,更没有提醒过李忆,因为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看不起安贵妃的所作所为,却又乐见其成,他有时也会在心里质疑自己的良知,但也仅仅是有时而已,更多的则是鄙视李忆的愚蠢和无知,他一直坚信,一个人如果总让别人有机可乘,那他活该承受自己的愚蠢所带来的后果。   其实有时想想,将来他得了天下,李忆继续活在蜜罐子里,安贵妃也如愿以偿当了皇太后,大家各取所需,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完美吗?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总有那么一小撮不安分的小火苗在心底深处窜动,让他烦躁不安。   当余天赐手舞足蹈用他夸张的语气告诉他,李忆当时是如何的狼狈不堪,如何的怕得发抖时,他简直难以置信,堂堂一个皇子,居然活得这么窝囊,被几个不入流的毛贼欺负成那样,他觉得他这个当兄长的,如果还继续冷眼旁观,也实在太过泯灭人性了。   但李昀并没打算向李忆挑明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事,什么人也不能挡在他踏上权力之颠的道路上,他只会轻轻扶他一把,但如果他还是冥顽不灵,他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离开禁宫,不代表他自此就能脱离安贵妃的掌控,但至少少受一点影响,至于他将来会活成个什么样,还是得靠他自己。   一室静谧,一只飞蛾不知死活地撞进了灯罩,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李忆终于朝李昀揖了一礼,郑重道:“那就有劳大哥周旋了。”   这一晚,李忆做了很多乱七八遭的梦,他梦到自己回到小时候,肥嘟嘟的小手捧着几颗青枣在林子里瞎转悠,“母妃……母妃……你在哪儿呀?”他转了几圈,有点彷徨,远远见到安贵妃的背影在前头,连忙追了上去,“母妃……母妃……你别走啊,团团给你枣儿吃……”安贵妃转过身来,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团团,母妃在这儿,你快过来啊……”   于是他捧着青枣欢天喜地跑了过去,在他就快追上安贵妃时,安贵妃那张笑眯眯的脸忽然变成了大灰狼,张着血盆大口朝他扑了过来。   他惊恐失色,手中的青枣撒了一地,慌不择路地一通乱跑,一眨眼,竟跑到了宫学里,他的大哥和一众宗室子弟正在听太傅讲课,太傅朝他厉声道:“二殿下今天又不舒服吗?大家都在认真听课,只有你到处乱跑,殿下不觉得惭愧吗?”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外面道:“太、太傅,有……有只大大大灰狼在追我……”   所有人都指着他哄堂大笑,不是笑他胆小鬼,便是骂他又借机逃课,他的哥哥李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后转过脸去,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他很委屈,又怕大灰狼追过来,只好又继续跑。   这一跑,居然跑到今天那条死胡同去了,凉山七小龙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狞笑着朝他一步步逼近,眼看已走投无路,他跌倒在地哇哇大哭出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小胖妞忽然脚踏七星彩云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一把秃头笤帚,指着凉州七小龙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为祸人间?还不束束现形?”   随即她舞起笤帚,半空中霎时光芒万丈,噗噗几下,凉州七小龙每人当头挨了一帚,顿时萎靡在地,果然现形变成了七条毛毛虫。小胖妞掏出一个布袋往空中一抛,七条毛毛虫便被收进了袋中。她站在那朵七星彩云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手叉腰一手提着笤帚,神色十足,“小胖子,如果你连自己的身材也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你自己的人生?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不屑地哼了一声,再不理他,两脚一蹬骑着笤帚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他急得大喊,“喂,你不要走啊……不要扔下我……”   这一急,李忆猛地睁开了双眼,身上冷汗淋漓,看着帐顶怔怔发呆,脑中不断回放她在死胡同里以一敌七,拼死护着自己的情形,尤其她提着笤帚站在板车上那威风凛凛的一幕,一直在脑海里徘徊不去。   再也睡不着了,他摸黑走到窗前。四月的天,乍暖还寒,风一吹,带着飕飕寒意,让他心里一个激灵。他用力抓着窗棂,眺望远处,远处黑漆漆的,除了高悬于天幕的圆月什么也没有,但他仿佛看到她就在站在那儿,对他说,既然我可以做到,你为什么不可以?   是啊,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的事,他不可以?她说得很对,减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身体是自己的,没有一个好的体魄,他拿什么去拼搏,拿什么去成就自己的将来?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如果你连自己的身材也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你自己的人生?   守在外间的夏至听到声响,进来后看到越王穿着单衣站在窗前发呆,不由唬了一跳,忙替他披上大氅,“殿下,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李忆摇头,继续看着那圆月,“夏至,你师傅还好吗?”   夏至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这位只要一躺下就死猪一样的殿下三更半夜爬起床,难道就是为了问候他师傅?“回殿下,师傅他老人家身体还好,一直盼着能回到殿下身边伺候您呢。”   李忆点点头,“那就好,告诉你师傅,我需要他了。”   初春时分,万物复苏,毓秀园里青草葱茏,花香馥郁。   柳莺歌坐在树下的小杌子上,看着远处那个一起一伏的人影,小心肝紧紧揪着。这是毓秀园的西北角,原本是小桥流水的花园,被淼淼命人铲平了,到处是木桩,弓房,跳台,跑板什么的,还有许许多多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   几根木桩之间拉着细绳索,淼淼背着一袋至少五十斤的沙子,正游走于那几根细绳索之上,柳莺歌看得胆战心惊,是因为地面上竖着无数尖利的木榫,只要她一个不慎从绳上掉下来,就会被下面的木榫扎成刺猬。   这个春夏两季专用的小练武场淼淼等闲不让人进来,但现在柳莺歌已经不是等闲之人了,经过大半年的相处,淼淼已将她从五朵小白花里摘了出来。   柳莺歌性子淳朴,和西府的三个池子完全不同,她喜欢女红,尤其喜欢裁衣服,尤其尤其爱给淼淼裁衣服,已经包办了淼淼一年四季的所有衣裙。经她设计剪裁的裙子穿在淼淼身上,总是能将她体型上的不足很好的掩饰,并最大限度地突出她的优点,当然,这全是她身边的人说的,她一直坚持着自己不成功减肥不照镜子的诺言。   所以,两人如今算是互惠互利,淼淼只喜欢柳莺歌做的衣服,柳莺歌则通过给淼淼做衣服,把自己的天赋完全展现出来。   淼淼终于从木桩上下来,擦着汗道:“莺歌今天怎么这么早?”   柳莺歌笑着道:“不早了,是二姐太勤奋,一练起功来就忘了时间,这都快巳时了。上次说的石榴裙做好了,所以拿过来让你试试。”   淼淼开心地道:“那太好了,你亲手做的,一定是好的!等我把这身臭汗洗掉再试,别把裙子弄坏了。”虽然是个胖妞,但也只是个十五岁的胖妞,花儿一般的年纪,就算不照镜子,依旧有一颗爱美的心,自己看不到,每天听听别人的称赞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本文明天就要入V了!明天将有三更,中午一更,晚上两更,   码字不是件轻松的事,请务必尊重作者支持正版,在晋江看正版就是对作者最大的尊重,   请不要一边说爱一边伤害,那是安贵妃才做的事。   团团很快要奋起直追了,大家一定要支持他啊!!   明天最先在V章留言打分的菇凉,我扔她小红包,等你哟!   第28章 团团要奋起   今年开春特别流行石榴裙, 长安的千金小姐们不备上十条八条石榴裙都不敢自称是豪门勋贵, 尤其西府的大姐柳春池, 她本就长得好看, 兼身姿高挑曼妙, 穿上六福石榴裙, 裙子的下摆堪堪盖住绣鞋,还留了一载拖曳在后面, 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直如诗里所说, 坐时衣裙萦纤草, 行即裙裾扫落梅, 羡煞不知多少闺阁千金。   淼淼也是打心里羡慕这个大姐的风华,若是以前的淼淼, 她自问绝不比柳春池逊色,但现在的柳千锦……她也只能望天长叹一声了。本来她也不敢肖想这石榴裙, 觉得这种款式的裙子,压根儿就是给身材苗条的女子设计的,像她这样圆滚滚的腰身, 穿了就像只准备下蛋的花母鸡。但柳莺歌却不认同, 非要亲自设计一条让她试试。   沐浴完毕, 淼淼的厢房一时挤满了人,她的丫头们显然比她还着急看到她穿上石榴裙的样子。于是在柳莺歌的指点下,穿戴的穿戴,梳头的梳头, 半个时辰后,淼淼焕然一新地站在众人面前。   阿黛阿嫣宝枝三个丫头瞪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啧啧称奇,赞不绝口,经过这半年多的刻苦锻炼,小姐已成功将原来臃肿得前胸后背分不清的腰身清减了不少,还隐隐有一点线条感了,当然,相比一般的女子,还是胖了很多。   柳莺歌除了有一双妙手,还非常擅于运用颜色和饰品的搭配掩饰她身材上的不足。别人的石榴裙不是六福裙便是八福裙,苗条的女子穿着好看,但淼淼腰粗,柳莺歌特意改为三福裙,左右各一福,后面一福,前面则大胆地使用了间色的百褶直裰,腰侧垂了几根宝蓝色宫绦,束腰一直束到胸部,再披上宝蓝色的披帛,居然也有了那么点婀娜美感。   “小姐真的瘦了很多,这腰和臀之间终于有了过度,不再像以前那样圆了。”   “是啊,小姐这几个月长高了不少,要是再瘦一些,一定比西府大小姐还好看。”   淼淼抚着身上的裙子,心里美滋滋的,就在三个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月娘却忽然来了一句,“这身上的膘是少了不少,可脸上的肉……咋就一点没少?还是个大包子似的?是不是包子吃多了?”   原本心花怒放的淼淼顿感泄气,“月娘,你说话这么耿直,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月娘不以为然,“小姐不必泄气啦,都说脸上的肉一向最是难减的,得身上多余的肉都减了,减无可减的时候脸才开始瘦下来呢,其实要我说啊,脸上有肉才显福气嘛,那些面无二两肉的人啊,天生就刻薄寡情……”   众人齐刷刷向她怒目而视,月娘讪笑几声后忙退了出去,片刻后又重新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张贴子,说是有个叫夏至的仆童送来的。原来是越王的贴子,请她到梅花雅苑一聚。自上回遇劫后,眨眼又过了一个多月,其间淼淼没再进宫,也没打听过有关越王的事,她觉得她已做了她该做的事,日子该怎么过,靠的还是他自己,如果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她就是天天揪着他耳朵讲道理也没用,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上回虽以一人之力击败凉州七小龙,但她并不满意,说实话,还相当的失望。那七个只有一身蛮力,半点招式不会的乌合之众,若是放在以前,她连眼皮都不用眨几下就完事,可那天她居然花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还差点把自己累死,简直太不像话了,要是让飞哥儿知道,一定会嘲笑她一辈子。所以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晚上睡觉,白天都一头扎在练武场。   但既然越王主动要见她,她当然是要赴约的,还这么巧,她刚刚才打扮好,马上就可以出门了。柳莺歌绞着帕子道:“二姐姐,你这就要出门了?”   淼淼点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莺歌,你还有事?对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柳莺歌忙摇头,“没,没什么事,那二姐姐你快去吧。”   淼淼来到梅花雅苑的时候,见时候还早,便先去了一趟后院找燕飞,本来只想碰个运气,没想到燕飞竟然回来了。两三个月没见,燕飞的脸上多了些疲惫之态,想是这段时日奔波得利害,但那双桃花眼依旧波光潋滟的。   燕飞的表情少有的严肃,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去,等我闲了再去找你。”   淼淼冷哼一声,“好你个飞哥儿,走的时候不支会我一声就算了,如今回来了,我不来找你,你就打算一直躲着我是不?咱们十多年的情分呢?你许过的诺呢?”   燕飞一脸牙痛地道:“姑奶奶,事情来得急,走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找你,我不是留话给你了吗?至于回来,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昨儿晚上才到的。”   淼淼斜着眼看他,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燕飞桃花眼一翻,无奈地道:“得得得,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这副皮囊,你放心,我说过的话绝不食言。”有什么办法呢,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这样,一身的风流债,想撇也撇不掉,“我这回真没骗你,你乖乖听话,先回去,往后也别来这儿……”   吓?这才说了两句话,就让她往后也别来找他?这货是要造反了?淼淼叉起腰正想骂人,燕飞一手捂住她嘴巴,左右看了一下,低声道:“别闹!听我说,这梅园已易主,从现在起,梅园就是菩提阁长安分舵的据点。”他顿了顿,神色肃穆,“还有,阁主他老人家昨晚也来了。”   淼淼倒抽气一口凉气,把燕飞的手掰下来,“什么?阁主真的来了?他身体好些了?”   燕飞摇摇头,“我看着倒比以前更差了些,但他老人家一意孤行,谁也拿他没办法。你今天来了也好,早点知道此事,心里也有个准备。阁主不认得你,以后万一遇上了,你别自乱阵脚就得了。我先回去了,你一切小心。”   得知阁主来了长安,淼淼有些心绪不宁,以致李忆来了,她也没起身见礼,也没看到李忆一见到她时,那满眼的惊艳之色。等她回过神来时,李忆已红着脸朝她郑重其事地揖了一礼。   淼淼唬了一跳,忙起身还礼,“殿下这是做什么?”   李忆道:“这一礼,是感谢念儿你的救命之恩。”   淼淼慌忙摆手,“哪里哪里,上次若非我硬要拉你去吃什么馎饦,哪会遇上那种破事,再说那几个毛贼虽然胆儿肥了些,但也没想要我们性命,谈不上救命之恩。”   可若不是有她拼命抵挡,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早被抢走了,李忆没再多说,只请她落座,又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总之那日若非有你,我到现在怕是还……糊里糊涂的。所以,今天你别跟我客气,还由我做东,就当是答谢宴了。”   好像自认识他以来,两人每次见面总少不了吃,淼淼嘻嘻一笑,“只要殿下在,咱就不愁没吃的,我何时与你客气过。”   淼淼暗中打量了一下李忆,他的脸色和精神都好了很多,不再像上次那样萎靡晦暗了。小二很快把菜端了上来,又是琳琅满目摆了一桌。   李忆往她碗里夹了块藕饼,“对了,我很快就会出宫,搬到自己的府邸住了。”   淼淼睁大眼睛,“真的?那恭喜你了。安贵妃没有暗中使绊子?”她说罢才想起上回李忆根本不想提与安贵妃有关的事,赶紧住了嘴。   李忆不好意思的垂了脑袋,想想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蒸鳜鱼,然后两手放回膝盖,拳头攥得紧紧的,“念儿,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淼淼咬着藕饼摇头,“怎么会呢?你被……那谁……刻意往坏里养,也幸好你这棵苗子本身底子好,没被养歪,已经很了不起了,怎么会很没用?”   李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淼淼又接着道:“顶多是有一点没用而已。”   他才松了一半的小心肝又提了回去,双拳攥得更紧了,“那、那、那你觉得……我现在发奋图强,还来得及吗?”   淼淼眨着眼问:“来得及做什么?”   “呃……”李忆怔住,看着淼淼,对呀,来得及做什么呢?他刚才也就那么忽然一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他想来得及做什么,但一颗心却砰砰跳得利害。   淼淼又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不过嘛,泼粪涂墙……啊,不对……是发奋图强……”该死,又把关外话和京话混一起了,见李忆瞪大了眼睛看她,她若无其事地接着道:“发奋图强是一种态度,私认为,殿下只要抱着这种态度,只要活着,想做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李忆攥紧双拳,声音有点兴奋,“念儿,没错!总之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糊涂度日了,你说得对,如果我连自己的身材也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我自己的人生?你能做到的事,我一定也能做到,我决定了,我的人生,要从减肥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一章!   话说,就没人萌咱们飞哥儿吗?   第29章 阁主大人   淼淼刚刚夹起一只虾准备放进嘴里, 闻言不由一怔, “你……终于想通了?”   “不错, 我终于想通了, 这都多亏了你。”李忆往自己杯里倒满酒, 朝淼淼举杯道:“这一杯, 我先干为敬。”   淼淼连忙举杯陪着李忆干了一杯,“你千万别那么说, 我那天其实也没做什么。”   李忆不是个能喝的, 一杯下肚, 顿觉喉咙都烧了起来, 一阵猛咳后才赧然道:“不怕你笑话, 最近这一个月,我闭着眼都能见到那天你站在板车上, 提着笤帚威风凛凛地喝斥凉州七小龙的样子,明明你也那么胖, 还是个闺阁小姐,面对歹徒时却能无所畏惧,以弱制强。反观我, 堂堂七尺男儿, 保护不了你也罢了, 反倒吓得腿软一味躲在你身后,贪生怕死,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他说得激动,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仰头喝掉后又接着道:“你不知道,当时那三个歹徒把我按在地上,强行要抢我母后留给我的玉佩,那一刻,我……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有伏魔降妖的本事,把那几个歹徒狠狠教训一翻,可我没有,我只能躺在那等死,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最宝贵的东西抢走。你说,做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是那酒太烈,还是他太过羞耻,他说着说着,一张脸红成了个大柿子,“念儿,你……会不会瞧不起我?”他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尤其想到上回一起看《西厢记》,她嫌张生百无一用时鄙夷的口吻,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淼淼倒是诧异了,没想到那天在安国寺她苦口婆心和他说了那么多道理,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一心只记挂着吃馎饦,倒是被凉州七小龙那么一搅和,反倒把他的好胜之心激发了出来,看来他应该感激的人不是她,是凉州七小龙才对。   淼淼摇头,“谁也不是天生就有颗玲珑心能悟透世道的,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总会有迷失和糊涂的时候。一时的迷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意从迷失中清醒过来,消极一生。既然你现在看清了事实,你一定能放下过去,从新开始的。”她往他碗里夹了个鸡腿,“哎?你怎么不吃?别光顾着说啊。”   李忆看着那只大鸡腿,猛咽几下口水,然后用力摇头,把鸡腿夹到她碗里,“你吃你吃,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我的人生要从减肥开始,我不但要减肥,我还要参与朝事替父皇分忧。不瞒你说,我已快一个月没吃过肉了。”他张开双臂有点小兴奋,“你看你看,是不是瘦了点?”   淼淼睁大眼睛,可惜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瘦了几两肉,但身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减肥有多艰辛,那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也不光是吃少一点的事,更何况是李忆这种“积重难返”型。   但现在断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殿下好有毅力!一个月不吃肉,我都做不到。”   李忆乐呵呵地收回双臂,“饿了就吃别的呗。”   “……”   这么说他只是不吃肉而已,吃的东西总量并没有减少嘛,怪不得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瘦在哪。   李忆兴致不减,又道:“那天凉州七小龙骂得对,咱这一身的肥膏,看着就像个收刮民膏民脂的无良贪官,他们要打劫不找我找谁呢?”   那是因为你一看就像个有钱人啊,淼淼一时有点无语,“他们打劫还有理了?”   李忆自己不吃,但不忘往淼淼碗里夹菜,“也不是那么说,我事后问过了,凉州最近几个月颇不太平,边界地区频遭突厥骚扰,他们村子先是遭突厥流寇抢粮抢牲畜,之后又逢水灾,地方官府虽上报了朝廷,但朝廷没怎么重视,敷衍了事,家人不是被突厥贼杀了就是饿死了,他们也是破不得已才离乡别井,若不是没的出路了,他们也不会干那营生。”   淼淼却没啥同情心,只记得当日他们毫不怜香惜玉围攻自己的可恶嘴脸,“然后,若不是他们来这么一出,你还不愿面对现实,继续过那糊里糊涂的日子,按你这么说,你还得感谢他们呢。”   李忆却道:“感谢倒不必,毕竟打劫是不法行为,不过我特意关照过天赐,让他们少吃一点苦,关上一个月就放出来了,我还给了他们路资,让他们回凉州老家。”   淼淼嘴里那只肉丸子差点直接吞了进肚子,“殿下可真是……宅心仁厚。”   淼淼终于明白了,李忆就是那种天生仁慈的人,他刚才说起那几人抢他母后的玉佩时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在知道那几人的身世后却不计前嫌,还给钱让他们回凉州,这样的心胸,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难怪他被安贵妃故意荼毒了十八年,却依然百毒不侵,没变成一个骄奢淫逸的人。   她往李忆的杯里添满酒,举杯道:“殿下这般胸襟,我自愧不如,真心佩服。”那七小龙若是落在她手里,断没有好果子吃,“这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她仰头就干,李忆哪好意思随意,仰头也跟着干了。淼淼往他碗里夹了块蒸鳜鱼,自己则扯着那只大鸡腿吃得起劲,“鱼肉不肥腻,多吃点没关系。方才你说把肉戒了,好是好,但减肥可不是光戒肉就行的,说起来这里头的道道可多了,我是过来人,改天我把我的心得写下来让你参详。”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淼淼白皙的脸上泛起红霞,在那条石榴裙的映衬下,有种别样的妩媚风情,就连……她啃鸡腿时的模样也那么好看,李忆不经意间已是看痴了,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脑袋却晕乎乎的。   “念儿,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问呗,别的事我不懂,但减肥的经验我多得是。”   “那个,你……你还喜欢我大哥吗?”   “呃……”   淼淼一怔,不知道他的脑子为啥跳跃得这么快,明明刚才还在说减肥的事,忽然就八卦起她的私隐来,正想着该怎么回他,却听砰的一声巨响,碗筷都跳了起来,李忆一头倒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怎么就醉了?这才三杯。淼淼正要喊夏至,雅间的门已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却不是夏至,而是一个身子瘦得麻杆似的灰衣老人,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满脸皱褶,咋一看似乎很老,再看又觉得他双目有神,身板笔挺,可能也就四五十的年纪。   淼淼正诧异间,却见那老人朝自己揖了一礼,恭敬地道:“老奴吴葵,柳姑娘救越王殿下于危厄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殿下醉了,老奴先带他回去,告辞。”又朝门口喊了一声,“夏至,走了。”   他说罢上前一步,两手一抱一托,居然将一座小山似的李忆打横抱起,步履轻松地走了出去,仿佛抱的只是团棉絮,气都不喘一下,直看得淼淼目瞪口呆,不知他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位高手,有这人在他身边保护,再遇上什么歹徒也不怕了。   永宁侯府最近不太/安宁,田氏自从收到那封家书后,最近两月一直神色郁郁的,时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淼淼有一次过去请安时,听到田氏和她爹永宁侯争吵,当时永宁侯的语气有点重,“说到底,你是怀疑我没尽全力!阿颜,你想得太多了,都十多年了,那人如果还在,不可能无声无息,你究竟是放不下那个人还是放不下……”   阿颜是田氏的小字,淼淼离得远,听不清屋里永宁侯后面的话,但听哐当一声,田氏不知打碎了什么瓷器,声泪俱下地道:“我是放不下,我永远放不下!我放不下的何止是那个人……你明明清楚得很……”   两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永宁侯很快灰头土脸地出来了,抬头便见淼淼站在院子里,神色惊愕地看着自己,不由老脸一红。   “爹爹,发生什么事了?娘亲怎么了?”   永宁侯摸摸她的脑袋,“没事,你娘亲不过是忧心凉州老家那边的事而已,过些日子就没事了。爹爹知道念儿孝顺,但今日就别打扰你母亲了,让她好好歇息吧。”见她眉头蹙起不太相信的样子,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皇上昨日说了,八月的时候会到行宫避暑打猎,爹爹也会随驾前往,念儿不是喜欢打猎吗?爹爹到时带你一起去。”   淼淼记得她刚成为柳千锦时,便曾感觉到这两位爹娘之间的相处有点奇怪,淼淼虽然是在菩提阁长大的,但出道三年,执行任务前常在高门宅弟潜伏,墙角听多了,也见识了不少人生百态,这对夫妻看着相敬如宾,却有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寻常夫妻不太一样,如今这种感觉更强烈了,隐隐觉得她的母亲田氏心里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春夏交替,六月的长安正是一年中气候最怡人的时候,绵绵春雨的季节已过,炎夏还未开始,长安的公子王孙、闺阁小姐们不是打马郊游,便是各种诗会赏花会,柳家西府的三个小姐更是这种聚会的常客,但淼淼对这些聚会丝毫不感兴趣,她除了躲在家里练功减肥,唯一外出的时候就是陪田氏去安国寺上香。   六月初一,天朗气清,淼淼又一次陪着田氏来到天香山。   才进安国寺,便遇上两位一向交好的夫人,田氏好几个月没在上流勋贵的圈子走动,甫一见面便被那两位夫人拉着聊家常,聊着聊着便扯到了晋王的婚事上。   其中一位道:“听说上月安贵妃向皇上提出想撮合晋王与你们家二姑娘,皇上虽没表态,也没反对的意思。”   另一位则看向田氏道:“哦?当初不是说太后意属抚远侯和沈尚书两家的姑娘,安贵妃则看中你们西府那位大姑娘的?怎么忽然变风向了?”   田氏哪里知道这些,听说自己的女儿竟被点了名,也是极为诧异,心想晋王一向眼角极高,他看不上念儿是全长安都知道的,安贵妃为何忽然想撮合他们?忙问:“安贵妃真那样向皇上说了?不会吧……我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那夫人看了眼面无表情地杵在田氏身后的淼淼,掩嘴笑道:“自然是真的,当时在场的除了太后,还有好几位太妃,都说儿女自有儿女福,我看你们家念儿就是有个福气的。”   这两位夫人都是清楚永宁侯家东府和西府恩怨的,自是站在田氏这一边,“可不是,当初所有人都不看好二姑娘,以为你们西府那边的大姑娘得了安贵妃欢心,晋王妃的位置妥妥地留给她了,尤其你那嫂子,那会每次见她总是趾高气扬的,俨然已当上晋王丈母娘似的,这才几个月,前两天在绸缎庄遇上她,一个字都不敢提了。”   另一个又道:“不是我马后炮,当初我就说过,西府那位大姑娘虽貌美,也有点才气,但你们柳大爷不过一个太常寺卿,身份怎么能同永宁侯相提并论?不过,我还听说……”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田氏,欲言又止。   田氏神色微愁,她压根不希望女儿嫁入皇家,朝淼淼道:“念儿,我和两位夫人还要聊一会儿,你不如先到后山走走?”   事关自己终身大事,淼淼其实很想八卦一下那个姓安的奸妃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但既然田氏已经开口了,她也不好再厚着脸皮杵着,只好朝两位夫人福礼告退,两腿却蜗牛似的走得极慢,又听到其中一位断断续续地道:“皇上的意思不清楚,但你们也知道,安贵妃本身出身不高,自然不太看重这个……你可得小心些,万一西府的大姑娘以侧妃的身份一起抬进晋王府,以她的相貌才情……你们家念儿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我草!淼淼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句安贵妃,又想起那日晋王那句“蠢笨的人兴不起什么风浪”,心道这对恶毒母子若真敢打她主意,她必定天天兴风作浪,把个晋王府闹得天翻地覆永无宁日,让他后悔娶了个“蠢笨的女人”。   “小姐,你看……那边的山茶花开得好漂亮。”不知不觉已到走到后山,宝枝指着山边一丛山茶兴奋地道:“小姐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摘一朵让你簪头上。”   李忆最近忙着开府建牙的事,今日没有来,再加上刚才听到的八卦,淼淼心情不太爽,嗯哼一声任由宝枝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后山上有一泓清泉,泉水沿着山壁落到水潭,宝枝要摘的山茶就在清泉边。鸟鸣啾啾,山风微拂,花草的酣甜和泥土的芬芳随风涌动,淼淼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烦躁方消弭了一点,看着那满山的清脆,她忽然有点怀念以前在菩提阁的日子。   做刺客那会儿,虽然今日不知明日事,但至少有一点是公平的——自己的命运全凭自己的本事做主,你本领高强,死的是别人,你本领不济,死了也怨不得别人。不像现在,虽然衣食无忧,表面看着风光,但就算贵为侯府千金,她的婚姻大事全由不得自己,就连她的父母也作不了主,哪天宫里一道圣旨下来,她就得乖乖俯首听命,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叩头谢恩。   她忽然有点泄气,这种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她百无聊赖地垂着头,用力踢了脚石子,那石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咚的一声落入清泉,空山寂静,随着石子落水的声音,风中还伴着几声似有若无的咳嗽声,淼淼的心脏瞬间收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这咳嗽声她从小听到大,实在是太熟悉了——阁主来了。   她的心一阵砰砰乱跳,下意识地想抬头张望,终于还是克制住。幸好燕飞事先知会了她,不然她还真的会自乱阵脚。再次提醒自己,无论如何,她如今已不是菩提阁的刺客淼淼,她是永宁侯的女儿柳千锦。   淼淼深深吸一口气,神色不变,抬眸看去,见宝枝正俯身在溪边,兴高采烈地摘着山茶花,周遭依旧满山清翠,风过山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一切如常,仿佛她刚才听到不过是幻觉。   “宝枝儿,小心些……”虽然见不到人,但淼淼太熟悉阁主了,他若是不愿意现身,没人能见到他,她尽量若无其事,又朝宝枝喊道:“你这贪心的丫头,把花都摘光了,小心玄一小师傅不放你走。回来,咱们该回去了。”   宝枝应了,捧着一束淡粉色的山茶又蹦蹦跳跳地回来,往她髻上插了一朵,又分了一半给淼淼,两人拿着花,嘻嘻哈哈地往回走。刚拐进通向后殿的青石小道,前头忽然多出一个人来。   那人三十出头的模样,穿一件鸦青色的长袍,腰间垂挂一根白玉笛,眉清目秀,脸色很苍白,仿佛久不见天日,眉宇间似有淡淡的愁绪,身材瘦削但腰杆笔挺,明明是个超逸绝尘的世家贵公子,身上却有股肃杀的,让人不敢直视的气息,正是菩提阁阁主。饶是淼淼心里早有准备,蓦然一见,仍是禁不住全身绷紧。   此刻阁主就站在青石小道上,两旁是参天古树,他双手负背,任由山风拂起他的袍子,静静地看着淼淼,眼神深邃专注。若非淼淼早知他的身份,眼前这一幕,大有山水人物图的意境,可惜此刻的淼淼,整个后背都在冒冷汗。   “咦,这人好生无礼。”这人明明见到她们走在路上怎么还挡在路中间?虽然咱们小姐膀大腰圆与一般的千金小姐不大一样,但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哪能让一个陌生男子这么瞪着看?宝枝大为不满,挡在淼淼身前尽起忠仆的职责来,瞪着杏眼道:“这位先生,后山这一带都是来安国寺上香的女眷歇息之地,看先生仪表堂堂道貌岸然的,难道不知道避讳吗?”   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淼淼慌忙斥道:“宝枝,不得无礼。”   这丫头自那日见她以一敌七打败了凉州七小龙后,简直视她为偶像,这一个月以来天天跟着她在练武场折腾,誓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侯府丫头,学了几个招式便以为自己很能打了。   淼淼却是小心肝和两腿都在打颤,幸好她的腿够粗壮,不然怕是直接跪下了。阁主长了一张温文儒雅的脸,但他若是起了杀心,得罪他的人往往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没搞懂就见阎王了,更可怕的是,阁主生气的时候和平时完全一个样,你根本看不出他下一刻是想和你聊个天还是想杀你。   不知道阁主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国寺,更不知道为何阁主会当条拦路狗,还用这么幽怨的眼神看她,弄得好像她扔下丈夫孩子跟人跑了似的,淼淼只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再告诫自己,淡定淡定,阁主是不可能知道她没死的,他现在深情注视着的只是永宁侯府的柳千锦而已,不是刺客淼淼。   可是没用,哪怕她心里再明白,依然抑制不住潜意识里对阁主的畏惧,站在宝枝身后胆怯地看着阁主,偷偷用手指捅了捅宝枝的腰,示意她别再开口。   还好阁主并没有在意宝枝的无礼,那双幽冷且犀利的眸子,依旧专注地看着淼淼,看完她的脸,目光又移到她圆滚滚的身上,随即……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只见他嘴角僵硬地抽了抽,似是苦笑,又似牙痛,十分落寞地叹息了一声,幽幽道:“时也……命也……”   作者有话要说:  入V第二、三更,两章合在一起了,感谢每一位订阅的菇凉!   你们怎么吃都不会胖的!   第30章 偶遇   宝枝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拉着淼淼离开时, 还一边走一边低声唠叨, “什么世道, 这人模狗样的, 居然是个登徒子, 安国寺越来越不像话了,为了几个香火钱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回头咱找方丈说道说道。”   淼淼憋着一口气, 一直来到田氏平时礼佛的小佛堂, 田氏还没过来, 三个女人一个墟, 估计还得八卦好一会儿,淼淼坐在蒲团上, 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魂魄归位。回想刚才阁主那幽怨的眼神, 唏嘘的叹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阁主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儿, 莫名其妙地盯着柳千锦看, 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时也命也”, 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阁主有双阴阳眼,看得出柳千锦的魂魄其实是淼淼的?这么一想,她顿感背脊凉飕飕的,但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 以阁主的性子,是绝对不允许一个背叛了菩提阁,又知道菩提阁底细的人存在世上的,他刚才没出手,证明他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淼淼。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干脆也不想了,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小佛堂来,窗明几净陈设简单,一樽佛,一个小香炉,案上点着长明灯,还供着一个灵牌,但此时灵牌被一方白布覆盖着。淼淼有些好奇,田氏每个月风雨不改来此,就是为了拜祭这个人?往日因为田氏在的缘故,她虽然好奇,却从未看过这块灵牌,眼下田氏不在,她终于没忍住,将覆在灵牌上的白布揭开。   灵牌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写。   淼淼大感诧异,将灵牌拿在手上,前前后后看了几遍,终于确认,这块灵牌上一个字也没有。真是太奇怪了,她原本心里还暗自猜想,这个灵位会不会是那个曾经和田氏订过亲,后来被全家抄斩的小竹马的灵位,没想到灵牌是空的,那田氏祭奠的是谁呢?不过再想想,是那个小竹马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是犯了死罪才全家抄斩的,田氏总不能明目张胆地祭奠他,更何况她还是永宁侯的妻子,公然祭奠旧情人,让永宁侯情何以堪。   正想着,便听门外有动静,是田氏回来了。淼淼赶紧把灵牌放好,“娘,您回来了?可是打听到什么劲爆消息了?”   田氏睨了她一眼,语气有点严厉,“我问你,丹阳公主及笄那天,你和晋王一起游御花园了?晋王向你示好了?”那天她没去,刚才听两位夫人说,安贵妃正是从那天开始改口风的。   淼淼不想把当天和越王撞破安贵妃秘密的事告诉田氏,敷衍道:“不过是一起走了一小段而已,一定是那些人眼红我,乱瞎编一通,什么示好,娘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晋王两眼是长在脑壳上的,他怎么会看得上我?再说了,就算他脑子抽了看上我了,我还看不上他呢。”   宝枝端来茶水,田氏喝了一口,眉间的愁绪依然没有散开,摆摆手让几个丫鬟都退下,这才道:“话不是那么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晋王看不上你,却未必看不上你背后的娘家,皇上自那回被行刺后,龙体每况愈下,你爹提过,他大概是想立储君了。晋王不像越王,他是个心大的,这个骨节眼上,他自然想拉拢你爹爹这样的臣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说你只是胖了点,就算是个瘸的瞎的,他照样娶。”   淼淼气哼哼地道:“娘,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找个上门女婿把婚事订了先?”   田氏怔了怔,摇头道:“那可不行,咱们要是这么干了,难保他心里不记恨,万一将来晋王真的继承大统,你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淼淼觉得窝囊极了,叹着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的只能等死吗?”   田氏嗔道:“胡说什么呢,什么等死?你以前千万百计想嫁晋王,现在终于有了点苗头,你倒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当真奇怪得很。”   淼淼吐了吐舌,她差点忘了,以前柳千锦可是放话非晋王不嫁的,她现在的表现反差太大了,难免惹田氏怀疑,“娘,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前我不懂事,后来想通了,晋王这样的身份地位,必定姬妾一大堆,后宅不宁,他看重的只是我的身份,我只能当个不受宠的糟糠之妻,他还不肯和我生娃,我没儿子罩着,随便一个小妾谁都能骑我头上,还不如嫁给普通勋贵公子做个当家主母,像娘亲一样过舒心日子。”   “你现在倒是变聪明了。”田氏噗嗤一笑,又道:“话又说回来,娘亲虽不希望你卷入天家的纷争,但若真的嫁给晋王当个王妃,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你也不必把这事看得太不堪。好了,不必太担心,安贵妃虽有那个意思,但晋王的婚事,最终还得皇上点头才算数,现在只看皇上怎么想了。”   田氏把茶放下,起身点了三柱香,淼淼试探地问:“娘,你每月初一到此,到底是给谁上香啊?是娘亲认识的故人?”   田氏默然不语,把香插入香炉,拿过一本经书一串佛珠跪到蒲团上,这才对她道:“胡说八道,不过是求家宅平安罢了。我还要好一会儿,你呆不住的话要不先回去?”   阁主就在安国寺,淼淼可不敢大意,也怕留下田氏一人在这儿会有什么意外,连忙摇头,“那我也陪着娘亲求家宅平安好了,我还要求爹娘长命百岁。”   于是田氏念经,淼淼则陪着田氏一起念,说是陪,其实全程在打瞌睡,好不容易熬到田氏念完经,已快午时。   淼淼挽着田氏步出安国寺,下了那一百零八个石阶后,淼淼下意识地回头,不知阁主是否仍在寺中。一回头,赫然见到安国寺旁那株参天云松下,一身长玉立的男子正朝她们的方向遥望,正是阁主。   “怎么了?”感觉到女儿的手忽然一颤,田氏奇怪地问。   淼淼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一旁的宝枝却道:“呀,那男的又在看小姐了,真是不知廉耻。”   田氏蹙眉,回头望去,寺前的台阶上,只三两个小沙弥在扫地,哪有什么男子。   回城的路上,淼淼一直心神恍惚,不知阁主大人无端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正出神,马车外忽然一阵躁动,宝枝大声斥喝,“不许跟过来,离远点!”   淼淼吓得差点跳起,还以为是阁主居然跟来了,往窗外一看,原来是十多个衣衫褴褛的难民正跟在马车旁,伸着两手乞讨,“施舍几个钱吧,我们已经几天没过东西了,夫人小姐做做好心,给我几个铜板吧,大人不吃不打紧,可小孩饿不得啊……”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均面黄肌瘦,眼中有绝望之色,有的身上还背着小包裹,似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侯府跟车的护卫忙上前驱赶,用刀鞘拍开那些企图靠近马车的人,田氏制止道:“别伤了他们,都是些可怜人。宝枝儿,给他们一些碎银,让他们买些吃的,车上还有些点心,一并给他们吧。”   宝枝应了,和另一个丫鬟一起,一人分点心,一人分碎银,不料那十多个难民早已饿慌了,一见到有吃的和钱分,一拥而上哄抢,还不忘大声吆喝,“快来啊,他们有吃的,还有银子……大伙快来啊……”   宝枝和那个丫鬟几乎被淹没在这群难民里,不光手中的点心和碎银被人抢光,连她们头上的发饰也被人趁乱抢了,顿时吓得大哭起来。淼淼往外面一看,不得了,原来除了跟在她们马车旁的这十多名难民,沿路还有不少,一堆堆地分散在官道两旁,就她这一眼见到的,少说有两三百人。   此时那些离得远的难民听到他们的呼喝,纷纷涌向她们的马车,侯府的护卫不过六七人,虽有拳脚功夫,但根本架不住这些饿疯了的难民,一时竟被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们钱,给我们吃的!”   “看她们穿金戴银的,一定是大户人家,一定有很多银子,大伙上啊……”   他们眼中带着饥渴,用他们瘦骨嶙峋的手扒着马车,马车竟被他们摇得晃动起来,田氏从未遇过这样的事,不由大惊失色。淼淼倒是镇定一些,但单打独斗她在行,对付人数众多的难民,她也是手足无措,唯有抱着田氏安慰道:“娘亲别怕,他们只是要钱,我们把钱都给他们就没事了……”   正慌乱之际,忽闻一阵马蹄沓沓,数十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一色禁卫军黑衣,竟是北衙禁卫军的人来了,只见他们舞动手中长鞭,狠狠抽在那些难民的背上,同时骂道:“全部闪开,禁卫军执行公务,挡我者死,闪开!”   部分难民霎时被抽得皮开肉绽,嚎哭着退开了,禁卫军的人一路驱赶,场面很快得到控制。一骑高头大白马越众而出来到马车旁,马上男子微微弯腰,朝车里的人道:“车里的可是永宁侯夫人和柳姑娘?”   这声音……冰冷冰冷的,很是耳熟啊,淼淼朝窗外望去,那大白马额上配着金缨络,马背上坐着的男子,一身禁卫军黑色紧身衣,两肩各有麒麟护甲,手中提着一根霸王枪,神气十足,竟是那个拽得快上天的晋王。   作者有话要说:  网文界里有这么一句话,什么样的作者,文下就有什么的读者,   像青瓦君这么冰雪聪明的作者文下,果然聚集了一群同样冰雪聪明的读者,   上一章的留言,有些菇凉竟然已猜到了部分真相,聪明得吓死人。   2016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庆幸能与你们相伴!   祝新年快乐!   第31章 拽拽的王   灾民被驱散, 田氏终于回过气来, 见车外的人是晋王, 便想下车见礼, 李昀却道:“夫人不必多礼, 在下只是正巧在此, 执行公务而已。”   田氏颔首以示感谢,“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救, 方才若非殿下及时赶到, 我们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李昀坐直了身子, 并没看淼淼一眼, 语气依旧清冷, “夫人太过心善了,这些乌合之众根本纵容不得, 你和他们讲道义,他们看到的只有吃的和银子, 夫人一时心善,却给自己招致灾祸,实在冒险, 下次夫人再遇上这种事, 直接过去就好, 千万不要停留,毕竟救济灾民是官府做的事。您来这么一出,下次他们再见到有钱人家的马车,还会哄抢。”   田氏脸上微微发烫, 颔首道:“殿下说得是,是我一时大意,给您添麻烦了。”   淼淼听得直翻白眼,心里虽然也承认他说得点有道理,但他那种别人都是傻子只有我最聪明的语气,让人听了就生气,他言下之意仿佛在说,这种事明明该由官府来管,你一无知妇孺不自量力差点好心办坏事,还起了个坏头,以后那些难民一看到马车就抢,就是因为你们自以为是的善行引起的。   她冷笑着道:“哎哟,原来官府的人也有做事的呀,怎么我刚才听那些灾民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殿下所说的救济灾民,指的难道就是把他们圈在这里就不用管了?”   李昀剑眉一挑,也不看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道: “他们若不那么说,又怎么博取你们的同情让你们慷慨解囊?难道要实话告诉你们,官府定时定点早晚两顿,馒头加稀饭,早上刚吃过?”   “……”淼淼一时语结,不都是皇帝的种吗,这个晋王怎么和越王那么不同呢?明明他说的都对,可那语气听着就是让人不爽,总有种想揍他一顿的冲动。她觉得她一定要说点什么找回场子,“就算有馒头和稀饭填肚子,总不能把他们圈在这儿日洒雨淋啊,他们也是人,离乡背井已经够可怜的了,到了帝都连片遮头的瓦也没有,还被牲畜一样圈在这儿,殿下是不把他们当人看吗?”   “不圈这儿,难道任由他们涌进长安城吗?你们看到的这些不过冰山一角,西城、北城之外,还有成千上万人,各通往长安的要道上,这几天还陆续不断地来,要是都放入长安,长安会乱成什么样?你连门都出不了。”   正说着,又有人策马跑了过来,扯着豆沙喉朝李昀道:“二表兄,那边死了两个,说是方才我们的人打死的,那两人的家属在闹事呢,骂咱们禁卫军草菅人命,吵着要咱们赔银子,不然就要告御状。我看就是想讹银子的,二表兄,要不我把闹事的那几个吊起来揍一顿,看他们还闹不闹!或者干脆拔了舌头,让他们闹也没得闹。”   余天赐边说边弯腰朝马车张望了一下,拱手向田氏道:“咦,是柳夫人,方才可有惊着?”还没等田氏说话,一眼瞥到淼淼,吊梢丹凤眼一亮,“哟,原来柳大侠也在这里,有你在,区区几十个盲流算得了什么,你一出手,三招就倒下一大片,哈哈哈……”   田氏疑惑地看了淼淼一眼,淼淼也相当无语,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柳大侠,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余天赐犹自笑得欢,李昀用霸王枪敲了敲他靴子,冷声道:“要银子没有,闹事的那几个人,先绑在城外示众,好叫其余人知道闹事的下场,再押回衙门关上几天,哪个不敢闹了,就放哪个。”   余天赐知道李昀是想杀鸡儆猴,拍着胸口道:“晓得了,二表兄放心,那几个闹事的到了我手里,保管把他们制得服服帖帖。”他调转马头,打马离开前还不忘朝淼淼挥挥手,“改天定要和柳大侠切磋切磋。”   淼淼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要和这根瘦藤条切磋,又不能真的打他一顿,就算蹭破他一层皮,瑞安长公主也不会放过她。   余天赐走了,李昀却仍没走的意思。田氏听说刚才有两个难民被打死,心里很是愧疚,“刚才若非我们一时鲁莽,那两个人就不会无故送命,实在罪过。”   李昀不以为然,“夫人不必愧疚,那些人千里迢迢来长安,不是病就是残,本就虚弱得很,就算没有刚才的事,也熬不了几天。”   淼淼撇着嘴道:“娘,打死那两个人的是北衙禁卫,又不是咱们,该愧疚的人都不愧疚,咱们愧疚什么。”   田氏生气地看了她一眼,“念儿,不得无礼。”   淼淼应了一声,果然闭嘴不再说话。李昀剑眉微挑,这胖妞以往每次见了自己,不是犯花痴就是智障一样,这次居然换了个人似的,老爱和他抬杠,好像……有点不对劲。   田氏生怕淼淼再胡说八道得罪人,朝李昀道:“无论如何,殿下方才出手相助,妾身铭感五内。时候不早,我们就不妨碍殿下执行公务了,先告辞了。”   李昀却道:“夫人要回城?我送夫人一程。”   见他竟然主动开口相送,田氏心里暗自诧异,“这怎么好意思,这儿离东门不过几里路,有府里护卫,应不成问题,不必劳烦殿下了。”   李昀已打马前行,语气不容置疑,“路上流民太多,或许还有匪盗混杂在里头,看着平静,实则不大太平。”   李昀一路策马,不紧不慢地走在马车旁,前后都有北衙禁卫军护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往东门而行。   田氏隔着窗子朝李昀道:“方才听那些灾民的口音,似是从凉州过来的?”   李昀微微诧异,“夫人听得出?”   田氏笑笑,“妾身娘家正是在凉家,年初的时候家兄来信,曾提及凉州边境饱受突厥掠夺之苦,没想到不过数月,情况已是这么糟糕?”   “突厥贼子今年冬天遇上百年一遇的暴风雪,牲畜冻死了一大半,主意便打到凉州那边了,不但抢粮食,连人都抢,女人孩子一个不放过,抢不走的直接杀了。”   淼淼忽然想起那天凉州七小龙的话来,“突厥贼这么猖獗,朝廷就坐视不管?”   “哪个没脑子的跟你说不管了?”李昀对着田氏说话时尚算客气,对着淼淼却没那么好脾气,“突厥人数百年来莫不如是,但凡遇上不景气的年份,必定打中原主意,可他们擅长打游击,四处转悠,抢了东西杀了人就跑,种种行径固然可恨,可若要完全歼灭突厥,需举倾国之力,军队还要深入大漠,路途遥远艰辛,光是路上便死一半,你以为打仗那么容易?朝廷做的远比你知道的多,别听了只言片语就鹦鹉学舌质疑人,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当然,没脑子的另当别论。”   他姥姥的!这个不要脸的小王八蛋,给他三分颜色居然开起染坊来了,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了。她怒火中烧,差点就要撸袖子下车干架,田氏一把按住她,朝李昀歉然道:“小女无状,让殿下见笑了。但妾身有一事不明,凉州离长安何止千里,这些灾民为何不到凉州邻近的州府,反而长途跋涉到长安来?”   李昀无视淼淼那张想杀人的包子脸,朝田氏道:“夫人聪慧,此事确实有古怪,凉州出事后,邻近州府都调动粮仓,准备接应逃难过来的凉州灾民,不料那些灾民奇怪得很,舍近求远一拨接一拨往长安来了。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背后或许有心怀叵测之人在煽动。”他顿了顿,又问:“夫人娘家没受波及吧?我记得令尊早些年曾任工部侍郎,致仕后才回的凉州?”   田氏颔首,“殿下有心,妾身娘家在凉州陇西郡,上天保佑,这次的事暂不受影响。”   李昀略一思忖,“陇西郡……我记得陇西郡再往西便是祁连山?”   “正是。”   “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当年我在安西都护府从军时,曾去过一两回……”   居然还聊起家常来了,淼淼气哼哼地抱着双臂,再不说一句话。   很快东门在望,李昀将马勒停,“东城到了,最近城外流民太多,夫人若无要事还是不要出城的好。就此别过。”   田氏忙道:“有劳殿下相送,保重。”   李昀调转马头,似又想起什么,微微弯腰朝马车里横眉怒目的淼淼道:“对了,上回二弟遇劫,多亏柳姑娘出手相助,李昀在此谢过。”   “吓?你说什么?”淼淼一怔,并非故意装傻,她是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拽得快上天,和人多说一个字都像是恩赐的晋王殿下,居然对她说多谢?   李昀已坐直了身子,并没有再重复一次的意思。   她犹自半张着嘴巴发愣,田氏已用手肘顶了她一下,她回过神来,清清嗓子才道:“哦,你方才说多谢我啊……倒也不必客气,我与越王是好朋友,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讲义气,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何况是越王这么纯善的性情中人……”   话音未落,李昀已道:“我二弟敦厚老实,性子最是单纯,我一向担心他遇人不淑,被居心不良的人带坏了。城西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不是他该去的,你爱去是你的事,但以后别再带他到处乱跑。”他说着冷冷瞥了她一眼,策马扬鞭扬长而去,身后北衙禁卫军迅速跟上,呼啦啦一下全走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里很多妹子自动脑补给侯爷带了绿帽,侯爷表示不服!!   还有,终于有人发现碧池这个好名字了,作者君的恶俗趣味啊 2333333333   2017年了,新年快乐!!!   第32章 泻火新宠   夏日炎炎, 就算到了申时, 太阳依旧毒辣, 毓秀苑里的木槿花被日头晒了一天, 蔫蔫地耷拉着, 连早上叫得烦人的知了, 到了此时也偃旗息鼓了。   “念儿,你怎么不怕热啊?念儿, 你都练了那么久了, 怎么还不休息一下?你真的不累吗?念儿, 太阳这么大, 你不怕晒黑啊?你这么胖, 要是再晒黑,就成烤焦的大肥鹅了。”   丹阳站在树荫下, 一边扇扇子一边擦汗,淼淼说这个院子不让外人进来, 她只好把伺候的宫女留在外面。她在宫里实在太无聊了,二哥李忆又搬出宫外住,一个月见不上几回, 自己又没几个知心朋友, 她下了几次贴子邀请淼淼进宫玩, 淼淼都找借口推掉了,这日她实在闲得无聊,竟主动找过来了。   来到永宁侯府才知道,这位她最好的朋友是真的很忙——忙着减肥练功。   这不, 她都来了一个时辰了,她还不停在那几根梅花桩上跳上跳下的,背上背了个大沙包,脚上还穿着双铁鞋,光是手里那柄大刀也有七八斤重,看着都累了。   虽然淼淼没空理她,她却兴致不减,“念儿,我跟你说,上月你和你娘回城遇上流民,晋王英雄救美又护送你们进城的事,现在全长安都知道了。念儿你实在太利害了,明明你要身材没身材,要相貌没相貌,要才情没才情,比你大姐姐差远了,居然也能让我大哥对你主动示好,要是你瘦下来变好看了,那还得了?现在全长安的闺阁小姐们最讨厌的人,一定是你柳千锦,哈哈哈……”   淼淼终于从梅花桩上跳了下来,扔掉背上的沙包和脚上的铁鞋,一边擦汗一边走到树荫下,树荫下有一小矮几,她拿过矮几上冰镇的酸梅汤,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两大碗,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穿着薄薄的蚕沙夏衫,扎了个丸子头,两边脸颊被晒得红彤彤的,比起一个月前,现在这张脸比之前的包子脸瘦削了一些。   丹阳公主还以为淼淼停下来是因她提到了晋王,事实也确实如此,但和丹阳想的不一样,淼淼停下来,是因为咋一听到“晋王”两个字,让她顿时全身血液沸腾,有股邪火压制不住地直冲脑门,为防自己走火入魔,她不得不停下喝碗酸梅汤压压火。   丹阳却以为她是乐的,歪着大脑袋得意地道:“念儿,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我大哥的婚事,八月底大概就能订下来了,我看好你哦。”   淼淼差点呛着,忙放下酸梅汤,“此话怎讲?”   丹阳咯咯贼笑几声,露出两颗可爱的兔子牙,压低声音道:“千真万确啦,是我偷听回来的。八月中旬父皇不是到行宫避暑打猎,三品以上大员及家眷随行么,父皇说了,他届时要好好看看那几个候选的姑娘,好替大哥把婚事订了。念儿你现在比以前好看多了,你父亲又是永宁侯,虽然胖了点,但还是有机会的!”   淼淼一听,砰地把装酸梅汤的碗一放,转身又蹬蹬蹬跑回练武场。   “哎……念儿,你又干嘛去?”   丹阳还以为她高兴傻了,但接着她吃惊地看到,淼淼背起箭囊,手挽长弓,嗖嗖两箭齐发,正中远处的靶心,而那两个靶子……看着有点奇怪啊。   丹阳好奇地顶着日头跑过去看,原来那两个箭靶子是两个稻草人,一男一女,还穿上了衣服,男的是件黑衣,头上还戴了个银盔,女的则穿了条五颜六色的大花裙,头上戴朵大红花,两人都张着双臂,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样。丹阳指着那两个稻草人哈哈大笑,“这两人是谁啊,这么丑……”   可不正是你的亲哥和亲妈吗?   淼淼猫儿一般的眸子眯起,杀气腾腾,大喝一声:“受死吧!贱人!”   嗖嗖嗖又是数箭连发,箭箭中靶心。箭射完了还不解恨,又捧来一篮子匕首,唰唰唰地往那两个贱人身上狂扔,两个稻草人很快成了刺猬。   自从那日在城外遇到晋王后,淼淼一回侯府便命人扎了这两个稻草人,天天用来练射术和暗器,短短一个月,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准头有了大幅度提升,自此后这两个稻草人就成了她每日出气泻火的新宠。   “我也来!”丹阳见她扔刀子扔得爽,居然也手痒了,拿过一把匕首便要甩过去。   淼淼一把夺过,“小孩子不可以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当心雷公劈你。”朝自己亲哥亲妈扔刀子这么缺德的事,她不忍心看。   丹阳嘟着嘴大喊无聊,过了一会又道:“念儿,不如我们去找二哥哥玩吧,今天休沐不用上朝,二哥哥一定在府里。”   淼淼有点诧异,“他平时还上朝?”   丹阳忙不迭点头,“二哥哥最近可勤奋了,自从开牙建府后,他再不睡懒觉了,天天一早上朝旁听,下了朝也不走,到父皇御书房协助父皇处理政务,像换了个人似的,父皇可欣慰了。说起来,我真觉得二哥哥和念儿你才是一对呢,你看,你天天躲府里减肥,二哥哥也是,他不上朝的时候,在府里也是拼了老命的减肥,天天只吃一小碗青菜和几个酸溜溜的果子,据说有一天上朝时他还饿晕了过去,可把我母妃急坏了,下令要杖毙所有伺候他的人,不想这次二哥哥也发了狠,说谁再阻止他减肥,他就绝食。后来还是父皇发了话,说二哥哥减肥是好事,但要适可而止,这事才作罢。”   看来李忆这次是真下决心了,他的人生,果然从减肥开始。   淼淼一时来了兴致,“好啊,那咱去他府上转转,打个秋风,瞧瞧这个大胖子有没有变成小胖子,正好我也备了份礼物,贺他新居之喜。”   上回在梅花雅园李忆说要减肥,淼淼回去后便把自己减肥以来的心得写下来,又整理了一套浅显易懂的内功心法和轻功,她觉得光靠节食减肥作用不大,如果能配合内功修炼侧事半功倍,而且他上回遇劫时那熊样委实……太过窝囊,她觉得他有必要提高保护自己的能力,至于轻功,她是想着如果打不过,跑快一点也是好的。   于是淼淼换过一身衣服,和丹阳一起出了侯府。李忆的新府邸离永宁侯府只隔了几条街,两人也懒得坐马车了,一起骑马出了门。   已近酉时,太阳开始偏西,大街上逐渐热闹起来,车水马龙,小商贩挑着担子卖力吆喝,两旁商铺上的幡子迎风招展,准备迎来一天中最热闹的晚市。明明是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淼淼却忽然想起城外的凉州灾民来,一道城墙,便将城内和城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让人生出一种活在繁华盛世的错觉。   “柳大侠,请留步!”   冷不丁一声呼喝,大街上人人都朝她看过来。淼淼相当无奈地将马勒停,这个余天赐不知自己天生嗓门儿大,明明人就在对面,还来这么一声吼,生怕全长安的人不知道她这个新外号似的。拜他所赐,现在长安的上流勋贵们,都知道了当日越王遇劫,永宁侯府家的那个柳千斤挺身而出,上演了一出小胖妞以一敌七,勇救二皇子的英勇事迹,于是,从此她的外号又多了一个——柳大侠。   “余校尉。”   “天赐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淼淼和丹阳一起停下朝对面的余天赐打招呼。   “丹阳表妹也在啊。”余天赐穿着北衙禁卫的军服,看样子还在当值,他兴高采列地打马上前,“大侠,巧了,我正要找你呢。”   呃……淼淼心里有点发毛,别不是要找她切磋吧。正想借口有要事打发他,人家已一本正经地道:“方才在东门巡视时逮到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妞,身上没有过所,却想偷溜出城,守城将领当即将人扣住并向我汇报,这丫头还不知死活,竟想用一两银子收买我,叫我放她出城,你说可恶不可恶?”   “当然可恶,余校尉这街头小霸王的名号怎么可能只值一两?真是不知好歹。”淼淼揉了揉鼻子,至少也得二两嘛,她心想。   “至少也得二两嘛……哈哈哈……”   淼淼唬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居然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待看到笑得花枝乱颤的丹阳时才明白过来,那话原来是丹阳说的。   余天赐朝丹阳做了个恶狠狠的鬼脸,又朝淼淼道:“那丫头一问三不答,什么也不肯说,我本来想先打一顿再押大牢的,逼急了她才说她认识你,我想着既然是自己人,总得打个招呼先。这不,人我给带来了,你瞧瞧是不是认识的?”   淼淼不知自己何时成了他的自己人,余天赐已往身后招手,“喂,叫你呐,过来。”   淼淼往他身后一看,果然见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抱着个包裹,缩着肩膀和脑袋踟蹰不前,身上的衣服又宽又长,明显不合身,难怪一眼被守门的将领发现。   余天赐见她缩在后头不肯上前,一个翻身下了马将她拽上前,伸手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就是这个丫头,是不是你府里偷跑的丫头?”他又压低声音在那丫头耳边道:“赶紧老实交待,你要是敢说谎,小心我把你卖到窑子去。”   余天赐的话马上起了作用,那丫头哇地一声大哭,“二姐姐……是我啊……”   淼淼定眼一看,不由愣住了,“莺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   第33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看样子去不成越王府了, 淼淼谢过余天赐, 和丹阳道别后将柳莺歌带了回永宁侯府。柳莺歌平时就一个乖乖女, 忽然收拾包袱偷跑出城, 必定是有莫大的苦衷的, 况且她被扣时, 点了名说认识她,这么信任她, 她这个做姐姐的, 自然不能不管。   “莺歌, 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府里, 淼淼命人伺候柳莺歌换回一身女装, 又屏退了所有人,问道:“你连包袱都收拾好了, 是想到哪儿去?约了小相好私奔吗?私奔这么重要的事,你事先也不打听清楚?自从上回皇上遇刺后, 无论进城还是出城都查得很严,没有过所的一律当逃犯你不知道?你还想用一两银子收买人,那根鱼刺会看得上那一两银子?”   柳莺歌一直绞着手指头, 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也不说话, 淼淼无奈道:“莺歌,你有事可以找我商量啊,你一个连长安城都没出过的深闺女子,以为背个包袱穿身男装就能远走天涯了?还好被人发现抓回来了, 不然的话,就你这样的无知少女一出城,连根骨头都不剩的。”想到城外那些流民,淼淼越想越后怕,这回还真是多亏了余天赐这个刺头。   柳莺歌终于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二姐姐……我、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啊,可你老是忙着减肥,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你说啊。我不走不行啊,我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我就来不及了……”   淼淼想起来了,最近两次见面,柳莺歌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还不太好,可她一心一意顾着减肥,确实没多留意她,这个姐姐当得实在太不负责。   她慌忙上前,扒开柳莺歌放在身前的双手,摸着她的小肚子道:“几个月了?那个王八蛋是谁?今天怎么不和你一起走?他是不打算认你们母子啦?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渣滓私奔?你是不是傻?”   柳莺歌先是一怔,随即泪水模糊的小脸蛋唰地一下红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是那样啦,二姐姐你想多了,我没有干那种事,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啦……”   “咦?不是有了?那你跑什么跑?哎哟姑奶奶你别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倒是说出来啊。”淼淼急了。   柳莺歌擦干泪水,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要偷跑出城的缘由。   柳莺歌虽然是柳三爷的长女,却是个庶女,生母是府里的丫鬟,在她小时候便生病死了,之后便由柳三爷的妻子王氏管教,在家里就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没依没靠,平时尽量孝顺讨好王氏,只愿将来王氏能替她找个老实人嫁了,平淡过日子就好。   然而那天无意中偷听到王氏和柳三爷的对话,当即把她所有的希望破灭了。原来柳三爷最近巴结上了一位殿中侍御史,姓何,五十多岁,何御史虽然官职不大,人也没啥真才实干,却颇讨皇帝欢心。早几个月何御史家中设宴,庆贺他的第十五个儿子满月,柳三爷带上王氏和柳莺歌去赴宴了。柳三爷是想着何御史儿子多,若是随便哪一个看上柳莺歌了,他就能和何御史攀上亲了。   结果事情有点意外,何家真有人看上柳莺歌了,却不是何御史的儿子们,而是何御史自己。柳三爷本也有点犹豫,毕竟何御史已经有十几个妾了,而且风评不太好,他年年纳妾,但也年年死几个妾,说是病死的,其实都是被他折磨死的。朝中也有人弹劾过,但据说何御史当年从龙有功,所以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提了。   柳三爷虽不太愿意,但王氏却极力怂恿,因为她已说服何御史的一个宠妾参股她正在筹备的新酒楼,何御史的正室长年吃斋念佛不理事,府中大小事都由这位宠妾管,若是他们拒绝何御史,这个宠妾极有可能撤资,若是两家交好,将来他们的嫡女柳鹂歌大有机会嫁给何御史的儿子做正室,又或者他们的儿子将来能娶何御史的女儿为妻。于是在王氏的再三劝说下,柳三爷终于答应把柳莺歌抬到何御史府里做妾。   “什么?你那两个黑心爹娘居然让你给那个糟老头子做妾?”淼淼没想到当日她随口给燕飞编的故事,居然会发生在柳莺歌身上,“可你才十四,还没及笄啊?”   柳莺歌哭着道:“那个何御史说了,他就喜欢年纪小的,水嫩的,过了十五他就不要了,我母亲答应了,下月初就挑个好日子把我抬过去。二姐姐……我不想给那个何御史做妾啊,他比我爹年纪还大,我也不想死啊……听说何御史家中的姬妾,动不动就被笞打,二姐姐,我怕啊……”   他姥姥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就说当后妈的都没一个好人,先头有个安贵妃,如今又出来一个王氏,都是心肝贼黑的。淼淼一拍桌子,大声道:“莺歌你放心,这事我管了。”   柳莺歌泪眼婆娑,惶惶地看着她,“怎、怎么管?”   淼淼拍拍她的肩,对她道:“莺歌,你现在洗个脸,就当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先回家去,若王氏问起,你只说今天到我这儿了,别惹她怀疑。你放心,既然这事我说了管,断不会让你给那个老色鬼糟蹋的。”   是夜,月黑风高,又是一个杀人越货的良夜。   淼淼自梁上摸出一套夜行衣换上,怀里揣着一柄锋利的匕首,从窗口翻身跃了出去,在她的人生信条里,解决事情的方法很简单,挡我者——死。   姑奶奶我要重操旧业!   何御史虽然官职不大,家里却很有钱,他的府邸几乎有永宁侯府那么大,淼淼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何御史住的院子。她伏在屋顶的瓦背上,露出半个脑袋往斜对面灯火通明的主屋看过去,只见屋子中央坐着一年轻女子在弹琵琶,一年过半百,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正搂着个娇俏的小美人坐在食案后,一边喝酒一边听琵琶。   这男人正是这个宅子的主人何御史,他半敞着胸口,醉眼迷蒙色眯眯的,两手不时往那小美人身上乱摸。淼淼数了一下,屋子里除了何御史,他怀里搂着的小美人,弹琵琶的女子,还有三个伺候的丫鬟,屋子外头还守着两个家丁,一共八个人。   他姥姥的,有点棘手啊。   淼淼皱眉,要是放在以前,再多几个也不成问题,可如今……柳千锦这个壳子不太好使,屋里那几个就罢了,就是外头那两个家丁,猿臂蜂腰的,一看就是练家子。她摸着下巴琢磨半天,这宅子太大,人又多,像以前那样明着来,直接跳下去抹完脖子拍拍屁股走人显然不行了,看来得来招阴的。   她挪动身子,往西边的屋顶摸过去,那边是卧室,床褥衣服多,又是风口,点起火来烧得快,等何御史惊慌失措地从屋子里滚出来,她一刀子扔过去就完事。   一道黑影倏地掠过,淼淼一惊,忙顿住身子。再定眼看去,好家伙,那黑影就伏在她刚刚离开的屋顶上,而那个位置,正是观察主屋情形的最佳地点。   这是遇上行家了?咦,那鬼魅一般的身法甚是眼熟啊,难道……   她拢起手,“咕咕~咕咕……”   很快,那边有了回应,发春似的,“喵~喵喵……”   她又回他,“咕咕布咕……”   须臾,那只发春的“野猫”很快潜了过来,伏在淼淼旁边低声道:“怎么这么巧?”   淼淼:“是啊,来这儿杀个人,你呢?”   燕飞:“哦,我也是。”   淼淼:“既然这么巧,不如一起?”   燕飞:“也行。”   在同一地点观察同一个屋子,不用想也知道他要杀的是谁。看来何御史得罪了不少人,至于是什么人出钱让菩提阁杀他,淼淼知道问了也没用,刺客只管接任务,别的不管。有燕飞在,淼淼安心多了。此时此刻两人一起伏在瓦背顶,她有种回到以前做刺客时的微妙感。   “杜二娘家还没打烊吧,咱们完事后去吃碗馎饦?”   “嗯哼,我说姑奶奶,你不是从良了吗?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没办法,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对面屋那个死不要脸的老色鬼看上柳千锦三叔父家的妹妹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能袖手旁观。”   “啧啧,真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纵然星月无光,燕飞的桃花眼在夜幕中依旧波光潋滟的,看着心情似乎不错,“成啊,你知道小飞哥一向疼你的,今晚你歇着,我来。你尽管说,要那老色鬼怎么死?死快点还是死慢点?死痛快点还是死痛苦点?横着死还是竖着死?”   第34章 风情万种小飞歌   两人正聊着, 对面屋子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之前那个弹琵琶的女子搂着琵琶大声哭喊, “何大人, 小女卖艺不卖身, 来之前就禀明了府里管事, 求何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吧,小女家中还有年迈的双亲等着我回去……”   原来那个何御史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怀里搂着个小美人, 却又看上了琵琶女, 那小美人好像也看不过眼, 劝道:“老爷, 这位小娘子是教坊司的人,从来只卖艺不卖身的, 老爷不如……”   话音未落,何御史已啪的一巴掌甩了过去, “贱人!你是什么东西?老子的事要你管?来人啊,把这小贱货卖去绮梦楼,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老子让你天天在绮梦楼卖身!”他说着推开小美人, 朝琵琶女扑了过去, “小美人,我管你是哪里的人,进了我御史府,就是我的人了, 哪里还有回家的道理?来啊,给爷笑一个,啊哈哈哈……”   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丁马上进去,把那个惊慌失措的小美人拖了出去,屋里伺候的三个丫鬟也识趣地退下了,主屋里霎时只剩了何御史和琵琶女。就两个人,机会难得啊,老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淼淼当即决定,这个祸害得由她亲手解决!   “飞哥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将来你进了我柳家的门,我一定替你讨几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好好伺候你。那老色鬼今天我若不亲手宰了,难解我心头之恨。”她伸手在燕飞下巴挠了两下,“乖乖在这儿等我。”   燕飞桃花眼一挑,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眉眼,“算你有良心,不枉我疼你一场,你放心,我会雨露均沾的。去吧,我在这儿给你殿后。”   淼淼一个翻身从屋顶跃下院子,动作干净利索,就是落地那一下……咚的一声,动静大了点,幸好屋子里闹得很,没引人注意。她手持匕首弓着身子,迈开小碎步沿墙角一溜小跑。屋子里头,一阵裂帛之声传来,何御史已撕开琵琶女的外衣,把琵琶女按在地上,发出禽兽般的淫-笑,琵琶女一声尖叫,竟吓得晕了过去。   淼淼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食案,大喝一声:“畜生!放开那个美人!”   何御史醉眼迷蒙,忽觉光线一暗,茫然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杵在自己身后,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把水缸放在这儿?来人,把这大水缸抬出去砸了!”   大水缸?他姥姥的,你才不长眼!   淼淼勃然大怒,运足劲一脚踩在何御史的小腿上,只听咔嚓一声,何御史杀猪一般嚎叫,“嗷嗷……我的腿……你谁啊……”   淼淼把玩着匕首,好整以暇地抛了几下,“我是你姑奶奶,找你讨点东西。”   小腿被硬生生踩断,何御史痛得撕心裂肺,人也一下清醒过来,尤其看到她手中那柄闪亮亮的匕首时,顿时冷汗直冒,“你、你想要什么?求财吗?尽管拿去,我、我、我府里什么有,只要女侠看中的,我都可以给你……别伤我就行……”   淼淼脚上再用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求财?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姑奶奶这么清新脱俗的人,怎么会看得上那些俗物?老子看中的是你的小命!”   何御史痛得直哆嗦,颤声道:“女侠饶命啊,我的命不值几个钱,再说,我和您无怨无仇的,您要我的命干什么?不怕和您说,我府里别的不多,就是银子多,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你,您开个口,我一定照办,只要你不杀我就行……”   “哦……是吗?”淼淼松开脚,似乎来了兴趣,“那你先叫两声姑奶奶来听听,要是哄得我心情好了,我可以考虑一下让你走。”   别说叫声姑奶奶,此时就是认她做亲妈何御史也不犹豫一下,忙不迭姑奶奶姑奶奶地喊了十多声,“姑奶奶还满意吗?不满意我还继续叫,叫到您满意为止……”   淼淼点了点头,“尚算满意。   何御史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那……姑奶奶,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啊。”淼淼裂嘴一笑,阴恻恻的,看得何御史心里直发毛,“姑奶奶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你可以安心走了。”她说罢手腕一翻,挥着匕首朝他刺去。   生死关头,何御史心里燃起强烈的求生**,强忍着断腿的痛,一咕噜爬了起来,把压在身下的琵琶女也扯了上来,竟是用那琵琶女来挡刀,偏偏那琵琶女早被吓晕了,身子软软的任由何御史摆布,匕首往左,他把琵琶女举向左边,匕首往右,他又把琵琶女往右举,如是几次,淼淼一时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那何御史心知继续下去定然撑不了多久,抱着琵琶女在屋子里没命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有刺客!杀人啦!”   淼淼拿着匕首,几次想出手都怕伤着琵琶女,一时也是没撤。这可真是窝囊,想她从前,身手敏捷出手如电,从来是一招致命,何时试过这么来来回回,还找不到地方扎刀的?眼看他就要跑出屋去,淼淼大喝一声,直接把自己撞了上去。强大的冲力一下把何御史撞飞,连带琵琶女也飞了出去,横竖她早就晕了过去,淼淼也顾不上她了,上前几步把被撞得头晕脑花的何御史提了起来。   “好好看清楚你姑奶奶的样子,别到了阎王跟前连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说不清楚。”   何御史恐惧地瞪着眼睛,浑身哆嗦,“那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若是阎王问起,我也好有个说法。”   “哎呀,你个死不要脸的贱货,居然还想到阎王面前告我的状!”   何御史:“……”   明明是你自己刚才说要我看清楚的,何御史觉得很委屈,但下一刻,淼淼已手起刀落,何御史脑袋一歪,死绝了。许是刚才动静太大,外头响起喧闹声,几个家丁已冲了进院子。   淼淼扔下何御史,沿着来路又回到刚才的墙下,提气往上一跃,眼看堪堪跃到檐槽,没想到这屋子太高,她一时真气不继,咕咚一声,身子直直坠了下去——柳千锦这个壳还是太沉了。她揉着屁股站起来,在墙边拢手往上喊:“飞哥儿……搭把手。”   燕飞打着哈欠探出半个脑袋,没好气地道:“收拾个糟老头子都要这么久,等得我都快睡着了,丢不丢人啊。”他怨归怨,还是把手伸了出去,“上来吧。”   淼淼再次收腹提气往上跃,快到屋檐时拉着燕飞的手借力一蹬,稳稳地落在瓦背顶上。   “娘呀,累死我了。”平时练功时不觉得,等到动真格时才发觉,杀人原来不是件轻松活儿,这么来回折腾几下,简直要了她半条命,这会伸着舌头躺在瓦背上直喘气。   此时已有家丁发现断了气的何御史,扯着嗓子大喊:“不好啦,杀人啦!来人啊,关门放狗!捉拿刺客!”   “飞哥儿,我好像把事情闹大了,你觉得呢?”淼淼抹了一把汗,却听不到燕飞的回应,疑惑地左右望了望,“飞哥儿?”   燕飞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我觉得你可以先从我身上滚下来。”   “呃……对不起。”原来刚才她把燕飞当成人肉垫子了,慌忙翻了个身,把压在身下差点扁了的燕飞解放出来,“飞哥儿,你咋样了,你没事吧?”   燕飞捂着胸口,哼哼唧唧地道:“头晕,眼花,胸闷,想吐,你觉得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怀孕三个月呢。”淼淼十分抱歉地笑了笑,“这不看着挺精神的嘛,我觉得我们该走了,你怎么看?”   院子里的家丁越来越多,隐约还听到狗犬声,燕飞忍着痛爬了起来,“我觉得我是自作孽,刚才就不该纵着你的,要是我出手,这会已经在杜二娘家吃馎饦了。跟紧我。”他脚尖一旋,身子已如夜枭展翅,几个起落便跃到对面的屋顶。   “哎,等等我啊……”这身体到底还是沉了些,淼淼虽憋足了劲,却如何能和以前相比?不一会便气喘吁吁,深一脚浅一脚的,屋顶上的瓦片被她踩得咔嚓咔嚓响。   “刺客在上面!快来人啊,别让他们跑了……”   整个御史府人声鼎沸,家丁们拿着木棍长-枪,一边吆喝一边在下面追,也有几个胆大的跳上屋顶想捉人,被燕飞一脚踹了回去。一回头,见淼淼愣愣地站在三步开外,脸色古怪,不由大为恼火,“姑奶奶,都火烧眉毛了,你倒是动一下啊。”   淼淼嘴角抽了抽,“飞哥儿,我觉得……”   话音未落,燕飞已滴溜溜地跑了过来,淼淼当即脸都白了,“别……过……”   “来”字还没来得及说,只听咔嚓一声,两人的身子同时一沉,双双自屋顶跌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我一直忍着没说,其实小飞哥才是我的最爱!   虽然各种嫌弃六水,但他一直是她坚强的后臀……啊不对,后盾!   你们觉得呢?   第35章 八字不合   碎瓦不断砸落, 淼淼摔得头晕眼花, 自一片狼藉中挣扎着坐了起身, “飞哥儿……”   没人回她, 坏菜了!   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赶紧挪开屁股, 燕飞果然脸青唇白地躺在地上,“飞哥儿, 你怎么样了?快醒醒, 别吓我……”她一边替他揉胸口, 一边拍打他的脸。好一会, 燕飞终于翻着白眼悠悠转醒, 淼淼吁了口气,“飞哥儿, 你醒啦?你觉得怎么样了?”   他两眼直冒星星,胸口气血翻滚差点吐血, 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道:“我觉得……女人果然是祸水。”   淼淼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也这么觉得!都怪莺歌那个死丫头, 她早不跑晚不跑, 偏偏要今天跑, 她今天要不是来那么一出,我今晚就不会来这儿了,我今晚不来,你该干嘛干嘛去, 那老色鬼照样活不过今晚,咱们屁事没有,你说对不对?”   “嗯哼……我觉得咱们大概八字不合,招婿的事你不再考虑考虑?”燕飞的俊脸被碎瓦剐了两道红痕,有点惨不忍睹,扯着嘴角道:“你今晚就是来谋杀亲夫的,幸好我命硬……”   他边说边撑起身子,忽然全身一僵,怔怔地望着淼淼背后。淼淼见他脸色忽变,还以为事情有变,忙一跃而起将他护在身后。此时才发现,他们如今身处的这个屋子,看着很像一个小佛堂,四周的摆设极简洁,只正东供着一樽佛像,一张小案几,案上香炉燃着三根香,一名妇人正跌坐在案几前,一脸惊惶地看着他们俩。   在这座纸醉金迷的御史府里,忽然冒出这么一间简陋的小佛堂,着实让人感到意外,尤其那名妇人,年约四十多,眉目慈和,穿一件素色的单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比寻常百姓家的妇人还要朴素,完全不能让人联想到她和这奢华的御史府有半点关系。   此时那妇人的目光越过淼淼,一瞬不瞬地看着燕飞,眼神已从最初的惊惶变为怔忡,全然没理会淼淼正拿着匕首戒备地指着她。   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淼淼也不想滥杀无辜,正想叫燕飞走人,却见那妇人忽然脸色一变,朝他们道:“小心身后!”   原来有一个家丁趁他们不备,悄悄从窗外潜了进来,举着木棍正要敲燕飞脑袋,而平时挺机灵的燕飞,不知是不是刚才被她砸傻了,呆呆地看着那名妇人,半点反应也没有。淼淼一把将家丁手中的木棍夺走,顺势一棍将人敲晕,朝燕飞急道:“飞哥儿,走啊,发什么呆?”   燕飞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站起身。屋子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多,捉拿刺客的吆喝声不断传来,看样子已将这屋子包围起来,那妇人忽然对俩人道:“往西北角走吧,那边有株凤凰树,树下有个秋千,你们功夫这么好,用力一荡就能荡出高墙。”   燕飞和淼淼都是一怔,不知这妇人为何会提醒他们。但此时也不容他们多想,数名几个家丁已破门而入,叫喊着直扑两人。燕飞一把拽住淼淼,拔腿便跑,果然是朝西北方向而去。   “哎?飞哥儿……有古怪啊,刚才那个妇人为何要帮我们?她可是御史府的人啊,这不对劲啊。”那些家丁喊捉刺客喊得那么大声,聋子都能听到,他们穿着夜行衣,手里还拿着匕首,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怎么想也想不出她帮他们的理由啊。   但燕飞仿佛听不到似的,只一味地跑,前头有几个家丁举着长-枪朝他们冲过来,他竟然也没看到,失魂落魄的,眼看最前面那根长-枪险些刺中他的脸,淼淼唬了一跳,一把将燕飞撞开。   男人果然是靠不住的,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淼淼沉住气,左右开弓与那几个家丁打了起来。这些家丁训练有素,可不是凉州七小龙那些用来凑数的货色,淼淼很快感到吃力,还好燕飞在挨了一脚后终于清醒过来,抽出藏在腰间的短剑迎了上去。   “躲我身后!”   夜色浓稠,空气中飘着一层薄雾,燕飞轻灵的身影在那几个家丁之间游走,有冷冽的杀伐之气自他眸中涌现,淼淼终于放下心来,知道燕飞回魂了。果然没多会功夫,燕飞便把那几个家丁料理干净,依然领着淼淼朝西北方向跑。   越过几座亭子和假山,果然见到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凤凰树,枝叶浓密,其中一根粗壮的枝桠打横伸出,上面挂了一个秋千。   淼淼惊呼:“咦,真的有个秋千!那妇人没骗我们啊,真是奇了怪了。”   燕飞十分不以为然,“有啥好奇怪的,人长得帅就是有这个好处,人见人爱。”   两人走到树下,燕飞抬头,浓密的枝叶下,悬挂秋千的麻绳已显老旧,看样子已挂了好些年头,晚风拂过,秋千一晃一晃的,发出吱丫吱丫的轻响,他一时有些出神。   “啧啧,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秋千呢,有钱人家真会享受。”淼淼一屁股坐了上去,“飞哥儿,你推推我啊。”   花园那边又传来追逐声,燕飞拉起秋千,阴阳怪气地道:“好啊!那你玩开心点啊。”   他手上运劲,在淼淼的鬼哭狼嚎声中用力推了一把,秋千划出一道弧线,把淼淼飞了出高墙外,毫无意外的,墙的那头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哎哟,你个死杂粹!痛死姑奶奶了……”   不中用的家伙!燕飞翻了个白眼,好整以暇地站到秋千上,离开前的一刻,燕飞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这棵凤凰树,一阵晃神。   墙外,淼淼龇牙裂嘴地揉着屁股,看着燕飞自墙头轻飘飘地落下,心里很是不平衡,想当年……唉,不提也罢,总有一天,老子会卷土重来的!   远处有吵杂的人声隐约传来,御史府里的人大概已报官了,两人迅速将夜行衣脱下,露出里面寻常的衣饰,同时把身上的匕首和短剑扔掉,转身融入夜色之中,往永宁侯府的方向疾行。   “闹这么大的动静,今晚看来是出不了城了,借你香闺躲一晚吧。”   “你原本打算今晚出城?”淼淼诧异道:“干嘛去?”   “我还有任务,得赶去青河县。今晚走不了,明日一早必须出城。”他原本的计划是今晚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何御史,然后马上出城的,但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哟,菩提阁长安分舵的生意这么好啊,才开张就忙成这样。”   两人很快回到永宁侯府,淼淼可不敢真让他睡在自己房里,毕竟进出的人多,难保不被人发现,想来想去只好把他藏在自己冬天用的练功房里。等到安顿好,她才发现燕飞脸色苍白,竟是受伤了。   “飞哥儿,你刚才到底咋回事?”伤口就在肋下,还好那伤口不深,她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道:“自从见了小佛堂里那个妇人,你就魂不守舍的,若是平时,那些顶多练过几套拳的家丁,根本近不了你的身……哎哟我的娘啊,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她都能当你的娘了。”   燕飞光着上身躺在地板上,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淼淼吐了吐舌,又道:“也是奇怪,那妇人虽然打扮朴素,但以我阅人无数的毒辣眼神看来,她的相貌气质绝不是普通下人,难道……是何御史的正室?”   燕飞摇了摇头,随即闭上双眼,似乎是累了,淼淼见他不再开口,也懒得多说,她今晚也是累得够呛,上好药起身要走,燕飞忽然睁开眼,“淼淼,你说……人的脑中,会有两岁前的记忆吗?”   “两岁前的记忆?”淼淼怔了怔,咬着手指头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我最早的记忆……不是追着你打,就是被你追着打,然后白槿姐姐拉开我们,罚我们扎马步,也不晓得这是几岁的记忆了。”   她出生没几天就被阁主捡回菩提阁,自然所有的记忆都与菩提阁有关,但燕飞不同,她记得白槿姐姐说过,燕飞比她早一个月来菩提阁,来的时候已两岁了,“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燕飞沉默,把两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怔怔出神,良久才轻声道:“没什么,我累了。”   “哦,那你早点睡。”淼淼转身出去,“明天你出城的事,包在我身上。”   何御史在自己家中遇刺身亡的事果然闹得很大,一大早淼淼便听到自己的几个丫头在议论,说昨晚禁卫军封锁了御史府所在的整个坊区,因死的是朝中大员,大理寺的人也连夜赶到御史府查看,收集人证物证。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要出城,和登天的难度差不多,但她知道,飞哥儿今天必须出城,菩提阁的刺客,若是在指定时间内不能完成任务,下场等同任务失败。她是个有原则的人,昨晚她把事情办砸了,今天就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再说飞哥儿是她的人,她怎么也得护他周全。   第36章 小燕子出城   于是淼淼把主意打了丹阳公主头上, 一早派人进宫送帖子给她, 请她帮个忙。她的说辞是上回梅花雅园的那位红娘, 不幸被那个有钱的糟老头发现她没死, 糟老头强行把红娘抢了回家, 红娘又拼死逃了出来, 如今就躲在永宁侯府,她今天要把红娘送出城, 让她从此远走高飞, 请公主做个掩护。   丹阳看完帖子, 那颗一直想找机会打抱不平满足自己行侠仗义愿望的心激动得一颠儿一颠儿的, 淼淼还没吃完早饭她就找上门来了。   “念儿, 要不红娘也别逃跑了,我直接叫人把那糟老头的家抄了得了。”   “那怎么成?她本就是糟老头家养的歌姬, 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呢,糟老头绑她回家是名正言顺的事, 反倒是她,她是逃奴,官府追究起来可是要行笞刑的。公主金枝玉叶, 怎么能做徇私枉法的事?”   “也是也是, 那咱们还是偷偷把红娘送出城吧。”丹阳点头如捣蒜, 全然不觉得协助人家逃跑其实也是徇私枉法。   淼淼让她稍等,自己拿了套女装衣饰到练功房让燕飞换上,又替他抹了胭脂水粉,易容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加上燕飞天生丽质,不稍片刻,一个水灵灵的俏美人便跟在淼淼身后来到丹阳公主面前。   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难怪让那个糟老头念念不忘,丹阳艳羡地打量着燕飞,“你叫什么名字?总叫你红娘不太好。”   燕飞福身行礼,羞涩地一笑,却不说话。他还是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有段这么惨不忍堵可歌可泣的往事,他哪知道这个角色该叫什么名字,谁编的故事让谁说去吧。再说他也不敢开口,声音太磁性太爷们了。   淼淼瞥了他一眼,替他答道:“他叫小燕子,上回撞柱子之前其实还上过吊,没死成,但把嗓子弄坏了,成了鹅公喉,唱戏没问题,说话却会吓死人,所以平时装哑巴。”   真是一位坚贞不屈的世间奇女子,丹阳激动地上前一步,握住燕飞的手道:“我最欣赏的便是你这种身残志坚,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了。小燕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把你送出城的。”   小燕子……燕飞面无表情地把手从丹阳手里抽出,朝淼淼看去。   淼淼无视燕飞那冷冽得能杀死人的目光,淡定地喝了口茶,“趁着天色早,咱们早点出门吧。”   丹阳拍手道:“好啊,二哥哥一定也等得很着急了。”   淼淼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你告诉越王了?还叫上他了?”   “是啊,这种行侠仗义的事情,二哥哥最喜欢了,他说了会在东门等我们。”   淼淼很无奈,这个公主热心起来还真是没话说的。正要出门,柳莺歌也来了。这丫头一早听说了何御史被杀的事,当即吓得六神无主,奈何公主也在,她满腹疑问只好都憋在肚子里。淼淼觉得今天大概是个好日子,既然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那就一起吧,横竖她原本就打算以打猎为借口出城的,人多了也挺像那么回事。   于是一行人收拾妥当,骑着马浩浩荡荡地往东城而去。   快到东门的时候,淼淼老远便见到一个庞大的身躯打马朝她奔来,仿佛一座移动的小山,很是替那匹血汗宝马捏汗。   李忆跑得气喘吁吁的,“念儿……好久不见。你又瘦了……”又漂亮了,后面这句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只呆呆看着一身红色猎装,英姿飒爽地坐在马上的淼淼,小心肝扑腾扑腾直跳。   淼淼打量了一下李忆,果然吃得少了,人也清减了,明显比上回在梅花雅苑时瘦了一圈,气色也很不错,一双眸子清亮有神,总算恢复了初初认识时的灵气,就是可能天太热了,他两边脸颊红得有点不像话,大柿子似的,“殿下,你不舒服吗?脸这么红?”   她这么一问,李忆的脸更红了,期期艾艾地道:“没……没……跑得急了,热的。”   淼淼自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送你的,上次说的减肥心得,里头还有些内功心法和轻功,也有些简单的防身招式,你有空可以练练。”   李忆接过,只见那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六水真经,翻了翻,里头除了写怎么减肥,果然还有一些心法口决之类,有些招式为了让他好理解,她还细心地画了些小人,那些练功的小人胖乎乎的,有时是女的,有时是男的,甚是有趣。这画的不正是他和念儿吗?李忆的小心肝又扑腾扑腾,欢喜得不行,脑中忽然蹦出一句话来:物轻情义重。   “二表兄,柳大侠,这么巧!”仿佛半空中炸了一个雷,余天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扯着嗓子道:“咦,丹阳表妹也在,这么热闹是要上哪儿去?”   众人忙打招呼,李忆将《六水真经》小心藏好,朝余天赐道:“今儿天气不错,我们正要去飞流涧,听说那儿的野山鸡可肥了,嘴馋,打几只烤来吃。你今天巡东城?忙得很吧?”   余天赐坐在马上,身上还是那身北衙禁卫的军服,虽然瘦得藤条似的,却挺直了腰杆,雄赳赳神昂昂的,“是啊,这身衣服一旦套上了,哪有一日得闲的?可那有又什么办法,咱北衙禁卫就是皇上养的狗,吃着皇上赏的狗粮,就得替皇上分忧不是?对了,你方才说的飞流涧,可是神女峰那个?我跟你说,那儿何止野山鸡长得肥,飞流涧里头的鱼,天天逆水而游,那肉可真真是鲜美得很,用来做生鱼脍可真是一绝……”   他说到后来已经动手解身上的衣扣子了,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脱了军服扔给跟在身后的小厮,露出里面的天青色常服,“去,回府把我那张大弓送去飞流涧,还有,把会做生鱼脍的张厨子也一并叫去。”回头见众人愣在原地,又道:“快走啊,现在才辰时一刻,等咱们打了山鸡,捉了鱼,正好吃中午那一顿了。”   淼淼觉得今天的黄历上一定写着“宜出行”,有了这位北衙校尉领着,出城异常的顺利,原本想好的那些被盘查时怎么应对的办法统统用不上。唯独丹阳公主有点闷闷不乐,按她原来的设想,出城一事她是个挑大梁的,没想到半途杀出来个余天赐,她反成了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多余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禾菇凉,你给咱家六水起的名,咱抱走了,谢谢!   今天有事,只能更两千字了   第37章 情迷野山鸡   天朗气清, 碧空如洗, 确实是个适合出游的好日子。   余天赐和李忆的马走在最前头, 淼淼和丹阳走中间, 柳莺歌和燕飞走最后, 后面还跟着一堆丫鬟侍卫, 浩浩荡荡足有二三十人。   兴致最高的是余天赐,一路上都是他那破铜锣似的声音, 大概是李忆问起昨晚御史府的案子, 他又扯着嗓子道:“姓何那个老色鬼, 不是我编排他, 他是死有余辜, 你们知道他府里一年死多少个姬妾多少个下人?   不知道吧,据说他有一根特制的软鞭, 喝了酒后特别爱用这根鞭子抽人,抽人之前还蘸上盐水, 真特他娘的狠,一年里头,被他抽死的没二三十个至少也有十来个, 这还是死的了, 被他抽残抽伤的还不知有多少, 他仗着自己有钱,出了人命就用银子堵那些死者家属的嘴,所以你们说,这种人渣被人杀了, 不是天开眼吗?简直是大快人心。”   他这么一说,淼淼顿时觉得昨天晚上一刀抹了何御史的脖子,委实太过便宜他了,她应该把那条鞭子找出来,把他吊起来抽一顿,让他死在自己的鞭子低下的。   李忆道:“我也听说过,这位何御史做官不咋样,但不知为何颇得父皇欢心,好几位言官弹劾过,父皇也不加理会。现在人死了,朝廷总算是去了颗毒疮,就是可怜了他家中妻儿,听说他光是儿子就十五个,最小的还不满周岁,女儿好像也有十来个,这一大家子的,没了主心骨,将来可怎么活?”   余天赐大叫道:“哎哟二表兄,你就是心善,老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种斯文败类生出来的崽,还能好到哪去?搞不好又是一堆遗祸人间的祸害精,你说昨晚那两个刺客,干嘛不好事做到底,将整个御史府一锅端了?”   李忆摇头,“话不是那么说,何御史自己做的孽,跟他家人有何关系?我听说何夫人长年吃斋礼佛,每年都捐不少物资和银钱到各悲田院和寺庙,是个好善乐施的人。”   徐天赐不屑地嗤了一声,“估计她也知道自己夫婿是个大恶人,怕他的罪孽祸及家人,不得以才多做些善事呗。”   听他们提到御史夫人,淼淼不由回头看了燕飞一眼,果然见燕飞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淼淼朝余天赐道:“余校尉,你方才说昨晚有两个刺客?可有什么线索?是什么人要杀何御史?”   余天赐嘿嘿一笑,“要我说呢,那两个刺客着实替长安除了一个大祸害,若这案子归我管,我不但不缉拿他们,还大大奖赏他们。可惜啊,这案子归大理寺少卿吴悯川管,他也是够走运的,昨晚那两个刺客和御史夫人打了个照面,吴悯川已让人照御史夫人的口述画了像,我早上看过那画像了,画得很逼真,等会各城门都会张贴那两个刺客的画像了。他娘的,吴悯川这小子就是命好,二十岁就当了少卿,这案要是被他破了,估计将来大理寺卿的椅子非他莫属。”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淼淼,“对了,听说其中一个刺客还是个胖子,把人家何夫人小佛堂的瓦顶都踩烂了。你说一个胖子,还学人家做什么刺客啊,这不是丢人么,啊哈哈哈……”   不知他这话故意对她说是什么个意思,淼淼和燕飞互相看了一眼,昨晚在御史府,何夫人是清清楚楚看到他们的样子的,头像若是被画出来了,那可真有点不妙啊。   正忐忑不安,余天赐忽然两眼一瞪,指着淼淼身后大声道:“哎?是你!老子认得你!”他说着一拨马头,绕开众人朝淼淼身后直奔过去。   淼淼心里暗叫不好,手掌暗自运劲,心想他要是对燕飞出手,她一掌把他拍晕再说。那边厢,燕飞的手已按到小腿上,那儿绑着一柄短剑。   “你不是昨天偷跑出城,拿一两银子收买我的那个小丫头?”就在淼淼和燕飞的心肝快跳到喉咙尖时,余天赐打马跑到柳莺歌身边,瞪着丹凤眼在她脸上滴溜溜地转,“哎,别低头啊,抬起头来让小爷瞧瞧。没错,就是你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别以为你今天换回女儿身我就不认得你,小爷我一双火眼金晶亮着呢!”   淼淼和燕飞再次对望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睁眼瞎”三个字来。   柳莺歌低着头不敢看余天赐,这位小霸王的名头她是听过的,昨天她若是早知是他,打死她也不敢拿一两银子忽悠他啊。   淼淼忙替她解围,“余校尉,她是我妹妹莺歌,小孩子家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是你妹妹?好说好说。”余天赐朝淼淼摆了摆手,他并非心胸狭窄的人,但绝对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扭头又朝柳莺歌道:“莺歌是吧?哎,你昨天为啥要偷跑出城?还带着包袱,我知道了,一定是约了情郎私奔,你那情郎是什么人?你们私定终身了?打算跑到哪里去……”   神女峰离长安城不过几里路,半个时辰后,众人开始进山,又走小片刻,便听流水哗哗,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正是那颇有名气的飞流涧。   淼淼借口累了要休息一会,余天赐迫不及待地拉上李忆,一起到林子里打山鸡,方才一直闷闷不乐的丹阳终于也来了兴致,磨拳擦掌地跟着两人,还把柳莺歌也拉上了。   淼淼找了个机会和燕飞绕开伺候的仆从,来到一隐秘处,分离在即,多少有点不舍,“飞哥儿,你路上小心啊,方才余天赐说大理寺有我们的画像呢,估计这两天陆续会送到各城关,你凡事多留个心眼。你不必担心我,我堂堂侯府千金,就算那画像和我再像,也没人会怀疑我的。”   “我晓得了,你放心。我这趟除了去清河县,还要一路北上好几个地方,完事后还得回一趟关外,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我不在的时候,你自己万事小心,梅园你就别去了,我若回来,自会与你联络。”   燕飞已换回一身男装,沉吟片款,又道:“淼淼,我有一事拜托,你若是方便,替我打听一下御史府的事?”   他少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淼淼诧异道:“打听御史府的事?为什么?”   燕飞咬了咬唇,犹豫着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昨晚见了那位御史夫人,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还有那棵凤凰树下的秋千,我……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说着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若是有机会,替我打听一下那位夫人吧。我走了,你保重。”   燕飞拍拍淼淼肩膀,转身大踏步离开。才走了片刻,忽听啊的一声尖叫,一个大脑袋从草丛里转了出来,“我的山鸡!”   一只五彩斑斓的野山鸡拍着翅膀扑棱扑棱朝他飞了过来,他抬手一抓,那只山鸡便被他牢牢攥在手里。丹阳顶着一头草屑站起身,抬眼便见一位年轻男子,手里倒提着一只野山鸡,玉树临风,目若朗星,世间万物都黯然失色,不由一时呆住。   “你……你是?”丹阳两眼停在燕飞的俊脸上,小脸刷地一下红了,“你是小燕子的哥哥吗?你和她长得很像呢。”   “公主真是冰雪聪明。”他正不知该怎么答她呢,燕飞笑了,这一笑更是灿若繁星,“在下姓燕名飞,在这儿等候我妹妹,多谢公主今日仗义帮忙。”他把手中野山鸡往丹阳手里一塞,“告辞。”   丹阳呆呆地抱着那只山鸡,看着燕飞英挺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随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烫,喃喃道:“大事不妙,本公主发春了……”   林子的另一头,不断响起余天赐杀猪一样的嚎叫:“在那在那!二表兄,别挡着,闪开,闪开啊!哎哟我日!二表兄你又放跑一只……”   折腾了半天,余天赐连根山鸡毛都没打到,看到丹阳手里那只肥山鸡,顿时嚷着要把那只山鸡烤来吃,丹阳死活不肯,抱着山鸡转身就跑,一时鸡飞狗跳。   回城的时候,柳莺歌终于逮着机会,把憋了一天的话问出来,“二姐姐,昨晚何御史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淼淼瞪了她一眼,“你傻啊,怎么会和我有关?那何御史虽然该死,但像我这种奉公守法的良民,怎么可能翻墙进御史府杀人?你没听余校尉说那老色鬼坏事做尽?想他死的人海了去了,定是他以前害过的人找他报仇。”   柳莺歌舒了口气,拍着胸口道:“那就好,真是吓死我了,我还道怎么这么巧,你昨天说这事你管了,晚上何御史就死了,我、我还以为你……”   “得了得了,别胡思乱想。我问你,何御史死了,你爹娘怎么说?”   “母亲今天可伤心了,说何御史一死,她的新酒楼就泡汤了。”   “活该,让她哭去。莺歌,以后有事记得和我商量,别再像昨天那么傻了。”   两人正说着,李忆打马上来,脸色赧然,“念儿,你饿吗?今天都是我不好,碍手碍脚的,一只山鸡都没打到。”还好侍卫们在飞流涧下的水潭捉了几条鱼,他们才得以吃了一顿生鱼脍,“你方才没吃饱吧?不如我们去梅花雅园再吃些?”   淼淼摇头,“我昨晚才发觉,原来我依然是一个大水缸,减肥一事,任重道远,还得加把劲啊。”已接近东门,淼淼看了看四周,发现上回聚集在官道上的凉州灾民全没了影,不由奇道:“那些灾民呢?都回凉州了吗?”   李忆道:“家都没了,他们哪肯回去?大哥命人在顺安县辟出一片地域,建了房舍,虽然简陋些,好歹让他们有个栖身之所,这几天已将人迁过去了。等他们安顿下来,再考虑让他们开垦荒地,自力更生,若是有人想回凉州,官府也可出资让他们回去。”   一旁余天赐又道:“二表兄,我听我爹说,这主意是你向皇上提议的?”   李忆有点不好意思,“惭愧,我就那么向父皇提了两句,具体的事,都是大哥一手操办的。”   正说着,余天赐又吼了一句,“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就是大表兄吗?”   第38章 冤路窄   路的另一头沙尘滚滚, 数十骑快马飞驰而来, 其中一匹额上戴着金缨络的白马分外抢眼, 马上男子一身玄色紧身衣, 头束白玉冠, 容貌俊逸神色肃冷, 正是晋王李昀。   淼淼其实非常希望李昀能目不斜视,呼啸而过, 但余天赐大老远就挥手, 扯着大嗓门叫喊, 想不被人看到都难, “大表兄, 这么巧,从哪回来?”   李昀果然策马过来, 随他而来的禁卫军勒马停在十多丈外,列队整齐, 肃静无声,一看便知训练有素。李昀清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见这几人高矮肥瘦参差不齐, 身上衣服不是粘着草屑便是皱巴巴的, 不由蹙眉, 尤其看到丹阳手里还抱着一只花里花俏的野山鸡,顿时脸色一黑,“干嘛去了你们?走难么,顺安县的宰民也比你们会拾掇。”   李忆低头看了看自己, 很不好意思,丹阳嘟着小嘴,十分不以为然,在看到李昀的目光冷飕飕地扫过她手里的山鸡时,慌忙把山鸡藏到背后,生怕这个洁癖到无可救药的大哥一个不爽把她的山鸡宰了。   “咱们到飞流涧打山鸡去了。”余天赐大咧咧一笑,“大表兄从顺安县回来?那些灾民都安置妥当了?”   李昀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多说,只道:“这几日城里城外都不大太平,没事少出门。”   他一边说一边拨过马头,缓缓而行,于是众人又一起往东门方向行进。   李忆问道:“城里城外都不大太平?大哥此话何解?”   “这几日凉州那边仍不断有灾民涌来长安,有些不安分的,一路奸掳烧杀,早上才处决了几个。还有,今日一早接到庆州的快报,庆州刺史前天晚上在府里遇刺身亡,脖子上的伤口干净利落,是杀手所为,连带昨晚何御史遇刺,三日内已是两位朝廷大员被暗杀了。”   李忆瞪大眼睛诧异道:“庆州刺史李敬?我若没记错,他已任庆州刺史五年了,政绩斐然,颇受当地百姓爱戴,是个好官,什么人要杀他?”   余天赐也大叫道:“我日!何御史那个老色鬼死有余辜,死了也没人同情,可李敬也算是个清官啊,什么人吃了豹子胆居然要杀他?”   “不知,父皇极其震惊,已下令严查此事。”李昀的声音依旧清冷平淡,“两起案子,凶手都是杀完人就走,不知道杀人原因,金银财宝一概不偷不拿,除非遇到阻挠的人,否则不滥杀无辜,我私下认为,何御史和李刺史的死,有可能是同一杀手组织所为。”   李忆道:“这么说来,只要缉拿了刺杀何御史的刺客,便能顺藤摸瓜,查到杀害李刺史的人了。”   淼淼听着他们谈论,心头突突直跳,她完全认同李昀的话,李刺史的案子,肯定也是菩提阁经手的。飞哥儿说了,他还有几个地方要去,估计也是执行任务去了,没想到菩提阁生意这么火,阁主雄心壮志苦心经营,果然把菩提阁发扬光大了,连朝廷大员都敢杀,不过想想也没啥好奇怪的,他老人家连皇帝老子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终于进了城,淼淼心里一直打鼓,不知大理寺的画师画功如何,把她和飞哥儿的样子画得有几分相似,万一人人都能看出她和通缉榜上的案犯长得一毛一样,她该如何应对?毕竟晋王也在,他可不是余天赐那个活宝那么好愚弄的。   正想着,忽听丹阳哈哈大笑,拉着她的袖子道:“念儿,你快看,那个胖子好丑啊。”   呃?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城门旁张贴着两张通缉榜,一堆人围在那儿观看,个个指指点点,有几个高个子把榜文挡住了,只听到众人议论纷纷。   “哇,有赏银一百两,凶手这长相容易认,从今儿起咱得瞪大眼睛,要是捉到人,今儿能过个肥年了。”   “这两人肯定是长得太丑,打工没地方肯要,迫不得已才去做杀手的吧,唉,这个看脸的世道,糊个口也不容易啊……”   哎?咋回事?淼淼大感疑惑,恨不得立即下马把围在通缉榜前的人赶走,奈何晋王越王都在,她不敢造次,只得伸长了脖子。   还好余天赐霸道惯了,一边打马上前,一边挥着手中马鞭赶人,“滚滚滚,都给小爷我让开,一个两个的凑什么热闹,该干嘛干嘛去,让开让开!”扎堆的百姓果然散开,余天赐只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我日!丑成这样,白天走在大街上会被人打死吧,怪不得只能当刺客,晚上才敢出门,哈哈哈……”   淼淼终于挤到了余天赐身旁,抬头一看,不由呆住。   只见通缉榜上两个大头像,左边一个是个胖子,肥头大耳,蒜头鼻,龅牙,歪嘴斜眼,头发稀疏,还满脸痘痘,果然丑得天怒人怨。右边那个也好不到哪去,尖嘴猴腮,眼睛一大一小,招风耳朝天鼻,下巴还有一颗特瘆人的黑痣。   淼淼看得目瞪口呆,她无所谓,但要是飞哥儿知道这画上的人是他,估计会被生生气到吐血,然后大闹大理寺,揪出那个画师,让他睁大狗眼照着他俊美无双的脸重画一遍。   李忆也一脸兴奋地挤了过来,啧啧称奇,“看来那位御史夫人是位女中豪杰啊。”   丹阳歪着大脑袋问:“为啥啊”   李忆又道:“她一位久居深闺的内宅妇人,大晚上的蓦然见到两个这么丑的恶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竟然没被吓晕过去,还能等到大理寺的人来,冷静地复述案情,描述凶手的长相,这可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得到的。”   看到自己完全洗脱了嫌疑的淼淼心情大好,马上附和道:“可不是么,真是一位出人意表的御史夫人。哎,就是这两个恶人,明知自己长得这么……一言难尽,行凶的时候为何不蒙上帕子把脸遮住?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冷不丁李昀在一旁冷冷地道:“连你都想得到的事,那两个凶手怎么会想不到,很显然是易过容的,这并非他们原来的长相。按这两个头像,捉得到人就怪了。”   “……”   淼淼自见到李昀时,便打定主意把嘴巴闭紧,因为按她之前的经验,她和李昀若是说上几句话,就会浑身难受得想杀人,她早就想好了,以后但凡见到这个拽货,要么视而不见当他是死的,要么直接冲上去掐死他,总之就是不能和他搭话给自己添堵。   没想到她井水不犯河水,河水竟犯贱来犯井水,她顿时炸毛了,但众目睽睽,她又不能真冲上去掐他,只好阴声怪气地道:“晋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啊,光是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有没有易容了,这案子若是让殿下查办,肯定不出三天就能把凶手缉拿归案吧。”   李昀淡淡瞥了她一眼,“都说了这是易容的,这会真凶早就出城了,上哪捉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蠢,留在城里等人来捉?”   啊哈?就你聪明就你拽,殊不知那个蠢得要死的真凶,正老神在在地站在你面前看着你装蒜呢。淼淼心里既愤恨又嘚瑟,一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李昀剑眉一挑,不由看多了她两眼,这胖妞好像变戏法似的,最近每见一次都瘦一圈,比起年初的时候顺眼了不少。但最近这两次见了他,不知为何总是一副忍辱偷生的模样,莫名其妙的,但无论如何,总比以前一见了他就馋涎欲滴的猥琐样要好些。他面无表情地别开脸,朝李忆和余天赐扔下一句“我先走一步”便扬长而去。   “哎哟念儿,你又和我大哥哥偶遇了,心里乐坏了吧,看你那表情,巴不得把他生吞了似的。”丹阳抱着野山鸡,笑得前仰后合。   李忆在一旁听了,偷偷看一眼淼淼的脸,果然……表情丰富,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失落。上回在梅花雅园,他喝了小酒才有勇气问她是不是还喜欢大哥,这会儿心里虽然很想知道,却无论如何不敢问出口,摸摸怀中的《六水真经》,一声叹息。   淼淼不知李忆心里想法,只道:“公主真是冰雪聪明,我何止想生吞他,我还巴不得剥了他的……”看着丹阳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只好把“皮”字咽下,咧着嘴改口道:“……衣服。”   丹阳又咯咯地笑了一会,她可高兴坏了,今天已有两个人赞她冰雪聪明了,一想到那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不由小脸绯红,期期艾艾问:“对了念儿,燕公子有没有说他们要去哪儿,还会回长安吗?”   “燕……公子?”淼淼唬了一跳,难道她看出燕飞是男扮女装了?   “是啊,就是小燕子的哥哥啊,我今天见到他了,他说他叫燕飞。”   “小燕子……的哥哥?”淼淼有些牙痛,不知燕飞那小子何时招惹了丹阳,“他不会回来了,名字都有得你叫了,燕飞……他就是一只没有脚的小鸟,永远不会停下来,公主可千万别惦记上他。”他是我的人。   丹阳顿时和李忆一样,一阵莫名的失落。   淼淼此时的心思早飞远了,朝他们挥手告辞,拉着柳莺歌走了。   那位御史夫人明明看清了她和燕飞的长相,为何要误导大理寺的人,把他们的头像画得天差地远的?昨晚在御史府,她还主动提醒他们,这事有古怪啊。现在就算飞哥儿没拜托她,她也禁不住好奇,要把这位出人意表的御史夫人起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晋王一定是个处男----处女座,男   第39章 听墙角   暮色四合, 永宁侯府各屋子逐渐掌上灯, 入夜后暑气消退, 凉风习习, 忙活了一天的人终于可以坐下松乏松乏。   淼淼一边替田氏揉肩膀, 一边道:“娘, 可是舒服点了?”   田氏闭着眼,神色颇疲惫, “嗯, 手势不错。”   老夫人最近病了, 她平时虽不用每日晨昏定省, 但在婆婆生病的时候, 她这个当媳妇的也不好不理,于是每天都到西府伺候。偏偏老夫人一向对她有偏见, 一有机会便诸多挑剔,不是嫌药太烫, 便是嫌水太凉,一天下来,浑身腰酸背痛。   “明儿娘在屋里歇着, 我去伺候老夫人。”   “就你这粗手粗脚的, 还伺候人呢。”田氏睁开眼, 坐直了身子,示意淼淼也坐下,“听说你这几日练功加时又加量,一定饿了吧?这几日朝里事多, 你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咱们边吃边等吧。”   正说着,外间有丫头报侯爷回来了。柳青源已换过一身便服,一进屋见到女儿也在,笑道:“哟,真是难得,念儿今晚可以吃荤菜了?”   淼淼甜甜地喊了一声爹,又可怜巴巴地望着田氏,只盼着她点头。田氏最近又调整了她的食谱,七天才让她吃一顿荤菜,平时只能吃素菜,虽然辛苦了点,但不得不承认,淼淼减肥日见效果,田氏严格控制她的饮食功不可没。   田氏嗔道:“说得我虐待女儿似的。得,今晚念儿过来,就是来撑吃的,看在你方才替我揉肩的份上,我今晚就破例一次。”说着吩咐丫鬟上菜。   淼淼欢喜地道:“多谢娘亲!娘亲最疼念儿了。”   柳青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今晚难得早回和妻女同桌吃饭,心情颇是愉悦,淼淼不停为两老夹菜添酒,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吃过饭,淼淼替两人斟茶,“爹爹最近这么忙,是不是和早几天两位朝中大员被刺身亡的事有关?”   “这案子归大理寺,我是忙凉州边境频遭突厥骚扰的事,皇上意思是增兵驻边境,可一时之间没兵可驻啊。”柳青源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才道:“最近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朝中大员接二连三地遇害,就在昨日,青河县那边又传来消息,前中书令朱大人又在府中遇刺身亡,短短数日,这已是第三起朝廷命案了。”   淼淼心中一跳,不用问,青河县这一案子,是燕飞干的,“那青河县这案子,凶手可有捉到?”   柳青源摇头,“据大理寺吴少卿说,这案子和之前两起案子一样,都是由暗杀组织所为,除了何御史那案子,其中一名刺客因太胖把人家屋顶踩坏了,被御史夫人看到长相外,其余两起案子,凶手都训练有素,杀人时干净利落,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两位大人的家人都是第二天才发现他们遇害的。”   淼淼托着腮帮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她从前在菩提阁时,哪次行动不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都怪柳千锦这胖妞,害她一世英名尽丧。   田氏问道:“前中书令朱大人?我记得他都致仕好几年了,这才回的青河县养老,都与世无争了,什么人要买凶杀他?”   柳青源再次摇头,“三位大人,除了何御史风评不太好可能有仇家外,李刺史就不必说了,是个深得庆州百姓爱戴的好官,朱大人当年任中书令时,也是为官清廉颇得圣心的,当真想不出是什么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田氏叹息一声,“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幸好没祸及他们的家人。”   淼淼趁机问道:“对了爹爹,听说那何御史是个老色鬼,又罔顾人命,在朝中虽然有些地位,他死了后不少人还拍手称赞呢。但女儿又听说,这何御史的夫人,却长年吃斋念佛,经常捐助物资到悲田院和寺庙,这不是奇怪么,为何那个恶贯满盈的何御史会娶了这么一位宅心仁厚的夫人?”   柳青源怔了怔,随即低头呷了一口茶,这才迟疑道:“说来话长,何夫人也并非年轻时就开始信佛行善的,当年若非她的儿子被人拐了……”   眼看柳青源就要开始说故事了,不料田氏忽然把手中杯子一放,对淼淼道:“念儿,时候不早了,你白天练功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我和你爹爹还有事要说。”   哎?好不容易套出点话来,这就撵人了?淼淼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看到田氏脸色极难看,似有隐情,柳青源也一脸凝重的样子,她只好磨蹭着起身,“那……娘亲和爹爹也早些歇息,女儿先回去了。”   绝对有古怪!   淼淼这头出了屋子,蹬蹬蹬大步走到院子,又蹑手蹑脚地绕了回去,趁着守值的丫鬟们收拾东西还没回来,偷偷摸到门边,从门缝里偷窥。   只听田氏的声音有些微颤,“青源,你不觉得这事有古怪?”   柳青源沉声道:“怎么了?何出此言?”   “你难道没看出来,你方才提到的那三位大人,都是当年协助皇上扳倒前太子的人。”   柳青源脸色一变,好一会儿才道:“你……你的意思是……”   透过那狭小的缝隙,淼淼看到田氏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料子,骨节发白,“我一直都知道的,他没死……他回来了……”   柳青源握着杯子的手也是攥得紧紧的,“不,不可能!这么多年了,他若没死,为何一直没出现?也没来找过我们?当年皇上派了那么多人围剿他,其后又不断派人暗访,不停找他,十多年来,但凡稍有嫌疑的人都被暗地处决了,他怎么可能没死?”   田氏凄然一笑,脸色由白转红,似乎有点激动,“不,他还活着,我一直知道的,就算皇上和安贵妃派再多的人追杀他,就算他们杀再多像他的人,死的人也绝不会是他。”   咔嚓一声,柳青源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裂,鲜血自他指缝中涌出,可他全然不觉,厉声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放不下他?他明明死有余辜,他明明和我们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还一直惦念着他?而不是恨他?”   这闹得有点大啊,就在淼淼考虑要不要进去劝个架时,田氏忽然哈哈大笑,笑得不可抑制,她清楚地看到,有泪水自田氏眼角滑落,“我恨啊……我怎么会不恨?当年若不是我冒险通风报信给他,他早就成了刀下亡魂,可他……他竟然恩将仇报,我恨不得抽他的筋剔他的骨,可我……我只盼着……”   “阿颜……”柳青源轻呼田氏的小名,原本愤恨的脸此时也转为悲凉,松开手中残碎的杯子,抚在田氏的肩膀上。片刻后,田氏终于忍不住,伏在柳青源怀中呜呜哭出声来。   就在淼淼看得目瞪口呆之际,两个丫鬟端着水果点心过来,她慌忙闪身,悄悄离开了院子。   原本只是想听个墙角,八卦一下御史夫人的故事,没想到真正有故事的人,竟然是侯爷夫妇,这一晚淼淼思前想后,居然失眠了。   听方才田氏的意思,连续买凶杀害三位朝中大员的金主,正是田氏当年的小竹马啊。这位小竹马当年因为谋逆的案子被满门抄斩,是田氏冒险给他通风报信,让他逃过一劫,可这位小竹马之后不知做了件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让侯爷夫妻痛恨至今。如今,这位小竹马不知在哪儿发迹了,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卷土重来,誓要杀光当年帮助过皇帝登基的人。   果然权欲就是一杯□□啊,历代皇权争夺,总免不了一翻腥风血雨,成王败寇,赢的人高坐权利之巅,而输的那些,输了身家性命还输了名声,转眼成了一抔黄土,史书上匆匆带过的一笔,便是他们唯一留下的痕迹。   这位小竹马也太固执了,当今圣上的江山都坐了这么多年,他再折腾又能如何?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好好过日子才对啊,淼淼只愿他报仇归报仇,可千万别连累侯爷夫妻才好。   转而又想起侯爷隐晦地提到当年御史夫人的儿子被人拐了,而那晚,燕飞曾说觉得御史夫人的样子很熟悉,还有那个秋千,难道说……飞哥儿就是御史夫人的儿子?   果然如此的话,这就解释了御史夫人为何会帮他们了,都说骨肉连心,既然飞哥儿一见面就觉得御史夫人熟悉,那御史夫人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一个这么像自己儿子的人被人追捕,她出言相助就能理解了。   但是飞哥儿为何会成为菩提阁的杀手呢?难道是阁主……淼淼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用力摇头,不对不对,阁主那副明月清风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拐小孩的猥琐人贩子啊,这样简直太掉价了。她还是宁愿相信阁主从人贩子那里无意中见到飞哥儿,发现他骨胳清奇,是个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于是把他带回菩提阁。   这么一想,阁主在她心目中高贵冷艳的形象总算是保住了。可随即,淼淼脑中一个激灵,顿时如遭雷劈----既然御史夫人是飞哥儿的娘亲,那么何御史那个老色鬼就是飞哥儿的亲爹……   苍天啊!那她岂非成了飞哥儿的杀父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这章很多干货啊,可怜的飞哥儿……   第40章 突破瓶颈   整个七月, 长安都笼罩在一片阴郁的氛围之中。继何御史、庆州刺史及前中书令三人之后, 七月下旬又有三位当朝大员被杀, 他们遇害时的情形和那三人如出一撤, 均是在自己家中, 被训练有素的刺客一刀毙命。   一时朝中官员人人自危, 除了加固门窗,还聘请武艺高强的护院看家, 一时长安城中会点功夫的人都水涨船高。随着这些命案的发生, 也有不少心思清明的人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 正如田氏所说, 遇害的人均是当年协助当今圣上扳倒前太子的人。于是与当年的事毫无瓜葛的人总算放下心来, 但凡沾上一点儿边的人,每日惶惶不安。   而淼淼这一个多月来, 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她无意中成了飞哥儿的杀父仇人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飞哥儿?   不说吧, 好不容易知道了飞哥儿的身世,不告诉他说不过去。可是说吧,那个死了也没人同情的人渣何御史竟然是他亲爹, 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她干掉的, 他心里会怎么想呢?曾经的青梅竹马, 如今却成了杀父仇人,他是该和她抱头痛哭呢,还是该替他死鬼老爹报仇雪恨呢?   她想得头都大了,觉得他们大概此生无缘了, 飞哥儿一定不愿意娶个杀父仇人当媳妇,招婿的事泡汤了,最后只能怨一句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因为心里藏着事,这一个多月来,淼淼足不出户,一门心思又扑到减肥大计中。经历了御史府瓦顶的丢人惨事后,她对自己的减肥锻炼越来越苛刻了,每天的锻炼时间更长,力度更大。   到了八月,辛劳的付出总算得到了回报,淼淼终于突破瓶颈,身上的肥肉一天天消失,身材逐渐恢复苗条,原本的包子脸也日见清秀,简直是一天变一个样。   这可忙坏了柳莺歌,原来何御史死后,王氏让何御史宠妾入股她新酒楼的事情黄了,导致她的新酒店装修到一半没钱了,不得不停工,于是王氏把一腔怨气发泄到柳莺歌身上,说她是个晦气鬼,小时候克死自己亲妈,现在又克死了何御史,还连累了一家子,天天不是骂就是打,淼淼看不过眼,干脆把她接回侯府了。田氏也觉得王氏太过分,便让柳莺歌安心在侯府住下。   淼淼现在苗条了很多,柳莺歌自住到她的院子后,便天天忙着帮她做新衣服或把旧的裙子翻出来修改,一来是她心里感激这个姐姐,一心要为她做点事情,二来女红针线这些她本就感兴趣,与生俱来的天赋,她忙得不亦乐乎。   这日淼淼又让月娘把那条杏色的百褶裙翻了出来,这是柳千锦十三岁生辰时田氏送她的,可当年远在千里之外的淼淼,也收到了阁主的礼物,一幅她的画像,画上的淼淼,也穿着同样的一条裙子。也许是觉得有缘,淼淼总是时不时就惦记着这条裙子。   “二姐姐,这裙子的料子这么好,不穿太可惜了,我可以把袖子和裙摆加长一些,再把腰身的线给拆了,加段同色的缎子,一定看不出来是改过的。”   淼淼爱不惜手地摸着那条裙子,态度很坚决,“不,你就把袖子和裙摆加长一些就行,腰身那儿不能改,你看着,三个月之后,我一定会修炼出一条黄蜂腰来!到时我穿上这条裙子,请个画师再替我画一幅画像。”   “再……?二姐姐你以前画过画像?我好像都没见过。”   “呃……口误而已。”淼淼忙岔开话题,“到了那天,我就可以照镜子了。”   “那好,就听你的。二姐姐言出必行,实在佩服。”   宝枝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信笺,不必问,又是越王派人送来的。   李忆在信里详细写了他每天练了哪些动作和心法,提了一些疑惑之处,还把自己每天吃了多少东西都一一列出,末了又写道,她拜托他的事情他已了解清楚,到行宫避暑后会详尽地告诉她。淼淼心情大好,仔细回复了他的疑惑之处,又叮嘱他少吃面食,多吃蔬菜,肉可适量吃一点。   因数位朝中大员被杀一事,皇帝到行宫避暑的事一拖再拖,到了八月中旬才终于成行。汤泉宫位于临潼县的骊山,出了长安往东行三十里,顺利的话天黑前便能到临潼。整个汤泉宫倚山而建,皇帝和他一家子住在汤泉宫殿群,随行官员只能住骊山和临潼之间的院舍。   柳家的人抵达临潼时,已是酉时。淼淼心里着急,一安顿下来便偷偷溜出去了。汤泉宫她不能随便进去,但她想总可以让宫人传个话给夏至,把李忆喊出来。   太阳已西沉,接近掌灯时分。暮色中的骊山,暗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似乎比长安还要闷热一些,一路上虽楼阁台榭,淼淼却无心欣赏,只想着这司天监也不知怎么选的日子,今晚没准会下雨呢。   正想着,果然便淅沥沥下起雨来。   淼淼抬眼望去,前头有个抄手游廊,她快步跑过去,经过一个水池子时,又顺手摘了一片荷叶遮在头顶上。雨一下,风便跟着来,刚才还闷得慌的骊山,此时哗啦啦的刮起风来,风夹着雨吹进抄手游廊,她的裙摆顿时被打湿了,幸好脑袋上顶着荷叶,不至于太狼狈。   另一头,一行五六人正自山上下来,虽然打着伞,但这风吹得肆无忌惮的,有伞也挡不住雨,于是那一行人也往游廊走去。   李昀刚进游廊便见到一女子比他们先来一步,便没再往里走,只站在游廊的这一头。他心里有些好奇,看她的衣着打扮,应是这次随行官员的千金,侧影略显丰满,但身型高挑,头上顶一片荷叶,看不清样子,只隐约看到侧脸,脖子修长,鼻尖小巧,樱唇不点而红,在头顶那片青绿的荷叶映衬下,竟有种别致的韵味。   天色虽未全黑,但她一闺阁千金,独自一人在半山腰上躲雨,身边连个丫鬟也没有,也太胆大了些。他微一沉吟,拿过身边小厮的伞,朝她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晚了,只写这些吧。   话说我今天去烫了个发,本来应该是日系小清新的微卷,完工后变成了松狮头,   又名鸡窝,发型师大概是世上最口不对心的物种,此刻我的内心简直是……一言难尽,   比六水知道自己成了飞哥儿的杀父仇人时还复杂,   所以别嫌弃这两千字,这是青瓦君顶着一头鸡窝,强忍着内心的崩溃码出来的。   洗洗睡了……   对了,感谢以下   第41章 嚣张的淼淼   早在李昀等人走进游廊时, 淼淼便已见到了, 心想今天真是不宜出行, 这骊山这么大, 怎么就遇上了呢。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 她故意压低头顶上的荷叶, 假装没看见。   然而很快她便听到有脚步声自游廊那头传来,须臾, 一把油伞递到她面前, “天雨路滑, 姑娘下山时要小心, 你是哪家的?我可派人送你回去。”   哎?就说难怪他这么好心, 原来他是没认出自己。如果他早知道是她,估计连雨都不躲, 直接走下山去了。淼淼没接那伞,也不回头, 依旧侧身站着,面无表情地回道:“永宁侯府的,不必劳烦殿下了。”   “哦, 原来是永宁……”李昀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永宁侯柳青源不就一个女儿么,“……是你?”   淼淼嗯哼一声,懒得拿正眼瞧他,“好说, 正是我,永宁侯府的柳千锦。”   李昀心里极为诧异,眼前这个身材高挑,风姿婀娜的的女子,怎么看都和以前那个圆滚滚的胖妞不是同一个人啊,一段日子没见,居然瘦了这么多,果然女人一旦狠起来能撼天震地,他心有余悸地道:“你是回炉再造了么?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什么差点?你根本就没认出我来好吗?淼淼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是,殿下若是认出来了,就不会给我送伞了。”他的伞一直递着,她想了想,好女不吃眼前亏,于是伸手把伞接过,“不过殿下既然把伞送来了,咱就配合一下您,将错就错吧,谢了。”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李昀淡淡一笑,通常伶牙俐齿的人都心思敏捷,她现在这模样,总比以前老是一脸呆滞,智障似的要好。就是这转变也太快了些,换了个人似的,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他看了看天色,道:“天都黑了,你还一个人上山?也不带个人跟着。”   淼淼心道,老子爱什么时候上山,你管得着吗?但这话她忍着没说出来,只道:“本姑娘艺高胆大,上个山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原本是打算找丹阳公主的,不过既然下雨了,还是改天吧。”还是不要说找越王了,省得这人又说她居心不良。   李昀嗯了一声,“也好,你是丹阳好友,有空劝一下她。也不知你们上次到飞流涧干嘛去了,她自那日回来后,魔怔了似的,一天到晚抱着只野山鸡,白天吃喝同案,晚上同榻而眠,只差抱着它拜堂了,比你当初还要痴傻。”他说着转身要走,不忘叮嘱一句,“我先走一步,既然你艺高胆大,我也不派人送你了,保重。”   什么叫比她当初还要痴傻?淼淼差点跳起,这个妖艳贱货果然够贱,每次不扔下几句戳心窝儿的话挤兑她,他就浑身痒痒吗?他姥姥的,不找机会毒哑他老子就不姓柳!   “且慢,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殿下说。”心里虽想杀人,但说话时的语气出奇的平和,脸上甚至还挂着浅笑,淼淼觉得自己甚得阁主真传。   李昀站住,但没有回过身来,嘴角已微微掀起一个不耐烦的弧度,这小胖妞……不对,现在已不能称她为胖妞了,这丫头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见他给她送伞,心里又遐思翩翩了,她若是再胆敢说出些不知所谓的话来,他一定不客气地给她些警告。   “千锦以前年轻不懂事,容易被事物的外表迷惑,以为这世上但凡外表长得好看的东西,内里必然也是好的,殊不知那些越是看着精美绝伦的,往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呃……殿下可别误会,我说的是那些蘑菇、毒蛇什么的。还好我迷途知返,醒悟得早,现在已对那些虚有其表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李昀剑眉一挑,藏着寒芒的眸子微微眯起,“所以……你其实想说什么?”   淼淼道:“殿下一向天资聪颖,又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您就不要明知故问了,说得太白就没意思了。人嘛,总有糊涂的时候,但始终会长大的,就像我,如今已过了少不经事的年纪,看人看事只看重那些内敛平实,经久不衰的。哎哟,不小心扯远了,这么说吧,听闻您的王妃人选里我不幸占了一席之位,想殿下天人之姿,长安城里多少闺阁小姐们望穿秋水,只盼殿下回眸一顾,既然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成人之美,把我那一席之位让出来吧。”   输啥也不能输了气焰,你给我添完堵就想一走了之?想得美,姑奶奶要做先走一步的那个,“殿下不必谢我,你好我也好,各取所需罢了。天色已晚,千锦先走一步,多谢殿下的伞,告辞。”   淼淼把伞打开,昂首挺胸从李昀身边走了过去。   李昀依旧站在那儿,看着那个打伞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下山,在暮色之中逐渐变成一个小黄点,眸中寒芒褪去,眼底竟浮起笑意,这就是所谓的……骂人不带脏字?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她,看来回炉再造后把性子也淬炼出来了,有点意思。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才一下山,雨便停了。淼淼刚回到柳家落脚的院舍,便看到西府那三个池子一字排开站在院中,整齐得像是列队。   西府柳大爷是不够资格随行的,但安贵妃特意点了名让柳春池也来,所以柳春池便带上她的两个妹妹随永宁侯一起过来了。田氏自那晚后身体有些微恙,这次没有和永宁侯一起来,所以柳春池便担任起长姐的职责,打点众人的日常。   淼淼奇道:“哟,这么晚了,三位姐妹在这儿……纳凉吗?”   三个池子的表情很微妙,柳春池率先道:“二妹妹也知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上哪去?招呼也不打一声,丫鬟也不带一个,不知道大家担心吗?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向二叔父交待?”   柳莺歌听到动静,忙从屋里跑了出来,“我早就和大姐姐说过,二姐姐散步去了,不过……大姐姐还是担心你呢,非要在这儿等着。”一边说一边朝淼淼挤眉弄眼。   淼淼自然明白的,她现在变苗条变漂亮了,东府的人欢天喜地,西府的人却痛不欲生,防她如防洪水。   柳春池之前仗着安贵妃喜欢,以为晋王妃的位置非她莫属,但慢慢也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她的身份还不足以配得上晋王,后来安贵妃暗示她,如果晋王娶柳千锦,一定让她随嫁当个侧妃,她心里虽有不甘,但想通后也释然了,反正这个妹妹又胖又蠢,多看她一眼都吃不下饭,她有足够的信心能拴住晋王的心,晋王妃不过一个名分,晋王的宠爱才是实打实的干货。   可这个信心最近被无情地摧毁了,虽然晋王以前很讨厌这个妹妹,但眼看着她一天天变苗条,一天天变漂亮,她开始担忧起来,男人嘛,哪有不喜欢漂亮姑娘的?万一他就是喜欢变漂亮后的二妹妹这一款的呢?在来骊山之前,柳春池便想着要趁这次机会在晋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培养培养感情,防范于未然。所以淼淼的一举一动,她自然是紧张的。   淼淼笑着道:“是我不懂事,让大姐姐担心了。我方才到山上散步,没想到下雨了,便在半山腰躲了一阵雨,结果一个不小心……”她故意抖了抖伞上未干的雨水,“偶遇晋王了,有时候缘分这东西,怎么挡也挡不住。”   “什么?你又遇到晋王了?”柳月池忍不住惊呼,又朝柳碧池道:“我就说嘛,散步到哪儿散不行?她肯定是上山去了,偏你不信,什么偶遇,她不知在那等了多久。”   柳春池的脸色顿时黑成铁锅,却又顾忌着长姐的身份,只好含沙射影,“念儿,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但你一个侯府小姐,怎么能自己到处乱跑呢?这山上瞎灯黑火的,万一你眼神不好认错了人,侯府的名声……”   淼淼嘻嘻一笑打断她,“大姐姐不必担心啦,我眼神或许不好,但晋王眼神好啊,他大老远一见到我,硬是冒着风雨跑过来,陪我一起躲雨。你瞧,这伞便是他送的。”   柳碧池眨着眼睛道:“二姐姐运气真好啊,总是能偶遇晋王,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大姐姐每次费尽心机都遇不上啊?”   柳春池差点吐血,若非柳千锦和柳莺歌都在,她一定狠狠打这个没脑子的碧池的屁股。   淼淼无视柳春池又红又青的脸,上前几步把伞放到她手里,“缘分这种飘渺不定的东西,怎么能强求呢。大姐姐不必灰心,偶遇不了便自己找机会呗,明儿就麻烦姐姐把伞还给晋王吧。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个了,自家姐妹,不必言谢。莺歌,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皇帝虽然来行宫避暑,但朝政还是要处理,只不过换个地方而已。好不容易到了下午,陪着皇帝处理完政事的越王,终于派夏至来请淼淼了。见面的地方在汤泉宫的海棠苑,顾名思义,海棠苑里栽满了海棠,时值八月,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风一过,花瓣簌簌飘落。   当淼淼穿着柳莺歌为她悉心设计的青葱色百褶裙,自一片纷纷扬扬的淡粉色花瓣雨中翩跹而来时,李忆一阵恍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更晚了,见谅。   第42章 我爹是个大奸臣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回炉再造, 认不出了?”看到李忆一脸呆呆的表情, 淼淼觉得有些好笑, 缓步走到他面前, 大方地任由他看个清楚。   李忆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云里雾里, 喃喃道:“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 灼若芙蕖出渌波……”(注:出自洛神赋)   淼淼噗嗤一笑, “抛什么书包呢, 我一个不学无术的哪听得懂。说人话, 我好看吗?”   她不问还好, 这么一问,李忆的脸顿时火辣火辣的, 只希望自己皮厚,她看不出来他脸红了, 赧然道:“念儿本来就挺好看的,现在更是……仙子下凡一样……”   淼淼哈哈大笑,虽觉得他奉承得太过了, 心里还是受用得很。   两人在水榭落座, 早有宫人准备了点心和冰镇的酸梅汤, 李忆拿起琉璃盏,咕嘟咕嘟灌了一盏酸梅汤,脸上总算没那么烫了。他没好意思一直盯着淼淼看,只好垂眸看着案上的点心, “真是忏愧,我还以为自己这三个月来已经做得够多了,可是和你一比,我还这么圆滚滚的,简直……不知所谓,真是汗颜。”   他看得那么出神,淼淼还以为他饿了,也难怪,那些点心做得这么别致,她也看馋了,“怎么会呢,你如今看着比三个月之前清减多了,减肥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急不来,只要每天坚持就好。”她把一碟芙蓉糕推到他面前,“听丹阳说你把自己饿晕过,那怎么成?吃得太少会把身体弄垮的,你忙了一个上午,一定还没吃东西,吃点吧。”   李忆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吃过了,这是我特意吩咐御厨为你做的,这个厨子从江南来,擅长做南方点心,你尝尝。”   淼淼已习惯了只要一见到越王就有好吃的,也不和他客气,尝了一块,“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她每吃一口,脸上都流露出满足的神色,李忆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比看念儿吃东西更有趣的事了。正看得出神,便听她问道:“对了,那件事的始末,到底是怎么样的?”   “你不吃了么?”他有点失望,她才吃了两块芙蓉糕,他还没看够呢,不过想想也是,这种时候,她还怎么吃得下呢,于是坐直身子道:“哎,事关永宁侯的安危,你心里焦虑也是应该的。”   淼淼才喝了一口酸梅汤,差点呛着,“什么?事关我爹的安危?”   这回到李忆奇怪了,“咦?你不知道么?”   淼淼茫然摇头,回起那天晚上听墙角的情形,心里忽然生出不安的预感。   李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你若知道了,就不会向我打听了,况且,这事虽然才过去十八年,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禁止谈论,别说是你,很多朝官都是只知一二,只能在心里偷偷猜疑。这事说来话长,得从当年的章敬太子和燕王,呃……就是我父皇说起……”   章敬太子是嫡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自小聪明绝伦,深得先帝喜爱,与燕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原本兄弟两人相安无事,但在突厥人屡犯边境后,两人的政见逐渐有异。那几年恰好几个州府都逢天灾,不是大旱便是蝗灾,连年失收,太子以国库空虚为由主张议和。但燕王却认为就算穷也不能失了节气,况且突厥蛮子狡诈不讲诚信,就算议和也不担保他日不再犯,极力主张讨伐突厥。   朝廷上也因此分为两派,支持议和的结成太子-党,支持开战的结成燕王党。先帝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让燕王领兵十万,北上讨伐突厥。燕王果然不负厚望,亲自领军深入大漠,杀了突厥可汗,把突厥打得溃不成军。班师回京的那一天,长安百姓十里长街相迎,正是自这一天开始,兄弟两人开始有了隔阂。   先帝因燕王大败突厥,日渐看重这个次子,好几次流露出要改立太子的意思,但被当时的言官挡了回去。于是太子-党的人开始焦虑不安,事事盯着燕王,只要燕王或他的部下稍有差错便揪着不放。而燕王的人也不甘示弱,两派之间常有争执。   康武十八年九月,先帝患疾,燕王屡次欲进宫探视,均被太子的人阻挠,太子把持了整个禁宫,不让任何人探视。到了十月初,燕王得到消息,太子根本不让太医给先帝诊治,先帝已病入膏肓。十月初八晚,燕王带一千精兵闯入禁宫,和太子的人在太液池边一翻厮杀,最终控制了大局,救出被软禁的先帝,并在东宫搜出太子私藏的龙袍和被施了巫蛊术的桐木小人。   原来先帝一病不起全是太子施术所致,先帝大怒,当即传诏废去太子之位,并血洗东宫,太子的幕僚也遭到连坐,斩杀了上千人。先帝于当年十二月病逝,死前下旨传位燕王,即当今皇帝,史称康武之变。   李忆清了清嗓子,又道:“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法,当年的详情,我们不得而知,但当年我父皇成功闯入禁宫解救先帝,全因他成功策反了太子身边的几个重臣,这几个人功不可没。”他看了淼淼一眼,她正神色凝重,“估计你也猜到了,这些人正是上月死的那几位大臣,他们当年有些是太子身边的幕僚,有些则是担任禁宫要职的人,例如何御史,当年便是负责屯守东宫的侍卫长。”   淼淼眉心蹙起,不安地道:“你方才说……事关永宁侯的安危,难道我爹爹……当年也是太子的部下?”   说白了,这几个人都是太子的叛徒,靠出卖旧主换自己的前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他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她爹爹的坏话,李忆感到十分为难,支吾道:“呃……其实当年永宁侯,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太子部下,他只是太子的好友。”   原来永宁侯当年竟是太子的好友……淼淼一时怔住,这么说,永宁侯柳青源根本就是个卖友求荣的伪君子,难怪燕王当了皇帝后不顾纲常,硬是把原本属于柳大爷的爵位给了他,也难怪柳大爷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怨恨这个弟弟,却又敢怒不敢言。   淼淼的脸色不免有点难看,咬了咬唇又问:“殿下,我还有一事要问,当年受连坐的太子部下之中,可是有一人逃脱了?”   李忆点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伺候的人都远远立着,听不到他们谈话,这才压低声音道:“这事可算隐秘,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这人曾任太子洗马,是章敬太子最得力的部下,年轻有为,他和你爹爹也交情非浅,当年都是太子的左臂右膀,受那事诛连,全家抄斩,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他独自一人逃脱了。但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因为当时他的家人得知他逃脱后,用下人冒充顶替了他,斩首验尸时,还是你爹爹发现了端倪,父皇这才知道他逃脱了,于是派人一路追杀,但这位太子洗马也确实有本事,十多年来根本没人能找得到他,据我猜测……这次那几位大臣被杀的事,与他逃不脱关系。”   这可真是让人一时难以接受,柳千锦那个怎么看都一脸正气的爹爹,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大奸臣?淼淼的心情很是复杂,抬眼见到李忆眼神闪烁,手指无意识地摆弄手中琉璃盏,欲言又止,一副便秘的模样,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得了,连我爹是个大反角这么残忍的事我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好的,你一并说来听听。”   “呃……”李忆挠了挠脑袋,这才为难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是觉得……这位太子洗马呢,与你家也算是有渊源了,你娘亲……曾经和他订过亲。”   虽然早有预感,但淼淼闻言后还是有些愣怔,原来田氏一直念念不忘的小竹马就是这个太子洗马啊,这上一代的什么鬼恩怨啊,戏本子都编不出这么复杂的剧情。   她抚着额牙痛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娘亲曾和这位前太子洗马曾经青梅竹马,但我爹爹不但卖友求荣,还贪慕我娘亲的花容月貌……不对不对,应该说,是我爹爹其实一早觊觎我娘亲的花容月貌,所以卖友求荣,出卖太子,还一石二鸟,连带送了这位洗马先生一程,怕他没死成,人家斩首后他还暗搓搓地跑去验尸,结果发现他果然没死,于是又跑皇帝那儿告状,最后不但继承了永宁侯的爵位,还抱得美人归,并生了柳千锦,成为人生大赢家。”   我的娘啊,这剧情怎么这么出人意表呢?   李忆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揭人伤疤的人,十分难为情,“这……都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与你无关,你别放心上。再说成王败寇,个中谁是谁非,谁又说得清?”   淼淼望天长叹一声:“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这位交友不慎的前太子洗马,叫什么名字?”   李忆道:“他姓林,名庭风。”   作者有话要说:  论正确交友的重要性   第43章 体贴的团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购买V章的各位!么么!   林庭风, 一个背负了太多刻骨仇恨的名字。   年轻有为, 忠心侍主, 然而他和旧主都遭到挚友和部下的背叛, 落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 留他一人独活世上承受切骨之痛, 这还不止,他曾经心爱的女子, 还和背叛他的人双宿双栖了, 上天到底对他有多狠?易地而处, 她也会对那些背叛她的人恨之入骨。   淼淼沉默了好一会。   任谁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做过这种不光彩的事, 心情都不会好, 李忆很体贴地没有打扰她。直到见她终于叹了一口气,又拿起碟中的一块芙蓉糕送进嘴里, 他才试探着道:“念儿,你可想听听我的想法?”   淼淼嗯哼一声, 情绪低落。   李忆敛正神色道:“其实,我方才所说的章敬太子软禁先帝,私藏龙袍, 永宁侯卖友求荣, 只是一家之言, 史官这么写,后人只能这么看,可历来史官手中的笔,只听命于当权者, 多少肮脏龌蹉之事,都被这支笔粉饰于太平之中,个中恩怨曲折,除了当事人谁也无从得知。或许对于章敬太子和林庭风来说,永宁侯是个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但你看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对于我父皇和百姓来说,他却是个立下不世功勋的功臣,功过是非,我们没有资格评论。所以……念儿,子不言父之过,你万不可对永宁侯有任何不敬的想法。”   淼淼知道他误会了,但他的样子那么认真,语气那么挚诚,她心里挺感动的,毕竟他是皇帝的儿子,却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明析事非,而不是一味排斥异己,还不忘顾及她的感受,实在难能可贵。   “怎么会呢,这天下皇帝轮流做,我才不关心皇帝是谁,怎么登上龙椅的。我只知,我爹爹在家里是个疼爱子女的好父亲,呵护妻子的好丈夫,我自然也敬他爱他,现在是,将来也是。”无论如何,她会尽她所能,护这个家周全。   李忆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不过……你一定很担心永宁侯的安危吧,不如我派多几个人保护他?”   淼淼沉默片刻,这才道:“殿下仁义,但不必费心了。林庭风隐忍多年,复仇一事不知谋划了多久,他在明我在暗,防也无用。况且,我觉得……他对我爹爹,并非一刀杀了就能解恨的。”   不然的话,为何先死的只是当年协助过皇帝的人,而不是永宁侯这个头号判将?越是恨一个人,越是要他生不如死,一刀杀了,岂不便宜了他?怎样才能让一个人生不如死?痴迷古玩字画的人,失去珍藏孤品会生不如死,名扬四海的学者,声誉被毁会生不如死,绝世武功高手,经脉尽断会也会生不如死。   淼淼有些不寒而栗,林庭风究竟会如何对付永宁侯?但回想最近永宁侯言行如常,并无惶惶不安的样子,或许已有对策,“那几位大臣的死,我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他应该心里有数了。”   李忆点点头,又道:“总之念儿,若有用到我的地方,你不必有顾虑,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帮你的。”   淼淼仍有些心神恍惚,朝他牵强一笑,“谢谢你。”   这浅淡的,略带忧郁的一笑,却让李忆看呆了,“念儿……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何事?”   “呃……就是……那个……”李忆握着琉璃盏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鼓起勇气道:“念儿,你……你还喜欢……哎哟,哪儿来的妖兽?”一只花里花俏的野山鸡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差点扑到李忆的脸上,将“晋王”两字硬生生挡了回去。   “飞飞……飞飞……”妖兽的主人丹阳公主拎着裙子,从九曲桥上跑了过来,“飞飞你别乱跑啊,一会落到水里可怎么办?快回来……”   飞飞?   这不是上回在飞流涧丹阳带回长安的野山鸡吗?淼淼手里拿着半块芙蓉糕,很是替燕飞肉痛。此刻飞飞已落在淼淼和李忆之间的食案上,神气十足地踱了几步,脑袋一低,竟毫不客气地啄起那些点心来。   “飞飞,你又嘴馋了。”丹阳已跑了进水榭,一屁股坐在淼淼身边,“念儿,原来你在这儿啊,怪不得方才我让人找你找不到。飞飞,你吃慢点啊,只要是你喜欢吃的,我都留给你吃,小心噎着。”后面这句是对野山鸡说的。   难怪这只小畜生丝毫不怯场,原来是被丹阳公主宠坏了,也难怪昨天晋王说她魔怔了,这完全是将这只小畜生当儿子养了嘛,淼淼赶紧将手中硕果仅存的半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并由衷感叹:“这畜生,一定是积了十辈子的德,才遇上公主你这么好的主子。”   丹阳不喜欢淼淼这么称呼它,扳着脸道:“飞飞才不是畜生,它可聪明了,它能听懂我的话呢。飞飞,是不是?”   “咯咯……咯咯咯……”啄着芙蓉糕的飞飞果然有回应。   李忆却懊恼极了,天知道他刚才费了多大的劲才鼓起的勇气,竟被这么一只小畜生打断了,“丹阳,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整天和一只畜生厮混呢?下去下去,脏死了!”   他抬手要赶飞飞,丹阳不肯,“二哥哥,飞飞可干净了,它可不是一般的山鸡,它是一只有灵性有思想的山鸡……”   李忆反驳道:“怎么个有灵性有思想法?我每次见到它,不是在吃便是在拉,灵性在哪儿?倒是嘴巴挑得很,专挑好吃的,这芙蓉糕可是我让御厨为念儿准备的,不是给这只畜生吃的,你赶紧把它弄下来!”   “二哥哥你对飞飞有偏见!”   “丹阳,你又胡闹了。”   两人正打闹着,忽听一把软糯甜美的声音柔柔响起,淼淼回头一看,安贵妃正扭着纤腰袅袅而来,曳地的裙罢随着她优雅的步姿拖出长长的线条,依然是那样的风姿卓约。   安贵妃也见到了淼淼,“原来柳丫头也在,好久不见了。”她一双吊梢儿媚眼在淼淼身上转了几转,啧啧叹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果不其然,不过一段日子不见,念儿已变成一个大美人了。谁说柳家只有大小姐一个美人的?那些人一定是没见到念儿你。”   淼淼起身向安贵妃见了礼,笑着道:“在贵妃娘娘面前,谁敢厚颜说自己长得漂亮,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安贵妃掩嘴一笑,“你这丫头,嘴巴能甜死人,丹阳若是能像你一半就好了,你母亲真是有福气。”她缓缓坐下,又道:“想当年,你母亲就是长安出了名的才女,非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貌美无双,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暗慕你母亲,每年的牡丹诗会上,多少人挤破了脑袋只为一睹芳容。”   哦?淼淼还是第一次听闻,田氏的相貌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原来田氏当年还是个才貌双全的才女,但自从她在柳千锦身上重生,连字都极少见田氏练,抚琴作画什么的更是没见过,田氏唯一提笔时,便是写信给凉州老家,或是抄佛经,当然,那一手簪花小楷是极漂亮的。   丹阳和李忆仍在争论飞飞到底是不是一只有灵性的山鸡。   丹阳:“我不开心的时候,它会陪着我,不叫也不闹,可懂事了。”   李忆:“笨,那是它困了,山鸡不用睡觉啊?再说,我就没见过你不开心的时候。”   丹阳嘟起嘴,“二哥哥自从搬出宫住,根本就不关心我了,自然不知道,二哥哥你变了,以前你每天都会来陪我玩的,现在可好,你一出了宫就不理我了,若是没有飞飞陪着我,我早就闷死了。”   她一脸可怜模样,李忆有点愧疚,“无论如何,就算它会上天,也只是一只野山鸡,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抱着只鸡到处跑,成何体统?传了出去,还有人敢娶你?”   安贵妃看了一眼那只仍在食案上淡定饮着酸梅汤的野山鸡,也是眉头紧蹙,“丹阳,你再放肆,我今晚就让厨子炖了它。”   丹阳原本仍要和李忆争辩的,又怕安贵妃真的炖了飞飞,只好把它从食案上拎了下来,命宫女送回她的寝宫,“飞飞乖,今晚给你喂虫子吃。”   安贵妃不再理丹阳,转而把目光投在李忆身上,凤眸微带诧异,“团团,你怎么又瘦了?那些人是怎么伺候的?看把你饿的,可怜见的……”   李忆起身朝她行礼,“孩儿给母妃请安。母妃多虑了,我不饿,不过最近经常上朝,不像往常那么闲,站的时间久了,自然清瘦些,你瞧大哥,天天忙北衙的事,那身板精铁似的,一点赘肉都没有。”   安贵妃的神色有些担忧,“他怎么一样呢,他自小就那个样,但你一向养尊处优惯了,我是怕你操之过急,把身子熬坏了。瘦点是好看些,但不能太勉强自己,该吃的还是要吃,知道吗?”   李忆恭恭敬敬地答道:“孩儿知道了。”   若非那天偷听了安贵妃和晋王的话,看她这一脸心疼的模样,还真以为她有多关心越王,淼淼偷偷瞄了越王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满的情愫,依旧像个心机全无的愣小子,心想越王现在学乖了,对付这种奸妃,就是要不露痕迹,让她自以为得逞。   丹阳心里埋怨李忆不喜欢她的飞飞,鼻子哼了两声,“母妃你根本不懂,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子也一样啦,二哥哥有心上人了,所以着急减肥,要把自己变瘦变英俊,就好比飞飞,它求偶的时候,很不得把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都抖出来,好吸引母山鸡。”   安贵妃和淼淼都吃惊地看着丹阳,丹阳老神在在的昂着大脑袋道:“也就是说,二哥哥现在思春了。”   第44章 箭术比试   “丹阳, 你胡说什么?”李忆的脸霎时成了大柿子, 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你一个女孩子, 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思春, 知不知道廉耻啊?你再乱说, 信不信我……我宰了你的飞飞!”   丹阳一点也不怕他,指着他哈哈大笑, “母妃, 你看, 二哥哥被我说中心事, 恼羞成怒了, 哈哈哈……我还没见过他的脸红成这样。”   安贵妃吃惊地看了看李忆,恍然道:“是母妃疏忽了, 咱们团团……长大了。”她顿了顿,又问:“你搬出宫时我特意给你的那两个丫头, 你不满意吗?”   居然当着念儿的面这么问,这不是要毁他清白吗?李忆简直恨死了丹阳,她溜鸡上哪溜不好, 偏偏要来海棠苑, 真是个祸害精, 他忙摆手否认,“不、不、不……”   “果然不满意?她们伺候得不好?”安贵妃有点失望,“还以为是两个机灵的丫头,看来是我看走眼了, 且等母妃再替你物色两个。”   李忆急了,“母妃,不必再物色,我不、不是不满意……”   安贵妃又道:“哦?那是还算满意?”   真是说多错多,越急越乱,李忆的额上已急出汗来,生怕念儿误会,大声道:“母妃误会了,我、我、我根本没碰过她们,她们打哪儿来,母妃还是让她们打哪儿去吧,耗着在我府里,怪浪费的,也省得让人误会。”   安贵妃奇怪地看了他两眼,这孩子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这么一副急欲撇清自己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此地无银,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柔声道:“原来……团团果然是有心上了,你看中哪家姑娘了?告诉母妃,母妃替你作主。”   李忆顿时一慌,“我、我、我没、没……没有啦……母妃别多想,大哥都还没成亲,怎么就替我着急了?”   安贵妃是什么人,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看他红着脸又羞又恼的,眼角余光不断往淼淼身上瞟,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笑着道:“也是,没有弟弟越过兄长的道理,那母妃就暂且放过你,待你大哥的亲事订下来,我再好好替你甄选。”又恰到好处地转移了话题,“皇上最近烦心的事多,难得来此散心,明儿狩猎,你们年轻人多表现一下,让他高兴高兴……”   李忆舒了口气,借着喝茶偷偷瞄了淼淼一眼,见她低头不语,眉尖微蹙,看来仍在担心永宁侯的事情,没注意他刚才的窘迫,总算放下心来。   翌日,天朗气清,是个踏青狩猎的好日子。   正如安贵妃所说,皇帝近来的烦心事颇多,先是北方频遭突厥骚扰,灾民不断涌向往长安,其次朝中数名大员遇害,他心中有预感,这次的事件,和上次他在宫里遇刺的事逃不开关系。都怪当年一时疏忽,没有斩草除根。   原本想取消这次狩猎的,但安贵妃一再劝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若连皇帝都吓得躲起来,下头的人岂非更不知所措?各种谣言和猜测也会纷至沓来,不利大局安稳。皇帝思前想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想他堂堂真龙天子,怎能怕了一个躲在暗处上串下跳的跳梁小丑?   既然来都来了,自是要尽兴的。许是感觉自己已开始老了,皇帝特别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他们身上的活力,多少能让他缅怀一下当年的自己。   历年来骊山避暑,都少不了狩猎、比武等环节助兴,今年也不例外,今天要进行的,是箭术比试,算是狩猎前的热身。箭术比试共分三个环节,先是射固定的靶,胜出的前十名进入第二轮,第二轮是骑射,再由胜出的前三名进入第三轮,而第三轮怎么个比试法,往往是由皇帝和臣子们即兴决定。   第一轮的比试最为简单,除了一众公子王孙,各司各衙都有推举自己部□□术最利害的人参加,一旦赢了,除了丰厚的奖赏,关键的是能引起皇帝注意,万一得了皇帝青睐,一不小心就平步青云了。所以参加的人多,足有三四十人。   “咦,第十名居然是天赐表哥!”第一轮比试筛选下来,丹阳惊奇地发现,余天赐居然也入围了,刚好排在第十,“不得了啊,天赐表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利害了?念儿,你觉得他第二轮会不会进前三?”   演武场上喝彩连连,无论是观众还是参赛的,都向入围的十人道贺,这十人当中,念儿只认识晋王和余天赐,还有一个则是听说过名号却没见过真身的大理寺少卿吴悯川。   晋王一如既往的拽,别人向他道贺,说恭维的话,他只笑而不语,很快便从场上退了下来,坐到一边休息。余天赐往年的成绩只在二十名开外,这回破天荒,居然挤了进前十,虽然是最后一名,也足以让他神气十足了。   他今天难得不用穿北衙军服,穿了件浅绿色的交领单衣,衣领和袖子却是粉色绸子,花里花俏,和丹阳怀里的那只野山鸡有得一拼。和晋王的冷傲不同,余天赐热情得很,所有恭维的话他都当真了,照单全收,拍着精瘦的胸口道:“那是,你们看我方才轻松,其实都是我天天苦练的结果,我府里都拉坏七张大弓了,我跟你们说,想有一手好箭法啊,根本没有秘诀,刻苦勤练才是正道……”   见丹阳兴致高昂,淼淼也不好泼冷水,一双眸子仍在场上那些选手们身上转,“也不是没可能,若是另外那几人手抖,眼花或是从马上掉了下来,你的鱼刺表哥还是有机会的。前三嘛,我看好大理寺吴少卿,当真是年轻有为啊。对了,他还没婚配吧?”   人长得俊俏,射术又好,关键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大理寺少卿了,当真是前途无量,堪为招婿选首。天意弄人,她和飞哥儿情深缘浅,眼下只好把目光投向别的年轻才俊,今日演武场上人才济济,有斯文俊逸型,有孔武有力型,还有两者兼具的,看着都养眼,她真心觉得没白来。   丹阳捂着嘴巴嗤嗤笑了几声,“吴少卿还没成亲啦。我也觉得,若无意外,大哥哥和吴悯川会进前三,天赐表哥嘛……不垫底就算是光宗耀祖了。二哥哥,你说是不是?”   李忆坐在两人身旁,心情有点郁闷。往年来骊山,他也是极喜欢看射术比试的,在台下指指点点,好不欢乐。然而今天,看着念儿和丹阳对场上英气蓬勃的选手们评头品足,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他心里便像打翻了五味瓶,头一次觉得这种比试简直粗鄙不堪,场上的选手野蛮人似的,不明白那些千金小姐们为何这么激动,嚷得他耳膜都痛了。   他闷闷不乐地道:“天赐怎么不行了?我就觉得他射得挺好,没准还能拔头筹呢。”他偷偷看了一眼淼淼,心道天赐赢了,怎么也比大哥赢的好。   丹阳瞪着眼睛道:“你是说天赐表哥能赢第一?二哥哥你没毛病吧?你不会真以为大哥哥和吴少卿都会手抖眼花吧。”她眼珠子一转,忽然露出两颗兔子门牙,笑得有点贼, “二哥哥,不如这样,我和你打赌,如果天赐表哥不能拿第一,你准我到你府里住上一个月。如果他拿了第一,我把我那匹银色的汗血宝马送你,如何?”   如果余天赐不能拿第一,就算拿第二也是他输了,这丫头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聪明。李忆瞥她一眼,也懒得戳破她,反正她能不能到他府里住,是安贵妃说了算,“行啊,但天赐若真的第一,我也不要什么汗血宝马,我就要你这只妖兽。”他指指她怀中山鸡。   丹阳忙搂紧她的宝贝,生怕被他抢了去,“二哥哥你怎么能打飞飞的主意?”   李忆哼了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丹阳转念一想,反正这个天赐表哥一向不靠谱,怎么都不可能拿第一,尤其是在晋王和吴悯川都在场的情况下,最有可能的是他连第二轮都入不了围,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好吧,就这么定了,念儿你给我们作证。”   第二轮比的射骑,选手们骑马射箭,射的是活鸽子,每人的箭都有标识,一柱时间内,比谁射的鸽子多,最多的三人入围。   只听一声锣响,演武场的一头,数十只鸽子从笼子里争相飞出,拍着翅膀飞向半空。早已准备多时的十名选手,一策缰绳冲了过去。鸽子身子小,飞得又高,不是那么容易射的,场边早有侍卫敲打手中锣鼓,好把企图飞出演武场上空的鸽子赶回场中。   十名选手当中,衣着最耀眼的当属余天赐,但最能吸引人目光的,非晋王莫属。他身材颀长,穿一身月牙白窄袖猎装,袖口和衣领镶绣银丝祥云纹,腰间黑色犀牛皮束腰,背着黑底镶金麒麟箭囊,坐骑依旧是那匹白色的宝马,不过是简单的黑白色调,但那潇洒的身姿和那张肃杀的俊脸,却让场边的千金小姐们看得热血沸腾。   第45章 黑马   还有一人也极具吸引力, 便是年轻有为的大理寺少卿吴悯川。年方二十, 出身书香世家, 才兼文武, 曾是晋王的陪读, 虽说他这么年轻便能当上大理寺少卿, 与晋王的大力提携有莫大关系,但众所周知, 大理寺卿王淮安这几年一直在家养病, 大理寺大小事宜皆由吴悯川在打理, 能力有目共睹, 不出意外的话, 他便是下一任的大理寺卿。   因朝中六位大臣被杀害一事,吴悯川忙得焦头烂额, 原本没打算随行来骊山,但皇帝发话了, 说不能让晋王赢得太轻松,吴少卿非来不可。皇帝这话,虽然更看好自己儿子, 但对吴悯川的荣宠也可见一斑, 必定前途无量, 更难得的是,他还没成亲。于是今日赛场上,那些千金小姐们的热烈喝彩声除了奉献给晋王,其余的都落在吴悯川身上。   除了晋王、吴悯川、余天赐, 十名选手中还有两位是世家子,剩下的五人是各司部推举的人,也是巧,这胜出的五人全是羽林卫。过往三年的第一名不是晋王便是吴悯川,羽林卫的人向来和北衙禁卫的人不对付,连带也不希望晋王的好友吴悯川胜出,这五名羽林卫在第二轮开始前便暗中商量好了,今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这两人出风头。   骑射比赛不同射固定箭靶,除了要有好箭术,还得有好的骑术,赛场上没有太多的规条,自由发挥,只要不出手伤人,能阻碍别人的同时自己又能超常发挥,那是你本事。   李昀一夹马腹,大白马如离玄之箭一下窜了出去,十来只鸽子就在他头上盘旋,日光有些刺眼,他凤眸微微眯起,银弓拉满,嗖嗖连发两箭,两只鸽子应声落下,引来场边阵阵尖叫。就在他准备发第三箭时,一匹黑马打斜掠了过来,大白马受惊,一个趔趄差点把李昀甩了下马。   “殿下承让了。”骑黑马的人一边叫一边打马,也趁机射落一只鸽子。   李昀也不在意,一拨马头朝左越出,抬手又是一箭,可惜这一箭落空了。那匹黑马阴魂不散,又紧追其后,每当李昀拉弓的时候,那黑马不是紧挨着大白马蹭过来,便是打斜越过大白马,想方设法地扰乱李昀心绪。   如是几次,李昀微感懊恼,眼角余光看过去,吴悯川也好不到哪去,同样被人紧紧盯着。他顿时明白了,那几名羽林卫是要打出头鸟,牺牲两个自己人缠着他和吴悯川,好让另外三人全力以赴。这几人倒是懂得合作,但也太小看他们了,李昀心里冷笑一声,朝吴悯川奔了过去。   “悯川,他们这招可以啊。”   吴悯川也看出了那几人的心思,朝李昀道:“殿下,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李昀正有此意,当即一策马,朝紧盯吴悯川的那人冲了过去,硬生生从他马头前掠过,紧跟他身后的大黑马收势不住,差点和那人迎头撞上,两匹马儿扬起前蹄一阵嘶鸣,不停踢腿打响鼻。   待两人好不容易把马安稳下来,李昀已趁机射落三只鸽子,而另一边,吴悯川已和另外两位勋贵子弟商议好,由他们两人如法炮制,紧盯羽林卫中射术最好的两人。   吴悯川没喊余天赐,因为他和在场的人一样心知肚明,余天赐在他们当中是最弱的一个,能挺进第二轮实属意外,寒门那边也懒得派人盯他,大家都抱着一样的心思,他就是来打个酱油的,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羽林卫那两个高手此时也被盯上了,不再像方才那么轻松,战术一变,场上的气氛霎时变得激烈起来。吴悯川和李昀互相掩护,一人做掩护时,另一人便趁机射鸽子,每当两人射落一只鸽子,场边看台上的千金们又是鼓掌又是尖叫,好不兴奋。   “哈哈哈,你们看天赐表哥,他这是想学后羿----要把太阳射下来呢!”丹阳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二哥哥,这次你输定了。”   淼淼朝余天赐的方向看过去,总算明白为啥上回在飞流涧他连只野山鸡也逮不到了,这个小霸王方才射固定靶子的时候还有两下子抖抖,现在射鸽子,十箭里头有七八箭是放空的,果然如丹阳说的那样,尽朝太阳射。   李忆相当郁闷,他当然知道余天赐不可能赢第一,方才也就一时意气罢了,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次,怕是要垫底了,让他这个买他赢的人好没面子,他干脆改名余天次好了。但见到丹阳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顶了回去,“比赛又没完,世事无绝对,没到最后一刻,谁知道?”   比赛除了规定时间,也规定了参赛者每人只有一百根箭,所有落地的箭不能捡回再用。一个箭囊只能装五十根箭,一柱香时间已过去了一半,场上的人皆已换过新箭囊,最后这五十根箭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所有人都开始谨慎起来。   场边侍卫又放出一笼鸽子,那群鸽子恰好往淼淼她们的看台飞了过来,追着这群鸽子跑的,共有六人,其中三名羽林卫,两名盯着他们的勋贵子弟,还有一个没人理会的余天赐。   丹阳拢着手朝他大声道:“天赐表哥,你使点劲啊!别泄气,你一定位能射落十只鸽子的!”   这明晃晃的讽刺让余天赐很是懊恼,“死丫头,瞪大眼睛看着!”抬手朝半空恨放三箭,可惜空中只落下几根羽毛,把丹阳笑得肚子都疼了,李忆则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越王那懊恼的样子,让淼淼有点于心不忍。   余天赐的马是好马,所以跑得比那三名羽林卫快,眼看那三名羽林卫就快追上余天赐,淼淼从食案上拿了三颗板栗扣在手里,待那三人经过时,手指暗中发力一弹,噗噗几下,三颗板栗分别打中三匹马的前腿,顿时人仰马翻。事出突然,紧盯着这三人的两名勋贵子弟一时没来得及放慢速度,双双自马上跌落。   能挺进前十的,自然身手不凡,五人很快毫发无损地爬了起来,马儿也没事,悲催的是,他们这么一摔,箭囊里的箭全部跌了出来,华丽丽地洒了一地。   余天赐只听身后一阵哗然,回头一看,五人五马摔得四仰八叉的,不由哈哈大笑,“你们这几个蠢货,比赛还没结束,箭都没了,赶紧牵马撤了吧,别杵在那儿碍着小爷!”   落地的箭不能再用,这是死规定,五人懊恼归懊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地牵马下场。或许是一下子少了五个对手,余天赐很是振奋,唰唰连放几箭,居然也射落几只鸽子。   李忆比余天赐还要兴奋,拍着手朝他喊道:“天赐,好样的!我看好你,再来再来!”   瑞安长公主就坐在离丹阳不远的看台上,原本见自己的宝贝儿子进了第二轮,已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此时更是兴奋得站了起身,朝他大声道:“我的儿啊,你真是为娘的乖儿子,你今天若能进决赛,上回你想要的那把方天画戟,明儿娘亲就送你!”   “我方才是留了力,那是我的策略!策略,你们懂不?你们等着瞧吧!”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需要点刺激把潜能发挥出来,此时的余天赐心花怒放,简直喝了鸡血似的,连放几箭均命中,搏得场边阵阵喝彩。   李昀和吴悯川那边,两人本就合作无间,此时一下少了五人,更是得心应手。   时间一到,清点下来,李昀射落六十一只鸽子,吴悯川射落五十五只,负责盯着他们的那两名寒门子弟,早就放弃了射鸽子,每人不过射了几只。之前摔倒的那几人,得分最多的一名羽林卫射了二十八只,而余天赐后来追上,比他多了一只,有二十九只。   于是第二轮比赛,李昀和吴悯川大比分胜出,余天赐如有神助,险胜一筹,拿了个第三,居然也挤进了最后的决赛。   那边厢余天赐雄赳赳气昂昂,仿佛他已赢了决赛。这边厢,李忆得意洋洋地朝丹阳道:“其实我早就看出天赐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果不其然,我看他今日大有机会夺魁,你这只妖兽就等着被我炖了吧。”   丹阳气哼哼地道:“什么深藏不露,他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捡漏罢了,那几个人的箭若非掉地上了,他还想进前三?哼,倒数第三!”   李忆不以为然,“捡漏也是本事啊,不然为啥别人捡不了,就他能捡?”   丹阳道:“我是没上场,我要是上场了,哪轮到他?”   李忆嘿嘿一笑,“你就算了,你今日印堂发黑,就算上场捡漏也捡不过人家。”   第三轮的决赛向来由皇帝即兴决定,余天赐这匹黑马毫无征兆地闯了进决赛,把演武场的气氛推向□□,皇帝兴致勃勃地问身边的几个臣子,“诸位爱卿,第三轮决赛怎么个比法,可有好提议?”   众人说笑了片刻,抚远侯宋惟捋着胡子道:“臣有一提议,往年这决赛均是由三位选手各施本事争夺第一,今年不如换个新鲜玩法。”   皇帝来了兴趣,“哦?宋卿说来听听,怎么个新鲜法?”   宋惟笑道:“方才比赛时场上一众千金小姐们看得热闹,恨不得自己也能上场一较高下,臣提议最后这一轮比试,三位选手可选一位小姐助阵,两人通力合作,两人一起赢才算真的赢。”   皇帝抚掌叫好,问道:“如此甚好,可是哪家千金愿意上场较量?”   宋惟朝对面的沈尚书看了一眼,沈尚书会意,开口道:“皇上,既然今日比的是箭,将门之后当为首选,听闻永宁侯的千金巾帼不让须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臣提议柳家姑娘可算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年底较忙,更新不定时,请见谅!   第46章 脱胎换骨   一直默不作声的柳青源不由怔了一下, 抬眼看了看方才说话的两人, 抚远侯和沈尚书, 马上便心里有数了。之前便有传闻, 宫里有意趁这次骊山避暑把晋王的婚事定下来, 这两位同僚的闺女都入了太后青眼, 自己的女儿颇得皇上欢喜,也是候选之一。而全长安的人都知道, 晋王曾拒绝过念儿, 沈尚书这么提议, 居心叵测。   他当即笑着拒绝, “沈大人说笑了, 小女不过练过几下小把式而已,小孩子家闹着玩的, 登不了大雅之堂,别扫了皇上兴致。”   抚远侯却道:“永宁侯过谦了, 想当年柳家老太爷一柄龙胆亮银枪驰骋沙场,突厥贼闻风丧胆,柳家的后人, 就算是女子, 岂有无能之辈?我家小女虽自小娇生惯养, 但也学了点皮毛,射术也算略懂一二,皇上若不见笑,臣愿让小女献丑助兴。”   沈尚书也趁机道:“抚远侯将门世家, 您的女儿自然也是身手不凡的,倒是我家小女,年初的时候请了个师父,练了几个月箭法便自以为是,一直嚷着要和您家姑娘较量。既然宋姑娘愿意上场,那臣也斗胆让小女上场献个丑吧。”   皇上欢喜道:“甚好,两位爱卿的千金德艺双馨,不愧是名门之后。如此……还差一位?”   柳青源略一沉吟,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显然早就有准而来,无非是认定他的女儿又胖又丑,还遭晋王嫌弃,故意要她当众出丑,他心中微感不快,但转念一想,既然你们自掘坟墓,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斤两,他这个当爹的清楚得很,上月父女俩还切磋过,念儿这一年来可是下了狠功夫的,连他都差点招架不住,他就不信那两家的姑娘比念儿还利害。   况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推辞就显得太小家了。我家闺女也是时候给自己正个名儿了。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只好厚颜让小女也献个丑了。”   皇帝抚掌大笑,“好!今日三位千金无论输赢,朕重重有赏!”   消息一传开,场上顿时议论纷纷,尤其是官员家眷那边,简直炸开了锅。   “什么?那个柳千斤竟然这么恬不知耻?哪儿有晋王,她就往哪儿凑,还要不要脸了?”   “什么?柳家那个小胖妞要上场助阵晋王?就凭她?她算是老几?”   “什么?那个柳千斤难道不知道晋王有多讨厌她吗?还好意思上场助阵?晋王见了她,怕是恶心得手抖吧,还比个什么呀?”   而当事人淼淼,一脸漫不经心。   倒是丹阳激动了,“念儿,天赐良机啊!你今天要是助我大哥哥夺魁了,他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你一定要好好表现。”   淼淼嗤了一声,“谁说我要助阵你那个拽得快上天的大哥了。”   丹阳瞪着眼睛诧异道:“哎?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嫁我大哥吗?你不助阵他,还助阵谁?你难道又看上吴少卿了?”   淼淼看了一眼越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牙关紧闭,愁眉苦脸,一副死了爹娘的样子,“方才越王不是说看好余校尉今日能夺魁的?我就听越王的,助阵余校尉好了。”   李忆方才听说了第三轮决赛的安排,心里很是失落,只恨自己软弱无能,只能干坐在看台上,他若是有点本事,能像大哥和天赐那样下场比试,再得念儿相助,那将是怎样的风光得意。   他原以为念儿要助阵的人,非大哥莫属,冷不丁听她这么说,顿时心情大好,仿佛阴霾已久的天一下晴了,“真、真、真的吗?念儿你要助阵天赐,只因我方才那么说了?”   淼淼没空答理他,因为抚远侯和沈尚书两家的姑娘已经来到皇帝的看台前,只差她了。她也只好起身,从容不迫地朝那边走去。   随着她的出场,原本议论纷纷的演武场忽然静了下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目瞪口呆,脑中均有一个疑问:我没眼花吧,这个袅娜多姿眉目如画的女子,就是昔日那个胖得前胸后背分不清,走起路来地动山摇的柳千斤?这明明是个从画上走下来的大美人啊。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可随着她自报家门朝皇帝行礼,那清脆悦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事实,没错,这个大美人正是昔日的柳千斤,不知作了什么妖法,竟然摇身一变换了个样。于是议论声再起,只是议论的内容变了。   “你们不知道,我却听说过,她这是天天不吃饭,生生把自己饿瘦的,就是因为之前晋王嫌她太胖了。”   “真是不要脸,以为自己变得……不难看了,晋王就会看上她了,巴巴地赶着上场助阵。”   “可不是,她以前胖成那样,只怕连弓都拉不开吧,还好意思助阵晋王,可别拖了晋王后腿。”   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站在看台前,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使,只认得抚远侯家的宋初雪,沈尚书家的沈芳华,她朝淼淼看了好一会儿,迟疑着道:“这个美人儿……是柳家二丫头?怎么数月不见,脱胎换骨了似的?”   安贵妃在一旁道:“回太后,正是念儿那个丫头,昨儿我见了她,也是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虽说女大十八变,可也没见过变得这么利害的。”   其实淼淼现在的身形还是比另外两个姑娘稍胖一些,但在柳莺歌的妙手打扮下,靠着衣物的掩饰,加上她有身高的优势,咋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来,只会觉得这个姑娘脸上肉肉的,漂亮又有福气。   太后笑呵呵地又打量了淼淼一翻,“不错不错,这丫头长得福相,看着就讨喜。”   一旁的瑞安公主打趣道:“可不,看她那身板,前/凸/后/翘的,一看就知是个好生养的,我就喜欢柳丫头这样的,将来生娃娃,一定有气有力,三年抱两。这么好的姑娘,若是晋王看不上,不如留给我家天赐吧。”   安贵妃的眉尖不易察觉地一蹙,笑着道:“你家天赐要二十五才肯成亲呢,可别误了人家花期。”   她们对柳千锦肆无忌惮的夸奖,让宋初雪和沈芳华好不尴尬。之前就听说皇帝对柳千锦青睐有加,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朋友的原则,这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此时互相看了一眼,眸中都暗藏恨意。   此时三位参赛者也来到看台前,吴悯川不卑不亢地一一见礼,晋王一如既往的冷傲,一言不发地站着,正眼也不看三个姑娘一眼。唯有余天赐笑得脸上开了花,朝皇帝和太后见礼后,又朝三个姑娘打招呼,末了还不忘朝淼淼比了个大拇指,“柳大侠今儿艳光四射,差点闪了我的眼了。”   淼淼回他一句,“余校尉今儿大放异彩,也是让人惊艳啊,既然咱俩一个有才,一个有貌,不如就凑一队吧,我替余校尉助阵,如何?”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大为诧异,只因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定会选与晋王一队的。   就连晋王,脸上虽无波澜,心里也是一怔,虽然那日在半山腰的游廊里,这丫头曾趾高气扬地对他说了那番话,可他并不以为然,这丫头无非是以为自己变漂亮了,一朝得志,在他面前显摆一下,好报复当年他的无情拒绝而已。奇怪的是,那日的他,并不反感她的这个小把戏。   其实方才,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让这丫头和自己一队的,可她居然选择为余天赐助阵?头名只有一个,既然她与余天赐一队,那就是与他为敌了?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冷冷朝淼淼瞥了一眼,见她神态自若,脸上笑眯眯的,仿佛当他是死的,忽然心里便有点莫中的……气愤。   余天赐却没那么多心思,大咧咧地道:“那敢情好啊,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说到箭法,北衙禁卫里我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得柳大侠相助,更是如虎添翼,今儿头名,就是咱俩了!皇上,您今儿可别小气,一会儿赶紧把您的宝库开了,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赏我。”   皇上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可别太早把话说满了,一会丢人的可是你。”又朝晋王和吴悯川道:“既然柳丫头和天赐一队,那晋王便和抚远侯家的,悯川和沈尚书家的一队吧。今日的比试,朕也不替你们拿主意了,你们有啥看家的本事,统统拿出来吧,哪一队搏得朕一声彩,哪一队就赢了。你们放心,今儿的赏赐,朕决不吝啬。”   第47章 猪队友   一翻商议下来, 最后大家决定射藤环, 数量加起来最多的一队赢。   演武场的中央很快架起一块厚重的木板, 长两丈, 宽度只和门匾相若, 离地三丈高, 地上有一个弹簧机括,由侍卫通过弹簧机括把藤环弹到空中, 藤环必须被箭钉在木板上才作数。这种特制的藤环轻重适合, 只有杯口大小, 每只藤环上都系了一根小彩带, 但并非所有藤环都算数, 彩带五颜六色,只有系着红色彩带的藤环才计算在内。   也就是说, 当这些藤环被弹到空中时,参赛者不但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系着红带子的藤环, 并在藤环落地之前将它钉在木板上,如果箭穿过藤环,但没钉到木板上也不作数。这种玩法不但考箭法, 更考眼力。   一切准备妥当后, 三名女子也换好了一身猎装, 众人不由眼前一由。沈芳华和宋初雪原本温柔可人,此时更加娇俏靓丽。   而淼淼则更让人惊艳,此时她手里提着永宁侯命人专门替她打造的犀角弓,一身桃红色的短打胡服, 脚蹬鹿皮小靴,腰杆笔挺,张开手臂试着拉弓空放。那淡定自若的神态,拉弓时专注的眼神,以及她身上由内而发的沉稳气度,都有种独特的洒脱率性,简直帅呆了。   永宁侯站在她身旁看她试弓,“如何,这弓还凑合吧?”   淼淼嗯了一声,“爹爹送的弓,自然是最好的。”   永宁侯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姑娘,两人也在试弓,但行家一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小姑娘更像在玩翻绳,“难得今日观众多,赢漂亮点。”   淼淼似笑非笑地掀了掀嘴角,“放心,不会给您丢脸。”她不但要赢,还要赢得高兴。   她朝晋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恰好晋王也正朝她看过来。她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还没褪去,晋王剑眉微挑,这丫头还颇自信啊,只是这笑……咋有点诡异?   藤环很快装到机括上,六人各就各位。   余天赐扯着豆沙喉朝淼淼道:“柳大侠,你心里千万别有负担,尽管放开了玩,权当练靶子得了,万事有我。”   淼淼回道:“成啊,我平时在府里,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练靶子了。”那两个人型靶子早已千苍百孔,回去要换新的了。   铜锣敲响,六人站成一排,将弓满上。   因藤环落地时间极短,过程中是来不及换箭的,所以三名男子的弓上都扣着三根箭,但宋芳华和沈初雪有自知之明,老老实实地只扣了一根箭。   机括一松,十多个系着彩带的藤环被弹到空中,早已准备好的六人都睁大了眼睛,仔细分辨系着红带子的藤环,待藤环回落时,拉弓的手一松,十来根利箭嗖嗖地飞了出去。   这种射藤环的把戏,往年狩猎也不时有玩,李昀对自己的眼力和箭法是相当自信的。三箭齐发,眼看至少两箭必中,不料电光火石之间,另外三根利箭后发先至,竟将他的三根箭打飞了,六根箭都落了地。   李昀微微一怔,略带疑惑地朝另一边看去,那丫头脸上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难道是……巧合?此时木板上钉着四五根箭,但只有一根箭上有藤环,从箭羽的颜色看,应是吴悯川的。他咬了咬牙,再次扣上三根箭。   铜锣再响,又是十多个藤环弹出。   李昀一双星眸紧紧盯着三个系红带子的藤环,待时机一到,先后放了三箭。这回他看得准,如无意外,三发三中。然而意外再次发生,又有三根箭后发先至,连快慢的节奏都和他的一样,再次将他的箭打飞。   李昀星眸一寒,朝淼淼看去。这回淼淼也朝他看了过来,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左手两根手指朝自己眼睛弯了弯,再朝他指指----殿下,我盯着你呢。   李昀明白了,这丫头纯粹是来给他添堵的,她清楚得很,他赢,很正常,但他若连一个藤环都射不中,却是相当丢人。   想让他当众出洋相?李昀半眯着眼,也朝淼淼笑了笑。这一笑,相当的倾城倾国,惹得看台上的千金小姐们一阵阵尖叫,同时心里对柳千锦又嫉又恨。   站在两人中间的宋芳华不明就里,见淼淼竟然隔空朝晋王抛眉眼,而晋王居然也回了她一个媚笑,看来之前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晋王真的对这个曾经胖得智障一样的柳千锦有意思!   宋芳华一张俏脸顿时成了染坊,比那些藤环上系着的彩带颜色还要多,用力咳了一声,意思是众目睽睽,你们两人不要太不要脸了。   李昀不再看淼淼,深吸一口气,这回箭上扣了四根箭。藤环弹起,他没有急着放箭,只等最后的时机,手臂暗自运劲,四根箭又快又稳地飞了出去。箭离弦的那一刻,他便等着看她如何破招,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回她竟没有骚扰他,而是转向打吴悯川的主意了。   吴悯川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三根箭莫名其妙被打飞,看看柳千锦,又看看李昀。   李昀朝他耸了耸肩,那丫头今日明摆着是来捣乱的,但比赛并没规定不可以打飞对手的箭,正所谓兵不厌诈,输赢各凭本事,他也无可奈何。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射出的箭,或许是有点分心,四箭只中了一箭,有一根箭还飞出木板之外。   淼淼对晋王百般挑衅,对着吴悯川却颇有大将风度,朝他嫣然一笑,抱拳道:“吴少卿,我技不如人,唯有使点小阴招了,承让。”   吴悯川微一颔首,“柳姑娘箭法高明,这种后发先至,将别人的箭打落的手段,吴某自认做不到,惭愧。”   淼淼眨眨眼,“吴少卿这样说,是在称赞我?我怎么听着像说反话呢。”   吴悯川怔了怔,其实他心里是真有奚落她的意思,但她说得这样白,让他白皙的脸上有点微烫,“自然是……称赞柳姑娘的意思。”   淼淼撇了撇嘴,不再看他,这回她也往自己箭上扣了四根箭,“不过你说得对,这种招式不是人人都会的,我练久了,算是有点心得,吴少卿留神了,一会儿我还用这招。”   这算是……先礼后兵?吴悯川不由失笑,但见她居然可以像男子一样扣四根箭在弦上,心里也不由暗叹。   和吴悯川一队的沈初雪,见她撩完晋王又撩吴少卿,也是气得两眼冒烟,和宋芳华相望一眼,各自脑中飙出不要脸,水性扬花,朝三暮四等字眼来。   又是一声铜锣,六人敛气屏息,第四轮藤环弹出。晋王和吴悯川都极其谨慎,还有点提心吊胆的,但淼淼这回的箭,并没有骚扰任何人,而是又狠又准地朝系着红带子的藤环射去,中了三箭。   “啧啧,第一次这么玩,还真有点不习惯。”她喃喃摇了摇头,似乎有点不满。   晋王和吴悯川却是诧异极了,要知道他们虽然表面谦虚,其实心里都自认箭法无双,这种射藤环的玩法难度极高,他们若四箭齐发,中三箭也是相当好的成绩了。她虽然也是中了三箭,可她这才是第一次射藤环啊。   “好!射得好!”看台那边,永宁侯抚掌喝彩,“沉住气,再稳一点。”   皇帝也捊着短须颔首,“这气度,不愧是将门虎女。”   沈尚书和抚远侯的脸色讪讪的,尤其抚远侯,同样是将门,他的女儿在场上更像是个花瓶,陪衬的,迄今为止好像一箭都没射中。   接下来的六轮藤环,淼淼时而骚扰晋王,时而骚扰吴悯川,偶尔心血来潮才自己来一发。晋王和吴悯川都被他搅得心绪不宁,射中的铜环寥寥无几,神色都颇为懊恼。尤其晋王,从来没试过被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恨得牙痒痒的。   皇帝哈哈大笑,“柳丫头好手段啊,难得见到晋王被激怒,朕还以为他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没想到他也有失控的时候,有趣有趣。”   其实牙痒痒的,何止晋王,台上的千金小姐们恨不得剥了淼淼的皮,晋王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今天除了媚笑,竟然还有懊恼。而这一切,全因柳千锦这个女人在搅浑水,简直是皮厚三尺!也不明白皇帝见了自己儿子被人这么戏弄,有什么好高兴的。   而那个搅了浑水的女子,原本笑眯眯的表情,在看到木板上系着红彩带的箭后却僵住了。   晋王射中五环,宋芳华一环,合计六环。   吴悯川射中五环,沈初雪一环,合计也是六环。   淼淼射中六环,余天赐……一环不中,合计居然也是六环。   淼淼面无表情地看向余天赐,她都尽力捣乱了,晋王和吴悯川都发挥失常了,可这刺头居然一环不中?哪怕闭着眼睛随便蒙,至少中一环也好啊,可他居然比那两个小娘们还不中用。   余天赐挠着脑袋,在她冷飕飕的眼神逼视下十分不好意思,压低声音朝淼淼道:“柳大侠,我方才忘了告诉你,我……那啥,色盲。”   第48章 团团助阵   一直知道这家伙是个睁眼瞎, 没想到他还色盲, 难怪他穿得花花绿绿的, 淼淼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到木板上钉着, 眼看两名小宦官正要上场清点藤环, 她大声道:“慢着!”   小宦官停下脚步, 场上众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却见她镇定自若地自箭囊抽出三根箭, 张弓、拉弦、瞄准、放箭, 一气呵成。   笃笃笃, 三箭都钉到了木板上, 众人再看, 不由怔住。   只见那三箭分别穿过三个藤环,而这三个藤环, 正是刚才晋王和吴悯川射中的藤环,他们的箭还钉在木板上, 而淼淼的箭硬是和他们的箭挤到同一个藤环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淼淼如是几次,把木板上所有系红彩带的藤环都补了一箭, 动作干净利落, 例无虚发。   “好箭法!柳大侠威武!”始作俑者余天赐鼓掌大声喝彩。   淼淼扬扬眉, “好说。”   余天赐朝那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宦官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清点啊,数清楚一点,点少了小心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耍赖啊……   宋初雪第一个不依,跺着脚道:“柳千锦, 你耍赖!你怎么可以把人家射过的藤环再射一次?”   沈芳华也道:“就是,哪有你脸皮这么厚的?你这不是明摆着作弊吗?”   淼淼还没开口,余天赐已炸毛了,“什么耍赖什么作弊?你们不懂就别乱说!赛规只说不可以射其它颜色的藤环,有说不可以射别人射过的藤环了?”   好像没这样规定,可是……宋初雪和沈芳华俏脸憋得通红,明知这样不对,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求助地看向晋王和吴悯川。   晋王刚才虽有点恼羞成怒,但他心智坚韧,此时早已恢复平静,输赢他已无所谓了,柳千锦确实在耍无赖,但那几箭又确实射得漂亮,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开口。   吴悯川年纪轻轻便当上大理寺少卿,自然并非普通人,他本就没太看重输赢,这个柳丫头挺有趣的,晋王都没开口指责,他也乐得看好戏。   宋初雪和沈芳华见两人无动于衷,脸上更难看了,“反正柳千锦这样就是不对,这几箭不能算数。”   淼淼呵呵一笑,把手上的箭递给两人,“不服?你们也可以来啊。”   两人怔住,原本就气得通红的俏脸,更是一阵青一阵白,那个藤环那么小,她们哪敢丢人现眼?嘴巴却不肯认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脸皮这么厚啊?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我们才不屑做这种事。”   淼淼嗤地一声,“服就服,不服就不服,说得好像你们真有这本事似的。”   吴悯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晋王也是嘴角微弯,饶有兴趣地看着淼淼。   余天赐大声道:“第一,咱们的箭射中的都是系红带子的藤环,第二,这些箭都没有落地,皇上,您来评评理,咱们这些箭到底算不算数?”   众人一起看向皇帝,皇帝哈哈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永宁侯有点不好意思,抢先道:“小女在家中骄纵惯了,让皇上见笑了,这胡搅蛮缠的,实在有失体统,胜之不武,请皇上圣裁。”   一旁的瑞安长公主却帮腔道:“什么胜之不武,这比的又不是蛮力,脑子好使比单纯有蛮力强多了,多机灵的丫头啊,皇上你说是不是?”   皇帝朝两人摆摆手,笑着道:“柳丫头,朕虽然也觉得你箭法了得,但看来并非人人都心服口服啊,朕就算私心想让你和天赐夺魁,也得先捂住别人的嘴巴。不如这样,你还有什么看家的本领,尽管使出来,好让那些不服的人无话可说。”   抚永侯和沈尚书其实心里颇不服气,这柳千锦分明在耍赖嘛,但自从朝中六位大员遇害一案以来,皇帝已久不见笑容,难得他今日心情好,谁也不敢扫了他兴致。   其实皇帝早看出来了,淼淼刚才虽看似捣乱胡射一气,把晋王和吴悯川的箭射飞,但这种后发先至的射法,没有一翻苦练和深厚的功底,是绝对做不到的。她的箭法甚至还在晋王之上,输赢他心里早有定论,但正如他方才所说,总得把别人的嘴巴堵住。   余天赐赶紧朝淼淼低声道:“柳大侠,皇上这是在帮咱们呢,你随便来个五子连珠,百步穿树叶什么的就行了。”   淼淼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   “什么?这么经典的招式,柳大侠你居然不会?”余天赐挠头,“那你会什么?”   淼淼侧头想了想,“我只会射果子,这样,你拿两个梨子站那边,我来射。”   余天赐瞪着丹凤眼,很是诧异地看着她,这么简单的射法……是初学者才玩的吧,但他自知刚才自己拖了后腿,现在没好意思质疑人家,“那……好吧,反正也就意思一下。”   可是宋初雪和沈芳华却不给面子,不屑地道:“嗤,这么简单,谁不会啊。”   淼淼又朝余天赐道:“蒙上眼睛。”   余天赐摇头,“你也太小看我了,不就一手托一个梨子站那儿让你射吗,我胆儿肥着呢,不用蒙眼睛了,我就瞪着眼睛看,眼都不眨一下的。”   淼淼已从怀中抽出一块帕子,“是我蒙,不是你。”   吓?   余天赐张着嘴巴,喉结滚了滚,“你……蒙着眼睛……射我手上的梨子?”   正在喝茶的瑞安长公主喷了一口茶,呛得猛咳嗽。   众人皆是一怔,吃惊地看着淼淼。   永宁侯不淡定了,余天赐可是瑞安长公主心尖上的疙瘩,别说射了他的手,就是蹭破他一层皮,长公主也会发疯咬人的,忙道:“念儿,不得造次!余世子金枝玉叶,万一有个闪失,你可担当不起。”   淼淼虽然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但也知道余天赐身份尊贵,她这么做有点狂妄了,正想说算了,忽听一人大声道:“让我来!”   众人诧异地循声望去,只见李忆腆着大肚子,蹬蹬蹬跑到淼淼身边,扬扬手里的两个梨子,笑得眉眼弯弯,“念儿,这回我替你助阵!”   所有人都惊呆了,淼淼半张着嘴巴看着李忆,晋王更是诧异之极,“二弟,你凑什么热闹?”   永宁侯这下更加不淡定了,余天赐是金枝玉叶,可越王更是龙种啊,他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念儿,不得无礼!”又朝皇帝惶然道:“皇上,小女无状,请皇上恕罪。”   安贵妃也急了,朝李忆道:“团团,你这是做什么?快回来,皇上……”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一定会制止越王的,但出乎意料的,皇帝抬手打断安贵妃,敛起脸上笑意,定定地看着李忆,“越王,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李忆敛正神色,“父皇,孩儿知道,既然是我自己提出来的,生死与人无尤。”   安贵妃大吃一惊,“团团,你乱说什么呢?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你是龙子凤孙,怎么能亲身涉险?”又朝皇上道:“皇上,团团不知轻重,你可别听他胡说。”   皇帝再次抬手打断她,“越王,柳姑娘虽然箭法超群,但毕竟她是蒙着眼睛来射,你难道不怕?”   “不怕。”李忆神色镇定,胖乎乎的脸颊在日光下有点微红,“我相信柳姑娘,就算她射歪伤了我,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皇帝看着李忆,他此刻脸上那种笃定从容的神色,是皇帝不曾见过的,这孩子……长大了。他缓缓点头,“那好,你说的话,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既然自称大丈夫,行事便得有大丈夫的样子,去吧。”   皇帝这是……同意了?淼淼怔怔地看着李忆走到演武场中央,双手平举,两手手心各自托着一只梨子,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   苍天啊,怎么就没人问问自己同不同意呢?淼淼望天长叹,十分后悔刚才一时冲动提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来,虽说越王说了生死与人无尤,可谁都知道,万一她真的手抖把他射伤了,永宁侯府上下就可以去见列祖列宗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不成功便成……死人。   她目测了一下距离,默默将帕子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再将两根箭扣在弦上。   “不必有压力,平时怎么练的现在就怎么来,就当他是根木桩吧。”晋王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吴槐就在他身边,他不会让他有事的。”   哎?这个整天把眼睛扛在脑袋上的拽小子,居然在安慰她?淼淼差点想掀开帕子看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若非吴槐在,你以为父皇会答应?”晋王又继续道:“以后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有时冲动是会致命的,你死了不打紧,连累别人就不好了。”   淼淼:“……”   她就知道,这小子不说点什么戳心窝的话就浑身痒痒,她不应该对他抱有任何幻想的。她深吸一口气,想象着李忆左边手掌上的是晋王,右边手掌上的是安贵妃,气沉丹田,两指一松,两箭夹着劲风呼啸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团团牵出来溜溜了   第49章 团团的白   淼淼在射箭比赛上大出风头, 却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许多家中有未婚子嗣的官员, 纷纷向永宁侯打听淼淼的生辰八字。正所谓瘦田无人耕, 耕开有人争, 她以前因为太胖了, 且“非晋王不嫁”,导致一直无人问津, 如今脱胎换骨, 摇身一变成了个大美人, 永宁侯位高权重, 又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谁娶了他女儿,简直等于娶了个锦绣前程。   她一夜之间成了个抢手的香饽饽。   就连安贵妃也急了。   “昀儿, 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听闻永宁侯这几日天天被人追着问柳千锦的生辰八字,你不上点心, 没准还没回长安,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李昀仿佛没听到一般,端起茶盏闲闲喝了口茶。   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让安贵妃颇感无奈。这个儿子眼角眉梢都像极了自己, 却完全不像她亲生的。她以前曾听人说过, 有些人天生亲人缘份浅,她以前不懂,现在想想,她进宫前无父无母, 进宫后虽生了一子一女,可这个儿子大事小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从小到大几乎没和她亲近过,她渐渐也就信了,她和这个儿子大概没什么母子缘分。   丹阳这个女儿也是,没心没肺的,只喜欢和李忆亲近,但她是女儿,迟早要嫁人,她也无所谓了,就这个儿子,一直是她心尖尖上的一道坎。这些年来她步步为营,一路踩着荆棘走过来,都是为了他,或许他永远会不懂她的苦衷,但那又如何?就算他再看不上她这个母亲,若一切重来,她依旧会这么做。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温和,“依我看,就连团团也对她有意思,不然那日为何众目睽睽之下,他巴巴地跑出来替她做靶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父皇,他心里老觉得团团自幼死了娘亲,可怜着呢,你这个长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若是团团向你父皇流露出一丝喜欢柳千锦的意思,我敢肯定,你父皇一定会做主让他娶柳千锦。”   她斜眼看了李昀一眼,却见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由一阵气闷,“我和你说过的,那丫头就算你不想娶,也绝不能让你二弟要了去。尤其这个时候……”   “谁说我不想娶了?”李昀终于有了反应,“尤其这个时候?这个时候怎么了?”   安贵妃原以为要一直自言自语下去的,没想到李昀忽然有了反应,不由欢喜道:“昀儿,你……你改变主意了?我就知道你会顾全大局的,我这就去告诉你父皇。”   她说着便要起身,李昀却抬手制止她,“你方才说……尤其这个时候,什么意思?”   她脸色微僵,眼波一转,若无其事地道:“永宁侯掌着兵部,她的女儿嫁给哪个皇子,他自然会支持谁了,最近你父皇为了突厥的事不胜其烦,一直想派兵讨伐,这个时候你若与柳家联姻,自然你对将来……大有裨益。”   李昀默默看了她片刻,心知她有事瞒着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母亲只是外表看着柔弱,其实心性坚韧,她不打算让他知道的事,他再问也问不出来。其实从这一点来看,自己与她极像。   “我是说了要娶柳千锦,但没说要现在娶。”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今年你不想成亲,好歹也把婚事订下来再说。”   李昀没接话,脑中又浮现那日在半山游廊上,她下巴微扬,略带桀骜的样子,她说千锦以前年轻不懂事……言下之意,她以前傻,所以才喜欢他,现在她长大了,懂事了,所以不喜欢他了。他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的,“现在娶了没意思,总得你情我愿的才好。”   安贵妃黛眉拧起,“这是什么话?那丫头想嫁你都想疯了……”   “谁在那里?出来?”李昀忽然朝窗户的方向厉喝一声。   一阵窸窣声后,一个大脑袋从窗外探出半张脸来,“母妃,大哥,是我。”   安贵妃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丹阳,你鬼头鬼脑地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进来!”   明知自己脑袋大,躲哪不好,非要躲窗外,想不被人发现都难,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中看不中用。安贵妃很是头疼,她这一儿一女,一个太聪明,一个又太笨了,走了两个极端,但再想想,笨的那个不是儿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见丹阳怀里还抱着那只野山鸡,她又气不打一处来,“丹阳,你看看你自己,成天抱着只野鸡,还有没有个公主的样子了?”   李昀一见她进来,剑眉一蹙,赶紧走开两步,离她远一点。   丹阳嘟着嘴巴道:“母妃,你要我说多少次?飞飞才不是普通的野鸡……”   安贵妃按着太阳穴,极为头疼,只想尽快打发她,“得了得了,它是只有灵性的山鸡。我和你大哥有正事商量,你没事就先回去吧。”   “我也有正事找母妃啊。”丹阳上前一步,把飞飞递到安贵妃面前,“拜托母妃替我照顾飞飞一段时日。”只有在这儿最安全,绝不能让二哥哥逮了去。   安贵妃嫌恶地往后退开,命一旁伺候的丫鬟把飞飞拿下去,“好好好,我会让人当它大爷一样好生伺候着,你满意了吧?”   “多谢母妃!大哥再见!”丹阳难得聪明了一回,没有继续杵在那儿讨人嫌,一溜烟跑了。   她一阵风似地跑到李忆的院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二……二哥哥……不得了啦……大事不妙……”   李忆正在院子里举石锁,大汗淋漓的,“做什么?你的妖兽化羽飞升了?还是和别的母山鸡私奔了?大呼小叫的。”   丹阳抚着胸口喘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我、我方才偷听了母妃和大哥哥说话,母妃说念儿想嫁大哥想疯了,让大哥赶紧把婚事订下来,大哥一开始不愿意,后来在母妃的淫威下勉强同意了,明年就会娶她过门。”   哐当……   石锁从李忆手上跌落,把地上砸了个大坑,“真、真的?你没听错吧?”   丹阳朝他直瞪眼,“我耳聪目明,怎么会听错?千真万确!”   “念儿……要嫁给大哥了?”李忆站在那儿,一阵茫然失措,“可是,念儿真的愿意嫁给大哥?我、我、我不信……”   人人都说柳千锦想嫁晋王想疯了,就算被晋王拒绝了也一再厚着脸皮接近晋王,可李忆从来不相信,他认识的柳千锦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她聪明,自信,有想法,遇事沉着,心智坚定,才不是别人口中说的没脑子,一心只想嫁给晋王的庸俗女子。   “不行,我、我得问个清楚……”那个大哥也真是的,他不是一向讨厌念儿吗?怎么被安贵妃说几下就改变主意了呢?做人怎么能立场这么不坚定呢?他急得团团转,“我这就下山找念儿问个清楚!”   丹阳一把拦住他,嫌弃地看着他那身打扮,“二哥哥,你不是打算这个样子跑去找人家吧?拜托,大哥那么天生丽质的人出门前也得拾掇一翻啦,你这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材没身材的,这么跑出去是想把人吓跑吗?再说,天都黑了,再急也不差这一晚啦。”   李忆低头看看自己,那身短打衣服汗津津的,都起皱了,确实有碍观瞻,“你说得对,我这就回去拾掇拾掇。丹阳,你替二哥跑一趟,说我有要紧的事找她,一个时辰后我在后山的观云亭等她……”   丹阳抱起双臂,脑袋昂得老高,“二哥哥,求人帮忙不是这么个求法的。”   “你个小人精!”李忆往她脑门敲了一记,“行行行,你若帮了我,我放过你那只妖兽。”   “还有,以后你见了飞飞要客客气气的,不可以鄙视它,更不可以记恨它。”   李忆咬牙切齿答应了,丹阳笑嘻嘻地道:“这还差不多,看在你平时待我不薄的份上,我尽管帮帮你。”   “快去快去!”李忆赶紧把她轰走,想想忽然又觉得不对,“慢着。我问你,大哥要娶念儿的事,你怎么会想到跑来告诉我?”   丹阳嘿地一声,笑得贼贼的,“二哥哥,你当我不知道么?你天天捧着念儿送你的《六水真经》当宝贝,一刻不离身,还有那天在演武场,你手里托着两颗梨子看着念儿的眼神,啧啧啧……我一双火眼金睛毒辣着呢!”   这话咋有点耳熟?李忆怔住了,他那天……有那么明显?若是连这个缺心眼的妹妹都看得出他对念儿的心思,那岂非……人人都看出来了?他不由一阵心虚。   丹阳已转身跑开了,还自言自语道:“唉,要说呢,二哥哥你除了性子和善外,没哪点比得上大哥的,我虽有心帮二哥哥你,但是这事……玄啊……”   夜色浓稠,无星也无月。   李忆在观云亭不安地踱着步,小心肝跳得七上八下的,别人表白的时候,都是人约黄昏后,或挑个风清月朗的良夜,怎么轮到他时,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念儿一会可别扭到脚了。夏至去迎人,怎么这么久也没动静?会不会是丹阳没把话带到?早知这死丫头是个不靠谱的……   “殿下找我有事?”   就在他越想越忐忑之际,冷不丁身后有声音响起,把他唬了一跳。转身一看,一个娇俏的身影亭亭玉立,正是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念、念儿……你来了。”   淼淼一步跨进亭子,四周看了看,半山腰一座孤零零的亭子,风凉水冷的,“殿下在这儿……纳凉?”   李忆呵呵两声,有点不好意思,“这儿白天的精致还蛮好的,其实晚上的时候,观星观月也是景色怡人,就是今晚……这月亮不知为啥不出来……”太不给面子了。   淼淼看他两眼,有点疑惑,“这么晚了,殿下约我来此,有事?”   “呃……”李忆忽然又有点犹豫,清了清嗓子,好半晌才道:“那个,念儿……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你的,你……那啥,还喜欢我大哥吗?”若她还喜欢,他一定会成全他们。   “我若说我从没喜欢过,你信吗?”喜欢晋王的是柳千锦,她淼淼可是从来没喜欢过的,但这话说出来估计没人信。   “真的?”李忆心中一喜,“既然念儿你不喜欢他,想必不愿意嫁给他吧?”   “为何这么问?我喜不喜欢他,与你有关系?”淼淼奇怪地看着他,继而又长长地哦了一声,恍然道:“你……喜欢我?”   想当年,她还是菩提阁一枝娇花的时候,阁中总有情窦初开的年轻杀手不时找借口约她,见了面也是这样期期艾艾,顾左右而言他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她问得如此直接,猝不及防的,却让李忆一时手足无措,脸上烫得快着火了,还好这里黑不溜秋的,她应该看不出来他的脸红了。   不管了,豁出去了。   李忆鼓起勇气,却又不敢直视她的眸子,只好背过身去,望着那漆黑一团的山林,“念儿,既然你不喜欢我大哥,不妨考虑一下我。我才识、相貌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我胜在对你一片赤诚,我、我、我……那啥……”   四周黑灯瞎火,静谧无声,安静得他都怀疑念儿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了,让人好不尴尬。恰在此时,一阵笛声悠悠响起,飘飘渺渺的,时而清悦,时而幽怨。   谁那么善解人意,吹起笛子来了?   李忆暗自松了口气,又道:“我知道我很没用,除了身份,什么都比不上你,还多了这么一身肥肉出来,可我会努力的,我已经在努力减肥,也努力在建功立业了。我、我也不多废话了,念儿,我喜欢你很久了,你觉得我这人……如何?”   小心肝砰砰乱跳,都快窜到喉咙尖了。可等了半晌,却没等来她的半点回应,大概女孩子都有点害羞吧,他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回头,“念儿……”   咦?人呢?   时此的淼淼,早已循着笛声施展轻功来到山顶。   山上有个小祭坛,皇帝到汤泉宫时偶尔会在此祭拜天地。此刻,小祭坛在浓稠夜色下一片凄清萧瑟,山风凛冽,吹得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   祭坛边缘,一道白色的身影孑然而立,山风吹起他的白袍子,如鬼似魅,白玉笛横在嘴边,正吹着一曲淼淼极熟悉的曲子。   果然是阁主。   淼淼藏在一株参天大树的树杆上,不敢离得太近,心里大为疑惑,这大晚上的,阁主闲着没事跑来这儿吹笛子做什么?看他那样子,似乎在等人?   她屏着气躲在树上,直到曲子快吹毕,终于见到一团火红的影子自林子现身,那红影子轻轻一跃,双臂展开,身上红绸随风飞扬,踩着树梢往小祭坛掠去,仿佛黑山老妖出巢夜巡。啧啧,那身法……比自诩菩提阁轻功第一的飞哥儿更胜一筹。   红影子终于在祭坛的另一边轻轻落下,一红一白,与阁主分站祭坛两侧。   随即,淼淼听到一把软糯甜美的轻柔女声幽幽道:“林庭风,好久不见。”   第50章 阁主VS安贵妃   短短的一句话, 让淼淼呆住了。   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只稍听过一回便终生难忘, 正是出自安贵妃之口, 而安贵妃竟然称阁主为林庭风!淼淼的脑子有点蒙, 原来菩提阁阁主就是前太子洗马, 也是她娘亲田氏的小竹马, 林庭风。   难怪她一直觉得阁主学识渊博,举止言谈温文尔雅, 完全不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他根本就是个出身清贵的世家子弟啊。现在回想, 那日在安国寺, 他神色抑郁地站在寺前台阶上深情遥望, 是相思病复发了,看的不是她, 而是她的娘亲田氏。   那边阁主已幽幽朝安贵妃回了一句:“苏菡,别来无恙。”   咦?安贵妃不是姓安的?改姓苏了?安贵妃也是循着阁主的笛声找来的, 看来两人关系非浅啊,可身为前太子幕僚的林庭风,为什么会认识当今圣上的宠妃?   淼淼觉得今晚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一动不动地伏在树上。   阁主和安贵妃无声对峙, 小小的祭坛似乎容不下这两樽佛,诡异的沉寂。   片刻之后,安贵妃脸上泛起融融笑意,眉心那朵粘着金粉的梅花钿在夜色中分外妩媚, 她轻笑几声,波光流转,“不愧是名门之后,十八年了,林公子风采依旧。空山古木,故人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山顶风大,阁主的长袍被风卷起,在风中猎猎飞舞。他没有说话,或许是说不了,拳头抵在唇上一阵咳嗽,那咳嗽声和着风声,还有树木摆动的沙沙声,有种说不出的凄清孤寂,淼淼十分担心他撑不住,在安贵妃面前丢了场子。   安贵妃黛眉微挑,神色略带玩味,“看来林公子这些年没有照顾好自己啊,也是,家人都死绝了,只留下林公子一人孤零零独活于世上,曾经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也嫁作他人妇,嫁的还是出卖自己的仇人,想必林公子这些年过得甚是艰难吧。”   好狠,哪壶不开提哪壶,果然蛇蝎心肠,难怪会生出晋王那种嘴巴带毒的儿子。   肆虐的山风把云层吹散,苍穹上露出一弯新月。阁主仿佛没听到安贵妃的嘲讽,又咳几声后,抬头看了一眼那浅淡的月牙,似在自言自语,“今儿是初七?记得太子死的那晚,也是这样的上玄月,他对我说,庭风,我这一生,只做错过一件事,便是信错了一个人……”   借着那浅淡的月色,淼淼看见安贵妃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微微一僵,但笑意犹在,“信错了一个人……他可真是看得起我,我一个柔弱女子,他难道还指望我能翻云覆雨不成?朝堂倾轧,山河功业,本就是男人之间的事,他倒好,自己没本事,巴巴地把我送到别的男人怀里,一边要我躺在别人床上曲意逢迎,一边又要我对他忠贞不渝……”   她咯咯笑了几声,脸上尽是嘲讽,“你说他是不是傻?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不对……不是他傻,是他以为我傻呢,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嘴巴说爱我,两手却把我推给别人的男人忠贞不渝?大概你们男人都觉得,要成就霸业,牺牲自己的女人没什么可惜的,可我告诉你,我苏菡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羔羊,生杀予夺的权力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是只有你们男人才喜欢的。”   “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个被所爱之人抛弃的女人该做的事。当日他命我在燕王酒里下毒的时候,我曾对他说,燕王身边有个精通药理的仆人,燕王所有吃食须经他的手,哪怕燕王喝一口水,那人也会仔细验过才让他喝。可他却对我说,我辛苦把你送到燕王身边,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受他恩宠,每日花前月下的?既然此人如此碍事,正好一并解决了。”   安贵妃说着,语调虽仍是一贯的绵软婉转,却暗夹了一丝怨恨,“可他却从未想过,我若稍有差池,万劫不复,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我的安危,既然他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凭什么要我对他不离不弃?他不仁,我便不义。林庭风,我从未后悔过我所做的事,也不在意他怎么看我,就算一切重来,我还会那么做,哪怕将来黄泉相见,我也是这么对他说。”   她轻哼一声,抬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发鬓,“说起来,他最不应该的,是相信了柳青源才对,当时形势对他一片大好,若非柳青源的叛变,他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   原来当年皇帝还是燕王时,安贵妃是章敬太子安排在燕王身边的奸细!淼淼惊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这章敬太子也不知是缺心眼还是倒霉到家,怎么总是看错人呢?不但被自己挚友出卖,连曾经深爱自己的枕边人也二话不说全身心投入燕王怀中了,看来这位章敬太子手段不咋地,养的都是白眼狼。   许是风大,阁主又是一阵咳嗽,原本苍白的脸因咳得厉害而泛起红晕,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人啊……总是这样,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总喜欢替自己找各种借口,好说服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可是苏菡,你若真如你方才所说的一点不在意,又何必急吼吼地说这么一大堆话来粉饰自己?不觉得此地无银么?我方才说的又不是你。”   “什么?你……”安贵妃脸色一变,感觉自己被耍了一把。   树上的淼淼差点噗嗤笑出声来,都什么时候了,阁主还有心思逗人玩呢。不过,他既然说前太子信错的不是安贵妃,那就是指……   果然,阁主再次抬头看着天上那弯月牙,幽幽道:“那晚太子喝下先帝赐的鸩酒,弥留之际手中仍攥着你画的扇子,他对我说,他唯一做错的,便是信错了柳青源,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千秋大业,毁于小人之手。至于你……他只说,我待菡儿太狠了,她怕是对我死心了,但我不怨她,是我负她在先,她再恨我也是应该的,那么美好的女子,本就应活在花团锦簇之中,但愿他能善待她。”   安贵妃的身子轻晃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阁主,樱唇微颤,眼眶发红,“他……他真的那么说了?”   阁主收回视线,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是啊,他当时真那么说了,你说他是不是傻?居然对一个背叛自己,还暗中捅了自己致命一刀的人心生怜惜。”他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也难怪他,直到死,他还以为你只是太害怕,没有按他所说的去下毒而已,他根本不会想到,他一心希望能得到善待的人,却没有好好善待他。”   他抬眸看向安贵妃,缓缓道:“直到死,他都不知道,藏在东宫的那套龙袍和施了巫术的小桐人,都是出自你的手笔,枉他还以为什么都是柳青源那小人做的。”   原本安贵妃在听到章敬太子临终前的话时,禁不住悲从中来,此时一双凤眸却是警觉地看着阁主,“什么意思?”   阁主微微一笑,“这十多年来,我虽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却也没闲着,当年的事,多少还是查了一点蛛丝马迹。诚然柳青源背叛太子投靠了燕王,但是,那套龙袍和桐人,却不是柳青源藏的,而是你——苏菡。太子一死,你怕我被捕后,会暴露你的身份,抢先找到我,想杀我灭口,匕首上淬的毒,便是太子让你下到燕王酒里的毒。”   安贵妃很快平复了心绪,冷笑道:“可惜啊,林公子真是命硬,那么厉害的毒,竟然也没能把你毒死,还是让你跑了。要我说呢,既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你本该好好苟活于世,娶妻生子延续林家香火才对,可你偏偏不懂珍惜,竟让人进宫刺杀皇上。你以为让个黄毛丫头拿着皇上赐我的勾魂匕首进宫,就能让皇上怀疑我了?林庭风,你很傻很天真啊。”   淼淼不由心中一跳,原来那柄勾魂匕首是安贵妃的,她用匕首杀阁主灭口,不料阁主没当场挂掉,身上插着匕首跑了,十多年后又命自己拿着那柄匕首进宫刺杀皇帝。怪不得她当初那么紧张,要晋王把匕首藏起来,不然皇帝问她“爱妃,朕当年前赐你的勾魂匕首,为何会在刺客身上”的时候,还真是百口难辩。   那么失败的行动,阁主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那次的事,出了点意外,不提也罢。”   淼淼撇了撇嘴,心情有点复杂,心想谁叫你老人家这么看得起她呢,事情办砸了能怪谁。   “林庭风,你就少兜圈子了,你费尽心机杀了当年那几个背叛太子的人,又不远千里到此,用笛声引我出来,到底想如何?”   阁主呵呵笑了几声,“苏菡,那日你杀我不死,早该料到会有今天吧?当日我身负重伤逃出长安,曾发誓会让那些不讲信义的人不得好死,一个也不能少。我今晚只是遵循君子之道,事先和你打个招呼而已。若不想死得太难看,我给你个建议——章敬太子忌辰的那日,自裁于太子坟前。”   安贵妃凤眸一瞠,骂道:“林庭风,你休欺人太甚!”   红影一晃,安贵妃已朝阁主扑了过去,眼前白影闪过,定眼再看时,哪里还有阁主的身影,只听林中沙沙树响,阁主的声音飘飘渺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淼淼屏着呼吸,根本不敢喘气,生怕阁主就在自己附近。   过了小半个时辰,山顶上再无任何动静时,她才长吁一口气自树上跃下,朝来路下山。一路上小心肝犹自激动着,今晚真是不虚此行,竟然起了阁主和安贵妃的底,可惜飞哥儿不在,这么大的秘密她得继续憋在心里。   月黑风高,不知不觉已走到半山腰,斜地里蓦地窜出一条影子,一柄利剑闪着寒光,不由分说朝她胸口刺去。淼淼大吃一惊,才闪身躲开,那人又刷刷连刺几剑,似要杀她为快,且身手极高。   电光火石之间,淼淼已与那人过了几招,惊魂未定之际,那人却忽然收了剑,“是你?”   哎?今晚与这对母子还真是有缘,才见过他娘,这会又遇上儿子了,淼淼抚着胸口道:“殿下,刀剑无情,下个山而已,不用灭口吧?”   李昀收了剑,疑惑地看着淼淼,“这么晚,你方才上山做什么?”   总不能说实话,说自己撞破他娘亲的大秘密了,淼淼只好道:“和越王到后山的观云亭观月。”   李昀剑眉一蹙,“观月?今儿初七,哪来的月?”   淼淼耸了耸肩,“所以我这不是下山了吗?”   李昀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又问:“越王呢?”   “呃……他和我说了些心事,又不好意思与我一齐呆着,一早下山走了。”   李昀的表情更疑惑了,同时心里有些不快,“心事?他和你说什么了?”   淼淼朝他咧嘴一笑,“这可是我和越王之间的事,与您无关。夜寒露重,殿下早点歇息,再见。”   她一个闪身从李昀身边窜了过去,正要继续往前走,却听李昀厉声一喝,“慢着!”   她停住,李昀上前两步,冷不丁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寒星一般的眸子诧异地盯着她的脸,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你……”   虽然夜色浓稠,但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淼淼清楚地看到李昀眸中的惊诧之色。他的手力度有些大,淼淼不悦地一把挡开,“殿下,调戏女子这种事,很是掉您的价啊,我今晚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   回去的路上,淼淼脑子里不断浮现李昀刚才那活见鬼的表情,越想越不对劲,莫非自己脸上长了个东西?还是说……这张瘦下来的脸,美艳不可方物,把他看呆了?可是不对呀,他刚才的表情,明明是见了鬼。   一回到自己屋子,她便大声道:“宝枝儿,把镜子给我拿来!本小姐要照镜子!”   “什么?小姐您要照镜子?”宝枝张着嘴巴,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你一向不许屋子里有镜子的,这一时之间咱上哪儿去要镜子啊?”   淼淼伸出手掌,斜眼看她, “死丫头,一天到晚偷偷躲一边照镜子,当我不知道?拿出来。”   宝枝吐了吐舌,乖乖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放到她手上。淼淼挥挥手,示意宝枝退下,又把房门关上,这才来到烛台前,把小铜镜举到自己面前。   这一照,淼淼当场呆住,随即哐啷一声,小铜镜跌落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天啊,居然更新了!   六水会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估计好多妹子都猜到了   第51章 不眠之夜   小铜镜里, 是一张与重生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刺客淼淼的脸, 只不过现在这张脸略比原来圆润一点而已。   一股森寒之意自淼淼心底升起, 瞬间传遍全身。   候在外头的宝枝听到声响, 隔着门问发生何事, 许久听不到小姐回应,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忽听里面道:“宝枝儿, 你进来一下。”   声音有点颤, 宝枝疑惑地推开门, 只见小姐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 脸色苍白, 地上躺着她的小铜镜,“小姐, 你咋了?不舒服么?”   淼淼看向宝枝,神色茫然, “宝枝儿,我问你,你家小姐以前……不, 我是说, 我以前就长这个样?没发胖之前, 这脸就这样?”   宝枝明白了,原来是小姐太久没照镜子,忘记自己以前的样子了,霎时之间见到一张貌美如花的脸, 被自己吓傻了。   “小姐要对自己有信心,其实您一向就这么漂亮的啊,只不过您发胖的时候,瓜子脸变成了包子脸,脸上的肉把眼耳口鼻都挤歪了,这才变了个样。如今您瘦了,自然变回以前的样子了。”她嘻嘻一笑又道:“小姐现在的心情,是不是既惊且喜?”   喜个鬼啊,只有惊!   心里惊涛骇浪,淼淼抚着额,只觉天旋地转似的,“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这一晚,淼淼的脑子纷乱如麻,零零碎碎的片段不断在脑中掠过,田氏伏在永宁侯怀中失声痛哭,骂阁主恩将仇报,以及她供奉在安国寺的那个没有名字的灵位。还有十三岁那年,阁主送了她一副肖像画,画中的自己穿着一条杏色的百褶裙。   无数念头闪过,最终脑子轰的一声,定格于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和这个身体的旧主人柳千锦,根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   震惊过后,淼淼试着将线索梳理,终于理出个头绪来。当年燕王忽然闯宫救出先帝,并在东宫搜出龙袍和巫蛊小桐人,听方才阁主和安贵妃的对话,这两样东西由安贵妃暗中操作,所以当时林庭风并不知道东宫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先帝震怒,血洗东宫,并下令逮捕太子所有幕僚,得到消息的田氏冒险给林庭风报信,林庭风逃了出府,潜入东宫想救太子,但当时太子已喝下先帝赐的鸩酒。此时安贵妃也找到林庭风,怕他被捕后暴露自己的身份,欲杀他为快,林庭风虽被她捅了一刀,却大难不死,硬是撑着逃了出长安。   林庭风身负重伤四处躲避追捕他的人,两年后终于偷偷回了一趟长安,或许是心有不甘,又或许是太过挂念,想看看自己的未婚妻,不料当时田氏已嫁给了背叛太子的柳青源,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林庭风既伤心又愤恨,一气之下掳走了其中一个,起名为淼淼,而剩下的那一个,便是柳千锦。   其后林庭风远赴关外并创建了菩提阁,其间又把背叛过太子的何御史幼子掳到菩提阁,那个小男孩便是燕飞。   仇恨的种子已深埋,复仇之计或许在林庭风掳走淼淼的那一刻便已诞生,之后的十多年,他刻意让燕飞和淼淼一起长大,训练他们成为菩提阁一流的杀手。   在淼淼十三岁那年,为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林庭风特意雇了一名画师,偷偷画了柳青源夫妇女儿的肖像,画中那个穿着长安最流行的裙裳,身姿轻盈巧笑倩兮的女子,正是柳千锦。在确认了这对双胞胎的长相果然一模一样后,林庭风的复仇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于是在皇帝四十寿辰的那晚,他命淼淼进宫刺杀皇帝。当时淼淼还奇怪来着,刺杀皇帝这么惊天动地的大案,阁主为什么会派个黄毛丫头来做?还只让飞哥儿一个从旁协助。   如今细想,这真是一个精心谋划,一石二鸟的绝妙之计。   禁宫守卫森严,林庭风根本没指望她真能杀掉皇帝——当然,万一真的杀成了,他自然也会抚掌叫好,她那晚的任务,注定了是要失败的。试想,在她失手被擒,被人五花大绑押着见皇帝时,必然会有人认出,这个年轻的女刺客,不是永宁侯的女儿吗?而皇帝也会吃惊地看到,这个女刺客用来行刺自己的凶器,正是当年他送给安贵妃的天下名器——勾魂。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最信任的臣子的女儿,手持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的匕首,进宫行刺自己。永宁侯百口莫辩,行刺皇帝,这可是诛连九族的死罪,就算皇帝相信自己与此事无关,也免不了眼睁睁看着这个一出生就被人掳走的女儿死于铡刀之下,那将是怎样的一种锥心之痛。而安贵妃为了继续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还需要一百个谎言来掩饰。   天底下最难猜测、最变幻无常的是什么?——帝王心。   今日还是荣宠加身,或许明天就人头落地。就算这个皇帝再明事理,心里仍会扎下一根刺,而这根刺,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扎越深,终有一日除之后快。   一个“信”字,曾杀死了章敬太子,十八年之后,林庭风也要用这个“信”字,武装成一柄利器,刺向当年那些曾经背叛过章敬太子的人。   然而,世事无常,他万万没想到,就在画师将柳千锦的画像送往关外不久,柳千锦便遇上了晋王,短短两年间便从一个苗条小姑娘变成一个大胖妞,人人只记得“柳千斤”,没人把那个身材纤瘦,容貌秀美的女刺客和柳千锦联想到一块。   万般算计,功亏一篑,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便是如此。所以当林庭风亲临长安,在安国寺的后山见到当时仍圆滚滚的柳千锦时,也只能长叹一声“时也……命也……”   虽然命运弄人,但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怨毒太深,报仇也分先后主次,康武之变中充当了叛徒的,林庭风都命手下去杀了,其中何御史,更是让他的亲儿子燕飞去的。   解决了这几个小喽啰后,剩下的两个重要角色,便是安贵妃和柳青源了。淼淼不知道阁主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柳青源,她此时只万分庆幸,庆幸自己死后,上天怜悯,让她得以在自己的孪生姐妹身上重生,以柳千锦的身份回到了自己的亲生爹娘身边。   夜凉如水,星月无光,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昀大步走向安贵妃的芙蓉宫,心中巨浪翻滚。之前在安贵妃的宫里被她唠叨了许久,他终于答应,先朝父皇透露他要娶柳千锦的想法,看看父皇是什么意思。   两人正一起前往皇帝的寝宫,半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悠悠笛声,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安贵妃一听到那笛声,整个脸色都变了,随即对他说自己不舒服,改天再去见皇帝。李昀心下疑惑,恰好今晚是他当值,待安贵妃一走,他便循着笛声潜到山顶祭台,安贵妃和林庭风的对话,他一字不差全听到了。   林庭风离开时,李昀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以前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如今知道有这么一个危险人物一直蛰伏在安贵妃背后,他不能不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贵妃的身份一旦被揭露,他这个儿子也绝不会好过。   可惜林庭风的身法太快了,他跟了一小段便跟丢了,正懊恼之际,却在半山遇上柳千锦。他原以为是林庭风的人,动过手后才发觉是柳千锦,更让他诧异的是,她的身法和招式,竟和去年父皇寿辰上那个行刺的女刺客极其相似,尤其她闪身一过的那一瞬,黑暗之中乍一看,竟连她的脸也和那女刺客有几分相似。   可一个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小姐,一个是忙命天涯的刺客,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更何况,那个女刺客早已死了,还是他亲手把剑刺入她心脏的,她不可能死而复生。一定是刚才夜色太深,人有相似,他一时错觉而已。   李昀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烦躁,朝站在寝殿门口诚惶诚恐的几名宫女厉声道:“都退下。”   晋王的冷峻脾气人人皆知,几名宫女不敢吭声,踮着脚退下了。   李昀长驱直入,安贵妃果然还没睡,正坐在妆台前缓缓摘下鬓上步摇,连身上服饰也没换,还是刚才在后山见林庭风的绞纱红裙。   “我都听见了。今晚于母妃来说,既幸又不幸,不幸的是,你过往的事……不巧让我知道了,幸的是,既然我知道了,自会尽力替你斡旋。事到如今,请你最好把事情原委好好说个清楚。”他顿了顿,沉声道:“就从你的身份开始……”   第52章 团团的误会   今晚的汤泉宫里, 还有另一个人同样睡不着。   更鼓刚刚敲过, 已是三更, 夏至打了个哈欠, 强睁着惺忪的双眼朝殿里张望了一下, 里头那人坐在案前, 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把师傅喊来, 一回头, 一个麻杆似的人影正无声无息地杵在自己身后。   “师、师、师傅……”夏至吓了一跳, 抚着胸口道:“您什么时候来的?”   吴葵眼皮都不抬一下, 只道:“在你打哈欠的时候。”   夏至挠了挠脑袋,“好巧啊, 咱站了一整夜,也就打了一个哈欠而已。”又指指里头压低声音道:“殿下今晚一回来就坐在那儿发呆, 不吃不喝木头似的,是不是那位柳家小姐对他说什么不好的话了?”   “无妨,少年人嘛, 都那么过来的。”吴葵摆摆手, 示意他去歇息, 自己则进了殿,低声对李忆道:“殿下,已三更了,该歇息了。”   李忆依旧一动不动, 许久才叹息一声,“吴葵,我想北上凉州。”   吴葵不动声色,“殿下为何这么想?”   “大哥这些年经营得当,势力早已遍布长安,我无论做何事都越不过他,也插足不了朝中之事,唯有北上,或许还能闯出一片属于我的天地,建一番功业。”   吴葵问:“殿下说得在理,只是,殿下想去凉州,只为建功立业,不是因为……别的事?听闻殿下今晚和柳家小姐见面了,观殿下颜色,臣斗胆猜测今晚的见面……呃,不是那么愉快。”   李忆有点赧然,嘴巴却不承认,“怎么会呢?我和念儿可是患难之交,情谊与一般人不同。我去凉州,只因如今突厥贼子闹得凶,我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吴葵老怀安慰,“如此甚好,殿下也是时候去一趟祁连山,接管长翎令了。”   李忆打了个哈欠,“夜了,改天再说吧。”   待吴葵退下,李忆沮丧地托着腮,长叹一声。   今晚的见面,何止不怎么愉快,简直让人绝望透了,他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说出那番话,没想到她连回答都不屑,直接走人了。在她心里,他就那么一文不值?   可是细想一下,又何尝不是?他都十八岁了,虽没做过什么有损声誉的事,却也没做过一件正经事,最大的喜好就是吃,和大哥相比,真是云泥之别。试问有哪个女子,会喜欢一个一无是处的胖子?别的不说,光是那次遇劫,他不但保护不了她,还反过来要她保护,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若是换了大哥,妥妥的就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他原本心里还抱着一丝希冀的,觉得以俩人的交情,她或许会考虑一下,就算她拒绝,以她那爽直率性的性子,必定会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明白白地让他死心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绝情如此,一声不吭地走了。   也怪自己,她曾说过,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身材都掌控不了,又怎么掌控自己的人生?她一定是觉得他就是个掌控不了自己人生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大事,给不了她信心。痛定思痛,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建立功业,同时把自己的身材也掌控好,等他平定凉州回长安,那时她的亲事若还未定下来,他一定会让她回心转意的。   知道阁主也来了骊山,淼淼十分担心他会对永宁侯不利,虽说敌暗我明,防不胜防,但阁主并不知道本应死了的淼淼在柳千锦身上活了过来,这一点对她来说极为有利,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多守在永宁侯身边,以防不测。   于是一大早,柳青源才洗漱过,淼淼已过来请安了。   “哟?念儿今天怎么这么早?”   淼淼笑着道:“女儿陪爹爹一起用早饭。”   柳青源最近公务繁忙,又因六位同僚被害一事,心里颇感烦忧,看到女儿笑脸盈盈,他的心情也不由放松了些,把一碟炸小酥鱼推到淼淼面前,“念儿不是最爱吃炸小酥鱼的?你娘亲不在,今儿没人拘着你,多吃点儿。”   淼淼替他舀了一碗粥,又往他碟中夹了个水晶丸子,“还是爹爹最好了,爹爹您也多吃点,女儿瞧着您最近瘦了,可是因为朝中的事心里烦闷?”   柳青源不置可否,只往她碗中夹菜,随即低头吃粥。   “爹爹,最近您出入时不如多派些人手跟着?”   “为何这么说?”   “呃……这儿荒山野岭的,多些人跟着,好歹安全一些。”   柳青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担忧,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听了什么传闻?”那六位朝中大员遇害的原因,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她知道了并不奇怪,“爹爹知道念儿孝顺,但你不必担心,爹爹自有防范。”   见他神色泰然,淼淼心中稍安,又想既然林庭先找的是安贵妃,必定是先打算向安贵妃下手,暂时还未轮到柳青源。吃了一会,忍不住又问:“爹爹,您实话告诉女儿,我是不是……其实还有一个姐妹?”   这下柳青源怔住了,“你……你如何得知?”   这样的反应,说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可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被掳走的女儿,只好骗他道:“原来是真的啊?其实女儿也是猜的,上回娘亲病了,女儿伺候的时候,偶尔听到她梦中说胡话,说什么林庭风你把我女儿带到哪儿去了,快还我女儿。后来去安国寺上香,我无意中看到她供奉的灵位了,不过当时我也没放心上,直到最近……我听越王提到林庭风这个名字了……”   柳青源缓缓放下碗筷,“你知道他的身份了?”   淼淼点头,“他曾任前太子洗马,曾经与娘亲订过亲,越王还说,当年太子死后,林家也满门抄斩,但其实他并没有死,越王私下猜测,这次六位朝中大员遇害的事,多半是他所为。爹爹,当年这个林庭风,真的抢走了您另一个女儿吗?”   柳青源沉默,看着女儿紧紧拧起的眉头,片刻后终于长叹一声,“念儿长大了,也该知道了。当年你呱呱坠地,我在房外听到你在里头哭得响亮,正高兴得不知所以,不料稳婆说,还有一个在你娘亲肚子里没出来呢。你娘亲前一晚还和我说笑,说她梦到自己生了两个女儿,那一刻,我只觉老天待我着实不薄,竟赐予我们一对双生子。我当时便想,大的这个女儿就叫千锦,若老二真的也是女儿,便叫千绣好了,当爹娘的,惟愿两个女儿有个锦绣人生……”   提及往事,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铮铮铁汉,不由红了双眼。   “你娘亲大概生你的时候太累,老二一直生不出来,稳婆说孩子小气,让我这个父亲暂时回避。说来好笑,我向来不信神鬼,但那会却什么都愿意信了,偷偷跑到你祖母的小佛堂,求菩萨保佑我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可是,当我半个时辰后再回到产房门口,见到的却是……”   虽已时隔多年,但一想到那晚的情形,柳青源仍禁不住悲愤交加,两手攥得泛起白筋。他犹记得十五年前,十月初三那一晚,毫无征兆的,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他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连伞都不打,兴匆匆自西府的小佛堂跑回东府,然而在产房外见到的那一幕,却让他一生都随之悲愤抱恨。   房门大开,所有伺候田氏生产的下人,包括稳婆在内共八人,全部横尸地上,才刚刚生完的田氏,披头散发,匍匐着朝门口爬出来,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嘶声裂肺地喊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他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怔怔朝里间看去,那张本应躺着两个婴儿的小床上,只剩了一个,犹在哇哇哭着,“那个便是念儿你,而那个被林庭风掳走的,便是千绣,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你娘亲也没来得及抱她一下,她便被掳走了……”   淼淼眼眶渐湿,原来自己的名字叫柳千绣,原来那晚真的下着滂沱大雨,所以阁主给她起名为淼淼。   柳青源声音哽咽,又道:“当年你娘亲与燕王妃——就是越王的生母,是闺中蜜友,东宫出事的那天,你娘亲恰好与燕王妃一起,无意中得知燕王闯宫救先帝、并在东宫搜出龙袍的事,她怕林庭风会受牵连,冒险去林府告诉了他此事,所以之后禁军查封林府时,林庭风早已离开林府。”   “可你娘亲怎么也没想到,她当年救了他一命,他不念旧情,反而恩将仇报,把我们的女儿掳走。我当时害怕此事传了出去,会扯出你母亲当年给林庭风通风报信一事,那可是欺君的死罪,我不敢冒这样的险,况且当时林庭风杀了所有伺候你娘亲生产的下人,除了我和你娘亲,根本没人知道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女儿,所以这事就那么一直瞒着,就连西府那边,你祖母也不知道她还有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孙女。”   “可怜千绣才刚出生,那么弱小,那晚还下着大雨,天又冷,她一个小人儿,怎么熬得过去……”虽然田氏一直不愿承认,但男人终归理性多一些,柳青源一直认为这个小女儿早已凶多吉少,“你母亲虽在安国寺为千绣设了灵位,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她还活着,所以灵位上并没刻上名字,她喊你小名念儿,念的就是千绣。”   第53章 黄鼠狼拜年   之后的几天, 只要永宁侯不需要面圣, 淼淼几乎寸步不离粘着他, 让永宁侯哭笑不得, 以为这个女儿听说了妹妹的事后, 心疼他这个当爹的十多年来心里受的苦, 故意多陪伴自己。   淼淼自然有这个意思,但更多的, 是担心躲在暗处的林庭风忽然冒出来放阴招, 但守了几日, 发觉整个临潼县和骊山都在北衙禁军的严密看守之下, 俨然成了一个铁桶。转念一想, 安贵妃防林庭风的心情比她迫切多了,怕是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林庭风找出来, 毕竟林庭风一天不死,威胁就一天存在, 她的真实身份若暴露了,不但危及自己的地位,也会危及晋王的前程。   有了安贵妃这个挡箭牌, 淼淼心中稍安, 她既希望林庭风好好整治一番安贵妃, 把她整得焦头烂额,又希望安贵妃别太快倒台,她若能成功将林庭风灭口,永宁侯就能躲过一劫了。她甚至想着, 回长安后要不要把菩提阁长安分舵的据点透漏给大理寺,把菩提阁给一锅端了,但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等飞哥儿回来好好合计合计。   受北边的局势影响,皇帝在汤泉宫只住了半个月,九月初的时候便提出要回长安。   淼淼这些天都记挂着永宁侯的安危,现在要回长安了,才想起自那晚后,再没见过越王,一打听,才知道越王八月底便先行回了长安。   “二姐姐你竟然不知道?”与淼淼同坐一马车的柳莺诧异道:“原安西都护上月病故,我听说越王早些天向皇上提出,要前往凉州任安西都护。”   “他要去凉州?没听他提过啊,你怎么知道的?” 淼淼挺意外的,斜眼看柳莺歌,这个小妞一向只会躲在屋里做女红,什么时候消息这么灵通了?   柳莺歌有点不好意思,扭过脸小声道:“我……我也是听余校尉提起的。”   这下淼淼更诧异了,“那根鱼刺?他怎么会无端跟你说这些?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之前闲得无聊,到镇上丝绸铺子买些针线,路上撞见的。”   淼淼拧眉,半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就路上撞见一次?他就和你聊起这个来了?”   虽然知道余天赐是个自来熟,话也多,但路上遇见,充其量也就打个招呼擦肩而过的份儿,话再多也不至于站在大街上聊起国家大事来。   柳莺歌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道:“也是巧了,第二天我再去那铺子取前一天订的货时,又遇到他了。当时他的护腕破了,我就替他补了一下……”   淼淼接口道:“补好护腕后,他为了感谢你,一定是请你吃饭了,所以,这一来二往的,你和那个刺头就熟了,无话不说了是吧?”   柳莺歌嘟着嘴不满道:“二姐姐,余校尉其实人挺好的,你别老喊人家鱼刺了,让人家听了多不好。”   “啧啧,人家人家的,怪不得都说女生外向,这才见了几次面说了几句话?就帮着人家了?”   柳莺歌大囧,“二姐姐,我哪有?况且……你怎么说得我和余校尉有私情似的?我们不过是碰巧遇见过几次而已。”   淼淼呵呵几声,“是么,我也天天在临潼县转悠啊,咋不见我碰见他?这小子有点问题,下次见到,看我不敲打敲打他。”   柳莺歌顿时红了脸,“二姐姐,你就行行好吧,余校尉身份金贵,哪会……哪会……像你想的那样。”她有自知之明,人家是公主的儿子,金枝玉叶,怎么会看得上她。   淼淼嗤了一声,“啥破身份,不也是男人一个。”见她的脸已红到脖子,不忍心再逗她了,“好好好,咱不说这茬了。我问你,越王要去凉州的事,那根鱼刺是怎么说的?”   虽不满她又喊余天赐做鱼刺,但柳莺歌这回不敢吱声了,只道:“越王上奏,如今北边边境不宁,又逢安西都护之位空缺,怕突厥人趁机大举冒犯,所以他希望前往凉州,坐镇北境,替皇帝分忧。”   “那皇上答应了?”   “皇上的意思还不知道,但太后和安贵妃反对得利害,怕越王在那边吃苦。余校尉还说,其实晋王也很想去凉州,但因长安有要事缠身,他不能离开长安。”   淼淼心中了然,安贵妃要和阁主斗法,但她一深宫女子,总不能明着来,只能暗地里找儿子帮忙了。至于越王为何要到凉州,他若有心摆脱安贵妃和晋王的掣肘,离开长安到边疆去,倒不失为一上策。   正想着,忽听车外一阵马蹄杂沓,朝窗外一看,真是白天不能说人,那个坐在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策马而来的,正是晋王,白马黑衫,风姿俊朗。   晋王身后还跟着一骑,马瘦人也瘦,藤条似的,趾高气扬,一边策马一边嚷嚷,“都让开,让开!”   紧随两人的一小队禁卫军也跟了上来,硬生生将后面西府柳春池三姐妹的马车挡在后头,让她们十分郁闷。   李昀已策马来到马车旁,略弯腰隔着车窗朝淼淼道:“回城?”   这不是废话吗?整条官道上,都是回城的官员家眷。淼淼扯扯嘴角,十分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回城。”然后就没话了。   一旁的柳莺歌深感尴尬,任谁也知道,这种明知顾问的话,一般都是主动套近乎的开场白,人家提问了,被问的人这个时候通常要自觉点,回答完了,再礼貌地反问人家一个问题,如此一来二往,才不会冷场。尤其晋王这种一向孤傲的人,主动追上来问话示好,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二姐姐只回了二个字,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实在太不给面子。   为免尴尬,柳莺歌侧身朝晋王见礼,又朝他身后的余天赐打招呼,“余校尉,这么巧,你们也是回城?我还以为你们昨天已离开了。”她这么说,是因为皇帝和部份官员昨天已回了长安,家眷今日才走。   余天赐脸上笑得灿烂,大咧咧朝两人道:“这次出行,皇上的安危由咱们北衙禁卫负责,昨儿护送皇上回了长安,我和大表兄又马不停蹄赶回骊山处理杂务了,今天才走呢。”   柳莺歌朝他笑笑,“殿下和余校尉辛苦了。”   “有啥办法呢,天生的劳碌命,一闲下来就浑身痒痒,小爷我这辈子就卖身给皇上了。”余天赐笑嘻嘻的,忽然拨过马头拐到柳莺歌那侧的窗子去了,“对了莺歌,上回你替我做的那对护腕,我用了几天,好得很。你看看……”   他说着就把手伸到柳莺歌面前,手腕上果然套着一对做工精细的护腕,手背的地方还用金线绣着一只虎头,虎虎生威。柳莺歌赧然一笑,“余校尉喜欢就好。”   才见了几面,就莺歌莺歌的叫得亲热,淼淼冷眼看着,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对莺歌起色心了吧,冷不丁车外晋王道:“听说侯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所以这次不能随行,不知现在可有好些?”   要不是那人就在车外,淼淼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居然问候起她母亲来了?但既然人家开口问了,她不好不答,“殿下有心,前几天收到家中来信,母亲身体已无恙。”   李昀点点头,又道:“我有个门客最近去了一趟凉州,途经陇西郡,听他提起,你外祖父自今年开春以来,身体一直不太好。”   淼淼蹙眉,这事田氏没向她提过,但也有可能是田家报喜不报忧,所以连田氏也不知道。   “陇西有位回家养老的御医,姓宋,医术高明,与我颇有几分交情。我先给你留个话,若是田老太爷有需要,我可修书宋大夫,请他到田府替田老太爷诊治。”   这可是赤果果的讨好啊,啥情况?   她朝远处看了一眼,狐疑道:“今儿太阳打哪边出的啊?那晚我不过下个山,殿下差点把我捅成马蜂窝,今天倒好,殿下先是关心我母亲,继而又关心我外祖父,这反差这么大,让人一时好难适应啊。”   “是么?那你慢慢适应。”李昀居然不怒反笑,日光灿烂,那笑容也异常美艳,“那晚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在山上溜达,我以为是心怀不轨之徒。贸然出手差点伤了你,是我不对,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她今天见到的一定是个假晋王。他不但关心她的家人,还朝她笑了,最最关键的是,那么傲娇那么拽的人,居然向她道歉了!   黄鼠狼拜年,这小子一定没按好心。   第54章 淼淼的肺腑之言   晋王没再给她质疑自己的机会, 朝余天赐吆喝一声, 又领着人呼啦啦地走了。   后头西府那三姐妹实在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忙催促马车上前, 与淼淼的马车并排而行。柳春池自持身份, 心里虽着急却不好意思开口, 柳碧池却没啥顾忌,拢着手朝柳莺歌喊道:“五妹妹, 方才晋王找你们有什么事?是不是他弄错了, 以为大姐姐在你们车上……哎哟……”   胳膊被人掐了一把, 柳碧池莫名其妙地看向柳春池, 柳春池低声骂道:“你个木头脑袋, 我不过让你问问晋王找她们什么事,你提我做什么?”   柳碧池无辜道:“可是刚才晋王追上她们的马车时, 明明是大姐姐你自己说,晋王一定是弄错了, 我不过是帮你问世个清楚嘛。”   一旁的柳月池翻了个白眼,“别吵了,大姐姐你明知四妹一向嘴巴比脑袋快的, 先别骂她了, 听听莺歌怎么说。”   两人顿时禁声, 那边柳莺歌已笑着朝她们道:“晋王刚才不是来找我们……”   柳春池心头一阵窃喜,却又听柳莺歌道:“他只是来找二姐姐的。”   柳月池有点幸灾乐祸,“我就说嘛,那么大个人, 知道弄错了不会再等等,咱们的马车就在后头,人家晋王分明就是冲着二姐姐去的,大姐姐就是不死心。”   柳春池气得脸都白了,想教训她,但更想知道晋王到底找淼淼做什么。   柳月池知道她心思,朝柳莺歌喊道:“那莺歌,晋王到底找二姐姐什么事啊?”   柳莺歌看了一眼淼淼,见她嘴角翘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于是放心朝那边回话,“也没什么事,晋王不过是问候一下二伯母,又告诉二姐姐她外祖父的近况。二姐姐说不习惯晋王对她这么说,晋王说来日方长,让她慢慢习惯。”末了朝淼淼道:“二姐姐,我没说错吧。”   孺子可教,这小妮子和她呆久了,人也聪明了。淼淼嗯哼一声,抚了抚鬓角,“差不多了,他上次惹我生气刚才又向我道歉的话,就不必告诉别人了,毕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柳春池气血攻心,顿时晕了过去。   回到长安已是掌灯时分,淼淼一见到田氏,便将田老太爷的事和她说了。   田氏果然不知,“我上回收到你舅舅的信,已是半年前了,七月初的时候我写了信回去,按理说,早该收到他的回信才是,却一直没有消息。”   她越想越着担心,当即决定尽快回一趟凉州,淼淼也提出要和她一起回去。田氏原本担心路途遥远,怕她路上辛苦,但淼淼一再坚持,她也只好答应了。   淼淼想着到了凉州后或许要住上数月,趁着收拾行装这些天里,她有两件事要做。一是看看飞哥儿回了长安没,二是和越王见一面。   于是九月初十那天,越王接到淼淼的邀请,到西市吃馎饦。   “这马是没吃饱还是腿短?咋走这么慢?”自收到她送来的帖子,李忆的小心肝便没平静过,此时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驭马,“跑快点啊,约的未时一刻,现在都未时了。”   在前头驾车的夏至无奈道:“殿下,马没少喂,腿也不短,但律法规定,坊市里不许跑马,咱也没办法啊。”一边又嘟囔,“要不是您出门前照镜子照那么久,现在也不用这么赶了。”   李忆顿时没话说了,只能干着急。心道这可不能怪他啊,她在信里说了,要吸取上一回的教训,低调出行,让他穿朴素点。他挺为难的,人长得胖,本就难穿衣服,也就靠华贵的衣饰来提升外表了,现在却要他穿朴素点,这不是要自曝其短吗?他左挑右选,换了又换,在镜子前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夏至提醒时辰到了,才不得不穿着现在这一身粗布麻衣,还好他最近瘦了不少,照照尚算满意,“还好你主子我气质不凡,能把麻衣穿出绸缎的感觉来。”   终于到了西市,夏至把马车停到一边,吴葵跟在李忆身后,朝杜二娘家馎饦走去。   “李公子,这边。”   远远的,有个俊俏的小哥朝他招手,李忆定眼一看,可不是打扮成男子的念儿吗?他红着脸朝他走过去,“念……柳公子,实在抱歉,我来晚了。”   淼淼全不在意,拉他坐下。李忆左右瞧了瞧,这家馎饦小店虽然地方小,生意却不错,五六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哎?这小铺子生意不错啊。”   淼淼笑着道:“你没听你鱼刺表弟说过?上回咱们被凉州七小龙打劫的事后,北衙的人狠狠整治了一翻西市,现在西市三教九流的人都老实多了,治安好了,大家也爱来西市了,这馎饦店本就远近驰名,生意能不火吗?”   李忆讪笑,“原来如此,我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他偷眼朝她看去,为了看着像男子,她把眉毛刻意画粗了些,但依然掩饰不了眉宇间的明媚俏丽,他的心咚地跳了一下,“那个……念儿,你今日约我……”   杜二娘托着盘子过来,“馎饦两碗,走葱走香菜,两位小哥慢用。”   淼淼把其中一碗推到他面前,“早就答应过你,要带你吃全长安最好吃的馎饦,没想到上次被凉州七小龙搅和了,今天总算如愿。来,你尝尝,要趁热吃。”   她说着自己便吃了一个,脸上又露出那满足的神色,又道:“过几天我就要和娘亲回凉州了,得住上一阵子,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再来这儿吃馎饦了。”   李忆一听便急了,“念儿你要去凉州?可是有事?”   淼淼把外祖父的事说了,李忆又道:“原来如此,我最近也在游说父皇把我外放到凉州去,虽说都护府在高昌,你外祖父家在陇西,但好歹都是在凉州,你若有事,大可找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淼淼点头应了,见他没动,忙道:“你吃啊,这玩意儿一定要趁热吃才好吃。”   李忆拿着勺子下意识搅了几下,却没吃的心思。他根本吃不下啊,自早上接到帖子,他的心一直忐忑着,不知她约自己出来,是否有什么话要说。事后想想,上回在骊山,自己那么唐突,实在是有欠考虑,万一她心里反感,那可如何是好?   他如坐针毡,总感觉在等着判刑,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淼淼已把整碗馎饦干掉了,擦着嘴巴道:“殿下,上回在骊山观云台你说的话,我回去考虑过了。”   猝不及防的,李忆的手一抖,手中勺子跌落碗中,“我、我、我上回胡言乱语,实在唐突,念儿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千万别生气,只当我没说过。”   淼淼瞪大眼睛,“啥?当你没说过?我可是回去考虑了好久的。”   这下李忆更坐不住了,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放,舌头也有点撸不直,“是吗?你、你没生我气就好,对了,你真的有考虑过?那你……你是怎么考虑的?”   淼淼喝了口茶,这才慢条斯理道:“我觉得你挺好的,可以考虑。”   挺好,可以考虑……   虽不是什么赞美之词,但这几个字,李忆听在耳中,如闻天籁之音。他怔怔地看着淼淼,长这么大,终于知道戏本子里的“心头如小鹿乱撞”是种什么体会,此刻他的小心肝,如同有千万头小鹿在横冲直撞,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找夫婿嘛,就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一辈子的事情,自然得找个品行端正,又能和自己聊得来的人。殿下宅心仁厚,品行是没得说的,咱们也认识快一年了,兴趣爱好什么的彼此也了解,我尚算满意,就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了?”   淼淼此时所说,全是肺腑之言。她以前的夫婿人选是燕飞,虽然飞哥儿人品不咋地,时好时坏没什么准则,但他模样长得好啊,将来他们的孩子必定青出于蓝,况且他们彼此了解,又有差不多的身世,同是天涯沦落人,若无意外,绝对是理想的合作伙伴。   可惜天意弄人,她一不小心成了飞哥儿的杀父仇人,这可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万一将来他们稍有不和,旧事重提,他要替他父亲报仇可咋办?她是个理性的人,所以只能忍痛割爱了。   上回狩猎的时候,她本想考虑一下大理寺少卿吴悯川的,但转念一想,他和晋王是铁哥们,还是算了。越王人品好,性子又单纯,比他的毒舌大哥好多了,最关键的是,他在她胖成一个球的时候,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光是这一点便难能可贵了。   第55章 阁主的大招   李忆仿佛置身云雾之中, 身体轻飘飘的, 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愣了片刻, 猛地想起自己要做点什么, 腾地一下站起身, 把桌椅都震开了, “念儿,我、我这就进宫, 禀明父皇, 让他下旨……”   他说着转身要走, 淼淼忙拉住他, “坐下, 坐下,这事不能急。”   李忆又坐下, 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赧然道:“呃……是我太着急了些。”   他以为女孩子都会害羞, 他当面说要向父皇请旨,她自然不好意思的。   淼淼却道:“我说不能急,是因为这事现在不能提。你提了, 反倒成不了事。”   李忆不懂, “这是为啥?”   “安贵妃一直希望你大哥娶我, 你若现在提了,安贵妃一定会从中作梗。”   李忆还是不懂,“这我知道,但既然如此, 不是更该速战速决?父皇圣旨一下,她作梗也没用啊。”   “你有把握你一提,你父皇就会答应?”   李忆想了一下,之前宫里一直操心大哥的婚事,安贵妃怕是吹了不少枕边风,只好老实回答:“没十足把握。”   淼淼道:“所以啊,这事现在还不到时机。但你放心,我掐指一算,再过数月,时机自然成熟。”   李忆觉得念儿不但长得漂亮,人也聪明,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简直高深莫测,“你还会算命了?”   淼淼不会算命,她只知道,阁主很快会找安贵妃的麻烦,虽然不知他耍的什么花样,便既然他那么高调地夜闯汤泉宫,知会安贵妃自己回来了,一定是要放大招的。到时安贵妃被阁主整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破坏她和越王。再说,阁主一日不倒台,永宁侯府就一日不得安宁,她也没心思谈婚论嫁。   “总之你听我的,再过上一段时日,你的好日子就来了。”她脸上有点小得意,指指他面前的馎饦,“快吃啊,都凉了。”   “哦。”虽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但既然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理由,反正自己也打算去凉州,待他平安边境之乱,立了大功,那时再提成亲的事,父皇一定不会拒绝。李忆听话地吃了一口馎饦,汤浓汁多,果然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嗯,霍霍吃……敲好吃……”   两人又聊了片刻,忽听邻桌的食客在聊天。   甲:“……王爷一看到那位小姐,魂魄都被勾掉了,四处打听是谁家的,然后一顶小轿子,就把人接回府里了,天天搂着新人风流快活,把原配都晾一边了。”   乙:“听说那个小妾比王爷还大上三岁,还能让他看上,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甲:“那是自然,那个王爷以为自己得了宝,没想到那个美人其实是太子的人。”   乙:“哟,美人计呐。后来呢?既然王爷身边有太子派来的细作,那太子怎么会被王爷扳倒的?按理说,应该是太子把王爷干掉才对啊……”   丙:“哎,咱们光在这儿听有什么意思啊,今儿十五,不正好是庙会吗?咱们就去看看得了……”   乙:“对对对,咱们就去看看那个大美人是不是真的那么骚,把个王爷迷得丢了魂。”   咦?这情节……怎么听着有点耳熟?眼看那三人已吃饱,勾肩搭背走了,她把杜二娘招来,问道:“杜二娘子,刚才那三位大哥说的啥呢?他们上哪儿看大美人去?”   杜二娘笑着道:“你们少来西市不知道吧,最近有个戏班子,逢庙会就会到市集上搭台唱戏,那唱功可了得了。他们方才说的,就是这个戏班子最近唱的戏,你们想看的话就赶紧过去,晚了连站脚的地方都没呢。”   淼淼心中一跳,赶紧结账,“走,咱们也看戏去。”   吃完好吃的,接下来再逛个庙会,这可真是促进感情的大好时机,念儿真是太贴心了,连约会的节目都安排好。李忆心里美滋滋的,跟着淼淼往市集走去。   西市的庙会果然热闹,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尤其那些耍杂的,各出奇招,吞火、吞剑已算寻常,居然还有吞活蛇的,李忆看得目不暇接。淼淼边走边打听,很快找到杜二娘所说的戏台,戏已开始了,戏台前的空地,早已人头涌涌。   吴葵朝两人道:“两位请跟着老奴。”   也不知他使的什么功夫,两手轻轻一拨,站在他前面的人群便被拨开一条道来。两人跟着吴葵,很快挤到戏台前。   戏台是临时搭建的,有点简陋,此时台上有名男子,正和一名头戴玉簪花的女子哭别,看两人的衣着打扮,应是前朝的,那唱腔一听便知是行家,唱的大概是我把你送到别人身边,比剐心还痛,我定不会忘了咱们曾经的誓言,愿卿也如此云云。   淼淼问站她身旁的大娘,“大娘,我来晚了,这是出什么戏?”   那大娘正看得入神,本不愿理她,见是个俊俏的小哥,这才道:“这戏叫《玉簪花》,讲前朝一名叫玉簪的女子,本是太子的宠妾,有一天太子的弟弟无意中遇见玉簪,顿时为之神魂颠倒,太子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偷偷给玉簪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太子的弟弟——就是王爷,不知有诈,把玉簪接回王府当妾……哎,正精彩呢,你自己看吧。”   这剧情有点巧合啊……淼淼心里隐约有个小苗头,于是认真看戏。   那玉簪到了王府后,不时偷偷出府,从一条秘密通道回到东宫,与太子幽会,把王爷的一言一行告诉太子,王爷却懵然不知。后来皇帝病了,太子为防皇帝一时心软改立太子,日夜守着皇帝,不让任何人探视。   那边厢,王爷对玉簪愈发宠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不出意料,玉簪被王爷真情打动,变心了……于是某个夜晚,玉簪偷偷潜入那条秘密通道回了东宫,并把一个包裹藏在东宫。场景变换,王爷带兵衣闯禁宫救出皇帝,并在东宫搜出一件龙袍和巫蛊桐人。   啧啧,这戏虽打着前朝的幌子,可分明说的就是本朝啊,就连神思一直飘在云端的李忆也察觉出点不对来,“咦……后面这情节,说的不是康武之变吗?可是这玉簪……说的又是谁呢?”   淼淼还没来开口,身后吴葵已幽幽道:“当年皇后最讨厌的,便是玉簪花,殿下可知为何?”   李忆茫然,吴葵又道:“因为当年安贵妃最爱戴玉簪花,皇上潜龙时,为了讨安贵妃欢心,特意在府里种满了玉簪花。后来皇上登基,皇后和安贵妃同时有孕,皇后借口不喜欢玉簪花的味道,禁止在宫中种玉簪花。再后来皇后去世,皇上为了思悼皇后,一直不允许宫里种玉簪花。”   李忆目瞪口呆,“这玉簪花……竟是暗指安贵妃?”   淼淼此时心里也是极震惊,莫非这就是阁主出的大招?借这个戏台子,将安贵妃的身份公诸于众,这招果然绝啊,这下可把她的老底都揭了,这戏要是再多演几次,有关安贵妃的流言蜚语很快会遍布整个长安,但是眼下这些看戏的百姓不知有没有看出些端倪来。   她四下张望,当目光与一个佝偻老头相遇时,那个原本神态呆滞的老头,蓦然一惊,嘴巴张得老大,淼淼还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下意识伸手去摸,那老头已神色惊慌,跌跌撞撞地走了,腿迈得老快,背也不佝偻了。   她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那老头是菩提阁的人,她今天虽是男装打扮,但以前在菩提阁时,也没少这样打扮,方才那人一见之下,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刺客淼淼,但是刺客淼淼早已经死了,所以那人才会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吓得不轻。   既然有菩提阁的人在这里,这台戏的幕后操纵者自然是阁主了。   此时李忆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台上。淼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乖乖不得了,那个玉簪正挺着个大肚子,哀哀切切地在太子墓前抽泣。这一幕不言而喻,竟是暗示她腹中的孩子是太子的孽种。   淼淼忍不住在心里为阁主鼓掌,亏她方才还以为阁主的目的是为了暴露安贵妃的真实身份,其实不然。安贵妃最珍视的是什么?是晋王,阁主真正的目的,全在最后的这一幕。从今以后,不管晋王是否真是章敬太子的遗腹子,皇上都会对他心生嫌隙。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安贵妃怎么防,也没想到阁主会来这么一出吧。   正想得出神,忽听后头一阵喧嚣,人马杂沓,间杂着斥喝声和鞭子抽打的声音,“都散开!都散开!北衙卫抓拿朝廷要犯!”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前几章有个bug,康武之变发生的时间应是十八年前,   不是十七年前,以后再改。   第56章 王的温柔   一听是北衙禁卫要捉人,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互相推撞踩踏, 一时场面混乱。   吴葵忙护着李忆, 生怕他被撞到。他们在最里面, 往外挤是不可能的, 淼淼灵机一动,朝两人道:“咱们先上戏台暂避。”说完自己率先跃了上去。   吴葵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两手抄在李忆腋下, 一把将他带上戏台。   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们才站到台上, 淼淼便感觉这戏台晃了一下, 似乎不堪负荷。此时戏台上也有点混乱,乐师和戏子扔下东西就跑, 道具散了一地,一片狼藉。三人才刚刚站稳, 一根柱子便朝他们砸了过来。   一根柱子而已,抬个脚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淼淼根本没放心上, 然而李忆并不这么认为, 在淼淼抬脚之前, 他已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念儿小心!”   砰……   如泰山压顶,淼淼瞬间被李忆扑倒在地,趴在地上呈大字型。脸着地的那一瞬, 淼淼在心里骂了一声娘,老子宁愿被柱子砸啊喂!   于是那根柱子顺利地砸在李忆的后脑勺上,吴葵的老脸霎时白了,颤巍巍地把李忆翻过身来,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再看看地上的淼淼,身子一抽一抽的,应该没死。   吴葵松了一口气,朝骚动的人群看去,北衙禁军已开始捉人,百姓四下乱窜,场面混乱,远远的,一匹高头大白马静静伫立,马上之人冷冷注视着这一切,是晋王亲自来了。吴葵心念急转,刚才那一出戏,分明讲的是安贵妃,这种宫闱秘事向来是天家大忌,知道得越少越好,绝不能让人看到越王在现场。   他当机立断,扯了条帕子把越王的脸蒙上,再一把将他扛到自己肩上,推推仍迷迷糊糊的淼淼,“柳姑娘,实现抱歉,老奴要先带殿下离开这里,姑娘自己保重。”也不管她听没听到,扛着人就走。   淼淼幽幽转醒的时候,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翻江倒海的难受之极,她嘶地呻/吟一声,张开眼,入眼是一张白皙俊美却又冷冰冰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淼淼和李昀同时开口。   淼淼茫然看看四周,北衙的人已控制了场面,自己被翻了个身,仍躺在戏台上,李昀正蹲在一旁俯视着自己,脸色极难看,越王不见了踪影,心知定是吴葵把人带走了。   她顿时清醒了不少,“我……今天庙会,我图热闹过来逛逛,不知怎地就被人推到了。”她挣扎着要起身,忽觉鼻子一热,有温热的液体自鼻腔流下,伸手一抹,居然流鼻血了,不由大吃一惊。   “别动。”李昀从怀中抽出一条帕子,想替她擦拭,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好把她扶起身,把帕子递给她。   淼淼慌忙接过,自己抹了几把,随即看到李昀眉头微蹙,一双星眸定定地看着自己,那眼神居然带着点……温柔的怜惜?不对,一定是她头晕脑涨,眼花了。   鼻血还流着,她有点慌,捂着鼻子问:“我、我、我的鼻子怎么了?撞歪了吗?”   李昀看着淼淼,她穿着男子服饰,衣服不知怎么破了几个口子,头发散乱,脸上痕迹斑斑,鼻血顺着下巴流到衣服上,被她抹了几把后,连脸上都是血,狼狈不堪,然而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让他有瞬间的失神,心里无端跳了一下,不由自觉问了声:“疼吗?”   淼淼揉揉鼻子,茫然道:“有点麻,好像……不怎么疼。”   答完了才回过神来,这个一向视她为毒瘤的晋王,居然会关心她疼不疼?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李昀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忙别过脸,冷声道:“鼻子没歪。”   淼淼方松了口气,又听他道:“但我觉得你更该关心你的脸,都花得不成样子了。”   她又险些晕了过去。苍天啊,她吃了那么多苦才把身上的肥膘减了,总算恢复了原来面貌,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咋又破相了?肥膘可以减,这脸若是毁了,那可是神仙也没撤了。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李昀有点于心不忍,朝她道:“腿没断吧?能走吗?”   淼淼起身,试着动了动,还好四肢尚健全。   “那就走吧。”李昀意简言赅,轻轻跃下戏台,见她仍呆呆站在台上,剑眉微挑,“怎么,要我抱你下来?你若不介意,我倒是无所谓。”   哪敢劳您的驾啊,淼淼慌忙走到台边,腿脚仍有点不利索,李昀还是伸手扶了她一把。才站稳,一把破铜锣似的嗓门冲两人喊道:“大表兄,这个又是咋回事啊,唱戏的乱党还是看热闹的刁民?”   淼淼有点来气,“余校尉,大家不过看个戏而已,咋就成刁民了?”   “哎?哪儿冒出来的泼皮?居然知道我的大名。”余天赐见这男子捂着鼻子,血流了一脸,惨不忍睹,瞪着眼睛道:“啧啧,大表兄下手真够狠的,鼻子都打歪了。要不我锁他回去,再好好审审?”   淼淼正要骂回去,一顶帷帽兜头罩了下来,李昀冷声道:“不必,这个泼皮由我处置。”   你才泼皮!要不是鼻子还流着血,淼淼很想揍人。   “好咧。”余天赐丝毫没察觉异样,只道:“大表兄,我看这个戏班子有点邪门啊,明明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台上唱戏的加上乐师,少说七八个人,眨眼的功夫全没影儿了,他娘的,一个没逮到。”   淼淼在心里冷笑,菩提阁的人有备而来,就凭你们,逮到人就怪了。   李昀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敢唱这台戏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叫吴少卿去各戏园查一下,看看最近哪个戏园有生人出入。刚才看戏的观众,锁几个回去盘问一下,若没线索就放了。你看着点,别闹大了,我先走一步。”   余天赐走后,李昀朝淼淼看了一眼,转身就走,“走吧。”   “哦……”淼淼应了,转身也走。   李昀一回头,见她走的方向和自己相反,语气有点不爽,“喂,你上哪去?”   “回府啊。”不是你让我走的么,还问。   李昀沉着脸道:“你就这么回去?这副鬼样子?不怕吓坏府上的人?”   淼淼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不但破了,胸前还染了一滩血,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有狼狈。   李昀又问:“只怕西市还没出,你就会被盘查好几次,你的丫鬟呢?就你一个人?”   其实出门的时候是带了宝枝的,但淼淼为了行事方便,一出府便放了她半天假,让她找她的阿旺哥去了,约好了酉时在侯府的侧门等。   见她支支吾吾的,李昀的语气越发冷硬,“你一个闺阁小姐,到西市这种杂乱的地方玩也就算了,居然连个下人也不带?我问你,方才若不是我认得你,你被禁卫军当成乱党锁回衙门怎么办?说自己是永宁侯的女儿?让你爹领你回去?不怕把永宁侯府的脸丢光?”   狼狈成这样,没啥好说的,淼淼不打算反驳,李昀似乎也没打算等她回答,又道:“先到我府里,拾掇好了再回去。”   他说得不容置疑,淼淼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于是一边在心里咀咒他嘴巴生疥疮,一边听话地跟他走了。   晋王府很大,楼阁交错,庭院规整,虽华丽,但处处透着清致素雅的韵味,倒是符合晋王高冷的性子。淼淼跟在李昀身后,隔着帷帽一路好奇张望。路上遇见的仆人,见到两人时皆恭敬行礼,对淼淼那身糟糕透顶的打扮丝毫没有流露出异样神色,可见训练有素。   李昀将她带到一个雅致的小院落,吩咐丫鬟准备热水让她梳洗,又命人拿套新的衣服过来。刚吩咐完,有个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急步进了院子,似乎有要事禀报。   李昀看了他一眼,朝淼淼道:“你先梳洗,我过会再让人送外伤的药过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通常脸皮厚的人,不容易破相。”   淼淼:“……”   李昀转身往院外走去,那名总管连忙跟上,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李昀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淼淼嘴角勾起,她刚才暗中运功,听到那个总管说“娘娘来了”,心道安贵妃也是有能耐,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了。   送衣服的丫鬟很快回来了,淼淼借口不习惯有人伺候,把两个丫鬟哄走了,匆匆洗了把脸后,把干净衣服换上。不得不承认,李昀是个相当细心的人,他命人送来的服饰,依旧是男子的服饰,尺寸刚好和她的身形吻合。   换过衣服,淼淼从窗户翻了出去,朝李昀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57章 又闻野猫叫   “怎么这个时候出宫?”李昀蹙着眉, 显然不满安贵妃在此风头火势的时候偷偷出宫。   安贵妃将斗篷上的风帽摘下, 语气有点急, “那台戏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捉到了吗?”   “都跑了, 那些不是寻常戏子。”李昀薄唇紧抿, 脸色铁青, “那台戏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还不清楚?太子费尽心机把自己的宠妾送到王爷身边, 自以为使了一招美人计, 不料宠妾反戈一击, 暗藏龙袍, 血洗东宫, 王爷成最后赢家,顺利坐上龙椅。”   安贵妃闭眼深吸一口气, “还有呢?”   李昀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子死时, 那个宠妾怀了他的骨肉。”   安贵妃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好半晌才从牙缝蹦出几个字, “林庭风, 你好狠……别让我找到你, 若落在我的手上……”她顿住,看到李昀那略带嘲讽的目光,忽觉心惊,“昀儿, 你……你不会以为你是……”   什么美人计,什么暗藏龙袍,她都可以不承认,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她有把握说服皇帝相信自己。然而,男人最忌讳的事情,便是戴了绿帽,还帮别人养儿子,普通男人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帝?更糟糕的是,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空穴来风,几句似是而非的谣言,轻易便能击碎皇帝的信任,从此在心底埋下怀疑的种子。   林庭风这招确实阴险,只唱了一台戏,便让他们母子俩吃了个哑巴亏,她自己不打紧,她担心的是晋王的前程,“昀儿,你别乱想,你根本不是……”   她本想说,你不是章敬太子的遗腹子,但话才出口,李昀已打断她,冷声道:“不必担心我怎么想,你现在更该考虑的,是怎么让父皇相信你。还有,当年我早产一个多月,是怎么一回事?”   安贵妃不由怔住,不必担心他怎么想……言下之意,他不在乎真相如何?可是做儿子的,难道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谁?这个儿子,她是越来越不懂了,她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当年我和皇后同时怀孕,她是皇后,她若诞下嫡长子,必是太子,那我还有什么盼头,天底下最不牢靠的,便是帝皇的宠爱,就算容貌再美,总有色衰爱驰的一天。我唯一的指望,便是诞下长子,想方设法买通御医,给我熬了催生的药汤,提前了一个多月生产。”   兵行险着,她果然替皇帝诞下长子,若是这个儿子不是占着长子的优势,又聪颖过人,皇帝早就立越王做太子了,她从未后悔当初的决定。   李昀只沉吟了一下,问道:“那个御医,想必你已斩草除根了吧?”   果然是自己儿子,这么了解她,安贵妃也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无奈地点了点头。   李昀笑了笑,“看来有时做事做得太绝也不是好事,这下连个证人都没有,你让父皇怎么信你?你还不了解他,表面谦谦君子,其实什么龌蹉事都做得出,不然也坐不稳这江山,他就算嘴巴说相信,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沉默片刻,李昀又道:“儿子认为,母妃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以不变应万变。你马上回宫,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千万不要主动找父皇解释,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若心里怀疑,解释也没用,还显得此地无银。林庭风那里,我会抓紧的,你不必担心。”   伏在瓦顶偷听的淼淼,此刻心里颇是震撼,有些人,天生就是做枭雄的料子。例如晋王,在安贵妃被捅了这么个大篓子时,若是寻常人,大概会恼羞成怒地质问她,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并想方设法向皇帝解释,博取同情。然而他并没有,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谁,还冷静地告诉安贵妃,她此时该怎么做,对皇帝似乎也有点看法。   这种处变不惊的冷静,实在太可怕了。   这种人,是绝对不允许有人挡在他前进的路上的。她忽然替越王捏了把汗,若非他生性单纯,又自小被安贵妃刻意宠坏了,只稍他流露出些对权利的渴望,稍显才华,没准早就被晋王下黑手,一早嗝屁了。她敢断定,他之所以平安长到这么大,是因为晋王认为他对自己完全构不成威胁。   安贵妃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些,“还有一事,关于我的身份,永宁侯一直有所怀疑,曾不止一次提醒你父皇我来历可疑,只是当年章敬太子安排我新的身份一事,全交由林庭风操办,所以永宁侯心里虽怀疑,却没有证据。你的婚事,我还是那个意思,你若娶了柳千锦,永宁侯就算对我有嫌隙,但为了女儿,他不得不支持你……”   她的话再次被李昀打断,“之前也就罢了,这个敏感时候,此事万万不能提。一旦提了,父皇只会怀疑我的用心。”   安贵妃有点不甘,“我看团团挺喜欢那丫头,我们不提,万一团团先提呢,你父皇若对你的身世有怀疑,不是更加看重团团吗?还有,团团一再坚持要去凉州,我看你父皇也有点松口,万一他立了大功回来,你父皇一高兴,没准就立他为太子了。”   李昀没说话,只看着屋角熏香小炉冉冉上升的青烟,沉默片刻之后,才幽幽道:“那就让他去好了。”   送走安贵妃,李昀再次回到那个院子,丫鬟却禀报说,柳姑娘已经离开了,“柳姑娘说,多谢王爷好意,她脸皮厚,就不浪费您的金贵药膏了。她还说……”丫鬟偷偷看了李昀一眼,见他面沉如水,不太敢说。   李昀冷声道:“说。”   丫鬟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还说……万一脸皮不够厚,破相了,真心喜欢她的人,不会因此嫌弃她,在意她容貌的,她……也不会喜欢的。”   丫鬟说完,把头低得只剩后脑勺,心里暗骂自己今天倒霉,摊了这么个事,其实这话她是修饰过的,那位柳姑娘的原话是:“那些只在意本姑娘花容月貌的**,给老子滚远点。”   这种话,给她十个豹子胆,她也不敢照实说啊。还好晋王似乎没生气,只把手中那瓶精美的药膏递给身边小厮,让他送去永宁侯府。   自两个月前六位朝中大员被杀害后,九月的长安,又陷入诡异的氛围里。西市的庙会虽已被禁,但那个神秘的戏班子唱过的几场戏,已让整个朝野风谲云诡,茶楼酒肆里,有关安贵妃和晋王的身世,是老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谈论的八卦。   淼淼从永宁侯那儿打听到,皇帝对此事闭口不提,终归是皇帝的家事,皇帝自己不提,朝臣们也不好去捅这张纸,所以皇帝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永宁侯最后提到,皇帝在那事后,下旨让越王去凉州,任安西都护,全力抗击突厥。   淼淼心想,看来皇帝嘴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有点介怀晋王的身世,所以有意放越王去凉州历练。   去凉州的行装已收拾妥当,出发前一天的晚上,淼淼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往脸上涂抹晋王送的药膏。她问过了,这药膏可是由八十一种名贵药材提炼的,不但能去疤,还能养颜,既然都送来了,总不好暴敛天物。   喵……喵喵……喵喵喵……   窗外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本是个宁静祥和的夜晚,可惜几声突兀的野猫叫/春声硬生生把这片宁静打破了。淼淼的手一抖,禁不住有点小激动,看来飞哥儿看到她在杜二娘馎饦店留的记号了,于是跑到窗边拢起手“咕咕”叫了几声。   半个时晨后,两条黑影鬼魅一般飘进已故的何御史府邸。何御史才死没多久,府里仍张挂着做白事的白幡,大晚上的,看着有点瘆人。   “姑奶奶,这三更半夜的,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做咱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便是去自己杀过人的地方,旧地重游只适合那些酸不溜秋的文人墨客,咱们——不吉利。”   一见面,淼淼二话不说便让他跟着自己,燕飞有点莫名其妙,他认得这地方,御史府的小偏院,前头那棵凤凰树下,那个秋千依旧随风轻轻晃荡。   “哎,我说淼淼,你终于瘦身成功了,可喜可贺啊,啧啧,瞧你这身材,玲珑浮凸的,有点看头嘛。不过……你为啥要蒙着脸?”燕飞一双桃花眼上下将淼淼打量了一遍,摸着下巴又道:“莫非这个身子的旧主,是个丑八怪?丑得见不得人?你也别自卑了,小飞哥我不会嫌弃你的,顶多笑话笑话你。”   他说着伸手便要扯她面巾,淼淼后退一步,“飞哥儿,上回离别时,你曾让我打听御史夫人的事,我先给你透个底,待会儿我说的话,与你的身世有关,或许会让你心里难过,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告诉你……我的身世。”   她看着燕飞,轻轻把蒙面巾摘下。   “哎哟我的娘啊……鬼啊……”咋一看到那张和从前的淼淼一模一样的脸,燕飞吓得魂都丢了,两手捂着脸连连后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做咱们这一行的,就不该来这种鬼地方的。我说淼淼啊,你知道飞哥儿一向疼你的,你有何未了的心愿,告诉我就是了,别动不动就跑出来吓人啊……”   第58章 团团的礼物   燕飞这小子空有一身好功夫, 却是个不经吓的, 大概是杀人杀多了, 知道作孽, 表面装坚强, 其实内心很脆弱, 一遇到神神怪怪的事情脑子就抽风,淼淼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相信自己不是鬼, 并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   燕飞从最初的惊惶, 渐渐转变为惊讶, 满脸不可思议, 直到最后听说自己的身世时, 又难过又气愤,感觉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倒霉最可怜的人, 那表情变化精彩得难以直视。   淼淼不忍看他愣愣的失了魂魄的模样,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 “飞哥儿,你不必难过,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才出娘胎就被抱走了, 你看, 你至少还记得这个秋千,比我强多了。不过……虽说你亲爹是个祸害良家妇女的人渣,死了也不可惜,但他总归是死在我手里。”她有点歉疚, 搓着手道:“所以说,我现在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会不会……恨我?”   燕飞的桃花眼里满是伤心落寞,闻言看了她一眼,仿佛她是白痴,“你是不是傻,我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恨你?那晚若非是你出的手,我岂非亲手杀了自己父亲?那可就造孽了……”   淼淼松了口气,讪笑道:“也是哈,幸好有我,不然你成了弑父之徒,正中林庭风下怀了。”   以前不知道就罢了,只当自己是孤儿,有地方收留已是上天眷顾,一心一意为菩提阁卖命,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与亲人分离,全拜林庭风所赐,背后还隐藏着如此险恶的用心,原来他不是自己的恩人,而是自己的仇人,曾经的儒慕之情消失殆尽。   这个仇,不能不报。   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暂时不动声色,让林庭风和安贵妃先斗个两败俱伤,他们再见机行事,在林庭风自以为奸计得逞之时,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明天我就和娘亲去凉州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飞哥儿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虽说阁主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但菩提阁卧虎藏龙,你要小心行事,千万别暴露了自己。”   “知道了,我什么人,还要你来提醒。倒是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凉州那边如今乱得很,到处都是走难的流民和趁火打劫的暴徒,情况比朝廷知道的要糟得多。还有一事,我上月奉命回关外总舵,曾替阁主送了一封信给左突厥可汗的部下,其实这也不是阁主第一次往那边送信了,以前不觉得,但如今看来,这事有点古怪。”   淼淼蹙眉,一个专门刺杀的暗杀组织,居然和突厥人有来往?以前不知道林庭风的真实身份,现在知道了,便觉得事情不简单了。于是两人更加认为,现在还不是和林庭风撕破脸皮算帐的时候,他们要蛰伏暗处,静观其变,等时机成熟,把菩提阁一锅端了。   “那飞哥儿,等将来咱们报了仇,你有何打算?”   燕飞愣了愣神,遥望远处时明时灭的风灯,神色黯然,最后朝淼淼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任谁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淼淼识趣地与他道别,翻上墙头离开之际,她看到飞哥儿坐在凤凰树下那破旧的秋千上,一下一下轻轻晃荡……   翌日,天朗气清,是个出远门的好日子。   柳青源公务繁重脱不开身,不能陪同田氏回凉州,心里很是内疚,送两人出城时,千叮万嘱淼淼,让她务必路上小心,照顾好娘亲。自从亲眼看到这个女儿决心减肥,日复一日地操练自己,不到一年时间就脱胎换骨后,他觉得这个女儿真的长大了,做事果决,有魄力,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人。   “还有,你大哥年前已调往凉州任长史,虽刚上任不久,但他做事稳妥,人又聪明,是个可靠的,你们在凉州若有事……”   柳青源说的是西府他大哥的长子柳时茂,也是巧,年前刚调到凉州了,淼淼笑着打断他,“知道了,若有事就找大哥帮忙,爹爹你都说好几遍了,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田家在当地是名门望族,官府都给面子,就算有事也没有解决不了的,柳青源只是因妻女远离自己,心里不踏实罢了,“好好好,爹爹不啰嗦了。”他摸摸淼淼的脑袋,还是加了句,“不过这一路上不太平,你切记爹爹说的,再急也不可赶夜路,尤其不可单独外出,知道吗?”   淼淼回望一下身后,一支上百人的护卫队就跟在她们身后,永宁侯把整个侯府的精锐都派去护送她们了,她就是想偷偷溜个号也难,于是拍着胸口道:“爹爹放心,女儿会替你照顾好娘亲的,她囫囵个儿走的,就囫囵个儿回,连根头发都不少一根的。倒是爹爹你,可别趁娘亲不在,被狐狸精拐跑了,到时就算娘亲不说,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柳青源被女儿逗笑了,往她脑门敲了一记,朝马车看去,帷幔卷起,只垂了一层薄纱,田氏安坐于马车内,没往窗外看一眼。他神色有点讪讪的,看了淼淼一眼,小声道:“路上替我宽慰一下你娘亲,告诉她,无论你祖母再怎么逼我,我也决不同意再纳妾的。”   本以为女儿一定会站在自己身边,没想到淼淼撇了撇嘴,“男人的保证能值几个钱?爹爹的话我尽管告诉娘亲,但鉴于爹爹以往的劣行,她信不信你,女儿就不好说了。”   柳青源噎了一下,“所以爹爹这不是让你帮着说些好话嘛?”   淼淼朝他摆摆手,随即翻身上马,“只要爹爹安守本分,心里只装着娘亲,娘亲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一定明白你的用心。天色不早,爹爹不必再送了,保重。”   为了方便上路,淼淼一身男装打扮,白衣黑靴,腰佩青剑,策马扬鞭的动作说不出的潇洒,柳青源又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丫头,虽是女儿身,却有种男子的洒脱随性。   眼看一队人马渐行渐远,忽听身后有蹄声传来,柳青源回头望去,官道上一匹银色的高头大马飞驰而来,马身修长矫健,马腿有力,跑得极快,眨眼便到了跟前。正赞叹不已,那马经过他身边时,马上之人忽然朝他挥手,“侯爷早啊……”   柳青源晃神之际,那马已呼啸而去。柳青源蹙起眉头,回想方才那小山一般的身影,恍然大悟,原来是越王。他心中一跳,抬眼望去,果然见越王策马追上了侯府的队伍。   李忆是来送行的,跑得满头大汗,“念儿,那天的事实在抱歉,我不该扔下你不管的,都是吴葵自作主张,还好你没事,不然的话,我……”   淼淼根本不介意,“我没事,当时的情形,你确实不宜在场,吴葵做得很好。”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让他知道,“不过,万一以后还遇到类似情况,你千万不要管我,护好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李忆用力摇头,“那怎么成?我堂堂男子汗大丈夫,怎么能在危急之际扔下你不管?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先护着你的。”   淼淼有点牙痛,但他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她总不好直说“想保护人也得有本事”,只好扯扯嘴角,“殿下最近清减了不少,看来减肥有望,一定要坚持啊。”   减了肥,至少下次不会把她压扁。   李忆很高兴,赧然点头,“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啊,对了……”他从马鞍上解下一把弓箭,两手递过去,“这把犀角弓,是我特意画了图命人打造的,我想着你箭法高强,可路上防身。”   “多谢。”淼淼接过,双手拉了拉,是把好弓,弓身上还刻了精美的鸟兽纹,可见花了不少心思,“我会用上的。我走了,你也保重。”   “好,或许在凉州还能碰面。”   太阳已升起,洒下万丈金辉。   李忆朝淼淼挥手,坐在马背上一直遥望队伍远去,直到那队人马渐渐变成一条黑线,他拢着手大声喊道:“念儿,你一定要等我……我不会一直当个胖子的!”   第59章 娘亲的算计   凉州在西北, 东边是沙漠, 西通西域, 再往西是祁连山, 地理位置险要,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更是抵御突厥的一个重要屏障。   一路西行,果然如燕飞所说, 越往西, 局势越乱, 农田荒废民不聊生, 有些偏僻之地, 几乎十室九空,到处可见拖儿带女的流民, 更有年轻力壮的流民拉帮结派,趁乱抢劫。   淼淼一行, 自进入凉州地界以来,几乎每天都会遇上暴徒,幸好都是些乌合之众, 侯府护卫人数众多, 且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那些暴徒不敢造次。即便如此,也让淼淼和田氏感到后怕,她们此时方知,原来长安的繁华一直粉饰着太平, 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其实千里之外,帝国的壁垒已开始溃败。   半个月后,众人终于平安抵达陇西郡。陇西郡土地膏腴,是凉州最富饶的一个郡,虽也受这次突厥掠境之扰,所幸影响不大,没伤到根基。   田氏的母亲已去世多年,父亲田庆云曾任工部侍郎,对上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她是最小的幺女,姐姐远嫁江南,田父致仕后,大哥田贺山无心官场,也回了凉州祀奉田父。田父年初中过风,虽保住性命,但至今仍有半边身子瘫痪,连床都下不了。田氏和淼淼的到来,让久病在床的田父很是高兴,精神也好了许多。   “娘,有没有舒服一点?”淼淼半跪在榻上,十分卖力地替田氏锤着双肩。   舟车劳顿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安顿了下来,田氏浑身散了架一般,梳洗过后便靠在榻上完全不想动弹了,“果然是年纪大了,不认老也不行,出不得远门,这半个月真是要了我半条命。”   “那娘你闭上眼休息一下,我再给你揉一下。”   她改锤为揉,力度刚刚好。这丫头也不知哪来的精力,自从上路以来,每天鞍前马后蹦跶个不停,大事小事亲自过问,俨然一个见惯世面的老江湖,却没见过她喊过一声累。她的十六岁生辰还是在路上过的,只随便吃了碗长寿面,就连侯府的护卫们都啧啧称奇,这位侯府小姐完全不像别的闺阁小姐那样娇弱,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   女儿这么懂事,田氏心里颇感安慰,一边任她揉肩,一边半眯着眼看向妆台,房中红烛轻晃,妆台铜镜上,映出淼淼那张红扑扑、略带婴儿肥的脸蛋。她一时恍惚,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身影,若是千绣还在的话,此刻替她锤骨揉肩的,会是两个女儿。   “娘,明天咱们一早就写信吧,告诉爹爹咱们已平安到达陇西,顺带把归期也告诉他,爹爹一个人在长安,一定等得很着急。”淼淼一边揉按,一边小声道。   田氏回过神来,镜子里那个小人儿,说话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她不由有些好笑,也有些内疚。女儿这般小心的试探,全因出发前自己和她爹吵了一架。   无非又是因为另一个女儿的事,柳青源认为柳千绣被掳走的时候太小,不可能还活着,但她一直固执地认为,林庭风虽然狠心掳走她的女儿,但总会看在以往的情份上尽力照顾她的。这话却惹毛了柳青源,反驳如果他念着以往的情份,又怎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来?又怨她与自己夫妻多年,心里却还念着林庭风。两人吵着吵着,又扯到柳青源纳妾的事上,最后还是女儿进来劝的架。   她轻叹一声,“写就写吧,但归期就算了,我要多留一段日子,毕竟你外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次一别,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淼淼道:“娘,您是不是还在生气爹爹纳妾的事?其实那都是祖母的主意,爹爹根本不想纳妾的,他心里只有你一个。那天他不也说了,他决不会同意再往府里抬人的。”   田氏不以为然,“他若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专情,现在府里的两个姨娘打哪儿来的?他的态度若真那么决绝,当初老夫人能逼得了他?念儿,你要知道,男人的心,不会永远只向着一个女人。”   虽然淼淼也觉得田氏说得很对,但身为女儿,爹爹再不争气,她也得帮着说好话啊,“娘,不是女儿帮着爹爹,他当时也是没办法,纳妾不过是想生个儿子继承爵位,娘亲也知道的,咱们东府若没男丁,永宁侯的爵位将来就要还给西府了。”   田氏冷笑一声,“想生儿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这话似乎不简单啊,且她的神色……咋有点诡异?淼淼停下手中动作,转到田氏跟前,瞪着眼睛看她,“娘,难道侯爷他……有难言之疾?这些年你一直守活寡?可怜见的,您还这么年轻……”   田氏顿时一呛,伸手拍了她脑门一下,“去,女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没有的事。”   这下淼淼越发不懂了,“那就是爹爹还老当益壮了?既然如此,娘亲为何笃定爹爹这辈子生不了儿子?”   田氏白了她一眼,“不是这辈子生不了儿子,而是他这辈子再生不了儿女。”   淼淼诧异道:“为什么?”   在自己娘家,田氏的心情颇是放松,想着女儿都十六岁了,有些事情让她知道也无妨,“因为,我要让他永远只疼爱你一个。每隔数月,我都会偷偷在他的饭食里放一种秘药,这种药对人体无害,服药的人与常人无异,却生不了孩子。所以,就算他纳再多的妾,也生不了儿子。”   淼淼半张着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田氏,忽然想起刚在柳千锦身上重生不久后,她曾让田氏多买些壮阳补肾的滋补品给永宁侯,她脸上也曾出现过刚才那诡异的笑,当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原来永宁侯没有儿子,竟是被田氏算计了。   这也太……那啥了。   “可是娘亲,您一出手就这么狠,为的是哪般啊?”   田氏沉默片刻,这才对她道:“念儿,娘亲现在和你说这些,只当你也是女子,不是我的女儿。当年你妹妹被林庭风掳走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固然恨林庭风,但同时也……”   她咬了咬唇,淼淼接口道:“也恨爹爹?”   田氏没有否认,又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是当年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不惜背叛章敬太子,我打心里看不起他。林家为何会被满门抄斩?还不是因他卖友求荣?林庭风掳走你妹妹,固然可恨,可是当初若非你爹卖友求荣在先,又何来后头种种恩怨?”   她的声音有点哽咽,“说到底,都是你爹作的孽,是他害我没了一个女儿,既然如此,我就让他这辈子再也生育不了,他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女儿,所有的爱只能倾注在你身上。他欠我的,全还在我女儿身上。”   田氏这些年来心里最放不下的,便是被掳走的柳千绣,这个音讯全无的女儿,是她和永宁侯之间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她对他或许是有感情的,但这种感情参杂了太多的恩怨,早已不纯粹,她永远做不到心无旁骛地当个永宁侯夫人。   “娘……”   淼淼没想到田氏竟有这样的执念,心中大恸,扑进田氏怀里大哭起来。她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她日思暮想的女儿柳千绣,可若是说了,她同时要接受柳千锦已死的事实,更何况,若她知道自己在菩提阁是如何长大的,手中有多少条人命,还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沉默,既然她现在已经是柳千锦,便让她代替姐姐,好好孝顺父母,弥补田氏心中的遗憾。   之后几日,田氏和淼淼每日陪着田老太爷聊天,田老太爷本是个心胸阔达的人,之前一直不让田贺山去信告诉田氏自己的病情,便是不想让女儿担心,但现在既然女儿回来了,他自是乐得女儿天天在自己身边的。几天下来,精神和胃口都好了许多,这更让田氏坚定了多留些时日的打算。   眨眼到了十一月,陇西郡已是寒冬,虽还没下雪,但天气日渐转凉,出门走几步都冻得两颊通红。淼淼搓着耳朵走进田氏屋子,屋中仍烧着炭炉,人却没在房间,田氏的贴身丫鬟说她散步去了。   明明说好等她晨练回来一起吃早饭,再一起到田老太爷那边的,娘亲怎么这个时候去散步?再说,这个鬼天气,在外面呆久一点都冻得受不了,有什么好散步的?   淼淼疑惑地走了出去,恰好在院子遇上舅舅田贺山,向他一说,田贺山沉吟着道:“今儿是十一月初九,她估计是去后山了。”   “后山?后山有什么?娘亲去那儿做什么?”淼淼问。   田贺山欲言又止,最后只温和地朝她笑笑,“今日是一位故人的忌日,她大概是去扫墓了,你若不放心,可沿着屋后小河一直走,三四里路就到。”   故人的忌日,淼淼第一直觉便是林庭风,还没等田贺山看清,她的人已在数丈开外,“有劳舅舅,我这就去看看。”   第60章 阁主的承诺   今天不是个好日子, 天色暗沉沉的, 天边堆叠着厚厚的云层, 或许晚些会下雨。   沿着田府后面的小河走了半个时辰, 依然不见田贺山说的墓地, 淼淼心里有些着急,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忽听一阵悠悠笛声在西南方响起。   淼淼有点无语, 这位前太子洗马怎么来来去去只会这一招呢?之前撩安贵妃是吹笛子, 现在撩她娘亲也是吹笛子, 就没别的招了?她施展轻功往笛声方向追去, 终于找到那块墓地。   笛声还未停, 这曲子淼淼很熟悉,以前在菩提阁时, 几乎每天晚上都听着这曲子入睡。她曾私下问燕飞,为啥阁主老爱吹这曲子, 那时燕飞十四岁,唇上长了一圈青色的绒毛,学着大人的模样撇了撇胡子, 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两个原因, 一是他老人家只会吹这一首曲子,二是……思春啊,他老人家耐不住寂寞想找媳妇了呗。”   阁主才不是只会一首曲子,她听过好多次他吹别的曲子, 但他只钟爱这一曲,要找媳妇的话,十多年了,早找了。她觉得燕飞的话不太靠谱,某个晚上执行任务回来,恰好阁主又在邀月楼的楼顶望月吹笛,她仰着脑袋,忍不住问了出口,“阁主,您为何每晚都吹这首曲子?我天天听晚晚听,听习惯了,这几日在别的地方,晚上都失眠了。”   阁主沉沉叹息一声,良久才道:“心有所系,心有所思,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回不去了,唯有借一旧曲,思忆旧人。淼淼还小,等你长大了,或许就会懂了。”   她全然不懂他说的什么,只知道飞哥儿有时还挺聪明,竟然猜对了,阁主果然思春了,只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阁主思的,是她娘亲。   林家的墓地,在一片小山坡上,背山望水,是块风水宝地,山水相映,群山环抱,景色也相当怡人。林家的主坟前,整齐地摆放着田氏带来的祭品,此时田氏背对着坟茔迎风而立,眺望远处的山色,林庭风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横笛吹奏。   笛声哀婉缱绻,在空旷的山间延绵回荡。若非知道背后那些恩怨情仇,眼前这一幕可谓赏心悦目,男的玉树临风,女的绰约多姿,俨然一对才子佳人。   看样子林庭风不会对娘亲怎么样,淼淼不敢贸然现身,只远远躲在树后。   待终于曲毕,林庭风和田氏都没有说话,田氏甚至没有转过身来,但肩膀有轻微的颤抖。良久,林庭风轻声道:“阿颜,谢谢你还能来拜祭我……”   田氏冷声打断他,“我拜祭的不是你,是林老爷和夫人,还有玉卿。”   田家和林家祖籍都在凉州,田父和林父本是挚友,又一同在长安当官,两家交情甚好,所以早早订了儿女亲,林庭风的妹妹林玉卿和田氏更是闺中密友。   林庭风薄唇紧抿,眸中有一丝伤感,他上前几步,抬手想抚田氏的肩,然而手举在半空,犹豫再三还是放下,只道:“阿颜,让我看看你。”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田氏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强忍心中悲愤,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交汇,时间仿佛静止。   曾经的青梅竹马,年少时曾有无数美好回忆,纵然岁月的流逝在两人的容貌上烙下风霜,可对方的眼角眉梢,依然刻骨铭心。   两人沉默着,良久,林庭风抬手,缓缓抚向田氏的脸颊,指尖堪堪触到腮边时,田氏冷声道:“我的女儿呢?”   林庭风的手在半空僵住,眸中闪过一丝恨意,“你是问,柳青源的女儿?”   他眸中的狠戾之色让田氏蓦然一阵惊惶和绝望,但还是挺直腰背,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田书颜的女儿,林庭风,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声音倔犟,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林庭风的心先是一软,继而一阵揪心的痛,久久看着她双眼。在他原来的设想里,他和她再见时,本该是他大声质问她,为何要背叛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为何要嫁给那个卑鄙小人,为何要替那个卑鄙小人生儿育女?是她先背叛了他,所以他怎么报复都是理直气壮的。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双曾让他魂牵梦萦的眸子满是惊惶和绝望,他满腔的恨意仿佛一下泄了气,他该怎么告诉她,她的女儿被他训练成一名刺客,进宫刺杀皇帝不遂,身死皇宫,连尸首也不知去向?明明谋划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为何事到临头,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等待多年的报仇后的快感,并没有如期到来。   他忽然有点后悔,也许他今天不该来,来了也不该现身见她,他甚至想,如果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柳青源,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用最恶毒的语言,残忍地告诉他真相了。   同样纠结的,还有躲在远处的淼淼,她怕阁主告诉娘亲真相,怕娘亲承受不了残酷的真相,咬着唇攥紧了拳头躲在树后。   天色愈加暗沉,山风呼啸,夹着丝丝细雨打在两人脸上。   林庭风终于开口,“阿颜,对不起……”   田氏的身子微微一晃,几乎不敢呼吸。   “当年我其实早想带你离开的,但出事那天我身负重伤,又不停被人追杀,不得已在外面躲了两年。等我终于找到机会潜回长安,本想先杀了柳青源那个卑鄙小人,再去找你带你走,到了柳府……我才知道原来你居然嫁了给柳青源……”   他当时又悲愤又绝望,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背叛了,怒火焚心,一念地狱,杀了产房里所有下人,抱走了其中一个婴儿。   “她死了……”他顿了顿,再开口时却是道:“就在当晚,也许是那袄子太单薄,也许是我抱得太紧,又或许是她太弱小,天还没亮,我才出长安……便发现她已断气了。”   短短几句话,林庭风有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苍白得如同虚脱。   其实早就不抱希望,可此时亲耳听到林庭风这么说,田氏仍禁不住全身冰冷,一颗心直往下坠,怔怔地看着林庭风,似乎听不懂他的话。   风很大,但淼淼还是把阁主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去了。他为了报仇做出天地不容的事,但最终他却撒了慌,没把全部真相告诉田氏,到底还是顾念了旧情。淼淼松了口气,又替田氏难过,但无论如何,对于田氏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林庭风看着田氏没有焦点的双眸,心里一阵悲凉,“阿颜,对不起……”   田氏闭上双眼,身子又是一晃,眼看要晕倒,林庭风急步上前扶住,“阿颜……”   就在此时,田氏忽然抽出林庭风腰间佩剑,抬手朝他腹部刺去。   淼淼目瞪口呆,娘亲真是好样的,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装晕骗过阁主,但阁主又哪是那么容易偷袭的?   果然,林庭风没有退后,剑尖离他身体只两寸之际,伸手将剑身握住,任由田氏用力把剑推向自己,手掌紧紧握着剑,全然不顾鲜血自指逢涌出。   “林庭风,你杀了我女儿……”疯狂的恨意在田氏眸中闪动,脸上水迹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你赔我一条命!我要你不得好死!”   “阿颜……”林庭风苦涩一笑,“我现在还不能死,但我答应你,我这条命,迟早是你的。”他忽然出手,朝田氏脖子拍去。   淼淼大吃一惊,不及细想自树后跑了出来,“不得伤我娘亲!”   林庭风眼都没抬一下,手一拍,田氏应声而倒。他打横抱起田氏,往一边的林子走去。淼淼大急,忙追过去,“放下我娘亲!”   林庭风小心地将田氏放在树下,从怀中抽出帕子将手掌包住,这才朝淼淼看去,那眼风冷冰冰的,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真像啊……你减肥了?”   呃……   淼淼刚才顺手捡起田氏落在地上的剑,此时正用这把剑指着林庭风,她怕他把娘亲带走,又不敢贸然出手,她的一招一式,全是在菩提阁学的,她怕她一出手,会引起林庭风的怀疑,但没想到林庭风竟然关心她是不是减肥了。   “我有没有减肥,与你何干?离我娘亲远点!”   林庭风咳了一阵,又朝她看了几眼,“你这丫头,该瘦的时候不瘦,该肥的时候不肥,真是要命。也罢,天意如此,阿颜永远不会知道世上曾有个刺客淼淼……”   最后那句,几近呢喃,连淼淼也听不到。   “阁主。”林外有人靠近,是菩提阁的人,那人一见到淼淼的脸,显然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走进来。   林庭风朝淼淼道:“好好照顾你娘亲。”   其实淼淼刚才是关心则乱,林庭风将田氏抱到林子里,是怕她在外面被雨淋到了,根本没带她走的意思。经过淼淼身边时,林庭风忽然出手,将她手中的长剑夺回,又朝她肩上穴道拍去。   看到淼淼闷哼一声倒在田氏身旁,林庭风朝那个手下道:“传我话下去,这个和淼淼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是永宁侯府千金柳千锦,阁中任何人见了,不得伤她。”   那名手下应了,这才回禀道:“阿苏尔将军那边有回信了,说同意下月出兵,但出兵的事宜,我们这边必须由燕飞和他联络,若见不到燕飞,他就不出兵。”   第61章 狭路相逢   林庭风只一沉吟, 便道:“无妨, 便让燕飞负责此事吧, 传信让他即刻回来。”   那人又道:“还有一事, 长安有消息, 越王三天前已启程。”   林庭风没有说话, 在田氏身边蹲下,抬手在她脸颊轻轻摩挲几下, 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声“阿颜, 保重”, 随即起身离开。   待两人走远, 淼淼揉着肩膀坐了起身。她刚才倒下是装的, 一来就算动手她也打不过林庭风,二来不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身手, 干脆暗运内力硬受他一指,也幸好林庭风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闺阁小姐, 出手时只用了两成功力。   那个阿苏尔将军不知是什么人,下月出兵,还指定要飞哥儿做联络人, 淼淼隐约觉得这事有点不妙, 还有, 他们最后提到了越王,也让她心感不安。   淼淼把田氏送回田家后,立即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永宁侯, 告诉他偷听到的内容,另一封给越王,请他务必一路小心。   可惜两封信送出后,既没收到永宁侯的家书,也没收到越王的消息。淼淼有点疑惑,按说她这个爹爹,一直是把她们母女俩当成珍珠捧在手心呵护的,出发前他还千叮万嘱要她多写信,不可能收到她的信后不回信,除非他根本没收到。   又等了半个月,依旧音讯全无,淼淼坐不住了。田氏自从见过林庭风,一直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淼淼只好找舅舅田贺山商量。田贺山也觉得此事蹊跷,侯府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快马送个信回长安顶多七八天,侯府再回信,半个月怎么也到了,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太不寻常。   两人一合计,淼淼决定马上启程前往高昌见一下堂兄柳时茂,既然他在高昌任凉州长史,知道的一定比她多。于是两天后,淼淼见到了这位西府的长兄。   一见之下,淼淼顿时觉得柳时茂和瘦身前的柳千锦更像自家人,白白胖胖的,圆头圆脑额头饱满,一看就是个脑子好使的,两眼笑眯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哟,念儿和以前真是判若两人了,若在外面见到,大哥我肯定不认得你。”柳时茂一边把淼淼迎进小花厅一边寒暄,“二婶婶身体还好吧?在老家可住得习惯?我本想去探望的,奈何俗事缠事,一直不得闲。”   淼淼心想,高昌到陇西不过两天的功夫,他身为晚辈,若是有心,早该登门拜访才是,他却只是写了封信问候。看来西府的人还是对他们东府心有嫌隙,她笑着道:“母亲身体尚好,就是担心家里情况,最近几日都寝食不安。”   她把情况说了一下,柳时茂也不由蹙起眉头,“这倒是奇了,按说一个多月,什么信都送到了。不过最近凉州不大太平倒是真的,就连官府的役使,也常常不能按时把邸报送达。念儿不用太担心,这几日的邸报并没提到长安有什么事,我猜测应是侯府送信的人出了意外。这样,我明天就派人查探一下,这几日你就安心在大哥这儿住着。”   淼淼稍安,又问起越王什么时候会到高昌,柳时茂挠着脑袋道:“说起这事,这位越王……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啊。”   淼淼一怔,问道:“越王……怎么了?”   “按原本行程,越王本该上月底就到了,高昌的官员为了迎接这位王爷,早早作好准备,没想到越王一时兴起,途中居然绕道去了祁连山,说是要游玩一翻再到高昌,你看,如今都十二月中了,连个影儿都没见到。”   难怪她的信没有回音,竟然跑祁连山去了,确实让人不省心。可到凉州,是越王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上任途中开溜跑去游山玩水,这不太像是越王会做的事啊。可柳时茂是官府的人,他断不会拿这种事乱说。   淼淼觉得自己和越王是站一队的,应该帮越王说几句话,于是笑着道:“听说他小时身体不好,被安贵妃拘得厉害,别说长安了,连禁宫都不大让出的,这一下子离了长安,山高皇帝远的,好比圈久了的狗,一旦放出笼子就想跑远点撒撒野。”   虽觉得把越王比喻成狗有点大不敬,柳时茂还是嗤的笑出声来,“也是,年轻人嘛,不管高矮肥瘦,总是贪玩的。不过他这个时候贪玩,就有点不上道了。”   淼淼奇道:“大哥为何这么说?”   柳时茂左右看看,见下人都退下了,这才小声道:“月初的消息了,皇上病倒了,这会长安的臣子们正急着凑请皇上立太子呢。”   “那……皇上的意思……?”   “以前嘛,自然是晋王呼声高,但是现在呢,虽没人敢公开质疑晋王的身份,但不少人提出越王是嫡子,理应是东宫,别的皇子年纪太小,几乎没可能。”   “那……大哥你怎么看?”   “我?”柳时茂摸着下巴咂了咂嘴,这才道:“要说才干,晋王自然是东宫首选,越王虽占了个“嫡”字的优势,但你想,皇上若看中这个嫡字,早就立越王为太子了,何必等到现在?那些说要立越王的人,都是因为之前那个谣言,其实就算他们不提,皇帝自己心里也有想法啊不是。说起来,那个谣言的杀伤力可真是不小,皇帝这次的病没准就是心病,你想啊,万一晋王真是……那啥……如谣言所说,那皇帝可真成怨大头了。”   “所以,大哥你认为,越王胜出的可能大些?”   柳时茂高深莫测地看她一眼,又道:“这就要看越王在凉州的表现了。”   淼淼懂了,皇帝放越王到凉州,说白了是对他的一次终极考核,考核通过,立越王为太子,考核不通过,立晋王为太子。   原本对淼淼来说,他们俩谁当太子无所谓,晋王无论是皇帝的种、还是章敬太子的种,反正都是姓李的,这天下照样是李家的天下,对老百姓来说都一个样。但私心来说,她既然选择了越王,自然不希望越王被比下去。   再想深一层,安贵妃之所以希望晋王娶自己,是为了得到永宁侯的助力,但若越王的表现让皇帝失望,立晋王为太子,那永宁侯对安贵妃来说便没利用价值了,永宁侯一直怀疑她的身份,以她那锱铢必较的性子,待晋王登基后,极有可能找个借口把永宁侯灭了。   只有越王登基当皇帝,永宁侯府才不会有后顾之忧。这么一想,淼淼开始着急了,简直恨铁不成钢,这越王实在太不懂事了,这种关键时刻,他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急归急,除了在心里骂几句,她也没办法,“对了大哥,最近突厥人可有异动?听闻他们有个叫阿苏尔的将军,准备这月攻打凉州?”   柳时茂吃了一惊,“阿苏尔将军?没听说过啊?自去年起,突厥贼一直抢掠,百来人一伙,神出鬼没,抢光杀光就跑,防不胜防,让朝廷很是头痛,但突厥贼一直没有大规模进犯,你说的阿苏尔将军,打哪儿冒出来的?”   淼淼一时犹豫,没准那天她听错了?无论如何,没有异动是好事,她敷衍说是路上听人谈论的,或许是听错了。这时有下人进来,在柳时茂耳边小声道:“二夫人说她有点胸闷,问大人您什么时候过去?”   柳时茂一听,几乎就站了起身,屁股离了凳子才想起淼淼还在,只好小声吩咐,待他事情完了就过去。   淼淼奇道:“我竟不知原来大嫂也在,她不舒服么?我去瞧瞧她。”   柳时茂老脸一红,没想到淼淼耳朵这么尖,但她似乎把关键字听漏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搓着手道:“那啥,这个大嫂不是长安那个大嫂,念儿啊,大哥我……来高昌后又娶了位夫人……”   淼淼眼珠子瞪得老大,“什么?大哥你居然纳妾了?大嫂她知道吗?”   柳家将门世家,柳时茂的妻子同样出身将门,舞得一手好枪,单手就能把腿粗的木柴劈断,平时对柳时茂管得严,别说妾,近身伺候的下人连个丫鬟也不多见,全是男仆。凉州局势不稳,大嫂没跟着上任,和女儿留在长安了,没想到柳时茂这头才松绑,马上就胆儿肥了。   柳时茂怪不好意思的,“呃……不是妾,说好了是平妻。”   这下淼淼不但眼珠子,连嘴巴都合不上了,“什么?还平妻?”怪不得刚才下人禀报时说二夫人,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嫂居然同意你娶平妻?可是,这么大的事,我和娘亲怎么都没听说?”   柳时茂连连摆手,白胖的脸上渗出细汗,“念儿,此事你可一定要替大哥保密,若是被你大嫂知道了,我可完蛋了。”   就说呢,原来大嫂并不知情,淼淼啧了一声,“丑妇终需见家翁,大哥既然娶了人家,莫非还打算藏一辈子不成?就算我不说,大嫂迟早会知道的,除非大哥这辈子不打算回长安了。”   大嫂那么生猛强悍的一个人,这个大哥也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也是心大。淼淼正想着,忽听一把娇滴滴的声音自帘后传来,“相公,听说长安的妹妹来了?”随即帘子一动,一位身姿婀娜,浑身珠光宝气的窈窕美人踩着莲步进来了。   “难得长安有人来,相公也不知会妾身一声,叫人知道了,会怪我失礼的……”   那美人原本满脸堆笑,却在看见淼淼的一瞬间明显愣了一下,剩下的话也忘记说了。淼淼其实也很诧异,幸好她认得那声音,所以脸上保持神色不动,待看清这位新嫂子果然是旧识时,心里直喊日了狗。   这不是自称菩提阁第一美人兼自己的死对头——毛火火?   作者有话要说:  两件事:   1、我又肥来了!   2、我又改了书名,完全控制不住我季几!希望你们喜欢《千斤贵女》这个名   第62章 又遇七小龙   毛火火其实不叫毛火火, 她叫苗炎炎。   菩提阁的女刺客不多, 淼淼和苗炎炎是其中最出色的两个。男多女少, 菩提阁的小郎君们自然把这两人捧上了天。其实若论相貌, 苗炎炎确实比淼淼更出众, 天生一双媚眼, 艳若霞生,盯着人看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魂魄勾走。而淼淼的美, 自带一种芙蓉出水的澄澈清冽, 她若盯着你看, 不会勾魂, 却能看到你的心里去。   美过头了则显妖, 所以淼淼在菩提阁比苗炎炎更受欢迎。女人嘛,总爱暗中较劲, 总觉得自己才是最美最特别的那个,理应受到大家的追捧, 于是淼淼便成了苗炎炎的眼中钉。其实光看名字便知道两人不对付,一个是水,一个是火, 从来有你没我。苗炎炎背后笑话淼淼的名字水多, 天生水性杨花, 淼淼则笑苗炎炎是阁主从火葬场拣回来的,老把她的名字改头换面,叫她毛火火。   也不知苗炎炎是真喜欢燕飞,还是因为见不得淼淼和燕飞走得近, 一直挖空心思讨好燕飞,奈何燕飞这人有时缺根筋,不太解风情,空负美人意,对她爱理不理的,苗炎炎更是把一腔怒火发到淼淼身上。据燕飞说,在听闻淼淼的死讯后,苗炎炎装腔作势挤了两滴小眼泪,转头便掩着嘴巴烧高香还愿去了——从此她就是货真价实的菩提阁第一美人了。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成了柳时茂的平妻?有问题。   尽管淼淼心里无数疑问,还是礼貌地见礼,不卑不亢地说了声见过嫂嫂。   苗炎炎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之前的阁主令,知道眼前这个和自己的眼中钉长得一模一样的并非同一人,而是柳时茂的堂妹,于是收起脸上僵硬的肌肉,亲切地拉着淼淼的手套近乎。   柳时茂很是紧张,虚扶着苗炎炎道:“炎儿,你别站着,快坐下来说。你方才不是胸闷吗,怎么过来了?念儿是自己人,会在咱们府里住上几天,啥时候见都可以的,你若不舒服先回房里歇息,念儿不会怪你的,你现在身子娇贵,千万别累坏了。”   啧啧,那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小心模样,简直奴相,淼淼心想,果然还是娘亲说得对,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这才离开妻儿多久,就被狐狸精勾走了。   她故作关心,“嫂嫂身体不舒服么?可要请大夫?”   苗炎炎用帕子轻掩樱唇,装出个弱不禁风的模样,“没什么,是你大哥太过紧张罢了。”   柳时茂连忙道:“炎儿,你可是头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来人,快扶夫人回房歇息。”又朝苗炎炎柔声道:“你先回去躺着,晚上想吃啥便吩咐厨子做,我晚点过来陪你吃。”   “嫂嫂有身孕了?”淼淼直瞪眼,难怪柳时茂不去陇西看她娘亲。   苗炎炎羞涩一笑,“嗯,还不满三个月,所以你大哥才这么紧张。”虽知道她不是讨厌鬼淼淼,但眼前这张脸仍让苗炎炎感到碍眼,多看一会都肝痛,趁机道:“念儿啊,既然你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嫂嫂我今晚就不陪你了。你有何需要尽管遣人和我说,千万别和我客气。”   淼淼在心里直翻白眼,这是完全把自己当主人家了。待她一走,忙问柳时茂,“大哥好本事啊,娶了个大美人,不知这位嫂嫂是哪里人?大哥又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说起这个,柳时茂至今仍觉得自己一定是攒了八辈子的德才修来这福气,他说得绘声绘色,淼淼听下来,无非是个老套路——父母双亡的过气官家小姐投靠远亲的路上遇上劫匪,被上任途中的长史救了。   按柳时茂的说法,他是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美人被他一身凛然正气折服,无以为报,于是以身相许,岂料他已有妻室,哭得死去活来,不过最后甘愿为妾也要与他长相厮守。想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伤心,一拍胸口许了个平妻。   “凉州兵荒马乱的,她孤身一人上路投靠远亲?遇到劫匪时恰好你就路过了?”这妥妥是志怪故事里女妖登场的情节,你就不觉得可疑?   “是啊,这大概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吧,注定了咱们要相遇,不早不晚。”   “她说她父母双亡?兄弟姐妹也没一个?”骗子通常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炎儿老可怜了,还好遇上我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这么个大美人,宁愿当妾也要嫁给大哥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   “是啊,炎儿心思单纯,不看重名分,所以我更不能委屈了她。”   “她这头入门,转头就有身孕了?”确定真是你的种?头上没长绿草?   “是啊,念儿你说大哥是不是福星高照?你长安的大嫂这么多年来,只给我生了一个女儿就没动静了,祖宗有灵,炎儿一定会给我生个大胖儿子的。”   祖宗有灵,不一个雷把这个不肖子孙劈死才怪。淼淼无话可说了,柳时茂就是志怪故事里被狐狸精勾了魂魄的男主,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这会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非得撞了南墙才学乖。   就是不知这个女人费尽心机接近柳时茂打的什么主意,像她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断不会看上柳时茂,淼淼直觉认为这事和菩提阁脱不了关系,看来自己这回来对了。   “那就恭喜大哥了,嫂嫂身世孤苦,无亲无故的,如今又有了身孕,原来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现在我来了,做妹妹的理应多陪一下嫂嫂。”   柳时茂大为高兴,忙张罗安排她住下,并修书一封给田氏说明原委,告诉她念儿将在高昌住上一段时间,请她放心。   之后几日,淼淼一边等长安的消息,一边留意苗炎炎的动静,但苗炎炎似乎并无异常,每天呆在长史府里好吃好喝,连大门都没出过。   这日淼淼在府里闷得慌,干脆带上宝枝出门溜逛。就快正月了,街上很是热闹,到处是置办年货的百姓。   高昌的历史颇为复杂,前朝时属突厥汗国领地,后来突厥内部分裂,内战不断,高昌被前朝纳入版图,到了本朝,被设为凉州首府,走在大街上,到处可见高鼻深目的胡人。   “哇,原来胡人长得这么好看啊。”宝枝原以为胡人都长着大胡子、凸眼珠、勾鼻子、地包天,此时看到真正的胡人,不由睁大了眼睛。   菩提阁在关外,淼淼早已见怪不怪,“比你的阿旺哥好看多了吧?”   “好看多了……”宝枝拼命点头,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好看是好看,我还是喜欢阿旺哥多点。”   宝枝一门心思看帅哥,淼淼却有点心不在焉,她想着既然苗炎炎在高昌,菩提阁自然也有人在高昌负责联络,一路上都在留意是否有菩提阁的人留下的联络暗记。   “噫,那几个人好丑,真是煞风景。”俊男美女看多了,霎时间冒出来几个异类,宝枝嫌弃地皱起眉头。   淼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几个穿粗布麻衣、胡子邋遢的男子,正推着一辆板车匆匆忙忙与他们擦肩而过,板车上盖着一张破席子,席子鼓起,下面似乎躺着个人,看那几人神色,有点慌张。   “老大,该往哪边走啊?”   “蠢货!那人不是说到轱辘街,找一棵歪脖子枣树吗?轱辘街自然是往左啊!”   “轱辘街?不对啊,我明明听那人说,是到葫芦街,找一棵歪脖子皂荚树,葫芦街,应该往右才对啊老大。”   啪的一巴掌,老大火了,“你个臭小子,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明明是轱辘街,你耳朵长脚底板上了?你们说,到底是轱辘街还是葫芦街?是枣树还是皂荚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车上这倒霉蛋可耽搁不得。”   另外那几人抓腮挠耳,有人支持老大的轱辘街枣树,有人支持老二的葫芦街皂荚树。淼淼原本已走远,忽然心中一动,那几人的声音,有点熟悉啊。   于是回过身来,“宝枝儿,你看那几个丑八怪,是不是有点眼熟?”   宝枝瞅了几眼,果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凉州七小虫……不对,七小龙!”   淼淼记得,这凉州七小龙在长安大牢时,由李忆说情放了出来,并给了他们路资,让他们回凉州谋生,没想到今天在这儿遇上了。   主仆两人走近,凉州七小龙仍在争执不休,瘦高个龙二一拍脑袋,“有了,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轱辘街,一路去葫芦街,管它是啥树,只要是歪脖子的,咱们就把倒霉蛋交待的符号画上去,这不就得了?”   又是啪的一声,龙大哈哈大笑,“好小子,真有你的!脑子贼好使!就按你说的办,受人钱财□□,咱们收了这倒霉蛋的钱,怎么也得把他交待的事做了,至于他活不活得成,可与咱们无关。”   老大真是的,不高兴啪,高兴也啪,真是防不胜防。龙二揉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咧着嘴道:“老大,赶紧把倒霉蛋要咱们画的符拿出来,让去另一路的兄弟照着描一份吧。”   虽然确认了这七人就是凉州七小龙,但淼淼并没上前相认的打算,正打算离开之际,却见龙大摊开一张帕子,帕子上有几个符号。   淼淼不由顿住脚步,那几个符号太熟悉了,哪怕龙大把帕子拿反了,她也一眼认出,那是菩提阁的联络暗符,留这几个符号的人,往往身负重伤,急需救治。   她好奇心大作,趁着七人研究那暗符,绕到板车前,将破席子揭开一角。躺在板车上的是一年轻男子,身上的服饰原本应是考究且料子上乘的,但已破得不成样子,男子双目紧闭,两颊潮红,脸上脖子上血痕斑斑,东一道西一道的,活像只大花猫。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飞哥儿……?”   第63章 坚贞的小飞哥   不知道飞哥儿为啥成了凉州七小龙口中的倒霉蛋, 半死不活的, 淼淼探探他鼻息, 又把了一下脉, 脉象极乱, 似是中毒了, 身上外伤也有不少,还好暂无性命危险。   她赶紧朝七人亮明身份, 不料龙大斜着眼睛看了又看, 然后指着宝枝厉声道:“休想骗我!那日在长安放倒咱凉州七小龙的, 明明是个大胖妞, 才不是你这小丫头片子!”   宝枝唬了一跳, 赶紧溜到淼淼身后,淼淼懒得解释, 直接一记分筋错骨手将龙大摔个四仰八叉,再一记大力金刚掌, 将站在一旁的龙二拍飞,“如何?这下记得了吧?”   剩下几人慌忙将龙大和龙二扶了起来,一叠声儿道:“老大, 是她是她, 咱认得这招式, 当日那大胖妞就是这么把咱们放倒的。”   龙大这回信了,瞪着眼睛看向宝枝,“原来真是柳姑娘,您也知道在下眼睛不好使, 见谅见谅。柳姑娘怎么到高昌来了?”   淼淼自然知道龙大的斗鸡眼,也不和他计较,指着板车上的燕飞问:“龙老大,我和你们车上这位公子是朋友,不知他出了什么事?为何会与你们一起?”   “这个倒霉蛋啊……”龙大挠着脑袋,朝一旁的龙四道:“老二,你嘴巴伶俐些,你和柳姑娘说说是咋回事。”   龙二觉得今天自己有点悲催,一大早出门到现在,半粒米没下过肚,却挨了几次打,憋着一肚子怨气把事情说了。   原来这七兄弟自得越王捐助回了凉州,决定改邪归正,再没做那拦路打劫的营生,老老实实在高昌做苦力谋生。今日接了个活儿,要从城外十里地的农庄拉一批货回城,如今局势不稳,出城的活没人敢接,兄弟几人得了好价钱,欢天喜地出城去了。   走到一悬崖边,眼尖的龙七发现了不省人事的燕飞,他们估计他是从山上掉下来的,那么高,人肯定死了,于是本着日行一善的心,决定将人埋了,以免他暴尸荒野。没想到坑都挖好了,那人却忽然醒了。他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请他们将他带回城里,并到轱辘街的歪脖子枣树(可能是葫芦街的皂荚树),在树上替他画几个符咒。   “这符还是那倒霉蛋当时画给咱们的,说只要画了这符咒,再把他安置在附近的客栈就行了,也不知要作什么法,按说该把人送医馆才对啊,哪有受伤了作个法就好了的?可是这人一交待完,又晕死过去了,劝也没法劝。”   淼淼大概懂了,燕飞不知出了什么意外,身上中了毒,还从悬崖上掉了下来,正好遇上这七人,请他们将他带回城。他画的根本不是符咒,是菩提阁的联络暗记,估计那棵歪脖子树是菩提阁的联络点。   可这凉州七小龙,实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个地方名都听不清楚,淼淼哪放心让他们把燕飞带走,于是道:“有劳各位了,实不相瞒,这个倒霉鬼是我的朋友,你们方才说得对,人病了得看大夫,他既然是我朋友,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她又给了几人一锭银子,请他们把人拉去长史府。   “嫂嫂,快看看我的恩公,还有救吗?快让人去请高昌最好的大夫……”一回到长史府,淼淼立刻把苗炎炎喊了过来,“若能救回恩公,念儿感激不尽。”   什么恩公,乱七八糟的。好好睡着午觉,无端被人吵醒,苗炎炎原本很不想爽,被淼淼半推半扶请进房里,打着哈欠朝卧榻瞄了一眼,待看清那人的脸时,顿时吓了一跳,一声飞哥儿差点冲口而出,“他……他……怎么受的伤?你怎么会遇上他?”   淼淼早已想好一套说辞,说自己在街上被几个流氓调戏,是这位公子挺身而出救了她,但他赶跑那几个流氓后,自己就晕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她没办法,只好把人拉了回来。   做刺客的,又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士,别说一个小女子被人调戏,就是被人杀了,他们也不会多事,苗炎炎心里断定,燕飞那小子一定是因为柳千锦长得和那个短命鬼淼淼一毛一样,才会出手相救的。好不容易才死了个眼中钉,没想到又冒出一个赝品来,天天杵在自己眼皮底下戳她心窝,老天怎么就爱和她过不去呢?   她有点气急败坏,“念儿啊,你说你一个闺阁小姐,没事上街溜达什么,在家做做针线不就好了?你看看,人家好好一位如花似玉的公子哥儿,为了救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衣服被人撕破,脸都差点破相了,你于心何忍?”   言下之意,怪她惹事连累了飞哥儿。淼淼没好气地道:“嫂嫂,戏本子上不也常有这样的段子嘛,千金小姐出个门,总会遇上那么几个小混混,关键时候,总会有个俊伟不凡的世间奇男子出现救了她,就像嫂嫂遇上大哥那样,缔结一段良缘佳话。”   苗炎炎一阵恶心,那个柳时茂算哪门子的世间奇男子啊。   淼淼又道:“嫂嫂有所不知,这位公子出现时,身上已经受了伤,所以赶跑那个流氓后,便倒地不起了。嫂嫂你快看看啊,不如咱们把高昌最好的大夫请回来?”   苗炎炎这才想起,以燕飞的身手,对付几个小混混就如捏死几只蚂蚁,绝不可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忙坐下替他把脉,“不急,我略通医理,待我看看。”   这正是淼淼把燕飞带回长史府的原因,苗炎炎这个女人虽然自命不凡,又爱臭美,但不得不承认,她在学医之道上极有天赋,菩提阁的刺客里,只有她精通医理。   苗炎炎两指搭在燕飞手腕上,黛眉轻蹙,好半晌后,脸色有点古怪,看看昏睡的燕飞,又看看一脸着急的淼淼,“外伤不怎么打紧,但他……中毒了。”   淼淼吓了一跳,一再追问燕飞中的什么毒,苗炎炎却只道这毒要不了命,“我这儿有几颗祖传的解毒圣药,本是留着家里人以防万一的,但既然他是你的恩公,嫂嫂我就破例一回。”   淼淼紧提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她原本还担心苗炎炎有没有把菩提阁的解□□带在身边,于是忙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谢过。   燕飞虽吃了解药,但仍一直昏睡不醒,苗炎炎说,那毒霸道,得好几天才能清除。之后几日,长安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不但如此,就连以往每五日一送的朝廷邸报不知为何也没送抵高昌,还有越王那边,也是一直渺无音讯,这下柳时茂也开始不安了。   爹爹那边没有消息,飞哥儿昏睡不醒,越王又不知所踪,淼淼感觉这段日子真是她人生中的黑暗期。她托着腮坐在卧榻边,回想起在安国寺第一次见到越王的情景,那双清澈明净的眸子,还有他侃侃而谈的模样,虽然胖得不像话,但她直觉他是个思想有见地的胖子,只是被安贵妃养懒了而已,不至于做事没个谱儿啊,为何去祁连山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   她越想心里越是不安。   “别,别碰我,放开我……”   燕飞忽然有了动静,两眼依旧紧闭,嘴巴不停呢喃,剑眉紧蹙,似在做噩梦。   “飞哥儿,飞哥儿……”淼淼伸手探他额头,“你醒醒啊,睁开眼睛啊,我是淼淼。”   燕飞蓦然睁开眼,腾地坐起身,两手紧捂胸前衣襟,满脸惊惶,“你个人妖,别碰我!再碰我一下,休怪我不客气!”   可怜见的,不知他之前经历了什么,看这惊魂失措的模样,定是遭遇了可怕的厄运才逃出生天的,淼淼伸手摇他,“飞哥儿,你看清楚,我是淼淼,没有人妖,你如今在高昌,我大哥的长史府里。”   “淼、淼淼……”燕飞瞪大眼睛,终于确认自己已安全后,长长舒了口气,身子一软,又重重倒在榻上,“老天爷,我这贞操总算是保住了,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淼淼险些岔了气,终于明白那日苗炎炎为何支支吾吾不肯说了,敢情飞哥儿中的是媚毒,“飞哥儿,到底是咋回事?谁那么丧心病狂给你下媚毒?”   燕飞心有余悸,声音都有点抖,“是……阿苏尔那个不男不女的贱人。”   突厥长年内战不断,最终分裂为左、右突厥,左突厥自从两年前由史那贺可汗掌权后,声势日渐浩大。史那贺原本有十多个儿子,但近年大部份死在战场上,只剩下两三个实力稍弱的。原以为史那贺必然实力大减,右突厥趁机发兵,欲抢回被左突厥抢走的地盘,不料左突厥忽然冒出个阿苏尔,异军突起,直把右突厥逼到漠南一带。   原来这个阿苏尔其实是史那贺的女儿,长得虎背熊腰,天生神力,能开六石弓,以前史那贺儿子多,这个女儿是养在家中当宝贝的,直到半年前才让她领兵打仗,所以她的名头,连柳时茂也没听说过。   让淼淼震惊的是,林庭风频频与左突厥联系,竟是向左突厥提供我朝的情报,有时甚至提供钱财物资,让左突厥到我朝边境烧杀掳掠。去年凉州那场动荡就是在菩提阁的暗中支持下,突厥人大肆抢掠,其后林庭风又派人煽动流民逃往长安,欲引起长安骚乱。可惜在晋王有力的疏导下,那场骚乱很快偃旗息鼓了。   其后林庭风一直极力怂恿史那贺可汗出兵中原,史那贺虽一直垂涎中原,但也知道这仗不是那么好打的,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况且自家后院还不是那么太平,右突厥时刻虎视眈眈着呢。所以史那贺对出兵的事一直不怎么上心,只乐衷于骚扰凉州边境,得些小好处。   直到早几个月前,林庭风带着燕飞一起拜会史那贺,史那贺以前收了林庭风不少好处,不好直接拒绝,于是佯装生病,只让女儿阿苏尔接见。阿苏尔一见燕飞,顿时春心荡漾,说出兵的事可以考虑。   第64章 失落的小飞哥   “那个妖怪, 长得不男不女的, 胳膊比我的腿还粗, 明明是个男人的壳, 偏偏有颗女人的心, 上回我替阁主送信给史那贺可汗时曾见过一面, 当时我就有不详的预感,现在想想, 那贱人果然从那时就惦记上我了, 指名道姓要我当信差, 还强留我在她帐里, 要我当她的驸马, 我这么有节操的人,当然不肯啊, 没想到那贱人竟然趁我不备下药,还好老子道行高, 抵死不从,连夜逃了出来。”   路上追兵不断,燕飞全靠强大的意志支撑, 一路跌跌撞撞往高昌逃, 可惜离城十里时, 终是敌不过发酵的药性,一不小心便从山上滚了下去。原以为这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也不知晕了多久,耳边听到砰砰的挖掘声, 随后手脚被抬起,迷糊中听到有人说要埋了他,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你说我一个武功高强、盖世无双的刺客,独步天下靠的是一身好本领,老天非要我靠脸吃饭,这不是要埋没我的天赋吗?唉,都怪我娘,给了我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到哪儿都被人惦记着,这头拼死命保住了贞操,转头险些就被人活埋了。这世道,做个有风骨的绝色男子真不容易啊。”   他边说边摸着自己的脸蛋,“对了,我掉下山时好像把脸刮破了,有镜子吗?快拿来我瞧瞧,破没破相?这儿是不是有道疤?”   淼淼直翻白眼,“你都不打算靠脸吃饭了,还在乎这张脸皮干嘛?我说,你这么一逃,那个阿苏尔自然不肯出兵了,阁主交待的任务没完成,你小心小命不保。”   若是以前,燕飞自然是一心一意向着菩提阁的,可现在不一样了,阁主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要他牺牲自己的贞操替他做事,他才不干。他嗤了一声,“姓林的老小子若惹毛老子,老子一刀捅死他。”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气话而已,林庭风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阁主为了报仇,已经丧心病狂了,竟然通敌卖国。无论如何,突厥人不愿出兵是件好事,我替凉州百姓谢过你了。”想到苗炎炎随时会过来,先说正事要紧,“我说美人,你方才还真说对了,惦记着你的人还真不少,这座宅子里就有一个呢。”   燕飞一把将被子拉到脖子,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咋样?”   自信成这样,也只有飞哥儿了,淼淼懒得理他,“我的死对头,你的老相好,毛火火在这儿呢。”   菩提阁有严格的规定,每次任务只有具体参与的人才知道详情,同门之间绝不能透露任何消息,所以燕飞也不晓得苗炎炎为何会出现在高昌,还成了柳时茂的姘头。   “反正绝不会是好事。”无论如何,苗炎炎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与林庭风有关,而林庭风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柳青源,淼淼道:“飞哥儿,你见到毛火火后,别拘着,卖弄一下风情,多少替我打听一下阁主打的什么主意。”   燕飞没好气地道:“我好不容易才逃脱阿苏尔那个贱人的魔掌,你这是要把我再推进火坑里?我说淼淼啊,怎么说我将来也是你的人,你就舍得让别的女人占我便宜?”   “啧啧,瞧你说的,毛火火可是菩提阁第一美人,要占也是你占人家的便宜,横竖你不会吃亏。”   说到这一茬,淼淼觉得她应该早点理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郑重宣告,当年他许过的诺可以作废了,从此大家嫁娶自由,各不相欠。   要不是身体还有些虚,燕飞几乎要从榻上跳起,“你、你、你居然选越王那个大胖子也不选我?你看中他什么了?他的身份?我说淼淼,你现在咋变得这么肤浅了?我除了出身不如他,哪样比不过他?说起来,当初若不是阁主把我掳走了,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光是看在咱俩同病相怜的这个份上,你就该选我啊。你倒好,当初胖得天地不容的时候就扒拉着我不放,现在变苗条了,心也拐到别人身上去了?你这算是什么意思?过桥抽板吗?”   把他当什么人了?自尊心深深受创,燕飞越说越气,差点又晕了过去。   淼淼赶紧递茶,替他顺了顺气,晓之以理,她如今的身份,婚姻大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可是他的“杀父仇人”,虽说他现在不介意,但这到底是根隐藏着的刺啊。   一翻动之以情后,燕飞总算平静了些,可心里终归愤愤不平,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还有种自己辛苦种的白菜,被猪拱了的不甘。他铁青着脸道:“你可考虑清楚了,别说我不提醒你,你看上的那个人,没准这会已嗝屁了,你是想当寡妇不成?”   淼淼只当他被驳了面子,说气话,“飞哥儿,别这样,咱们好歹同门一场,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别咀咒我啊。”   燕飞不屑地嗤了一声,翘起兰花指摸摸鬓角,“我是这样的人?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当我放屁呢。”   淼淼这会有点怕了,“飞哥儿,你、你什么意思?越王他怎么了?”   “他这会怎么样了我不知道,我那天在阁主屋里,等他起草给左突厥可汗的信,正好有影子来报,说越王转道往祁连山去了,阁主当即就下令,让邱长老亲自带几个人赶去祁连山,还说要做巧妙点,要看着像是场意外,是他自己失足掉下山的。你也知道阁里的规矩,我听就听了,可不敢乱打听。”   淼淼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燕飞想了想,大概是十一月中的事了。再回想之前柳时茂的话,越王原本应在十一月底到达高昌的,但一直到现在,再过几天就正月了,越王一直没有消息。   难道……他已经……   淼淼只觉一阵天璇地转,那么一个心思纯良,与事无争的人,就这么死了么?可是无缘无故,阁主为什么要杀他?转念一想,林庭风做这么多的事,是为了替章敬太子报仇,虽说林青源等人背叛了章敬太子罪不可恕,可说到底,害死章敬太子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当今圣上。   看来林庭风的报仇计划里,还包括了皇帝的儿子们,晋王在长安,于是他盯上了前往凉州的越王,恰好越王半路转道祁连山,这更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他是要皇帝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一个个死在自己前头。   “我、我要去找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会这么就死了的。”   淼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被燕飞一把拉住,“你疯了吗?祁连山那么大,你怎么找?再说,越王要是真死了,多大的事啊,朝廷肯定会知道,你那大哥会不知道?”   淼淼一想,也是啊,都快两个月了,若是越王在凉州出了事,凉州的官员早得到消息了,不会像现在那么风平浪静。   “可是,他若没出事,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这下燕飞也不好说,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还是道:“得了得了,你先别着急,我待会就牺牲一下色相,朝苗炎炎打听一下,没准她知道一点。”   越王的消息,苗炎炎在柳时茂身边的目的,淼淼都迫切想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守在外面的宝枝传话,苗炎炎来了。   苗炎炎听说燕飞醒了,悉心打扮了一翻,一进门却听燕飞阴阳怪气朝她道:“在下燕飞,谢过柳夫人救命之恩。”柳夫人三字故意拖长了说。   苗炎炎僵着脸道:“燕公子和我客气什么,是你救了我家妹妹在先,我只是替她还个人情罢了。”   为了让飞哥儿尽快打听消息,淼淼借口要炖人参鸡汤给恩公补身子,溜了。才出房门便往柳时茂的书房奔去,一打听,果不其然,越王还是没有消息。   越王到凉州,身边跟随的人员不少,若他死了,朝廷不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或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淼淼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端着鸡汤去看燕飞。   原本指望燕飞能从苗炎炎那儿打听点消息,结果却不如人意。按燕飞的说法,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没想到苗炎炎不为美色所动,嘴巴严实得很。   “我觉得吧,她一定是知道什么的,只是碍于阁里规矩严,不敢告诉我。淼淼你别急,我看得出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等我缓几日再使些手段,到时保证她的嘴巴倒水一样,把自己的老底都揭了。”   套不出话,燕飞自己也很是烦躁,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被人抛弃,现在连美人计居然都不凑效了,这张老脸挂不住啊。   还好淼淼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安慰道:“飞哥儿你心里别难过,毛火火这人我最清楚了,她不和你说,不是你魅力不够,其实是她压根就不喜欢你,以前她不过是喜欢和我争东西罢了,我就算是喜欢阿猫阿狗,她也会和我争的,现在她以为我死了,没人和她争了,自然对你爱理不理了。”   燕飞:“……”   燕飞的心情更加失落了。   第65章 祸水   为了挽回所剩无几的面子, 之后两天, 燕飞把他一辈子的风情都撒在苗炎炎身上了, 虽然苗炎炎的嘴巴依然很紧, 越王的消息和她的目的都没透露, 但燕飞总算打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菩提阁把凉州和长安之间所有的驿站都控制了, 切断了两地的通讯。   难怪凉州都乱成这样了,长安那边依然无动于衷, 原来是不知道确切情况, 也难怪长安什么消息也没有, 原来所有的信件都被菩提阁拦下了。其实严格来说, 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切断了通讯, 凉州依然有公函送往长安,只是这些公函都是伪件, 都经过菩提阁伪造,报喜不报忧。林庭风一边孤立凉州, 一边极力怂恿突厥出兵攻打凉州,背后的目的,让人毛骨悚然。   “阁主真是疯了, 还好飞哥儿你跑了, 你若是没跑, 当了阿苏尔的驸马,她一高兴,没准就答应阁主出兵了,好险。”   若是阿苏尔出兵, 长安那边得不到消息,越王这个总都护又下落不明,届时凉州就是一个沦陷的孤岛,只能挨打。两人都有点后怕,尤其燕飞,差点就成了引兵入关的千古罪人,还好自己意志坚强,没有在阿苏尔的淫威之下屈服。   突厥人不肯出兵,阁主绝对不会就此罢手,肯定还会想其它办法,淼淼道:“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得想办法通知我爹爹。”   可是怎么通知呢?这里离长安千里之遥,如果写信,送信的人连凉州地界都没出就被菩提阁解决了。还有越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之术。   她不由看向燕飞,燕飞顿时垮了脸,“姑奶奶,你别看我,我如今可是半个废人。”他指着自己的腿,“我这腿还瘸着呢,别说回长安,就是上街溜个弯儿也难。”   见淼淼急得直跺脚,他安慰道:“你也别着急了,突厥人原本就不大愿意出兵,我看那个史那贺就是个老滑头,一直以来都是只管拿好处,敷衍阁主,只是阁主报仇心切,没看出来。现在阿苏尔不出兵,凉州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再说,朝廷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动静大了,一定会得到消息。”   多想也没用,也只好这样了。   淼淼原本想找个机会告诉柳时茂菩提阁控制了所有驿站的事,但转念一想,在柳时茂眼中,自己就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要怎么解释她所知道的一切?更何况,苗炎炎就在他身边关注着他的举动,弄不好还会暴露了自己,想想还是算了,如果再过几天长史府依然收不到长安的消息,他自己也会去彻查的。   之后两天淼淼也没闲着,她提着七个金灿灿的大元宝去找了凉州七小龙,委托他们去一趟祁连山找一个人。这七兄弟长这么大,除了看戏那会儿,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元宝,一时都乐晕了,待听说他们要找的人是越王时,龙大一咬牙,把兄弟们手中的金元宝收了,塞回淼淼手里。   “这元宝咱们要不得,越王可是咱们的再生父母啊,他有难,别说翻山越岭,就是赔上这条老命,咱们也二话不说的,哪能要元宝呢?柳姑娘当咱们是什么人了?”   这几人当初为了几个银子,拦路打劫她和越王时,那穷凶极恶的模样仍历历在目,忽然一下变得这么正义,淼淼还真有点不习惯,“真不要?我原本还说事成之后,再每人给十个元宝做酬劳,今天这些权当路费,既然七位深明大义,那我就拿回去了。”   七小龙均倒抽一口凉气,一阵诡异的沉默。   最后还是龙二先开的口,“说起来,这元宝也怪沉的,柳姑娘提得也辛苦,既然都带来了,咱们还是别辛苦柳姑娘再提回去了。”   龙大还想说些什么,被其余兄弟捂住了嘴巴。   淼淼让七小龙帮忙找越王是有原因的,她本可以让王府护卫去,但这些护卫们长年受训,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我是精英”的气质,一定逃不过菩提阁的眼目,容易打草惊蛇。但七小龙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菩提阁的人只会以为他们是逃难的百姓,没人会注意他们。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然而事世多变,总是出人意料。   转眼到了除夕,就在整个高昌的百姓准备迎接新的一年的时候,让燕飞和淼淼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除夕那晚,阿苏尔带着三万突厥兵趁夜偷袭了高昌。   尤在酣睡的百姓们被攻城的擂鼓声惊醒,纷纷跑到大街上准备逃难,长史府里也是一片骚乱,柳时茂惊慌失措地从卧榻上爬起来,推开窗棂一看,城东那边的天幕已被火光映红了大半边天。   “发、发生什么事了?”   惊惶的仆人跑来禀报,说突厥人正在攻城,柳时茂险些没站稳,“备、备、备马!去刺史府!”   他匆匆换上官服,连头都来不及梳,囫囵把头发塞进帽子里便要出门,没想到刺史府那边的动作比他还快,已派人把凉州刺史的官印送了过来,说刺史大人病重,命柳时茂全权行使刺史令,保凉州周全。   柳时茂这次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地上,半晌才抚着额站起身来,“姓周的那个老滑头,早不病重晚不病重,这个时候才来病重,前两天喝花酒的时候咋不见喝死他?这是明摆着要坑死我啊!”   凉州刺史周崇是个老酒鬼,天天泡在酒缸子里,平时几乎不管事,大事小事全靠柳时茂和另外两位司马,事情做好了,功劳是他的,做得不好,是手下的人办事不力。大家心里怨恨,可没人敢弹劾,因为人家是太后的侄子,后台硬着呢。   没撤了,柳时茂硬着头皮接过官印,连夜蹬上了高昌的城楼。   借着火光看去,城外密密麻麻尽是突厥兵,一波接一波地冲向护城河,朝里头扔土包,守城的官兵不断朝下面扔石头,浇火油,放箭。那些突厥人仿佛不怕死,才倒下一批,紧接着又上来一批,光是那呐喊声,都震得人心里发慌。   事发突然,除了死守别无它法,还好高昌历来是朝廷重镇,城池牢固,突厥人虽强悍,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天快亮时,突厥人总算暂时退下了,柳时茂脚步虚浮地回了长史府,淼淼和苗炎炎已候在花厅。   “相公,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吓死奴家了,相公你没事吧?”   苗炎炎迎向柳时茂,那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得淼淼直想吐,“嫂嫂身子不便,还是先回屋里歇着吧。大哥,情况如何?突厥人为何突然出兵了?”   柳时茂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端杯子的手都是抖的,咕嘟咕嘟罐了三杯茶水,舌头总算能撸直了。   “太可怕了!我的脑袋刚才差点中了一箭……”他摸摸额头,刚才那一箭,把他的官帽都谢飞了,要不是他腿短缩得快,现在已经去见列祖列宗了,“突厥人太狡猾了,选在今晚偷袭,还好守城的官兵没打瞌睡。对了,方才突厥人一直在喊,要我们把一只什么燕子交出来,否则他们会一直攻城。什么鬼燕子……”   淼淼和苗炎炎都怔住了。   柳时茂惊魂未定,又道:“突厥人实在可恨!那个阿苏尔,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我方才在城墙上看了一眼,老天,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颠覆的人?当初不知是怎么投胎的,你们不知道,那个阿苏尔的脸,除了没长胡子,就是一张男人的脸,可是她一开口,那声音……比炎儿还要嗲!一直在那儿骂,说我们把她的什么破燕子藏起来了,要我们还给她,否则就要屠城。我去,高昌这么大,燕子多了去了,我哪知道她说的是哪只燕子?这分明就是借口!”   估计是阿苏尔的中原话不利索,柳时茂把燕公子听成燕子了。   淼淼目瞪口呆,敢情阿苏尔是因为燕飞跑了,所以一怒之下出兵的?这下可好,阁主花了那么多心思劝说突厥出兵都不成功,飞哥儿这一跑,无心插柳,帮阁主一个大忙了。   “屠城?那、那可如何是好?”苗炎炎花容失色,抽出帕子抹眼泪,抽抽搭搭地道:“老天爷啊,我听说突厥人都是蛮子,个个茹毛饮血,孩童全部生吃,女人充做军妓……相公,那可怎么办啊?可怜我的儿啊,他还那么小,我可怎么保得住他哟……呜呜……”   这一哭可把柳时茂心疼坏了,拉着她的手道:“炎儿,你别怕,万事有我!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你们母子平安的!”   第66章 驴子   淼淼被两人恶心到了, 回过神来问到:“大哥, 高昌的守军有多少?能守多久?援军何时能到?”   柳时茂叹了口气, “城里守军只有五千人。”见淼淼瞪大了眼睛, 又解释道:“这算多的了, 以往城里守军只有三千, 因去年突厥人时常到边境掳掠,这才增加了城里守军。凉州的驻军有二十万, 隶属安西都护府, 但这些驻军远都在龟兹啊。我昨晚已命人前往龟兹求救, 但安西兵历来只听命于大都护, 如今越王还在祁连山乐不思归, 这……唉……”   越王就是新上任的安西都护,没有他的调令, 谁也调不动这二十万安西兵来解高昌之危。原来阁主要除掉越王,还有这么个意思, 淼淼不由脊梁发寒,越发担心越王的安危。   “大哥,越王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这事太不寻常了, 当务之急, 除了守住高昌,还有两件事得做,其一,派人即刻寻找越王, 确保他的安危,并请他调兵解围,其二,即刻命人前往长安送信,但这送信的人,绝不能是普通的驿差。”   柳时茂问道:“此话何解?”   苗炎炎正坐在旁边假装抹眼泪,淼淼不能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柳时茂,只好道:“大哥你想啊,先前我一直收不到我爹爹的消息,最近连长安的邸报都没按时送抵,我寻思着,长安和凉州之间的官道和驿站,没准都被突厥奸细控制了,正因如此,突厥人才会有恃无恐在这个时候出兵。依我之见,大哥得多派几位武艺高强的护卫前往长安,且他们要分散走,哪怕绕道也要多走几条路。总之一句话,多撒几张网,没准有一两个能躲得过突厥奸细。”   柳时茂此时也镇定下来了,也觉出此事不太寻常,“念儿你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和几位大人商量商量,你们留在府里,千万别出去。”   柳时茂匆匆走了,苗炎炎收起刚才惊惶不安的神色,黛眉微蹙,斜眼看向淼淼,“念儿不亏是永宁侯的女儿,遇事沉着冷静,真是有大家风范。不过……不是嫂嫂说你,咱们做女子的,无才便是德,国家大事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还是由男人自己做主的好,咱们只管做好份内事就得了。妹妹说是不是?”   你妹!淼淼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笑着道:“嫂嫂说得有道理,念儿知道了。”   见苗炎炎还想说,淼淼赶紧借口燕飞身子还虚弱,她要去熬人参鸡汤让他补身子,溜了。   身子正虚弱的燕飞,此时正在榻上盘膝打座。   房门打开,一阵馥郁的熏香飘来,燕飞才睁眼,苗炎炎已坐在自己身侧,身子紧挨着他,在他耳边柔声道:“恭喜飞哥儿,又为菩提阁立下汗马功劳,待突厥人攻陷高昌,飞哥儿一定荣升长老了。”   燕飞不明所以,待听苗炎炎把因由说了一遍,顿感欲哭无泪,感觉自己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脸上强装欢笑,“我若真的当了长老,一定不忘炎炎的救命之恩。不知阁主他老人家现在何处?我也该向他复命了。”   “谁知道呢,阁人他老人家神出鬼末,向来只有他传唤咱们的。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何必着急走?柳时茂那蠢货也不知道你就是阿苏尔要找的燕子,这儿好吃好住的,你权当陪陪我好了。”苗炎炎一双媚眼在燕飞脸上打转,身子愈发挨得紧,咬着他耳朵道:“飞哥儿,你身上的毒还有余毒未清,不如……我替你彻底清清毒?”   她说着就把手探向燕飞衣襟,燕飞剑眉轻挑,“这……不太好吧,你现在好歹是长史夫人,还有孕在身,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苗炎炎嗤地笑了一声,“什么有孕在身?我骗那蠢货的,难道连你也以为我会委身那个矮冬瓜?他也不照照镜子,我会瞧得上他?就他脸上那层三寸厚的猪油,我看着都嫌恶心。”   燕飞也笑了,一个俯身,两手撑在榻上,把苗炎炎压在身下,“天天守着这么个活宝,也是难为你了。现在突厥人都快打进城了,你还要留在这儿?要不跟我一起回总舵?我如今在阁主面前还说得上话,若阁主责怪下来,我替你担着。”   那双桃花眼里水波潋滟,苗炎炎的心肝扑腾扑腾地跳,纤纤玉指抵在他下颚上划拉,嗔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可走不了啊,尤其现在,好不容易等到突厥人出兵,正是关键时候,我得盯紧了柳时茂,必要时……”   吱——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淼淼手里端着一碗药汤进来了。   榻上的两人忙不迭坐直身子,同时看向淼淼。燕飞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早不来晚不来,老子快套出重要消息时你偏来,存心来捣乱的吧?   苗炎炎的眸子简直要燃起火苗,恨不得一把火烧死她,“你不是熬鸡汤去了?”   肇事人若无其事地放下药汤,“燕公子是时候吃药了,药不能停。”   苗炎炎僵着脸道:“方才我已替燕公子把了脉,燕公子身上的毒已无碍了,实在可喜可贺。燕公子你好好吃药,我先回去了。”   待苗炎炎一走,燕飞便从榻上跳了起来,“你早不来晚不来,说到关键时候你一头撞进来,刚才要不是你来捣乱,我这会已套出她呆在长史府的目的了。”   淼淼此时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事态紧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跳得这么利索,看来你的腿好了。”她把药汤递给燕飞,“先把药喝了,既然腿不瘸了,飞哥儿你今晚就动身吧。”   燕飞差点呛着,“动身?上哪去?”   “回长安,送信给我爹爹。”她从怀中取出一根密封的铜管递过去。   “什么?要我回长安送信?我说姑奶奶,先别说我的腿还不利索,这风头火势的,你忍心让我上路?万一我被阿苏尔发现了咋办?我哪儿也不去。”   “我说飞哥儿,做人得有担待,这场兵祸就是你引起的,你不亲自善后,对得起高昌百姓吗?高昌一旦被突厥人攻陷,整个凉州都会落入突厥人手中,凉州失守,突厥人狼子野心,尝到了甜头,又有阁主从旁煽动,定会挥军南下直捣长安。飞哥儿你别忘了,你的娘亲御史夫人还在长安呢,她天天吃斋念佛保佑你,你却连她的安危都不顾了?”   这也扯得太远了,燕飞哑口无言。   淼淼又加了一句,“你不回长安也行,我明儿把你绑了献给阿苏尔,让她撤兵,这个法子倒是比搬救兵来得快。回长安送信,还是当阿苏尔的驸马,你自己选。”   燕飞这下没撤了,咬牙切齿地道:“你狠!我回长安,你满意了?可这一路全是菩提阁的人,我没得阁主传唤,私自回长安,被发现了也不好说。”   “这你放心,今天我故意当着毛火火的面,让我大哥派人送信回长安,毛火火一定会想法通知菩提阁的人,到时菩提阁的人光顾着盯这些人,哪顾得上你。只要我爹爹收到这封密函,高昌就有救了。”   她都替他想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燕飞恶狠狠地接过小铜管,“我今儿总算见识了一回什么叫翻脸无情过桥抽板最毒妇人心,以前求我入赘你们柳家的时候,巴不得我天天守着你,现在嫌弃我了,就让我当驴子,去送信,不管我的死活,姓柳的,你好狠的心!”   不管燕飞心里如何怨怼,当天晚上还是乖乖瘸着腿离开了高昌,往长安送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突厥人没日没夜地守在高昌城外,发起了围城之战。阿苏尔得到林庭风的保证,驻扎在龟兹的安西兵群龙无首,没人敢调兵增援高昌,长安那边也不会及时得到突厥人出兵的消息,所以高昌现在就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城,于是突厥人有恃无恐,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擂鼓攻城,累了就围着篝火吃饭睡觉,有时心血来潮,半夜也会发动进攻,高昌城陷入了恐慌之中。   淼淼在长史府,每一日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她既记挂着不知飞哥儿可有平安把密函送抵长安,又担心越王的安危,若他仍活着,不知凉州七小龙能否顺利找到他。   还有苗炎炎那个讨厌鬼也不让省心,天天在柳时茂面前哭,有几次居然还试图劝柳时茂开城投降,还好柳时茂虽宠她,还不至于被美色所误,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义正言辞地训斥了她几句。这事让淼淼心生警惕,开始怀疑苗炎炎守在柳时茂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关键时候叛变朝廷,她心里愈发不安,不得不时刻盯紧了苗炎炎。   第67章 山底洞人   这一日, 突厥人攻城的时间比往日都久, 从晌午时分开始, 一直到太阳落山才鸣金收兵。又守住了一日, 柳时茂才松一口气, 便听手下来报, 城中的粮食最多只够撑上两个月。龟兹那边的兵调不动,长安那边也不知收到急报没有, 就算收到了, 调兵遣将, 筹备粮草辎重, 大军赶到高昌也许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那会高昌没准已成了死城。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当初他深思熟虑, 颇费了些手段才从陇州调到凉州,就是看中凉州是边陲重地, 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一心要在这里大施拳脚,刺史周崇那个老酒鬼不理事, 正合他意, 他只要呆上三五年, 将来回长安必能平步青云。可没想到才上任不久,便遇上突厥人打过来了,真是时运不济。   还有越王,一直到现在也不知所踪, 虽说是他自己贪玩作孽,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到底是在凉州出的事,就算到时高昌保住了,朝廷也会拿越王的事秋后算账,他的仕途算是完了。柳时茂顿感一阵心灰意冷,直到天完全黑了,才从书房出来。   “相公,忙了一天,定是又饿又累了吧?”   才进屋,苗炎炎便迎上来替他换上便服,嘘寒问暖,食案上已备好饭菜,也只有这个时候,柳时茂总算感到点安慰。苗炎炎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他忙扶她坐下,“炎儿,你别忙了,快坐下,以后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孩子可饿不得。”   苗炎炎莞尔一笑,“知道了,相公也饿了,赶紧趁热吃。”   趁着柳时茂吃饭的当口,苗炎炎打听了战况,摸着小腹红着眼道:“看来高昌是等不来援兵了,突厥人如今越是打得艰辛,到时怕是只有屠城才能解恨了。我不怕死,只怕苦了这孩子,这几日我天天晚上做噩梦,我们的儿子哭着对我说,娘,孩儿不想死啊……”   她哭得可怜楚楚,柳时茂心都碎了。   “相公,听我一句劝,开城投降吧。”   柳时茂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碗筷,脸色有点不快,但语气还算温和,“炎儿,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高昌的父母官,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这话以后不能再提了。”   苗炎炎却道:“正因为你是高昌的父母官,你难道就不顾百姓的死活,要看着突厥人把高昌百姓都杀光?我让你开城投降,可不全是为了我们自己。”   柳时茂微胖的脸上现出愠色,“绝不可以!我身为朝廷命官,就算突厥人要屠城,我也要守在高昌,死也要死在最后一个!”他略顿了顿,语气又缓了下来,“只当……只当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了。”   院子里的槐树上,淼淼忍不住对柳时茂刮目相看,虽说这个大哥被苗炎炎美色蛊惑,鬼迷心窍地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在长史府,还好在关键时刻,他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没丢掉该有的节气。   苗炎炎在心里冷哼一声,没再坚持,笑着哄了柳时茂几句。又过了一会,院子的另一头响起几声夜莺鸣叫,苗炎炎掏出帕子,往柳时茂嘴角抹了把,“相公,你慢慢吃啊,细嚼慢咽才是养生之道。”   柳时茂笑呵呵地应了,苗炎炎的帕子从他脸上拂过,轻声朝他道:“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记得吗?”   然后,淼淼看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柳时茂脸上保持着笑意,身子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把方才苗炎炎的话重复了一遍,“记得,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   苗炎炎收起脸上的笑,厌恶地瞥了柳时茂一眼,啪地一巴掌甩到他脸上,低声骂了句“蠢货”,起身从窗户跃了出去。而柳时茂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势,连脸上的笑容也没变过。   啧啧,这就是贪恋美色的下场,活该。淼淼一点也不可怜柳时茂,轻身从树上滑下,尾随苗炎炎而去。   出了长史府,很快在一偏僻处发现了苗炎炎,正和一名蒙着脸的男子低声交谈,“我已经劝过好几次了,但那矮冬瓜就是不肯开城投降,说多了又怕引起他怀疑,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男子道:“我只负责传话,怎么做是你的事,阁主说了,下月初三,若阿苏尔还攻不下高昌,高昌的城门必须向突厥人打开,到时你看着办吧。”   “下月初三?现在已是正月十五了,那岂非只剩半月时间?”柳时茂那蠢货虽然容易骗,却是个老顽固,苗炎炎脸现难色,“为何要这么急?”   “据说长安那边已经收到高昌被围的消息了,同时也知道了越王的事,一定很快有所动作的,所以阁主必须尽快控制高昌,再顺势拿下整个凉州。”   “长安那边收到消息了?所有驿站和官道都被菩提阁控制了,怎么走漏的风声?对了,越王到底死了没有啊?柳时茂派了人去找他,盼着他调兵解高昌之危呢。”   “我哪知道,自从越王在祁连山被咱们偷袭,都这么久了,硬是没找到他,当时形势混乱,有兄弟说看到他掉下悬崖了,也有兄弟说他逃了,但既然他没到高昌,也没回长安,大概是死了吧。”   死了……躲在暗处的淼淼,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大截,那双澄澈的眸子,再也见不到了吗?   那蒙面人又道:“还有一事,燕飞没听阁主传召回总舵复命,有人在长安见到他现身了。阁主有令,一旦见到燕飞,格杀勿论。”   苗炎炎大吃一惊,“他那天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他收到阁里消息,回总舵去了,他竟是到长安去了?不过……他才立下大功劳,就因为没及时回总舵复命,阁主就要杀他?还是因为……”她倒抽一口凉气,“难道阁主以为,是燕飞去的长安通风报信?可是,他为什么要叛变菩提阁?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蒙面男子没有回答,“阁主的决定,是我们做属下的能过问的?我们只管听命行事就是了。你好自为之,别误了阁主大事。”   苗炎炎怔怔地看着蒙面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淼淼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念儿,你怎么在这儿,你来多久了?”   “我来接嫂嫂你啊。”话暗才落,淼淼的手一翻,银光闪动,长剑直刺苗炎炎胸口。   “你、你疯了?”苗炎炎狼狈后退,堪堪躲开剑锋,定眼看去,眼前的女子眸中有犀利狠绝的光浮动,哪里还是平时那个乖巧听话的闺阁小姐?   她的心猛地一跳,感觉不对,可是已来不及细想,对方的剑再次刺向她的脖子,她慌忙一侧头,没想到那只是虚招,她还没回过神来,肚子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   淼淼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的苗炎炎,表情冷漠肃杀,“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测,只有我大哥那个傻子才信你,不过……你再也没机会骗他了,我就当替高昌的百姓除掉一个祸害。”   她手中长剑一抖,挽着剑花朝苗炎炎咽喉点去,眼见剑尖离她的脖子只数寸距离,忽觉一阵异香飘过,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随即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苗炎炎揉着肚子站起身,还好肚子上绑了个绣花枕头装怀孕,不然刚才这一脚能把她的肠子都踢断。她得意地把枕头从腰部摘下,朝淼淼晃了晃,笑嘻嘻地道:“讨厌,你刚才那一脚,把人家的孩子踢死了,好狠心啊。”   她上前两步,蹲在浑身僵硬的淼淼身边,非常认真地打量她的脸,“啧啧,这张脸,真是让人隔应,我刚才还以为……”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她就是那个短命鬼淼淼,但她知道不可能,淼淼已经死在皇宫了,“你要杀我,可我又不能杀你,那可怎么办呢?”   她就算再讨厌眼前这张脸,也不敢违背阁主的命令杀了她,可是如果不杀她,刚才她已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杀不得,又放不得,该怎么处置呢?   淼淼此时心里十分窝囊和不甘,安逸得太久,警惕性也迟钝了,怎么就忘了毛火火那个假肚子呢?怎么就忘了那个女人最擅长用迷香呢?   她竭力睁大双眼,可终究敌不过迷香的作用,两眼逐渐涣散,失去知觉前的一刻,脑中浮现的,是一张圆乎乎的脸,脸上有一双弯弯的眉眼,眼中带着怜惜,语气关切,“念儿,你饿不饿……”   还真是饿啊,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呢,她忽然无比想念那个每次见了面,都关心她有没有吃饱的胖子。   晨曦初现,一缕日光自洞顶漏进洞内,又是新的一天。   躺在洞底的男子被山上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揉了揉双眼,打着哈欠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他抬头望望洞顶那一方天日,用匕首在身后的石壁上刻下一道横线。   石壁上的横线密密麻麻,九道为一组,加上刚才那一道,恰好是九组。他起身往洞里走去,在一汪小水潭前蹲下,两手掬水洗了把脸。借着微弱的日光,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 “九九归一,好兆头,今天老子一定能闯出这个破洞!”   倒影中的男子,胡子拉碴,头发散乱,身型挺高挑,就是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又宽又大,像是穿错了别人的。他起身张开双臂,左右瞧了瞧,“玉树临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某团要蜕变了!!!   第68章 失踪的团团   这是一个呈漏斗状的山洞, 上窄下宽, 洞顶很高, 至于有多高, 李忆也说不清楚, 反正自他从洞顶跌落, 他就没再爬上去过。当然,按吴葵的说法, 他爬不上去, 不是因为洞高的缘故, 而且因为胖。   “殿下, 您若是瘦下来了, 一定能爬上去的。《六水真经》里,柳姑娘的轻功心法十分了得, 还有些简单易学的招式,您一定要潜心苦练, 只要你能瘦下来,再辅以轻功,一定能逃出生天。老奴无能, 再不能伺候殿下了, 从今以后, 殿下要靠自己了。”   说这话时,吴葵已经快不行了。   那晚扎营后,酣睡中的李忆被吴葵摇醒,靴子都没来及得穿就被拽着跑。脚板被扎得生痛, 他一边跑一边嗷嗷直叫,不明白睡得好好的,为何忽然要来这么一出午夜狂奔。他正想发火,一名近身侍卫在他前头倒下,血溅了他一脸,他这才发现,营地里全是黑衣人。这些黑衣人身手极高,出手也狠,半夜偷袭,李忆的人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去凉州前,吴葵就安排好,他们途中要去一趟祁连山北麓一个叫天邱的山谷,接管他母后死前留给他的长翎令。所谓的长翎令,其实是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秘密驻扎在天邱谷,只听令于手执长翎令的人。   “殿下,你一定要记住,出了这个山洞,一路往北走,会见到一个雪山群,其中一座雪山,看着像观音手中的净水瓶,这座雪山脚的隐秘处,有一个溶洞,你从溶洞进去,沿着标记一直走,穿过山雪群,就是天邱谷了。夏至会在那儿等你的。”   因为要隐秘行事,所以这一趟去凉州的随从极精简,只有五十人,但这五十人,在那一晚没一人能幸免。吴葵武功虽高,但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又是有备而来,他只好拼命护着李忆一路狂奔。   说是狂奔,其实跑得极慢,李忆那个庞大的身躯,根本奔不起来,全靠吴葵把黑衣人挡住。一路跌跌撞撞,慌不择路,李忆两脚一个踩空,身子蓦地直往下坠,慌乱间两手抓住山壁上的藤蔓,总算减慢了下降的速度。吴葵赶到时,眼见李忆顺着山壁往下掉,想也不想,身子贴着山壁跃了下去,一手拉住李忆,一手拉住藤蔓。   然而李忆实在太沉了,像个大秤砣,带着两人直往下坠,若非吴葵拉住藤蔓减慢了速度,李忆毫无疑问会直接摔成一坨肉酱。吴葵本就受了伤,落地那一下拼尽内力拉住李忆,几乎耗尽真气,一落地便晕死过去。   李忆倒好,身上除了些皮外伤,腿脚完好,就是屁股摔得开花了。本以为是直接滚了下山,还暗自庆幸这下不用再跑了,结果到了天亮,李忆才发觉,两人这是掉到一个巨大的葫芦里了。   吴葵一直昏迷,两天后才醒过来。这两天李忆也没闲着,把这个巨大的山腹查看了一遍。发觉山腹里有许多互相联通的岩洞,洞里还有地下河,河水是活的。吴葵猜测,若能顺着河水走,没准能逃出去。   于是吴葵强忍身上重伤,和李忆一起走进洞里,但洞里纵横交错,弯弯绕绕,能把人脑袋绕晕,走了一天一夜,差点迷了路,遇上没有路可走的时候,只能淌水过去,然而李忆是只旱鸭子,根本不会水。而且那些地下河的水,是祁连山雪峰上的雪水汇聚而成,冰冷刺骨,就算会水,也会被冻成一条死鱼。   没撤了,只能打哪儿打哪儿去。   吴葵知道自己快熬不住了,把天邱谷的事仔细告诉李忆,又把长翎令交给李忆,“殿下,这块令牌,一定要藏好。老奴能在有生之年把长翎令交给您,总算没辜负皇后的一翻苦心,只可惜……老奴不能亲自送您到天邱山了。”   李忆泣不成声。   当年母后留下来的人,全被安贵妃打压,死的死,遣的遣,只剩下几个被调到掖庭做苦役,这些年都没过过好日子。他以前安逸惯了,也有心无力,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待后来终于觉醒,好不容易把他们调回身边,可这才多久,这会连吴葵也要死了,还是死在这鸟不便便的地方,全怪自己没本事。   “当年齐国公对老奴一家有恩,老奴曾发誓,一辈子为吴家鞠躬尽瘁。”齐国公是李忆的外祖父,曾任安西都护,镇守安西四镇二十年,天邱谷的长翎军就是齐国公秘密创建的。吴葵为了报恩,受齐国公之托进宫照顾吴皇后,“殿下不必难过,老奴在祁连山出生,在祁连山长大,能死在祁连山,总算是落叶归根,此生无憾。”   吴葵终于没能熬过去,在跌落山洞的第七天死了,李忆按照他生前的遗愿,把他的尸体沉入地下河,让他顺水而流,他说过,上天若是怜悯他,会让他漂回他出生的地方——天邱谷。   接下来的日子,李忆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苦练,他万分庆幸自己把念儿的《六水真经》贴身珍藏着,在这艰辛的日子,《六水真经》除了是他逃出生天的唯一希望,也是拯救他孤独灵魂的唯一安慰。   他答应过她,不会一直当个胖子的,她去凉州前,他还对她说,她在凉州若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可眼下有事的却是他。万一念儿真的去找他了,却发现他不在呢?他怎么可以失信于她?还有,万一他死在这里,她被迫嫁给大哥,那可怎么办?   他不但要让自己尽快瘦下来,他还要从这个山洞逃出去。   后来他才知道,如何让自己瘦下来这个问题,根本是他多虑了。吴葵死前教了他捉鱼的方法,还教会他如何用燧石生火,如何简单剥开鱼肚清洗,用藤蔓的枯枝架在火上把鱼烤熟。   但即便是知道了捉鱼的方法,对于娇生惯养的李忆来说,鱼不是那么好捉的,往往三四天才成功捉到一条鱼。还好半山壁上有一个蜂窝,也有些不知名的野果,饿极了的时候,他会冒险攀着藤蔓爬到山壁上掏蜂蜜和摘野果。   所以,眼下对于李忆来说,根本不是如何让自己尽快瘦下来的问题,而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在被蜜蜂扎过无数次,又从山半壁上摔下无数次后,无论是掏蜂蜜还是爬山的技能,都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人的能耐,都是被坏境逼出来的。李忆从小活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锦衣玉食,一顿饭光是盘子碟子就上百个,打个喷嚏都一群人伺候。然而在山洞里的这两个多月,连盐巴都没有的鱼和几经艰辛才掏到一点的蜂蜜就是他赖以生存的食物,没有高床软枕,没有山珍海味,饥寒交迫,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但如今的他觉得,还能活着,也挺好。   风餐露宿,与世隔绝,他感觉自己像个修仙的老道,在这不见天日的洞府里潜心修炼,没准哪日就化羽飞升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身上的肥膘每减少一分,离洞顶便近一分,他每天拼命往上爬,反复练习《六水真经》里的心法,每天给自己定一个更高的攀爬目标,然后每天从山壁上滚下来,摔得体无完肤,两手全是攀藤蔓的厚茧子。   一日复一日,某一日他忽然发现,当初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掏到的蜂窝,终于被自己甩在脚底下。   是时候了。   李忆对着倒影整理了一下仪容,环顾一眼这个生活了快三个月的山洞,用匕首在山壁上刻下“六水洞府”四字,往两手手心呵了一口气,随即一跃而起,攀住山壁上垂下的藤蔓,咬牙提气往上一蹿,身轻如燕,猿猴一般朝着洞顶急掠而去。   一轮明月升起,整个长安被笼罩在朦胧月华下。   长安城东的大明宫,灯火通明,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永宁侯柳青源收到的急报,震惊了整个朝堂,三省六部的官员已连续三天三夜没阖过眼,即便现在子时已过,依旧能见到抱着文书疾步小跑的小吏。   夜不能眠的不止朝廷宫员,映月殿,安贵妃不安地踱着步,不时朝殿外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速脚步声传来,两旁站立的宫女终于舒了口气,低着脑袋急急退下。老规矩,晋王出现,生人勿近。   李昀这几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但衣着仪容依旧一丝不苟,气度依旧沉稳,只是两眼布满了血丝。才站定,安贵妃匆匆迎了上来,“听说你向皇上请旨,要去凉州?你疯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等到这一天,泪奔……   第69章 深宫子夜   李昀的声音冷冰冰的, “突厥人都打到高昌了, 这个时候赶过去, 我还怕迟了。”   安贵妃咬着牙道:“你就不想想, 你父皇如今病倒了, 万一他熬不过来……团团不在长安, 如果连你也不在长安,虽说你几个弟弟还小, 但他们背后的人野心可不小, 到时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总之, 这个时候, 你断不能离开长安。”   皇帝自从去年被行刺后, 身体一直不大好,最近又是一连串的烦心事, 先是以前帮过自己的几位官员被杀,接着又是西市那出指桑骂槐的大戏, 弄得满城风雨,他心里本就郁结,前几日越王失踪和高昌被围的消息, 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气血攻心之下一病不起。   李昀不置可否, 忽然问道:“越王失踪……是你派人做的?”   安贵妃一怔,随即恼道:“你……我在你心里,就恶毒成这样?我若要他死,何必等到今日?”   李昀哦了一声, “你一见面,不问我越王的消息,倒急着问我出征的事,我还以为你已胸有成足。那他怎么会出的事?出事这么久,朝廷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事不寻常。”   这个儿子就是这样,不刺她一下心里不舒坦,安贵妃不想和他计较,因为知道计较也没用,憋着一肚气道:“我哪知道,最近为了打消你父皇对我的怀疑,我每日战战兢兢的,哪还有心思想其它的。团团出事,我心里也不好受,我估摸着,没准是林庭风捣的鬼。如果是他……昀儿你更不能离开长安,他既然能害团团,下一个就会盯上你。”   她越想越怕,声音都有点颤抖,“你不知道,他有多恨我和你父皇,只要他一日不死,穷他毕生之力,他也要搅得我们不得安生。昀儿,你听我一句劝,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长安。当务之急,是先把林庭风揪出来,他固然与我不共戴天,又何尝不是你父皇的心腹大患,若你能除掉林庭风,一定比你击退突厥人更让你父皇高兴。团团这会没准已经……不在了,我说句难听的,他不在了,我们少了最大的威胁,储君之位,只要我们沉得住气,定是我们囊中之物。”   李昀抿唇沉默,突厥一直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历朝历代无不想除之后快,然而突厥就像块毒廯,根本无法根除。他十二岁到安西四镇从军历练,每每见到突厥人在边境烧杀掳掠,心里便痛恨我朝的无能,那时他便想着,将来总有一天,他要亲自挂帅,将突厥人赶尽杀绝。   这两年突厥内战不断,实力不大如前,趁着这次突厥挑起祸端,本是剿灭突厥的大好时机,但是他也知道安贵妃说得很对,皇帝因之前的事,心里对安贵妃有了想法,连带对他多少有点疑虑,他不该轻举妄动。   但安贵妃不知道的是,这些年他处心积虑,势力早已遍布朝堂,他从不担心越王会挡了他的道,就算皇帝要立越王为太子,他有的是办法扳倒他,更别提其它几个未成年的弟弟了。但他并不想这样做,毕竟圣旨一下,天下皆知,他再除掉越王自己上位,难免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既然现在越王失踪了,皇帝也病了,他正好顺势而为,趁此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至于皇帝对他的想法如何,他不在乎。   正想着,有内侍急急跑进来禀报,大理寺卿吴悯川求见。李昀一怔,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在内宫,若非有要紧事,吴悯川不会着急见他。   他别过安贵妃,到前殿见吴悯川。   “刚收到一封告密信。”吴悯川从怀中掏出一支袖箭,“有人把这支袖箭射到大理寺内堂的匾额上,密信就绑在箭上。”   李昀把信打开,不由怔住。信上详细写了林庭风与菩提阁的关系,又指出梅园就是菩提阁在长安的分舵,数月前西市的那一出大戏,正是出自长安分舵的手笔。此外,信里也提到菩提阁控制了长安和凉州之间的驿站,以及林庭风勾结突厥人一事。   “查到是什么人做的吗?”   吴悯川摇头,“问了值夜的人,根本没发现任何异常,忽然之间匾额上就多出一支袖箭,可见那人身手极高。”   李昀心头突突直跳,刚才安贵妃还说当务之急是揪出林庭风,他正愁无从入手,这会告密信就来了,他把信又重头看了一遍,“说说你的看法。”   吴悯川年纪轻轻便当上大理寺少卿,自然有他过人之处,他分析道:“观此人写的字,笔画笨拙稚嫩,连五岁孩童都不如,只能称得上会写字,语句也不精练,勉强能把事情说清楚,可见此人读书少,但脑子挺灵活。他身手极高,又对菩提阁的事如此熟悉,言之凿凿的,依我之见,他的身份就是菩提阁的杀手,也许是和阁里闹翻了,一气之下告的密。”   大致和自己的想法差不多,李昀道:“这种杀手组织,有极严密的教规和残酷的刑罚,若非迫不得已,没人会做这种冒险告密的事,我猜此人不是一气之下告的密,而是走投无路之下告的密,目的是借我们之手,铲除菩提阁。”   吴悯川问道:“那你认为,他所说的可信吗?我们该怎么做?”   李昀嘴角弯起,“之前永宁侯收到他女儿的急报,信里也提到,怀疑两地驿站被突厥奸细控制,由此看来,信中内容应是可信的,但既然林庭风现在不在长安,我们暂时别打草惊蛇,抓些虾兵蟹将没意思,要抓就抓大的,把龙王揪出来,一网打尽。”   他说暂不打草惊蛇,其实是有私心的。安贵妃说得对,他若能铲除林庭风,比击退突厥人更讨皇帝欢心,永宁侯柳青源已请旨出征凉州,但他却要留在长安守在皇帝身边,他并不打算做顺水人情把林庭风的事告诉柳青源,一来柳青源一向对安贵妃的出身有怀疑,二来他要把这个最大的功劳留给自己。   两人一边往宫外走,一边聊。   “那这个告密的人呢?不用管他吗?”   “管他做什么,他见大理寺没有动静,估计比我们还着急,没准过些时日还会再透露有用的消息。长安分舵那边,派人日夜盯牢了。眼下重中之重,是把长安凉州两地的驿站和官道清理干净,这仗一打起来,军机决不能延误。”   此时此刻,那个字写得连五岁孩童都不如的告密者,其实离两人不过咫尺距离,正一脸无奈地坐在食案旁,看着食案上那只比他还花俏的野山鸡,大眼瞪小眼。   “燕公子你看,我早就说过,飞飞是只有灵性的野山鸡,这不,这几日我心里难过,飞飞也和我一样难过,虫子都没吃几条。燕公子,你说是不是?”   燕飞扯了扯嘴角,嗯哼一声,态度极敷衍。丹阳难过他理解,因为听说越王失踪的消息,但这只野山鸡,除了吃就是睡,胖得像只绣了五彩线的球,连腿都看不见了,哪里还有一只野山鸡的精神气,它难过在哪里?反正他没看出来。   “不知二哥现在怎么样了,他从小到大体弱多病,之前母妃就不答应他去凉州的,这不,人还没到凉州,就出事了。可怜我那二哥啊,自小长得像菩萨,连心肠也像菩萨,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咦?不对哎,上回在汤泉宫,他还威胁说要炖了飞飞来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知道那只是他的气话而已。从小到大,我母妃眼里只有二哥,大哥眼里只有他自己,没人在乎我,我都怀疑我不是母妃亲生的了,还好有二哥关心我,可现在二哥不见了,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二哥?燕公子,你说我二哥会不会死了啊?我不要二哥死啊……呜呜……幸好还有燕公子和飞飞在我身边……”   燕飞环顾一眼这个寝殿,金妆锦砌,翠绕珠围,是他见过的最奢华的地方,他能藏身在此,本是值得高兴的事,美中不足就是多了眼前这个话唠,一直在他耳边不停地嗡嗡嗡嗡……他实在不懂,她何来的那么多话,没人和她搭讪她自个儿也能说上一个时辰,他开始有点后悔,利用丹阳公主躲避菩提阁的追杀这个决定,做得太过仓促了。   但世事往往不允许人思前想后才做决定的,当日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庭风会忽然对下他格杀令。不过后来想想,自己是他仇人的儿子,仇人都死了,阿苏尔也起兵打高昌了,他对林庭风来说再没任何价值了,留着戳心窝吗?   李昀猜得没错,他在长安被菩提阁的人逼得走投无路,想着反正迟早要和林庭风撕破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封告密信把菩提阁怼上大理寺。   回长安前,淼淼很体贴地给了他一些小玩意儿,是给丹阳公主的,说万一他在长安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丹阳公主。当时他觉得淼淼虽然狠心抛弃了他,还逼他当驴子送信,但心里到底还是念着他的,后路都替他想好了,他挺感动来着。如今想想,当时她那句“丹阳公主最爱助人为乐了”,以及那意味深长的一笑,十分的可疑。   但那会形势逼人,不容他细想,他找到丹阳公主,说在凉州遇见柳千锦了,她听说他要回长安,特意委托他带些礼物给丹阳公主。丹阳果然很欢喜,但其实她欢喜的不是柳千锦送来的礼物,而是来送礼物的人。在燕飞说自己遇到麻烦,需要一个隐密地方藏身的时候,丹阳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他。   原本他只希望丹阳给他在长安找个隐密的宅子或山庄就好了,但毫无疑问丹阳公主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她热情起来,连燕飞都怕——她把他藏在了自己的寝宫。   公主的说法振振有词,竟让他无法反驳,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猝不及防的,燕飞就这样被金屋藏娇了。   第70章 六水有难   太阳开始西沉。   山上莽莽苍苍,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 一旦没了太阳, 寒气直冒, 冷飕飕的。   避风处, 有七个人围着篝火取暧, 火上烤着一只瘦不拉叽的兔子。   “老大,都快一个月了, 别说什么越王, 连兔子都越来越少了。再这么下去, 我们要饿死在祁连山了。”   “唉, 这鬼地方, 连我们这些糙汉子都受不了,想那越王身娇肉贵的, 流落在这荒山野岭,没准早嗝屁了, 咱们这是在瞎忙乎啊。”   “是啊老大,我这会才明白,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说咱们怀里揣着的那十个金元宝,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用?要是有人现在给我个肉包子, 我愿意拿一个金元宝给他换。”   你一言我一句,大家纷纷附和,都觉得越王不可能还活着,再找下去是浪费时间。   龙大怒了, 指着火堆上那只半熟的兔子骂道:“你们这些个龟孙子!叫你们来找越王,是为了那几个破元宝的?想当初若不是越王,咱们早死在长安的大牢里了,越王不计前嫌,出钱出力把我们送回凉州,他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现在越王有难,咱们来找越王,那叫报恩!谁再跟我提钱的事,信不信我马上把那十个金元宝扔进山沟里去?”   老大向来说到做到,大家顿时禁声,但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越王有难,他们固然愿意出手相助,但若非冲着柳姑娘承诺的每人十个金元宝,谁会这么卖力在这深山老林呆那么久呢?找不到越王,金元宝落空,他们也很失望啊。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兔子渐熟,肉香四溢,七人再没开口说话,眼巴巴地盯着这只兔子,在心里默默想着哪一块肉是属于自己的。   蓦然间,一阵山风呼啸刮过,树叶沙沙作响,林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七人面面相觑,别是遇上猛兽了吧。   提心吊胆等了片刻,阵阵阴风拂过,七人身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终于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树后晃晃悠悠飘了出来,随即一把沙哑的声音在林中响起,“活的?七个?”   凉州七小龙均倒抽一口凉气,这是遇上吃人的妖怪了吗?七人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鬼魅径直朝他们飘了过去,“好久没吃过肉了……”   “鬼啊……”凉州七小龙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扔下手中武器就跑,不料两腿发软,才跑两步便跑不动了,抱着脑袋道:“别、别、别吃我们……我们皮厚肉糙,不好吃!”   “好吃……好好吃……”   身后传来一阵啃咬的咔哧咔哧声,龙大心中一酸,不知哪个兄弟这么倒霉,成了这只妖怪的口粮。正想着,忽听那妖怪含糊不清地道:“龙老大,真巧啊,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龙大一怔,忍不住回头望去,那妖怪正坐在篝火前,两手捧着烤兔子狼吞虎咽。龙大问道:“你是人?你谁啊?你认识我?”   那人头也不回,一边啃一边道:“我当然认识你们啊,我是越王……”   一阵沉默,七人你望我,我望你,再一起望向那人。   龙大很生气,那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头发散乱,根本看不清脸,人不人鬼不鬼的,显然混得比他们还差,好意思说自己是越王?欺负他眼神不好吗?   “呸!越王明明是个大胖子,你这个死猴子休想骗我!”   “不好了老大,他把咱们的兔子吃了!死猴子,还我们兔子!”   七人回过神来,又纷纷扑过去,想夺回他们辛苦烤熟的兔子,不料那人抓着兔子蹦了几下,他们连他的衣角也没摸到。   “七位,我真的是越王,不信你们看。”   那人把脖子上系着的玉佩扯出来,龙四定眼一看,认出这正是当日他们打劫越王时,越王佩戴的玉佩,“老大,我认得这块玉佩,真的是越王!”   这年头,胖子们一言不合就变身啊,之前柳姑娘是这样,现在越王也是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后,凉州七小龙再次看向李忆,仿佛看到一堆金灿灿的大元宝在他头上闪闪发光,“金元宝……呃不对,恩人啊,我们终于找到你啦!”   当李忆从七人口中得知,竟是念儿请他们来祁连山找自己时,简直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同时又万分的愧疚,高昌已被突厥人围着打,而他还在这深山上瞎转悠。   从那个山洞成功逃出来后,他本想按吴葵所说,一路往北找到天邱谷的,奈何连长安都没出过的他,才走没多久便迷失在这深山老林里了。除了日出日落时通过太阳找方向,这苍茫大山横看竖看都一个样,他完全找不着北,转了快十天,就在他心生绝望之际,忽然闻到一阵肉香,这才循着肉香找到这七人。   “幸好柳姑娘找得我们及时,我们才出城,突厥人就打来了!唉,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高昌现在如何了?不知柳姑娘是不是还在高昌?”   念儿正身陷囹圄,那怎么可以!李忆恨不得自己身上长出翅膀,马上飞到念儿身边,去龟兹调兵显然来不及了,只有长翎军能解燃眉之急,他朝七人一拱手,“七位壮士,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天邱谷!”   饿……真饿啊……   红烧肉,狮子头,酱板鸭,羊蹄羹,酥炸小黄鱼……淼淼见到了好多吃的,可惜都是在梦里,梦醒后肚子更饿了。   她试着转动身子,发现终于能动了,睁开眼,自己居然躺在帐幔里。啥时候变得待遇这么好了?前几天她可是一直被人塞进麻袋里,绑在牛车上走了几天的。   反差太大,淼淼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开始打量四周。先是那顶帐幔,绸缎的,大红色,绣着几朵艳丽的牡丹和几对交颈鸳鸯,还有那些妆台摆设,不是金灿灿就红彤彤,奢华是奢华,就是俗气得不行,咋一看还以为去了怡红院。   她知道毛火火不敢杀她,那她这是在哪儿呢?这个贱人定是怕阁主责怪,但又不敢让她回长史府,只好找了个外宅把她藏起来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软骨散的药力还没完全散去,身子软软的完全使不上劲,关键是饿了几天,肚子呱呱直叫,连看着帐顶上那几只鸳鸯都直咽口水。   门吱丫一声开了,一阵浓烈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厢房,一名年约三十岁,容貌姣好的女人扭着腰进来,朝榻上的淼淼看了一眼,惊喜道:“哎哟,姑娘总算醒了。”又回头喊人:“倩儿珠儿,快替姑娘沐浴更衣,再上些吃的来,可怜见的,她一定饿坏了。”   哎?好贴心,能洗澡,还有吃的,淼淼顿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马上有两个伶俐的小丫鬟进来,一人一边扶着她起身,“姑娘,我们先伺候您沐浴。”   “那啥,不急不急,要不咱们先吃饭?沐浴什么的,慢慢来呗。”   其中一个丫头噗嗤一笑,“姑娘身上都发臭了,这是要把人熏死吗?”   呃……淼淼闻了一下,还真是挺难闻的。好吧好吧,人家这么细心体贴,她怎好再说什么?况且,根本轮不到她反对,那两个小丫鬟已利索地把她剥光泡进浴桶里,浴桶里还漂着碎花瓣,完了还替她抹上滋润的香膏,简直是宫廷妃嫔的待遇。   一翻梳洗后,淼淼神清气爽地坐在食案前。食案上有几碟小菜和一碗小米粥,分量虽少了些,菜式也颇清淡,但她几天没东西下肚,确实不宜一下子吃得太多太油腻。人家连这点都替她考虑到了,真不是一般的体贴了。   淼淼很感动,捊起袖子就开吃,边吃边问道:“两位妹妹,这是哪儿呢?长史府的别院吗?刚才那个漂亮的管事又是什么人?”   两个小丫鬟站在一旁笑而不语。好吧,大户人家规矩多,她懂的。她不再问了,埋头苦吃。可才吃没几口,两个小丫鬟居然开始收拾东西了。   她慌忙阻止,“哎哎哎,别这么快收拾啊,我还没吃饱呢,浪费东西多不好啊。”   可那两个丫鬟动作不停,还笑着道:“姑娘可别吃太饱,一会儿打嗝就不好了。”   还打嗝?她这会儿肚子还打着鼓呢。她抢在最后一刻把小米粥灌进嘴里,眼巴巴看着两人把碗筷收走,随即把门关上了。   淼淼伸了个懒腰,既来之则安之,等她恢复了力气,看她不杀回长史府把毛火火吊起来毒打一顿。虽吃了点东西,但身子还是乏得很,她费力地起身往床榻走,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妆台上的铜镜,顿时唬了一跳。   她身上穿的都是什么鬼啊,又红又绿的,花枝招展得让她想起了丹阳公主那只“爱的替身”。她打了个寒颤,一下倒在榻上,罢了罢了,身不由己的时候,不能太计较,眼下养精畜锐才是正经。   才阖上眼,门吱丫一声开了,随即又关上。莫非是刚才那两个小丫鬟又来了,她扭头看去,却见一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穿得花里胡俏,顶着两个黑眼圈,双唇乌青,一看就是个纵情声色肾虚体亏的,正两眼冒金光地盯着她。   她大为恼火,“混账东西!没长眼吗?这也是你来的地方?给姑奶奶滚出去!”   那男子嘿了一声,搓着手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原来是只小野猫啊,够狂野,小爷我就喜欢这一款的!美人儿,别怕,我来了……”   第71章 美团驾到   那男子一边哼着猥琐的小曲, 一边开始解衣服。   淼淼开始觉得不对劲, 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男子嘿嘿笑了几声, 已脱得只剩亵衣, “自然是做那……**的事, 我可是给足了开/苞费的, 你今晚一整晚都是我的。小美人,你放心, 我会疼着你的……”   怡!红!院!我去……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 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那两个丫鬟暧昧的言语了, 他姥姥的, 敢情毛火火那个贱人把她卖到青楼了!等她回了高昌, 那可不是吊打一顿的事了。   “你敢再动一下,我让你断子绝孙。”   也许是美人眸中的眼神太过狠戾, 男子怔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他可是这里的常客, 听说今晚有个雏儿,还是个绝色,于是花大价钱拍下这一晚, 进来一看, 果然是个大美人, 感觉这钱没白花。   只能看不能动,那岂不是冤枉?亏本的买卖他可不做,他嗤的笑了一声,解下身上最后一颗纽扣, 俯身就想往淼淼脸上亲,“能一亲美人芳泽,断子绝孙也值了,嗷嗷……放放放手……嗷嗷……痛死爷了……”   话没说完,手臂一阵剧痛,竟是被生生扭脱臼了。他痛得冷汗直冒,正想喊人,又听淼淼冰冷的声音响起,“再被我听到你的声音,我先扭断你的手再让你断子绝孙。死在我手里的人不少,但断子绝孙的,我不介意让你做第一个。”   他吃惊地看到,美人只用两根手指就把自己脱臼的手臂紧紧钳住,他稍动一下就钻心地痛,而她还悠哉地趟在床上,用一种看着一条咸鱼似的眼神看他。他心里蓦然一寒,两脚发软,扑腾跪在榻边,想求饶,又想起他只要再开口,手就会被扭断,只好咬着牙强忍着痛。   淼淼面无表情,“我问,你答,不能有废话,更不能有一句虚言,否则……你懂的。”   男子汗如雨下,点头如捣蒜。   “这是什么地方?哪州哪县?”   “怡红院,甘州靖安县。”   竟然到了甘州?淼淼心里一沉,“这里离凉州高昌有多远?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男子痛得脸都扭曲了,果然不敢有一个字废话,“今儿是正月二十三,甘州就在凉州旁边,从这儿去高昌,大概要七八天。”   “凉州那边的战事如何?突厥人攻破高昌了吗?”   男子摇头,见她一直问高昌的事,冒险多说了两句,“高昌还坚守着,突厥人死活攻不进去,我有个堂兄在衙门当差,今早刚听说永宁侯两天前已率兵前往高昌了,高昌若能再守多一段日子,等永宁侯的大军到了,高昌就有救了。”   爹爹亲自挂帅,淼淼心里稍安,默默算了一下,二月初一前她应该能赶回高昌,“那除了高昌,突厥人还有打凉州其它地方吗?陇西郡那边可有波及?”   “听说突厥人见高昌久攻不下,也有打其它地方,大肆抢掠,就连咱们这儿,也但心被突厥人看上,最近不少百姓都往南边暂避去了,但陇西郡一向是个福地,这些年突厥人一再骚扰,却从未抢掠过陇西郡。”   这大概是因为陇西是林庭风和她娘亲田氏的老家,是他们年少时有过美好记忆的地方,所以林庭风一直没有让突厥人打陇西的主意。娘亲和外祖父没事就好,淼淼总算放下心来。   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她坐起身,冷眼看向那男子,“你叫什么名字?突厥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有心思到青楼,心也是大啊。”   那男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苦着脸道:“我、我、我叫吴高山,姑奶奶您千万别误会,我今儿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淼淼嗤了一声,她以前做刺客时听墙角听多了,男人贱起来都一个样,**或偷腥被发现的那一次,永远是第一次。   她懒得和他理论,手一抬,问道:“这只手还痛吗?”   吴高山嗷的一声,冷汗直冒,“痛死我了……”   “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这只手不再痛,你要不要试试?”   吴高山一喜,用力点头,“真的吗?那先谢了……嗷嗷……”   他发现他的另一只手也被扭脱臼了,美人眸中的杀气已敛去,笑着对他说:“你看,现在你只会觉得这只手痛,那只手不痛了,对不对?”   吴高山泪流满面,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淼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现在呢?还痛吗?哪只手痛?”   “都……”为免再殃及身体其它部位,吴高山决定忍辱负重,“都不痛了!”   淼淼嫣然一笑,“那就好,累死我了。你要是觉得痛,千万得忍着,别喊出来,我睡觉时最讨厌被人吵醒。”   软骨散的药力还没完全消退,她刚才只是用巧劲把吴高山的手扭脱臼,这会已累得不行。她从吴高山刚才脱下来的衣物中抽出一根腰带,在他脖子上圈了个圈,腰带的另一头则系在帐幔的柱子上,又嫌那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脸太过膈应,顺手把他的衣物扔了过去,把他的脸盖住了。他两手都脱了臼,不怕他耍花招,她需要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你放心,你今晚的银子,我不会让你白花的。下个月,你一定要再来。”   翌日一早,好好睡了一觉的淼淼,总算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在天蒙蒙亮之际离开了靖安县,赶赴高昌。   她本想弄匹马的,但当地的马都被官府征用调往凉州了,淼淼无法,只能靠两条腿走。这一路果然如吴高山所说,不断有拖家带口前往南方避难的百姓,大部份都是往长安去的。   进入凉州后,偶尔会遇到一拨拨骑着马的突厥人四处掳掠,所过之处尤如蝗虫过境,别说人,连棵草都是枯的。走了几日,逐渐接近高昌,遇见的突厥人和难民也比之前更多了。   “姑娘,别再往高昌走了,劝老朽一句劝,往南走吧,先去甘州,再去长安,那些突厥人连牲口都不放过,何况你一个姑娘家……”   劝淼淼的是对老夫妇,儿子从军,儿媳妇被突厥人抢走了,老两口不想在家中等死,尽管明知路上也太平不了多少,但离开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将来还能见到儿子,于是和村里仅存的十来几人结伴上路,。   淼淼谢过两位老人,正要继续赶路,忽听队伍里有人惊惶喊道:“突、突厥人!快跑啊!”   马蹄声大作,一队突厥骑兵正朝这边疾驰。   这一路以来,每次遇见突厥人,如果对方人数不多,淼淼会为民除害一锅端了,如果人数稍多,她也不硬来,找个隐秘地方躲起来,风头过去再继续上路。但这回不同,这队突厥人足有上百人,且远远就看见了她,难得见到一个年轻女子,还是一个美人,那群突厥人兴奋得两眼发光,一边打马一边叫嚣着朝众人冲过去。   除了逃没别的选择,但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突厥人很快追了上来,甩动手中的套绳,淼淼看到刚才劝她往回走的老伯被绳圈套住了脖子,被突厥人拖在马后跑,没跑几下就倒下,像只挂在马后失了重心的麻袋子……   有一团烈火在胸口燃烧,她很想回头,将那个突厥人千刀万剐,但她知道不行,她必须继续往前跑。身后的叫嚣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伴着鞭子甩动的声响,有几次那鞭子就在她耳后甩过,饶是身经百战,此时的淼淼不由方寸大乱。   心一慌,步伐也乱了,没能躲过一个绳套,脚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滚了出去,摔了个四仰八叉,几个突厥人大笑着冲了上来,争先恐后要抢人。   淼淼一阵绝望,他姥姥的,姑奶奶今天要折在这里了!她把匕首反握,能杀几个算几个,先找几个垫背的再说。   嗖嗖嗖……   眼看有几个突厥人已冲到面前,一个绳圈当头套下来,半空中响起凌厉的破空声,那几个突厥人胸口中箭,从马上一头栽倒。   淼淼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抬头望去,前方烟尘滚滚,铺天盖地杀出一支骑兵,呼啸着朝突厥人冲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银黑色的锃亮甲胄,手中长矛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头上银盔的一侧还插着一根长长的翎毛。   这是幻觉,还是……天降神兵?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念儿……念儿……你别怕!我在儿!”   循声望去,黑压压的人潮中,一匹银白色的骏马越众而出,马上的少年身姿矫健,一手挽弓,一手策马,风驰电掣般朝她冲来。   她怔怔看着那少年,心头涌起一阵无可名状的喜悦,他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祗,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星彩云,从千军万马之中朝她奔来。   这一瞬间,世间万物黯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噔!美少年团团帅爆登场!   --------------------------------------------------------   感谢以下:   第72章 骚包的团团   “念儿!上来!”淼淼尤在愣神, 李忆已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一弯腰将她拉上马背, 横坐在自己身前, “别怕, 抓牢了!”   淼淼倚在他怀中, 仰头看向这位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五官分明, 脸部弧线恰到好处, 肤色白净且细腻, 如璞玉般无瑕, 尤其那双眸子, 澄澈明净,竟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靠得这么近, 她心跳如擂,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她过往十六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她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知心里是欢喜的。   长翎军很快歼灭了这支突厥骑兵, 只留了几个活口问话。   李忆把马驱到一株凤凰树下, 把淼淼扶下马, “你可有受伤?刚才好险,幸好我们来早一步。”   淼淼直到此时才恢复了神智,两边脸颊红扑扑的,低着脑袋道:“我没事, 不知这位小英雄如何称呼?刚才幸得英雄相救,小女铭记不忘。”   李忆将银盔摘下,看着她道:“念儿,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淼淼一愣,抬眸看向李忆,他逆光而站,穿一件精铁打造的银色软甲,身型修长挺拔,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白净的脸上冒出一层细汗,那双让她沉迷不已的眸子,正满怀热切地看着自己。   这声音……这眉眼……她又惊又喜,“你是……越王?”   李忆笑了,两边脸颊荡起小酒窝,在日光下分外可爱,“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我字永舒,你叫我永舒就好。”   淼淼张大了嘴巴,站开两步,将他从头到脚一再打量,“你没死?你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还变得这么帅?但最后这句她没好意思问。   李忆挠挠脑袋,赧然道:“念儿,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如果当初你没有送我《六水真经》,只怕我得饿死在祁连山了。”   淼淼奇道:“难道我的《六水真经》还能当饭吃不成?”   李忆把他如何被袭,和吴葵一起跌落山洞,被困时又如何苦练《六水真经》的轻功,最后成功逃出生天的事说了,“还有,全靠念儿你让凉州七小龙来找我,我才能成功找到天邱谷,接管了长翎军。”   “长翎军?我还以为你调动了龟兹的安西兵,这长翎军是何来历?”   “我外祖父年轻时镇守安西四镇,长年与突厥人斡旋,最是熟悉他们的生活习惯和作战方式,后来我父皇登基,母亲当了皇后,外祖父为了避嫌,主动交出兵权解甲归田。外祖父只有我母后一个女儿,他怕自己死后母后无人依靠,于是秘密筹建了长翎军,并告诉我母后,将来她若是生了皇子,长翎军就是他最大的后盾。”   他顿了顿,又道:“长翎军的人,全是当年我外祖父的家兵,世代追随吴家,他们老了,就由他们的子孙顶替,他们则在天邱谷养马放牧。长翎军虽隐居天邱谷,但突厥人在边境骚扰时,长翎军时常秘密出谷与突厥人对抗,只是行事隐秘,朝廷不知道罢了。所以,别小看这三千人,他们可是从小就在马背上与突厥人厮杀长大的,且入伍前都要经过严格筛选,个个能以一敌五。”   淼淼听得目瞪口呆,“我方才随口一问罢了,其实……这么秘密的事,你不必告诉我的。”这可是连朝廷都不知道的事,她有点受宠若惊。   李忆却道:“念儿,你是我信任的人,你我之间无须顾忌什么。只是……这事还请你替我保密。”   他认真的神态,还有那句“你是我信任的人”,让淼淼顿时芳心大乱。   她红着脸看他,他也意识到方才的话太过直白,脸上也是一热,怔怔看着她。   好一会,淼淼一拍额头,“对了,今天是哪一天了?”   “正月的最后一天,怎么了?”   她把苗炎炎怂恿柳时茂开城投降的事大概说了,“明天就是二月初一,若是突厥人今晚依然攻不下高昌,就怕苗炎炎明天不知使什么诡计把城门打开,我们得马上赶去高昌。”   虽然李忆不希望长翎军被朝廷知道,但眼下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命人持安西都护的虎符前往龟兹调兵,一边命长翎军奔赴高昌。   两个时辰后,三千长翎军在高昌数里之外停下。斥候来报,突厥人今日一早便开始攻城,现在还未退兵。李忆和将领商议了一下,命众人埋锅造饭,原地休整。   休息的时候,淼淼趁机换过一套男子服饰。才换好衣服,便见李忆手里提着个篮子等在大帐外。见她出来,李忆乐呵呵地把篮子递到她面前,“念儿,你饿了么?”   一阵肉香飘来,淼淼肚子咕嘟一声,天天赶路,食不果腹,她早就忘了吃饱肚子的滋味。李忆把篮子上的油布揭开,里头赫然一只大肥鸡,“我就知道你饿了,我刚命人烤的,你快吃。”   淼淼接过蓝子,想说句什么,还没开口,眼眶已一片湿润。   到了日暮时分,斥候终于来报,突厥人已鸣金收兵。于是长翎军所有将领轻装上阵,束马衔枚,只等天一黑便悄然进发。   突厥人今天拼尽了全力狠打,是围城两个月以来打得最久最狠的一次,此时早已筋皮力尽,草草填了肚子,倒头就睡。正当他们睡得烂熟之际,营地里忽然一阵骚动,许多突厥人仍在睡梦中就掉了脑袋,无数条黑影在营地里策马狂奔,所过之处,血光四溅。   待一众士卒手忙脚乱爬起来之后,那些黑影已无影无踪,仿佛刚才不过是众人的一场噩梦,只是空气里多了些奇怪的味道。正懵懂间,半空中忽然落下一阵箭雨,箭尾燃着火,程弧线落下,仿佛天降焰火。那火箭一落入营地,瞬速蔓延,整个营地很快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原来刚才长翎军偷袭时,趁机把易燃的油脂浇到营地里了。   突厥营地顿时乱作一团,众人纷纷四下乱窜,互相践踏,惨叫声四起。长翎军因人数限制,只守在东、南两角,截杀从这两个方向逃窜的突厥兵,留了西、北两个活角。   短短一个时辰,突厥兵已从营地撤走,退到十里之外,一清点,死伤近两万人。   长翎大军浩浩荡荡进入高昌城时,柳时茂痛哭流涕,恍如梦中,高昌终于等来了救兵,越王也安然无恙,他这是时来运转了吗?只是,这越王明明是个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完全不像数年前他在宫里远远见过的那个胖皇子啊?   还有,越王说这三千兵马是他从长安一路带来的,可他明明听说,当时越王赴任时,随从只有数十人啊,如果这三千兵马一直随他上路,这么一大拨人马,怎么会音讯全无失踪了这么久?虽然满腹疑问,但他不过小小长史,哪敢问那么多,何况越王竟主动开口,要住在长史府而不是刺史府,这可真是看得起自己啊,他忙不迭安排越王住下。   厢房里,夏至替李忆脱下甲胄,李忆伸了个懒腰,问道:“柳姑娘呢?安排好了吗?不会引人怀疑吧?”   夏至答道:“主子放心,这里可是长史府,柳姑娘比我们熟悉多了,她说了她今晚会自己处理好的,说主子不用担心她。主子先沐浴吧,热水已备好了。”   终于赶在初一前抵达高昌,还好高昌总算保住了,淼淼今晚可不打算放过苗炎炎,为免打草惊蛇,她女扮男装,扮成越王的随从一起住到了长史府。   李忆放下心来,这才觉得真是累透了,自从从祁连山逃出来后,他一直马不停蹄,一到天邱谷,表明身份,众将领认过主后,他便催促着长翎军赶赴高昌了。   直到此刻,念儿平安无事,高昌也暂时解了围,他总算可以歇会了。   一翻梳洗之后,身上疲劳顿消,想到几经艰辛,和念儿终于又在一起了,李忆心里喜滋滋的,在房里踱了几步,想着明天又可以见面了,不知该穿什么服饰会显得精神些,他往铜镜前一站,不由唬了一跳。   这谁啊?怎么这么帅?   “夏至,夏至!快,多点几盏灯来!”   待夏至把屋里所有的灯都点燃,李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不愿挪开眼。   之前在山洞里,虽然有水为镜,但那会他胡子拉碴,根本看不清样子,后来在天邱谷,因为心里着急,夏至匆匆替他刮了胡子就上路了,这还是他自从变瘦以来,第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啧啧啧,真是百看不厌啊……”他抚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想起一句诗来,“夏至,你说……我现在像不像戏本子上常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雾里团团终于瘦成一道闪电的份上,   亲们点进“作者专栏”里,把青瓦君包养了吧,   美团和六水会幸福的,么么!   第73章 美团救六水   在李忆揽镜自顾舍不得睡的时候, 长史府书房外的大树上, 淼淼伏身树杆, 两眼透过婆娑枝叶, 盯着房中的一男一女。   “相公,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苏尔将军已答应了会善待百姓绝不屠城,他们想要的不过是钱财和粮食, 你想啊, 突厥人世世代代过着那逐水而居的日子, 你就是请他们住在城里他们也不愿意, 只要东西拿到了, 他们自然会走的。等永宁侯一到,你便趁他不备把他押进大牢, 所有罪状都往他身上推,人证物证俱在, 他百口莫辨。”   说话的人是苗炎炎,柳时茂神色不安,背着双手在一旁来回踱步, “不成不成, 侯爷怎么说也是我二叔, 你别忘了我也是姓柳的,他若是得个通敌叛国的罪,我作为他的族亲,又怎能脱得了关系?”   “怎么不可以?相公你真是傻, 永宁侯通敌叛国,但你拨乱反正大义灭亲啊,皇上非但不会责怪你,还会嘉奖你,到时永宁侯一死,他的爵位自然是你的了。相公你想想,当年若非永宁侯厚颜无耻,强夺你爹的爵位,你现在可是永宁侯府的世子。你不也说过,你爹爹为此事,多年来郁郁寡欢,这次可是咱们西府重夺爵位的大好机会。”苗炎炎顿了顿,摸着肚子娇嗔道:“那位相士的话你也听到了,咱们这一胎是儿子,相公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替咱们的儿子想想啊。”   淼淼听得背脊凉飕飕的,万分庆幸自己早来一步。原来有个突厥奸细给柳时茂送了封密函,承诺只要他让突厥人进城,会赠他黄金千两,并一再保证突厥人进城后不会屠城。不但如此,来人还送来几封伪造的书信,全是永宁侯和突厥的往来书信,要柳时茂届时把开城投降一事栽赃给永宁侯。   在背叛章敬太子的名单里,林庭风最恨的人是柳青源和安贵妃,他不会让他们轻易地死去,钝刀子割肉才是真的痛,他要让柳青源身败名裂,遭至亲背叛,遭天下人唾弃。   苗炎炎显然已深谙柳家东、西两府的恩怨,一直企图用重夺爵位一事来说服柳时茂,“到时咱们既得到享用不完的财富,又能一尝你爹爹多年的心愿,夺回爵位一雪前耻,岂不一举两得?相公,机不可失啊。”   淼淼猫儿一般的眸子半眯着,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柳时茂不停来回踱步,心里极烦躁不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停下脚步,“不行,我身为大祈子民,怎能为一已私欲,敞开城门任由突厥蛮子进城烧杀掳掠?再说,二叔夺我西府爵位是真,但扪心自问,这些年来二叔待我不薄,当初我调任凉州他也出了不少力,怎么说我们也是血骨至亲,断了骨头还连着皮,栽赃陷害这种事,我做不出来!炎儿,我知道你们母子委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苗炎炎没想到柳时茂如此盐油不进,又急又恼,恨不得扇他几个耳光,但阁主交待的任务,她不敢任性乱来。正想再劝,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淼淼大步走了进来。   柳时茂一见淼淼,又惊又喜,“念儿,你回来了?炎儿说你和你的恩公私奔了,我正头痛见到二叔时该怎么说呢,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淼淼朝柳时茂揖了一礼,“大哥,刚才你们的话,我已听到了,大哥不失血性,不为权欲所动,真丈夫也。可惜大哥样样都好,就是不带眼识人,被人利用了也不知。今晚我就替天行道,收了这个妖女!”   话音未落,她手里的长剑已刺向苗炎炎。苗炎炎也不含糊,自她一进来,便知今晚不能善了,不等剑到,一个闪身便从窗户掠了出去。淼淼紧追不舍,两人很快在院子里动起手来。   柳时茂蹬蹬跑到院中,看着两人在院中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急得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快住手!念儿,别伤了你大嫂,她还怀着我的骨肉呐!”   淼淼觑了个空隙,一脚踢向苗炎炎的肚子,一个绣花枕头朝柳时茂飞了过去,“大哥,接住你儿子!”   柳时茂捧着那个绣花枕头,目瞪口呆。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一劫,刚才在书房里,只稍他流露出一丝要陷害永宁侯的意思,淼淼会毫不犹豫把他一并解决了。   淼淼早就吩咐了护卫守住院子,来一个瓮中捉鳖,她恨苗炎炎要害她爹爹,也恨她将自己卖到怡红院,出手时有多狠便多狠。苗炎炎手中只有一柄匕首,吃了兵器的亏,见势不妙,倏地掠到柳时茂身后,把他当做挡箭牌。   “炎儿,你的肚子为什么是假的?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啪!苗炎炎一边应付淼淼,不忘抽空甩了柳时茂一巴掌,“闭嘴!你这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你以为我很想骗你?若非你是柳青源的侄子,我用得着天天对你虚与委蛇?恶心!”   柳时茂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恍恍惚惚地被苗炎炎拽左拽右,挡在淼淼的剑前。   若是以前,淼淼的身手尤在苗炎炎之上,但她现在是柳千锦,虽一直勤加苦练,但到底不如以前了,尤其柳时茂这个大累赘碍手碍脚,她一不留神,被苗炎炎偷袭成功,肩膀挨了一掌,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有几个护卫想上前帮忙,苗炎炎一把揪住柳时茂朝他们扔了过去,自己则跨步上前,手中匕首急刺几下,淼淼左支右绌,眼看再躲不过,身后忽然倏地掠出一条人影。   “妖孽!休得伤她!”   只见李忆手提大刀,一个纵身朝苗炎炎冲了过去,当头就坎,苗炎炎沉肩侧身,不料李忆仿佛事先知道她往哪躲似的,手腕一翻,刀锋已削向苗炎炎左肩,划了一道口子。   苗炎炎大吃一惊,慌忙闪开两步,李忆紧随其后,抬手又是一刀。   不但苗炎炎,淼淼也是大吃一惊,越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猛了?这和当初那个被凉州七小龙打劫时又怂又笨的越王完全不一样啊,重塑金身后,连胆子也大了?   可惜淼淼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便看出些不对劲来,李忆来来回回,也就那三招,三招使完,又重新来过,但恨劲不减,全靠一个勇字。   苗炎炎自然也看出来了,冷哼一声,两招便将越王制住,她正愁没法脱身呢,这会有了越王做人质,不愁逃不出长史府了。她一手反扭越王的手,一手把匕首抵在李忆脖子上,厉声道:“都给我闪开!谁敢上前,就等着替越王收尸吧!”   众人都怔住,柳时茂此时已顾不上难过了,越王如果栽在这儿,别说乌纱帽了,连命都不保,“都让开!都让开!别轻举妄动!炎儿,你放开越王,我跟你走!”   “你跟我走?”苗炎炎嫌弃地嗤了一声,拽着越王往墙角走去,“长得丑,想得倒美!死开!”   刀刃紧贴李忆的脖子,淼淼隐约看到他的脖子被划出一道血痕。她忧心如焚,李忆却梗着脖子朝她笑了笑,大声道:“念儿,不用担心我,我会没事的。”   不担心就怪了,眼见苗炎炎已提着李忆跃上墙头,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上了喉咙尖。   恰在此时,苗炎炎身子蓦然一僵,人便往墙的另一头倒,只听咚咚两声,随即李忆在墙的那一头哎哟一声惨叫。   淼淼心都慌了,飞身跃了过去,却见苗炎炎浑身僵硬躺在地上,李忆正揉着屁股颤巍巍站起身,“疼死我了。”   “你、你伤着哪里了?这是怎么回事?”   李忆嘻嘻一笑,“我说了我不会有事吧,你看。”他抬起手,淼淼看到他手腕上绑了一支小巧精致的袖箭,“这是动身前往凉州前,吴葵特意命人做的,箭头还淬了麻药。”   已有护卫翻墙过来,淼淼看着动弹不得神志却清醒的苗炎炎,笑得异常亲切,“把这位美人送去甘州靖安县的怡红院,记得跟老鸨说,这是一位叫吴高山的客人预订好的人,必须留给他好好享用。”   回到厢房,夏至忙前忙后,备了伤药,又打了热水。   淼淼一边替李忆上药,一边问道:“不是让你早点歇息的吗?你怎么又跑院子去了?刚才多危险啊。”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在脖子上,温暖又柔软,李忆的脑袋有点晕,觉得这点伤值了,“我……我睡不着,便想着去院子走走。”   一旁的夏至不由撇了撇嘴,睡不着?明明是照镜子照得舍不得睡才对,后来听到打斗声,担心人家有事,这才跑到院子里去的。   “你刚才的招式使得不错,就是……怎么耍来耍去,只有三招呢?我记得当初写《六水真经》时,明明有十六式的。”   说起这个,李忆白净的俊脸顿时一片绯红,很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原本确实有十六式,不过……我有一回生火烤鱼时,把它用来扇火,不小心把后面半部烧掉了……所以,除了轻功,只剩下这三招了。不过,哪怕我只会一招,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会护着你的。”   第74章 一诺似金   怎么说呢, 以前淼淼还是刺客的时候, 心肠冷硬, 会觉得没那个本事就别揽那个活, 但这会不一样了, 李忆那认真的神态, 虽然透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傻气,但她觉得, 人生在世,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 挖心掏肺地记挂着你的安危, 也是件挺好的事。   就是他不停用同一招打架时的模样有点滑稽, 淼淼噗嗤一笑,随即又想起上回在西市看戏, 他奋不顾身替她挡柱子,差点把她压扁的惨痛经历, 不由心有余悸,“你要勤加苦练,有危险的时候, 护好你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李忆混不在意, “你不必担心我, 我天生就皮糙肉厚,在六水洞府时天天从山上滚下来,早已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了,摔打几下只当挠痒痒了。”   他偷偷看她, 她正用银签子挑了药膏在他脖子细细涂抹,灯火映照下,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俏脸如羊脂白玉,下巴微翘,鼻尖小巧玲珑,离得这么近,她呼吸时的气息拂过他脖子,直撩到他心里去,细长的睫毛弯起好看的弧度,每次她眨眼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扑闪一下。   小心肝如小鹿乱撞,他冲口而出,“念儿,我知道我很不济,武功比不过你,才干比不过我大哥,就连天赐表弟也比我强多了,我虽一无是处,但我心里有你啊,我一直觉得,我能在安国寺的神台下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容我厚颜说一句,以后你……那啥……嫁给我之后,我一定会让你做大祈最有福气的女人。”   这话说完,他已是面红耳赤。   一旁的夏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道主子重塑金身后,胆子果然也肥了,这么肉麻露骨的话,他居然能说得这么溜,困在山洞的那三个月,也不知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简直受不了,他麻利地收拾了东西,悄然退了出去。   淼淼的手顿住,心里如灌了蜜糖水。   其实去凉州前,她已经决定了选越王,但那真的只是“选”,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纯粹理性上的决定,就像选一件趁手的兵器。在知道他出事后,她心里虽挺难过和着急,但这种情绪只是出于对他的好感,没有掺杂任何的男女情爱。   直到昨日他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出,救她于危难之中,从那一刻起,他已是她心目中的盖世英雄,是她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她此时也觉得,在安国寺神台下的相遇,也是她活了两辈子最幸运的事。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有点招架不住,提醒自己万万不能乐昏了头,有些话必须得说清楚,于是清了清嗓子,“这话听着还挺受用的,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是个醋包子,这些话你既然对我说了,这辈子就不能对别的女人说。还有,将来我变老了、变胖了,你也不能嫌弃我。你看,我比你能打,你要是胆敢对我有半分嫌弃……”她阴声怪气地哼哼两声,“你看着办吧。”   李忆急了,忙不迭表忠心,“怎么会呢,花无百日红,你若是老了,我也一样跟着老的,你如果胖了……唉,说起来,念儿你现在也太瘦了点,下巴都尖了,一定是最近太辛苦,没得好吃,从明天开始,我命人天天弄好吃的给你,我就是喜欢你胖点,你以前多好看啊。”   大概除了他,天底下没人会觉得以前的柳千斤好看,淼淼有点哭笑不得,但心里甜炸了,“那好,你的话我且记住了,等咱们回了长安,诸事一了,我等你提亲。”   李忆心花怒放,鼓起勇气把她的手握住,淼淼的心慌了一下,试着把手抽回,嗔道:“做什么呢,还得上药呢。”   李忆也觉得自己唐突了点,但觉入手一片柔软细腻,哪舍得放开,心虚地觑了她一眼,见她语气虽嗔怪,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大概也是喜欢的,不管了,豁出去了,他用力握住,“不用了,你就是我的良药。”   啧啧,以前怎么不觉得他脸皮这么厚呢?他的手宽阔温暖,这么握着,有种让人安心踏实的感觉。两人十指紧扣,在灯下静静坐了片刻。   淼淼想起初来高昌时,柳时茂曾点评过立储君的事,问道:“听说皇上最近龙体欠安,立太子一事迫在眉睫,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想当皇帝吗?”   说起这个,李忆有点怅然,身为嫡子,没想过君临天下是假的,但以前他对朝堂的事不太上心,总觉得那些事离他太远,不愿多想,况且他一直觉得论韬略论手段他比不上大哥,想也没用,江山是父皇的,父皇要给谁就给谁,不由他作主。   但自从看清安贵妃虚伪的面孔后,那种遭最信任的人算计的愤怒让他心生不甘,内心深处开始蠢蠢欲动,尤其在得知母亲和外祖父的一翻苦心后,他忽然觉得,和大哥争上一争,也未尝不可。   他垂了眸子,拇指指腹在她手背轻轻摩挲,“我有想过的,不然也不会放着在长安的安稳日子不过,到凉州做这安西都护,但要说胜算,我连一成把握都没有。”默了默,他忽然抬头看她,“念儿,你呢?你希望我争吗?”   淼淼咬唇,菩提阁的客户往往出身高门大户,因为只有这种有钱有地位的人,才出得起酬金,越是看上去门第高贵的,宅门里的龌龊事越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利字当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普通宅门尚且如此,何况天家?但争霸天下,指点江山,哪个血性男儿不想呢?   “你且按心意行事就好,你若争,我陪你披荆斩棘,你若不争,我便陪你萍踪浪迹。”   看看,这就是他的念儿,不矫情造作,不拖泥带水,虽是女子,却有种豪气干云的胸襟。其实当不成皇帝,也无需萍踪浪迹,但李忆明白这是她给自己的承诺,不由心头一热,“念儿,谢谢你。”   淼淼一直觉得前段日子是她人生的黑暗期,现在总算否极泰来,之后的两三日好消息不断,先是收到长安来的消息,说两地驿站在晋王的重锤整治下,已全面畅通,接着又收到永宁侯的消息,他的大军已到凉州,不日将到高昌。   离家数月,即将见到爹爹,淼淼开心不已,同时又有点担心,林庭风的美人离间计失败了,他定心有不甘,不知到时又会耍什么阴招。她把菩提阁总舵的具体位置详细标注地图上,并把里头的机关暗道绘成地图交给了李忆,说是苗炎炎招供的。   “菩提阁总舵离龟兹不远,待你到龟兹上任后,可派大军攻入总舵。”菩提阁的人身手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以前只有她和飞哥儿两个人,虽有扳倒林庭风的心,却没那个能耐,现在时机刚好,她可借助越王之手铲除菩提阁,而越王要是除掉林庭风,也能为自己在皇帝面前增加筹码,一举两得。   就是有点便宜了安贵妃,本想先等她和林庭风斗个两败俱伤的,但眼下看来,安贵妃远不是林庭风的对手,不能再指望她。   这一日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   李忆站在铜镜前,左照照,右照照,“宝蓝色好吗?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件水纹绿的大氅,衬得我肤色白些?”   夏至偷偷翻了个白眼,水纹绿有什么好看的,野鸭子似的,但他伺候主子这么久了,多少知道他的心思。他自小就是个胖子,和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这些字眼毫无干系,一直活在晋王的阴影下,若非这次因祸得福变瘦了,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关心自己的长相。   可现在不一样了,好比一只流落鸡群的鹤,一直以为自己也是一只鸡,直到某一天忽然发觉自己比所有的鸡都高出几个头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鹤立鸡群。迟到了十八年的惊喜,一朝来临,唤醒了那颗闷骚的心,乐得他天天揽镜自顾了。   “殿下,您在深山老林待了几个月,有所不知,今年长安已不流行白净的肤色了,那些公子王孙们,宁愿着凉也要偷偷在自家院子里脱光了晒太阳,就是为了晒出一身小麦色来。”   李忆奇道:“还有这种事?这是为啥?”   “咱大祈和突厥人打仗了啊,那些公子王孙们空有一腔热血,奈何身娇体弱上不了战场,只好偷偷晒黑点,假装是天天操练晒黑的。”   “这样啊……”李忆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果断换上一件绣着金丝祥云纹的黑色大氅,“英华内敛之中又暗藏一丝洒脱不羁,一看就是个稳重做大事的人,岳父大人应该会满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上一章“重塑金身”写成“重塑身金”了,现在改过来了(尴尬脸)   第75章 迎丈人   因事出突然, 永宁侯这次出征比较仓促, 只率了一万人做先头部队, 手执皇帝亲笔御书的委任状, 任临时安西都护。柳青源原本打算先解高昌燃眉之急, 再往龟兹接管安西兵, 联合大军攻打阿苏尔。   马不停蹄地赶到凉州时,接到急报说越王已经找到了, 他还亲自率兵击退了围城的突厥人, 柳青源总算松了口气, 既然越王回来了, 他就不必前往龟兹任命了, 那委任状本就是越王失踪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   柳时茂的信里还说念儿就在高昌,他当时真是一阵后怕, 万幸高昌没失守,若是女儿出了什么事, 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夫人了。   手下来报,阿苏尔的大军依然驻扎在十里地之外,暂无异动, 他吩咐下去, “继续盯紧了, 突厥人明知我军已到,却不退兵,必有后着,稍有可疑即刻来报。”   远远见到高昌的城楼, 他打马急奔,盘算着见到女儿之后,马上派人护送她和她娘亲先回长安,省得他日夜提心吊胆。   “侯爷,别来无恙……”   城门大开,一队人马列队而出,还有人在后头举着华盖,这阵仗……柳青源定眼一看,华盖下立着一年轻男子,穿一身银丝软甲,外头罩一件黑金相间的大氅,姿容俊美,丰神绰约,他忍不住心里喝了声彩,随即疑惑,这……谁啊?   “侯爷,一路辛苦了。”李忆上前两步,热络地虚扶着柳青源下马。   柳青源尤在疑惑着,柳时茂已快步上前,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二叔,这位是越王殿下。”   柳青源脚一崴,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幸好柳时茂手急眼快,一把扶住。   “越王……殿下?”一个胖子,失踪数月后忽然脱胎换骨了?   柳青源把李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心里打着鼓,但脸上装镇定,“臣见过越王殿下,听闻殿下前段时日遭歹人暗算,下落不明,太后、皇上和贵妃娘娘日日寝不安席,尤其皇上,还急出一身病来,殿下如今平安无事,宫里几位贵人总算可以放下心头大石了,臣也甚感安慰啊。”   李忆虚搭着柳青源的手,与他一起步入城内,脸上一片春风和煦,“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让皇上忧心了。前段日子本王确实遭遇了些不测,被困深山数月,幸得老天保佑,总算逢凶化吉,这不,还换了一副皮囊似的。待回长安后,我定会好好向皇上赔罪。让岳……呃……让侯爷挂心了,实在汗颜。”   差点说漏了嘴,幸好改口改得快,李忆面不改色,又道:“侯爷亲自率兵,这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了,今晚本王做东,替侯爷接尘。随侯爷同来的一众将领,我已吩咐备好酒菜,今晚好好款待,侯爷请放心。”   柳青源以往和越王没怎么打交道,只觉眼前这个人风华绝代,丝毫不亚于晋王,却比晋王多了几分亲切随和,不对,简直随和过头了,不但早早在城外亲自相迎,嘘寒问暖的,还要设宴款待。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隐约有种被人盯上了的不祥预感,“殿下客气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也是做分内事而已。殿下英武,只率三千兵马便击退突厥人,正应了那句自古英雄出少年。”   这话说得李忆心里极舒坦,嘴上却谦虚,“哪里哪里,那日突厥人白天打累了,我不过是略施小计晚上搞了个小突袭而已,说起领兵之道,我还有得向侯爷您学呢。”   说到战事,柳青源便上了心,怕越王没经验不知轻重,提醒道:“斥候报突厥人自那晚后一直驻扎在十里地之外,看来是心有不甘,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手上不过一万人,还是久疲之师,若是突厥人此时来袭,形势堪忧。殿下到高昌已有些有日子了,不知何时前往龟兹?”   这不是想着先见你一面,表个忠心再走么,李忆谦逊道:“侯爷所言极是,我正打算明日前往龟兹,不过侯爷请放心,我早先已命人持虎符到龟兹调兵增援高昌了,大军不日就到。”   两人边说边走,柳时茂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一行人很快进了城内。   柳青源心里记挂着女儿,几次想问柳时茂,奈何越王热情洋溢,一直叨叨个不停,他没法,只得耐着性子和他寒暄。   “爹爹……”   淼淼之前不便随一众官员出城迎接,一直等在内城郭,见柳青源进来,马上迎了过去。父女俩久别重逢,本有许多话要说,但这么多人在,说话不便,柳青源见女儿气色红润活蹦乱跳的,之前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你这丫头,怎么不在你大哥府里等着?”   倒是李忆,只当在场众官员是死的,朝淼淼道:“念儿,你刚才一直站在这儿?日头这么大,怎么不让人撑把伞?站了这么久,你累不累?你早饭吃过了吗?现在饿了么?你若是饿了,不如我命人先送你回长史府……”   柳青源在一旁听得胆颤心惊,偷偷觑一眼越王,只见他看着念儿,面泛桃花,嘴角含春,眸子里的柔情泛滥得简直要掐出水来了。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也年轻过,想当年,他看念儿她娘亲时,不也是这么一副孔雀思春的模样吗?   再看自家女儿,两颊飞霞,垂眸巧笑,一脸欲语还休的娇羞样,别不是已私定终身了吧?他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暗暗叫苦。   临出发前,皇帝召了他进宫,那时皇帝因越王失踪的事忧心成疾,半躺在龙榻上,亲手把安西都护的委任状交给他,语气哀哀,“老齐国公虽已死多年,但安西是吴家的根,安西四镇……我本是留着给越王,让他经些事的,可我那苦命的儿啊,以前不成器,好不容易开窍了,却落得个死生不明。”   他本想安慰皇帝的,但才要开口,皇帝已摆摆手,又道:“他小时候,曾有高僧替他算过,说他命带吉星,但这吉星只守在他出生之地,他要是离了出生之地,要么死,要么一辈子回不来。我当时还不信,如今想想……大概这是他的命吧,天意不可违啊。”   他也替皇帝难过,于是沉默不语,不想皇帝过了片刻忽然道:“你家千金……今年十六吧?我原本还觉得她和越王挺般配的,可惜了的。不过朕还记得她说过非晋王不嫁来着,当时还闹出些笑话来,缘分这东西啊……”   他额头冒汗,回了声是,皇帝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晋王刚过生辰不久,也满十九了,是时候娶妻了。你且去吧,等你班师回朝的那一日,朕会命人送上聘书的。”   都说得这么白了,岂有不明白的?等他回长安,就该操办晋王与女儿的婚事了,可听皇帝的意思,他原本是有意撮合越王和念儿的,大概是想着越王凶多吉少了,这才改成晋王。眼下越王平安无事,他本该高兴的,可这小子不该勾搭他女儿啊,万一长安那边晋王的聘书已写好了,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这可有点不妙啊。   这仗还没开始打,却要先为女儿的婚事头痛,柳青源脑袋都大了,忽听城门处一阵骚动,扭头望去,黑压压的一群人正聚在城外,喧哗不断。   越王已发问是怎么回事,柳时茂飞快去查看,很快又回来禀报,原来是高昌附近逃难的百姓,因整个凉州都被突厥人搅得动荡不安,这些难民想着只有高昌城里安全,趁着这几日突厥人暂时退兵,纷纷涌向高昌,要进城躲难。   李忆不忍那些难民流落城外,道:“赶紧开城让他们进来吧,突厥人没准什么时候又打过来了,他们聚在城外,岂不成了活靶子?”   柳时茂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道:“殿下,不太妥啊,难民人数众多,高昌此时让他们进城,此事一传开了,只怕整个凉州的难民都要涌进高昌,高昌就那么点地儿,容不下啊,再说,粮食也是个大问题,人既然进来了,咱总不能让人饿死吧,可高昌围城两月,囤粮早就耗光了,拿什么给他们吃呢?”   李忆也知他说的是事实,他率长翎军前往高昌时,路上就见不少逃难的难民,可眼下城外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着实让人于心不忍,这些人全是老弱病残,都是没能力逃得远的,只能在大城镇附近躲着,只盼着有大城镇接济他们。   “他们遇上突厥人也是难逃一死,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城外等死,先把人放进来再说,再命人熬些粥分给他们。”   越王既然这么说了,其余人也不好反对,柳时茂无法,只得照办。城门一开,人群潮水般涌入,也不知是哪个先带的头,说是越王慈悲救了他们一命,那些难民情绪激动,纷纷朝越王的方向涌去,高喊越王菩萨心肠。   人潮涌动,你推我挤,很快冲散了众官员,柳青源眉头一皱,厉声吩咐:“护好越王!念儿,你跟紧我!”   众侍卫如临大敌,分了几层将李忆围住,李忆慌乱中伸手牵淼淼,“念儿,念儿,你别怕,跟着我……”   不料那人一缩手,“殿下,小的是夏至。”   原来牵错了,李忆的心无端一慌,举目四顾,人潮涌动,却哪里还有念儿的身影?   第76章 变故   夜凉如水, 星月无光。   长史府, 李忆焦虑地踱着步, 不时望向花厅的门口, 望不了知多少回, 终于见到柳时茂愁着脸一路小跑进来, “回殿下,都审过了, 有几个还一顿好打,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那些歹人是有意混在难民之中, 故意制造混乱将人掳走的。”   李忆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都怨自己妇人之仁,害了念儿,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心里懊恼至极,还说要在未来岳父面前好好表现呢, 人家一来,就把人家的女儿弄丢了,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对他有好感了。   “侯爷, 都怪我考虑不周, 连累了念儿。”   柳青源背对李忆而站, 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不怪殿下,那些人本就冲着我来的,就算今日不成事, 也会再生事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柳青源已从柳时茂口中得知苗炎炎离间两人,欲陷害自己叛国通敌一事,心里早已一片雪亮。   各人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开口,屋里一片静谧。隐隐约约,似有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柳时茂对这声音太过熟悉了,不由一拍脑袋,“不好,突厥人又打来了。”   柳青源闭上眼,额角青筋暴起,用力握紧藏在袖中的密函。密函一个时辰前收到,用蜡封在铜管里,送信的人指明永宁候亲启。   淼淼又做梦了,那些酱板鸭、狮子头、羊蹄羹、红烧肉、酥炸小黄鱼又在她面前飘来飘去,李忆不断往她碗里夹菜,不停说念儿你要多吃点,别饿着了。可她就是吃不着啊,眼巴巴看着一块块肥肉从她碗中飞走,她又饿又急,眼一睁,醒了。   入眼是一顶帐幔,绣着百花团纹,有淡淡的乌沉香在空气中弥漫,身上盖着一张轻薄柔软的被子,淼淼心里咯噔一下,别不是又被卖到青楼了吧?   她腾地从榻上坐起,一把掀开帐幔。房中摆设简洁,没有预料中的老鸨进来嘘寒问暖,也没有体贴可人的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沐浴,她有点疑惑,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身上没有任何不适。   她环顾四周,榻前小矮几上有一壶清水,点着一盏小油灯,房中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门,她推了几下,门被人反锁了,推不开。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静悄悄的,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奇了怪了,咋回事呢?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些难民哗啦哗啦涌过来时,她还想提醒李忆小心点来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觉一阵异香入鼻,接着就两眼发黑了,失去意识前,还听到李忆大声呼唤她。   不知是什么人掳了她来这里,越王和爹爹不知有没有遭遇不测。心里万分着急,可在这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她根本无计可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人严刑逼供,也没人送吃的来,仿佛被人遗忘了,淼淼有点怀疑,掳走她的人是不是打算活生生把她饿死。   淼淼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听到门外似有脚步声传来。看来幕后大反派要出场了,输啥也不能输了场子,她勒紧束腰,在矮几前正襟危坐。   片刻后,脚步声顿住,随即一阵让她毛骨悚然的咳嗽声自门外传来。   又过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映入淼淼眼帘的,是一件鸦青色的长袍,外披月牙白的薄纱罩衣,腰侧垂着一根白玉笛,再往上看,那男子三十多的模样,身材瘦削,眉目俊秀,但脸色很苍白,似身患顽疾。   虽然早有预感,但林庭风推门进来的那一瞬,淼淼的心脏仍禁不住一阵猛跳。   林庭风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抬眸四下看了看,貌似他对这个简陋得过分的房间也不太满意,眉头微蹙,低低叹了一声,这才缓缓上前两步,在淼淼对面坐下。   淼淼心里直打鼓,不知林庭风掳走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无论如何,反正不会是好事,她决定隐藏实力,静观其变。   林庭风才坐下便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脸青唇白,末了还掏出条帕子,拭去嘴角的血迹,这才抬眸,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淼淼一眼,“吓着你了吧?”   其实淼淼很想说,您老人家咳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咳不死呢?但她知道,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非常配合地给了个害怕的表情。   林庭风缓缓道:“我这毛病已十多年了,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每次咳起来都要我半条命。你不用怕,我无意伤害你,这段时间你就乖乖留在这儿,待事情一了,我会把你送回你娘亲身边。”   “事情一了?指的什么事?这儿又是哪儿?”   林庭风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只道:“这是我的地方,在碎叶城附近。”   自林庭风一进来,淼淼便猜到了,这儿应该是菩提阁总舵,果然不出所料。   她没再多问,林庭风似乎兴致不错,想找人说说话,“我与你娘亲自小认识,若非那场变故……唉,不提也罢,她……可有提起过我?”   淼淼摇头,想想有点不妥,怕惹他生气,又点了点头。   林庭风果然眼睛亮了亮,“提起我什么?”   淼淼咽了咽口水,决定破釜沉舟,没准能激出他一丝内疚,对她好一点,“她说你无情无义,把我的妹妹害死了,每次提起,她都会哭很久,积年累月,她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林庭风神色一黯,又用帕子捂着嘴巴咳了几声,“是我一时意气累事,其实当年的事,又怎能怨她,我那时死生不明,她一柔弱女子,家人要她改嫁,她怎么反抗得了,是我一时气昏了头,把她也恨上了。我说过,我这条命迟早是她的,如今……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言下之意是他快挂了?淼淼的心一跳,赶紧竖起耳朵。   果然又听他说:“其实罪魁祸首是柳青源和狗皇帝,复仇的事,我虽筹谋多年,但其实我知道,眼下并非最好时机,突厥人举棋不定,一点蝇头小利就让他们乐得晕头转向,根本成不了大事,但我等不了了,我已时日无多。”   怪不得突厥人不太合作他也要仓促举事,原来是他快要死了。   林庭风阴恻恻地笑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有一丝阴霾,“可我这心……不甘啊,我就是要死,也要撑着最后一口气,那些无耻之徒,必须死在我前头。”   气氛很凝重,淼淼的肚子却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几声,林庭风一愣,“你很饿?”   淼淼尴尬地点了点头,林庭风没了再说话的兴致,起身往外走,“我让人送些吃的来。”   淼淼忙道:“能不能给我换个好点的房间?”   林庭风顿住,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跟我来。”   淼淼原本不过想住个舒适一点的房间,没想到穿廊过院一翻兜转后,林庭风把带回了自己以前的房间。时隔一年半,她的房间依然保持原状,所有东西一件不少,就连那幅柳千锦十三岁时的画像依然挂在墙上。   画中柳千锦穿着那条好看的杏色百褶长裙,她愣愣看着这画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林庭风没有向她解释房中为何会有柳千锦的画像,只道:“这是我一个手下的房间,她已经死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儿吧。”   林庭风之所以让她住在这里,一是因为心里对田氏多少有点内疚,二是因为柳千锦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闹不出什么花样。但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淼淼试过好几次想逃,都被菩提阁的人拦住,并警告说,阁主吩咐过,如果再有下次,会重新把她关回原来的屋子。   自此淼淼老实多了,每日安安分分,只不时向看守她的人打听凉州那边的消息。二月中的时候,看守的人告诉她,突厥人攻陷了高昌。淼淼倒抽一口凉气,高昌破城,那她爹爹呢,越王呢?   她拼命拉着那人,想问更多的消息,但那人所知也不多,只说永宁候在高昌打了败仗,好像退到龟兹了。她提出要见阁主,但那人说阁主不是你想见就见的,再说,阁主并不经常在总舵。   之后的日子,淼淼度日如年,为永宁候和越王的安危担忧。   到了三月初的某一天夜晚,阁中忽然打斗声四起,动静闹得不小。淼淼正寻思着是不是越王的人来了,那几个负责看守她的人推门进来,命她跟他们走。   阁中火光冲天,淼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人道:“有外敌闯入,阁主命我们送你走。”   她吃了一惊,“要送我去哪儿?”   那人答她,“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下章换回旧地图,回长安了   第77章 王的误会   严冬已过, 初春悄然而至。   长安城东, 一排排简易房子连绵数里,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房子虽简易, 木质结构, 但总归遮风挡雨,对于颠沛流离已久的灾民来说, 已是理想的安乐窝。   再往东, 是一大片仍在搭建的工地, 工匠们忙忙碌碌, 日夜赶工。   李昀远远看着那片泾渭分明的房屋, 剑眉紧锁。受凉州战事影响,逃到长安避难的灾民不断增加, 朝廷不得不继续搭建这种简易房屋安置灾民。眼看灾民越来越多,除了提供这种临时庇护所, 朝廷还得解决他们一日三餐,每日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可是没有办法,战事一日不结束, 这种状况就一直延续。李昀一阵烦闷, 这件差事吃力不讨好, 当初是越王提出这个法子,皇帝觉得可行,可具体做事的却是他,尽管已尽量节省, 可每月庞大的开支仍被言官咬着不放。   为了降低物料成本,他命人用价格相对低的木材代替原来的杉木,结果前几天连着几天暴雨,有几间房子塌了,压死了几个人,又被人弹劾他以次充好,罔顾人命。   他今天过来这里,就是查看善后的事情处理得如何。西边战事如火如荼,可他却要留守长安,每日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简直窝囊。   天气将晚,手下牵了马过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身上马,用力扬鞭疾驰,似要把胸口那股郁结之气发泄出来。跑了一段,远远见到小路上停了一辆马车,车的四壁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没有车夫,连马都不知去向,只孤零零的一辆车。   已是黄昏时分,什么人会把一辆马车遗弃在这里?有点诡异。   他拨马转向那马车,手下的人大为紧张,“殿下小心,等我们先上去看看。”   几名禁卫军下了马,手执大刀悄悄把马车围了起来,其中一人用刀尖轻轻挑起帘子,往里头瞄了一眼,随即神色古怪地望向李昀,“殿下,里头是位姑娘,不醒人事。”   李昀大感疑惑,下了马大步走过去。   车厢昏暗,一女子蜷缩在车里,脸侧着看不清楚,有微弱的呼吸,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看那衣着打扮,应是位年轻女子。   他试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拍了几下,女子终于动了动,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娘的,饿死姑奶奶了,快把吃的拿上来!”   这声音……李昀一怔,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那女子把手放下,他终于看清她的脸,“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声音……淼淼也是一怔,一抬头,便见到晋王那张冠绝长安的脸,以及那双幽冷深邃的眸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了防止她逃跑,这一路以来,她的饭食都被放了蒙汗药,虽量不大,却足以把她困在马车里。也不知是不是出门时太仓促,蒙汗药没带够,最近这几日那些人干脆不给她吃饭了,直接把她饿了个头晕眼花。   在李昀诧异的注视下,淼淼脑子一个激灵,“莫非已到长安了?”   李昀命人把马车所有帘子掀开,一边打量一边问:“这是长安城东的郊外,你不是在凉州吗?为何孤身一人在此?与你同行的人呢?”   “哎,此事说来话长,快扶我下来,连着这么多天都被困在马车里,我手脚都快伸不直了。哎哟,头晕……对了,今天是哪一天了?”   李昀眉头一皱,既然她已经很多天没下过马车,那她肯定很多天没洗过澡咯?再看她那身衣裙,皱巴巴的,有几处还沾了些污迹,他一阵嫌弃,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把她扶了下车,“今天是三月十二。”   淼淼揉着胳膊,又问:“凉州那边的战事如何了?我爹爹呢,还没越王,他们可平安?”   越王被找到的消息早已传回长安,消息传来的那一日,皇帝还拖着病躯亲自到祖庙祭天。知道越王平安,李昀也松了一口气,但她一见面就关心越王安危,他心里略有不爽,微一沉吟,决定长话短说,“战事还在继续,两人都无事。”   淼淼又问:“我之前听说高昌被攻陷了,那是怎么回事?当初高昌孤立无援的时候尚且守得住,我爹爹的一万兵马到了高昌,还有越王的长……”她本想说越王的长翎军,忽然想起这事得保密,马上改口,“越王也到了高昌,应该士气大涨啊,为何还会被突厥人打了进城?那高昌现在如何了?”   李昀不答反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里?什么人送你回来的?”   淼淼想了想,决定照实说,“是林庭风的人把我从高昌掳走的,关了半个月,不知为何忽然又把我送到长安来了。”   李昀沉默片刻后,莫名其妙地说了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看来永宁侯这回惹□□烦了。”   淼淼大急,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袖子,问:“殿下何出此话?我爹爹怎么了?”   李昀嫌弃地抽回袖子,总感觉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又不动声色地退回一步,“此事说来话长,我先送你回去,边走边说吧。”   “那……有吃的吗?我边吃边听你说好了。”她的肚子早饿得呱呱叫了。   李昀皱着眉头看她,似看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这么脏,你能吃得下东西?我先送你回府,你梳洗后再吃不迟。”说罢又扔下一个不容反对的眼神,率先上了马。   淼淼天天在马车里昏天暗地的,除了一天两次让她下车解决生理问题,她吃喝睡都是在车上,都快坐吐了,她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马车了。李昀命手下让出一匹马给她,一同往长安方向走。   “原本阿苏尔打高昌,据说只是为了抢一个男人回去做驸马,结果被越王的人偷袭,以小胜多,把阿苏尔惹毛了,阿苏尔这个人脾气古怪,输了一仗,反而激起她的斗志来,又增派了三万兵马,非要攻下高昌不可。说起来,这个女人天纵奇才,天生就是将才,比她的几个兄长利害多了,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几天下来,便攻破了高昌的大门。”   他语气悠悠的,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淼淼有点着急,“可是,当时越王和我爹都有派人去龟兹调兵,就算龟兹的安西兵赶不及救援,我爹带去的一万兵马,就那么不中用?”何况还有三千长翎军?   李昀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本王说话的时候,你插什么嘴?   淼淼识趣地闭了嘴,又等了片刻,这才听晋王继续道:“所以,这就是我刚才说永宁侯惹上□□烦的原因了。守城容易攻城难,高昌在守将五千的情况下,还能坚守了两个月,可多了永宁侯的一万兵马,反而守不住,这不奇怪么,连你这样的人都觉得不可能了。”   淼淼:“……!”   虽是以事论事,但最后那句,怎么听怎么刺耳,潜台词就是,连你这么蠢的人都觉得不可能,何况其它人?但小不忍则乱大谋,淼淼决定不和他计较,只用眼神问然后呢。   李昀又道:“阿苏尔攻下高昌后,大肆抢掠,只一个晚上,整个高昌被洗劫一空,所幸她还有点人性,没有屠城,只嚷着要找一个什么人,后来翻遍全城没找到,大哭一场就出了城,集结大军又往武威去了。如今你爹和越王,正率着安西兵和突厥人在武威一带对峙,形势暂时对安西兵有利……”   淼淼方舒了口气,却听李昀加了句,“但对你爹爹不利。”   “为、为何?”   “就是方才说的那个问题,有人告密,说永宁候和突厥人勾结,故意兵败,放突厥人进城抢掠,所得财物会分一半给他,所以高昌才会在守兵增加的情况下,依然失守。也人有说,永宁候放突厥人进城是真,但不是为了分赃,而是救女心切,因为他的女儿被突厥奸细掳走了,突厥人威胁他,如果不放他们进城,就杀了他女儿,但如果他合作,保证他女儿平安无事。这几日,朝上因此事弹劾永宁候的折子多如雪花。”   就知道林庭风不会轻易放过爹爹,她如今被人平安送回长安,相当于佐证了爹爹诈败引贼一事。淼淼的心一沉,爹爹当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十多年,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嫉妒他,等着揪他的错,又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爹爹不会出卖高昌的,你方才也说了,阿苏尔天纵奇才,她又增派了兵马,攻下高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能怪到我爹爹头上呢?”   李昀不以为然,“我是那么说了,但也得别人信啊,最重要的,是要皇上相信。越王也替你爹说话了,说可以作证你爹爹是清白的,现在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淼淼一时心情低落,沉默不语。   待行至一条林荫小道,蓦然间,破空声四起,两旁的树上忽然窜出十多个黑夜人来。   “小心暗箭!”禁卫军一边大喊,一边拔刀迎敌。   三名手持利剑的黑衣已朝两人攻来,李昀和淼淼同时翻身下马,许是饿得太久了,淼淼下地时腿一软,差点跪倒。李昀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并塞了一柄短剑给她,大声道:“小心!跟在我身后!”   淼淼起身,和冲到面前的一名黑衣人打了个照面。   咦?这不是押送她到长安的菩提阁杀手之一吗?这不才完成了押送她的任务,转头又来刺杀晋王了?怪可怜的,奔波多日,连歇一下的功夫都没有,看来那晚外敌闯入菩提阁,让菩提阁实力大减,不然为何人手短缺得如此利害?   那名黑衣人看到淼淼,也是一愣,两人默默打了个招呼,随即黑衣人转而攻向李昀了。菩提阁的人不会伤自己,淼淼当即把手中的短剑塞回给李昀,大声道:“护好你自己,不必管我!”   世间所有的孽缘,往往始于一个美丽又**的误会,淼淼并不知道,她这无心的一喊,喊出了一股暖流,如涓涓细流,瞬间在李昀干枯了十九年的心里柔柔荡开。   第78章 患难真情   他回头看了淼淼一眼, 声音带着连自己也不察觉的温柔, “那你小心些。”   心里热热的, 感觉有点异样, 但不及细想, 李昀提剑朝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冲了过去。   禁卫军约有三十人, 虽比黑衣人多,但菩提阁的刺客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禁卫军很快处于下风。   “殿下, 你先走!我们殿后!”禁卫军头目见势不妙, 大声朝李昀喊了一句。   此处离长安东门只三四里, 只要进了城就不怕这些刺客, 李昀当机立断,拉着淼淼就跑, “上马!往东门跑!”   淼淼其实很想跟他说,殿下您请自便啊, 我只是个吃瓜的!   奈何她早饿得有气无力,被李昀半扶半推上了马,还顺手在她马屁股狠抽了一鞭, 马儿吃痛, 箭一般窜了出去, 李昀的马紧随其后,后面还跟了两个保护他的禁卫军。   跑了一小段,三个黑衣人阴魂不散又追了上来,两名禁卫军拔转马头上前迎战。李昀有点进退两难, 心知自己的手下不是黑衣人的对手,顶多拦得片刻,黑衣人又会追上来,那时只剩他一个,还要护着柳千锦,情况更加凶险。   先解决了这三个黑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一咬牙,朝淼淼喊了声你先走,提剑打马往回跑。   事不关己,淼淼原本只想做个低调的看客,但晋王一而再再而三表现出来的先她后己的伟大情操,让她觉得这个一向拽上天、嘴巴长着毒瘤的年轻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她决定帮他一帮,没准他看在她替他解围的份上,能为永宁候的事说几句话。   “殿下,你先顶着,我自有妙计。”   她一拨马头,朝旁边的小路冲了过去,回头再看,黑衣人都顾着和禁卫军缠斗,没人跟过来。她把马勒停,两指扣在唇上,吹了一串哨子,那哨声颇有规律,三长两短、先扬后抑、时缓时急。   于是本已被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禁卫军,很快看到那些黑衣人在听到哨声后,先是一怔,然后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呜啦啦头也不回地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了禁卫军们面面相觑。   李昀正感莫名其妙,便见淼淼从小路的树后探出脑袋,朝众人招手,“快走啊,一会他们知道被耍了,杀个回马枪就糟了。”   “方才的哨子是你吹的?”李昀招呼手下撤退,打马追上淼淼,“那几声哨子是什么意思?”   “呃……大概是有□□烦,赶紧走人的意思。”   李昀更诧异了,“这么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连他们的暗号也知道?”   淼淼张口扯了个谎,“我也碰碰运气而已。越王之前在祁连山被人追杀,据他说,追杀他的人就是菩提阁的人,后来我被囚在菩提阁总舵的时候,有一晚他们总舵被人围攻,他们撤退时就是这么招呼自己人的,我刚才想,没准这伙人也是菩提阁的人,就试一试了,反正就吹个哨子而已,又不花钱,没想到还真灵了。”   李昀沉默,没想到林庭风竟如此猖獗,和突厥人狼狈为奸的同时,也不忘派人追到长安杀他,安贵妃的担心是对的,林庭风不但要报复她和永宁候,他还要皇帝无子送终。   为防黑衣人去而复返,众人一路策马狂奔,很快到了东门。   今日守东城的正是余天赐,一见李昀便迎了上来,“大表兄,你回来啦?咦,他们怎么鼻青脸肿的?被谁揍了?发生什么事了?”一眼又瞥见李昀身后的淼淼,眼珠子瞪得老大,“哎哟喂,这不是柳大侠吗?啥时候回来的?数月不见,你比我还瘦了啊!”   李昀没时间和他废话,命手下马上领一支百人小队原途返回搜查刚才的黑衣人,又吩咐守城的将领这几日严查所有进出的人。   下了一连串的指令后,他看向淼淼,微微颔首,“方才多亏你机智。”   吓?没听错吧?他居然夸她机智?淼淼睁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女子一脸诧异又疑惑地看着自己,李昀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果然就弯起嘴角荡出一个浅笑来。再看她时,之前那身脏兮兮、皱巴巴的衣裙似乎也不那么碍眼了,大概是连日奔波,她果然比离开长安前又瘦了不少,以前的包子脸,先是变成鹅蛋脸,如今又变成了瓜子脸,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就这么瞪眼看着他,有点楚楚动人的意味。   虽然早知她喜欢自己,但一想到方才危难之际,她不顾自身安危,把剑塞给他,要他护好自己的举动,还是让他心里感动。原来患难时,真的能见到真情。   那股涓涓细流又悄然在他心里淌过,他柔声对她道:“事态紧急,我还得进宫一趟,就不送你回去了。你别担心,永宁候的事,我会替他周旋的。你回去好好歇息,我过几日再去看你。”   又转头朝余天赐道:“天赐,替我送柳姑娘回府,路上小心些。”   他说罢打马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朝淼淼道:“对了,赐婚的圣旨已拟好了,如无意外,等永宁候回京就会传旨,你不用着急。”   赐婚的圣旨?赐的什么婚?她还着急了?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喂……   晋王抿唇一笑,一夹马腹扬长而去,只留淼淼在原地目瞪口呆。   “哎……我大表兄的脸今天莫非抽了?笑得有点多啊,往日一年都不见他笑几回的。”余天赐挠挠头,笑嘻嘻地朝淼淼一比手,“大侠,这边请。”   晋王今天忒反常啊,淼淼愣愣走了一阵,余天赐一直在旁边叨叨,问她凉州那边的事情,她终于回过神来,这才留意到数月不见,余天赐成了一条黑泥鳅,浑身上下黑不溜秋的,以致笑起来的时候那口白牙特别显眼。   “你是被烤焦了还是怎的?这么黑?”   余天赐一挺腰杆,砰砰啪了几下那精瘦的胸口,“老子天天到校场操练晒的,等着哪天皇上一声号令,奔赴前线呢。”   淼淼心里哂了一声,你的公主娘亲哪舍得,就算全大祈的男人都上了战场,最后剩下的那个一定是你,“长安最近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余天赐想了想,“大事……没什么大事,最大的事就是皇上病了,对了,贵妃娘娘为了让皇上早日康复,主动住到灵觉庵带发修行,每日为皇上颂经抄经。许是她诚心的缘故,她住到灵觉庵不久,越王就被找到了,皇上一听说越王平安无事,这病果然好了许多。”   灵觉庵是宫里的一个庵堂,专门给皇帝驾崩后那些无子无女的妃嫔,或犯了事的后/宫女子出家修行,是个清苦之地。淼淼心想,安贵妃为了表忠心,也是下足了血本。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永宁候府门口,余天赐笑得灿烂,晒着一口白牙道:“柳大侠回来了,咱们莺歌还不知道吧?我这就去告诉她,让她高兴一下。”说罢脚底抹了油似的,跑得飞快。   怎么数月不见,就成了“咱们莺歌”了?淼淼深深觉得,这次回长安后,见到的人都变得莫名其妙的。   淼淼的突然现身,让永宁候府炸了锅。东府这边田氏还在凉州陇西郡,没有长辈在,炸锅的是西府。淼淼在高昌时,老夫人便担心不已,此时见她平安回来,激动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一刻不愿松开,不停说她遭罪了,还瘦成了藤条,心疼得不行。   那三位池子姐妹,虽然嘴巴说着欢喜,但淼淼能从柳春池幽怨的眼神里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念。还有叔父柳正源,旁敲侧击柳青源在高昌兵败的事,言辞间无不透着猜忌怀疑,并一再表示柳家虽没分家,但东西两府其实早就各自为政,言下之意是要撇清关系,以免柳青源若真的被定罪,会连累到他。   淼淼却几句话把他噎了回去,“叔父想多了,您请放心,我爹爹的事是咱东府的事,自然不会连累到西府,与您荣辱与共的人,是大哥才对。凉州刺史病重,临危受命让大哥挑起高昌的大梁,高昌破城的时候,他可是高昌的一把手,若要问罪……”   要问罪的话,自然是从自己的儿子柳时茂问起,柳正源顿时孽了。   睡了一天一夜,神清气爽,淼淼开始坐不住了,一早便溜达到西市的杜二娘馎饦店,果然看到了飞哥儿留下的暗号,顿时吃惊不小,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居然住到丹阳公主的宫里去了。但既然人在宫里,见面就方便多了,她当即递牌子进宫求见公主。   第79章 进宫   “念儿念儿, 你终于瘦成一根藤条了, 以后该改名叫柳条儿了!”   “念儿念儿, 我父皇要给你和大哥哥赐婚了, 你是不是高兴得睡不着了?”   “念儿念儿, 你看飞飞是不是又帅了?你看它的毛, 是不是又顺又亮?”   “念儿念儿,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我母妃说我身子骨长开了, 可以嫁人了。”   “念儿念儿, 我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回长安?二哥哥不在, 大哥一向不管我, 父皇病了, 母妃又住到灵觉庵了,没人陪我玩, 没人陪我说话,我都快发霉了。”   丹阳公主一见到淼淼, 嘴巴就再没合上过,哔哩吧啦地倒豆子。   淼淼脑壳有点痛,“怎么会呢, 燕公子不是天天在这儿陪着你吗?”   丹阳公主嘟着嘴道:“唉, 燕公子最近患了喉疾, 嗓子一直不太好,不能多说话呢。”   淼淼看向燕飞,燕飞正托着腮半靠在美人榻上,双目无神表情呆滞, 朝淼淼抛去一个生不如死的眼神。   淼淼深感同情,这喉疾是假的,但她很是担心再过一段日子他极有可能患上耳疾。   “二哥哥在凉州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二哥哥那么一个与世无争菩萨心肠的人,什么人黑了心要杀他呢?他们连大哥都不放过,大哥昨儿下了禁令,命所有公主皇子不能出宫半步,唉,这都过的什么日子啊。还好有飞飞和燕公子在这儿……”   她说着伸手捋了捋一直正襟危坐在她身边的飞飞,又满怀安慰地看了燕飞一眼,燕飞则内心崩溃地朝她笑了一个,意思是公主所言甚是。   “那个……公主啊,我有些话想私下和燕公子说……”   “念儿,你不必和我见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是燕公子的救命恩人,他的事也是我的事,所以,你不用客气,更不用顾虑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啊。”   淼淼和燕飞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燕飞朝淼淼使了个眼色,淼淼懂了,“咦?公主你的牙缝上好像有根香菜?”   “啊!可是我从来不吃香菜的啊,在哪在哪?”   趁着公主掏小镜子照嘴巴的当口,燕飞从面前的果盆上捡了颗葡萄,朝飞飞屁股一弹,飞飞吃痛,咯咯叫着飞了出去。   “飞飞……飞飞……别跑啊,快回来!”   少了那一人一鸡,整个寝殿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燕飞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老天爷,这么多天没说过话,我的舌头都快废了。”   淼淼虽心里同情,嘴巴却不饶人,“做人得知恩图报,公主仗义收留你,又没要你以身相许,你陪她说说话会死吗?”   燕飞十分认真地答了个“会”字,问道:“我听丹阳说凉州那边的战事正打得激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淼淼长话短说把林庭风掳走她的事说了,“林庭风这只老狐狸,故意把我送回长安,好造成我爹爹真的和突厥人串通的假象,如今弹劾他的人都能从紫宸殿排到丹凤门了。”   燕飞蹙眉,“这老东西,脑子净想馊主意,看来只有他死了,这天下才得安宁。可是吧,别看他一天到晚一副病痨鬼的样子,老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老子功夫不到家,不然我绑了他到菜市口,千刀万剐。”   “飞哥儿,你有什么打算?”   “外头风声这么紧,我还能有什么打算?说起来,大理寺的人也不知是干嘛吃的,我举报了这么久,长安分舵依旧好好的,害得我连宫门都不敢出,天天躲这儿听丹阳瞎叨叨,这苦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公主很快抱着飞飞回来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淼淼告辞,快到宫门的时候,有个老内侍追上来,说皇上要见她。   皇帝最近一直病着,已经很久没上朝,一直在清思殿养病,淼淼跟着内侍到了清思殿,内侍让她在殿外稍候片刻便进去通传了。淼淼心里颇忐忑,不知皇帝为啥要见她。   “别担心,父皇只是想了解高昌的事,他生性本就多疑,尤其大病之后,最恨人说话不尽不实,你千万别有所隐瞒,知道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晋王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淼淼回头,晋王就站在她身后,依旧是一身北衙禁卫军的黑绸衣,腰杆笔挺,原本万年不变的俊脸少了些肃冷,多了几分柔和。   须臾,刚才那名内侍出来传召。   “臣女柳千锦,恭请圣安。” 淼淼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低眉顺眼地跪着。   “起来吧。”   整个清思殿都弥漫着阵阵药香,皇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淼淼起身时偷偷瞄了一眼,见他双颊凹陷,两边颧骨突起,双目浑浊,许是太瘦的原因,他身上的龙袍显得空荡荡的,比去年在汤泉宫见面时憔悴了许多,给人一种油灯将枯的感觉,淼淼觉得,皇帝极有可能比阁主挂得还早。   “知道朕为何传召你吗?”   “臣女不敢妄自揣测圣意。”淼淼顿了顿,又道:“不过方才在殿外遇到晋王,晋王殿下说皇上想知道高昌的事,皇上如果不嫌臣女啰嗦,请容臣女详陈。”   皇帝咳了几声,“晋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不错,朕召见你,正是想了解当日高昌兵败一事,还有,你是怎么回的长安。”   于是淼淼把林庭风如何安插奸细在柳时茂身边,利用柳家东西两府的矛盾离间柳时茂和永宁候,又如何趁乱把她掳走,再送回长安的事详细说了。其间皇帝靠在龙榻上,半眯着眼一言不发,有好几次淼淼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林庭风故意把我送回长安,好让人以为我爹爹答应了突厥人的条件,为保我平安故意兵败放突厥人进城,林庭风满腹阴谋诡计,筹谋多时,就为了陷我爹爹于不义,请皇上圣裁。”   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半晌,皇帝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掀了掀,冷声道:“那你怎么知道,永宁侯没有答应突厥人呢?高昌兵败是事实,你平安归来也是事实,如果你爹没有和突厥人同谋合污,为什么林庭风要放你回来?”   淼淼背后冒起一阵寒意,“这正是林庭风的厉害之处,他就是算准了皇上会因此怀疑我爹爹,故意制造烟幕混淆视听……”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皇帝一拍龙案,“大胆,你是说朕任由林庭风摆布?”   淼淼一惊,忙低下脑袋,“臣女不敢。”   “无论如何,永宁侯身为兵马统帅,督战不力丢了高昌是事实。”皇帝一阵咳嗽,方才的老内侍忙替他捶背,末几,皇帝摆摆手,“回去吧,朕自有定夺。”   淼淼松了口气,谢恩后才走了几步,忽听皇帝道:“慢着,回来!”   淼淼不明所以,回过身来,却见皇帝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朕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呃……”皇帝难道是病糊涂了?他当然见过她啊,“回皇上,去年夏天臣女随爹爹到汤泉宫避暑,有幸得见天颜,臣女还和晋王殿下同场较量射术来着。”   皇帝先是恍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摇头,“不对,在那之前,朕肯定还在哪儿见过你。”他继续打量她,又补充道:“不是在你发胖的时候。”   这句话,让淼淼身子一僵,当日她进宫刺杀皇帝,从树上跌落的时候,曾和迎面跑来的皇帝打了个照面,难道现在自己瘦了,皇帝认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微垂脑袋,“以前臣女还没发胖前,也曾随爹爹到过汤泉宫,偶尔也进宫找丹阳公主玩,许是那会见过皇上。”   皇帝狐疑地皱了皱眉,终于摆手让她退下。一出清思殿,淼淼只觉背后衣裙湿了一片,我的娘啊,以后没事还是少进宫的好,要是皇帝认出她和当日进宫行刺的刺客长得一毛一样,永宁侯府才真是遇上□□烦了。   “柳姑娘请留步。”急急走到宫门,忽然又有一名内侍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咱家贵妃娘娘要见姑娘,姑娘请随我来。”   淼淼无语望天,今日出门没看皇历,碰上皇家接见日了,皇帝一家大小挨个儿见。   没法子,人红是非多,淼淼只得又跟着这个内侍辗转到了灵觉庵,眼睛四处瞅了一下,这回不见了晋王踪影,皇帝见她是为了永宁侯的事,这安贵妃见她,不知又为的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亲节,祝所有母亲健康快乐!   第80章 娘娘的如意算盘   不知是不是因为灵觉庵长年居住的, 都是等死的后/宫女子, 怨气太重, 淼淼一进灵觉庵, 便觉阵阵阴冷之气, 不由打了冷颤。   “柳丫头, 你回来了。”   安贵妃袅袅婷婷地从庵堂里转了出来,素脸朝天, 身上穿一件灰白色的尼姑袍, 手执一柄佛尘, 头上只别了一根道姑簪子, 浑身上下再无别的装饰, 和以前满身珠翠雍容华贵的形象大相径庭,这样朴素无华的打扮, 却让她另有一翻洗尽铅华的韵味。   “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啧啧,这才多长时间,瘦得芦杆棒似的, 这是在凉州吃了多少苦头……”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娇嗲, 让人听着心里酥酥麻麻的, 一不小心就掉进她的温柔陷阱里,她亲热地拉着淼淼的手,把她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最后还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可怜见的,连腚上的肉都没了。回头我命人送些滋补品到侯府,你好好补一补,把掉了的肉吃回来。”   那双丹凤眼里波光流光,像是黄鼠狼在看鸡,淼淼心里有点发毛,朝她笑笑,“谢过贵妃娘娘,我只怕糟蹋了娘娘的好东西,娘娘还是留着自个享用吧,灵觉庵这苦寒之地,娘娘也辛苦了。”   “好孩子,有心了。”安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热络地牵着淼淼的手,在灵觉庵毫无景致可言的院子兜圈圈,谆谆教诲,“你们这些怀春少女啊,就是不懂事,以为身子苗条穿衣好看,本宫是过来人,最清楚这里头的道道,尤其成亲以后,万万不可再这么想,其实男人都喜欢体态稍丰腴的女人,身上有肉,摸着手感好,谁也不喜欢搂着一堆骨头睡觉不是?”   淼淼有点哭笑不得,不懂她无端和她说这些干吗,干脆不接话。   “身材丰腴些,将来才好生养,我也是替你着想,我们做女人的,将来老了还是得依靠儿子,所以啊,趁着年轻身子骨好的时候,就要把握好时机,多生几个孩子,不然以后没个依靠……”她压低了声音,眼波朝远处几个在树下闲聊的尼姑转了转,“她们就是人版。”   淼淼不以为然,还是不接话。   安贵妃似乎也不需要她接话,又自顾道:“皇上最近终于松了口,答应了你和昀儿的婚事,不枉本宫在这鬼地方念了三个月的经吃了三个的斋,柳丫头你也终于熬到这一天了。不过,你也别开心得太早,皇上一向偏心越王,总觉得愧对先皇后,什么好的东西都想留给越王。我当你是自己人,也不怕告诉你,他之所以答应你和昀儿的婚事,是因为那会他以为越王死了。”   安贵妃还停留在她是当初的柳千锦,一心一意要嫁晋王的误区,她最后那句话,让淼淼的心咚地一跳,“娘娘的意思是……若是当时皇上知道越王好好的,我要嫁的人……就是越王了?”   安贵妃点了点头,“可不是,险得很呢。”   淼淼急了,觉得有必要表明一下立场,“那啥,娘娘啊,其实我根本不愿意……”   安贵妃拍拍她的手,笑着打断了她,“我知道的,你只喜欢晋王,不愿意嫁给越王。”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长安还有谁不知道吗?“你不用担心,即使现在越王平安无事,但圣旨都拟好了,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少,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变不了。除非……”   她话里有话,淼淼顾不上替自己辩解,急问:“除非什么?”   “除非永宁侯这次果真和突厥人窜通,叛国通敌可是死罪,别说皇上,本宫也不会让晋王再娶你的。”她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嘛,话又说回来,既然你已和晋王订了亲,永宁侯的事,晋王自然会替他兜着。”   淼淼趁机道:“可是娘娘,撇开我爹爹有无和突厥人窜通这点不说,他没守住高昌,让突厥人进了城是事实,等他回朝后,还不知皇上会如何定他的罪。到时可别连累了晋王,不如这婚事还是算了。”   “傻孩子,你如此为晋王打算,本宫甚慰。”安贵妃笑得和蔼可亲,“打仗嘛,胜败乃兵家常事,谁能说得准呢?以前你爹爹和我有些误会,一直对我颇有微言,念儿,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坦白说吧,无论私下里你爹爹怎么看我,但在林庭风眼里,他和我都是一丘之貉,林庭风要对付我们,我们呢,这个时候当然要枪头一致才对。”   淼淼懂了,她铺垫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和永宁侯抱团,增加实力,一起对付林庭风,“娘娘,念儿蠢笨,我爹爹如今自身难保,帮不上娘娘什么,怕是会让娘娘失望了。”   安贵妃却不意地笑笑,“你爹爹如今确实……时运不济啊,我今早刚听说,你爹爹最近在凉州节节败退,形势不太乐观啊。人嘛,谁没个三衰六旺的时候,今日暂时失利,不等于将来失势,本宫倒是觉得,越是这个时候,永宁侯更该看清前路,别站错了队伍。念儿,你大可写信告诉你爹爹,只要他支持晋王,本宫自有办法保他这次平安无事。”   淼淼只觉心里乱糟糟的,虽说她刚刚才在皇帝面前义正言辞地捍卫永宁侯的清白,但其实内心深处,他究竟有没有受林庭风要挟,故意兵败以换自己的安危,她根本不敢肯定,毕竟永宁侯夫妇只有她一个女儿,安贵妃的意图很清楚,她可保永宁侯不被弹劾,但永宁侯必须支持晋王,她和晋王的婚事,就是最好的保证。   安贵妃说完了正事,似乎心情更好了,“说起来,你大姐姐春池也是个可人儿,盘正条顺,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你们又是亲姐妹,你不介意成亲的时候,昀儿一并把春池抬进晋王府吧?”   淼淼此时心里正憋屈,觉得不能什么便宜都让这对母子占了,于是回道:“介意……”   正要再说,安贵妃已笑着睨了她一眼,仿佛她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当本宫没问,你放心,你没生嫡子前,春池绝不会有孕。”   淼淼:“……”   整个三月,长安朝野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凉州的战事。而之前还对安西兵有利的形势,不久后就如安贵妃所说,越来越不利,安西兵节节败退,急得皇帝连夜下召,要把越王召回长安。   那天安贵妃的话,淼淼并没有写信告诉永宁侯,她了解永宁侯的脾性,他一贯看不上安贵妃,如果因为这次承了她的情,而以后都要受她掣肘,他一定会憋屈死。她如今只希望安西兵会反败为胜,只要永宁侯击退了突厥人,皇帝或许会网开一面。   眨眼到了四月初一,淼淼让人准备了些祭品,一早出了门。   自从去年底陪田氏回陇西,她已好久没来过安国寺,那个叫玄一的小师傅差点没认出她来,眨着小眼睛问她:“你真的是以前那个胖胖的柳姑娘?”   淼淼朝他的光头敲了一记,“我虽不是出家人,但也不打诳语,我千真万确就是当初那个胖得山河失色的柳家二姑娘。”   玄一张大嘴巴,眼里充满敬佩,“你来一次,就瘦一次,你是会变法术吗?”   淼淼嗤地一笑,“是啊,我的法术可高了,你还记得那个同样胖得天地动容的李公子吗?我不但把自己变瘦了,我还在李公子身上也施了法,把他也变瘦了,下次你再见到他时,他已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俊俏公子哥儿了。”   玄一的小眼睛又是一亮,连连点头,“真的耶!原来刚才那个长得那么好看的年轻公子就是你施了法之后的李公子啊,他已经到了,他还说,柳姑娘如果到了,就转告柳姑娘一声,他在后山等你。哇,柳姑娘你真是太利害了,这么利害的法术你都会,我要告诉我师傅去!”   他说罢蹬蹬跑了,淼淼的心扑腾扑腾直跳,难道越王真的回来了?她提起裙脚就往后山跑去。   晨雾缭绕,青山如黛,一年轻男子长身玉立,背对着她站在一株千年老松之下,静静看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他穿一袭月白色长袍,袍摆随山风轻扬,青山绿水,白衣飘飘,仿似谪仙入画。   淼淼顿住脚步,一阵激动,“你回来了?”   那男子闻言回过头来,棱角分明的脸在刚刚初升的朝霞中有些看不真切,他上前一步,剑眉微挑,星眸闪过一丝疑惑,“回……来?”   淼淼呆住,禁不住一阵失望,“晋王?你怎么在这儿   第81章 春风错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李昀的俊脸瞬间一冷, “我不能在这儿吗?”   一阵寒霜簌簌扑面而来, 淼淼有点心虚, 挪开视线, 手搭凉棚朝他刚才的方向望去, “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这山上的景致也相当宜人啊,啧啧, 桃红柳绿, 莺飞蝶舞……”   可惜李昀并没有被她忽悠过去, 声音也冷冷的, “你方才说谁回来了?”   淼淼只好装傻, “有吗?没有啊,一定是风太大, 殿下听错了。”李昀眉头拧起,狐疑地看着她, 她呵呵两声转过话题,“殿下今天怎么得空来这儿了?您今天没穿北衙那身黑色,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李昀什么人, 心里门儿清, 但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也不好戳破她,只道:“之前一直忙得焦头烂额,难得今天不用上朝,本想约你到璞玉斋一聚, 送帖子的小厮回来说你出门到安国寺了,我……”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正好许久没来过安国寺,过来转转。”   其实他原本想着她上完香,正好可以一道去璞玉斋,于是一路疾驰,抄小路过来了,但刚才她看到他时那满脸的惊诧,还有那句“你回来了”,让他心里颇受伤,原本想说的“我特意赶过来接你一道去璞玉斋”怎么也说不出口。   “璞玉斋啊……”淼淼低头踢了踢了石子,漫不经心地道:“我还真不爱去呢,那些石头我也不懂欣赏,**的又不能吃,有什么好瞧的。”   璞玉斋可是长安有名的玉石铺,里头有各色名贵的玉器和原石,同时也是长安有名的品茗居,客人可以一边品茗,一边挑选玉石,里面消费极高,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是权贵和有钱人去的高档地方。   李昀心里又是一挫,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不了解她的,“那儿不好吗?我看长安好多勋贵家的千金小姐们都爱去,那你平时都爱去些什么地方?”   “我?我这人就是爱热闹,爱去些人多热闹的地方,比如去西市吃馎饦啊,看庙会啊,看杂耍啊,看戏啊,赏灯啊,买零嘴啊……”   李昀的脸不由一黑,实在不明白那种吵吵闹闹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人挤人脚踩脚,和同伴说个话都得大声嚷嚷才听得到,他想想就头皮发麻。   “你好歹是侯府千金,怎么能去西市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你不记得了?你上回在西市看热闹,差点被乱党伤到了,那种地方,不是女孩子该去的。”   见她嘟着嘴巴望别处,满脸的不以为然,他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道:“想吃馎饦可让下人做,想看杂耍可把卖艺的人叫进府里专门耍给你看,想吃零嘴……你爱吃什么?我命宫里的人做了送到侯府。”   淼淼瞪着眼睛看他,似看异类,“那怎么能一样?西市杜二娘家的馎饦,长安远近闻名,多少人慕名到那小巷子里排队等那碗热腾腾的馎饦,除了吃它的味道,更是吃的一种心情,府里的厨子手艺再精,能做出那种心情来?看杂耍也是,庙会里的杂耍多热闹啊,看得高兴了,大伙儿一起鼓个掌喝声彩,再扔几个铜板打赏,要是在府里耍给我一个人看,我一个吆喝,有什么意思?”   李昀抿着唇,似乎没话反驳,她说罢还小声嘀咕道:“越王也喜欢逛西市来着……”   提起这个,李昀气不打一处来,“是么,他难道和你一样,喜欢被歹人拦路抢劫?撞了南墙还不知长记性,你这心也是大。”   娘的,还教训起她来了,上回还觉得这拽小子身上有些闪光点来着,现在那些闪光点扑扑扑一下子全灭了,可恨的是,人家能教训她,她却不能把人家教训回去。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个让他迷途知返的机会。   她把火用力憋在肚子里,脸上笑得灿烂,“殿下说得是,我这人从小爱弄枪舞剑,到处惹是生非,一刻也闲不下来,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不像我那大姐姐,知书达礼温顺贤良,她从不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除了胭脂铺和首饰铺,她最爱去的就是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也难怪娘娘如此喜欢她,我真心觉得,我和殿下有点八字不合,大姐姐和殿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儿,成亲后必定琴瑟和如,殿下觉得呢?”   “你……”怎么就扯到她姐姐身上了?   李昀先是一怔,有点莫名其妙,随即想起安贵妃说要把柳春池一并抬进他府里的事,这难道就是女人吃醋时的表现?传说中女人吃醋和生气的时候,从来心口不一,说话都爱反着来。   原来如此……他心里了然,女孩子嘛,总会有些小性子的,他不由觉得好笑,刚才的郁闷之气也消了许多,“我明白了,既然你不喜欢……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还知道该怎么做了?啧啧,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看来他很快会回禀皇帝把婚事取消,改成娶柳春池了,柳春池也是姓柳的,安贵妃想争取爹爹的支持,娶大姐姐也是一样的。   事情解决了,淼淼心情大好,趁机打听菩提阁的事,“对了,方才说起看戏,青龙坊的梅园是一绝,我也好久没去过了,殿下可有兴趣?”   果然晋王听了眉头一皱,“别去,你有所不知,原来那梅园去年已被菩提阁买下,是他们的长安分舵,前几日我和吴悯川领了人去查封,虽抓了不少人,不过都是些爪牙,只有几个小头目。”   明知林庭风不在,李昀原本不想这么快动长安分舵的,但凉州那边有消息传来,说越王亲自率军捣毁了林庭风在关外的老巢,虽没抓到林庭风,但也让菩提阁伤筋动骨,皇帝龙心大悦,他若不做点什么,功劳都让越王抢去了,加上菩提阁竟敢在长安刺杀自己,简直猖獗,他于是也狠狠整治了一翻,皇帝也颇高兴,嘉奖了他几句。   第82章 秋千夜话   两人又聊到凉州的战事, 李昀知她担心永宁侯, 说得极详细。   左突厥可汗史那贺原本并不想大举出兵, 毕竟右突厥在背后虎视眈眈, 阿苏尔提出要打凉州时, 他并没寄太大希望, 不过是想着既能得些战利品,又能对林庭林有个交代而已。没想到阿苏尔越战越勇, 不仅攻下高昌, 还一路打到武威去了, 他大为兴奋, 马上又增派了五万兵马给阿苏尔, 希望她能一举夺下整个凉州。前几日收到的战报,阿苏尔又胜一场, 安西兵死伤五千人。   听晋王言下之意,皇帝对永宁侯愈发不满, 但阵前换将是大忌,这才没忍着没把永宁侯召回长安。   淼淼大为不安,“可是安西兵长年镇守边境, 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一击?要是再这么下去, 凉州能守得住吗?”   李昀只摇头道:“我们没有身临其境, 具体如何不得而知,只听说阿苏尔这个人喜怒无常,带兵也全无章法可言,也许正是这样, 往往能出奇制胜。凉州一破,中原堪忧。”   李昀眉间有深深的担忧,他本想请命去凉州的,但安贵妃坚决不同意,“皇上都急得召越王回来了,你这个时候离开,万一越王党趁机劝皇上立太子呢?上回林庭风借那出戏揭露我的身份,皇上表面上虽没说什么,其实心里极介怀,不然的话,我在这破庵子住了这么久,他怎么不接我回去?还有,你别忘了,他一向偏心越王,明知越王对柳丫头有意思,之前以为越王死了,才把柳丫头许给你。如此一来,他对越王更是愧疚,说不定越王一回来,他就把越王立为太子以作补偿了。”   李昀没办法,他心里也很清楚,皇帝心里一直念着先皇后,虽看重他的能力,却一直对越王分外看顾,因此一直没扶正安贵妃做皇后,以前尚且没有,林庭风揭露她的身份后,更加不可能。他知道,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   “那越王……很快会回来咯?”   李昀尤在想着心事,忽听淼淼问起越王,心里微感不快,冷声道:“我哪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淼淼不懂他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又冷了脸,深感像晋王这种情绪多变的人,还真是难相处。   两人各怀心事,到正殿上香祈愿时,竟是格外地默契。上完香,李昀亲自送她回侯府。临别之际,还特意叫住淼淼,“你方才还没说……你都爱吃哪些零嘴?”   淼淼耸耸肩,“除了酸的,都爱吃。”   李昀点点头,看着她毫不迟疑地步入侯府大门。她轻盈窈窕的身姿,和想事情时凝眉苦思的样子,和当初那个柳千斤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如今的柳千锦,冰雪聪明,胆大心细,伶牙俐齿,连和他辩驳时都毫不怯场,比起那些对着他只会唯唯诺诺的勋贵千金有趣多了。虽然偶有小脾气,但一辈子那么长,总得找个自己喜欢的,有趣的女子陪自己渡过漫漫余生。   才绕过前院的影壁,淼淼便见前头红、黄、绿三色石榴裙一字排开,正是西府的三个姐妹,显然已在此等候多时,“有事?”   柳碧池眨着大眼睛,一脸的崇拜,“二姐姐,你刚才和晋王幽会去了呀?晋王那么骄傲的人,还亲自送你回来,二姐姐你太利害了!”   柳月池照旧一脸不屑地把眼珠子一翻,“切!还不是她一个劲儿地央着人家送她,这种事,脸皮厚点就行了,有什么了不起。”   柳碧池嘟着嘴道:“那为何大姐姐约了晋王那么多次,晋王连见都不见大姐呢。”   柳月池看白痴一样看着柳碧池,“你是不是傻,这除了说明大姐姐的脸皮不够二姐姐厚,也说明大姐姐的脸没二姐姐的脸好看呗。”   淼淼真心觉得,这是她认识柳月池以来,她最聪明的一次了。   “你们俩都给我闭嘴!” 柳春池的脸顿时五颜六色,好不容易才忍着要骂人的冲动,朝淼淼道:“念儿,不是我这个姐姐的说你,虽说大家都知道皇上要为你和晋王赐婚,但一日未成亲,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还是检点些的好,别坏了柳府的名声。毕竟我和你的婚事虽已定,但三妹和四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 ”   淼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想到这个大姐姐很快就是晋王妃了,还得指望她在晋王和安贵妃面前替爹爹说话,现在不是得罪她的时候,于是笑得满面春风,“大姐姐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不过大姐姐也不必替三妹四妹担心,等大姐姐和晋王成了亲,把三妹四妹一并抬到晋王府好了,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你们说是不是?”   三个池子同时张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淼淼大摇大摆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日后,八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在一队护卫的护送下,挑着几个大食盒到了永宁侯府,说是晋王特意命宫里的厨子做的甜食,给柳二姑娘解馋,那浩浩荡荡的声势和琳琅满目的小吃零嘴,再次让西府的三个池子看呆了。   除了吃的,淼淼同时收到一封丹阳公主的信,信其实是燕飞写的,约了当天晚上见面。是夜,当整个长安城在朦胧月色下沉睡之际,淼淼和燕飞在已故的何御史的宅子里碰了面。   “飞哥儿,你来很久了?”   淼淼来到的时候,燕飞正坐在凤凰树下那个破旧的秋千上怔怔发呆,“嗯,特意早点来,偷偷瞧我那个苦命的娘亲去了。”   “你不想和她相认吗?”   燕飞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才道:“不是不想,是不敢。”   那日见过晋王,淼淼马上写信告诉燕飞,菩提阁长安分舵已被大理寺查封了。燕飞终于松了口气,至少在长安,菩提阁的人已顾不上杀他了,所以今晚两人才敢约在这里见面。   淼淼知道他担心什么,林庭风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敢和亲人相认,怕连累亲人。她也叹息一声,抱膝坐在燕飞面前的地上,“飞哥儿,你以后有何打算?”   燕飞挑了挑眉,“以后?”   “嗯,等世上再没林庭风和菩提阁,你恢复了自由身后,有何打算?”   燕飞侧头想了想,桃花眼里闪出些光芒来,“以前白槿死了之后,我便想着,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脱离菩提阁,便做一个低调的江湖游侠,隐姓埋名,浪走天涯,或行侠仗义,或恶贯满盈,行事只看心情,随心所欲。”   从小一起长大,淼淼多少有点了解他,“那……如今呢?”   燕飞果然怅然一叹,“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我偷偷来过这里好多次,我娘亲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姓何那老匹夫沉迷女色,姬妾孩子一大群,根本不管她。”   亲眼见证了何御史的荒淫残暴,燕飞打心里不愿承认有这样的亲爹,“如今老匹夫一死,若大的家业全靠她一人支撑,那些女人天天喊着要分家,个个都想得一笔好处走人,她心力交瘁,短短半年,头发已白了一半。等我恢复了自由身,我会带她离开这里,让她跟着我踏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再不管这宅子里的烦心事。”   淼淼觉得机会来了,“飞哥儿,那天你也说了,祸害遗千年,林庭风大仇未报之前,绝不会让自己轻易倒下的。他害我们自小与亲人分离,现在不但我爹爹,连越王这么与世无争的人他也想害,这样的日子,我们都受够了,唯今之计,只能靠我们去扳倒林庭风,只要他一死,菩提阁自然树倒猢狲散。”   燕飞看她一眼,“我又不是傻子,连这个道理也不知道吗?说得轻巧,要林庭风死,谈何容易?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们想近身都难。”   淼淼揉揉鼻子,不以为然,“所以,我们只能借刀杀人。”   燕飞瞪眼,“借刀杀人?借谁的刀?”   淼淼看着燕飞,嘿嘿贼笑几声,燕飞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大晚上的,你这样看我,我好怕。别卖关子了,你给我说清楚。”   淼淼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借你老相好的刀。”   燕飞一怔,“老子的相好海了去了,你说哪个?”   “自然是最有实力,能与林庭风抗衡的那个。”   “最有实力……”燕飞跳起,指着她骂道:“你、你、你指的是阿苏尔?你个死丫头片子,兜这么一个大圈子,原来是想把老子卖给阿苏尔那个人妖?我告诉你,我燕飞一向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出卖色相这种事,打死不干!你少打我的主意!”   淼淼顿时面露难色,“这样啊……既然飞哥儿你不愿以色侍人,那咱们只能用迂回战术了。虽艰难了点,但好歹保住你的节操。”   燕飞尤自生着气,气哼哼地道:“什么迂回战术?”   淼淼收起脸上戏谑之色,盯着燕飞的桃花眼,一字一句道:“西上突厥,刺杀史那贺可汗。”   第83章 出门不利   四周一片死寂, 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时起时伏的虫鸣。   燕飞盯着淼淼的脸看了很久, 她猫儿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 有久违的杀气一闪而过, 他终于意识到, 她不是在开玩笑。   “你、你、你……你居然是讲真的?”不知是不是在公主寝宫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燕飞觉得自己的舌头直打颤,“我、我、我说姑奶奶, 你是不是磕着脑袋了?刺杀史那贺, 你说得跟去吃碗馎饦似的, 左突厥可汗啊, 你以为是杜二娘家?说去就去?”   “我自己当然不行啊, 我这说的不是咱们吗?你见过史那贺,他知道你是林庭风的人, 突厥人又不知道菩提阁对你下了格杀令,到时我们就打着林庭风的名头, 大大方方去见他,趁其不备……”她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燕飞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妥不妥, 我正是因为见过史那贺, 所以知道这法子行不通, 史那贺的父亲当年就是被他亲叔叔派人暗杀的,所以史那贺这些年特别小心谨慎,身边无论何时都有十来个高手护卫,就算我们成功见到他, 也下不了手。再说,你方才不是说要借阿苏尔的刀扳倒林庭风吗?咋又变成刺杀她老子了?”   “如今阿苏尔的八万大军声势浩大,安西兵节节败退,反败为胜的可能极小,除非此时阿苏尔撤兵,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要她主动撤兵自是不可能的,除非史那贺死了,她的兄弟们必定趁她不在,不择手段争当可汗。阿苏尔如今正得宠,又重兵在握,以她的性子,必不甘心居于几个废柴兄弟之下,她一定会马上撤兵,赶回突厥和她那几个兄弟斗个你死我活。   阿苏尔跑了,凉州之乱可平,林庭风再也不能,或者说近期内再不能兴风作浪,而菩提阁总舵和长安分舵已被朝廷捣毁,他连个落脚点也没有,成了丧家之犬。这个时候,我们只要告诉阿苏尔,她老子是林庭风杀的,林庭风还有活路?”淼淼顿了顿,脸上现出一丝兴奋之色,“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重操旧业,杀了史那贺,也算为凉州百姓除害了。”   “还玩起嫁祸来了,好一招借刀杀人。”燕飞愣怔了好一会,心有余悸地看了淼淼一眼,“啧啧,果然最毒妇人心,我以前咋没发觉你这人满肚子坏水?”   淼淼耸耸肩,“请记住,姑奶奶又名六水。怎么样飞哥儿?我这招是不是很绝?”   “是。”燕飞点点头,却道:“不过六水,老子不干。我要是死在突厥,我娘亲怎么办?再说,我如今天天在宫中好吃好住,为啥要跑去那鬼地方冒险?我看,还是等林庭风那病痨鬼自己挂掉好了。”   淼淼怒其不争,“飞哥儿,你难道就不想恢复身份?你明明是何御史的嫡长子,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你怎么就不替你娘亲想想?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为的什么?还不是希望你好好活着,早日与她团圆?如今你们明明近在咫尺,却连相认都不敢,这都是因为什么?都是因为林庭风这个罪魁祸首啊,他一日不死,你永远只能闪闪躲躲,你想一辈子这样吗?”   燕飞有点动容,但仍高傲地仰着脑袋不看她,淼淼哀叹一声,无限惋惜,“得,人各有志,飞哥儿你既然甘愿当笼子里的金丝雀,我也不好勉强你。我懂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燕飞莫名其妙地斜了她一眼,“打住,说啥呢你?”   淼淼阴恻恻一笑,“飞哥儿好福气,天生驸马命。我言尽于此,你既不愿跟我去突厥,就安心做人家的入幕之宾吧,我看得出,人家是真心爱慕你的。”   燕飞怔了怔,继而惊惶地看着她,“你、你、你说丹阳那个大头鬼?”   “丹阳公主多好啊,除了脑子简单点,话多了点,对小动物过分亲近了点,长得漂亮不说,对朋友够义气,又善解人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燕飞眨眨眼,脑中浮现出丹阳公主那个摇摇欲坠的大脑袋,朝自己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兔子牙……他打了个冷颤,天知道他从小就特别怕兔子,每次丹阳朝他笑时,他都两脚发软浑身鸡皮疙瘩。   他翘起兰花指拭了拭额角的汗,以一种壮士断臂的决绝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四月初八,晴,宜出行。   淼淼独自骑马到了东城,约的是辰时,眼看快到巳时了,燕飞还没见人。她有些着急,牵着马不停朝来路张望。   “柳大侠,早啊!”冷不丁耳边响起余天赐那破铜锣似的声音,“这一大早的,你出城上哪儿去?”   淼淼唬了一跳,她今天明明一身男子打扮,这小子咋变得火眼金睛,居然认得出她来了?她咧嘴笑笑,“余校尉早啊,我这是要去五台山呐。遇见你也是巧了,我正有事拜托呢,我这趟出门得好些时日,我们家莺歌,还请余校卫多照拂。”   柳莺歌自上回淼淼和田氏去凉州时便回了自家住,她的继母流年不利,酒楼开不成,又有好几笔账收不回来,一腔怨气便发在柳莺歌身上,淼淼本想接她回侯府住,但她觉得总麻烦她不好,死活不肯。   余天赐一听,挺起腰杆猛拍几下胸前精瘦的排骨,“莺歌的事就是我的事,没说的!就算是她亲妈给她气受也得先过我这关,你放心好了!”   淼淼凝眉看他,“余校尉对咱家莺歌的事很上心啊,比我这个当姐姐的还紧张。”   余天赐黧黑的脸十分可疑地一红,成了酱菜色,硬生生转了话题,“柳大侠方才说要到五台山?长安到五台山要好几天脚程,你上五台山做什么?”   忽然离开,总得找个理由。淼淼留了一封信给西府老夫人,说她做了个梦,梦中得菩萨指点,只要她到五台山诚心礼佛两个月,永宁侯可大胜突厥人凯旋而归,所以她要到五台山住上一段时日,为爹爹祈福。不过,为防多生事端,她特意吩咐月娘,要到晚上才“发现”这封信。   所以,眼下她根本不想引人注意,打哈哈说想效法安贵妃,到五台山为大祈和永宁侯祈福,说罢还特意叮嘱他,“我这趟出门要低调行事,你别告诉别人哈。”   “得咧,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嘴巴特严实。柳大侠忠孝节义,真真让人佩服。”余天赐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拢起手朝她身后就是一吼:“柳姑娘要到五台山祈福了喂!大表兄你知道吗?”   淼淼:“……”   回头一看,晋王一身黑绸劲装,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之前不知,现在知道了。”他缓缓踱步过来,目光清冷,似有不快,淡淡看了淼淼一眼,那语气和眼神,仿佛在控诉,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说一声?   淼淼被他看得心虚,抬头看了一下天,“哟,天色不早了,你们忙哈,我该上路了。”   “慢着。”李昀冷着脸道:“此去五台山,少说得五六天,你就孤身一人上路?成何体统?永宁侯府的下人都死光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去五台山?”   “不、不是,呃……是、是,我是说,侯府的人没死光,呃不对,唉……我是真的去五台山啊。”淼淼心里相当郁闷,不明白自己每次见了晋王,都像做了错事被捉个正着似的,总有种作贼心虚的错觉,连说个话都结结巴巴,“我的意思是,菩、菩萨说……咱是去修行的,不是去游玩的,要低调,要隐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那菩萨有没有告诉你,你今天出不了城?”   “啊?为、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李昀脸色阴沉,语气不容置疑,“柳千锦,你听好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我派人送你去五台山,要么你马上回永宁侯府,老老实实呆着。心诚则灵,你在侯府祈福也是一样的,再大不了,我送你到灵觉庵,你和贵妃娘娘一起修行,你自己选一个。”   娘的,这语气……爹爹都没这么严厉过呢,你算老几?还管上老子了?淼淼一时气极,“那你也给我听好了,我这就出城,爱去五台山就五台山,爱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李昀的脸蓦然一冷,浑身散发一阵凛冽寒气,一旁的余天赐只觉连空气都忽然冷了下来,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离两人远点,“那啥……有话好好说哈。”   李昀沉声道:“来人……”   他本想命人直接把淼淼押回永宁侯府的,恰在此时,有人策马朝这边跑来,大声道:“殿下,殿下,不好了……”   李昀心情本就不好,这下更是恼火,一个眼风扫过去,骂道:“狗奴才!大呼小叫的找死吗?滚过来说话!”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果然从马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道:“小的该死!小的死罪,殿下恕罪……”   李昀认得他是安贵妃的人,安贵妃虽身在灵觉庵,可她的人却遍布宫中。他不耐烦地问何事,那人膝行几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方才皇上咯血了,娘娘请您马上进宫……”   李昀大吃一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抬脚要走,忽想起要先安置了柳千锦,可回头再看,她不知何时早已溜了,只剩余天赐愣头愣脑地站在一旁。   李昀气得直咬牙,但也知道宫中的事耽误不得。手下已牵了马过来,他才翻身上马,又听前头一阵喧闹。   “燕公子,等等我啊,你别走……你别扔下我不管……你快回来……”   “嘿,那不是丹阳吗?”   余天赐也上了马,一眼看到丹阳公主怀中抱着只野山鸡,鬓歪钗斜地策马追着一名年轻男子,一边哭一边喊,引得街上人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哟,这是哪家的当红头牌啊?满大街的追汉子,还送野鸡呀,这是买一送一?”   “可怜见的,一定是哪个富户家的千金,被负心汉骗了,人财两空。”   李昀简直要气晕了,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丹阳!你是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公……”本想说还像个公主吗?想到这可是大街上,传出去了有失皇家体面,改口道:“像个疯子一样,成什么样子?!跟我回去!”   原本哭得抽抽搭搭的丹阳,被这一声厉喝吓得一噎,差点没从马上滚下来,打着嗝道:“大大大哥嗝……我我我嗝……”她一边打着嗝,一边指着那个越跑越远的身影,嗝了半天没嗝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她怀里那只鸡,见主人没了声音,咯咯咯咯地接过话茬。   李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从牙缝中挤出话来,“再不回去,把鸡宰了!”   丹阳顿时蔫了,搂紧怀中的鸡,眼睁睁看着那人一溜烟出了城,肝肠寸断。   燕飞一出城,一路狂奔。   早知这样,他应该来个不告而别的,说到底,都怪自己心太软。身后总算没人追来,他松了口气,远远见到前头官道上,淼淼牵着马在路边的树荫下伸长了脖子。   “我说六水啊,我连驸马都不当,陪着你出生入死,你要是始乱终弃,可是要遭雷劈的。”   淼淼翻身上马,扬鞭一甩冲上官道,与燕飞并肩急驰,一路往西而去。   “放心,我不会忘了飞哥儿你的,天打雷劈,我也会拉着你一道。”   第84章 阁主你好   无边绿翠凭羊牧, 一马飞歌醉碧宵。   四月的草原, 草长莺飞, 漫天都是青翠的绿, 连空气都带着青草特有的腥甜。天地壮阔, 山河锦绣, 淼淼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豪情壮志顿时油然而生, 她握拳高呼:“突厥贼子!等着受死吧!”   啪!   燕飞拍死一只叮在他脸上的蚊子, 满腹牢骚, “这鬼地方, 除了蚊子和牛羊马粪, 什么都没有,难怪这些突厥贼铁了心年年跑到中原抢掠。”说着又是啪的一下, “讨厌,可怜本公子的冰肌雪肤, 这下全毁了。哎,六水,日头太大了, 晒多了不好, 咱们先歇歇脚。”   淼淼朝他翻了个白眼。这厮被丹阳公主金屋藏娇两个月, 每日吃好的用好的,过惯了那纸醉金迷的日子,这半个月来的风餐露宿,对他来说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古人说得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十分怀疑,这小子若不是自小被阁主拐到菩提阁,在御史府的邪恶土壤里,长大后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骄奢淫逸的花花公子。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有几个突厥人在牧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应该是一家子,生了火在烤馕饼,“咱们去讨碗马奶酒喝,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虽然两个国家打仗,但并不影响平民百姓的往来,淼淼和燕飞自小在关外长大,突厥话说得顺溜,很快和几个牧民热络起来。   也是巧,这一家子正好是阿苏尔旗下的,对他们的主子发自内心的崇拜敬佩,“阿苏尔公主是真主赐给我们的明珠,是我们天上的月亮,照亮我们的黑夜。”   他们一定是没见过明珠,明明就是个妖怪。燕飞喝了一口马奶酒,只觉一股骚味直冲口鼻,差点要吐,十分怀念在昭和殿时,他每日当水喝的葡萄酒。   他用突厥话问道:“你们的月亮,最近很是利害啊,快把凉州打下来了吧。”   那个父亲满脸自豪,“我们公主当然利害了,别说凉州,迟早会把半个大祈都打下来,献给我们伟大的可汗。”   他的儿子一边嚼着干酪,一边点头,忽然又道:“不过呢,咱们公主什么都好,打仗利害,人又长得漂亮,就是有一个小缺点……”   燕飞差点呛着,很怀疑他们说的和他认识的阿苏尔是不是同一个人,“什么缺点?”   “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阿苏尔公主神勇无敌,但其实内心相当寂寞,喜欢找美男子慰藉她的心灵。唉,可惜我长得不够英俊潇洒,帮不了公主。我听说啊,公主最近为了一个绝色美男子,连仗都不想打了。”   燕飞虽然对阿苏尔深恶痛绝,此时却忽然生出些洋洋得意来,傲娇地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淼淼,意思是你看,他们公主心心念念的绝色美男子,就在他们眼前。   淼淼嘴里塞满吃的,嘟囔着对那年轻小伙子道:“我觉得你很俊俏啊,比你们公主喜欢的那个美男子俊多了。”   突厥小伙子的脸一红,赧然道:“哪可能呐,人家可是大祈国的皇子,据说他的相貌美得……美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美,阿苏尔公主一见了他,神魂颠倒,说只要皇子愿意跟她回突厥,她马上把凉州双手奉还,并发誓以后都不与大祈为敌。”   噗……   噗……   燕飞和淼淼同时喷了一口马奶酒,“哪个皇子?”   突厥小伙子挠着脑袋道:“好像是叫什么鱼王来着,就是现在的安西都护。”   燕飞的脸不由一僵。   淼淼噗嗤一笑,朝小伙子竖起大拇指,“不是鱼王,是越王,你们阿苏尔公主果然识货,我也觉得越王天人之姿,让人一见倾心,是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子,比某些自以为是的人俊俏多了。”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燕飞一眼,“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人家越王答应了吗?”   小伙子遥遥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仗还在打着,应该是没答应吧,你们中原男子都不识货,根本不知道我们公主的好,公主要是看得上我,我可以为她上刀山下油海。”   燕飞心里很憋屈,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些女人都咋回事,说变心就变心,完全不顾他的感受。他昂头灌下一碗马奶酒,酒嘴苦涩。   淼淼又打听了一下,这里离史那贺的大营已不远了,大概一天能到。于是两人吃饱喝足,和这一家子道了谢又继续上路。   到了第二日傍晚,两人终于见到史那贺的营帐,果然如燕飞所说,营帐外到处是巡逻的卫队,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得铁桶似的。大帐里灯火通明,有阵阵鼓乐声传出,似有宴会。   “喂,你们,做什么的?”一队武士提着大刀将两人包围起来。   燕飞朝众人笑笑,用突厥话说他们是菩提阁的使者,奉阁主之命前来拜会史那贺可汗,并拿出菩提阁的信物。燕飞以前曾随林庭风来过几次,有几个武士也认得他,没有多疑就带两人过去了,让他们在帐外等候通传。   淼淼和燕飞早就商量好了,他们借林庭风的名义见史那贺,假意劝说史那贺乘胜追击,夺下凉州后再一路打到甘州,而菩提阁会继续资助他们所需的物资。   史那贺自然不会一听就答应或拒绝,多半会留他们住几日,只要他们能留在营中,就能找到机会下手。   两人在外面等候,燕飞仗着自己和守帐的人相熟,不停套近乎,打听到帐里果然在举行宴会,但宴请的什么人,守帐的人也不知道。两人估摸着来得不是时候,既然里头在宴请,史那贺未必会接见他们。   不料才等了小半个时辰,刚才通传的人出来说,可汗知道菩提阁的使者来了,非常高兴,邀请他们一道进去参加宴会。   燕飞和淼淼对望一眼,没想到林庭风的面子还挺大。两人跟着那人进了大帐,只见里头灯烛辉煌,亮如白昼,不停有长相甜美的侍女捧着食物和酒斛穿梭其中,正中央有几个坦胸露乳的舞女在跳舞,后面一溜乐师抱着乐器演奏。左突厥可汗史那贺就坐在正东,两边还有十来个席位是客人的,场面很是热闹。   史那贺头戴金黄色的兜鍪,上面嵌一颗核桃大的蓝宝石,鹰鼻深目,眼珠子像铜铃,留着络腮胡子,嗓门和余天赐有得一拼,“啊,我亲爱的朋友,又见到你了。”他笑着朝燕飞举起双臂,“燕公子一别数月,风采依旧啊!哟,你还带了新的朋友来。”   燕飞和淼淼赶紧朝史那贺鞠躬行礼,“尊敬的可汗,别来无恙,这是我的同门师弟,名叫六水,我们不远千里,为您带来我们阁主最诚挚的问候。”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苏尔在凉州节节胜利的缘故,史那贺心情舒畅,捋着胡须笑道:“好得很啊,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果然奇妙!你们千里迢迢来此,一定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的亲友吧。”   他说着扭头朝右边席位上的一个客人大声道:“你说是不是啊,阁主?”   淼淼和燕飞的心咯噔一下,随着史那贺的目光看去,那个盘膝坐在正中间,正一脸闲适地看着他们的白袍男子,不是林庭风又是谁?   两人顿时僵住,心都凉了半截。   林庭风两手掖在胸前,一向苍白的脸,在帐中灯火映照下难得不显病态,他嘴角挂着浅笑,狭长的凤眸意味不明地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用极温和谦逊的声音朝史那贺道:“可汗说得对极。我这两个手下,一向方向感极差,明明一个月前领的命,绕到现在才到,害我担心他们不知是不是死于非命了,现在看来……如果不是迷了路,就是贪玩,半途不知溜哪玩耍去了。”   史那贺哈哈大笑,“亲爱的阁主,你不能太仁慈啊,不听话的手下,就要狠狠教训,不然他们永远不知道谁是他们的主人。”   林庭风又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可汗说的是,我就是太仁慈了,总想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却不知人家并不领情。”又朝站在那儿面如死灰的两人招了招手,“还不过来,愣在那儿当柱子吗?”   燕飞和淼淼额头冒汗,不敢再看林庭风和史那贺一眼,僵着身体走到林庭风身后,两名侍女在林庭风身后添了两个席位请他们落坐,并送来丰盛的食物和葡萄酒放在他们面前的食案上,请他们享用。   可是他们哪敢食用?尽管林庭风再没理过他们,和史那贺谈笑风生,但两人如坐针毡,没过多久背脊就湿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美团外卖明天会到,别急   第85章 夜来香   入夜后, 草原上的气温迅速下降, 燕飞和淼淼垂手站在林庭风的帐外, 冻得直哆嗦, 此时方后悔, 刚才在史那贺帐里的时候, 应该吃几块肉喝几碗酒,现在不至于又冷又饿, 一会林庭风要是杀了他们, 他们还得做饿死鬼。   不知等了多久, 终于有菩提阁的人掀起厚重的帘子示意两人进去。   帐里放着两个大火盆, 炭火烧得正旺, 燕飞和淼淼只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身上刚暖和了不少, 但一眼瞥见坐在帐中的林庭风后,两人的背脊都凉飕飕的。   林庭风一向畏寒, 身上披了件灰貂大氅,两腿盘膝,坐在一张黄黑相间的虎皮上, 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 一小碟蜜饯糖果。   两人带进来的寒气, 似乎让他极不舒服,他皱着眉,拳头抵在唇边一阵猛咳,良久才朝两人抬了抬手, 示意他们坐下。   “到底是老了,这副骨头不中用了,咳咳……你们坐啊,坐……”他自嘲地笑笑,一边示意两人坐下,一边端起那碗药汤缓缓喝了,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角,又从碟子上捡了颗松子糖含在嘴里。一旁伺候的手下上前收拾,林庭风又道:“等了一晚,你们也饿了吧。给他们上些吃的。”最后一句是朝手下说的。   阁主就是这样,永远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永远让人觉得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他不过是在和你聊着家常。可正是这样的不露声色,让人心里发虚。   吃的喝的很快送了进来,燕飞和淼淼之前在宴会上不敢吃,如今在林庭风的帐中,更加不敢放肆,只僵着身子跪坐在那儿。   林庭风也不勉强,只摇头轻笑,“连突厥可汗的大帐都敢进了,在我面前倒成了鹌鹑似的。”他看了淼淼一眼,问道:“你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命人把你送回长安了吗?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事已至此,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淼淼抬起头,直视林庭风,“你送我回长安,根本没安好心,你想陷我爹爹于不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是特意来找史那贺可汗,劝他尽快退兵,不要与大祈为敌的。”   林庭风哦了一声,“那你会提出什么条件来劝说史那贺可汗,让他听你的?”   “我……”淼淼哼了一声,故意大声道:“我会与他分析长远的利弊,大祈无论财力兵力,远胜突厥,凉州一时的失利,不代表大祈实力不如突厥,若是大祈举倾国之力西进讨伐突厥,他吃不了兜着走,还不如趁现在得些好处,赶紧撤兵。”   “就是这样?”林庭风显然持怀疑态度,但淼淼已傲慢地别过头不看他,他挑挑眉,又看向燕飞,“那你呢?你怎么会和柳姑娘在一起?还与她一道跑这儿来了?”   燕飞也和淼淼一样的心思,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耸耸肩道:“阁主下了格杀令,我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自然得找个大靠山了。您也知道,我以前和淼淼情梅竹马一块长大,淼淼死了,我一度肝肠寸断生不如死,直到见到柳姑娘,她和淼淼长得一模一样,她爹又是侯爷,我若能与她在一起,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她说要救侯爷,就要先让突厥人退兵,求我带她找史那贺,我想着既然要入赘侯府当乘龙快婿,怎么也得出点力吧,于是就带着她来了。”   淼淼差点要吐了,他哪里肝肠寸断生不如死过了?这脸皮也是厚得过分。再悄悄看林庭风,他狭长的凤眸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燕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林庭风才道:“这满嘴跑马的,也是一种本事,难得你们都跑得挺溜,还真是天生一对。你们不想说实话,我也不勉强,谁心里不兜着些秘密不想让人道呢?”   他朝站在一旁的手下摆了摆手,两名手下上来就要拉人,淼淼慌了,一把抱住燕飞,凄惨地叫道:“阁主大人,别杀他!我们早已互许终身,你要是杀了他,我也不要活了……我、我死给你看!”   林庭风淡淡一笑,“我确实答应过你母亲,不会杀你,但如果你自己要寻死……你想用刀抹脖子,还是用绳子上吊,和我说一声就是。”   还好林庭风并不是马上要杀燕飞,他只是命人把两人关押起来,但他放话了,从明晚开始,会每天砍掉燕飞一只手或脚,直到他们说真话为止。在此之前,连一滴水也不给他们。   这让淼淼很为难,一整晚都盯着燕飞看,思量着他哪只手或脚比较没用。   燕飞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干脆直接告诉她,顺序是左手、左脚、右脚,最后才是右手,因为右手若没了,他便再不能使剑了,会生不如死。但淼淼却觉得,如果没了双脚,就算拿着剑也逃不了,所以顺序应该是两只手,再到两条腿。   就在两人为此争论不休之际,忽听角落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空气中还飘着一股异味。燕飞忙躲到淼淼身后,“什么鬼?老、老、老鼠吗?”   关押他们的地方,是个巨大的铁笼,虽有破旧的毯子罩在笼子上挡风,但四面八方依旧有风漏进来,两人手脚都被铁镣锁着,根本不可能逃出笼子,加上两人讨论的话题实在让人崩溃,看守的人远远坐到一边打盹儿去了。   “淡定,淡定,这破笼子连块骨头都没有,老鼠跑来做什么?”这小子从小就这样,杀人都敢,却老是怕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角落的声音仍在继续,破毯子还似乎动了动,淼淼轻声道:“我去瞧瞧。”   她猫着身子挪到角落,正准备拨开毯子往外瞧,那毯子却忽然被人从外头掀了起来,两个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衣衫破烂的的男人正蹲在笼子外面,不知在摆弄什么。   淼淼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两人竟认得她,“柳姑娘,别声张,是我们。”   声音有点熟,但淼淼想不出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两个野人。   “我是龙二啊。老大,你快点啊,一会有人来了。”   “老大、老二……?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   “不止我们俩,七个都在这儿呐。哎,老大,行了没有?”   居然是凉州七小龙,淼淼大感意外,同时看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是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龙二低声道:“说来话长,是越王殿下派我们来的……”   凉州七小龙自从上次遇见越王,并和他一起找到天邱谷后,便决定这辈子都跟着越王混了。高昌那一战,阿苏尔在高昌的城墙下惊鸿一瞥,自此对越王念念不忘,边打边追,一直追到了武威,说只要越王答应跟她回突厥,她马上撤兵。   当时形势对安西兵很不利,越王假意说需要时间考虑,阿苏尔果然手下留情,不再穷追猛打。越王命他们七人假扮俘虏,潜入史那贺的领地,他自己则悄悄领三千长翎军翻山越岭,前往右突厥,求见右突厥可汗,史那贺的亲叔叔图尔曼。   “越王去见右突厥可汗?为什么?”   “咱也不太懂,好像是越王想说服右突厥,与他联手一起打左突厥什么的。但越王说了,右突厥不一定答应,所以他派我们七人先潜伏在这儿,万一右突厥不愿意合作,长翎军将偷袭此处……”龙二拢起手,用无比神秘又严肃的神色低声道:“刺杀史那贺。”   淼淼张大了嘴巴,原来越王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只要史那贺一死,左突厥内乱,凉州之危可解。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满心欢喜,“那越王会来这里吗?”   龙二点点头,“我们收到他的消息了,长翎军明晚就到。其实昨晚我们就看到你了,但那时人多,不敢冒险。你再坚持一天,明晚长翎军一到,你就没事了。”   燕飞早就靠了过来,此时问道:“那你们刚才一直在做什么?”   龙大终于忙完了,抹了一把汗,对着燕飞道:“柳姑娘,明天我们会偷偷在突厥人的食水里放泻药,你们明天可千万别喝他们送来的水。”他指指地上,又道:“我刚才埋了两把剑在这里,明天你们见机行事。这锁咱不会开,只能给你这个了,你要藏好。”   他递进来一柄小巧的匕首,是越王感谢他们带他找到天邱谷特意赠他的,削铁如泥的短匕。   淼淼接过匕首藏好,燕飞道:“明天他们也不会给我们水,对了,你们身上有吃的喝的吗?赶紧拿来,老子都饿得眼花了。”   龙二说有,从身上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小半个馕饼,龙大也解下裤头系着的牛皮水囊。远处一队巡逻的突厥人正往这边走,龙大和龙二赶紧走开。   一名突厥人用蹩脚的中原话骂道:“做什么,偷懒吗?你们这些只会吃的中原猪,还不快点把东西抬走,臭死了!”说着啪啪两下,抽了两人一鞭子。   燕飞咬了一口**的馕饼,嘟囔着问:“他们抬的是什么?可怜见的,好大一桶。咦,这饼的味道怎么怪怪的?”   突厥人爱用捉回来的俘虏替他们做脏活重活,淼淼没答话,看着他把手中的馕饼咽下,才幽幽道:“夜香。”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送外卖的绕了远路,要明天才到(尴尬脸)   第86章 神兵再现   那一晚燕飞狂吐不已, 直到吐无可吐。   淼淼深表同情, 但她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不知是菩提阁的铁镣质材特殊, 还是凉州七小龙对“削铁如泥”四字有误解, 她试了很多次, 除了把自己的手削掉几层皮, 铁镣依旧完好无损。   终于到了第二天晚上,哐啷一声, 铁笼的门被人打开, 一个窈窕的身影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 手中提着一柄锋利得碜人的大刀。   看来行刑的时间到了。   “啧啧, 真是一对苦命鸳鸯。”火把的光跳跃不定,映出苗炎炎妖媚的脸, 凤目在淼淼脸上阴恻恻一转,咬牙道:“贱人, 我找得你好苦,老天有眼,叫你今天撞到我手中……”   淼淼朝她笑笑, “哎哟, 嫂嫂别来无恙, 怡红院的生意不错吧?”   苗炎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提剑就要上前。燕飞忙挡在淼淼身前,“炎炎,可算见到你了, 想死我了。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再见到你,也算死而无憾了。看在咱俩情投意合的份上,你别跟她计较……”   燕飞朝苗炎炎抛了个自以为风情万种的媚眼,没想到苗炎炎捂着鼻子退开一步,嫌弃地看着他,“你嘴巴怎么那么臭?谁跟你情投意合了?死开!”   那毫无留恋的眼神,让燕飞大受打击,他今年一定是犯太岁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女人无情抛弃,他忽然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苗炎炎绕开燕飞,再次提剑想教训淼淼,旁边的男子一把拉住她,“别多生事端,先把阁主吩咐的事办了。”又转向燕飞,“飞哥儿,同门一场,别说我没提醒你,阁主什么脾气你最清楚,我劝你还是识相点。阁主说了,如果你还肯说实话……今晚就把右手留下吧。”   燕飞从方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什么?一来就坎右手?这也太狠了点吧?能不能换个别的?右腿如何?”   那人为难道:“阁主是这么吩咐的,你就别让我为难了。你既然不舍得,就向阁主坦白交代好了。”   淼淼却在一旁道:“右手,当然右手好,腿没了,站都站不稳。这位大哥,你别犹豫,下手要快狠准,这样他吃的苦头也少点。”   燕飞暴跳,“你懂个屁!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根本不懂右手对男人有多重要!”   于是两人又为到底是先坎手还是腿的问题争吵起来。   提刀男子和苗炎炎被两人吵得头都大了,苗炎炎不耐烦地夺过同伴的大刀,“你还看什么热闹?你按住他,我来动手!”她和两个突厥护卫说好了,一会处置了燕飞,会带他们到铁笼里,任他们玩个够。   那男子上前便要扭住燕飞的右臂,“飞哥儿,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嗯……”   他的手才扳住燕飞胳膊,不知怎的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匕首没入他胸口,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咽喉,他诧异地看着燕飞,不明白他明明双手戴着铁镣,为何凭空多出一柄匕首来。   说时迟那时快,淼淼已整个跳起,弓着身子狠狠撞向苗炎炎,其时苗炎炎正把大刀高举过头,淼淼这一撞,正撞中她胸腹,直把她撞得后退几步,眼冒金星,才站稳便下意识地使尽全力挥刀直砍。   淼淼举起双手往上一挡,哐的一声,手上铁镣把大刀挡住,顺势一矮身子,躲过大刀的去势,双掌往前一拍,把苗炎炎震飞,落地那一下,苗炎炎的脑袋正正撞到铁栏上,顿时晕了过去。燕飞从刚才那男子身上翻出钥匙,飞快替两人打开手脚上的铁镣。   阁主等不到燕飞的右手,很快会发现这里出事了,两人不敢松懈,一出了铁笼,马上去翻昨晚龙大和龙二埋的武器。要说这凉州七小龙,也是胆大心细,除了埋下两柄剑,还有一支鸣镝和几颗核桃大的迷烟弹丸。   “哎六水,我的嘴巴真的很臭?”   “那要看和什么比,如果和夜香比的话,一点都不臭。”   “你个死蹄子!我就不该答应你来这鬼地方的,老子千年道行一朝丧,都是你害的!哎,那边是史那贺的大帐,没准林庭风那老不死的也在,你往那边跑做什么?快走人啊。”   远远的有一队巡逻的突厥护卫往这边走,淼淼一把拉住燕飞,猫着身子躲到一垛干草后,猫儿一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咱们千辛万苦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杀史那贺的吗?昨晚龙二说了,越王的长翎军今晚会偷袭这里,咱们就潜到史那贺的大帐附近等着,只要长翎军一到,咱们就趁机行事。”   燕飞一咬牙,狠声道:“好!若是老天开眼,林庭风也在帐中……”   两人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正说着,那队护卫已渐渐走近,好几个人大嚷肚子痛,捂着屁股一跳一跳地跑向茅房,看来凉州七小龙已经开始行动了。   “正要动身,忽听有一把极温和的声音在两人耳边道:“若是老天不开眼呢?”   两人顿时一僵,汗毛一根根竖起。   “不、不开眼……那就算了呗……”淼淼摸出颗迷烟弹往后一抛,“分开走!”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地一滚,一左一右滚开数丈远,随即一骨碌爬起身,撒腿就跑。   慌不择路之下,淼淼跑的方向比较空旷,连个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她展开轻功没命地跑了一段,身后似乎没有动静,不由放缓了动作,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回身望去。   才回头,林庭风鬼魅一般就站在自己身后,“这轻功……不错啊。”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吸完,林庭风已然出手,白皙修长的手直探她肩膀。淼淼急退两步,抬剑刺他手腕,却见他手腕一翻,又朝她另一边肩膀拍去。   两人飞快过了几招,淼淼虽有长剑在手,但林庭风赤手空拳,依然把她逼得连连后退。有好几回林庭风明明占了上风,只稍出手再快一点,就能杀了她或夺了她的剑,可他没有,总是到关键时刻便慢了下来。   又过了几招,依然如是。一个念头蓦然在淼淼脑中闪过,他根本不是想杀她或制服她,他只是在试探她。她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脚尖一点急跃开两步。   林庭风没再步步紧逼,两手负在背后闲闲站着,眉头却拧起,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和阴戾之色,“你方才的一招一式,均出自《长天真经》,是我菩提阁的不二之传,你究竟是谁?”   淼淼心头咚咚直跳,用力握紧剑柄,直视着林庭风的双眸,一字一句道:“阁主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林庭风直直盯着她,眸中阴晴不定,“不可能,不可能……她明明已经……”   “阁主,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做过什么?可对得起天地良心?可对得起无辜苍生?你好好扪心自问,若你心中无悔,又何必管我是谁?”   她说着佯装提剑欲攻,趁林庭风分神防备之际,又朝他扔了一颗迷烟弹丸。迷烟弹丸遇阻即炸开,散出一团白烟,这白烟吸了会刺激眼鼻,也会让人头晕。林庭风跃开几步,淼淼再次没命地跑,这回她学乖了,知道旷野之地跑不过林庭风,飞快往来路跑回去。   营地里开始阵阵骚动,不停有人大声喊“有刺客,捉拿刺客”,也有人大喊“有夜香,小心夜香”,前面那句是突厥人喊的,后面这句是凉州七小龙喊的,随着他们的喊声,不断有突厥人咿咿哇哇大叫大跳,整个营地弥漫阵阵恶臭。   又过片刻,天边传来阵阵沉闷的雷鸣,再细听,才发现那不是雷鸣,而是马蹄急疾的声音,又有突厥人一边敲响铜锣,一边大声叫喊,“有祈军!有祈军偷袭!”   一阵阵箭雨飞落,那些提着裤子从茅房匆匆跑出来的突厥人,纷纷中箭倒下。   是长翎军来了,淼淼精神一震,极目望去,只见夜色之下,一队头戴长翎的黑色骑兵,如天降神兵,从远处的天边席卷而来,呐喊声直冲九霄。   才回过神来的突厥人纷纷操起武器迎敌,但很多人因为拉肚子,早已手脚发软,连扛刀的力气都没了,还没打就溃不成军,长翎军如入无人之境。   淼淼极力想从那队骑兵中分辨出哪个是越王,耳后忽然传来利器的破空气,她慌忙矮身躲开,回头一看,苗炎炎脑门上顶着个大包,正杀气腾腾地挥剑朝她刺来。   “念儿……念儿……你在哪?”   喧嚣之中,淼淼听到越王在大声呼唤自己,她心中一喜,再无心和苗炎炎纠缠,又扔出一颗迷烟弹丸,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殿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人影幢幢之中,一骑银色的汗血宝马突围而出,马上的少年银甲银盔,银盔上红缨拂动,身姿英挺,脸如美玉无瑕,正是越王李忆。   苗炎炎见势不对,狠狠一跺脚,转头往西南方向逃去。   淼淼满心狂喜,看着李忆矫健的英姿朝自己策马疾驰,他一边策马扬鞭,一边朝她大喊,“念儿别怕!我在这儿!”   淼淼激动得热泪盈眶,正想迎上去,没想到越王忽然一拨马头,往西南方向追了过去,“念儿,你别跑啊,是我啊,等等我……”   “……”   淼淼愣在原地,欲哭无泪,再低头看看自己那身又破又皱的男子服饰,也难怪越王错把苗炎炎当成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外卖终于到了   第87章 再慌也要帅   “念儿, 念儿, 你别怕, 我是李忆啊……是我来了……”   前面那个窈窕的身影一个劲儿地跑, 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忆大急, 扬起鞭子朝马屁股一顿狂抽,眼看就快追上, 他自马上俯身, 朝她伸出手, “念儿……抓住我的手……”   女子终于回过头来, 朝他嫣然一笑, “好啊,有劳殿下了。”   那张脸娇媚明艳, 却不是他的念儿,李忆大吃一惊, “怎么又是你?”   苗炎炎哈哈大笑,一把抓住李忆的手将他自马上拉了下来,娇嗔道:“哟, 殿下方才不停地追着人家喊呢, 现在又嫌弃人家了?讨厌。”   “你个妖女, 放开我!不然我对你不客气!”李忆拼命想挣脱苗炎炎的钳制,不料苗炎炎的手仿佛一个铁箍子,怎么也挣不脱。   苗炎炎因为放跑了柳千锦和燕飞,正担心被阁主责罚, 难得越王自动送上门,这可是她将功补过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他?她娇笑着道:“你的念儿已经死了,讲真,我比她漂亮多了,不如你乖乖跟我回菩提阁吧。”   李忆先是一怔,随即心中大恸,“念儿……念儿死了?我不信……你个妖女,满嘴胡言!我杀了你!”他忽然发了狂似的,一只手拼命挣脱,另一只手没命地攻向苗炎炎,出手毫无章法可言,只凭一股狠劲。   苗炎炎一不留神,脸上被他抓了五道血痕,顿时恼火之极,扬起手便欲朝他的脸甩去。堪堪触到他的脸颊之际,指尖忽然一凉,随即一阵钻心的刺痛。   “想动我的人,找死!”   苗炎炎大惊失色,松开手蹬蹬退开两步,惊惶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原本丰润白皙的玉掌,此时除了大拇指,四根手指头被整齐地削断,鲜血横流。抬头看去,淼淼正举剑护在越王面前,挑衅地看着她。   李忆低头看着淼淼,欣喜若狂,“念儿,念儿……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我就知道是这个可恶的妖女胡言乱语!”   可你刚才还一个劲地追着这个妖女呢,淼淼盯着苗炎炎,一刻不敢放松,朝李忆道:“我没事,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杀了这女人再……”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忆已从她身后窜了出去,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朝苗炎炎冲过去,“妖女!叫你胡说八道!吃我一剑!”   苗炎炎仍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那是她引以为傲的青葱玉指啊,她凄厉地惨叫一声,再抬头时已是满眼戾气,身子凭空跃起,直扑李忆。   淼淼吓了一跳,这小子是不要命了吗?他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她一边喊越王快回来,一边挺剑冲了上去,三人瞬间缠在一块。   淼淼原本还担心李忆那三脚猫功夫会吃亏,没想到他虽使来使去就三招,却十分勇猛,无畏无惧,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而苗炎炎右手不停流血,只靠左手持剑,本就力不从心,还要应对淼淼的夹击,很快就越打越狼狈,竟被李忆连刺几剑。   “毛火火,再见了……”   最后一剑,是淼淼出的手,剑光一闪而过,一抹鲜红自苗炎炎的脖子飞溅而出,她蓦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淼淼,喉咙发出嘶哑的低吼:“是你……淼……”   苗炎炎终于不甘地倒下,淼淼舒了口气,忙回过身去,“殿下,你没事吧?”   咦,人呢?   身后空空如也,她心里咯噔一下,别不是被突厥人抓走了吧?正心慌意乱间,却见不远处,李忆站在突厥人用来警示的铜锣前,借着火把的火光,对着那面临时镜子左照照右照照,骚首弄姿。   淼淼:“……”   最后李忆捋了捋银盔上微乱的红缨,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几经艰辛才等到的久别重逢,如此重要的时刻,断不能仪容不整,在念儿心里留下不好的印像。   他蹬蹬又跑了回去,全然无视淼淼呆滞的目光,迫不及待捧起她的脸,俊美如玉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激动地道:“念儿,念儿,终于见到你了,想死我了……”   他颤抖着手,拨开她额上被汗水粘着的碎发,又用袖子拭去被溅到她脸上的血迹,“念儿,你没事吧?方才有没有伤着你?”   他脸上的担忧神色,终于让淼淼回过神来,“我没事,你呢?”   他摇了摇头,喜形于色,两手摩挲着她的脸,痴痴地看着,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念儿,这三个多月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想马上飞回长安找你,没想到竟然在这儿见到你,早上接到龙大的消息时,我还不信来着,念儿,念儿……你真的是我朝思暮想的念儿吗?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我也想你……我也好想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淼淼捉过他的手,用力咬了一口,李忆哎哟一声,笑着嚷好痛,再次捧起她脸,把额头抵在她的额上,轻声道:“比梦还美……”   随着长翎军的冲杀,突厥人的大帐被流火点燃,营地里四处是硝烟,火舌在风中狂舞,惊惶失措的突厥人大喊大叫,四处乱窜,毫无反抗之力,刀光剑影之中,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臂残肢四处乱飞。凉州七小龙也没闲着,只要见到突厥兵便朝他们泼粪水,弄得整个营地臭烘烘的。   此情此景,着实不适合互诉相思之苦,但两人显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李忆低声呢喃,急切地诉说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牵肠挂肚,淼淼只觉心里某处柔软如水,仰头看着他,完全沉浸在那双明亮澄澈,满是深情的眸子里,可不知为何,鼻子却一阵发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李忆顿时手足无措, “念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一定是怨我没用,那日没护住你。”   他难掩脸上懊恼之色,手忙脚乱地抹去她的泪,“那天你被掳走,我也恨死自己了,都怪我没脑子,不听你大哥的劝,差点害了你。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你不知道,那个林庭风,当真歹毒,我去剿他老巢后没几日,他便命突厥人在高昌城墙下大喊,说他们已依约把你平安送回了长安,叫永宁侯遵守诺言,开城放他们进去……还说什么他们抢了金银珠宝后,会依约分二十万两给他……”   怪不得长安谣言四起,很多人都信以为真,以为柳青源真的和突厥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协议。林庭风三个字,让淼淼忽然回过神来,虽然她心里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但林庭风还在这营地里,此时绝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   “不好,林庭风就在这里做客,我们要小心。快走!”   她拉着李忆就跑,想把他带回他的部下身边,但两人才跑了几步,便见一灰袍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名长翎军挥刀向他坎来,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扭再一扔,那名身材魁梧的长翎军整个飞了出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淼淼一把将李忆护在身后,挺剑指着林庭风。   林庭风的目光越过淼淼,径直看向李忆,“你就是越王?李云宵的长子?”   李云宵正是当今圣上的名字,李忆怒道:“大胆宵小,竟敢直呼我父皇名讳!”   淼淼暗叫不好,“他就是林庭风,快去你的部下那里……”   话音未落,林庭风已一步步朝两人走来。   李忆却不知死,指着林庭风大声道:“原来就是你掳走念儿的!你这卑鄙小人,吃我一剑!”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这小子来来回回只会使三招,方才不过是运气好才杀了苗炎炎,他还真以为自己有多能打了?她急忙拉着他退开两步,“别去……我们不是他对手!”   李忆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别怕,看我替你报仇!”   他伸出左手对着林庭风,按下袖箭上的机关。   嗖嗖嗖!袖箭射出,直朝林庭风飞去。   淼淼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林庭风眼都不眨一下,依然闲庭信步,袖子一挥,那袖箭顿时消失在空气中,他的人眨眼已到了两人跟前。   又有几名长翎军挥刀坎向林庭风,林庭风手臂一震,两只袖子无风而鼓,挥袖之间夺过一柄大刀,那几名长翎军连他是怎么出手的也没看清,已倒在血泊之中。   林庭风扔了大刀,缓缓抬眸,古井无波地看向两人。   淼淼大惊失色,拉着李忆连连后退。李忆此时也知道,自己在林庭风面前尤如蜉蝣撼树,他咬着牙,忽然一把推开淼淼,自己大喝一声,挺剑朝林庭风刺去。   虽然早已料到,但当李忆的身子被林庭风一掌击飞,破棉絮一般从半空中跌落之际,淼淼的心脏仍是骤然一停,她张大嘴巴,明明想尖叫,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李忆重重摔落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你们的雷:   第88章 诉情   她踉跄冲过去, 跪在李忆身边, 他的银盔已不知去向, 乌发散落, 稚嫩的俊脸一片惨白, 双目闭紧, 鲜血自嘴角溢出,前襟的银甲上血迹斑斑。   她抱着李忆, 泣不成声, “殿下……你醒醒……你醒醒……”   淼淼抬眸望去, 整个营地消烟弥漫, 无数幡帐被火舌卷起, 再被大风刮上半空。林庭风的灰色长袍在幢幢火光中飞舞,一步一步向两人靠近。他的脸由始至终平静无波, 狭长的凤目甚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但这分明是世上最恶毒的一双眸子。   绝望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淼淼朝他怒吼:“林庭风,你这卑鄙小人!你打着报仇的幌子,这十多年来, 你害了多少人?越王有什么错?我和飞哥儿有什么错?我娘亲又有什么错?你害完一个又一个, 你还要再害多少人?”   林庭风站住, 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冷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错就错在, 是狗皇帝和叛徒们的儿女。”   “那凉州的百姓呢?凉州的百姓何错之有?数年来你一直怂恿突厥人到凉州烧杀抢掠,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他们和你一样,身上流的是大祈的血,你却帮着蛮夷残害自己的族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恨皇上杀了章敬太子,那你去找皇帝报仇啊,你武功这么高,你亲自去杀了他啊,你为什么要扯上我们?扯上无辜的百姓?”   林庭风脸上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似被她说得有几分动容,拳头抵在唇边难过地咳了几声,“你说得对,你们有什么错?那我林家一百二十七口,又有什么错?李云宵残害至亲,踏着章敬太子的血走向皇位,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方才说我为什么不去杀了李云宵,我为什么要杀他?一剑杀了他,岂不便宜了他?不,我要让他看着自己的至亲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信任的部下倒戈相向,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与他离心离德,看着自己的百姓流离颠沛,让他在悔恨痛苦中一天天熬到油灯枯尽之日。”   他顿了顿,剑眉微挑,“你真的是刺客淼淼?你不是早就死在宫里了吗?你难道还能死而复生?”   淼淼抹掉脸上的泪水,柔身扑了上去,她今天就是死,也要为自己和李忆取个公道,“你还真说对了,苍天有眼,让我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你报仇!”   林庭风轻轻闪过,摇着头道:“就算你真的是淼淼,我也不会再杀你一次,你方才说的人中,我只后悔让阿颜伤心了那么久……”   “闭嘴,你不配提我母亲的名字!”   淼淼再次攻去,刷刷连刺几剑,却连林庭风的衣角都没碰着。大风刮过,一团浓烟随风而至,遮挡了两人的身影,两人顿时置身烟雾之中。   淼淼被浓烟呛了一下,她生怕林庭风趁机出手,忙对着空气连刺几剑。却听林庭风在数丈之外一阵猛烈咳嗽,咳得撕声裂肺。   淼淼顿时醒悟过来,他刚才根本不是因为她的话而动容,而是被这浓烟一呛,勾起了病根,咳得停不下来。她忙从怀中掏出那个鸣镝,扔向半空,随即撕下一片衣角包住口鼻,屏住呼吸隐身在烟雾中,努力睁着被烟熏得又酸又涩的眼睛,搜寻林庭风的身影。   又是一阵风吹过,视线稍清晰,淼淼瞅准机会,如猫儿一般弓起身子掠了过去。林庭风虽然咳得利害,但动作依然敏捷,轻轻一跃便躲了过去,顺势朝她挥了一袖子,那袖子劲道凌厉,刮得淼淼的脸生痛。   淼淼强忍着痛,再次隐身浓烟之中伺机出击。   如是几次,林庭风终被激怒,一边咳嗽一边道:“我看在阿颜的面上放你一马,你休要得寸进尺,你以为我真的不忍杀你吗?”   可他这一说话,咳得更是利害了,脸都咳成了酱紫色。   恰有几名突厥人咿咿哇哇地经过,林庭风抽出腰间玉笛,看也不看抬手就打,其中一名突厥人顿时倒下,另外几名突厥人见同伙被杀,狂叫着挥刀坎向林庭风。   淼淼趁机一跃而起,长剑从上自下攻向林庭风,但林庭风似头上长了眼睛,侧身躲过,一脚将她踢飞。   电光火石之间,听到鸣镝赶过来的燕飞,鬼魅一般从一团飘过的浓烟中掠了过来,嗤的一声闷响,剑尖没入林庭风的左肩,但自己也被林庭风的玉笛扫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十多名长翎军赶了过来护在李忆身边,更多的则一起攻向林庭风。   林庭风拨掉肩上的剑,一边咳嗽一边冷冷扫了勉力从地上撑起的燕飞和淼淼一眼,身形一晃,走了。   “飞哥儿,你没事吧?”   燕飞遥遥头,“可惜了,刚才那一剑,没要了他老命。不过……”他咧嘴一笑,从背后拎出一个包裹来,“你猜这是什么?史那贺的人头。”   淼淼大喜,“你杀了史那贺了?”   “原来今晚盯着史那贺项上人头的可不止我们和越王,还有人呢,我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既然史那贺死了,咱们快撤吧。”   淼淼跑回李忆身边,一名长翎军近卫已喂李忆吃了一颗护心丹,淼淼探到他有微弱的气息,抚着李忆的脸道:“永舒,你快醒醒,你听到了吗,史那贺已经死了,凉州之危可解了,你快醒醒啊,你张开眼睛看看我……”   李忆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仍有些涣散,张开嘴不知说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淼淼把耳朵凑过去,只听他用极微弱的声音道:“以后都要唤我永舒……”说完又晕了过去。   长翎军来得快,撤得也快,在突厥人还没回过神来之际,已风卷残云般走了。撤离的时候,淼淼让会说突厥话的长翎军大声高喊,是菩提阁的人杀了史那贺。   紧赶慢赶,五天后,长翎军终于回到武威。   这一路来,李忆醒过几次,但每次醒的时间均不长,一路都靠淼淼和燕飞,以及几名功力深厚的长翎军运功替他护住心脉。早已收到消息的柳青源连夜派人请了武威最有名的大夫过来,据传这个大夫擅长金针刺穴之法,有起死回生之能。   众人焦虑地侯在屋外,柳青源方才一直忙前忙后,此时方有机会和淼淼说话,得知她竟是偷偷前往左突厥刺杀史那贺,又惊又怒,“你、你这丫头,你是疯了吗?简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单人匹马跑到突厥去,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你娘亲如何是好?”   “侯爷不必担心,她不是一个人去的,有我陪着呢,我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也断不会让她有事的。”燕飞恭敬地朝永宁侯一揖,既然越王极有可能是个短命鬼,那他当侯府上门女婿的希望就仍在,此时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翻。   柳青源看了他一眼,觉得有点眼熟,燕飞马上道:“晚辈燕飞见过侯爷,侯爷贵人事忙,怕是不记得了,上回我受柳姑娘之托,到长安给侯爷送过高昌被围的密函的。”   柳青源这才恍然,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她和越王的事还没理清楚,怎么又多了一个?   淼淼苦着脸道:“爹,是女儿任性妄为,您现在就先别生气了,等越王醒了,女儿再给你赔罪。”   二个时辰后,大夫终于出来,说越王已暂无性命之忧,他虽用金针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若想真正康复,需大量名贵药材,好好将养一段时日,天底下名贵药材最多、名医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在长安的大明宫。众人一翻商量,决定先让越王在这里静养几日,等精神好些,即刻启程回长安。   淼淼端着药汤进来时,夏至已替李忆换过一衣干净衣服。他赤/裸着上身躺在榻上,曾经的赘肉已消失无踪,连翻苦练之下,是一身精健匀称的肌肉,但此刻这具肌理分明的身体上,密密麻麻地插着数十根细长的金针。他原本苍白的俊脸,此时也终于有了点血色。   “念儿……”见她进来,李忆虚弱地唤了一声。   淼淼把药汤放在一边,跪坐在榻前,才唤了他一声“永舒”便泣不成声,李忆忙抬起手,轻轻抹掉她不断滑落的泪,“你的脸怎么花成这样?可是受伤了?哎哟,你的下巴怎么尖成这样?瘦了这么多,是不是一直饿着?夏至……”   他想命夏至去拿些吃的来,但一下说话太多,禁不住一阵喘息,淼淼忙按住他,泪又流了一脸,“不用,我不饿,我只是……我只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个傻子,真以为自己有多利害了?你要答应我,以后再遇险境,别抢着出头,一定要护好自己。”   李忆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穷我这一辈子,我能做的,便是护你周全。我虽不济,但我亦无惧,我答应你,只要有你一日在,便有我一日在,绝不先离你而去。”   第89章 回京   生离死别的, 这话听着不祥, 淼淼摇着头道:“什么离不离去的?我不爱听, 你以后再不许这么说。你若真想护我周全, 本领就得比我大才, 否者的话, 以后再遇到险情,你就老老实实躲一边去, 不许强出头。”   李忆轻声道:“好, 听你的。你的意思我懂了, 等我好了, 我会勤加苦练的。你放心,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这回死不了,定会长命百岁, 一直陪着你的。”   “只陪着我一个吗?那你的阿苏尔呢?”虽然明知他当时形势所逼,假意答应阿苏尔考虑跟她回突厥,但淼淼心里仍是有点介意。   李忆急了, 忙解释道:“阿苏尔将军打仗的本事确实了不得, 我敬她是条汉子, 可若要我跟她回突厥,我是宁死不屈的。我既然认定了你,别说阿苏尔了,就是别的女子, 我一个也看不上。”   淼淼破涕为笑,又问起他去见右突厥可汗图尔曼的事。   李忆见图尔曼,是想说服他趁左突厥如今还未壮大,主要兵力又集中在凉州,正是他统一突厥的良机,但图尔曼虽欣赏李忆,却不愿轻举妄动,李忆本就没指望真能说服他,留话给他,如果左突厥生变,希望他能珍惜机会,又领着长翎军悄悄潜进左突厥刺杀史那贺。   他想得比淼淼更深一层,只要史那贺死了,左突厥内乱,右突厥必定乘虚而入,鹬蚌相争之下,无论左、右突厥,未来数年内都顾不上南下侵略中原。   淼淼不由感到惭愧,“我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原来你都想好了,我自作聪明跑去杀史那贺,反被林庭风所制,差点误你的事了,还连累你受伤。”   “怎么会呢?我受伤是我自己本事不济。那晚若非燕公子,我们也不能顺利杀了史那贺。你一介女流,却有赤心报国的大义,还有,你把史那贺的死嫁祸给林庭风,这么妙的计策我都想不出来。念儿,你不会嫌弃我又没本事又蠢笨吧?”   淼淼更加汗颜了,她提出杀史那贺解凉州之危,只是想帮她爹爹而已,完全出于私心,哪有什么国家大义。又想起燕飞曾说,那晚刺杀史那贺时,除了他们和长翎军,还出现了另一拨神秘的黑夜人,约二十来人,身手极高,燕飞就是趁这些黑衣人和史那贺的护卫厮杀时捡了个漏,那些黑衣人一见他杀了史那贺,也不纠缠,旋风一般撤了。   她把此事和李忆说了,李忆沉吟片刻,说既然史那贺一死他们就撤了,可见他们的目的和他们一样,他猜测极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人。   两人又聊了一会,淼淼把已放凉的药端过来喂他,李忆此时才惊觉自己竟是赤/裸着上身,俊脸一红,忙伸手拉被子,淼淼按住他的手道:“别乱动,小心碰着金针,大夫说了,这金针要两个时辰后才能拔。”   李忆的脸一直红到脖子,“那、那多不好意思啊,男女授受不亲,我这样子……有失斯文。”   淼淼出身江湖,丝毫不以为然,但见他的脸红成这样,便道:“你若觉得不好意思,那我先出去了,我叫夏至来,这药你趁热喝了。”   她把药放下,正要起身,李忆却伸手拉住她,两边脸颊依然通红,眼睛不敢看她,结结巴巴地道:“别、别走,如此也好,你既看了我的身子,那、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一回长安,我便会禀明父皇,请他为我们赐婚。”   淼淼面不改容,“好说好说,我会负责任的,以后你跟着我混就是。”   三日后,不出所料,阿苏尔一接到史那贺被刺身亡的消息,悲愤填膺,跑到城下喊了一句“待我回突厥登基为皇,我会向大祈提亲的,越王你一定要等我”,率领大军披星戴月地赶回突厥和她的兄弟抢皇位去了。   长安,晋王府。   已是二更时分,书房里一灯如豆,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在书案前。   “……那人身手敏捷,轻功极高,小的见既然史那贺已死,便命大伙撤了。”   李昀闭着两眼,两指揉着眉尖,沉吟片刻问道:“你方才说……那些骑兵头盔上都插一根长羽毛?”   黑衣人又道:“是,看他们的五官,不太像中原人,有些人会说突厥话,但小的能肯定,他们不是突厥人。他们撤兵时,用突厥话大喊史那贺是被林庭风杀死的。”   李昀缓缓睁开双眼,沉声道:“越王失踪三个月,其后现身高昌时曾领三千人奇袭阿苏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且去打探一下这支骑兵的来历。”   黑衣人领命,无声退下。   又过五日,越王的精神总算好些,柳青源让淼淼随越王一同先回长安,自己则留在凉州善后。淼淼告诉柳青源,当日她在高昌街头被流氓欺负,是燕飞挺身而出救了她,把燕飞描述成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游侠,在她的力荐下,燕飞成了永宁侯府的门客,这次也随淼淼一同回长安,负责保护她的安危。   越王的身体经不起颠簸,因而这一路走得极慢。宫里已接到越王重伤需回长安医治的消息,大为紧张,派了御医和一众宫婢宦官御厨连夜北上,在甘州碰头后一路伺候回京。   路上燕飞和凉州七小龙时常打牙祭,那天晚上太混乱,七小龙如今才认出燕飞就是去年年底他们在高昌城外捡到的倒霉蛋。燕飞也相当感慨,他一向自诩武功高强,没想到两次落难,全靠这几个其貌不扬的普通人相救。一翻畅谈下来,简直相逢恨晚。   到了六月中,一行人终于到了临潼,在骊山行宫落脚。燕飞提醒淼淼,“你爹说了,你一个姑娘家要忌讳点,你随越王同行一事不宜让人知道,这里离长安不过一日路程,咱们就在这里和越王分开,先行回长安吧。”   淼淼朝他瞪眼睛,“这怎么行?他的身体还虚着呢,我得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你都说了这里离长安不过一日路程,也不差那一天了,大不了越王进城时我们等在城外,过两个时辰再进城就是了。”   “念儿……”   两人正说着,李忆坐着轮椅,由夏至推着过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食盒。他刚刚泡过温泉,乌黑油亮的长发半束半披,身上只穿了件月白色素面直缀,更衬得他脸如皎月无瑕,“念儿你看,我带了芙蓉糕给你,刚才一直忙着收拾,你一定饿了吧。”   夏至插嘴道:“殿下惦记着去年在骊山行宫时,柳姑娘特别喜欢吃这里的芙蓉糕,昨天特意命人提前赶来和这里的厨子说了,今天定要准备好芙蓉糕,等你来的时候有得吃。”   李忆有点不好意思,低声斥道:“多事。”又示意淼淼到一旁的亭子坐下,把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碟刚蒸好的芙蓉糕,“还热着呢,你快吃。”   这一路为掩人耳目,淼淼都是宫婢打扮,燕飞则是扮成护卫。自上路以来,李忆每日最关心的事情,是淼淼有没有吃饱吃好,别人赶路都会瘦一圈,淼淼这一路却是胖了一圈,之前的尖下巴明显圆润了不少。   淼淼夹起一块芙蓉糕放进嘴里,一边嘟囔好吃,一边又道还好已到了临潼,不然再这么走下去,她很快又变回“柳千斤”了。   李忆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这才道:“念儿,御医说这汤泉宫里的温泉对我的内伤很有裨益,要我在这里多住几日。我想着,这里离长安已不远了,不如你先回长安,也省得被人知道了说闲话。你看这样可好?”   淼淼笑着点头,“你考虑得甚是周详,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安心在这儿静养,明儿一早我就和燕公子先行回长安。”   夏至提醒说针灸的时间到了,又推着李忆走了。   燕飞在一旁相当郁闷,“我说六水,我刚才也是这么劝你来着,你怎么不肯听我的?他这么一说就成了考虑周祥了?”   淼淼两手托腮,痴痴地看着李忆远去的身影,“他这么帅,说什么都是对的。”   燕飞更加郁闷了,从怀中掏出小铜镜,怎么看也不觉得自己这张脸比不上越王。   夏至推着李忆,一直过了垂花拱门才道:“贵妃娘娘明天专程到骊山看望殿下,依殿下看……她是打的什么主意?”   李忆看着路旁开得灿烂的栀子花,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伤感,“既然我身负重伤,她这个一向疼爱我的母妃,自然要前来看望的,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是我这身重伤的原因……”   第90章 舐犊情深   翌日, 天朗气清。   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一早出了长安, 直奔骊山行宫。马车抵达汤泉宫的时候, 正是太阳西斜之际, 天边堆叠着层层火烧云, 染红了整座骊山。   “娘娘万安。”   当安贵妃见到坐在轮椅上那个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少年时, 当场怔住,愣怔半晌后禁不住潸然泪下, “团团, 你……你真的是团团?我的心肝啊,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老天爷, 你才去了大半年, 这是吃了多少苦头啊……我可怜的儿啊……”   她快步上前,半蹲在李忆的轮椅前, 难以置信地摩挲他消瘦的脸,一时哭成了泪人, “团团,你真的是我的团团……你可算回来了……”   李忆将她扶起,歉然道:“娘娘别难过, 恕孩儿不能给您见礼了。娘娘似也清减了不少, 听说娘娘一直在灵觉庵为父皇念经祈福, 可是太劳累了?父皇身子可好一些?”   安贵妃用帕子拭去眼泪,柔声道:“只要你和你父皇能好起来,我吃些苦又有什么打紧?可惜你父皇的身子,眼下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皇帝四月初时吐了一回血, 自那后身体每况愈下,最近一个月以来更是连床都下不了,每日吃的药比饭还多。   李忆神色黯然,“都怪我,不能替父皇分忧,我明儿就与您一起回去看他。”   安贵妃忙道:“傻孩子,你父皇知道你回来了,突厥人也退兵了,这几日精神好多了,我来前他特意吩咐我,一定要让你在这儿好好静养一段日子,身子大好了后才能回去。”   两人正说着,一只肥硕的野山鸡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从安贵妃头顶掠过。   丹阳提着裙摆跑了过来,“飞飞……飞飞……回来!不许乱跑……”   李忆朝她唤了一声,“丹阳,慢些跑,小心扭了脚。”   丹阳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忆,好片刻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惊呼道:“哇!二哥哥你好帅!只差一点点就比燕公子还要帅了!”   安贵妃扯掉头上的鸡毛,气急败坏地指着丹阳骂道:“你这野丫头,早知就不带你来了,一天到晚抱着只野鸡到处跑,本宫前世作了什么孽啊,竟生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冤家……真真是气死本宫了……”   丹阳笑嘻嘻地躲开安贵妃,绕到李忆身后,将他从头到脚看了又看,啧啧称奇赞不绝口。李忆笑着拿出礼物给她,看着她快活地蹦来蹦去,安贵妃嘴巴虽嗔怪,眼里却掩不住宠溺的笑意。   夕阳绚烂,眼前的欢声笑语,让他生出一种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日子的错觉。   虽已夏天,骊山上却是凉风习习,李忆命人将晚膳摆在海棠苑的六角水榭里,三人一鸡,竟难得融洽不觉冷清。   席间安贵妃问李忆是怎么受的伤,李忆因不想提及长翎军,只含糊其辞,说是阵前受的伤。晋王派去刺杀史那贺的人那晚没看到林庭风和淼淼,所以晋王和安贵妃并不知道李忆是被林庭风打伤的。   安贵妃眼底滑过一丝疑惑,也不再多问,亲手舀了一碗海参鹿茸羹给李忆,“这汤大补,你现在身子虚弱,要多喝一碗。”说着也给丹阳舀了一碗,“鹿茸最是补血,对女子最好了。”   李忆身后立着两人,一个是夏至,另一个有点面生,十七八岁的样子,圆脸塌鼻梁,模样甚是憨厚,他上前一步替李忆接过汤碗放到一边,低声道:“殿下,这汤有些热,先凉一会。”   李忆点了点头,朝夏至道:“去瞧瞧那面做好了没,做好了赶紧端上来。”   夏至应声去了,安贵妃问道:“面?团团你想吃面?”   李忆眉眼弯弯,笑着道:“我记得娘娘说过,最喜欢吃辣子油泼面了,听说临潼有一家小店,百年的老字号,他家的油泼面筋道十足,每天只做一百碗,卖完就关门,是以这小店天天一早就排长队。”   安贵妃一阵怔忡,她以前不止一次提过,她进宫前最爱吃辣子油泼面,但皇帝不喜欢吃辣和油腻的东西,所以宫里从来不做辣菜,她每每和李忆提起这辣子油泼面时,总是满怀遗憾和向往,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此时夏至已快步回来,手中托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人还没到,已香气四溢。   “我特意命人请了那店主来,替娘娘做一碗正中的辣子油泼面,难得皇上不在这儿,娘娘今儿可以饱一下口福。”   面条已放到安贵妃面前,上面盖一层红彤彤的酱汁,几粒葱花,光是闻着那香气,便让人食指大动,正是她最爱的辣子油泼面。   丹阳用力吸了一口气,嚷道:“好香,母妃我也要吃。二哥哥你偏心,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只顾着母妃,从来不留给我……”   李忆笑着道:“你这贪心的丫头片子,我方才不是给你礼物了?这油泼面果然好香,可惜御医说我现在忌辛辣,不然我也要尝一尝。娘娘,你把酱汁先拌一下,趁热吃。”   “你这孩子,难为你记得……”   许是那蒸腾的热气熏了眼睛,安贵妃的眸子一阵氤氲,她忽然想起李忆小时候,嘴巴馋得不行,但每回有了好吃的,总是藏一些在荷包里,一见到自己,便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向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把好吃的东西往她嘴里塞,一边嘟囔,“母妃吃,吃,团团有好吃的……”   她闭了闭眼,眼眶微红,拿过玉箸把面拌匀,小心地尝了一口,“唔,好吃,就是挺辣的,辣得我眼泪都掉了。”她用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但真的很好吃,与我年轻时吃过的味道一样。团团,你有心了。”   李忆赧然一笑,“您喜欢吃就好,慢点吃。”   他说着便拿起方才安贵妃替他舀的海参鹿茸汤,用勺子舀了一勺,才递到唇边,原本一直老神在在窝在丹阳旁边的飞飞,不知为何忽然咯咯惊叫,扑棱着翅膀从三人中间飞了过去,把李忆的汤碗打翻。   “这天杀的畜生!就你纵着它,下次再让我看到它,看我不把它的毛拔光!”安贵妃狠狠骂了丹阳几句,又朝李忆道:“团团,你没烫着吧?这汤不喝也罢了。”   丹阳又大呼小叫追着飞飞去了。   李忆低垂双眸,鼻尖有点发酸,“我无事,丹阳孩子心性,您别与她计较。”又朝身后那个圆脸塌鼻子的小宦官道,“小满,把东西收拾一下,重新上一席。”   月上中天,汤泉宫里大部份人都已睡下。   李忆的房中依然点着灯,夏至正一边听李忆指点,一边摆弄着衣橱里的服饰,什么月白长袍要衬直领云纹中衣,什么玄色镶边宝蓝直缀要衬那件白纱罩衣,理论一套套的,把他忙得一头烟。   小满叩门进来,神色凝重,李忆朝他点了点头,“说吧。”   小满低声道:“回殿下,那羹汤没事,所以她也舀了一碗给丹阳公主,毒是放在盛汤的那只碗里,我当时看得真切,殿下要喝汤的时候,她朝公主的鸡弹了一指,那鸡就朝殿下飞过来了。不过其实那时我已把碗换过了,就算殿下喝了汤也不会有事。那毒我也查过了,名叫悲秋,是一种蛊虫,春天生夏天活,天气一转凉就死,蛊虫一旦进入人体内,却要到秋天才发作,中蛊的人往往气血逆行,吐血而亡,与内伤不治而死极为相似。”   夏至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可怕的蛊虫,那个女人心肠当真歹毒。不过她既然一开始下了蛊,后来又为何出手打翻殿下的碗?是一时心虚怕事情败露?”   小满也想不通,两人一齐看向李忆。   李忆看着长案上时明时暗的羊角灯,有片刻的失神,良久才道:“是那碗油泼面……”   十九年的养育之情,他不清楚安贵妃对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许只有一分真心,也许连一分也没有。但他对安贵妃,即使在知道她的虚伪面目后,心底深处依然有几分儒慕之情。同样的,他想也许安贵妃也有,或者说,是他渴望她有也,他并不希望看到她赤/裸丑陋的最终面目。   那碗辣子油泼面,最终唤醒了她的一分真心。   六月底的时候,长安接到消息,阿苏尔果然打败了她的几个兄弟,登基称女皇。   李忆经过一个月的治疗休养,已可下地走动,于七月初回了长安。据说他回长安的那一天,鲜衣怒马,春风得意,从东直大街一直策马走向太极宫,引来沿途无数年轻女子朝他扔鲜花果子。   继晋王之后,长安王侯勋贵家的千金小姐们,又多了一个思慕的对像。   第91章 七巧宴   随着战事平定, 越王回京, 皇帝的病情也有了起色, 许是心情也跟着好转了, 把在灵觉庵住了半年的安贵妃接回了映月宫。这一接, 坊间便有传闻, 皇帝感念与安贵妃多年来的相濡以沫,有意扶她为后。   仿佛有意回应这一传闻, 七夕这一日, 安贵妃在皇帝的授意下, 在宫中举办七巧宴。宫中已多年没有办过七巧宴, 只因本朝七巧宴向来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举办, 自从先皇后去世后,这是十九年来宫中第一次举办七巧宴。   以往的七巧宴, 除了后/宫女子,皇后还会邀请一众皇亲国戚和朝臣的女眷参加, 但安贵妃说北方战事方平,不宜铺张,故而只邀请了这些女眷中的年轻未婚女子进宫, 这自然又为安贵妃赢得一片赞誉, 说她具有温良恭俭让的美德。   另又有传言, 说是宫中有意借这次七巧宴,为越王选妃。于是七夕这一日,长安勋贵家中所有的未婚女子,皆盛装打扮, 映月宫中一片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甚是热闹。   马车隆隆驶向太极宫,柳莺歌替淼淼正了正头上的点翠喜鹊珠花,由衷赞道:“二姐姐天生丽质,随便打扮都漂亮得很。”   永宁侯还未回京,战事虽停,但弹劾的奏折仍成摞堆在御书房的案头,淼淼心里担忧,本不想参加七巧宴的,但安贵妃特意命人送来这支点翠喜鹊珠花,让她赴宴时佩戴,她不想去也不成。她知道柳莺歌在家中对着继母日子不过好,于是借口田氏在凉州未归,把柳莺歌接到东府陪自己,今日也拉着她一起进宫。   永宁侯府正处于风头浪尖,淼淼刻意低调,穿的只是旧衣裳,正是她十三岁生辰时田氏为她订做的粉杏四叶纹百褶裙,经过柳莺歌巧手修改,这裙子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婀娜娉婷。她头上除了安贵妃赐的点翠喜鹊珠花,再无别的装饰,虽简朴,却有一种清丽脱俗的气韵。   “姐姐你听说了吗?据说宫里趁这次的七巧宴,有意为越王选妃,所以请的都是未婚女子,也有一并为其它未娶妻的皇族男子选妻的意思,所以今儿……”   柳莺歌话未说完,淼淼已接口道:“所以今儿余校尉也会出席。”   柳莺歌的小脸霎时一红,强自镇定道:“你又胡说,我是说,所以今儿西府二婶婶特意让四姐姐好好表现,希望她能得哪位王侯公子的青眼。”   淼淼甚少到西府走动,消息不如柳莺歌灵通,问道:“越王要选妃?晋王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怎么就到越王了?”   柳莺歌瞪着淼淼道:“二姐姐,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如今全长安谁不知道,晋王与你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大姐将和你一起嫁入晋王府,所以二婶婶现在开始帮三姐、四姐物色人家了。三姐不是她亲生的,她不太上心……”   明明马车里只有她们两人,柳莺歌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在淼淼耳边道:“听说二婶婶意属大理寺吴少卿呢,不过吴家看不上她们西府,况且四姐好像也不太乐意,想和大姐姐一样,跟着二姐姐你一起进晋王府。”   看来晋王改变主意只娶柳春池一个的事还没公开,不过不要紧,越王很快就会说服皇帝给他们赐婚的。想到今天就能见到越王,淼淼心里满是期待,心情也好了起来,笑着道:“其实二婶婶根本不必操心,就让她们家三个池子一起进晋王府好了,她们三个感情这么好,将来在晋王府互相做伴,晋王再娶别的姬妾时,她们也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多好。”   “二姐姐,你居然能容得下她们三个?” 柳莺歌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转而又十分不赞同地道:“要我说,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二姐姐既做了晋王妃,西府沾了光水涨船高,三姐和四姐找个正经人家做正室又不是难事,何必一门心思进晋王府做小。”   淼淼哟了一声,戏谑地看着柳莺歌,“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说得好。这么说来……要是余校尉想纳咱们莺歌做妾,也没戏啰?”   柳莺歌的小脸再次红成柿子,嗔道:“二姐姐真讨厌,明明说你的事呢,又来笑话我。”   正说着,马车外响起一阵破铜锣似的吼声,“柳大侠,莺歌,是你们吗?”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淼淼掀起帘子一看,那个身穿杏黄底团花锦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马车旁的,不是余天赐是谁?他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看那车徽,应是他的母亲瑞安长公主。   淼淼笑着打招呼,“余校尉,怎么这么巧啊,上哪儿都见到你。”   余天赐打马上前,弯着腰一个劲儿往车里瞧,“可不是,可见咱们有缘份。”   那边瑞安长公主也从车里探出头来,“哟,这是哪家小姑娘在前头啊?”在得知是淼淼后,长公主十分高兴,热情地把两人邀到自己车上一同进宫。   因是长公主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达映月宫后时候还早,柳莺歌被余天赐缠着说话,淼淼心里记挂越王,借口坐马车坐乏了,要去散散步,独自走开了。   仲夏时节,御花园里草木葱茏,燕语莺啼,已有不少前来赴宴的千金小姐三三两两结伴赏花,遇见淼淼时表面客气,眼里却带着鄙夷和嫉妒,一转身便议论纷纷,说皇帝很快会下召宣永宁侯回京,永宁侯必定会因高昌城一事被问罪,她这个做女儿的也风光不了多久了。都是官家小姐,自然是听了家中长辈议论才会这说的,淼淼心里一阵烦闷,再无心去寻越王,避开人多的地方,沿着月宫湖畔慢步而行。   湖面被风吹皱,泛起粼粼波光,两三只鸭子随波嘻戏,时而沉入水中觅食,时而嘎嘎拍翅踏水。岸边栽满了柳树,柳枝随风轻拂,水绿,岸也绿,那千条万条绿丝绦之中,忽然飘出一角绯红来。   淼淼抬眸望去,只见万绿丛中,一翩翩少年沿着湖畔缓步而行,身穿一袭绯红织锦阔袖长袍,外罩银丝蚕纱衣,头束掐金丝纱冠,腰间玉带上的翡翠玛瑙随着他的步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越王李忆。她的心一跳,正要快步迎上去,人影一闪,那绯衣少年忽然没了踪影。   那边厢的柳树后,李忆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肝,从怀中掏出一面小铜镜,左右照了照,又掖了掖鬓边被风吹乱的一丝碎发,这才轻舒一口气,这个造型可花了他一个早上,自认为尽显风流,万不能出了乱子。   他满意地放回小铜镜,深吸一口气,一脚跨出树后,正准备来一场华丽丽的邂逅,却听噗通一声,似有重物落入湖中,定眼一看,湖畔之上,哪里还有方才那个粉杏色的倩影?   “念儿,念儿……”他大惊失色,快步跑到岸边,只见湖里荡出一圈圈水波,水波之上漂着一条女子用的手帕。   糟了,念儿落水了!   “念儿,你别怕,我来救你……”   他捋起袖子,正要往水里跳,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噗嗤一声娇笑,“傻子,你要救水里的石头吗?”   李忆转过身来,只见淼淼眉眼含笑,亭亭玉立站在自己面前,他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念儿,你太坏了,吓我一跳。你怎么躲得这么快?”   自上月在骊山行宫一别,两人已一月没见,此时见了,心里都有无数话想说,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湖的另一边,柳荫之下,一身华服的安贵妃,正一脸凝重,“为何这么说?他既无意立我为后,为何让我举办这七巧宴?”   站在她身边,对着湖面背手而立的李昀冷声道:“我说过,一日大事未成,永远不要得意忘形,以前他对你宠爱有加之时尚不愿立你为后,如今对你身份有疑,为何还要立你为后?你之前在灵觉庵住了半年,若他真还在意你,为何一字不提接你回宫?偏偏在越王回来后才让你回宫?”   安贵妃黛眉拧起,心里涌起不安,“这是为何?”   李昀望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语气无波,“越王背后的长翎军,老头子估计一早知道了。一个帝王,能允许别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私拥军队,只能说明他默许这支私军的存在。”他缓缓侧过头来,一双眸子也似那湖水深不见底,“他要立越王为太子,让你以皇后之制举办七巧宴,不过是欲盖弥章,好让你我一时大意罢了。”   第92章 心有灵犀   安贵妃美艳的脸庞慢慢浮起恨意, 咬着牙道:“老不死的家伙, 这是拿我当靶子使呢。”她深吸一口气, 强自镇定下来, “不过那长翎军也就那三千人, 就算越王有长翎军, 还能翻上天了?”   李昀嘴角扯起一抹嘲讽,“三千人翻不上天, 但如果加上三十万安西兵, 就难说了。”   安贵妃不安地看着他,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昀混不在意地道:“既然老头子想演戏, 那我就配合他, 好好把这场戏演好,待曲终人散, 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看客。你什么也不用管,谨守本份就是, 总之千万别在他面前提朝堂上的事,省得引他反感。其余的事,我自有分寸。”   安贵妃点点头, 心中稍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这个儿子已经羽翼丰满, 能独当一面了。有时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他以前总爱和她对着干,三言两语之间便能把她气得想吐血,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从不与她商量, 完全无视她这个当母亲的,可如今,他虽依然独断专行,可他简单的一句话,却能让她感到安心。   她想,这大概就是骨肉至亲吧。   她忽然又想起了越王,从他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她抱起他的第一天起,就怀着不纯的心思,她刻意宠溺,刻意纵容,处心积虑将他养成一个废物,她从来不否认,自己就是一个心肠歹毒的继母,她也一直以为,只要有朝一日越王挡了自己儿子的路,她会毫不犹豫地踢掉这块拦路石。   所以当她从晋王口中得知长翎军一事后,便觉得这一日到来了。越王身负重伤,正是天赐的好时机,她在他身上下悲秋,到了秋天他身上蛊毒发作时,别人只会以为他的伤患没有根治,谁也不会联想到她。   万事皆备,没想到关键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魔怔,吃着那碗辣子油泼面,竟然就临阵退缩了。她只知道,那天她下不了手,这辈子她也下不了手了。   她看了李昀一眼,就算那日她真的给越王下了蛊,没准这个一向心高气傲的儿子还会嫌她多管闲事,罢了,既然是他要争的天下,这路上的荆棘,便由他自己去斩吧。   她叹了口气,只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柳丫头,但你们的婚事,一定得尽快办了。柳青源这次虽然可能被问罪,但他身为兵部尚书这么多年,门徒众多,各省各部都有他的人,就算这次获罪,要东山再起易如反掌。”   听到柳丫头三个字,李昀原本紧绷的脸,忽然变得柔和,看着湖里嬉戏的鸭子,低声道:“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不喜欢,不代表如今不喜欢。聘书早已写好了,我会让钦天监择个吉日,等永宁侯一回来,便和柳家交换庚贴。”   安贵妃诧异地看着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个冷性子,没想到竟会对此事上心,难道说……他对柳千锦有意思?她狐疑地道:“可我听说越王昨儿去见你父皇,说要娶柳千锦,你父皇并没有一口回绝。”   李昀轻哼一声,“我听说了,你放心,老头子不会答应他的。或者说……不敢答应他。”   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柳千锦非晋王不嫁,这个越王也不知凑什么热闹,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自从上次在东门她不辞而别,眨眼便过了三个多月,他本来有点恼她一意孤行去五台山的,但没想到时间一久,那一肚子的火气竟然逐渐转淡,变成思念了。   放眼望去,□□满园,想到一会在宴席上就能见到她,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湖的对岸,却忽然顿住。   绿荫掩映下,一对璧人正窃窃私语,男子丰神俊秀,女子清丽窈窕,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少年低着头,一边说一边神色专注地看着那少女,而那少女也仰头看着他,笑靥如花。微风拂过,带起湖面一圈圈粼光,风中隐约传来欢快的轻笑,本是赏心悦目的画面,李昀却觉得分外刺眼,藏在袖子下的手蓦然一紧。   吉时一到,所有参加七巧宴的女子,在安贵妃的带领下祭祀了双星,继而又听安贵妃说了一番有关女德的训诫,再正式宣布这次的七巧宴开始。和以往的七巧宴一样,今天所有的女子,都要进行一场女红比试,看看谁的手更巧,心思更玲珑。   比试的形式不限,只要与针线有关,能展现自己的手艺即可,作品由太后及一众妃嫔们评选,胜出的自然有丰厚的奖赏。奖赏还是其次的,关键是能让宫中贵人记住自己,没准就入了哪位才俊的眼,成就一段良缘。   于是在场的千金小姐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有的绣花,有的编如意结,有的纳鞋子,更有人当场做起袄子来。这可难为了淼淼,要她耍刀舞剑她在行,这穿针引线实在不是她的强项。柳莺歌见她不知所措,提醒她可以简单绣一条帕子,她在东府住的时候,曾指点过她的。   一个时辰后,众女子纷纷呈上自己的得意之作,嬉笑着互相点评互相恭维。   淼淼只觉手中那根比头发丝稍粗的针,竟是比刀剑还要沉上百倍,一个时辰不到就累得她腰酸背痛眼冒金星,终于熬到结束,本想偷偷把帕子藏起来免得被人嘲笑,不料已有宫婢手急眼快收了去。   那宫婢又走向坐在她旁边的丹阳公主,不料丹阳歪着大脑袋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忙低着脑袋退下了。丹阳这才展开她绣的帕子,朝淼淼道:“念儿你快看,这是我绣的飞飞,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栩栩如生?”   淼淼看了一眼丹阳公主的帕子,心里直翻白眼,她绣的哪里是野山鸡,分明是一条彩色的毛毛虫。但丹阳已一脸陶醉地道:“这条帕子我要留着,谁也不给,只留给燕公子。念儿,你说燕公子他……会不会很惊喜?”   淼淼抽着嘴角呵呵两声,“会啊,他一定会惊……得不得了。”只有惊,没有喜。   那边厢以太后为主,一众太妃公主王妃们,已开始叽叽呱呱讨论个不停。瑞安长公主手中拿着一条织锦金丝束腰,赞叹道:“哎哟,这是哪家的孩子,真真儿是心灵手巧,瞧这条束腰做的,比云锦坊的师傅们手艺还要好。”   云锦坊可是长安最有名的绸缎庄,众人纷纷看过去,都啧啧称赞。淼淼认得,这条束腰正是出自柳莺歌之手。   长公主又笑着道:“诸位姐妹们一会儿可别跟我争,这条束腰我相中了,留给咱家校尉爷。”   太后打了她的手一下,调侃道:“你个促狭鬼,你是相中这条束腰,还是相中做这束腰的丫头了?你可别把人家小姑娘吓怕了。”   有位王妃也笑着道:“可不是,你家天赐说过,要过了二十五才成亲呐,你这会说相中这条束腰,一会可没人敢认头说这束腰是谁做的了。我看啊,你还是割爱,把束腰让出来吧。”   长公主抚着额头喊了声冤家,“今儿个我是白来了,这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这儿,竟是光看不能吃的……哎哟……”她说着忽然眼睛一亮,两手展开一条帕子,大声道:“这堆金元宝又是哪个小姑娘绣的?真是个实在人儿啊,知道今天奖赏丰厚,直接就绣了堆金元宝上去,我就喜欢这样实在的人,哈哈哈……”   众人一看,都乐不可支,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那帕子道:“你这是啥眼神,眼里只有铜臭,这明明是一只蚂蜂窝嘛。”   又有人道:“不对不对,这分明是一只戏水的鸭子。”   也有人道:“不对不对,你们都没看出来,这是一支含苞待放的腊梅。”   淼淼朝那边看了一眼,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道无论如何,她打死不认那是她绣的。不料旁边的丹阳已哈哈大笑,指着那帕子大声道:“念儿念儿,那不是你的帕子吗?她们都眼拙看不出来,明明就是一串葡萄嘛……”   瑞安长公主瞪大眼睛,把帕子翻来覆去又看了几眼,喃喃道:“这柳丫头果然是将门虎女,绣的东西可谓……别树一帜,这串葡萄怎么坑坑洼洼的,长了虫子似的,这丫头一定是嘴馋了,来人,快赏柳丫头一串葡萄尝尝。”   一众太妃贵妇们忍不住掩嘴而笑,那些千金小姐们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正辛苦之际,忽听一爽朗悦耳的男声道:“姑母,这帕子您老人家怕是看不上的,不如赏了小侄吧。”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几名年轻男子结伴而来,个个眉目俊秀华冠丽服,均是皇室中未有婚配的年轻人。   尤其方才说话之人,一身阔袖绯衣,头束纱冠,面如皎玉,笑得眉眼弯弯如沐春风,手执一柄玉骨扇,举手投足之间洒脱自如,那些千金小姐们顿时挪不开眼,纷纷红着脸打听是哪位王侯家的公子,在得知他是刚从凉州回来的越王李忆时,均诧异不已。   太后见越王来了,满心欢喜,忙让人在自己身边加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那块帕子终是被他讨了去,惹得一众千金小姐议论纷纷,看她的目光似看蝗虫。   淼淼的心一阵砰砰乱跳,偷偷抬眸看向李忆,恰好李忆也朝她看过来,还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即低声吩咐了夏至几句。   不一会,淼淼面前的案上便多了一条清蒸鲤鱼。送鱼来的宫婢悄悄说,越王怕她饿了,特意吩咐厨子现杀的鱼,请柳姑娘尝鲜。淼淼顿时热泪盈眶,刚才那么多人,都没人看得出她绣的其实是一条锦鲤,果然还是越王了解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晋王的粉丝不少啊,但晋王这样傲娇的性格,   一旦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知难而退的,   咱又不能把六水掰成两个三水分一个给她,摊手。   ------------------------------------------------   这几天我家汪星人摔断了腿,做了手术上了钢板,它还不到半岁,好可怜,   我那个心疼啊,原本还想写多点的,但根本静不下心码字,请见谅。   愿它早日康复!也祝大家六一快乐!   第93章 七夕夜   淼淼之所以绣锦鲤, 是因为刚才两人在月宫湖边聊天时, 李忆曾告诉她, 他小时候既贪吃又贪玩, 经常带着丹阳偷偷到湖边钓鱼, 月宫湖里的鲤鱼特别肥美, 他每次钓到鲤鱼,都会命宫人把鱼烤了, 瞒着安贵妃和丹阳一起偷吃。   所以当柳莺歌建议她绣一条帕子时, 她便想到了绣锦鲤, 好吃又有寓意, 可惜手艺跟不上, 绣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也只有越王猜得出来了。虽被人嘲笑, 但淼淼心里甜滋滋的,尝了一块鱼肉, 果然鲜甜肥美得很。   这一日的七巧宴,柳家的姑娘出尽了风头。虽然柳千锦绣的帕子太丑没人看出她的是什么,但是柳莺歌做的束腰突围而出得了第一, 接着西府柳春池纳的一双绣花鞋也得了第二, 于是有的千金小姐便私下嘲讽, 说柳家今天一门三杰,自然也有很多人暗自腹诽,认为柳月池之所以得第二,是因为安贵妃偏心的缘故。   而柳家的这三个姑娘里, 又数柳千锦最引人注目,因为在场所有人,唯独她的食案上琳踉满目,各种吃的几乎堆成了小山。   越王继送了一盆清蒸鲤鱼过来后,不久又命人送来一只大肥鸡,以及她爱吃的芙蓉糕绿豆糕蟹黄糕等等各色点心。   每当宫人把东西呈到淼淼的食案上,安贵妃的脸色便黑上一黑,偏偏晋王刚才在湖边不知为何忽然拂袖而去,到现在也不见人影。不但安贵妃,坐在淼淼旁边的西府三池,先是满脸的震惊,渐渐地变成满脸鄙夷。   柳月池小声嘀咕道:“二姐姐真是好本事,一边死皮赖脸地缠着晋王,一边又不声不响地勾搭越王。前儿个还从五台山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燕公子,啧啧,连去礼个佛都能带个男人回家,除了咱们二姐姐,整个长安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柳碧池眨着眼睛道:“二姐姐不是说了,燕公子是二叔替他找的护卫,特意保护她安危的?”   柳月池嗤了一声,“二叔远在凉州,每日军务缠身,哪来的空替她找护卫?怕不是她不知从哪儿骗回来的?”   一直埋头苦吃的淼淼忍不住回了一句,“能骗这么大个人回来,也是我的本事。三妹妹不服气?昨儿是谁一直赖在东府不走,只为了多看燕公子几眼?”   柳月池顿时满脸通红,冷哼一声后高傲地别过脸。   柳碧池也是小脸一红,讷讷道:“燕公子如此风华绝代的人物,我也好想骗一个回来啊。”   大姐柳春池狠狠瞪了柳碧池一眼,低声骂道:“你个缺心眼,胡说八道什么?”   柳碧池吓得吐了吐舌,垂下脑袋不敢再说话。   淼淼继续埋头苦吃,懒得理会三人,倒是丹阳公主耳尖,听到燕公子三个字,一把拉住淼淼的手,激动得两眼放光,“念儿,她们说的燕公子,就是……就是那位燕公子吗?那今晚咱们去皂河,燕公子也会去咯?”   每年七夕之夜,长安的年轻人都喜欢结伴到皂河放灯许愿,祈求河灯把自己的心愿带给双星,保佑自己能和心上人白头偕老,就算没有心上人的,也祈求自己能有段美满姻缘。   淼淼和李忆刚才就约好了晚上一起到河边放灯,心想到时丹阳把燕飞支开也好,省得他一直跟着自己碍事,于是告诉她燕飞也会去。丹阳一听,忙吩咐宫婢伺候她回去更衣打扮了。   到了戌时,太后笑着朝众人道:“天也快黑了,咱们这些老家伙得识趣些,别碍着年轻人玩乐去,他们心里着急,等着找心上人呢,咱们就别在这儿讨人嫌了。”   余天赐扯着豆沙喉大声道:“皇祖母,冤枉啊,孙儿的心上人可不就是您呐,您若不赶我走,我就赖在这儿了。您若想找心上人,孙儿这就陪您去皂河放个灯。”   一众贵妃太妃们笑得花枝乱颤,太后笑着嗔道:“你个泼猴儿,一会我得找人押着你去皂河,祈求双星赐你一个媳妇。”   余天赐嘻嘻一笑,“皇祖母一声令下,孙儿莫敢不从,我一会马上就去。”   瑞安长公主笑着打了他一下,却瞥见他腰间已换上方才柳莺歌做的那条束腰,也不知他是何时偷偷拿了去的,心里不由一动,低声朝伺候的下人吩咐了几句。   宴席散去,一众年轻女子出得宫来,纷纷朝皂河的方向结伴而去。   柳家的马车紧跟着丹阳公主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让人意外的是,余天赐竟也一路策马跟了过来,嘴里嚷着自己今晚是护花使者,奉命保护丹阳表妹,但淼淼心里暗想,是护莺使者还差不多。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皂河两岸张灯结彩,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一边说笑一边缓步而行,而年轻女子手中,多伴拿着一盏河灯,不时有卖鲜花和时令水果的小童在人群里叫卖,远处还有人在放烟花,一派热闹喧嚣。   丹阳终于见到了燕飞,一双杏目秋水盈盈,巴巴从怀中掏出今天绣的帕子,“燕公子,这是我今天绣的雄雉啄虫图,不知燕公子可喜欢?”   那个不学无术的燕飞眉头一皱,“什么?熊也捉虫子?”   丹阳昂着大脑袋看他,小脸微红,“就是野鸡吃虫子,我绣的是飞飞在吃虫子,燕公子觉得好看吗?”   燕飞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还提了一首诗。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然后他十分不解风情地指着帕子上面彩色的一团问道:“虫子在这儿,野鸡在哪?”   丹阳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十分沮丧。   西府三个池子拿着早就准备的河灯,叽叽喳喳商量上哪放灯会好些。余天赐一个劲地撩柳莺歌说话,一会吹嘘自己放的风筝有多高,一会又说自己的臂力在整个北衙禁卫军里数一数二,掰手腕是常胜将军。柳莺歌时而羞涩一笑,时而又有些黯然地垂下眸子。   淼淼有些头痛,她和李忆约了在梧桐桥那边碰头,但眼下身边跟着这一大堆人,如何才能撇开这些人,单独赴约呢?   正想着,两个小童手里拿着些五颜六色的风车叫卖,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淼淼趁着她们兴致勃勃挑选风车的当口悄悄溜了。   才走了两步,便听一人在自己耳边道:“你不喜欢风车?”   这声音清清冷冷的,把淼淼吓了一跳,侧身一看,一年轻男子身长玉立,穿一身淡蓝杭绸长袍,样式极简单,却难掩身上华贵之气,璀璨华灯下,一双眸子如星辰闪耀,正淡淡地看着自己。   “晋、晋王殿下怎么也来了?”   李昀剑眉微挑,“你怎么每次见了我,总是这样的调调?我就不能来?”   “呃……”淼淼清了清嗓子,“我还以为今天殿下要当值。”   李昀不置可否,左右瞧了瞧,“你方才是打算上哪去?”   淼淼尽量自然地道:“这边人多,我原想往梧桐桥那边去的。”   李昀点了点,“这边确实人多,那走吧。”   吓?他要和自己一起去梧桐桥?   淼淼额头冒出细汗,可李昀已率先往前走去,还回头略带不满地喊了她一声:“走啊。”   “呃……哦……”   淼淼无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河边依然热闹,处处是年轻女子的软语娇声,已有不少人到河堤放了灯,一盏盏河灯在河面上随波轻荡,如繁星点缀天幕,随着放的灯越多,河面渐像银河,放眼望去,似与天相接。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岸边的人果然少了些。   李昀忽然问道:“你之前说去五台山祈福,去的是哪个寺庙?”   淼淼随口说去了佛光寺,不料李昀那双星眸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冷声道:“是么,可我的人回来说,在佛光寺找不到你。”   淼淼心里一跳,又道:“佛光寺我只待了一天,接着又去了显通寺。”   这下李昀的声音更冷,“可我听说,不但显通寺,塔院寺、殊像寺这些有名的寺庙里,也不见柳家二姑娘的身影。”   淼淼的心无端一慌,“五台山那么大,寺庙数十家之多,我不太记得去了哪些了,再说,殿下派人去找我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我没去不成?”   李昀沉着脸,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一双眸子深邃无底,“你这算是此地无银吗?我派人去找你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担心你安危,遣些人过去让你使唤罢了。”   眼看梧桐桥快到了,淼淼心里着急,停下脚步朝他道:“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不必劳烦殿下操心。”   话一出口,淼淼便有些后悔,只因李昀此时看她的眸子里,已分明藏了怒意,“你即将是我的人,不必我操心,那该谁操心?”   第94章 使坏   气氛有一刻的僵硬。   淼淼垂眸沉默不语, 李昀也是薄唇紧抿, 胸口微微起伏, 星眸如深潭紧紧绞着她的脸。   淼淼受不了他这幽怨的注视, 仿佛她是个移情别恋的无情女人——虽然在他眼里她就是, 她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于是缓声道:“我还以为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看来殿下还是有些误会。”   他垂眸看着她, “什么误会?”   淼淼虽然低着头不看他, 但他身上那冷洌的气息依然让她有些不安, 两手藏在袖子里绞着手指头, “殿下你看, 我们每次见了面,说不到三五句话便总是闹不愉快, 显然咱们八字不合……”   不想李昀马上打断她,“我已让礼品的人已算过了, 你我的八字乃金玉良缘天作之合,并无不妥。”   淼淼怔了怔,只好又道:“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你我性格不合。你看, 我喜欢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你都不喜欢,我性子跳脱不爱受束缚,想一出是一出,而你却是个极自律的人, 容不得别人打乱你的步子。还有,我脾气不好,时常任性不听人劝,一意孤行,总是要别人迁就自己,不巧的是,殿下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如果殿下娶了我……必定家无宁日,你我实在不是良配。”   李昀默不作声地看了她片刻,就在淼淼以为他在酝酿着如何发作她时,他却忽然笑了,灿若繁星,“看来你很了解我啊。”   淼淼:“……”   他又接着道:“人又不是死物,经历多了,想法和性格自然会跟着改变。我也没你以为的那般顽固不化。你看,以前我觉得你又蠢又笨又讨厌,现在还不是……”他顿了顿,脸色有点不自然,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看向她身后,“觉得你挺好的。”   淼淼一个头两个大,这真是没法说了,她根本不是以前那个痴恋晋王的柳千锦啊。   梧桐桥就在不远处,越王也快到了,她心里焦虑不安,怎么才能撇掉这个粘人的小妖精呢?远远的,西府三个池子和公主手里拿着风车正往这边走。   她心中一喜,指着晋王身后道:“咦,公主她们买了风车……”   李昀却低头看着她,忽然道:“别动。”   淼淼愣怔间,李昀已从一卖花的小童手中取过一朵芍药,轻轻往她鬓上插去。靠得这么近,他身上的龙涎香清晰可闻,唇边荡起浅笑,摄人心魂。   淼淼也禁不住心神为之一荡,然而就在此时,却听他在耳边冷冷地道:“我可以为你改变,但你若胆敢三心两意……我打断他的腿。”   淼淼:“……”   “大表兄!”余天赐扯起大嗓门远远朝两人吼了一声,“难得你今晚也有如此闲情逸致到皂河看灯啊……哟,我说呢,原来是和柳大侠一起啊,怪不得。”他嘻嘻笑着和众人一起走了过来。   淼淼仍惊魂未定,这小子怎么前一刻还笑得满面春风,一下刻就毫无征兆地放狠话了?为什么说她三心两意?还打断他的腿……说的谁的腿?   忽听余天赐又大声道:“咦,方才我好像看到二表兄了,怎么眨眼不见了?”   淼淼心里咚的一声,忙回过身去,只见梧桐桥边欢声笑语,人影幢幢,一角绯衣倏尔一闪,转眼没入人群之中。   他方才一定是故意的!   淼淼总算明白了为何晋王方才忽然往她鬓边插花,也明白了他要打断谁的腿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坏小子实在阴险!故意使坏让越王误会。   她愤恨地看向李昀,而李昀也阴恻恻地看着她,脸上还带着一丝阴谋得逞后的小得意。   “大哥哥,你看看我这风车,是不是很漂亮?”丹阳公主把手中的七彩风车举到李昀面前,那风车随风转个不停,“我选的这个风车是今晚整个皂河最漂亮的。”   西府三个池子和柳莺歌都上前和李昀见了礼。   李昀收起脸上的不快,嘴角勾起浅笑和众人打了招呼,又朝丹阳道:“俗气,不如柳大姑娘那个好看。不过……女孩子家玩这些,总比成日抱着只野鸡到处跑的好。”   “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好话。”丹阳不满地嘟起嘴,选这风车时,她明明问过燕公子,燕公子也说好看她才挑这个的。她委屈地朝燕飞看去,燕飞忙抬头假装看天。   李昀觉得燕飞有点面生,狐疑地问道:“这位是……”   燕飞上前揖了一礼,“在下燕飞,闲人一个,在永宁侯府混口饭吃,见过晋王殿下。”   李昀见他长相俊美,虽有点雌雄莫辨,但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气宇不凡,断不是他所说的混饭吃的闲人,也朝他还了一礼。   一旁的柳月池生怕晋王不清楚他的来历,抢着道:“燕公子是二姐姐从五台山带回来的。”   李昀微微一怔。柳春池睨了柳月池一眼,笑着道:“殿下别听她胡说,燕公子是侯爷新收的门生,专门负责保护二妹妹的。”   柳春池方才远远就见到晋王亲昵地插花在淼淼鬓上,原本满肚子委屈的,但听他称赞自己的风车好看,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快。尤其晋王平时一向冷性子,今晚难得见他一笑,一时不由看痴了,“殿下一会也和我们一起放河灯吗?”   李昀却道:“这是你们女子才爱做的事,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柳春池微感失望,余天赐却大声道:“大表兄也太不解风情了,女子放河灯不就是为了求段好姻缘吗?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上人一起放河灯更让她们高兴难忘的?”他说着又兴高采烈地朝柳莺歌道:“莺歌,我们去梧桐桥那边放河灯吧,那边人少些。”   柳莺歌先是一怔,随即满脸通红,垂着脑袋摇头,“我、我今晚不放河灯。”   余天赐奇道:“为什么啊?每个女子都爱在七夕放河灯祈愿的啊。”   柳莺歌只说自己没准备,余天赐大咧咧一笑,“那有何难,你喜欢哪种灯,我马上命人送过来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柳莺哥却只是摇头说不必。   李昀细嚼余天赐的话,似乎有点道理,朝淼淼看去,“你要去吗?”   好好的七夕约会被他搅黄了,淼淼正一肚子气,哪里还想去放河灯,气咻咻地道:“不去不去,我这人最粗鄙了,女孩子家喜欢的玩意我都不喜欢。莺歌,咱们回家去。”   她牵着柳莺歌,又朝余天赐道:“余校尉,咱们莺歌不是不喜欢放河灯,她只是不想和你一起放河灯罢了,你就别强人所难了。”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了李昀一眼。   但李昀似乎并没有生气,只笑着看她,眸子里意味不明,“那我让人送你回去。”   淼淼**地回了句不必,拉着柳莺歌就走。燕飞忙朝众人拱手告辞,不顾丹阳公主泫然欲泣的可怜样,紧随其后。   余天赐看着柳莺歌的背影,失落地挠了挠头,“唉,没想到啊大表兄,你我如此人才,居然也有被女子拒绝的时候,天嫉英才啊。”   七夕一过,皇帝便下旨宣永宁侯回京。   七月中的时候,永宁侯携妻子田氏一起回到长安。   自从陇西郡一别,母女俩人已是大半年没见,其间更经历了生离死别,此时终于见面,不由抱头痛哭。   永宁侯到西府见过老夫人和大哥,到晚上才终于安顿下来,一家三口在灯下说话。   淼淼担心永宁侯被问责一事,忍不住问道:“爹爹,当日在高昌,你是不是为了女儿,故意放突厥人进城?”   柳青源拿着茶盏,闻言低低叹了一声,一旁田氏却道:“念儿,你爹虽疼你,但若要他为了你而做卖国求利的事,就算明知你会有事,他也是宁死不从的。”   柳青源把茶盏放下,歉然道:“还是夫人明白我,念儿,你不会怪爹爹狠心吧?当时我确实收到突厥人的信,说你在他们手里,要我开城门放他们进城,这都是林庭风的诡计,他四处放话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受到威胁,皇上自然也会怀疑我是故意兵败。”   淼淼摇头,她原先还真的担心永宁侯是为了救她故意兵败,“那我就放心了,爹爹是国之栋梁,自然不当枉法徇私,我又怎会怪爹爹。可爹爹为何会丢了高昌城呢?”她把皇帝和安贵妃都单独见过她的事说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看皇上心里根本不相信爹爹,爹爹明日上朝,恐怕……”   柳青源淡然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何来只赢不输一说,我明日自会如实禀明皇上当日详情,大不了……这顶乌纱不要了。无官一身轻,我也辛劳了二十多年,是时候好好歇息一下了。你外祖父身体不好,你母亲本不愿回来的,正是担心我会被问罪,这才陪着我回京。” 他看向田氏,目光柔和,“到时我就与你母亲回陇西,过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田氏把自己的手抵了过去,轻轻握住柳青源的手,嫣然一笑。   淼淼诧异之余,大感欣慰,看来爹爹与娘亲,经过这些时日的风风雨雨,终于解开心结了。   第95章 梅花雅园   皇帝自四月份吐过血后, 极少上朝理事, 但因永宁侯回京, 这日却破例拖着病躯亲自上朝听政。   之前弹劾永宁侯为徇私情, 故意兵败让突厥人打进高昌的官员, 在朝堂上不依不饶, 列举了种种罪状,指责永宁侯为救自己被掳的独生女, 罔顾高昌百姓安危, 卖国通敌。更有甚者, 说永宁侯和突厥人私下达成协议, 突厥人从高昌抢掠的金银财宝, 有三分一流入永宁侯私囊。   永宁侯及其部下据理力争为自己辩白,皇帝听着堂下众人争论不休, 龙颜大怒,沉声问道:“柳卿, 既然你说你并无徇私,朕问你,为何高昌五千将士能守城两月, 而柳卿率一万大军增援高昌后, 高昌反而失守?”   永宁侯跪伏于地, 朗声道:“臣守城不力,固然死罪,但沙场血战非纸上谈兵,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战术、士气是决胜关键,盔甲弩/箭刀枪,亦是制胜之道,若然将士们手中所持兵器与废铁无异,仅以血肉之躯迎敌,焉有不败之理?”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皇帝厉声质问他何出此言,柳青源痛陈此次出征,一应军备皆以次充好,盔甲一捅就破,箭/努还没上场就废坏过半,刀枪更是一砍就卷边。而突厥人精于冶炼,他们的武器无坚不摧,两军相遇,突厥人砍瓜切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越王也挺身而出,力证柳青源所言不虚。柳青源又命人呈上从凉州带回来的军备,以及战场上缴获的突厥刀枪,两相比较之下,铁一般残酷的事实震惊了整个朝堂,皇帝更是一度气得晕了过去。   随后一段日子,淼淼都乖乖留在家中陪着父母,一来是担心永宁侯的前程,二来自七夕那晚,越王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让她心里烦闷不已。   她生怕越王误会,七夕第二日便写信给他,想约他见面解释一下,不料越王府的人却说越王病了,不便出门。明明昨天还打扮得孔雀开屏似的,这么巧就病了?这分明是气她和晋王卿卿我我,拒绝与她见面。   开始的时候淼淼心里又急又难过,但过了几日,她难过之余又倍感失望,若连一个小误会都可以让他生气至此,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她,两人之间还谈何将来?还谈何风雨同舟?她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看错人了,错付真心,简直遇人不淑。   她苦闷之极,化悲愤为力量,对着场上的靶子嗖嗖嗖连发数箭,箭箭正中靶心。   啪啪啪,燕飞在一旁用力鼓掌。   “林庭风二十,越王十五,晋王十三,安贵妃十……”场上一共四个人形靶子,他眯着眼睛数靶上的箭,然后乐了,“哎哟喂,不得了,越王的可恶程度已超越晋王了,我咋感觉你就快移情别恋了?”   淼淼一怔,赶紧朝晋王补了两箭。   燕飞嗤地笑了一声,“何必掩饰,越是掩饰,越是显得你心虚。我说六水啊,你也别纠结了,要我说,晋王和越王都不是好东西,你想啊,晋王阴险毒辣,越王优柔寡断,况且两人都贵为天家之子,你无论选谁,将来三妻六妾是免不了的事,你能受得了?”   淼淼抹着额头细汗,若有所思。   燕飞从兵器架上取下弓箭,嗖地一箭正中林庭风头颅,抬手撩了撩鬓边碎发,风情万种地朝她一笑,“小飞哥我就不同了,论相貌,我有举世无双之貌,论身手,我武功高强,比他们俩都利害,论文采,呃……我没有,但你也不在乎这个不是?最关键的一点是,我没有身份负担啊,光棍一个,全听你的,将来生了孩子,也跟你姓柳,咱俩简直是绝配,你说是不是?”只要一天还有希望,他都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淼淼看了他一眼,“你不就是想在侯府当个吃白饭的吗?你现在已经是了。”   燕飞歪着脑袋想了想,他如今的身份是永宁侯的门客,负责保护淼淼的安危,除了她外出时要跟着她,或她练武时陪她练练手,平时在侯府根本没有差事,出入自由,高薪厚俸,正如他自己所说,闲人一个。   “说得也是哈。”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只是……为啥我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自尊心作祟呗,不甘被她甩了。淼淼懒得理他,从兵器架上抽出长剑,唰地一剑朝他肋下刺去。   燕飞的身子平地拔起,极漂亮地躲了过去,“哎哟,这招饿虎扑食来得好。六水,我方才说的你可以当我胡说八道,但咱们十多年的情谊了,我得提醒你,你对越王别太上心,他到他老子那儿求了几次,求他收回成命,改把你嫁给他,但他老子没答应他。讲真,论手段论能力,他拼不过他家老大。”   淼淼怔住,手中的剑也停下,“你怎么知道的?”   燕飞拍拍皱了的长袍,“昨儿听丹阳那个大头鬼说的,我是担心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早做心理准备的好。”   淼淼的脸顿时一片惨淡。   恰在此时,宝枝过来禀报,说是越王府的夏至送信过来,请她到梅园一聚。   燕飞看着脚底板抹油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的淼淼,简直恨铁不成钢,“啧啧,果然女大不中留,没用的家伙……”   梅园自从被大理寺查封,捣毁了菩提阁长安分舵后,再次易手,如今被长安另一家戏园的老板接手,重新装潢开业,但名字仍叫梅花雅园,依然是看戏吃饭的高档地方。   淼淼来到的时候,李忆已在雅间等候。   夏至将她迎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和小满两人守在门外。   李忆背对着门口,倚窗而立,定定地看着窗外那株木槿花,阳光穿过婆娑枝叶,自窗外透入室内,柔柔落在他瘦削的身影上,淼淼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的失神。   听到动静,李忆回过头来,轻唤了一声,“念儿,你来了。”   那声音如此小心轻柔,和以往那热切的语气完全不同,眉宇间黯然无光,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即使在武威,他身负重伤昏迷了好几天,醒来后虽满脸病容,但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比现在有生气多了。   她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来时路上的兴奋心情瞬间消失,一颗心直往下沉。   “永舒……”轻唤一声后,已不知该说什么。   李忆朝她笑笑,但那笑怎么看都是强颜欢笑,“念儿,别站着,过来坐。”   两人在窗边坐下,食案上已摆满了各色小吃和菜肴,李忆替她斟了一杯茶,笑着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这儿时,也是坐的这个雅间,那会咱俩还是两个胖子呢,你对这儿厨子的手艺赞不绝口,可惜那个厨子上次被菩提阁一事连累,被菩提阁的人灭口了。如今换了个厨子,也不知这些东西合不合你口味。”   食案上的菜肴,和第一次他们在这儿看戏时的一模一样,琳琳琅琅摆了一桌,淼淼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李忆一边说一边往她碗里夹了个藕夹子,“你早上刚练过功,现在一定饿了吧,快尝尝。”   淼淼食不知味地低头咬了一口后,便把碗筷放下,“永舒,七夕那晚,我和晋王……并非你想的那样,他是故意使坏让你误会的,你、你为何不肯出来听我解释?”   李忆脸上云淡风轻,“解释什么?大哥故意让我看到你们亲密无间?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是故意的?”淼淼瞪着眼看他,“那你为何转身跑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李忆有点歉然地道:“我没跑,我当时只是看到林庭风了,但当时人多,天色又黑,我不太肯定那人是不是他,所以尾随他而去。”   “那后来呢?你跟上他了吗?”   李忆摇了摇头,“我和小满只跟了一段便失去他的踪影,随后我又匆匆赶回梧桐桥那边,可那会你已经走了。”   小满是吴葵的徒弟之一,身手极了得,淼淼在武威时见识过他的本事,“如果连小满都跟丢了,那那人极有可能是林庭风,菩提阁总舵已经被毁,突厥人也四处追杀他,他如今已成丧家之犬,之前在突厥飞哥儿伤了他,但看来他已养好伤,又是跑长安来了,你要万事小心。”她顿了顿,又问:“那为何第二天,你不肯出来见我?”   李忆脸上满是愧疚,“我那晚回去后就病了,根本不知道你约过我。”   他的脸色果然仍有些苍白,淼淼脸现担忧之色,李忆忙道:“你不用担心,御医说我是因之前的内伤没完全调理好,不宜出门,那天许是累着了,不过现在已没事了。”   第96章 鸳鸯盟   淼淼忽然觉得很惭愧, 之前还怪他误会自己, 生他的气, 却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一直在府里养病, 身体才好些就约她见面, 她却只想着自己的委屈,只会埋怨他, 实在太不应该。   “对不起, 我……”她有点无地自容, 垂眸不敢看他, “我之前还在心里怨你来着, 连你病了也不知道,只会自怨自艾, 其实……该生气的那个是你才对。”   李忆忙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太后严令我在府里养病,不许我出门, 夏至他们也不敢随便透露我的病情,你自然不知道我病了,我怎么会怪你。”   两人又沉默片刻, 似乎都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 有些话迟早要提,可谁都不愿意捅破那张纸,仿佛只要不提,一切便安好。   楼下传来阵阵掌声和鼓乐声, 戏台上有花旦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浓妆艳抹,眼波婉转顾盼,扭动曼妙的身姿,挥着水袖翩翩起舞。有几个看客认出那花旦竟是长安有名的玉鸢姑娘,纷纷喝彩叫好。   李忆朝下面看了几眼,也道:“听说这玉鸢之前找了个好人家,不再唱戏了,没想到这梅花雅园的老板好本事,又把她给请来了,难怪生意这么好。”   淼淼也看向楼下戏台,淡淡而笑,但其实那个玉鸢唱的是什么她根本没听进去,只觉楼下一片热闹喧嚣,可这一切却与她无关。   “对了,原来龙大他们也爱看戏,我今儿把他们也带来了,你看,他们在那儿。”   他朝楼下指了指,淼淼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凉州七小龙坐在离戏台最近的那张桌子旁,除了二楼雅间,那是一楼最贵的桌子了。   如今七人跟着越王,做了越王的长随,总算摆脱了苦日子,苦尽甘来,身上穿的早已不是昔日的麻布衣,而是上好的锦衣华服,但七人显然还没习惯这身新打扮,也不习惯出入这高档场所,明明是轻松热闹的场合,他们的眼睛虽一眨不眨盯着台上,但脸颊僵硬,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和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   淼淼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看来他们还是该到西市看搭台的大戏还自在些,在这儿还真为难他们了,活受罪似的。”   这一笑,如明月生辉一扫阴霾,李忆心神微荡,也是展颜一笑,“之前在突厥,多亏了他们忍辱负重,长翎军才能顺利偷袭史那贺的大营,我也顺利找到了你。他们以前吃了许多苦头,亲人都被突厥人杀光了,只剩了他们几人相依为命,既然他们选择了跟我,我这个做主子的,便尽点绵力,让他们过些安稳日子吧。说起来,当初我若非在西市被他们打劫,如今怕还是废人一个,可见这都是缘分。”   淼淼也颇感慨,“可不是,那会我苦口婆心劝了你好久,还带你去杜二娘家吃馎饦,希望你能振作起来,可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没想到被他们打了一顿,你倒是顿悟了,可见你当时有多欠揍。”   提起旧事,李忆脸上微烫,赧然地垂了眸子,“念儿,谢谢你。”   淼淼不由一怔,“谢我什么?”   “谢你在我还是个傻子的时候,便一路陪着我。若没有你,我依然懵懵懂懂地活着,只会吃喝玩乐,做别人眼中的乖孩子。”他举起茶盏,抬眸看她,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淼淼缓缓举起杯子,脸上尤笑着,心里却五味杂陈,“那我也得谢谢你,谢你在凉州的时候,三番五次地护着我。也愿你将来,为自己而活,为自己闯出一条路来。”   两人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喝的虽是茶,却满嘴苦涩。   李忆又朝她碗中夹了条酥炸小黄鱼,“你父亲的事,你不必太担心,高昌破城时我也在,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安西都护,若要问罪,我这个总都护首当其冲,我会尽力为侯爷说话的。”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事,他不断往她碗中夹菜,叫她尝这个尝那个,自己却吃得极少,以往澄澈无垢的眸子,总是微微垂着,刻意避开她的视线,对那事一字不提。   又坐了片刻,淼淼对他道:“我娘亲不知道我出来了,我该回去了。你身体还没大好,别在外面呆太久,早点回去歇息吧。告辞。”   他依然垂着眸子,闻言却是身子一僵,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她满心酸涩,起身就走。   “念儿……”她转身的那一刻,李忆猛然起身,绕过食案一把拉住她,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念儿,对不起,对不起……你给我点时间……”他的双臂强壮有力,紧紧搂着她,似生怕她从此离开,再也把握不住,只在她耳边低喃,“对不起,给我点时间……”   温热的泪自淼淼脸上滑落,她环着他搂住自己的手,哽咽道:“好,我等你。”   “胡不念花浣盟香,胡不念柳驿攀条,胡不念临歧,曾共鸳鸯盟。   也应念紫陌天缘,也应念红闺美眷,更有盟心句,写在乌丝阑……”   楼下那个叫玉鸢的花旦樱唇启合,婉转地唱着,舞着水袖袅袅扭腰,一双杏目秋水盈盈,缓缓朝二楼雅间飘去,看向紧紧相拥的两人,万般风情尽在眉梢,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永宁侯那天面圣的言辞,在朝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从而扯出一连串时政弊端,自工部以下,负责军备监管的部门多如毛牛,部门太多,非但监管不力,反而成了没人管,官职部门层层扒皮,层层剥削捞好处,以致军备制造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到了出问题时,却互相扯皮互相推诿。   皇帝大怒,下旨严惩一应贪赃舞弊的官员,整个朝堂一片腥风血雨,此事虽揭露了当局毒瘤,但这样一来,永宁侯也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保他的人虽理直气壮了,但弹劾他的人更多了,指责他欲借此推卸自己兵败的责任,其心可诛。   到了八月初,在晋王和越王的力保下,皇帝只是免去了柳青源兵部尚书一职,保留了他的爵位。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的处罚,是皇帝顾念他多年效忠的情分,手下留情了。更多的人私下议论,皇帝最恨和林庭风扯上关系的人,柳永源的仕途走到尽头了。也有很多人猜测,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晋王要娶柳家千金的事要黄了。   可就在八月十五中秋这一天,一道圣旨从太极宫传到柳府,永宁侯之女柳氏千锦,公辅之门,淑德有加,性娴礼教,兹以册印为晋王妃。   圣旨一下,柳府里却没几个人高兴。东府这边,柳青源早在凉州时便知道淼淼和越王互相爱慕,他虽心痛女儿,但天家之命,如何敢违,更何况他如今连官职都丢了,只挂着个永宁侯的虚名,根本有心无力。   西府那边,通篇圣旨宣读下来,一只字都没提及柳春池,大夫人悄悄塞了个大红包给宣旨的宦官打听,宦官收下红包,却道:“圣旨就是这么写的,夫人慢看,小的听闻贵妃娘娘本有意把您家大姑娘一并册为晋王侧妃的,但晋王不同意,说他只喜欢二姑娘一个,有她一个就够了。”柳春池当场哭晕了过去。   中秋佳节,宫里张灯结彩,到处挂着喜庆的灯笼。朝中最近虽不安宁,但凉州的战事总算平息,且左右突厥顾着内斗,再无暇顾及大祈,皇帝今晚心情不错,家宴上破例喝了点小酒,但到底还病着,不一会便精神不济,摆驾回寝殿了。   步辇还未到清思殿,远远便见一人跪在殿外的石阶下,内侍小声朝皇帝道:“皇上,越王还在跪着。”   皇帝正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睁眼,瞧了一眼那僵直倔犟的身影,不由怒从心起,一摆手,从步辇上下来,走到越王身后厉声道:“你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宴席也不去,是打算一直跪到明年中秋吗?”   随着这一声喝,所有宫人噗通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李忆没有回头,只道:“我与念儿两情相悦,求父皇成全,收回成命。”   “你……”皇帝气得颤巍巍的,从昨晚他知道今天要颁旨开始,便一直跪在清思殿前,不吃不喝,无论皇帝说什么,他就是这一句,求他成全。   “朕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多情种!君无戏言,圣旨既出,如何收回?你就算跪到明年中秋,朕也不会答应你!”李忆仍一动不动地跪着,皇帝气极,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逆子!你是魔怔了吗?滚,都给朕滚!”   后面这句是朝跪了一地的宫人说的,那些宫人早就巴不得离开,闻言唰地一下退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绕到李忆面前,指着他骂道:“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你至于闹得全天下都知道?非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你们兄弟俩因一个女人而闹不和?你就这点出息?你若真有这样的斗心,早些年做什么去了?”   李忆已一天一夜没东西下过肚,此时脸色惨白,双眸晦暗无光,薄唇紧抿,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石阶。他俊美的容貌酷似先皇后,就连那倔犟的神色也和先皇后一模一样,让皇帝又怒又揪心。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对你无情吗?恰恰相反,我总是念着你娘亲,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你,而我拥有的最好的东西,便是这大好江山啊!但你生性纯良,以前又活稀里糊涂,我害怕早早立你为太子,反而害了你,如今你总算活得清醒了些,我还以为你能担大任了,没想到……你心里就只有儿女私情!你叫我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你?就算我立你为太子,你能斗得过那对狼子野心的母子?”   李忆微微一怔,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这是第一次,他把话说得这么白。   “你若稍有你大哥一半的心机,我也不至于替你担心。当初我以为你死在祁连山了,这才答应安贵妃让晋王娶柳家丫头,后来知道你平安无事,我也试探过晋王,你那大哥……可比你狠多了,他对我说,父皇难道要因一个女子让父子、兄弟反目?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吗?我非不能,而是不敢如你所愿,我若那样做了,只怕你根本回不了长安。”   皇帝顿了顿,语气缓和了许多,声音带着无力的苍老,“论心机、论手段、论心狠,你都远远比不过晋王,朕着实替你忧心啊。你这孩子,你难道还不知道,生在天家的男人,如果没有一颗狠毒无情的心,别说自己喜欢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性命也无法把握。朕无法帮你抢回你心爱的女子,你若心有不甘,便靠自己的本事,去夺你想要的一切。”   李忆用力咬着唇,垂在两侧的拳头紧紧攥着,良久才低声道:“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皇帝本就病着,一番激动之下,顿感头晕目眩,身子晃了一下,脚步踉跄。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原来是刚才被赶出去的宫人怕出事,跑去知会安贵妃了。安贵妃疾步上前扶着皇帝,柔声道:“皇上,多大的事儿啊,您怎么急成这样?儿子不懂事,咱慢慢说教就是。”   皇帝朝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也不再理会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进了寝殿。   安贵妃看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凤眸一冷,眼底闪过恨意,然而一转过身来,脸上又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团团,你别这样,方才在宴席上,太后问起你上哪去了,大家怕她老人家担心,没敢告诉她你在这儿跪着。你身体还没大好,不要再折腾自己了。你父皇还病着,若连你也有事,你让我和太后如何是好?”   她说着就上前扶他,本以为他会固执地推开她,没想到他却顺从地站了起身,只是跪得太久了,身体僵硬得很,两腿发抖,两个膝盖上全是血。和众人一起赶来的小满忙上前扶着他。   李忆看着安贵妃,苍白无血的俊脸渐渐勾起一抹浅笑,嘴唇因干枯而裂出几道口子,“是孩儿不孝,让父皇和娘娘担心了。孩儿这就回去了,请娘娘不必再担心。”   安贵妃缓缓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整个压在小满身上,蹒跚迈步离去。   第97章 听戏   艳阳当空, 蝉鸣声声, 院子里的石榴花被太阳晒了一天, 此时也蔫蔫的   两条影子在院中的草木之间不停追逐, 烈日之下, 那身影快得让人眩目。   宝枝进来的时候, 其中一道青色的影子倏地掠到她面前,把她吓了一大跳, 啊地一声扔了手中食盒。   青衣男子大手一抬, 把食盒稳稳接在手中, “好宝枝儿, 总算把你盼来了, 想死我了。”   宝枝俏脸一红,接过燕飞手中的食盒, 嗔道:“燕公子又拿婢子说笑,明明您是想偷懒才对。”   燕飞嘻嘻一笑,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小丫头,难怪你家小姐不肯放了你跟我,宝枝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宝枝轻轻啐了一口, 红着脸把食盒放到院中石桌上, “这大热的天, 夫人怕小姐和公子辛苦,特意命人熬了绿豆汤,给你们消消暑气。”   燕飞接过宝枝递来的绿豆汤,咕嘟罐了一碗, “还是夫人体贴,比你家小姐好多了,她都快把我榨干了。”   那边淼淼见他溜了,气哼哼地跑去射箭,晋王的人靶子很快被扎成箭猪。   燕飞朝她大声喊道:“六水,别练了,我怕你练习惯了,一见他就拉弓,万一成亲那天把晋王射死了,你要当一辈子寡妇不成?快过来歇息一下。”   淼淼没有理他,只回了一声“滚”。   燕飞面露戚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变成泼妇。这情之一字真真可怕,你家小姐都快疯魔了,天天折磨自己,还连带着折磨我,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宝枝噗嗤笑了出声,又道:“对了燕公子,公主派人来了,想请您到梅园听戏,说是那个玉鸢姑娘新排了一出《桃花扇》,她特意订了个雅间。”   最近长安的权贵圈子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便是本已隐退的玉鸢姑娘又重出江湖,梅花雅苑如今已成了上流权贵最爱去的消遣场所。   燕飞先是两眼一亮,梅花雅苑现在出了名的一座难求,不是有钱就可以去的,但是一想到丹阳公主,他便眉头一皱,“不去不去,这坏丫头,有钱有势很不了不起么?老是拿看戏诱惑我,我小飞哥岂是那么随便的人。乖宝枝,你替我去回她……”   “去去去……”燕飞话音未落,淼淼已倏地窜了过来,“宝枝儿,你去回公主的人,我们一会就过去。”   燕飞叉着腰道:“哎我说你这人,你脸皮还能再厚点吗?人家公主请的是我,又没请你,你凑的哪门子热闹?”   淼淼连推带拉,硬是把燕飞拖走了,“飞哥儿,你行行好,快去梳洗打扮,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听戏去。我先去和娘亲说一声,一会儿见。”   婚期就定在十月初三,礼品的人说那天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大吉之日,也是巧,那天也是她的生辰,眨眼之间,她重生在孪生姐姐柳千锦身上也快两年了。   自从赐婚的圣旨一下,田氏便拘着她在府中,哪儿也不让她去,她除了每天要学女红,还要跟宫里派来的女官学礼仪规矩,简直把她闷坏了。   “娘亲,公主难得出宫一回,咱可不能扫了她的兴。”她故意说成公主邀请自己去看戏,好让田氏回绝不了,“娘亲,女儿天天闷在房里拿针线,十个手指头都扎破了,您就让我去一回,散散心嘛……”   田氏已听永宁侯说了她和越王的事,也听说了越王在宫里跪求一天一夜的传闻,这正是她把女儿拘在府中的原因,既然婚事已订,万一她偷偷和越王见面,柳家的名声便毁了,晋王也脸面无存。   她冷着脸朝淼淼道:“连片叶子都绣不出来,还天天拿针线了?别以为我不和道,你虽天天关在毓秀院,除了早上跟女官学一个时辰的规矩,其余时间都舞枪弄剑去了。”她知道她心里难过,由着她罢了。   淼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可怜楚楚地道:“娘亲也知道的,女儿弄不来针线,就爱舞枪弄剑,将来嫁到晋王府,可没这一说了,天天得装出一副端庄模样,那苦日子……想想就怕。若是可以不用嫁人,女儿多想天天留在家中,舞枪弄剑,陪着爹爹和娘亲……”   田氏最受不了她这可怜样,“得了得了,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要去也行……”   淼淼马上道:“女儿知道规矩,也知道娘亲的苦心,您放心,我只和公主去看戏,一看完马上就回来,保证哪儿也不去。”   田氏轻叹一声,抬手替她掖掖耳边碎发,那张原本盈润的圆脸,如今已成了瓜子脸,尤其最近这半个月,更是瘦成巴掌小脸,心里不由一揪,“念儿,娘亲知道你不乐意,但咱们女子的婚姻,皆由不得自己做主。说起来,你以前痴恋晋王,还说非他不嫁,娘也不知道你后来为何忽然又变了心,但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别再多想了,就当是为了你爹爹吧。”   晋王早前特意登门拜访,请永宁侯放宽心,说他将来一定会重新启用永宁侯。永宁侯虽然表达了自己打算在女儿出嫁后归隐乡野的意愿,但他正值壮年,这话估计也没人当真。   淼淼和燕飞来到的时候,梅花雅园已座无虚席。   一心一意等着燕飞的丹阳公主,到淼淼时也十分高兴,但这高兴只不过一瞬间,随即她的脸变得翻书还快,防贼似地看着淼淼,“念儿,你虽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大哥警告过我,不许你以见我之名,借机让我帮你与二哥见面,否则的话,飞飞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念儿你千万别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帮你的。”   淼淼:“……”   燕飞嗤地一声笑了,“你看到了?你还不如一只野山鸡金贵。”   丹阳顿时涨红了小脸,“我、我不是不想帮你啊念儿,可我要是帮了你,就等于害了二哥啊。我看得出来,二哥一早就喜欢你了,但是他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父皇根本不会收回成命,既然你们注定命中无缘,又何必一错再错?我如今只希望,二哥能尽快忘了你,别再与大哥置气,兄弟和睦,也别再惹父皇生气了。还有,我这大哥虽然平时拽了些,讨人嫌了些,嘴巴毒了些,但其实他也挺喜欢你的,所以念儿,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你都没得选了,就好好和我大哥过日子吧。我这么说,念儿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淼淼来之前,确实是抱了请丹阳帮她见一见越王的心思,但没想到一向缺心眼的丹阳公主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虽自小万千宠爱,但从来没人真正关心过她心里想什么,其实她心思清明着呢。也许越王和晋王都不会想到,这个妹妹正以她自己的方式,关心爱护着两个哥哥。   淼淼忽然觉得,比起她认识的人,丹阳才是心思最单纯的一个,她朝她笑笑,“怎么会呢,无论将来怎样,公主你依然是我的好朋友。越王和晋王有你这样的妹妹,是他们的福气。”   丹阳开心地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兔子牙,朝淼淼道:“念儿,那我就放心了。”   她脸上的笑还没收起,便见到淼淼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朝她道:“但是公主啊,你不能为我和越王安排见面,就帮我把这本册子交给越王吧。”   她把册子塞到丹阳手里,丹阳一看,册子上写着《六水三十六式》,“念儿你又为难我,不过……这是什么?”   淼淼解释,这不过是一些武功招式,强身健体的,越王武艺太差,亟待提高水平,这三十六式是她最近绞尽脑汁,针对越王编写的,对他尽快恢复身体有好处。   “你大哥只说不许你帮我们见面,可没说不许你帮带东西不是?就这一次,我只请公主帮我这一次,公主大恩大德,念儿没齿难忘。”   丹阳很是为难,抓腮挠耳直摇头。   淼淼用力掐了一下正看戏看得入迷的燕飞,燕飞哎哟一声,揉着胳膊朝丹阳道:“公主,你就帮帮她吧,万一你的飞飞死了,你把我带回宫好了。”   丹阳顿时娇躯一震,双眸贼亮,晃着大脑袋道:“那就一言为定了。”   淼淼和燕飞都怔了怔,有点担心飞飞的命运。   问题解决了,三人一边看戏一边聊天。淼淼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越王的近况。   中秋那晚之后,越王再没提过与那事有关的话,只在越王府安心养病,数天之后便没事人一样,每天进宫请安,又帮着皇帝处理朝政,颇得皇帝欢心。   淼淼总算放下心来,但又不免有点怅然,他说给他时间,可如今已九月了,离十月初三只剩了一个月,短短一个月,他能如何翻云覆雨?   第98章 遇袭   自从永宁侯揭露了军备粗制滥造、各部门舞弊营私的现象后, 三省六部大震荡, 斩的斩, 收监的收监, 处罚了一大批官员, 并针对弊端制定了一系列新政。   越王一改以往温和作派, 雷厉风行地把自己的人替补到各空缺里。晋王心里虽不痛快,但也知道这是皇帝有意抬举越王制衡自己, 于是越发的谦和恭默, 全力配合皇帝实施新政。   柳青源自被革职后, 天天呆在府中, 极少露面。但他门人众多, 虽足不出户,但朝中动态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了皇帝近臣那么多年,深知皇帝心思, 不出今年,皇帝就会立储了。   晋王和越王如今看似兄友弟恭,实则背地里勾心斗角互相打压。晋王经营了这么多年, 势力早已渗透各省各部, 但越王的优势是有先皇后吴家的旧部支持, 手中握有安西四镇三十万兵权,并有皇帝在背后加持。朝中很快分立成三个党派,晋王党,越王党和两边都不愿得罪的中立派。   柳青源本不想卷入党派斗争, 原以为自己被革职了,正好远离这些纠纷,奈何女儿即将嫁入晋王府,无论他愿不愿意,别人都把他视为晋王党了。   “晋王心思沉稳,有谋略有手段,相对来说,越王还是嫩了些,若皇上立越王为太子……就怕皇上一走,越王压不住晋王,到时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柳青源一身家常素袍,与田氏在自家荷花池边品茗,特意屏退了下人,说话无所顾忌。想起先帝临终前,今上和已故太子的那一场夺嫡之争,他不由低叹一声。   田氏也是脸露担忧,“谁当皇帝我才不在乎,我只希望念儿不受牵连。晋王以前根本不喜欢念儿,他娶念儿,不过是看中你这个兵部尚书岳父罢了,如今你官职都丢了,他却还不愿放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要我说,念儿嫁个普通人最好不过,我看那位燕公子就挺不错的,若没这档子破事,把燕公子招作上门女婿就挺好。”   作为女人,她只关心女儿的幸福。   柳青源却道:“这正是晋王远谋深算之处了,他对帝位是志在必得,我如今越是遭打压,将来得他提携重返官场,自然对他感谢涕零,誓死追随了。”   田氏神色郁郁地道:“那……咱们该如何是好?”   柳青源又是一声轻叹,“树欲静而风不息,咱们就念儿一个闺女,自是以她为重。”   两人正聊着,忽见远处花丛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朝这边张望了一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柳青源没好气地道:“哪来的野丫头,连个规矩都没有,给我轰出去打一顿鞭子。”   淼淼笑嘻嘻走了出来,“侯爷息怒,女儿给您请安来了。方才见二老聊正事,怕打扰你们,这才躲着不出来。”   田氏一看她那嬉皮笑脸,便知她又有事相求,伸手点了她脑门一下,“你这丫头,都快嫁人了,还没个定性,你今儿又打的什么鬼主意,要出门的话免问。”   淼淼揉着额头道:“娘亲,我这不是还没嫁嘛,一入豪门深似海,听说晋王府规矩可大了,到时我要出个门比登天还难,娘亲你就行行好,趁着我还是自由身,给女儿行个方便呗。再说,女儿出去又不为了自己,我是想去看看莺歌。”   田氏无奈问道:“就你借口多,莺歌怎么了?”   却说莺歌的母亲王氏最近因为做生意赔了不少银子,天天被人追债,便急着想把莺歌嫁了,好收些礼金周转。有个绸缎庄的年轻东家,叫周世安的,今年二十二岁,前两年妻子难产去世后一直没再娶,因莺歌经常去铺里光顾,一来二去对她有了好感,上月遣媒人去柳三爷府里说媒,想娶莺歌做填房。   柳三爷原本对周世安尚算满意,但听说是娶填房,又觉得委屈了女儿,但王氏却看中人家的绸缎庄,狮子大开口要二万两礼金,那周世安颇为难了好一阵,但想着柳莺歌在衣饰设计方面颇有天赋,过门后能帮他打理生意,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没想到就在周世安东凑西拼把礼金给了柳家后的第二天,长公主府有个女掌事登门拜访,说瑞安长公主看中了莺歌,想把她抬入长公主府,给她的宝贝儿子做妾。虽是做个小妾,但那可是长公主府啊,而且长公主出手阔绰,出手就是八万,可把王氏乐坏了,当即答应了长公主府这边,把周世安的礼金退了回去。   这下周世安不乐意了,说柳家见利忘义出尔反尔,他先下的聘,断无退回的道理,并扬言如果柳家执意反口,他就去告官。   王氏老早就把柳莺歌接回去了,所以淼淼一直没见到她,事情闹得这么大,她颇担心莺歌,便想去三叔家看看她。田氏一向疼莺歌,便也答应了,但一再叮嘱她,怎么说那也是三叔家的家事,不许她乱插手。   马车还没到三叔家,外头骑马随行的燕飞用鞭子敲了敲车壁,“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正私会情郎呢。”   淼淼掀起帘子张望了一下,果然见到柳莺歌就站在路旁的屋檐下,低着脑袋,两手不停绞袖子,余天赐则气势汹汹地盯着她,嘴里嚷嚷道:“那个姓周的有什么好?又老又丑,尖嘴猴腮,一脸的刻薄相,没准他先前的娘子就是被他克死的。莺歌你到底看中他什么了?我堂堂公主府的世子爷,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朝廷栋梁,在你眼里还比不上一个卖布的?给我做妾有什么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的,就算将来我娶了妻,我余天赐保证,只宠你柳莺歌一个!”   他把精瘦的胸口拍得砰砰响,口水横飞,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柳莺歌的脸已经红成了柿子,缩在角落里不知说了句什么,余天赐气得朝她身后的土墙踢了几脚,随即哎哟一声抱着脚猛跳,“娘的,连这破墙也跟小爷我作对!”   淼淼喊了声莺歌,莺歌一见到她,仿佛见到了救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过余天赐窜上了马车,余天赐跳着脚一拐一拐冲了过来,“柳莺歌,你敢跑!信不信我这就去打断姓周那小子的狗腿!”   啧啧,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厮和晋王一个德性,动不动就说打断别人的腿,淼淼朝余天赐笑着道:“哎哟,是余校尉啊,真是巧了,我和莺歌约了去买胭脂,这大热天的,余校尉赶紧回府消消暑,别把自己气坏了。”   余天赐想上前拦马车,被燕飞挡了回去,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走,咬牙切齿地道:“好你个柳莺歌,你够狠!你给我瞧着!”   柳莺歌缩回脑袋,神色惶惶,“二姐姐,你说……他会不会真的跑去找周公子的晦气?”   淼淼也不太好说,外头燕飞却唯恐天下不乱,“那还用说?我要是他,谁敢和我抢女人,打断腿算客气了,老子直接送他去见祖宗!”   淼淼再次确定,燕飞若不是幼年时被阁主掳了去,长安必定多了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但她也颇担心那个周世安的腿,于是吩咐车夫改道前往绸缎庄。   “我说莺歌,你方才和余校尉说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   柳莺歌苦着脸道:“我、我让他收回公主府的礼金,我不要做他的妾。”   淼淼微感诧异,“你不喜欢余校尉?我看他对你挺好的啊,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不知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往他身边凑呢,你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吗?”   柳莺歌嚅嗫了半天,红着脸小声道:“他……嗓门儿太大了。”   淼淼抚额,这算是什么破理由,“诚然,余校尉在街头说句话,街尾的人都能听到,但这也说明他身子骨棒啊。莺歌,咱们姐妹一场,你就和我说实话吧。”   柳莺歌眼眶微红,哽咽着道:“莺歌的娘亲就是个妾,二姐姐你也知道的,我自小在家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母亲一不高兴就拿我出气,去年她还贪几个小钱,要把我卖给何御史做妾。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将来我的儿女也像我一样苦命。余校尉是好,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将来他身边的妻妾不知多少,我一个家世平凡的庶女,何苦去攀这样的高枝?我娘临死前和我说,宁做穷□□,不做富人妾,我有自知之明,周公子于我来说,已是难能可贵的夫婿,他又是开绸缎庄的,二姐姐也知道我喜欢裁衣服,正好可以夫唱妇随。所以……我便请他不要再纠缠我了。”   淼淼叹了一声,“你说的很对,二姐我能理解你,可惜你那个贪钱的母亲才不管你什么夫唱妇随,我看这事悬。”   待到了绸缎庄,果然见余天赐领了十来个手下聚在门口骂骂咧咧,一青衫纶巾的年轻男子脸色惶恐地站在门前,和余天赐理论着。   看样子这年轻男子就是周世安了,虽没有潘安之貌,但也相貌端正仪表堂堂,根本不是余天赐口中又丑又老、尖嘴猴腮的猥琐样。   眼看着余天赐揪住周世安的衣襟就要打人,柳莺歌急得快哭了,淼淼正打算下车劝架,忽听大街上一阵喧闹,有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众人皆是一惊,只见一辆马车闯进大街,拉车的两匹马似受到惊吓,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撞倒了不少路人,十来个穿制服的男子追着马车跑,看样子是马车主人的护卫,但在这些护卫的后面,还跟着十来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手中大刀明晃晃的,似在追杀马车里的人。   路上行人纷纷尖叫躲避,余天赐身为北衙禁卫军的校尉,已顾不得找周世安的晦气了,当即领着手下追了过去。   那马车轰隆隆跑得飞快,险些撞上了淼淼她们的马车,此时马车上的帘子被人掀起,一女子在里面朝外头喊道:“天赐……救我……”   淼淼大吃一惊,马车里呼救的人,正是余天赐的母亲瑞安长公主,而更让她吃惊的是,方才帘子掀起的一瞬间,她看到安贵妃也在马车里坐着。   第99章 抢人   余天赐见到马车里的人竟是自己母亲, 顿时大惊失色, 策马追了上去, 他手下的禁卫军也从两边追赶, 呈包围之势, 试图将马逼停。眼看那两匹疯马已无路可逃, 却忽然强行拐了个弯,又往来时路狂奔。   这一下急拐弯, 几乎将马车甩了出去, 失衡之下, 整个车厢倾倒在地, 却依然被马拖着走, 但因轮子没着地,速度稍慢了下来, 混乱中只听瑞安长公主不停在马车里惊呼。   喊得这么大声,说明人没事, 和余天赐也算相识一场,淼淼也不希望瑞安长公主有事,至于安贵妃, 大概不用她操心。   她叮嘱柳莺歌呆在车里, 自己则跳下马车朝燕飞道:“飞哥儿, 咱们帮个忙吧。”   此时马车恰好冲过他们身边,一直在看热闹的燕飞回了声“行啊”,人便如出水蛟龙般踩着马背蹦出老高,滴溜溜往那两匹疯马掠去, 手中银光一闪,砍掉其中一匹马的马头,另一匹马不堪重负,前腿一跪倒在地上,再起不来。   马车一停,那十来个蒙面黑衣人已追了上来,燕飞一声厉斥,挽着剑花刺向离马车最近的黑衣人。公主府的护卫和北衙禁卫还没赶到,淼淼怕燕飞一个人对付不来,也抽剑迎了上去。   “天赐……天赐……”   长公主堪堪从马车里爬了出来,一看到周遭的刀光剑影,差点晕了过去。一名黑衣人冲了过来,举刀砍向瑞安长公主,长公主长这么大,哪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吓呆了。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绿裙的娇小身影喊着“小心”,一下扑了过来,将长公主扑倒在地,而那大刀则划过她的左肩胛,顿时鲜血直流。   护住长公主的娇小身影正是柳莺歌,淼淼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忙跃到两人跟前,连刺几剑将黑衣人逼退两步。   那黑衣人绕过淼淼,正想砍向倒在地上的瑞安长公主和柳莺歌,另一名黑衣人却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不是她,别滥杀无辜。”   两人又走向倒地的马车,看来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是安贵妃,淼淼可没兴趣管安贵妃的死活,忙扶起柳莺歌,点了她背后几处穴道将血止住,“莺歌,莺歌,你快醒醒……你这傻丫头,叫你在车里呆着,谁叫你跑出来的?”   此时余天赐和他的手下,以及公主府的护卫都赶到了,当下和黑衣人陷入混战之中,余天赐跳下马冲了过来,见到长公主平安无事,心中稍安,但一见到浑身是血的柳莺歌,顿觉五雷轰顶,一把推开淼淼,抱着柳莺歌放声痛哭,“莺歌……我的莺歌啊……红颜薄命啊,你怎么一眨眼就死了啊,你是不是恨我坏你好事?你不是说想嫁给那个卖布的丑八怪吗?你快醒醒啊,我不棒打鸳鸯了,只要你不死,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狠心扔下我啊……”   淼淼:“……”   她本想宽慰他的,但见他扯着豆沙喉哭得惊天动地,转念一想,人不到失去时也不懂得珍惜,且让他难过一下也好,于是提剑在一旁护着两人。   公主府的护卫基本是些摆设,没几下就被黑衣人杀了个精光,只剩了北衙禁卫军勉强应敌,若非燕飞和淼淼在,只怕早已不敌。但还是有两三个黑衣人靠近了马车,挥舞着大刀一顿猛砍,想把马车砍破逼里面的人出来,没想到这马车外面看着普通,实则车壁全是精铁打造,一时竟无可奈何。   一名黑衣人直接把大刀从车窗捅进去,不想里面一只纤纤玉手探了出来,快如闪电,握住他的手腕一扭,那黑衣人惨叫一声,整个手腕被生生掰断,随即手中的刀拐了个方向,自他胸口窜膛而过。黑衣人的尸体就伏在车窗上,正好挡住了其余黑衣人的攻击。   慌乱中,大街上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大队黑衣银甲的官兵策马而来,前头迎风招展的大旗上斗大一个“北”字,正是晋王领着一队北衙禁卫军赶来了,看那人数足有上百人之多。黑衣人头目见势不妙,一声呼哨,所有黑衣人纷纷跃上街道两旁的屋顶,朝四面八方散去。   李昀一边吩咐手下去追,一边从马上一跃而下,冲到马车前将那名黑衣人的尸体扔了出去,“母妃,你如何?可有受伤?”   安贵妃此时方从马车里幽幽探出身来,拍着胸口一脸的惶恐状,“昀儿,我没事,我的天,方才真真吓死了。快看看你姑姑,她可无恙?”   李昀见她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扶着她走到瑞安长公主跟前。瑞安长公主犹惊魂未定,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安贵妃半跪在她身侧,一边搂着她,一边喊着她闺名哽咽道:“阿慈,你没事吧?你没被伤着吧,你别吓嫂嫂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向皇上交待啊?”   淼淼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是奸妃,明明自己功夫了得,却一直躲在马车里不出来,这也算了,明知外面凶险,却不阻止长公主爬出马车,分明是想让她当自己的替死鬼,这会却哭得梨花带雨的,这演技,快比得上梅花雅苑的玉鸢姑娘了。   瑞安长公主终于回过神来,搂着安贵妃嘤嘤哭了起来。那边厢,余天赐仍抱着柳莺歌,扯着豆沙喉放声痛哭,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瑞安长公主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了他一个耳光,“臭小子,老娘还没死呢,你哭啥哭?”转眼看到他怀中抱着的柳莺歌,这才想起刚才危急之中,是柳莺歌救了自己,忙道:“哎哟,方才若非这孩子救了我,死的就是我了,可怜的孩子啊,你且安心去吧,我一定会请安国寺的慧心方丈替你超度的……”   淼淼看不下去了,想从余天赐怀中抢回柳莺歌,不料他抱得死死的,她只好道:“我说余校尉啊,你的眼泪还是先省省吧,咱家莺歌福大命大,才不是什么短命鬼,她只是晕过去了,不过你要还是这么勒着她,没准她一会儿就被你勒死了。你还是把她交给我,我得马上送她回府医治。还有,男子汉大丈夫,你得说话算数,她醒来后,你记住你方才说的,别再纠缠她了,就让她安心嫁给周公子吧。”   余天赐一听柳莺歌没死,不由大喜过望,一把将柳莺歌打横抱起,警惕地看着淼淼,生怕她把人抢了,大声道:“莺歌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于我来说就是恩同再生,我余天赐什么人,最是知恩报德的,我要把她带回公主府,当菩萨一样供着养着。谁要拦我,老子和她拼命!”   话音一落,他的人已抱着柳莺歌飞身上马,得儿得儿地一溜烟跑了,剩了一众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燕飞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十分地艳羡,“啧啧,有权有势就是好啊,不做一两件仗势欺人的恶心事,都辜负这大好年华了。”   长公主脸上扔挂着泪,心里挺不是滋味,低声骂道:“有了心上人就没了娘,白养这不孝子十六年了。”   晋王此时方有空顾及淼淼,朝她打量了几眼,见她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绷着一张万年冰霜的俊脸道:“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到处乱跑?”   那意思是,都快嫁人了,不是应该乖乖呆在家里学规矩的?咋没事人一样逛大街?   淼淼正想说若不是她到处乱跑,方才两匹疯马还不知把你娘和姑姑带到哪去了,却见晋王已朝燕飞拱手道谢,“我已听手下说了,方才若非燕公子及时出手,那两匹疯马也不知把我母妃和姑姑带到哪去了,燕公子仗义,本王感激不尽,他日定登门拜访,以谢今日相助之恩。”   燕飞赶紧客气了几句,晋王又道:“柳姑娘出嫁在即,实在不宜出门,还请燕公子马上送她回府。”   淼淼心里颇不爽,“我妹妹的伤还不知如何呢,我怎么放心回去?”   晋王却道:“她受的只是皮外伤,你放心,天赐自会让宫中最好的御医替她疗伤,也会命人到她家里报信。你这个当姐姐的,若真的关心妹妹,就该以身作则多在家中学学女红,成日介的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这人就爱对她说教,比她娘亲还爱管她,淼淼憋着一肚气,转身就走。却听那边瑞安长公主正和安贵妃诉说着劫后余生的感慨,原来今日是十五,她们微服出行,相约到安国寺上香,半道却遇上黑衣人行刺,末了长公主心有余悸地道,幸好临出门前丹阳闹肚子没跟着她们一起出门。   回去的路上,淼淼仍回想着之前的情形,“飞哥儿,你觉得方才那些黑衣人,是些什么人?”   方才没来及逃的黑衣人皆服毒自尽了,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燕飞摇头,“不好说,但绝不是菩提阁的人。”菩提阁的路数,他们再熟悉不过,况且菩提阁的人才不管会不会伤及无辜。   想到方才瑞安长公主的话,淼淼心里一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感到不安。   第100章 秋分   因这次的行刺事件, 长安又开始了宵禁, 朝廷的人把这次的事归到菩提阁头上, 又展开新一轮的全城大搜捕, 但是不出所料, 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除了淼淼和燕飞, 断定这次行刺与菩提阁无关的,还有一个人。   “你为何如此肯定?”安贵妃看着李昀, 凤眸里满是震惊, 还暗藏了一丝恐惧, 她实在想不出, 除了林庭风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 这世上还会有谁要她死?联想到这两日李昀处死了一大批映月宫的宫人,怀疑他们泄露了她的行踪, 她的心脏一阵收缩,“如果不是林庭风, 那……会是谁?”   李昀的脸色极阴沉,看着太阳底下闪着银色粼光的月宫湖,脑中不由浮现七夕那日湖对岸的那双璧人, 狠声道:“你不必管, 总之,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最近你哪都别去,就呆在映月宫。”   整个九月下旬,朝堂上一片风谲云诡,越王刚刚提拔上来的好几个官员, 都被言官参了一本,有的是被人翻老账,也有的是才上任便出了纰漏,总之都被人拿住了把柄。这回晋王没手软,联同大理寺一起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连夜抄了那几个人的家,并投进大理寺的大牢里。   大家虽不明白为何晋王忽然对越王发难,但都知道这两兄弟终于要撕破脸了,于是纷纷暗中观察皇帝颜色,但许是证据确凿,这回皇帝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叮嘱了几句秉公处置以示公允的例行话。但巧的是,皇帝转头就罢了大理寺卿的职,理由是他年纪大了,该回家养老了。   而众所周知,整个大理寺从上到下都是晋王的人,尤其少卿吴悯川,是晋王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这回的事吴悯川没少出力。之前还有传闻晋王想与吴悯川亲上加亲,把自己的妹妹丹阳公主嫁给他,但这事被太后以想留丹阳多几年为由婉拒了,不用想也知,这其实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罢了大理寺卿的职,却又没有任命新的人来接手,在大理寺没有拍板人的情况下,所有案件不得不暂停审讯。于是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想到,皇帝的心其实还是偏向越王的。   两位王爷的明争暗斗没人敢公然议论,但最近长安城中人人津津乐道的事,莫过于公主府的世子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强取豪夺,霸占了一个绸缎庄年青东家的未婚妻一事。   却说余天赐自那天把柳莺歌抱了回府后,果然请了宫中最擅长外伤的御医到府里给她诊治,又不惜拿出府里镇宅的千年老参和天山雪连做药引,柳莺歌很快便能下地走动了。她提出要回家养伤,但余天赐却不让她走,说她因救长公主而受的伤,他要负责到底,一定要她肩胛上的伤全好了,整个背脊像剥壳鸡蛋那么光滑了,才会让她走。   转头他就把御医拉到一边嘀嘀咕咕了一大通,御医面露难色,但架不住余天赐那想吃人的凶恶神色,硬着头皮答应了。   御医一走,余天赐回过身来,冷不丁对上一双猫儿似的眸子,正一眨不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他哇地跳开两步,“柳、柳大侠,你怎么来了?”   “为何你方才要御医不必用上好的除疤药膏?公主府穷成这样了?”淼淼笑眯眯地看着余天赐,“为什么要留一道疤痕?你心眼这么坏,莺歌知道吗?”   余天赐神色一僵,两眼心虚地看着别处,“柳大侠说的什么呀,我咋听不明白,你来看莺歌吗?她气色虽好了些,但身子还是弱得很,御医说了,得天天用名贵药材大补,没十年八载好不了。你进去看看她吧,她也常念叨着你呢,我去看看她的燕窝好了没。”   淼淼进了专门给柳莺歌养伤的房间,她果然好多了,整个房间从绡绫罗帐到洗手的金盘子,无一不是极度奢华的东西,比丹阳公主的寝殿还奢华。   “莺歌,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这小子?你不必有所顾忌,你如果不喜欢他,姐姐自会替你想办法,拔了这根鱼刺。”   柳莺歌犹记得去年,自己说不想嫁给何御史时,这个二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说她自有办法,结果后来何御史就死了。虽然事后她不承认,但柳莺歌心里总觉得,事情和这个强悍的二姐姐有关。   她红着脸鼓足勇气道:“我之所以想嫁给周公子,是因为不想做余世子的妾,不想将来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我现在还是这个主意不变,但姐姐若问我心里喜不喜欢他,我……喜欢的。”   却听砰的一声,余天赐手中托着一碗燕窝踢门而入,一双丹凤眼定定地看着手足无措的柳莺歌大声道:“莺歌,方才御医说了,你背上的疤这辈子也消不掉了,不过你放心,男子汉大丈夫,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今儿我把话摞这儿,柳大侠你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余天赐愿娶柳莺歌为妻,养她宠她一辈子!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就把事给办了,你等着!”   他说罢把燕窝一放,蹬蹬蹬跑了。   淼淼不由瞪眼,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也说过只要莺歌不死,他就成全她和周世安的话了?   一个时辰后,一顶大红花桥从长公主府的后门抬出,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绕着公主府走了三圈,赏钱洒了十多箩筐,又从长公主府的前门抬了进去。当天晚上,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了,原本信誓旦旦二十五岁才娶妻的长公主府世子今天大婚了。   瑞安长公主原本嫌弃柳莺歌身份低微,不过是七巧宴上见到自己儿子对她有意思,这才擅作主张派人说媒,想抬她进府给儿子做妾的,没想到这个宝贝儿子竟执意娶她为妻,还来一招先斩后奏,她气归气,但念着柳莺歌救过自己,况且儿子愿意早些成亲,不再坚持二十五岁,她抱孙子的愿望也可以早日实现了,于是叹了声“冤家”,还是欢欢喜喜地喝了柳莺歌敬婆婆的茶。   至于周世安那边,长公主府给了他十万两银子安抚,周世安也知道自己一介布衣,斗不过权贵,既然得了一大笔银子,也就不再坚持了。   随着秋分一过,天气渐渐转凉,眨眼就到九月底了。   淼淼看着府里的人忙前忙后为她准备嫁妆,心里颇是烦躁,但在爹娘面前却是一点也不敢流露。越王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她甚至不知他是不是还在信守着对她的承诺。   自从圣旨下了后,西府的三个池子,尤其柳春池,简直视她为仇人,早就断绝了往来。就连以前一直疼爱她的老夫人也对她冷淡了许多,认为晋王之所以不连带柳春池一并娶了,是她暗中搞的鬼。整个侯府,知道她心里苦闷的也只有燕飞了。   每每见她愁眉不展,总是抓耳挠腮地出些馊主意,例如说成亲那天,他把柳春池偷偷掳走,来个偷龙转凤,等两人洞了房,生米煮成熟饭,晋王想不认账都不行了。又例如说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舍弃一切(说得好像他拥有一切似的),带她私奔,与她亡命天涯。   淼淼白了他一眼,像看白痴,偷龙转凤?柳府满门抄斩后,劳烦你给我们收个尸,再给我们坟头上柱香吧。私奔?若私奔可以的话,我也是和越王私奔啊,为啥要和你?   这让燕飞很受伤,气哼哼地说了句祝你和晋王白头到老,转头跑去梅花雅苑和丹阳公主看戏了。没过多久又颠颠儿地跑了回来,怀中还抱着一只野山鸡。   “六水,出大事啦!”他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方才丹阳公主说,安贵妃自从上回遇袭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几天还天天吐血,看样子她就快挂了。丹阳别说看戏了,连照顾飞飞的心思都没有了,这不,她把飞飞托付给我就回宫去了。”   淼淼愣了一下,“可那天她并没有受伤啊,长公主都活蹦乱跳的,她咋就天天吐血了?”   许是燕飞太过激动,把飞飞勒得太紧,飞飞不满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拍着翅膀咯咯飞走了,他拍掉脸上的鸡毛骂了句不识抬举的畜生,又道:“我们知道她那天没受伤,但宫里的人并不是这么说的,我听丹阳的意思,御医诊断安贵妃受了内伤,所以才会吐血不断。”   淼淼的眉头不由邹起,燕飞摸着下巴狞笑道:“你说,是不是你的心上人暗中捣的鬼呀?安贵妃死了,晋王就得守孝一年,你们自然成不了亲。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越王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啊,这一招果然够绝。哎,六水……你上哪去?”   田氏最近严禁淼淼外出,但淼淼不管了,匆匆换了一身男装从院墙翻了出去,心里只想着见越王一面。可惜到了越王府,夏至却告诉他,越王进宫了。   乌金西沉,太阳洒下最后一抹余辉,映月宫的宫人开始在各处挑起宫灯,唯独安贵妃的寝宫,只点了一盏极小的羊角灯。只因贵妃娘娘前几日开始吐血后,不知为何特别的怕光,连白天也要宫人拉起重重帷幔遮光,偌大的寝宫看着阴阴森森,有种莫名的凄凉。   李昀跪坐榻边,静静看着躺在榻上的安贵妃。许是连日吐血,东西也吃不下,不过短短数日,她原本圆润光滑的脸颊,如今深深凹陷,以致两边颧骨高得有些突兀,两眼也因眼眶的凹陷显得大而无神,整张脸如蒙了一层细薄的灰,晦暗无光,一如她此时的眸子。   她似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用极低的,嘶哑的声音艰难地叮嘱着李昀,“……丹阳,这丫头虽没心没肺,可她也是最单纯的一个,若是将来……她遇上自己喜欢的男子……你无论如何,要成全她……”   李昀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流泪,也没有劝她不要多想,冷静得连自己都有点意外,只是胸口有股难言的哀痛,似潮水般一阵阵拍打着他,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安贵妃艰难地扯起嘴角一笑,忽然朝他伸出手来。李昀一怔,终是伸出手,缓缓握住她的手。   她虚弱地道:“还有一件事,昀儿……你一定要答应我。”   记忆中,自己已不知多少年没与她亲密接触过,最后一次让她抱自己,是五岁,还是六岁?如今握着她的手,李昀忽然发现,原来母亲的手竟是这般软弱无力,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你说。”   “团团,放过他……”似是怕他生气,她用力握着他,断断续续地道:“你很奇怪是吧?我居然会为他求情,别说你……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我明明……是个坏母亲,我明明不想让他好过的,可我……这几天一闭上眼,总是想起他小时候,缠着我抱他,朝我要吃的,要我给他讲故事的样子……”   她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又吐出些血沫来,李昀忙替她擦拭干净,又在她背后推宫过血,“别说了,你该睡了。”   安贵妃生怕他要走,用力揪住他的袖子,“不,昀儿,你让我说完,我今晚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李昀喂她喝了口水,她又道:“我以前一直想,若是……若是什么都没变,团团一直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听我的,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和你争,他还是那个听话乖巧的团团,还是丹阳的好哥哥,还是你的好弟弟,那样多好啊……一定老天觉得我太贪心了,要惩罚我……”   李昀眸中尽是恨意,低声道:“我从不信天,你如今弄得这样,都是有人背后捣的鬼。”   安贵妃喘着气,急切地道:“不是团团,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个人……不是团团,昀儿,你答应我,放过他,至少……别要他的命……”   李昀用力咬着唇,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   窗外秋风飒飒,呼呼地吹进殿中,扬起角落的帷幔,帷幔后,李忆的手紧紧攥起,骨节因太过用力而泛起青色,他仰起头,用力瞪大眼睛,以免眼泪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更新有点慢,请见谅   第101章 悲秋   殿中一阵沉寂。   李昀默不作声, 只用力握着安贵妃的手, 她不舍地看着他, 双眼渐渐无力地垂下。李昀蓦地一惊, “母妃!”   安贵妃复又睁开眼, “没事, 我只是累了,想睡了。” 她自嘲地笑笑, 他还没来, 她怎么能死?   李昀长长舒了口气, 忽听殿外宫人拖着长长的嗓门报皇上到。他剑眉一挑, 自安贵妃病倒以来, 皇帝只在第一天来看过她,之后只是问一下御医她的病情, 再没来过。   安贵妃的眸子一亮,咯咯笑了几声, 只是这笑带着无尽的凄凉,“你父皇……终于肯来了。”   须臾,皇帝的步辇到了门, 在近侍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李昀跪下, 声音无波无澜, “孩儿恭迎父皇。”   皇帝嗯了一声,“晋王辛苦了,朕这几日精神不佳,没来看你母妃, 她可好些?”   李昀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垂眸看着龙袍的衣摆,沉声道:“不太好,父皇一向对母妃宠爱有加,想是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孩儿先退下了。”   皇帝又是嗯的一声,也没看李昀,待他出去,又命所有人退下,这才缓缓走到榻边坐下,柔声道:“爱妃,朕来看你了。”   安贵妃抬手,掖了掖鬓角,眸子里波光流转,“臣妾装容不整,还请皇帝恕罪。”   皇帝不在意地笑笑,“在朕眼里,爱妃还是那么漂亮,一如当年邂逅时。”   “当年邂逅时……”安贵妃微微一怔,双眼定定地看着罗帐,似在追忆当年的那一次邂逅,声音一如既往的软糯酥甜,“臣妾还记得那一年,城外十里坡上的玉簪花开得那么的灿烂,臣妾看累了,不小心在树下睡着了,醒来时,皇上就坐在臣妾面前定定地看着人家,可把臣妾吓坏了,还以为是哪来的登徒子……”   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似也沉浸在美好的往事中,“那时朕正和好友在十里坡游玩,忽见一美人枕花而眠,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子贪玩,偷下凡间,一时竟不觉看痴了。当时朕就想,就算是天上的仙子,朕也要她永远留在凡间,留在朕的身边。”   安贵妃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然而皇帝又道:“朕当时还想着,自己何其幸运,连天上的仙子都被朕的真情打动,与朕缩双栖,不惜伤了皇后的心,也要留她在身边。后来朕才知道,原来朕的好哥哥府里有位宠妾,特别钟爱玉簪花,哥哥为了讨她欢心,命手下门客网罗了天下所有名贵的玉簪花品种,专门为她建造了一座玉簪园。”   安贵妃脸上笑意渐渐敛去,“说到底,你还是介意我的过去。可你明明知道,当初我和你一起时,我还是完璧之身……”   皇帝的鹰目也是一片冰冷,“是啊,他处心积虑地把你送到我身边,自然要保证你的完璧之身,不然你怎么能取信于我,为他盗取情报?再从那条秘密通道进入东宫,与他幽会?”   “我……我没有……”安贵妃的凤眸涌起恨意,睁大眼睛看着皇帝,“没错,初时我确实有把你的举动告诉他,可后来……我发觉自己心里最爱的那个,是你不是他,便再没有替他做任何事,这么多年来……我自问对你一心一意,呕心沥血,为了你,我不惜……康武之变那一晚,太子府里的龙袍就是我偷偷放进去的……”   她说得太过激动,以致又是一阵咳嗽,血沿着嘴角滑落腮边,皇帝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冷笑着道:“那朕还真是得谢谢爱妃你了,要不是爱妃临阵倒戈,朕当年也不能一下扳倒我的好哥哥。世人说得好,最毒妇人心,爱妃的心……果然够狠,也是,都说儿子多俏母,没有这样的母亲,也生不出晋王那样的好儿子来。”   安贵妃一惊,“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昀儿不是你亲生的?当初搜东宫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通道,西市的那出戏,全是林庭风瞎编出来的,他就是为了让你怀疑昀儿的身份,我自跟了你,从来没有……”   皇帝呵呵一笑打断了她,“爱妃这么害怕做什么?朕当然不会上林庭风的当,说起来,晋王这心狠手辣的性子,倒是与朕有几分相似。晋王好得很啊,这个儿子,手段利害着呢,连朕都快招架不住了。”   皇帝抵拳在唇边咳了一阵,叹息一声又道:“这一年多来,朕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怕是没多久好活了。爱妃可知……朕最舍不得的,是什么?”   安贵妃睁大眼睛看着他,似在辨别他话中的意思,眸中有不安,也有惶恐。   皇帝根本不需要她回答,握着她的手,脸上又是一片温柔,“朕最不舍得的,不是库房中的奇珍异宝,也不是这大好江山,而是……”他缓缓看向她,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柔声道:“而是爱妃你啊。”   安贵妃的脸霎时一阵惨白,“所以……你要我先走一步,好在黄泉路上等你吗?”   “爱妃真是冰雪聪明……”皇帝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柔和,呢喃道:“爱妃在朕的眼中,无论何时,都是那么漂亮,朕却老多了,爱妃不会嫌弃朕吧?你放心……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一定会如你所愿的。秋天来了,一年四季,朕最不喜欢的便是秋天。这秋天啊……总是有许多的悲欢离合,还好有爱妃陪着朕。”   他说着,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怨朕,你不该起害他的心思。”   安贵妃的凤眸蓦地睁大,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溅红了前襟,也溅到皇帝的脸上,皇帝抽回手,掏出帕子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再不看她一眼,起身走了。   殿中再次陷入沉寂,唯闻安贵妃的喘息声。   李忆怔怔地自帷幔后步出,缓缓来到安贵妃榻前。她双眼紧闭,急促地喘息着,待喘息终于平息,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可只笑了几声,那笑声逐渐变成哭腔。这一笑一哭,露出牙齿上鲜红的血,异常的可怖。   李忆跪在榻边,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迹,安贵妃一惊,睁开双眼,双手朝他伸去,摸索了几下,“团团……团团……是你吗?”   李忆赫然发现,她的眸子已布满血丝,他慌忙握住她的手,“娘娘,是我,你、你看不见了吗?”   安贵妃朝他欣慰一笑,“团团,真的是团团,我看得见的……”她顺着他的手抚到他脸上,“团团,你怎么又瘦了?可是吃得太少了?那怎么行?你看你,骨头都出来了,以前的团团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团团胖乎乎的,脸上全是肉,尤其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全是关于李忆小时候怎么馋嘴的事,李忆极力忍着心中难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流了一脸,“娘娘,别说了,你是不是很辛苦?我这就把御医喊来……”   “不……不必叫了……叫了也没用,团团,你就陪着母妃吧……”   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中了悲秋的蛊,神仙也难救。当年章敬太子把悲秋给她,命她下在皇帝的饭食里,她恨他嘴巴说爱自己,其实却无情无义,最终因爱生恨,给了章敬太子致命的一击。这悲秋她一直留着,之前想毒害越王的,结果关键时候却不忍心下手。   她万万没想到,她做的这一切,都没逃过皇帝的眼睛,更没有想到,皇帝会那么狠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把悲秋下在她身上。他是要她死在他的前头,在自己死之前,替越王清除障碍。但她并不担心晋王,她相信晋王的能耐,他一定会是最后胜利的那个。   “真没想到……临死之前,陪在我身边的,是团团你……”她的眸子半阖着,眼神逐渐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团团,再唤我一声母妃吧……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还是想听你再唤我一声母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越王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叫她做母妃了,只和别人一样叫她娘娘。   “母妃……”李忆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用力摇她,“母妃,母妃……你睁开眼睛,你不会有事的,你别睡……你睁开眼……来人啊,快传御医……”   殿外秋风又起,呜呜咽咽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在半空旋出一个旋涡,随即四散而去。   翌日,宫中挂起白幡,安贵妃在九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在映月宫悄然离世。   第102章 偷窥   按本朝礼制, 皇子生母去世, 皇子必须守孝一年, 宫里派了人来, 说原本定于十月初三的婚礼, 将会延至明年十月之后再择吉日。   淼淼虽松了口气, 心情却有些复杂,并非因为安贵妃的死, 毕竟在她心里, 安贵妃是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难过的是, 越王也卷入了这些权欲纷争之中。   十月初三这天本是淼淼的生辰, 但因为安贵妃的死,府里也不好大肆庆祝, 西府老夫人本想着叫她到西府,和几个姐妹聚一聚, 赏花吃酒小乐一下,但西府那三个池子最近除了羡慕柳莺歌麻雀变凤凰,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幸灾乐祸, 背后总说她命不好, 人还没嫁便克死了婆婆。淼淼也懒得和她们计较, 干脆推说身子不舒服,就在东府和爹娘吃饭,一序天伦之乐。   晌午的时候,越王府的夏至来了, 送来一把精致小巧的弓箭,说这把弓箭是柳二姑娘遗失在高昌的,恰好被越王得到,如今物归原主。   其实这把弓正是去年淼淼去高昌前,越王送她的十六岁生辰礼物,后来她在高昌被林庭风掳走,这把弓便留在高昌了。她心里明白,她和晋王订了亲,越王再明着送礼物给她不合适,于是便用这物归原主的借口,再一次将这把弓箭送给她。   “一个礼物连送两年,你家主子还真是抠门。”嘴巴虽这么说,淼淼心里其实欢喜得很,摸着那把弓箭道:“殿下最近还好吗?”   大概夏至也觉得主子抠门了点,十分不好意思,挠着脑袋小声道:“让姑娘见笑了,殿下最近不太好,贵妃娘娘出殡在即,殿下都几天没阖过眼了。不过殿下无论再忙,心里还是惦记着姑娘的,我来之前殿下说了,请姑娘务必耐心些,他一定会再想办法的。”   淼淼心里一暖,“我知道了,你也替我转告殿下一声,请他务必注意身体。还有,别做违心的事。”   安贵妃虽不是皇后,但她的葬礼却等同皇后之制,足见皇帝对她的宠爱。整个冬天,长安城严禁一切娱乐消遣,一直到年底,新年的前夕,即将来临的喜庆冲淡了丧期的哀伤,各坊市中沉寂已久的戏园子、青楼又活跃了起来。   这日燕飞才从梅花雅园回来,便拉着淼淼低声道:“你猜我方才在梅园见到谁了?”   “除了丹阳公主,谁还会陪你去看戏?”   燕飞摇头,一脸神秘的样子,桃花眼里还隐隐带着些兴奋。淼淼转念一想,安贵妃才死不久,丹阳不可能这个时候去梅园,于是放下手中的弓箭,问道:“见到谁了?难道是……阁主?”   自从上回在突厥受了伤,林庭风近几个月来一直毫无消息,祸害遗千年,淼淼心里总是担忧,不知他何时又会冒出来暗算她爹爹。   燕飞还是摇头,也不再卖关子了,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你的未婚夫,晋王了。”   淼淼切了一声,又继续将弓拉满。   燕飞哎了一声,难掩脸上的兴奋之色,“六水,我看啊,你快要失宠了,你猜我见到晋王干嘛去了?他去见梅园的大红人,玉鸢姑娘。你想啊,那玉鸢姑娘风情万种,又能歌善舞,晋王才死了娘没多久,按说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他顶风作案,只有一个可能……”   他接过淼淼手中的弓箭,朝着远处晋王的箭靶子射了一箭,正中他眉心,“他看上玉鸢姑娘了,虽还在孝期,却按捺不住一颗荡漾的春心。我跟你说啊六水,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天塌了也挡不住他发情,别说死了娘,就是自己快死了,只剩了一口气,爬也要爬着去见她呢。”   他收了箭,又笑嘻嘻地道:“你说你咋这么命苦呢?想嫁越王嫁不成,嫁给晋王吧,临嫁前人家又死了娘,这才多久,晋王又移情别恋了,你还没嫁呢就失宠了,啧啧……可怜见的,别说小飞哥我不疼你,你现在若是重投我的怀抱,我一定不计前嫌,宠你一辈子。”   淼淼翻了个白眼,把弓箭抢了回来,“你最近是不是看春/宫小黄书看多了,眼神不太好?晋王最近和越王斗得利害,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明目张胆地去梅园?被人知道了,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你、你怎么知道我看小黄书了?”燕飞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摸着下巴道:“晋王自然不是明目张胆地去的,当时我恰好去茅房,见到他从后门进去了。你也知道,梅园以前是菩提阁的长安据点,我熟悉着呢,当时我也觉得奇怪来着,所以就偷偷跟了一段,确定是晋王无疑。”   晋王不喜欢看戏,淼淼还记得,他当初知道越王去了梅园看戏,还说了他一顿,他和那个唱戏为生的玉鸢姑娘,为何会有交集?更何况,晋王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就算真看上玉鸢,也不会在此特殊时期冒险去看她吧?还有,他对梅园这种地方一向反感,连带也不喜欢她去,他为何一反常态,自己偷偷跑去这种地方?   有古怪。   “飞哥儿,晋王什么时候去的梅园?”   “就刚刚啊,我本来是冲着玉鸢去的,去了才知玉鸢今晚不唱,又急着回来告诉你,就马上回来了。你想如何?捉奸在床,大闹一场?晋王怎么说也是你未来的夫君,你这样下他的面子……不太好吧?”   淼淼嗤了一声,“我这是带你去活春/宫呢,不比你躲在房里看小黄书强?”   燕飞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各自换好装束,从后门溜了出去。   来到梅花雅园已是暮色时分,苑中挂着各式宫灯,灯火璀璨,整座梅花雅苑仿似天上瑶台。燕飞仗着对梅园地型的熟悉,领着淼淼一路穿堂过园来到一处幽静的梅林。   远远的,便见一座两层高的小阁楼隐于梅林之中,二楼的碧纱窗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在二楼走动。   燕飞指了指那小阁楼,低声道:“就是那儿,以前阁主最喜欢这小阁楼了,每次来长安都住这小阁楼。”   为防被晋王身边的人认出,两人都易了容,淼淼还穿了一身男装。当下两人查看了一下,小阁楼下全是晋王的手下,很难靠近,两人只好摸到小阁楼对面的一株梅树上,伏在树杆上朝对面望去。   虽离得远些,幸好正对着窗户,淼淼看到玉鸢穿着一条薄薄的缕金曳地百花裙,扭着细腰低吟浅唱,还有一位男旦和她对戏,没有乐奏,两人均是清唱,但离得远,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两句。   房间的另一头,果然坐着晋王。还在孝期,他只穿一件月白素袍,头上簪一根白玉簪,浑身冰清水冷,但看得极专注,不知是对这出戏,还是玉鸢感兴趣,手中端一杯清酒,星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两个戏子。晋王旁边还坐着另一位男子,但恰好被晋王挡着脸,淼淼看不到那人的长相。   没有活春/宫看,燕飞颇感失望,“这晋王也太不解风情了,大晚上的还看什么戏呢?你看玉鸢那骚样,都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按榻上了,这人真真无趣。”   淼淼朝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坐在晋王右侧的男子,燕飞伸长脖子看了片刻,也摇头表示看不清。   两人又呆了片刻,淼淼问燕飞玉鸢唱的哪出戏,本以为他痴迷戏剧,一定知道的,没想到燕飞耸了耸肩,表示听不出来,“连老子都听不出的戏,一定是新排的戏吧,所以……这是特意唱给晋王看的?啧啧,有权有势就是好,听个戏都能高人一等。我说,既然没啥好看的了,咱们不如去杜二娘家吃馎饦吧?”   原本还以为有什么隐秘事,没想到晋王只是口味变了,真是来这儿看戏的,淼淼虽感意外,但也觉得没必要再耗在这儿,想起杜二娘家的馎饦,她也馋了,正想走人,忽听一阵咳嗽声自小阁楼传出,淼淼和燕飞不由同时一惊。   两人对望一眼,又朝小阁楼望去,只见坐在晋王旁边的男子,正用帕子捂住嘴巴,极力压抑着咳嗽声,虽然这男子的脸被晋王挡住看不真切,然而这咳嗽声,淼淼和燕飞再熟悉不过。   两人面面相觑,头皮发麻,做梦也没想到晋王竟然会和那人共处一室看戏。但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燕飞朝淼淼做了个走人的手势,率先从树上跃了下去,可轮到淼淼时,她身上衣服好死不死勾到了一根树枝,那树枝咔嚓一声断裂。   “什么人?”十来条黑影从小阁楼掠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吴悯川。   只见两名年轻男子在一棵梅树下互相搀扶着,脚步虚浮,身子也东歪西倒,一人大声嚷嚷玉鸢姑娘,你在哪儿啊叫人好找,另一人则朝梅树踢了几脚,大骂好狗不拦路,原来是两个来梅园看戏的醉汉,误打误撞跑到梅林来了。   吴悯川蹙了蹙眉,吩咐手下,“把这两人赶出去,看好林子,别让人再走近这里。”正想转身回去,忽又顿住脚步,“慢着,把两人领过来。”   那两个醉汉不知发生了何事,被人拎着衣领带到吴悯川跟前,其中一人半眯着眼睛大着舌头朝吴悯川道:“哎哟,好俊俏的小哥,可是新来的花旦,唱两句给小爷听听……”   吴悯川看了两人几眼,忽然冷笑道:“一点酒气也没有,还想装醉,给我捉活的。”   第103章 不速之客   话音未落, 只听砰的一声, 众人面前炸出一团青烟, 那烟虽没有毒, 却辛辣刺鼻, 把众人刺得睁不开眼。   吴悯川急退两步, 忍着眼中刺痛厉声道:“追!绝不能让他们跑出梅园!”   小阁楼那边又窜出一队黑衣人,飞快朝两人包抄而去。   林中的喧闹惊动了二楼的人, 李昀站到窗边, 沉着脸朝底下望去。只见两个年轻男子在林中窜来窜去, 把一众手下耍得团团转。两人的轻功都俊得很, 尤其那高个男子, 跳跃之间身子如燕子一般轻盈,从梅树上掠过时, 叶子都不落一片。矮点的那个,轻功虽不如高个子, 但仗着身体瘦小,也是灵活自如。   李昀看了片刻,眉头渐渐蹙起, 这两人的身法,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却一时想不起来。眼看两人就快窜到梅林边缘,他一按窗台,从二楼飞身跃下,朝两人追了过去。   燕飞:“你看你, 非要来捉奸……”   淼淼:“我说来看活春/宫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   燕飞:“怪我咯?”   一路急奔,两人很快出了梅林来到墙角,燕飞身子微沉,淼淼默契地踏到他肩上,借力一跃,眼看就要翻出墙外,忽听一阵劲风急扫而来,脚裸猛地被什么东西卷住,紧接着身子一沉,整个人被拽落地上。   才落地,劲风又致,幸好她反应够快,身子在地上骨碌打了个滚堪堪躲开,只听啪的一声,她刚刚落地的地方竟生生被揭起一块土来。她揉着屁股站起身,才发现那道劲风来自一根银色的长鞭,而持鞭之人,竟是晋王。   愣怔间,燕飞已挺剑迎了上去,“你先走。”   淼淼忙手脚并用爬上墙头。此时吴悯川也赶了过来,和李昀两人夹攻燕飞。若是单打独斗,燕飞自是不惧,但此时被两人夹攻,眼看林子里又冒出许多黑衣人来,他不由有些着急。   又打了片刻,燕飞一个虚招佯攻李昀,待他回鞭去防时,剑尖一转,以快得难以置信的速度刺向吴悯川持刀的手腕。吴悯川一个不留神便中了招,手腕鲜血直流,手中的刀也被挑落。   李昀回防的时候便察觉自己上当了,可惜已迟了一步,那人已拔身而起跃向墙头。李昀的反应也是快,左手一扬,银光闪动,甩出三枚梅花镖。那人躲过其中两枚后闷哼一声,在墙头顿了顿,随即和另外那矮小的男子一起翻到墙的另一头。   李昀忙点吴悯川手上穴道,又掏出帕子替他包扎,“悯川,你的手如何?”   吴悯川摇头,“废不了,殿下不必管我,追那两人要紧。”   李昀见他无事,一挥手,和赶来的手下一起追了出去。   原以为那男子中了暗器,一定跑不远,可追了一段后,那两人竟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李昀剑眉紧蹙,脸色冷得可怕,他如今已断定,方才那两人的身法,他一定见过。   却说淼淼架着燕飞的胳膊一路急奔,见他呼吸越来越粗重,不由大急,“飞哥儿,你如何了?你忍忍啊,马上就到了。”   那梅花镖正中燕飞肋下,这一路他都强忍着痛,此时眼见就到柳府后门,便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歪整个压在淼淼身上。   淼淼吃力地架着他,用脚踢开下人出入的小门,才把人弄进门,忽听当头一声厉斥:“什么人,竟敢乱闯侯府撒野?”   一留着短须、猿臂蜂腰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两人面前,淼淼倒抽一口凉气,舌头都撸不直了,“爹、爹、爹爹……你、你怎么在这儿?”   却见他后退一步,戒备又疑惑地望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和燕飞都易了容,忙把脸上□□揭了,“爹爹,是我,他是燕公子。”   柳青源又惊又怒,“你、你们……莫说你和晋王订了婚,男女授受不亲,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爹爹息怒,不是你想的那样,燕公子受了伤,女儿恳请爹爹先让燕公子疗伤,其余的事,容女儿稍后再禀。”   田氏之前勒令淼淼,在这一年里若非得她同意,严禁外出,待在家中学学女红,修心养性。今晚淼淼原本是在自己苑里用饭的,但田氏心血来潮,下厨做了她最爱吃的芙蓉糕,还亲自拿到毓秀苑,这才发现她竟是和燕飞偷偷溜了出去,顿时气得摔了手中的糕点。于是柳青源便亲自等在这儿了。   淼淼又把燕飞脸上的□□撕了,柳青源见燕飞面无血色不醒人事,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当下一把将燕飞背起,“跟我来。”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一会再和你算账。”   柳青源才将燕飞背到书房放下,便有下人来报,晋王到访。   还有两天便是正月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银盘一般高悬于空。李昀身长玉立,站在花厅前的回廊下,放眼望向夜色笼罩下的侯府花园,见园中小桥流水,花草葱茏,可见侯府夫人是个心思灵巧的妇人。   他不由回想起去年,凉州的灾民聚在城外,田氏母女好意布施却险遭灾民抢掠那回,他犹记得,那时的柳千锦还是个胖妞,对他的出手相助不但不感激,还屡屡出言相激,当时他对她可谓是反感厌恶,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不想仅仅过了一年,也不知怎么搞的,每见一次便觉她可爱了一分,不知不觉竟被她吸引了去,可见男女之间的缘分,绝非三言两语能道得清的。   他正想得出神,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柳青源朗声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李昀忙回身见礼,“侯爷不必客气,是我冒昧造访,打扰侯爷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柳青源将李昀让进花厅落座,这才问道:“不知晋王这么晚到访,可是有什么事?”   李昀笑笑道:“重孝之人,本不应登门拜访,方才经过柳府附近,忽然想起上回母妃被菩提阁歹人行刺时,幸得贵府门客燕公子出手相助,这才平安无事。”他说着叹息一声,脸带悲戚,“虽然母妃还是受了惊,以致病重不治,但本王当时承诺过,他日必登门拜谢的,故今晚不告而来,是我唐突了,还请侯爷见谅。”   虽心知安贵妃的死与菩提阁无关,但朝廷就是这样对外说的,李昀便也这样说了。   柳青源恍然道:“原来如此,殿下客气了。快去请燕公子。”后面这句是朝下人说的,回过头来又道:“也是巧,方才老夫正和燕公子在后园荷花池的水榭里赏月来着,早知殿下要见燕公子,我便与他一道过来了。”   李昀剑眉一挑,“哦?我方才观府上景色,甚是怡人,想必那荷花池景色更甚,既如此,不如劳烦侯爷带个路,往后园一观。”   柳青源笑着起身,作了个请的手势,“这有何不可,殿下亲临,蓬荜生辉。这边请。”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后园荷花池走去。   远远的,便见一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在月色下分花拂柳,沿着池边走来,朝晋王揖了一礼,“草民燕飞,见过晋王殿下。”   李昀虚扶一把,两眼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翻,“燕公子不必多礼,本王冒昧造访,是为答谢燕公子而来,倒是扰了两位赏月的雅兴,是我的不是。”   燕飞赶紧客气了几句,态度恭谨,神态如常。柳青源将李昀让到水榭,李昀扫了一眼,果然见水榭里摆了两张食案,上面放着小菜、酒水、水果等物。   柳青源又命人替晋王添了一案,朝晋王举杯,“国丧期间不宜饮酒,这是我家夫人特意调的枇杷蜂蜜酒,润喉养肺,殿下不必有顾虑。”   “侯爷客气,燕公子,请。”李昀朝两人举了举杯,一饮而尽,“果然清润香甜,侯夫人好手艺。燕公子能入侯爷青眼,客居侯府,当真有福气,听燕公子口音不似长安人,不知燕公子是哪里人士?”   燕飞桃花眼一转,心知晋王这是要打听他的底细,笑着道:“在下自小与家人失散,流浪街头,后因缘际会,被家师所救,跟着他学了几年功夫。说来惭愧,在下来侯府之前,不过一寂寂无名的江湖游侠。若问我是哪里人,我也不太确定。但长安城南门牌坊那对石狮子,我却颇有印象,许是小时也在长安呆过吧。”   李昀略一颔首,又问:“燕公子身手了得,不知师从何人?”   燕飞却道:“家师不过一闲云野鹤,他从不喜欢在下透露他的名讳,还请殿下恕罪。”   李昀抿嘴一笑,似不在意。那日安贵妃和长公主遇袭,他赶到时,恰见燕飞以一敌三仍游刃有余,尤其那身法,纵跃间轻灵如燕,是以方才在梅林,见那高个男子身法和他如出一辙,便怀疑那男子就是燕飞,这才特意上门一探究竟。可此时见燕飞谈笑自如,不似身上有伤,一时也难辨真假。   正思疑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瞥了岸边一眼,顿时呼吸一滞。   朦胧月色之下,一窈窕女子身着淡杏色曳地碎花裙,领子上围了一圈白色的貂毛,长发半束着,头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全身上下素淡清雅,却自有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新脱俗,恰如那满池含苞待放的菡萏。   她手中托着一盘糕点,身姿曼妙,缓缓自岸上步入水榭,梨涡微绽,声音甜美,“千锦见过晋王殿下。”   第104章 美人计   李昀原本一心来打探燕飞虚实的, 没想到一回眸间, 她猝不及防地出现, 似踏着月色下凡的仙子, 就这么撞入他的眼里, 心里, 让他心头蓦然一阵悸动。   这悸动来得如此强烈,他只觉一颗心砰砰跳得利害, 人也一阵恍惚, 以致好片刻之后, 他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 已接过她递来的芙蓉糕, 并吃了几口,要不是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 没准整块芙蓉糕就被自己吃完了。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失态。李昀不由脸上发烫, 忙把头低下,将剩下的半块芙蓉糕放回自己的碟子里。   淼淼已在柳青源身边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殿下不喜欢吃吗?”   这种乱了方寸的感觉于他来说极为陌生, 李昀端起琉璃盏, 把里面的枇杷蜂蜜酒一饮而进,借此平复心绪,依稀记得她方才说过,这芙蓉糕是她母亲亲手做的, 便道:“柳夫人蕙质兰心,这芙蓉糕做得极好,只是我一向不太喜欢甜食。”   为防自己再失态,李昀推说天色已晚,起身告辞。   淼淼松了口气,心道你再不告辞,飞哥儿也吃不消了,为了让爹爹留下照顾飞哥儿,她主动道:“如此,千锦送殿下出去。”   入夜后的风有些大,她就走在自己前面,袅袅而行,风在地上回旋,卷起她的裙角,衣袂飘飘,有种不真实的美,他甚至闻到她身上随风飘来的梅花香,沁人心脾。   她忽然回过身来,似有话要说,他一下收不住脚,差点就撞了上去,顿感尴尬,还好她似乎并没察觉到他的窘态。   “听说自娘娘走后,殿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样可不好,长久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还请殿下顾惜身体才是。”   这话让李昀心中一暖,本想说些柔情话,不知怎的,开口却是:“听谁说的?”   这个时侯不是应该说声有劳挂心之类的客套话的?淼淼一时不知怎么接口,她听谁也没说过,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还好话一出口,李昀自己也觉得不妥,忙咳了两声,转称话题,“燕公子人中龙凤,本领高强,不知他可有兴趣到我衙里谋个一官半职?”   这是故意将飞哥儿放在自己身边,好一探虚实,她才不上当。淼淼心里冷笑,脸上却笑得温柔,“让燕公子在侯府当个门客,确实委屈了他。但殿下有所不知,当日我在高昌遇险,是燕公子救了我。殿下也知道,我爹娘只我一个女儿,西府虽有几位兄弟姐妹,但一向与我不亲厚,我自小便希望有位像燕公子那样的兄长,所以一见燕公子便觉亲切,只当他是我的大哥了。我知道殿下求贤若渴,但还请您高抬贵手,把燕大哥留给千锦吧。”   李昀略感失望,说实话,若燕飞不是方才梅园里的人,他是真的希望将他纳入自己门下的,“既然如此……便等咱们成亲后再说吧。”   淼淼:“……”   她的脸色有点古怪,李昀还以为是他提到“成亲”两字,女孩子家害羞。其实他自己也略感难为情,但月色下她清丽姣美的俏脸,却让他一时失神。   眼看月亮都爬上树梢了,淼淼心里急得不行,正想说夜寒露重,殿下早些歇息,忽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在她肩上轻轻拾起一片梅花瓣细看,剑眉微微蹙起。   一定是方才在梅园沾上的,淼淼倒抽一口凉气,情急之下素手一抬,握住他拿着梅花瓣的手,“殿下好狠的心呐,这么久了都不来看千锦,好不容易来了,却是替自己网罗人才来的,难道不知人家心里有多想你么?”   李昀挑眉,“是么?我还真的不知,我以为……你想的是另一个人。”   淼淼:“……”   李昀又道:“那你告诉我,你有多想我?”   淼淼:“……”   这位殿下怎么老是不按套路出牌呢?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就在淼淼张口结舌之际,李昀已趁势反握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低头便要吻上她的唇,淼淼大吃一惊,又怕推开他会惹他生气,只好心慌意乱地闭上眼。   恰在此时,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一阵突兀的咯咯鸡叫声,飞飞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排着翅膀扑棱棱地朝两人飞了过来。   李昀的脸不由一黑,两手环着淼淼的纤腰侧身躲过,“这只小畜生为何会在这里?它怎么丑了这么多?”   飞飞自从被带到柳府,燕飞这半个主人完全没尽过一丝责任,任由它在府里到处晃荡,还美其名曰让它做回一只自由的野山鸡,以致飞飞三餐不继,硬生生从原来珠圆玉润的大肥鸡变一只成瘦不拉叽的流浪鸡,经常在侯府神出鬼末,也难为晋王还认得出它。   但淼淼从来没觉得飞飞像今天这么可爱过,当即决定从今以后提高它在府里的待遇,“早前丹阳公主因娘娘病逝,心情低落,特意让千锦替她照顾一段时日。”他两手仍环着自己的腰,她只好用手推拒他结实的胸膛,“那、那、那啥……殿下今晚上哪去了?身上好浓的脂粉味……”   李昀一怔,想起方才在梅园,那个叫玉鸢的戏子一直往他身上蹭,许是身上沾上她的香粉了,他有点懊恼地松开她,但见她两边脸颊红扑扑的,不胜娇美,还是忍不住在她粉脸上轻啄了一下。   淼淼的身子顿时一僵,便听李昀在自己耳边低声道:“以后只许想着我一个,不许再想另人。夜寒露重,早些歇息。”   直到李昀的身影消失,淼淼这才回过神来,抹了额角一把汗,“哎哟妈呀,幸好姑奶奶我够定力,差点被这小子把魂儿勾了。”说罢拎起裙角蹬蹬往永宁侯的书房跑。   果然不出所料,晋王前脚才出水榭,燕飞便一头倒下了。柳青源又匆匆把他背回书房,待淼淼赶回来时,他已替燕飞重新包扎了伤口。   淼淼见燕飞双目紧闭躺在榻上,忙上前探了探他额头,“爹爹,飞哥儿他……”   柳青源久经沙场,对处理这类外伤早就驾轻就熟,冷着脸道:“镖已经取出来了,没伤到心肺,只是有点发热,我已命人熬药了,他底子好,睡上几天便无事。”   淼淼放下心来,“有劳爹爹了。”   柳青源在一旁的玉盘净了手,淼淼讨好地递上帕子,柳青源哼了一声,一边擦手一边道:“别以为今晚爹爹帮了你就是认同你,我活了一把年纪,征战沙场多年,却没试过像今晚这般心惊胆战过。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   淼淼咬着唇思忖片刻,终于决定如实相告,于是把柳青源扶到书案前坐下,扑腾一声在他面前跪下,“爹爹莫恼,且容女儿细禀。女儿将要说的,或许匪夷所思,请爹爹不要害怕,听我慢慢道来。菩提阁曾经有一个女刺客……”   于是淼淼把她如何在菩提阁长大,如何被林庭风安排进宫行刺皇帝,不幸身死,在柳千锦身上死而复生,再到后来发现自己竟是柳千锦的孪生妹妹一事,极其详尽地述说了一遍,也连带把燕飞的身世一并说了。   饶是柳青源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经得起风浪,咋一听之下,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么说来,你、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千绣?那千锦她……”他扶着淼淼,难掩心中哀恸,一时老泪纵横,仰天哀嚎道:“苍天啊,为何要如此待我夫妇?既然还我一个女儿,却为何又要夺走我另一个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   他一直以为自己苦命的小女儿被林庭风掳走不久就死了,没想到她一直活着,还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相认,代价却是失去了另一个女儿。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到,为何这个女儿自十五岁后,性情大变,努力减肥,不再整日痴迷晋王。   “都怪爹爹没用,让你受苦了。你这傻孩子,为何不早些告诉爹爹,这两年来自己一人撑着,着实委屈你了。”   淼淼早已泣不成声,父女俩抱头痛苦了一场,柳青源又仔细问了淼淼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一时唏嘘万分。天快亮时,柳青源决定按照淼淼所说的,把此事永远瞒着她娘亲田氏,以防她难过。   眨眼到了正月,长安在不甚热闹的气氛下平静地迎来了新年。初三这天,淼淼起了个大早,带着宝枝和燕飞,一早乘马车出了长安,前往天香山安国寺。   玄一小师傅似乎长高了不少,收了淼淼的大红包,乐得合不拢嘴,原本就小的单眼皮眼睛,更是眯成了一道逢。   “柳姑娘,你的法术还在吗?能不能在我身上施个法?我也好想变成在偏殿礼佛的那位李公子那般玉树临风。”   第105章 愤怒的团团   “小师傅, 不如变成我这款吧?保准那些来上香的夫人小姐们天天围着你转。”   柳姑娘身后忽然冒出一个俊俏公子来, 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玄一昂着小光头一看, 哇, 这位公子鬓若刀裁, 眉如墨画, 面如桃瓣,尤其那双桃花眼, 似嗔似笑顾盼多情, 说不出的风流。玄一不由看呆了, “你、你、你也是被柳姑娘施过法, 所以长得这么好看的?”   燕飞兰花指微翘, 风情万种地理了理鬓边乱发,“胡说, 本公子这是天生丽质。如何,里面那位李公子好看, 还是我好看啊?”   玄一眨着小眼睛,将他从头到脚看到了一遍,忽然眼睛一亮, “你是桃花精变的吧?我师傅说, 世间之物, 美过头就成妖了。小僧还是觉得里面那位李公子好看些。”   淼淼和宝枝在一旁嘿嘿直笑,燕飞没好气地敲了敲玄一的小光头,“没见识的小和尚!算了,本公子不怪你, 眼睛小就是可怜,眼神不太好。”又朝宝枝招招手道:“宝枝儿,你家小姐要会情郎,咱们别碍着她了,四处转转去,这安国寺我还没来过呢。”   自从永宁侯知道了燕飞的身世后,因怜惜他和自己的女儿一样遭受林庭风的迫害,又感念他这些年来对淼淼的照顾,于是大宴亲朋认了他做义子。燕飞本来有点不太情愿的,毕竟他原本是一心一意想做永宁侯的女婿的,但后来想想,淼淼这个没良心的早就移情别恋了,就算她嫁不了越王,他和她之间还隔着一个晋王,做上门女婿的希望铁定落空了,于是愉快地认了永宁侯做干爹。   他本身长得俊俏,又惯会说话,把柳府上下老的嫩的哄得服服帖帖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宝枝笑着应了,领了燕飞四处游览,淼淼则跟着玄一来到后头的偏殿。   前皇后去在正月去世,所以每年的正月里,李忆总会在安国寺住上几天,为前皇后上香祈祷。   “李公子就在里面。”到了偏殿门口,玄一红着小脸道:“柳姑娘方才还没答应我呢。”   淼淼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念了两句玛尼玛尼轰,一本正经地道:“好了,我已经施过法了,不过这个法术现在不能生效,必须等你满了十五岁方有效,在此之前,你得潜心修行,不能偷懒,不然佛祖怪罪,那法术就没用了哦。还有,此事切记要保密啊。”到他十五岁时,没准早就参透佛理,不再在意皮囊色相了。   “我知道了,谁也不说。我会好好念佛的。”玄一满心欢喜,兴奋地跑开了。   还是那个偏殿,殿中静谧无声,唯闻远处大雄宝殿的颂经声悠悠传来,青烟袅袅,正中央一樽菩萨,菩萨前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身着素袍的年轻男子。   淼淼放轻了脚步,在他身旁的蒲团上坐下,静静看向李忆。数月不见,他又消瘦了许多,清癯的身子似撑不起那件降色阔袖素袍,显得空荡荡的。   淼淼生怕打扰了他,抱着膝盖静静看他,他侧脸的线条极优美,垂眸闭目,长睫轻颤,脸色略带苍白,乌黑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白绦子半束着,两手放在膝上,安静地跪坐着,似陷入了深思。许是心里郁结,他眉头微微蹙起,日光从小纱窗透进来,在他俊美的脸上镀了一层柔美的光。   淼淼不由看痴了,然而下一刻,她却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呼噜声——这货竟然睡!着!了!   她用力掐了一把,李忆哎哟一声,睡眼惺忪地揉了揉胳膊,待看到眼前的俏人儿,顿时清醒过来,“念儿,你真的来了?我方才还梦到你了,这是梦境成真了?”   淼淼嗔道:“对着菩萨都能睡着,你早晚都干嘛去了?”   “最近实在太忙了,我都快累坏了。”李忆忙朝菩萨拜了拜,“佛祖莫怪。”   听闻皇帝早前拟了三个人选,想年后任命为新的大理寺卿,不料这三人不是称病,就是上街摔断了腿,没一个敢接受任命。就在除夕那天,上回被大理寺收监的那几个官员,有三人主动画押承认了自己的罪状,另外两个拒不认罪的,当晚就得了急症暴毙狱中了。   皇帝自是知道这是晋王背后的动作,没想到他已狂妄至此,丝毫没有任何顾忌,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一气之下自己也病倒了,朝中局势越发的紧张,难怪他会累成这样。   淼淼心疼地抚着他的脸,“你又瘦了。”   李忆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你也瘦了,念儿,见到你真好,我……好想你。”   他把她拉入怀中,低头闻着她身上的馨香,只觉这一刻再累再辛苦也值了。   淼淼伏在他怀中,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心里也如小鹿乱撞,“我也想你。”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淼淼抬头,见他眼底有淡淡的乌青,问道:“我上回托丹阳给你的《六水三十六式》,你可有修练?里面练气的内功,可强身健体。”   李忆一怔,歉然道:“我……最近实在太忙,还没练。”   淼淼不满地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练好绝世武功保护我的?如今却拿忙做借口。”   李忆垂了眸子,沉声道:“我如今才发觉,要保护一个人,非靠的什么武功,而是权势。无权无势,别说保护别人,就连自己也护不住,有再高的武功又如何?我以前真是傻透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闪过一丝恨戾,淼淼心中一惊,问道:“永舒,你告诉我,安贵妃之死……与你有关吗?”   李忆神色一僵,把她放开,转头看向那樽永远悲天悯人的菩萨,嘲讽地道:“她如今死了,大哥便娶不了你,总算如了我的愿。她的死是否与我有关,还重要吗?”   “对别人来说或许不重要,可是对你来说……却是重要的。永舒,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是那种为了自身利益,不择手段伤害别人的人。”   李忆紧咬牙关,呼吸渐重,好半晌才道:“不,我就是那种人!我如果不心狠手辣,就什么都不会有。人人都在算计我,凭什么我还要替他们着想?凭什么他们可以伤害我,而我却不能伤害他们?我只恨自己的心不够狠,手段不够毒辣,想想我以前,我得到了什么?做了别人的垫脚石,还乐呵呵地以为自己有多幸运,有仁慈的好母亲,有呵护自己的好兄长,殊不知,正正是这些最亲的人,背地里默默算计着我!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傻子!他们都该死!”   他背对着自己,淼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感受他的愤怒和难过,“你说得对,他们蛇蝎心肠,他们不值得你真心以对。可是,你和他们根本不一样啊,就连行刺安贵妃那日,你还怕丹阳受到牵连,故意让她拉肚子去不成安国寺,就连你的手下都得到你的吩咐,不能伤及无辜。若非如此,那日安贵妃哪能安然无恙?”   她从背后抱住他,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极力压抑着心中情绪,“所以永舒,你不是那种人,也别逼自己成为那种人,你会很痛苦的。你的双手一旦沾染了血污,便再也洗不干净,屠戮一旦开始,便永远无法停下。你会有永远填不满的**,你会永远举着屠刀杀戮,你的心会永远充满仇恨,就像安贵妃和林庭风那样。”   李忆闭上双眼,白皙的俊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可我已经变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渴望权利,我心里已经有了仇恨,我已经举起了我的屠刀,我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人。没错,安贵妃遇刺,就是我指使的,反正她出了事,我大可推到菩提阁身上。只要她死了,大哥就得守孝不能娶你,我便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将他彻底打入深渊。”   他顿了顿,又道:“念儿,你并不知道,如今的我,已满腹阴谋诡计,再不是当初那个的傻子了。你也听说了吧,大哥把我之前提拔的几个人下了狱,不知他使的什么手段,其中三人都认了罪,年后就会从轻发落,可不认罪的那两个,当晚就暴毙了。明眼人都知道,哪来的什么急症,怎会有那么巧的事……”   淼淼道:“是晋王,他们不肯归顺他,他就让他们暴毙而死,以儆效尤,好让别人知道,和他作对就是如此下场。”   李忆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不可抑制,然而眸中却难掩哀伤,“你看,连你都这么想,别人自然也这么想的,我父皇自然也这么想。其实,那两个人是我杀的,晋王命他们的家人去狱里劝他们,而我,则命人偷偷在他们家人送去的饭食里下了毒。这一招借刀杀人,是不是很利害?明明他们忠诚于我,可我却拿他们当祭品一样献了出去。如此一来,父皇自然对大哥生心不满了。”   感觉到淼淼身子一僵,李忆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脸与自己对视,眸子里有奇异的光在闪动,“还有安贵妃,我自知在宫里的势力远不如大哥,她不出宫,我便拿她没办法。于是我故意把安贵妃在骊山想毒害我的事无意中透露给父皇,父皇最恨后宫干政,又对她以前和章敬太子的事耿耿于怀,自然不会让她好过。我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手,却同样达到了目的。怎么样,念儿?我是不是很聪明?”   第106章 美人在怀   淼淼怔住, 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忆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变化, 震惊, 难以置信, 失望, 甚至还有些惶惑。他松开手, 别过脸自嘲地一笑,“你看,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对我失望了, 是吗?”明明在笑, 可眼里却有说不出的落寞。   须臾, 淼淼轻声道:“那你告诉我,她死了, 你现在心里痛快吗?”   李忆呵地一声,声音透着冷漠, “还记得丹阳及笄那天吗?我和你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安贵妃说的那一番话,那是我有生以来, 听到的最可怕的话。在那一天之前, 我一直以为她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 可我那天才知道,原来她对我所有的好,全是算计。   我病了好多天,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我甚至后悔那天偷听了他们的话,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她让我度过了愉快的十八年,但也是她,一夜之间让我坠入了深渊。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助我大哥登上龙椅。还有当年,若不是她谄媚争宠,暗中服药提前生子,我母后也不会郁结于心一病不起,早早离世。她难道不该死吗?   还有那两个官员,他们既然忠于我,就该为我做出最大的牺牲,他们的死,能引起父皇对大哥专权的不满和忌惮,如今父皇已考虑收回大哥北衙禁卫军的兵权,所以他们的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片刻的沉默后,淼淼把他的脸扳向自己,“你还没告诉我,如今安贵妃死了,那两个官员也死了,你心里痛快吗?”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但李忆垂着眸子,并不看她,“这还用问吗?自是……痛快的。”   “不,你心里并不痛快。”淼淼抚着他的脸,摇头道:“相反,你心里很痛苦,你在厌恶这样的自己。永舒,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看着我……”她捧起他的脸,逼他看向自己,“你曾经拥有这世上最纯澈的眸子,可如今,这双眸子已充满了痛苦、愧疚和彷徨,再不是我熟悉的那双眸子。这世上确实有些人,天生喜欢追名逐利,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利,为了权欲,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为所欲为,他们可以不受良心的谴责和束缚,放任自己做有悖伦理道德的事,在名利场上所向披靡,但是永舒,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是你啊。想想当初,凉州七小龙为了抢你母后的玉佩,差点要了你的命,可你不但没有严惩他们,反而替他们说情,还给他们返乡的路费。他们固然对你感恩戴德,可你也因为帮了他们而心生喜悦,不是吗?”   她看了一眼那樽悲天悯人的佛像,又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问你该怎么信佛?你告诉我,信佛不在于形式,佛在心中,佛就是善,人只要心中有善念,灵魂就会因此安宁。永舒,当初那个笑着和我说这番话的人,才是真正的你啊。”   其实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是刺客淼淼临死之际,她永远记得,她临死前最后的一刻,他用那双纯澈的眸子怜悯地看着她,对她说,愿你脱离苦海早登极乐,来世可别再做这极恶不赦的营生了。正是这句话,让她临死前感受到人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暖。   “永舒,我爱你,所以我在意你,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不要再逼自己做违心的事,我不要看到你陷进自己亲手挖的泥泞里苦苦挣扎,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让权欲毁了你,我只愿你永远是那个单纯快乐的人。”   李忆挣脱她的手,她的话中有他难以承受的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我能怎么做呢?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若不争,大哥一旦登基,绝不会留我性命。我难道还要像以前那样,坐着等死吗?”   淼淼再次扳过他的脸,看着他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若下了决心非走这条路不可,我可以为你举起手中的屠刀,谁挡了你的路,我便杀谁。就算要下地狱,我也认了。”   她的脸上一片平静,然而眸中却有杀气浮起,李忆吃了一惊,同时心里热浪翻滚,此时方知,原来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愿为自己做任何事。   李忆闭上眼,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温热的泪夺眶而出,“念儿,不,我不要你这样,你说得对……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那样的念儿,不会真的快乐。念儿,答应我,永远不要为了我,改变自己。”   她在他怀中道:“你看,你不希望看到我因为改变而痛苦,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我也不要看到你强迫自己成为你厌恶的人。但是我也要你知道,就算你变了,我还是会站在你身边的,无论你做皇帝也好,做个平头白姓也好,我都跟着你。”   “谢谢你,念儿,你真好。”李忆用力抱着她,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他在她耳边呢喃:“念儿,你真好,再给我点时间,念儿,你一定要等我……”   她的身子温暖柔软,他一时舍不得松手,唇自她耳廓移到她脸颊,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顿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待清醒了些,又大着胆子一路吻过去。她有点羞涩,红着脸低下头。   其实他也很紧张很羞涩啊,但这么难得才见一次面,他怎么舍得就此罢手?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沿着她的唇细细描绘,从唇角到唇珠,线条清晰优美,唇瓣不点而红,离得这么近,他甚至闻到了清冽的花香。   不管了,美人在怀,再烦恼的事也抛一边去了。他低头吻了下去,触到那软腻唇瓣的一瞬间,他只觉脑中轰然一炸,血气上涌,直把他震得上了天,他越发搂紧了她,舌尖不安分地探索,一点一点地深入,绵密细致,贪恋地留恋在她唇齿间。   而淼淼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也开始有了回应,伸出玉臂勾住他的脖子,樱唇微启,似在迎合,似在邀约。一室静谧,唯听到砰砰的心跳,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又过片刻,李忆的胆子越来越大,已不甘只霸占她的唇了,从她的下颌一路辗转往下,渐渐吻到她的锁骨。   没想到这小子色胆不小,连不该有的反应都有了,淼淼虽被他吻得目眩神迷,但总算保持着一丝清明,眼看他越来越过分,连两手都开始不安分了,她用力扳开他的脸,红着脸道:“别这样,这儿可是佛门清静地,佛祖瞪着咱们呢。”   李忆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着,喘息未定,有点懊恼地啊了一声,朝佛像合什拜了拜,“罪过罪过,差点亵渎神灵了,佛祖勿怪。”转过身来又朝淼淼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在这儿实在呆不下去了,淼淼站起身,拽着李忆飞快往后山的林子奔去。后山有一个小水潭,水不算深,由山顶沿着山壁而流的山泉形成。   两人很快来到水潭边,李忆四周看了一眼,水潭边有许多野生的山茶,但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还好枝叶比较茂密,把潭子遮了一大半,“就在这儿吗?地方虽隐蔽,但没瓦遮头……我总有点害羞,那啥……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淼淼没好气地指了指潭水,示意他弯腰,李忆既诧异,又有点小暗喜,“在潭子里吗?倒也刺激,我倒无所谓,就是这大冬天的,万一把你冻出个不孕不育……哎哟,你这是干嘛?”   原来淼淼趁他弯腰之际,用手掬了些水往他脸上泼去,好叫他清醒些。   他嗷嗷直叫,跳着躲开,“哎哟,小心些,我今儿这身看着朴素,这丝帛可是由蜀地最少见的冰蚕丝织成的,和我低调内敛孤傲高雅的气质最般配不过了,整个长安也就这么一件,别打湿了……”   淼淼才不管他什么丝,接连泼了几次水,笑嘻嘻地看着他上窜下跳,打闹了一阵,最后李忆终于投降,身上那股邪火到底被这水扑灭了,两人并肩坐在潭边的大石头上。   李忆两手撑地,仰头透过婆娑的枝叶看天空,叹息道:“念儿,有你真好,我已好久没像今天这般轻松了。”   他的头发刚才被水打湿了,有点散乱,淼淼跪在他身后,拆开他束发的绦子,拿出梳子细细替他梳头,“那我得扫你的兴了,我还有正事没和你说呢。”   他嗯哼一声,心里痒痒的,有些意犹未尽,暗想他方才也有正事没做,不过看来今天没戏了,“什么正事?”   淼淼一边替他梳头,一边把那晚和燕飞夜探梅花雅园,发现晋王和林庭风在一起看戏的说了。   第107章 锁金枝   李忆先是有些漫不经心, 待听到后来渐渐凝起眉来, 豁然转身对淼淼道:“念儿, 你要答应我, 万万不可再轻举妄动。万一那晚大哥发现那两个人是你和燕公子乔装打扮的, 那可如何是好?如今我知道此事了, 我自会处理,你切记不可再管此事, 知道吗?”   淼淼应了, 李忆又道:“那梅园自去年初被大理寺查封, 后又重新易主, 我当时有些好奇, 还派人查了一下,但这新主神秘得很, 只查到和原大理卿的妻家有些关联,之后便断了线索, 没想到竟是和大哥有关,难怪什么也查不到。还有那玉鸢姑娘,身份也颇神秘, 只是……大哥为何会和林庭风勾结一块了?”   淼淼撇了撇嘴, “还能为何, 虽不知他和林庭风私下有何瓜葛,但你那野心勃勃的大哥,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李忆脸上现出阴霾之色,冷笑道:“无论如何, 我不能坐等他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来。父皇正想夺回他北衙禁卫军的兵权,他若真的和林庭风狼狈为奸,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正好给我做文章。”   沉思间,忽觉眉心一凉,原来是淼淼用手指轻抚他眉头。   她的指腹沿着他的眉毛缓缓划到鬓角,似要抚平那深深蹙起的眉头,“瞧你,这眉头都拧成一个川字了,年纪轻轻,倒像个老头子似的。”   李忆歉然地握过她的手,“我要真的未老先衰,念儿你不会嫌弃我吧?”   淼淼轻哼一声,“那我可不敢保证,飞哥儿天天打扮得一只雀儿似的,我对得美男子久了,眼里自然只容得下美男子。”   李忆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燕公子虽也勉强算得上人中龙凤,但论气质论品貌,哪及得上我风神秀逸?你放心好了,我将来就算成了老头子,也必定是个玉树临风的老头子。”   两人正说着,林子那头转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它有没有淘气?一顿吃几条虫子?它在昭和宫的时候,最喜欢吃江南产的珍珠稻米,一顿能吃上一小碗呢。对了,你有没有每天替它梳毛?”   说话的人,头上顶着双丫髻,鹅蛋脸,脑袋很大,肩膀窄窄的,一双杏目亮晶晶地看着走在前头的男子,正是丹阳公主。   而那个男子,便是淼淼说的天天打扮得一只雀儿似的燕飞,他翻了个白眼,还替它梳毛?老子没将它的毛拔光就算不错了,但嘴巴敷衍地应道:“飞飞可乖了,天天晨昏定省,从不捣乱,虫子嘛……整个侯府如今再找不出一条虫子了,花匠不知多感谢它。哟,这不是越王殿下吗?燕飞见过越王殿下。”   淼淼听得嘴角一抽,实事上自从飞飞到了侯府后,燕飞从来没正眼瞧过它,它能活到今天,全凭自己不懈的努力,成了灭虫小能手。   李忆和燕飞见了礼,朝丹阳道:“丹阳,你怎么来了?”   丹阳的小脸还泛着红晕,“我怕二哥哥在安国寺闷得慌,特意来看你的,没想到会碰上燕……念儿。念儿,见到你实在太好了,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淼淼和她客气了几句,见她明显瘦了不少,愈发的显得头大身小我见犹怜,想是安贵妃离世对她打击不小,便道:“公主若不嫌弃,便多找我玩吧。我看飞飞久不见主人,都快思郁成疾了,公主何不早日接飞飞回宫?”   丹阳期期艾艾地推说她每日要为安贵妃抄佛经,还得劳烦燕公子再照顾它一段时日,淼淼心里自然明了,这是她故意找借口亲近燕飞罢了。李忆因安贵妃一事心里对丹阳颇为内疚,也劝她以后多找淼淼散心,不要老是闷在宫里。   丹阳应了,拉着淼淼的手道:“听说明天梅花雅园有出新戏,是那个当红的玉鸢姑娘演的。我那舅公南康郡王最爱看戏了,特意明天包下整个梅园,大宴亲朋,念儿,不如明儿我们一起去看吧。”一边说,两眼一个劲儿地瞟向燕飞。   淼淼心里一动,心想既然是那个玉鸢演的戏,没准和晋王、林庭风有关,当下便答应了。   李忆原本打算在安国寺住到初五的,但听说晋王和林庭风的事后,再无心留在安国寺了,于是四人一起回了长安。   翌日大年初四,也许这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老天仿佛一夜变色,明明昨天还是万里晴空,今天却一下降了温,天色阴晴不定,一会飘雪一会刮风,那风一刮起来,似怒海翻腾,呜呜咽咽的,夹着细雪无孔不入,冷得人直哆嗦。   燕飞虽心痒,但听着屋外狂风怒号,不由打起退堂鼓来,淼淼却不管,硬逼着他梳妆打扮。这大冷的风雪天,确实不宜出门,但今日的永宁侯府,要出门的不止他们俩,还有永宁侯柳青源。   年前柳青源虽从淼淼口中得知晋王和林庭风勾结一事,但因初一到初三,皇帝只与宫中家眷过年,不见外臣,加上他已被罢了职,更不好贸然求见打草惊蛇,只好等到初四这天,随百官进宫祝贺新熹,偷偷觐见皇帝。林庭风自去年在突厥销声匿迹,如今又现身长安,自然没安好心,先不说他和林庭风之间的雪海深仇,无论如何,他不能任由林庭风在背后捣鼓阴谋,对皇帝不利。   当务之急,是趁着风声还未走漏,全力缉拿林庭风,至于晋王该如何处置,皇帝自会衡量。若是可能,他会求皇帝解除女儿和晋王的婚约,也许皇帝会看在他缉拿林庭风有功的份上,给他这个恩典。那晚淼淼哭着对他说出所有事后,他便暗下决心,这个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就算豁出他的老命,也要尽力成全她和越王。   南康郡王是太后的弟弟,也是当今圣上的舅舅,在长安是出了名的戏迷,自己府里就养了个数十人的戏班子,常邀亲朋好友到府中看戏宴饮,最近更是迷上了梅园的玉鸢姑娘,本想出重金挖角,买回府里养着,奈何玉鸢不答应,他无法,只好每逢有玉鸢的戏,便亲自捧场,今日更是豪气地包了场,大宴亲朋。   虽然天气变恶,赴宴的人还是冒着风雪陆陆续续到了。   淼淼和燕飞来到的时候,丹阳早已在雅间等候,和丹阳一起坐在雅间的,还有余天赐和柳莺歌。   自从余天赐强娶了柳莺歌,这还是淼淼第一次见到她,乍喜之下忙拉着她的手端详一翻,见她脸色红润,身子也似圆润了,知道她在公主府过得不错,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俏俏问道:“莺歌,长公主没为难你吧?余校尉对你好不好?”   柳莺歌红着脸,不胜娇羞,低声道:“莺歌一切安好,长公主处处照顾我,夫君也对我很好,二姐姐不必担心。”   “柳大侠当真见外……”余天赐见两人撇开他讲俏俏话,不乐意了,把柳莺歌的手拿了回来,“怎么说咱们如今也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这个妹夫的面说的?”   淼淼当即朝柳莺歌道:“那莺歌你听好了,若是将来妹夫对你不好,或是胆敢娶小妾,一定要告诉姐姐我,姐姐替你做主。”   柳莺歌也不管余天赐脸色如何,笑着答应了。   余天赐讪笑两声,起身朝燕飞揖了一礼,郑重感谢他上回长公主遇刺时,他仗义出手相救,又挠着脑袋奇道:“我怎么总觉得燕公子有点眼熟,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   燕飞当然不会说他正是在这梅园见过自己,自己就是当日客窜过一回红娘的小燕子,只谦虚地道:“想是世间绝色都差不多样子,所以余校尉觉得在下眼熟。”   余天赐恍然大悟,由衷道:“原来如此,燕公子这天人玉颜,与我倒是有几分相似,难怪我一见燕公子,便觉分外亲切。”   正在喝茶的淼淼呛了一口。   燕飞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一抬头见丹阳公主一脸痴迷地看着自己,见他看她,又朝他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可(ke)爱(pa)的兔子牙,顿时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好此时鼓乐奏起,好戏开场了。   今日玉鸢姑娘精心排练的这出戏名为《锁金枝》,她女扮男装反串一位贵公子,一出场便赢得阵阵喝彩声。坐得离戏台最近的南康郡王,更是阔气地赏了一把东海珍珠,每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第一折戏,讲那贵公子到郊外游玩,偶遇一美人酣睡花间,被迷得神魂颠倒,不顾自己已有妻室,将她接回府里,日日恩爱缠绵。第二折讲的是这个贵公子原来是个王爷,而这个美人却是太子放到王爷身边的奸细。   看到此处,淼淼不由眉头蹙起,这戏和上回在西市的那出《玉簪花》怎么那么像呢?《玉簪花》是林庭风为揭破安贵妃的真实身份编排的,那今日这出《锁金枝》,难道又是出自林庭风的手笔?如果是,这出戏又是为了揭露什么皇室辛密?   今日到梅园捧场的,全是长安城的勋贵,其中不少是朝廷官员,对前年西市那出搅得满城风雨的《玉簪花》都有耳闻,个个在心里打鼓,不会这么巧吧?但又想着,朝廷早已明禁再演《玉簪花》,违者按谋逆罪论处,这梅园的东家断不至于这么大胆,和朝廷对作吧?出于好奇,都耐着性子看下去。   第108章 逼宫大戏   《玉簪花》里, 那个影射安贵妃的美人玉簪倒戈一击,栽赃陷害太子,更损的是, 那戏的最后一幕,暗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太子的。但这出《锁金枝》里, 那美人到了王府后,渐渐被王爷的真情打动,再不愿意替太子做事了,太子伤心欲绝,却又无可奈何。   众人看到此处, 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毕竟大家都不愿触及这些皇家辛密,尤其安贵妃的身份,那可是皇帝的逆麟。那玉鸢不愧是梅园头牌,她反串的王爷风流倜傥, 气度不凡,很快赢得看客们的认可,纷纷认为太子自己无能就算了,还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弟弟身边,实在窝囊。   燕飞轻摇玉骨扇, 啧啧哂笑道:“这世道,长得好看到哪儿都占便宜。”   王爷出征边疆,凯旋归来,不久后皇帝病倒了, 太子怕皇帝把他废了,重兵把守整个皇宫,软禁了皇帝,除了御医,不让任何人探视,自己每日守在榻前,悉心侍候,连药也亲自尝过才喂给皇帝。看到此处,众人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上喉咙尖,这、这、这不是康武之变吗?只不过康武之变里,前太子根本不让御医替皇帝诊治,企图让皇帝病死。   果然,后面的剧情和康武之变如出一撤,王爷带兵闯入皇宫救了皇帝,又追到东宫缉拿太子,并在东宫搜出一件龙袍和巫蛊桐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冷汗直冒,暗骂南康郡王这个祸害精,干嘛请他们来看这么一出戏,无端惹来一身骚。   不过也有脑子机灵的人指出,这戏和玉簪花不同,是赞颂圣上英明神武的啊。众人一想,好像也对啊,这戏既没讲安贵妃栽赃陷害太子,也没映射她肚子里的种是太子的,反而彰显了王爷勇闯禁宫解救先帝的英勇之举。这么一想,众人顿时又松了一口气。   淼淼和燕飞对视一眼,均觉得林庭风冒这么大的险回到长安,如果这出《锁金枝》真的是他编排的,绝不会这么简单,只怕好戏还在后头。   场景一转,皇帝病卧龙榻,王爷衣不解带日夜侍疾,但其实是为了找出传国玉玺。此时的皇帝并不知道整个东宫的人,包括太子在内皆被王爷处死,还以为太子只是被软禁,命王爷带太子来见他,王爷告诉他太子谋逆,被关在宗人府,要提人必须由皇帝下旨。皇帝不知有诈,当即写了密旨,并取出国玺在圣旨上盖印。   王爷一得到国玺,当场露出险恶的嘴脸,告诉皇帝太子一家早被他处死了,皇帝大怒之余,哀恸不已,连吐了几口血,召来当值的翰林学士,欲下旨废去王爷爵位,贬为庶人。可惜此时的禁宫已全在王爷掌控下,那玉鸢扮演的王爷,脸上现出狠戾之色,在皇帝的药汤里下了毒/药,掐着皇帝的脖子强行把药灌了下去,那翰林学士进来时,皇帝已气绝身亡。王爷和翰林学士串通一气,捏造皇帝遗诏,宣告天下皇帝临终前传位于自己。   哐啷……哐啷……   戏台下看客们的嘴巴大得可以塞只鸭蛋,两手发抖,杯子碗筷掉了一地。   柳莺歌并不知道康武之变,更不知道《玉簪花》,只觉那王爷阴险狡诈,胆颤心惊地朝余天赐道:“夫君,那皇帝竟是被自己的儿子毒死的?那王爷也忒狠了,为了坐上龙椅,连自己的父亲都毒杀,不怕遭天谴吗?”   余天赐摸着下巴道:“妇道人家就是少见多怪,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多了去了,就是……这剧情怎么有点熟?我以前是不是看过这戏本子?”   淼淼和燕飞看热闹不嫌事多,自是懒得提醒他,倒是丹阳公主开始有点不安,绞着帕子道:“前面那段,我看着怎么有点像康武之变?”   余天赐一惊,也反应过来了,骂了句“格老子的,找死啊”,嘱咐柳莺歌和公主呆在雅间里,请燕飞和淼淼照顾一二,自己则冲下楼招呼手下捉人去了。   与此同时,太极宫里,柳青源已成功避开所有人,在清思殿觐见皇帝。   “他竟和林庭风勾结一处?”皇帝震怒,“那逆子究竟想做什么?他是想活活气死朕吗?”皇帝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尤其年初咯血后,更是每况愈下,此时震怒之下,只觉天旋地转,险些连坐都坐不稳。   柳青源生怕他晕倒,忙问:“皇上息怒,龙体要紧,可要传御医?”   皇帝两指用力按住眉心,虚弱地朝他摆摆手,一旁的中常侍福安忙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了粒药丸喂给皇帝。   皇帝吞下药丸,总算好了些,“柳卿,当日朕罢你的职,也是迫不得已,你心里可怨朕?”   柳青源道:“臣辜负皇上厚望,带兵不力是事实,皇上不治臣的死罪已是格外开恩,臣岂敢怨皇上?”   皇帝缓缓点头,用他浑浊的瞳仁缓缓看向柳青源,“自朕登基以来,一直知道林庭风还活着,这二十年来,朕派了无数密探追杀他,可他狡猾得很,隐藏得不露一丝痕迹,像一条蛰伏阴暗角落的毒蛇,趁朕不备就会窜出来咬朕一口……”   柳青源低头不语,心道这条毒蛇两年前就窜出来了,当时的禁宫刺杀案,若不是女儿千锦当时太胖,没人认得出闯入宫中刺杀皇帝的女刺客与千锦长得一模一样,柳家早就被林庭风这一箭双雕的毒计害惨了。一想到自己命途多舛的两个女儿,不由悲从中来。   “朕不甘心啊,柳卿,朕时日不多了……”   柳青源一惊,忙回过神来,“皇上千秋正盛,如今不过一时龙体抱恙,待过了这冬天……”   皇帝一阵猛烈咳嗽,将他的话打断,福安忙替他顺背,又倒了杯热茶,好一会儿皇帝才回过气来,“柳卿不必安慰朕,朕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等不到来春了,但林庭风这贼子,必须死在朕的前头。否者……朕死不瞑目。”   皇帝当即密传羽林千骑将军,即刻领五百羽林卫前往梅园缉拿林庭风。千骑将军一走,守在殿外的福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皇、皇、皇上……不好了……”   福庆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平时行事稳妥,少有这么惊惶失措的,皇帝的心蓦然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旁的福安已斥道:“不长眼的混球,乱嚷嚷什么?”边说边朝他使眼色。   福庆这才发现永宁侯也在殿上,顿时禁声,匍匐跪倒在地,“老奴知罪。”   皇帝两边太阳穴直跳,厉声道:“发生何事?如实说来!”   福庆额头滴汗,磕磕巴巴地把梅花雅园那出《锁金枝》的事说了,末了又道:“……据闻是南康郡王做的东,故而不少皇亲和官员都去了,恰好长公主府的世子爷也在,当即下令北衙禁卫缉拿梅园乱党,如今已控制了梅园,但乱党狡诈,趁乱逃脱了。啊,皇上……皇上……”   “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皇帝在听闻《锁金枝》里的王爷骗皇帝交出国玺,并毒杀皇帝捏造传位诏书后,已听不到福庆后面的话了,只觉胸口堵得慌,两眼发黑,耳朵嗡嗡作响,哇地吐出一口血后便晕死了过去。   几位年迈的御医几乎是被禁卫架着抬进殿里的,一翻忙乱后,皇帝总算缓了过来,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命福庆宣晋王进宫见他。   柳青源见皇帝没事,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听福庆说那《锁金枝》的情节时,别说皇帝,连他都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年他因政见不同背弃太子选择了皇帝,但康武之变的那场逼宫他并未参与,那一晚的禁宫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二十年过去,当年知情的人早已被秘密处死,只留下几个从旁协助皇帝逼宫的人,例如他和去年被林庭风杀害的几个同僚,皇帝留他们一命,并非顾念什么旧情,只是不想留个残害功臣的恶名罢了。柳青源很清楚,史书上的记载,从来不会是真相,或者说不会是真相的全部,到如今,那晚的真相,也许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成王败寇,上位者得到了天下,更想得到民心,希望自己在百姓心中就是天命所归的那一个,极力掩埋肮脏龌龊的过去,粉饰太平,把自己塑造成正义的一方,可是梅花雅园的这出《锁金枝》,毫不留情面地撕裂了那张丑陋的遮羞布。   《锁金枝》的故事,也许是真,也许是假,无从探究,但到了明日,整个长安的人都会知道这出《锁金枝》,就算朝廷再怎么禁止谈论,在老百姓的心里,皇帝当年就是个弑父篡位的失道者,林庭风成功地往皇帝身上泼了一盘脏水,让他百口莫辩。   皇帝双目紧闭,胸口起伏不定,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环视一圈,似要找谁。柳青源赶紧上前一步,半跪在榻前道:“皇上请放宽心,福庆已去传旨召晋王进宫,千骑将军也已领兵前往梅园,林庭风插翼难逃。”   皇帝缓缓点头,用虚弱的声音道:“柳卿暂且留下。”默了片刻,又吩咐福安,“宣翰林大学士赵恒,中书舍人张远松,尚书令钱道宜……”   柳青源的心咯噔一跳,皇帝宣的这三人,均是朝中肱股之臣,又特意命他留下,他已约摸猜到皇帝的用意。等三人进宫的这一个时辰里,御医们并没闲着,施针喂药,推揉穴位,待三名重臣气喘吁吁赶到时,皇帝已经能坐起身了。   三人刚刚磕头叩拜,殿外响起一阵利落的脚步声,有人自殿外大踏步走了进来,“听闻父皇龙体欠安,不知现在可好些了?”   来人一身玄色绣金箭袖锦衣,脚蹬薄底云头革靴,头束皂纱玉冠,气宇轩昂,正是皇帝要召见的晋王。皇帝蜡黄的脸一片阴霾,狠狠盯着晋王,呼吸变得粗重,“你还记挂着朕的身子了?你是巴不得把朕气死了才安心吧?”   晋王剑眉一挑,“父皇何出此言?儿臣一听闻父皇龙体不适,心焦如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只恨自己无能,不能替父皇受这份罪。”他昂首站在殿中,对仍跪在地上的四人视若无睹,又朗声道:“对了,方才福庆说父皇急着要见儿臣,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声音虽虚弱,却吐字清晰,极力维持着帝皇的尊严,“晋王统领北衙禁卫,日夜操劳,委实辛苦了。连你母妃去世,也不忘操劳衙中锁事,朕心甚慰,感念你一番孝悌之心,趁着过年,朕特准你好好歇息,北衙的事……”   李昀长长地哦了一声,了然打断道:“原来父皇急着召儿臣进宫,是想收回儿臣北衙禁卫的兵权。”他抿唇一笑,却道:“父皇如此体恤,儿臣不胜惶恐,然而……父皇此举却是不妥。父皇怕是不知,儿臣进宫前收到消息,梅花雅园今日唱了出大戏,名为《锁金枝》,虽说的是前朝之事,但那情节却与康武之变颇为相似。   聪明人自是明白这戏不过是哗众取宠,但毕竟这世上聪明人极少,多是愚昧无知之辈,就怕这些无知百姓误以为戏中弑父篡位的残暴君主乃是父皇,有损父皇英明。儿臣已查明,此事全是逆贼林庭风背后操控,儿臣进宫前,已命北衙禁卫锁城抓人,但逆贼狡诈,趁乱逃窜了。缉拿逆贼替父皇分忧,儿臣责无旁货,请父皇安心养病,等候儿臣好消息。”   皇帝攥紧了按在御榻上的手,隐在袖中微微发抖,强忍心中怒意。北衙禁卫军原本和羽林军一样,直接听命于皇帝,但两年前那桩禁宫刺杀案,因晋王绞杀刺客有功,自己又病倒了,于是亲赐虎符,特许晋王统领北衙禁卫军,负责京畿防卫。   诚然,晋王才干卓越,接手短短两年时间,将北衙禁卫整肃得军纪严明焕然一新,可正正是他太能干了,皇帝深感他亲手放出去的雏鹰羽翼渐丰,越飞越高,高到他已掌控不了。其实在怀疑安贵妃的身份后,他就有意收回李昀的北衙禁卫实权,奈何一直没有适当的借口,眼下虽明知时机并不合适,但他已等不了了。   李昀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嘲讽,皇帝怒火中烧,却仍极力忍着,“晋王莫不是以为满朝文武,只你一人有本事?缉拿乱党,非只有你才能成事,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李昀脸上全无惧色,从容道:“父皇一定是病糊涂了,如此关键时候,父皇另派人接管北衙禁卫,有如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还请父皇体谅儿臣一片孝心,待儿臣将乱党一网打尽,再回宫交还虎符。儿臣这便去了,请父皇静候佳音。”   “你……”皇帝怒极,正想命人将他扣下,不想一口气堵在胸口,竟说不出话来。   李昀转身,这才侧头看了一眼仍跪地上的四人,仿佛这才发现还有人在,“原来永宁侯也在。方才听闻千锦和丹阳都在梅园看戏,不过侯爷放心,梅园已在北衙禁卫控制之下,千锦平安无事,我会派人送她回府的。非常时候,宫门已锁,侯爷还请稍安勿躁,在宫中稍待片刻。”   柳青源一怔,来不及思索他那句“宫门已锁”是什么意思,朝他颔首道:“有劳殿下。”   恰在这时,一名羽林副将匆匆进殿禀报,“禀皇上,陈千骑方才在宫门被北衙禁卫的人拦住,说是奉晋王之命,任何人不准出宫,陈千骑出示皇上召令,却被北衙禁卫当场击杀……”话未说完,一眼瞥见晋王就在殿上,顿时住了口。   他口中的陈千骑,正是皇帝刚才下令去梅园缉拿林庭风的羽林千骑。这可了得?皇帝龙目一瞠,颤手指向李昀,骂道:“逆子,你、你竟敢私锁宫门,擅自诛杀朕的人?”   李昀回过身来,语气隐约带着些不耐烦,“想必父皇也知道,林庭风对您恨之入骨,不知多想亲手剔您的骨饮您的血,没准这会儿已狗急跳墙,潜入宫中欲图不轨,儿臣为父皇安危着想,这才不得已命人封锁宫门。儿臣所作所为,无不是为父皇着想,还请父皇体谅儿臣一片苦心。父皇若是觉得烦闷,儿臣这便让二弟进宫陪您。”   李昀说罢,不再理会几乎晕厥的皇帝,转身扬长而去。   晋王才走,便陆续有羽林卫来报,东南西北各宫门皆被北衙禁卫封锁,有些与之争执动手的羽林卫皆被北衙禁卫击杀。方才那名羽林副将凑问皇帝,是否集结宫中羽林卫,攻出禁宫。   皇帝脸色灰青,愣怔良久,最终颓败地摆了摆手。北衙禁卫专事整个皇城的保卫,共有二十万人,而负责禁宫防卫的羽林卫只有三千人,更勿论此时在宫中守值的不过一千人而已,真要硬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噩耗还不止如此,不过片刻,殿中众人便听到外头脚步声沓沓,夹杂着刀枪相击之声,随即宫门隆隆闭阖的声音不断,更有宫人哭喊之声传来,有人大声高喝,“奉皇上口谕,各宫门落锁,所有宫人不得出入,违者杀无赦……”   守在殿外的羽林卫飞奔进来禀报,说北衙禁卫的人已强行闯入宫中,守住各宫宫门,并假借皇帝之名,封锁各宫宫门,但凡有反抗的羽林卫或宫人,一律被当场斩杀。   殿上众人顿时脸色霎白。   仍跪在地上的四人,此时方知宫中的形势竟已严峻致此,晋王怕是早有预谋,以缉拿菩提阁乱党为由封锁了整个禁宫,有进无出,还公然诛杀身负皇命的羽林千骑,这简直是要造反啊。大冬天的,四人却不由冷汗涔涔,跪在殿中面面相觑。   “皇上……皇上……”   咕咚一声,皇帝两眼一闭倒了下去。还好御医们还守在殿外,又是一番忙乱之后,皇帝虽然再次从鬼门关转了回来,但御医们个个眉头紧锁,众人心里不由一沉,看来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皇帝终于悠悠转醒,浑浊无神的双目望着帐顶,久久沉默不语,半晌之后,忽然朝福安招了招手,示意福安扶他坐到御案前。之前奉命召晋王进宫的中常侍福安到此时还没回来复命,不用想也知道是被晋王的人扣下了,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福安赶紧上前,一扶之下,以往身子尚算健硕的皇帝,此时轻飘飘的似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一具躯壳,福安一阵心酸,在皇帝身后放了两个软枕,让他坐得舒服些。   皇帝才坐好,又吩咐福安准备笔墨。往日重要的文书和圣旨,皆由翰林大学士赵恒执笔,赵恒见状马上上前,不料皇帝却摇了摇头,命所有人在殿外等候,连福安也被他遣了出去。   外面北风呼啸,雪虽然停了,寒气依旧无孔不入,众人站在殿外廊下,冷得直打哆嗦,但没人在意这点小苦头,众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一场疾风骤雨——当年的康武之变,在二十年后,在同一座宫殿里悄然上演。   半个时辰后,皇帝终于把在殿外等候的人召进殿里。整个清思殿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药香,气氛异常的压抑,众人心里皆忐忑不安。   柳青源偷偷抬眼看去,皇帝两眼紧闭靠在御座,眼窝深陷神色萎靡,脸上满是褶子,这短短的半天,竟似一下老了十年。   皇帝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出声,个个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就在众人怀疑皇帝是不是睡了过去之际,皇帝终于悠悠开口,“朕生了个好儿子啊,好得很,好得很……”   众人噗通一起跪下。   “四位卿家,朕今日召诸位进宫,是想让诸位做个见证。”皇帝的声音沙哑虚弱,每说一个字,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储君乃国之根本,朕方才已拟诏,册立东宫。”   立储的诏书已写好,皇帝却没有说立的是哪一位皇子,众人自然也不敢问。   两名小内侍抬了一只双耳蟠龙青铜簋到殿中。在皇帝的示意下,翰林大学士赵恒脚步蹒跚,一步三颤,也不知是年迈还是受了惊吓,颤巍巍地把手中的诏书放进簋中,福安则把青铜簋的盖子阖上,再封上明黄色的封条。   “诸位卿家也看到了,那逆子把持了整个禁宫,诸位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了。既如此,有劳诸卿家替朕好好守着这只青铜簋,诸位放心,不会等多久的,朕已油灯将枯……”   四人忙匍匐叩首,哽咽着请皇帝保重龙体,其实四人皆心知肚明,皇帝的身子已熬到了尽头,随时会殁。他的意思很清楚,一旦他驾崩,四人便可开启青铜簋,取出那卷昭告天下未来天子的诏书。   可是,正如皇帝所说,晋王已把持了整个禁宫,宫里全是北衙禁卫,诏书里的继承人若是晋王还好,可若不是晋王……四人根本不敢想象,他们作为见证者,不知还有没有命离开这里。   皇帝疲惫地摆摆手,似已累得再说不出一句话,“去吧,替朕好好守着。”   清思殿是皇帝寝殿,宣政殿才是朝臣上朝议事的殿堂。四人再次叩首,方才的两名小内侍抬起青铜簋,二十名羽林卫左右护从,四人走在最后,护着青铜簋前往宣政殿。   柳青源才踏出殿门,却听皇帝沙哑低沉的声音道:“柳卿留步。”   第109章 禁宫风云   此时的梅花雅园, 各种摆设器皿倒了一地,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尸体,哭声震天, 一片狼藉,已不复一个“雅”字。   北衙禁卫忽然冲进来捉人时, 那些来看戏的勋贵们便知道今天倒大霉了。暗讽皇帝弑父杀兄,骗取国玺,捏造传位遗旨,这随便哪一条都是皇帝的逆鳞,在皇帝眼里, 他们这些凑热闹的,等同于谋逆,轻则自己掉脑袋,重则全族一起掉脑袋,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于是人人争先恐后往外跑, 拼了命要逃离这个鬼地方,大家都抱着同样的心思,只要不被当场捉住,打死不承认今天来过这里。不料外头早已守满了北衙禁军,这些勋贵们出门都带着家仆或侍卫, 想着留下必是死路一条,于是横了心带着家仆侍卫一起往外闯,但北衙禁卫早接到命令,不管对方是何身份, 但凡硬闯的,一律就地斩杀,还把几具尸体吊在梅园的大门上。   如此一来,再没人敢乱跑,但这些勋贵们也明白,今日这个参与谋逆的罪名,无论如何跑不掉了,只求皇上开恩不祸及家人,一时间鬼哭狼嚎。今天做东的罪魁祸首南康郡王,更是瘫软在地,早已吓傻了。   淼淼十分不解,“你说晋王这是受了啥刺激,那个可是他亲爹啊,他干嘛要胳膊肘儿往外拐,居然勾结林庭风揭他老子的陈年旧疤,真真是个不孝子,白眼狼!”   燕飞耸耸肩,“谁知道呢,天家的人,说的好听是天潢贵胄,说的难听,就是天底下最无情无义之人,你看刚才《锁金枝》里,皇帝为了坐上龙椅,连他老子都杀。晋王这恨劲,全是学了他亲爹啊。”   淼淼和燕飞能安然离开,全赖晋王特意关照。两人受余天赐所托,先绕道把柳莺歌送回长公主府,一路所见,北衙禁卫已重兵把守了各坊市。到了长公主府,一打听之下,才知道北衙禁卫竟宣称越王勾结菩提阁乱党,意图谋反,是以全城戒严,缉拿乱党和越王。   这简直是贼喊捉贼!晋王自己与林庭风勾结,却污蔑越王意图不轨,淼淼气得脑门冒烟,又担心李忆的安危,一时竟不知所措。   燕飞安慰道:“先别急,侯爷今天不是进宫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宫里肯定有动静,咱们先回府,看看侯爷有何消息。”   两人匆匆回到侯府,才知道永宁侯一早进了宫,至今未归,同去的侍从回来报信,宫门已被锁,根本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母亲田氏也不在府里,原来今天有位得道高僧在安国寺开坛讲经,田氏和几位要好的夫人一起去了安国寺,今晚会在寺中留宿一晚。   淼淼急得直跺脚,既担心越王,又担心爹爹永宁侯,“飞哥儿,这可如何是好?晋王为什么要污蔑越王和乱党勾结?”   刚才走得急,鬓角有点乱了,燕飞一边整理鬓角一边道:“皇帝病重已久,晋王要起事,原本不必急在一时,以他的能耐,等皇帝咽气时再动手能省不少事。照我看,晋王今天忽然这么大动作,是因为那晚我俩无意中发现了他和阁主的好事,他怕风声走漏,于是先下手为强,借着《锁金枝》先把他老子的底揭了,再祸水东移,把罪名推到越王身上,好名正言顺除掉这个和自己抢龙椅的最大对手。”   淼淼脸色霎白,“那……越王要是落入他手中,一定死翘翘了。遭了,他昨天说过,今天要进宫向他皇帝老子揭发晋王,这会晋王就把宫门锁了……”她越想越怕,倒抽一口凉气,“没准……没准这会儿越王已落在他手里,正受着百般折磨……啊,还有我爹爹,他今天也进宫了,晋王狠起心来,会不会把爹爹也一并灭口了?”   燕飞最看不惯她为了越王六神无主的模样,用他水汪汪的桃花眼睨了她一眼才道:“急啥子急,越王这会不是还没落到晋王手里嘛,不然的话,北衙卫的人也不会满大街捉人。至于永宁侯,怎么说也是晋王未来丈人,你和越王的□□一日不被撞破,他就一日不会有事。”   淼淼一听,觉得有点道理,心里稍安,但还是放心不下,“不行,我得去找越王。”她蹬蹬往外跑了两步,又搓着手往回走,“不过飞哥儿,咱们这会该上哪儿找越王?”   燕飞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我哪知道,还有,要找越王的是你,可别拉上我,外面风头火势,我才不凑这个热闹,我身上的伤还没全好呐。”   淼淼苦着脸道:“飞哥儿,你就行行好嘛,我这一着急,脑子里一团浆糊,你的脑子最好使了,又讲义气,你就帮帮我吧。”   看在她那句“你的脑子最好使”的份上,燕飞勉为其难嗯哼一声,骂了句冤家才道:“先去越王府打听一下再说吧。”   于是淼淼拉着燕飞匆匆赶去越王府,远远却看到越王府门口已是重兵把守,北衙卫早已把越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许任何人靠近,淼淼的心不由一沉。   “柳二姑娘,请随在下来。”   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听一把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传音入密的功夫。她循声望去,墙角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满脸污渍还瘸了一条腿。   小乞丐站起身,一瘸一瘸地拐进隔壁的小胡同,淼淼和燕飞对望一眼,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走到四下无人之处,小乞丐的腿忽然不瘸了,转身朝两人施了一礼,“小满见过柳姑娘、燕公子。”   “小满,是你?”淼淼忙问道:“你家主子呢?他人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小满两眼一红,告诉她越王今天一早就和夏至进宫了,但两人才出门不久,北衙卫的人便闯了进府,说是奉皇命缉拿越王,不由分说见人就杀,小满趁乱逃了出去,本想去追越王,但追了一路都不见越王,来到宫外才发现北衙卫已封锁了禁宫。他只好又回去,乔装打扮成乞丐,躲在越王府附近偷偷联络和自己一样趁乱逃出来的部下。   “我也是事后才知,原来晋王的人今天一早先是去了守国寺,没他们想到主子提前回来了,所以扑了个空,又折回越王府捉人。我也不知主子眼下到底是进宫了,还是被晋王的人捉走了,或是得到风声躲了起来,现在禁宫已被晋王封锁,什么消息也打探不到,也没人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何事。”   三人商量了一下,小满继续潜伏在越王府附近联络部下,淼淼则决定偷偷进宫一探究竟,除了担心越王,她同样担心身陷宫中的父亲永宁侯。   小满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晋王的人除了在找越王,也在找林庭风。我方才偷听到两个北衙卫头目聊天,说他们以为林庭风在他们监视之下,后来才发现,那人其实是林庭风的部下假扮的,林庭风早已不知所踪了,但我猜测他应该还在长安,还请两位务必小心。”   是夜,月黑风高,又是一个杀人越货的良夜,一如两年前第一次进宫刺杀皇帝的那个夜晚,但淼淼和燕飞今晚进宫,却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整个禁宫已沦陷在北衙卫的魔爪之下,百步一岗,甲胄锃亮,□□闪着瘆人的寒光,所有宫人都被拘起,若没北衙卫允许,擅自走出规定范围的,一律就地斩杀。偌大的禁宫,不见人影走动,只有灯火明灭,安静得如同鬼府。   淼淼和燕飞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皇宫,全靠两年前林庭风的精心策划,那次的行动之前,菩提阁的影子们便摸清了各宫各殿的路线和能藏人的地方,是以今晚虽重兵把守,两人还是成功潜入宫中。   更鼓笃笃敲响,已是二更时分。寒气刺骨,又值深夜,看守宣政殿的北衙卫们又冷又饿,一边搓手一边嘀咕换班的人怎么还不来,没人看到两条黑影已贴着廊檐潜进殿中,悄无声息地伏在横梁上。   淼淼和燕飞选择宣政殿,是因为整个皇宫之中,这里的灯火最亮,没准越王会在此,然而一进宣政殿,两人便看到空旷的大殿中央放着一只双耳蟠龙青铜簋,四名小内侍各自守在青铜簋的四个方向,除此之外,殿上再无其它人。   淼淼大失所望,朝燕飞看去,燕飞正侧着耳朵倾听,随后用嘴型无声地告诉她:侧殿有人。淼淼贴在梁上朝偏殿的方向摸去,片刻后发现燕飞并没有跟来,回头望去,他正两眼发光地看着下面那只青铜簋。淼淼朝他招手,他却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要留在这儿替她殿后,于是淼淼只好独自一人潜入偏殿。   偏殿里烧了地龙,比正殿暖和多了。案上的茶不知泡了多久,早已凉透,若在平时,这样的茶柳青源是断不会再喝的,但此时他已顾不上讲究,茶再冷,总比没有的好,至少能提提神。一起看守诏书的四人之中,他算是年纪最轻的一个,另外三位臣子都上了年纪,担惊受怕了一整日,终于熬不住,伏在案上睡了过去,只有他还清醒着。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忽听屏风后面有些许声响,扭头看去,屏风的一侧探出半个脑袋,半张脸都用黑布裹着,只露出一双乌黑清亮的眼睛。   “爹爹,是我……”   这一声喊,把柳青源吓得不轻,刚才那口茶险些喷了出来,他快步绕到屏风后面,压低声音朝一身黑衣的淼淼道:“你这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来的?简直胡闹!”   “女儿担心爹爹,和飞哥儿一块溜过来瞧瞧,见到爹爹您没事,女儿总算放心了。”   这儿可是禁宫,她却说得和上菜市场似的,柳青源又惊又怕,恨不能拎着她的耳朵把她扔回侯府,但想到她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如此冒险,又不忍心骂她,无可奈何道:“爹爹一个大活人,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儿可是禁宫,岂是你说来就来的?你放心,爹爹不会有事,但这会儿还出不了宫,况且皇上还有事要爹爹去做。你们打哪儿来,赶紧打哪儿回去,好好照顾你娘亲,别让她吓着了。”   淼淼应了,又问:“爹爹,你可知道越王可是在宫里?”   柳青源一怔,“越王?我一早便进了宫,并没有见过越王?为何这么问?”   淼淼把晋王诬陷越王和菩提阁勾结的事说了,“他的部下四处找他,我还以为越王被拘禁宫中了,如果越王没有进宫,那他在哪儿?难不成……他已经……”   难不成他在半途中被晋王的人捉走了?如果这样,他现在岂非凶多吉少?淼淼不敢再想象。   “既然北衙禁卫还在找越王,那说明越王暂时还没落入晋王手中。晋王先发制人,占了先机,形势对越王确实不妙,万一他真的落入晋王手中……”   淼淼的心一紧,忙问:“会如何?”   柳青源眉头紧蹙,沉吟着道:“能不能保住性命,端看皇上今日册立东宫的诏书了,若诏书上的太子人选是越王,毫无疑问,他勾结乱党意图谋逆的罪名一定逃不掉,性命不保。相反,若皇帝立晋王为太子,为保人心,他绝不会……至少不会这么快处死这个弟弟,最好的办法,是一直将他幽禁。”   淼淼愣怔了片刻,“那皇上到底立了谁做太子?”   柳青源摇头,“立储的诏书是皇帝御笔亲书,没人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如今那诏书就封在正殿的青铜簋里,皇上命我和三位重臣一起守着这诏书,直到他驾崩。”   淼淼心道这皇帝也真是让人不省心,你说你都快挂了,要立哪个儿子当皇帝,何不痛痛快快说出来,非要大家一起来猜迷语,斗个两败俱伤。   柳青源沉默片刻,对淼淼道:“念儿,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为爹爹分忧了,爹爹有件事要拜托你。”   淼淼眨眨眼,“爹爹怎么这样说?您有事尽管吩咐女儿便是。”   柳青源低声道:“皇上要我留在此处看守诏书,但实话与你说,能不能安然离开,爹爹其实心里根本没底。”   淼淼心里生出些不安来,“爹爹,您方才还说您不会有事来着,不如这样,咱们这就一起离开……”   柳青源苦笑着摇了摇头,“爹爹当年既然选择了效忠皇上,这条命便是皇上的了,就算死……也无怨无悔。”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到淼淼手中,郑重道:“念儿,这是安西都护的虎符,能调动安西四镇三十万大军。皇上怕越王遭晋王迫害,把这虎符秘密托付给我,命我出宫后交给越王。皇上选我,大概是因为你与晋王订了亲,若非必要,晋王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恐怕皇上也没有想到,晋王已迫不及待要对越王下手了。还好念儿你来了,可见上天有眼,冥冥中自有安排。事不宜迟,你和飞哥儿速速离开这里,尽快找到越王,把虎符交给他。”   淼淼回到正殿的时候,看守青铜簋的四名小内侍已倒在地上,燕飞正蹲在青铜簋旁,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一柄极薄极锋利的小刀剔着青铜簋上的封条。   淼淼有点抓狂,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在弄这有的没的,她猫着身子快步过去,狠狠掐了燕飞一把,张嘴无声骂他:作死啊,这可是皇帝立太子的诏书,你敢乱动,嫌命长吗?   燕飞大失所望,无声回她:什么?皇帝病傻了?用这么大个铁锅来装诏书?老子还以为里头藏着什么宝贝,我去,害老子空欢喜一场。   他站起身,正要走人,淼淼却一把将他拉住。燕飞回头看她,却见她看看青铜簋,又看看自己,继而谄媚地朝他咧嘴一笑,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燕飞:姑奶奶,你这是什么表情?十分的猥琐。   淼淼:你居然看不出来?这是讨好的表情。   燕飞:完全看不出,我只有不祥的预感。   淼淼:飞哥儿,这可是立太子的诏书啊!   燕飞:关我鸟事,又不是立我做太子。   淼淼:这可是皇帝御笔亲书的诏书,除了皇帝自个儿,没人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你难道不想做大祈第一个知道谁是下一个皇帝的人?   燕飞:没兴趣,又不是大祈最后一个皇帝。对了,皇帝的宝贝一般都藏哪儿的?   淼淼:……   对于胸无大志的飞哥儿,淼淼深感无耐。   一柱香后,燕飞还是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用他一双妙手打开了被封印的青铜簋。   燕飞:我说,这里头的太子如果不是你的心上人,你莫不是打算来个偷龙转凤?   淼淼认真想了想,继而摇头。越王将来的路该如何走,还是由他自己做决定吧,她并不想擅自改写他的命运。   明黄色的卷轴横置在青铜簋的底部,淼淼的心砰砰直跳,颤着手将卷轴拿起。燕飞方才虽说没兴趣,但此时也屏住了呼吸,和淼淼一起缓缓将卷轴展开。   然而当诏书完全展开,清楚呈现在两人面前时,两人都不由呆住了——诏书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第110章 传位诏书   难道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两人把诏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翻了又翻, 对着烛火照,甚至用水抹了一下,还是没找到一个字, 不由面面相觑。   燕飞:得,皇帝一定是被他的忤逆儿子气傻了, 糊里糊涂把空白诏书放进去了。   淼淼虽也弄不懂,但是并不认同他的说法,诏书上虽空无一字,但左下角却清清楚楚盖着传国玉玺的印鉴,这可是传位诏书啊, 皇帝怎么会如此儿戏?其实必有深意。   诏书看完了,还得原封不动放回去,如何把封条不露痕迹地封好,这可是精细活,但这难不倒燕飞, 只是需要点时间而已。   淼淼:飞哥儿,半个时辰后咱们仍在进来的地方碰头,我还要去找个东西。   燕飞愕然:找啥?   淼淼裂嘴一笑:晋王不是喜欢演戏吗?那我就照着戏本子来,让他做戏做全套。   燕飞挥挥手:自己小心点,记得替我顺个值钱的宝贝。   淼淼一路潜行, 来到皇帝的寝宫清思殿。   年初从凉州回来的时候,皇帝曾请她到清思殿谈过一次话,她对这个宫殿并不陌生。然而事过境迁,今晚的清思殿, 大部分宫人被禁卫军囚在太极宫,整个清思殿,只剩了两三个小内侍守在门口等候差遣,凄凉如冷宫。   一灯如豆,满室寂寥。   皇帝躺在御榻上,像一片即将枯萎的落叶,嘴巴微张,呼吸略显粗重,应是睡着了。中常侍福安跪坐在榻前,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淼淼心里一声叹息,一代帝王,无论当年再怎样咤叱风云,翻雨覆云,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躺着等死的老人罢了,连个至亲也不在身边,比普通老百姓都不如。   福安的脑袋重重点了一下,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但淼淼已趁他抬头之际点了他穴道,他身子一软,趴在榻边又沉沉睡了过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淼淼把整个寝殿都翻了个遍,却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难道皇帝把它藏在自己身上了?她蹑手蹑脚走到榻边,犹豫着不该从哪儿下手。   “你想找什么?”皇帝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把她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何时,皇帝已睁开了双眼。   不过是个将死之人罢了,淼淼很快镇定下来,上前一步,故意捏着嗓子朝皇帝道:“皇上,你不必怕,我是越王信赖的人,不会对你不轨。想必皇上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儿子晋王,诬陷越王和林庭风勾结,以此为借口正四处缉拿他。”   许是今天已听了太多的坏消息,皇帝有点麻木了,又或是他早已料到了,并没多少惊讶,两眼在她身上来回巡睃,良久才用极虚弱的声音问她:“你是谁?有何目的?”   淼淼不答反问:“皇上,容我先八个卦,青铜簋里的传位诏书为何是空白的?”   皇帝双目一瞠,“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了,不过你放心,我已原封不动放回去了。且让我猜一猜……”淼淼顿了顿,又道:“皇上其实是想立越王为太子吧?但是又怕晋王一旦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胜出,这份诏书反而会成为越王的催命符,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写,如果晋王胜,率先拿到诏书,他自己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如果越王胜,同样可在诏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是这样吗?”   既然皇帝要把安西都护的虎符交给越王,他的心自然是偏向越王的,况且晋王如此大逆不道,皇帝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他?淼淼心里有点小得意,不想皇帝看了她几眼后,却摇了摇头,她从他眼里看到:你还是太嫩了些。   淼淼奇道:“居然不是这样?皇上你别死要脸不承认啊,你难道要把皇位传给你那几个未成年的儿子?那可大大的危险啊,晋王如此心狠手辣,连自己的老子都敢下手,他要是对付那些乳臭未干的弟弟,比切个瓜还容易。”   皇帝桀桀怪笑两声,“你这女娃子,管得倒宽。这样,如果你告诉朕为何你身为永宁侯柳青源的女儿,却与两年前进宫刺杀朕的女刺客长得一模一样,朕就告诉你为何诏书是空白的。”   淼淼倒抽一口凉气,还以为蒙脸的帕子掉了自己没发现,忙伸手去摸,一摸之下,那帕子还好好蒙在脸上。娘的!被他诓了!   “果然是你……”皇帝不可思议地道:“为何会如此,你……你明明已死在晋王剑下。”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女刺客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皇帝曾和她打过照面。年初淼淼进宫时,他曾觉得她的身影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没把她和已死的女刺客联想到一起,直到现在,这个穿着夜行衣蒙着脸的年轻女子,和那个女刺客如出一撤,还有她刻意捏着的声音……   一试探之下,果不其然,竟是同一个人,皇帝又道:“你不用怕,朕已撑不了多久,你的秘密大可告诉朕,朕答应你,决不加罪于你。”   淼淼:“可皇上看着挺精神的。”   皇帝:“回光返照罢了。”   淼淼思忖片刻,终于道:“那……那皇上你可要说话算数。”   皇帝:“放心,朕一言九鼎,说了不加罪就不加罪。”以为她还有后顾之忧,又补充道:“亦决不加罪于你父亲永宁侯。”   淼淼:“皇上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说话要算数,千万别撑太久。”戏本子上都说了,当皇帝的最爱秋后算账了,她啥都说了,万一他不死呢?   皇帝:……   就在淼淼讲故事的时候,另一边厢,宣政殿里,燕飞捧着那卷诏书,正要放回青铜簋里,忽然心生感慨,这可是天子诏书啊,古往今来,多少人不惜一切,只为了争夺他手中这象征皇权的卷轴。古往今来,又有哪个像他这样,能够站在大祈最至高无上的殿堂里,亲眼见证新皇权的更迭。   此刻燕飞觉得,他手中握着的,已不单是一份诏书,而是一位新帝王的命运。南边的长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墨,他脑中灵光一闪,豪情顿生,大步走了过去……   清思殿里,淼淼把故事讲完了,缓缓把蒙面的帕子摘掉。   皇帝愣怔良久,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当年他所做的一切,背后竟牵扯出这许多人和事来。而这些人和事,如一张密不可分的网,千丝万缕,最后又汇聚到一处,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牵引着这张网,把所有的一切网入其中。   淼淼咳了两声,提醒皇帝,是时候交换八卦了,为何诏书是空白的?   皇帝回过神来,长长叹息一声,“天道轮回,朕算计别人,倒头来,又被自己的儿子算计……就在昨天之前,朕确实想立越王为太子,但是后来……朕改变了主意。”   就在昨日,在听闻晋王勾结林庭风的种种恶行后,他当即命人召三位重臣进宫,就是想让翰林学士赵恒拟诏,立越王为太子的。然而当晋王踏入清思殿后,他改变了主意。   晋王的到来,终于让皇帝看清了事实,一个他纵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众多的儿子里,只有晋王和自己一样,身上拥有帝王者必不可少的特性,工于算计,冷血无情。   政务之事,可依靠朝臣,但如果一个皇帝遇事瞻前顾后,心慈手软,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就像章敬太子。突厥人还在虎视眈眈,为稳固江山,他不希望自己死后,他和章敬太子当年的一幕再次在这座宫殿里上演。撇开情感上的倾向,只有晋王,才是克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于是皇帝决定,立晋王为太子。退一步说,就算他不立晋王为太子,晋王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然而……到底是心有不甘,被自己的儿子这样算计,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太窝囊。   “所以朕故意留下空白诏书,不过是想留难一下晋王罢了。至于越王,朕另有安排,如今朕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他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全靠他自己了。当然,如果他能在这一战中反败为胜,自是最好不过。”   淼淼终于懂了,原来皇帝虽然决定把江山交给晋王,但又记恨晋王算计自己,不愿他这把龙椅坐得太顺利,既然他摆了自己一道,自己也要以牙还牙摆回他一道,让他登基也登得不安宁。   试想一下,当晋王踌躇满志一脚踢开宣政殿的大门,打开青铜簋,满怀期待展开传位诏书,看到的却是一卷空白诏书时,他是该有多崩溃,光是向朝臣们解释就够他焦头烂额的。至于越王,淼淼知道皇帝另有安排,虎符就在她怀里。   大概是临死前有人和自己分享心事,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错,呵呵两声后问道:“怎么样?朕这一招,是不是很损?”   这些勾心斗角的勾当,淼淼实在不懂,耸耸肩道:“你喜欢就好。不过……既然你已摆了晋王一道,何不再损多一回,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皇帝奇道:“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来找传国玉玺的。皇上您也知道,晋王不会放过越王,但如果传国玉玺在越王手里,晋王投鼠忌器,必不敢加害越王。我找传国玉玺,就是为了保越王的命。再说……皇上您想想,晋王拿了诏书后,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找不到传国玉玺,必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您是不是很解恨?”   皇帝咳了两声,嘀咕道:“果然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他枯瘦的手在玉枕里摸索了一会,摸出一个金漆小匣子,朝淼淼递了过去,意味深长地道:“晋王如此孤傲不群的一个人,却偏偏遇上你,活该遭此一劫。”   淼淼小心接过,又听皇帝道:“朕这一生,快意恩仇,享尽世间繁华,也值了,只可惜……原想流芳百世,不想却遗臭万年,报应啊报应。不过,朕最大的遗憾,非被自己的儿子算计,而是……”他忽然一阵咳嗽,差点背过气去,好一会才继续道:“而是……林庭风那狗贼,朕找了他一辈子,最终还是、还是要死在他前头……朕不甘心啊……”   淼淼忙安慰他,“皇上您不必介怀,其实林庭风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只要您一死,他也撑不了多久的,皇上不妨在黄泉路上等他一等……”   皇帝的喉咙咕噜一声,随即脑袋一歪,咽气了。   淼淼不胜唏嘘,两年前她费尽心机进宫刺杀皇帝,皇帝没杀成,自己挂了,没想到两年后,自己却成了皇帝临终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她伸手把皇帝的眼睛阖上,“皇上请放心,如果我遇见林庭风,一定手刃他,以慰您在天之灵。”   今晚的长安,无数人彻夜难眠。贵族士大夫们因为今天的那场变故惴惴不安,生怕自己遭受牵连,平民百姓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今晚的禁卫军特别多,布满了所有坊市,严禁百姓走动。记忆中,只有二十年前先帝驾崩时才有过这样的情景,可想而知,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三更天,北风呼啸,夹着雪粉。   几名禁卫军缩着脖子埋怨,下午的时候明明天晴了,这风咋忽然之间又肆虐起来了,真是邪门。偏偏他们在这个时候当值,缉拿菩提阁乱党,可这大冷的天,别说乱党,连鬼影也没一个。要是这会儿能温上一壶好酒,切两斤熟牛肉就好了。   马蹄沓沓,一队禁卫军疾驰而来。   其中一个瘦藤条,老远就用鞭把子朝他们一指,扯着豆沙喉大声道:“喂!你们,有何发现没有?”   众人忙打醒精神上前回话,“回余校尉,此处暂无发现可疑的人。”   余天赐一甩鞭子,骂道:“吃白饭的东西!这里没有,不会到隔壁崇化坊继续找吗?给我警醒点,若是让乱党出了城,你们掉十个脑袋都不够的!”   众人忙应了,小跑着往崇化坊赶去。   “大表兄,林庭风那贼子狡猾得很,你说他会不会其实今儿一早,那戏还没开始前就偷偷离开长安了?连带着二表兄也一起和他跑了,不然二表兄为何不在安国寺,也不在王府?按理说,咱们封城封得及时,他们要不是提前离开了,肯定跑不了。”   余天赐自马上回身看向李昀,见他沉着脸没说话,又犹豫着道:“大表兄,其实二表兄嘛……你也知道,最纯良不过的一个人,我觉着吧,他一定是被林庭风的花言巧语蛊惑了,不知轻重,一时头脑发热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儿来……”   有句话他不敢当面说,二表兄一定是因为自己最爱的女人被大表兄抢了,苦求无果,对皇上怀恨在心,一气之下才被林庭风乘虚而入的。   李昀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不易察觉的冷笑,越王纯良?要说纯良,余天赐才是整个皇族里最纯良的一个,居然就相信了自己的话,真以为越王和林庭风沆瀣一气了。但纵然如此,他仍是一有机会便替越王说话。   李昀不想接他的话,只冷声道:“去东边看看,天亮之前,一定得找到人。”   大队人马疾驰而去,蹄声响彻了寂静无声的大街。待那蹄声渐远,伏在屋脊上的淼淼朝燕飞小声道:“看来越王真的不在晋王手里,可是……他上哪去了呢?难道真如鱼刺妹夫说的那样,和林庭风一起跑了?”   燕飞因为淼淼没替他从宫里顺个值钱的宝贝,正生着闷气,“你脑子进水了?林庭风是嫌事儿不够多啊,还要带个累赘跑路?”   淼淼不服,“他如果夹持越王,万一被朝廷的人发现,不就有了块挡箭牌?”   燕飞翻了个大白眼,“把头抬起来。”   淼淼眨巴着眼睛道:“为啥?”   “我怕你脑子里的水会溢出来。”燕飞简直恨铁不成钢,“如今缉拿林庭风的可是禁卫军,晋王的人,越王要是在林庭风手里,晋王怕是会笑出声来,他一定会趁机把越王弄死,再把责任推到菩提阁头上,这就好比瞌睡时有人递枕头,这么好的事,上哪找去?”   呃……好像是这样。   斜对面的屋顶上,一条黑影一掠而过,若非眼力极好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而淼淼和燕飞都是眼力极好的行家,相视一眼便跟了过去。这风头火势的夜晚还出来串屋顶,绝不是普通的小毛贼。   只见那黑衣人一路疾驰,不时停下四处摸索,似在找什么,找到后又继续前行。两人不由好奇,刻意在那人停留过的地方找了一圈,居然发现了菩提阁的联络暗记。果然不出所料,是菩提阁的人。   小半个时辰后,那黑衣人终于潜入一座深宅大院,淼淼瞪大了眼睛,这座阔气的府邸,有点熟悉啊,慢着,这不是晋王府吗?难道林庭风就藏在晋王府?既然如此,他们可得帮晋王一把啊。   此时此刻,林庭风确实在晋王府。   这是一间许久没人住的仆人屋子,为了不被人发现,屋里没有点灯,门窗虽紧闭,却禁不住丝丝寒气侵入,森冷森冷的。天气一冷,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林庭风用帕子捂着嘴巴,极力压低咳嗽的声音。   在他对面的墙角,还坐着另外一个人,虽有些狼狈,却掩不住他身上那华贵之气和清俊的面容,正警惕又好奇地看着他,“这里是晋王府?”   林庭风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朝他温和一笑,“不错,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大哥大概不会想到,我和我的属下,会藏身在他的府邸里。”   第111章 长夜难明   李忆揉了揉酸麻的腿, 又问:“你把掳我到这里,究竟想如何?”   昨日一早他本是要进宫见皇帝的,为隐秘行事, 连马车也不坐,只带了夏至骑马出门, 不料才走了一段,便被几个黑衣人袭击,夏至当场殒命。直到方才他醒来,见到眼前的人,才知道自己是被林庭风掳走了, 又听他的属下来汇报情况,才知道他们竟是藏身晋王府。   林庭风却笑着摇了摇头,“你说错了,不是我把你掳到这里,而是我把你救到这里。你还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发生了何事吧……”他把梅花雅园的事说了, 又道:“你方才也听到我的属下怎么说了,你大哥先下手为强,把脏水全泼你身上了,你如今已是和乱党勾结的逆贼,禁卫军正满城找你, 禁宫也在他掌控之下,你们的父皇也不知被他气死了没有。如果不是我先你大哥一步,你早就沦为他的阶下囚了。   李忆心里巨浪翻滚,虽然不想承认, 但他知道,林庭风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他所谓的“救”,自然别有用心,“你先是和晋王勾结一处,诋毁我父皇圣誉,这会为何又要帮我?”   “诋毁?”林庭风冷冷一笑,“那戏里所演,全是真的,何来诋毁一说?我不过是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罢了。”   李忆一怔,咬紧了牙关。   “至于为何要帮你……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你那心狠手辣的大哥利用完我,自然是要除掉我的。反过来亦然,我已利用他达到了我的目的,他于我来说,再无任何价值。我救你,是因为如今的你,还有点用处……”   李忆忽然懂了,“你之前勾结晋王,是为了让他和父皇父子相残,现在救我,还是为了让我们兄弟相残!你好歹毒的心思!”   林庭风不在意地笑笑,直言不韦,“不错,我是巴不得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就像当年章敬太子和你们父皇那样,我要你们兄弟俩自相残杀,祸乱江山,我要你们的父皇到死也不得安宁。所以,我今天一定会保你一命,把你救出长安。但明天之后,能不能一雪前耻,能不能拨乱反正,就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他股掌之间,国家、天下再如何倾覆,都与他无关,他只个过路的看客,李忆心口剧烈起伏,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沉默片刻,李忆又问:“还有一事我不明白,晋王为何要和你同流合污,坏了父皇的名声,对他有何好处?”   林庭风道:“当你恨一个人,想要报复他的时候,最好的方法便是夺走那人最在乎的东西,而你们父皇最在乎的东西,便是他的名声。至于晋王为什么恨他,那是因为……我尽我所能,替他分析了他母妃的死因。连续咯血、怕光、不能进食,这些症状,只有一个原因,她中了蛊毒——悲秋。   当年章敬太子亲手把悲秋交给苏菡,命她偷偷放入你父皇的饭食里,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苏菡并没有那样做,她背叛了太子。没想到二十年后,她自己却死于悲秋。我估计当年章敬太子给她的悲秋她一直偷偷留着,毕竟这种蛊虫世间罕见,当年还是我千辛万苦从南疆寻来的。你那大哥也是这么猜测的,他还认为,一定是皇帝下的手,至于皇帝为何会知道悲秋的事,他也不懂。”   李忆愣怔良久,晋王自然不懂个中曲折,但他却是清楚的,安贵妃曾想用悲秋毒害他,他把此事告诉了父皇,父皇是什么人?自然很快查出了安贵妃暗藏悲秋,于是以牙还牙,用她的悲秋结束了她的性命。   “你看,世事总是如此,既出人意料又处处合情合理,人往往冲不破宿命,无法和上天抗衡,苏菡大概从不会想到,当年她放过皇帝,二十年后,自己却死于皇帝之手,死于悲秋,这大概就是她的宿命吧。”   是这样吗?李忆脑中纷乱,这真的是安贵妃的宿命?如果他当日没有故意透露她要毒害自己的事给父皇,她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她没有死,大哥就不会对父皇怀恨在心,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乱?安贵妃到底该不该死?他问了自己无数遍,始终没有答案。只是每每想到她的死,他心里又会莫名地难过。   许是一下说了太多的话,林庭风又咳嗽不止,呛得满脸酱色,帕子上也沾了不少血,他似是早已见怪不怪,拭了拭嘴角,自嘲道:“时候差不多了,也该剧终人散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镝,林庭风一怔,推开窗棂朝外看了看,“看来咱们被禁卫军发现了。”又回过身来,朝李忆道:“你大哥诬陷你和我勾结,如今你和我一起出现,便坐实了这个罪名,所以你别无选择,只能和我一起走。”   不必他多说,李忆自然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稍片刻,禁卫军便如潮水般涌向晋王府,无数火把簇动,把晋王府里里外外照得亮如白昼。淼淼和燕飞伏在两条街开外的屋顶上,小口喝着酒暖身,好整以暇地看热闹——这些禁卫军正是他们方才故意引来的。   燕飞:“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淼淼:“林庭风在哪儿?看到他了吗?”   燕飞:“你懂不懂啊,大反角哪有这么快出场,都是小喽啰先上的。”   淼淼:“也是,像林庭风这样的利害角色,必须等到小喽啰们都死光光了,千呼万唤才出场的。嗯,这酒不错。”   又过片刻。   燕飞:“来了来了,大反角出场了!”   淼淼:“在哪在哪?”   燕飞:“西北角,鸦青色长袍那个!啧啧,这老小子果然利害,一出手就倒下一大片。咦?站他身旁那个呆瓜是谁?来来去去只会三招,笨死了,哇哈哈哈……传说中的猪队友!哇哈哈哈……”   淼淼:“哈?只会三招?等等……我去!那不是越王吗?!”   他们不用再猜了,因为禁卫军已证实了这一切,“越王李忆勾结乱党!杀无赦!”   淼淼万万没想到,他们故意引来禁卫军,本想让晋王和林庭风狗咬狗两败俱伤,没想到越王竟然也在这里,这下可好,他们这回可真的是帮了晋王一把了。   淼淼朝燕飞怒吼:“方才是谁说我脑子进水的?和林庭风一起的不是越王又是谁?”   燕飞耸耸肩,“我收回我方才的话,你的脑子没进水,进水的是林庭风才对,他老糊涂了,居然真的带着个累赘跑路!”   自己搅出来的浑水,流着泪也得亲手收拾妥当。   两人把脸蒙上,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后,已在晋王府里。菩提阁的人知道自己势弱,四处点火制造混乱,晋王府很快便陷入火海里。两人都穿着紧身黑衣,菩提阁的人还以为是自己人,并没有助拦两人靠近。   “是我,跟我来!”淼淼趁乱摸到李忆身边,牵起他的手便走。   李忆先是一惊,本能想躲,但手心里那细腻温暖的感觉却如此熟悉,不由大喜,“念儿,你怎么在这里?”   东边的夜幕升起一支银色的鸣镝,林庭风正被数名禁卫军高手围攻,一时脱不开身,朝不远处一名手下喊道:“东门已破,夜莺长三短四,带越王去东门!城外集合!”   那人答了一声“好咧!”,眨眼便在数丈开外。林庭风眉头一蹙,觉得哪里不对,定睛再看时,那人已和另一身形娇小的黑衣人护着越王一溜烟跑远了。   一出晋王府,燕飞便抢了禁卫军三匹快马,三人扬鞭疾驰,一路向东门奔去。既然方才林庭风说东门已破,菩提阁的人一定是成功攻下了东门。   眼看东门在望,身后追兵却也到了。人数不多,只寥寥十来个,当先一人,□□一匹雪亮的大白马,正是晋王李昀。   城楼上飘着一面小小的白底金边麒麟旗,菩提阁的人果然已控制了东门。燕飞自马上扣唇,按夜莺长三短四的拍子吹起哨子,城楼上的人不知有诈,听到暗号忙把城门打开。但城门才开了一半,一阵箭羽袭来,躲避不及的黑衣人顿时倒了一片。   破空声不断,箭矢擦着耳鬓飞过,淼淼回头看去,身后穷追不舍的禁卫军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是高手。一个不留神,她的马中了一箭,扬起前蹄把她甩了下马。   李忆勒马往回跑,朝她伸手,“念儿,上来!”   眼看晋王就快追上来了,淼淼把心一横,掏出永宁侯交给她的东西以及传国玉玺塞到李忆手里,朝他道:“永舒,你听好了,这是皇上给你的密旨和安西都护的虎符,还有大祈传国玉玺,长安已在晋王控制之下,你一定得离开,前往安西!我会转告你的属下,让他们去安西与你汇合。”   李忆诧异道:“念儿,你见过我父皇?他可还好?”   “他……”淼淼本不忍心说实话,但又怕他下不定决心离开,只好道:“他老人家已驾鹤西去。永舒,你听我说,皇上走时我就在他身边,你若想知道详情,将来我一定会告诉你,你快走!”   李忆自马上紧紧拉住她的手,“念儿,那你呢?”   “我还不能离开!你若平安前往安西,我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走!”   淼淼一咬牙,把手抽回,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剑,那马儿吃痛,朝东门飞驰而去。   可恰在此时,晋王已追了上来,手中长鞭一抖,将李忆自马上卷了下来。淼淼大惊失色,飞身上前挥出一剑,替李忆挡下拦腰卷来的第二鞭。   李昀也下了马,改鞭为剑,边打边命手下关闭城门,和他一起赶来的禁卫军一拥而上,和菩提阁的人缠斗一处。   李昀越打越惊疑,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脑海中依稀有个画面,也是这般漆黑的夜晚,同样有个身形娇小的女刺客,和自己一番恶斗,眼前这个黑衣人,就连招式也和那个女刺客一模一样。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你究竟是什么人?”   却见那黑衣人根本不理会他,猫儿般的眸子倏地一眯,杀气骤起,手腕一抖,剑花四溅,虚虚实实之间忽然一剑刺向他胸口。   李昀蓦然一惊,这一招他最熟悉不过,正是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用来结果那个女刺客性命的一招,“是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两年前,那个女刺客明明已经死于自己的剑下,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刻她绝望的眼神,可是为何她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淼淼的剑刺入李昀左肩,而李昀的剑也挑开了淼淼脸上的帕子。   两人迅速往后退开,帕子扬起的一瞬,人影一晃,燕飞硬生生自两人中间掠过,恰好挡住了淼淼的脸,顺手一捞半空中的帕子,回手向淼淼扔去。   待李昀站定,抬眼望去,淼淼已重新把帕子蒙到脸上。   短短片刻,越来越多的禁卫军追到东门,顷刻间便把三人包围起来。   李昀捂着左肩,眸光如水,沉沉看向淼淼,冷声道:“给我捉活的。”   菩提阁的刺客用一根足有两人粗的树干把阖了一半的城门顶住,淼淼和燕飞将李忆护在中间,艰难地往城门移动。   李忆强忍心头怒意,大声喊道:“大哥,为什么!”   李昀任由肩上鲜血直流,两眼看着李忆,“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和我争。”   禁卫军的弓箭手分两列排开,弯弓搭箭对准三人。   小时候的种种涌上李忆心头,他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从来没有改变,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天真,这一切便不会发生,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要由你来主宰?”   李昀直视李忆,一字一句道:“凭我比你强。”   李昀一抬手,箭如雨下,但因他说了要捉活的,弓箭手只往他们下盘射。淼淼和燕飞挥剑抵挡,但箭矢太密集,两人又要顾着李忆,一时狼狈不堪。   淼淼正想大喝一声“你特妈再乱射姑奶奶把传国玉玺砸个稀巴烂!”,但嘴巴刚张,便听一阵爆破之声,数团烟雾在弓箭手中间炸开,惨叫声不绝,有禁卫军大叫:“小气毒烟!退开!”   淼淼吓得赶紧闭上嘴,纷乱之中,只觉一阵清风拂过,一愣神后,李忆已不知所踪,“永舒?”   燕飞往东一指,“在那边,是林庭风!”   待众人反应过来,林庭风已夹着李忆跃过城门,往东而去,淼淼和燕飞忙追了过去。   李昀不顾肩上伤口,飞身上马便要追,却听身后一阵马蹄疾驰,大理寺卿吴悯川风一般策马来到跟前,压低声音道:“殿下,皇上驾崩了!”   李昀勒住缰绳看向东边,虽心有不甘,但心知此关键时刻,他必须马上进宫控制局面,只好狠声吩咐手下追出城去,自己则拨马前往禁宫。   他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宣政殿前才扔了缰绳下马。一步入宣政殿,便见永宁侯柳青源、翰林大学士赵恒,中书舍人张远松,尚书令钱道宜四名老臣跪在殿中一青铜簋旁痛哭流涕。四人见李昀进殿,相视一眼,终于止住哭声。   赵恒颤巍巍起身朝他揖了一礼,“殿下请节哀,臣有事启禀。皇上昨晚御笔亲书,留下传位诏书,封在青铜簋里,命我等守在这里,待皇上仙逝方可打开此簋,取出诏书昭告天下。”   李昀剑眉一挑,“辛苦四位了,既然如此,就请赵学士和诸位一起打开此青铜簋吧。”   皇帝虽说他一死便可打青铜簋,但傻子也知道,如今整个长安都掌控在晋王手中,这传位诏书晋王承认就罢了,若是晋王不承认,随便按个篡改诏书的罪名在他们头上,他们马上就可以下去伴驾,追随皇帝左右了。   所以当中常侍福安跌跌撞撞跑过来,告诉他们皇帝已驾崩时,他们一致决定等到晋王或越王进宫后,才打开青铜簋。果然不出所料,进宫的是晋王,看来越王凶多吉少。   四人将青铜簋上的封条拆掉,再把盖子打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就在青铜簋的底部。赵恒双手把诏书取出,正欲展开,却听晋王道:“慢着。”   赵恒微怔,只见晋王上前一步,抬手将诏书握在自己手中,“待本王亲自打开。”   四人心里都门儿清,晋王揭了皇帝老底,皇帝自然不愿让他继位,晋王自己当然也清楚这一点,他虽已大权在握,但如果诏书里的名字是越王,一旦昭告天下,他便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赵恒巴不得这烫手山芋有人接手,赶紧把诏书双手奉上,心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才不要知道真相。   与晋王一起进殿的吴悯川大声道:“恭请晋王殿下宣读诏书。”   于是四人识趣地退开三步,和殿上所有内侍、禁卫军一起跪下听诏。   终于等到这一刻,李昀心潮澎湃,缓缓打开诏书。   大殿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大祈皇朝一下位继任者的诞生。然而过了许久,大殿上依旧寂静无声,只有四周壁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安静得让人尴尬。   第112章 吾皇万岁   此刻的李昀,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展着诏书的双手微微发抖,眸中蕴满盛怒。其实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诏书上必定洋洋洒洒大书他大逆不道的罪状,贬为庶人或收监待斩, 并传位于越王,他只需将两人的名字调换一下即可。   但任他如何想,他也万万没想到,明黄色的诏书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极丑的大字:恭喜发财。   什么鬼?!!   正当殿上众人均觉得晋王委实动作太慢了, 莫不是皇位终于到手高兴过头的时候,忽听“啪”的一声,晋王已把诏书一拢,怒道:“谁动过这青铜簋?”   这一声问,差点把赵恒等四人惊得魂飞魄散。   柳青源的心咚地一跳, 暗自叫苦,莫不是念儿昨晚动了手脚?忙道:“启禀殿下,这青铜簋自封上封条,一直放在殿中,臣等四人寸步不离, 殿外又有禁卫军看守,绝不可能有人动过,请殿下明鉴。”   其余三人忙不迭附和,虽不知这诏书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众人心思一致,他们和那四名小内侍熬不住睡了过去的事,打死不能说。   眼看晋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吴悯川灵机一动,大声道:“殿下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即刻登基,安抚民心。”   跟着进殿的禁卫军都是李昀的心腹,纷纷匍匐于地,高呼吾皇万岁。   呼声一浪接一浪,从殿内传到殿外,霎时响彻了整个禁宫,大祈皇朝的下一位继任者,终于诞生了。   长安东城郊外的飞雁渡口。   天刚蒙蒙亮,风雪已停,举目望去,四野空寂,江上烟波浩渺,漂着一只细长的乌蓬船,在晨曦中渐行渐远。   “永舒……永舒……”   淼淼和燕飞好不容易摆脱了禁卫军的纠缠,一路追到这里,却不见李忆踪迹,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淼淼扯掉脸上帕子,拢着双手喊了许久,心中渐感绝望。   “不必再找了,他已经平安离开。” 林庭风的声音蓦地响起。   两人回头,林庭风就站在他们身后,衣袂飘飘,迎着江风眺望江面上飘飘摇摇即将消失的乌蓬船。   淼淼厉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林庭风朝她温和一笑,一如当年在菩提阁,“你这丫头,我刚刚救你了的心上人一命,你怎么倒怨起我来了?”   淼淼冷笑,“这一切的祸端都是你挑起来的,我难道还要感谢你不成?”   燕飞掉扯脸上的帕子,用剑指着林庭风,“何必和他多说废话,既然在这里撞上了,新仇旧恨,今日一起清算了!”   林庭风看了燕飞一眼,“这又何必?当年我命你俩进宫刺杀皇帝,一个平安无事,一个死而复生,可见你们是有福气的人,如今又何必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和我死磕?”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燕飞当即炸了,“我呸!你还好意思说?老子本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当年要不是你这黑了心的把老子拐去菩提阁,老子早就过着醉生梦死的富贵日子!你却让老子在关外那鸟不便便的鬼地方吃苦吃了十多年!你还算计老子,害我差点亲手杀了自己亲爹,今日不亲手宰了你,老子不姓燕!”   老爹是皇帝宠臣,他本应过着他最向往的日子,鲜衣怒马,纸醉金迷,风花雪月,不时做些仗势欺人的事,成为长安最优秀的纨绔子弟,却无端成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天天过那提心吊胆的破日子,他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不杀了这罪魁祸首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林庭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本来就不姓燕。”   燕飞一噎,懒得再啰嗦了,提剑冲了上去。唰唰连刺几剑,却连林庭风的衣袂都没碰到。   沉沉的钟声自远处传来,林庭风一怔,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仰天狂笑,“苍天有眼,那老贼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林家一百多口枉死冤魂,还有太子一家,终于可以安息了,大仇得报……哈哈哈……”   他笑得不可抑制,连身体都在晃个不停,淼淼自记事起,阁主一直是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连杀人都慢条斯理,从没见过他笑得这般放浪形骸,但那笑声之中,隐约带着哭腔,眼角有些许泪印。   须臾,林庭风回望长安的方向,神色怔然,忽然呢喃道:“如此,我也是时候践约了……”   说罢身形一晃,一抹青烟似的往长安方向疾奔而去。   “老不死的!有种你别跑!”燕飞大喊一声,追了上去。   两人往长安的方向追了片刻,却不见林庭风踪影,燕飞狠狠骂道:“这狡猾的老狐狸,死哪去了?我俩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至于躲着我们啊。”   “方才他好像说要去践什么约……”淼淼蹙着眉想了片刻,忽然叫道:“不好!我娘!”   晨曦初现,万缕金光冲破云层,把天香山染成了淡金色。   后山悬崖边那株千年雪松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一袭鸦青色长袍,虽脸带病容却气质儒雅,手执白玉笛,悠悠吹着一曲。女的容貌清丽,身姿绰约,批一件雪白的貂领披风。她没有看那男子,只站在山边,凝眉眺望山间一望无际的云雾。   一曲吹毕,林庭风低头不语,细细摩挲手中白玉笛。那是他十六岁时,田氏送他的生辰礼物。他尤记得,当年田氏为了买这根笛子,不但用光了自己的积蓄,还连自己最喜欢的一套首饰偷偷拿去当了。物重,情义更重,这二十多年来,这根白玉笛从未离过身。   半晌,他看向田氏,语气温柔,“阿颜,我如约而来了,我终于替我家人和太子报了仇,还他们一个公道,再无遗憾了。”   田氏两手拢在袖中,淡淡道:“再无遗憾?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林庭风一怔,顿时黯然神伤,“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当年我被仇恨蒙了心,害了你的女儿。阿颜,对不起。”   田氏依旧沉默不语。   林庭风痴痴看了她片刻,解下腰间佩剑递向她,“阿颜,我说过的,我这条命,迟早是你的。我大仇已报,除了你,这世上再无我牵挂之人,如果我这条命,能化解你心中仇恨,我万死不辞。”   田氏终于回过头来,缓缓看向林庭风,“当年林家满门被斩,你尝尽锥心之痛,你痛恨天道不公,痛恨那人不仁不义,可你为了报仇,害死我那苦命的女儿,还有那许多无辜的人,把你受过的苦加诸到我的身上,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在我看来,你比那人更不仁不义,更十恶不赦。我所受的苦,也许于你来说不足一二,但你永远偿还不了。如今你大仇得报,再无牵挂,于是你想以死谢罪,说得真轻松……”   她平静地看着林庭风,唇角牵起冷笑,“不,我不会如你所愿,因为即使我亲手杀了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愿你长命百岁,孤独一生,日复一日地受那思念至亲的煎熬,你所有的罪孽,自有神明审判,你应得的惩罚,当由岁月清算,我何需脏了我的手。”   田氏说罢,转身便走。   “娘亲……”   才走几步,却见淼淼和燕飞站在青石小道旁,“念儿?你们怎么来了?”   淼淼眼眶微红,朝田氏伸出手,“女儿来接娘亲回家。”   田氏微诧之后,握住淼淼的手道:“好,莫让你爹爹担心,咱们这就回家。”   燕飞看了林庭风一眼,他仍站在雪松下,一动不动,手中的长剑早已跌落地上,苍白的脸上唯有茫然和绝望。燕飞还剑入鞘,转身跟上两人。田氏说得对,一剑杀了,反倒便宜了他,于他来说,世间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让他孤独无望地度过漫长的一生。   正月初五这一天,长安发生了几件大事,以致整个正月长安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皇帝驾崩,皇长子晋王登基,改元圣启。越王勾结乱党图谋不轨,连夜出逃下落不明,而乱党首领林庭风,在这天清晨被人发现自裁于安国寺大雄宝殿的佛像之下,用一根白玉笛生生插入自己的心脏,穿胸而过。   有传闻新帝登基后,发现传国玉玺不见了,气急败坏,怀疑是越王做的手脚,派人四处缉拿越王,又投鼠忌器,生怕越王毁了玉玺。又不知为何,自从新帝登基后,大理寺的人四处捉拿写字特别丑的男子,每天锁数十人回衙门,命他们写几个大字,写得好的放走,写得不好的,严刑侍候,一时人心惶惶,纷纷后悔素日里不够用功,花酒也不喝了,每日在家中埋头练字。   不管传言如何,正月一过,新帝开始理政,一番革旧图新后,朝堂上一派新气象。   原大理寺少卿吴悯川擢升大理寺卿,余天赐也连三级,从小校尉一跃成为骁勇将军。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一件事,是皇帝有意替永宁侯柳青源官复原职,但柳青源以身体为由,推辞不受。   其后皇帝又将柳青源的侄子柳时茂从凉州调回长安,据说皇帝对柳时茂的才干颇为赞赏,特命他掌管太府寺,任太府寺卿。能胜任这个职位的人,须得有真才实干,同时这可是个有实权又能来钱的肥缺,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却求而不得,可见皇帝对柳家的器重。   但也有知情人看出了点玄外之音。有传言越王秘密逃到了凉州,而柳时茂和越王私交不错,皇帝是怕越王早晚在凉州搞事情,提前把柳时茂调回长安,并委以重任,收为己用。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先帝离世的哀伤已逐渐被人淡忘,三月初的时候,长安又发生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趣事:永宁侯柳青源上奏朝廷,其义子燕飞实为已故御史何大人失散多年的嫡长子。   事情是这样的,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燕飞陪同侯府夫人和小姐到安国寺上香祈福,其间他把自己年幼时穿过的小棉袄放到佛象下,祈祷自己早日寻回家人。也是巧,何夫人当时巧合也在,看到小棉袄上她亲手绣的一只小燕子,当即上前询问,一问之下,得知他便是两岁时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于是母子俩抱头痛哭,感人肺腑,欢喜收场。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版本,真实的版本是,林庭风终于死了,燕飞再无后顾之忧,于某个夜晚亲临御史府,出现在何夫人的面前,“娘,不孝儿回来了。”   而何夫人自从前年见过燕飞一面,便笃信自己的儿子尚在人间,一见之下,无需多说,直接来一句“我的儿,想死娘了”,母子相认,欢喜收场。   皇帝正逢用人之际,自然乐得成其好事,下旨恢复燕飞的身份,并感念去年凉州之乱时,他曾千里送信至长安永宁侯,朝廷这才得知凉州所有驿站被菩提阁控制,可谓立下汗马功劳,特赐靖西子爵,赏金千两。   于是燕飞一夜之间成为长安炙手可热的新贵,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纨绔子弟生活。燕飞这个名字虽是林庭风起的,但用了十多年,早习惯了,虽恢复了何姓,仍用燕飞为名,他如今的名头是靖西子爵何燕飞。   以前只管羡慕,如今自己终于荣升长安纨绔榜后,燕飞才知道这种日子其实并不好过。他的死鬼老爹生前荒淫残暴,挥霍无度,银子没剩多少,崽子却生了一大堆,他是嫡长子,底下总共有三十多个弟妹,最小的还不满两岁,多得他连名字都记不住。   那些孤儿寡母之前三天两头便吵着要分家,如今见燕飞一回来便封了子爵,这下不吵分家了,天天到他跟前哭穷,想方设法捞好处,让他不胜其烦。还有更烦的,自得知他尚未成亲后,长安上流社会但凡有未嫁女儿的人家,都对他垂涎三尺,连日来何家的门槛都快被媒人踩坏了。   “没办法,咱这张脸啊,到哪都被人惦记着。”在何府呆不下去,他只好天天往柳府跑,找淼淼大吐苦水,但他发觉她并没有听他说,“哎,你有没有同情心?我都这么惨了,你都不表示一下,想什么呢?”   淼淼回过神来,嘴角一抽,“飞哥儿你风华绝代,早晚得习惯活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来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得好好的。”   燕飞长叹一声,“这种苦日子,何时是尽头……哎等等,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什么叫你不在了……你莫不是得了不治之症?老天爷,你咋这么短命?”   “打住,你才短命!”淼淼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外祖父去世了,我要和爹娘回陇西奔丧。”   “凉州陇西郡?”燕飞剑眉一挑,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莫不是打算……”   这小子的脑子贼机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淼淼俯耳,把计划详细说了。   燕飞愣怔了好一会,这才幽幽道:“我这会才安置下来,你就要走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飞哥儿你好不容易和你娘亲相认,一定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早日成家,开枝散叶。你天生驸马命,我看丹阳公主挺好的,不如你就……”   “打死不从!”燕飞断然打断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来得仓促,柳家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装,第二日天一亮便出了城。   行至郊外十里亭,却见燕飞早已等在那儿。   “飞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长安呆腻了,我陪你们到凉州走走。”   “可你明知道……”   燕飞不耐烦地打断淼淼,“我知道我知道,我又没说不回长安,听说陇西郡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咱如今有钱了,要是相中了哪块风水宝地,我砸钱买地盖个大宅子,把我老娘接过去享福,省得天天对着那一大家子,吵得老子脑仁痛。”   淼淼正劝着,远远的,官道上又扬起一阵尘土,一大队人马正朝十里亭飞奔而来。   “燕公子……念儿……等等我……”   燕飞眯起眼睛遥遥看了一眼,老远便见到丹阳一晃一晃的大脑袋,暗叫不好,“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启程吧。”   淼淼这下倒不急了,“人家公主专程来向我道别呢,咱得有礼数。”   丹阳气喘吁吁地下了马,柳青源和田氏上前见过礼便识趣地上了马车在前头等,好让他们年轻人说话。   “念儿,你怎么要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要不是大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呢。”丹阳气鼓鼓地,十分不满自己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她要出远门,自己却从别人口中知道。   淼淼歉然道:“公主,实在是事出突然,我们也是昨儿才收到陇西的信,本想着让飞哥儿和你说一声的,没想到他非嚷着要跟我们一道去。”   淼淼表面平静,实则心里在打鼓,李昀这么快就收到消息,可见柳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还是爹爹说得对,她要离开长安的事不能急,必须等待稳妥的时机方无后顾之忧。这次陇西的外祖父去世,他们虽难过,但也知道这是离开长安的最好机会。   “燕公子也要走?你明明答应了我,明天和我一起去飞流涧找飞飞的,你难道忘了吗?”丹阳一听,顿时眼眶通红,委屈得不行。   事情得从失踪了的飞飞说起,丹阳公主某日亲临何府拜访何夫人,赐了上好的布匹、药材、山珍,说是答谢燕飞替她照顾了飞飞这么久。   燕飞这才想起,他搬回何府时并没有把飞飞一起带走,事实上,若不是丹阳亲自上门要,他早把那只畜生给忘了。公主急哭了,这可把何夫人吓坏了,当即命燕飞领着公主去柳府找,结果众人把柳府所有旮旯找遍了,也不见飞飞的踪影,无奈之下燕飞只好瞎扯,飞飞大概是回飞流涧找相好去了。   燕飞清了清嗓子,端起架子道:“公主,你也不小了,当知凡事有缓急轻重,凉州最近不甚太平,我身为候爷义子,承蒙他的关照我才有今时今日,护送侯爷一家平安回陇西我义不容辞。你说到底是人重要呢,还是一只鸡重要呢?”   淼淼着实看不惯燕飞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见丹阳的泪水在眼眶直打转,于心不忍,忙打圆场,保证他们一到陇西,第一时间打发燕飞回长安。   丹阳终于破涕为笑,命侍从呈上酒水,亲自倒酒给燕飞,“既然如此,我祝你们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燕飞见她还瞒懂事的,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酒杯连喝三杯,“借公主吉言。酒我喝了,公主早点回城吧。咦,这酒……有点上头啊。六水,咱们该启程了。”   燕飞转身正要走人,忽觉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迷噔噔地回过头来,见丹阳正举着个木锤子惶惶地看着自己,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丹阳见他居然好好的,唬了一跳,“你、你、你答应过我的,要是飞飞死了,我就把你带回宫,君、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你为什么还不倒下?天赐表哥明明说,这酒名为三杯倒……”还说什么只需数十下,神仙都会倒下,她就是见他不倒,这才敲锤子的,没想到连锤子也不管用。   燕飞指着她,瞪眼道:“你居然暗算老子?不知道我别号千杯不……”   砰!脑袋又是一痛,这回他没能熬住,只骂了句“六水你个没良心的”便倒下了。   淼淼把木锤子还给丹阳公主,“公主,想要抱得美人归,不下重手不成事啊。飞哥儿以后就交给你了,别看他爱逞强,他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还请公主一定善待他。”   “念儿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对他!一路保重,我等着你回来当我嫂嫂哟!”丹阳愉快地命人把燕飞扛上马,又如来时那般,风驰电掣地走了。   淼淼看着官道上渐渐远去的队伍,低声道:“你们也要保重……”   第113章 夜袭   芒种一过, 销声匿迹半年的越王终于有了动静,在凉州举起了反旗。   据说他手中不但握有先帝密旨,还有传国玉玺, 于是谣言四起,暗传先帝临终前其实是下诏传位于越王的, 但晋王抢先一步进了宫,把越王的传位诏书销毁了,还反咬一口污蔑越王勾结乱党,逼得越王连夜逃往凉州。   也难怪谣言越传越盛,新帝登基时, 根本没有诏书示众,据说他为了找到传国玉玺,把先帝整个寝殿几乎拆了,这难免让人想到《锁金枝》里那位王爷骗皇帝交出玉玺的一幕,于是坊间不少人开始相信, 越王是被冤枉的。   凉州的三十万安西兵是先皇后娘家的吴家兵,越王逃到凉州,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帜,于圣启元年六月率二十万安西兵南下,首先遭殃的是紧挨着凉州的甘州, 短短十日便被安西兵破了城,但朝廷下了死命令,绝不能降,这可苦了甘州百姓, 拖家带口逃离故乡。   祸不单行,自开春以来,甘州便雨水不断,多地河堤崩塌,淹了不少村落,积水到处都是,加上一打仗难免会死人,尸体来不及处理,又正值夏天,瘟疫一下便爆发了。   不巧的是,当时永宁候一家正路过甘州,他的爱女柳千锦十分不幸地染上了瘟疫,人还没到凉州就香消玉殒了。永宁侯夫妇伤心欲绝,不得不将她的尸身焚了,把骨灰带到凉州陇西郡下葬。侯夫人先是父亲离世,如今爱女又遭不测,连番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永宁侯也是伤心欲绝,再无意官场,决定和妻子留在陇西郡,归隐乡野,不问俗事。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已是深夜。因是急报,又事关皇帝的未婚妻,值夜的中常侍一刻不敢耽误,把急报送到御前。   和预想中的情形不太一样,皇帝看完急报,没有失声痛哭,没有追问,更没惊惶失措,安静得有点诡异。中常侍偷偷抬眼望去,只见年轻的皇帝双拳紧攥,那份急报早被他攥成一团,不知是错觉还是烛火太大,他看到皇帝眼里似有两团火苗在跳跃。   还没待他看清,砰的一声巨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将御案一脚踢翻地在。   安西兵气势如虹,到了七月底,整个西北地区只剩了邺城仍在死撑着。邺城历来是军事重镇,若是邺城不保,安西兵南下攻入长安指日可待。   这一晚的雾特别大,安西兵难得早早退了兵,淼淼把食盒端进大帐的时候,李忆正和几位将领讨论攻城之事,淼淼把食盒放在案上便垂手站到一旁。   李忆已把甲胄脱下,露出里面的玄色常服,从长安出逃,再到亲自领兵上阵,日日风餐露宿,他的肤色早已晒成小麦色,身量也比以前更健硕了,隔着衣料也能看到低下喷张的肌腱。   许是连番挫折让他一夜成长,如今的李忆,脸上稚气尽褪,眉宇间隐隐透着刚毅之色。他知道行兵布阵自己是外行,几位将领讨论的时候他极少插嘴,只专心听他们各抒己见,有时连重大决策也全由他们作主。   关于是继续围城,还是趁朝廷援兵未到强行攻城,几位将领意见不一,争辩激烈,李忆却在一片争论声中走了神,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似是感觉到淼淼的注视,他回过神来,抬眸朝她微微一笑,又指指食盒,示意她不必等自己。   好不容易等众人商讨完毕,帐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李忆牵过淼淼的手坐下。为方便跟在李忆身边,淼淼一直打扮成侍从的模样,李忆一边替她摘掉头盔,一边道:“都说了不必等我,他们一议起事来没完没了,可把你饿坏了吧?”   淼淼摇摇头,担心道:“方才你在想什么呢?几位将军问你意思时,你心不在焉的。”   李忆垂了眸子,把食盒打开,诧然道:“咦,今天居然没有烧鸡?那个厨子干嘛去了?”   淼淼见他不愿提,也不再问,无奈道:“行军打仗,哪能讲究这么多,有啥吃啥就好了,再说,你让我天天吃烧鸡,我都吃得想吐了。”   别人行军打仗都吃苦受累,她倒好,虽奔波了点,但他生怕委屈了她,特意安排了一个厨子专门为她做好吃的,一个多月下来,硬是吃出几斤肉来。   李忆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烧肉,“也是,天天吃鸡也是怪腻的,明儿让厨子炖个羊蹄子给你补补筋骨。念儿,你方才站累了,多吃点。”   淼淼也往他碗里夹肉,“我不累,你议事议了一天,从早上就没歇过,你才要多吃点。”   李忆忙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怕吃这点苦头?倒是念儿你,好好一个闺阁小姐,有福不享,跟着我东奔西走,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你看,你已经很久没吃过佛跳墙、红烧鲤鱼、糖醋里脊、狮子头、松子鱼、酱板鸭、东坡肘子、宫保鸡丁、辣子肥肠、翡翠虾仁、麻婆豆腐……”   他说了一大堆菜名,说得淼淼口水直流,“打住打住,别再说了。”端起碗筷嘀咕道:“这场仗打下来,估计我得变回柳千斤……”   李忆展颜一笑,看着她乖乖吃了两碗米饭,“其实我喜欢胖一点的念儿,珠圆玉润的念儿最好看了。”   淼淼抚额,对于他的奇特审美实在有点无奈,“好了,我吃饱了,该你了。”   没办法,她不吃好吃饱,他就不肯吃,她三餐温饱就是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李忆才吃了几口,外头一阵骚动,小满掀帘子进来禀报,南边粮仓有敌军偷袭。能否拿下邺城是此战成败关键,不容有失,李忆扔下碗筷,叮嘱淼淼好好歇息,披上银甲匆匆往外走。   三更天的时候,趴在案上睡着了的淼淼被一阵击鼓声惊醒,蓦地睁开眼,只觉浑身燥热,后背全是汗,她大吃一惊,跑到帐外一看,只见营中火光冲天,将士们惊惶四散,兵器盔甲撒了一地,大叫着“走水”。   “柳姑娘,殿下已往北撤,请随我来!”   同样装扮成侍从的小雪不知何时牵了两匹马过来,她和小满、夏至一样,都是吴葵的徒弟,李忆特意安排她贴身照顾淼淼。   淼淼事后方知,早先的粮仓被袭不过是祈军的调虎离山之计,祈军主力其实是直奔安西兵大营的,而这次的奇袭,竟是由新登基的皇帝御驾亲征。祈军偷袭成功,以区区三万精锐,不但成功烧毁安西兵一半粮草,还火烧连营,导致安西兵死伤四万余人,李忆无奈之下往北撤兵三十里。   “柳姑娘,马儿跑了一夜,再跑就受不了了,咱们先歇歇脚,也让将士们休整一下。”   昨晚雾大,仓皇撤退之下,淼淼所在的队伍和大军走散了,跑了一夜,有些马已口吐白沫,她虽着急与李忆汇合,但也心知此时急不来,再看其余将士,无不累得筋疲力尽,于是听从小雪的建议,就地休整。   可惜天不从人愿,众人才歇息了半个时辰,探路的斥候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一队约两万人的祈兵此刻就在两里地之外。祈兵分了几路人马围剿撤退的安西兵,这两万人估计也是在此略作修整的,没想到他们运气不好竟撞上了。   他们这支队伍不过两千人,跑了一夜,本就疲惫不堪,若此时让祈兵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唯今之计只有悄悄离开,再绕道与大军汇合。于是领头的将领当即下令将士们备好水,牵马离开。   走到一山坳处,忽然破空声不断,两边树林里箭矢如蝗虫般飞出,将士们纷纷中箭倒地不起,有人大喊:“不好,有埋伏!”   原来祈兵早已发现了他们,故意按兵不动,算准了他们会绕道而行,埋伏在两边树林里等着。安西兵虽平时训练有素,奈何人数悬殊,又是猝不及防之下,毫无还击之力,很快死伤过半。   待淼淼和小雪闯出树林,还跟在她们身后的只剩了百多人。淼淼心里顿时揪成一团,这次偷袭的祈兵如此强悍,不知越王现在可好。正想着,一支利箭贴着她的脸庞堪堪擦过,把她惊出一身汗来。   回头一看,南面的山头上伫立着一队人马,正往此处观望,一色的黑色甲胄,旌旗上一个斗大的“祈”字清晰可见。其中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在一众乌黑的战马里格外显眼,马上的人正用手指指向淼淼所在位置,一旁的弓箭手立即挽起长弓,朝淼淼连发三箭。   淼淼大吃一惊,挥剑挡开了两箭,第三支箭却没能躲过,头上银盔被射落,顿时散落一头青丝。   是李昀!只一瞬间,淼淼已肯定坐在白马上的人就是御驾亲征的新帝李昀,心里暗叫倒霉,怎么就冤家路窄,竟在这里撞上了。   她想也不想,一夹马腹策马狂奔。永宁侯府的柳千锦已死于瘟疫,无论如何,她不能落在李昀手里。   南边山头上,李昀的视线紧紧锁在随淼淼身上。   他亲自领兵出征一事做得极隐秘,朝中只有几位重臣知道,为的就是打安西兵一个措手不及。一路急行军,短短十日便赶到甘州。昨晚的计策大获全胜,可惜偷袭安西兵主营时越王已离开。他当即下令兵分三路,成围剿之势,势必将越王的主力军歼灭。   他亲率的这支队伍恰好遇上了一小队安西残兵,区区两千人而已,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然而在山头上观战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明明穿着一身士卒的军服,他也看不清她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影却让他惊疑不定,忙命弓箭手将她头盔射落。   青丝散落的那一瞬,李昀虽仍看不清她的脸,但脑海里却有数个身影重合在一起,一时间心中有如巨浪翻滚,他又惊又怒,手一挥,咬着牙沉声道:“给我追!”   第114章 终章   眼见李昀要亲自追, 随驾的将领大惊,虽知道这位年轻的皇帝曾从军历练过,但刀剑无眼, 万一皇帝受了伤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纷纷劝阻。李昀哪里听得进去, 扬手猛抽鞭子,当先从山上冲了下去。   □□汗血宝马撒开蹄子一路飞奔,两边的树木迅速往后移,李昀双瞳紧紧绞着那个身影,此刻他只想追上那个身影, 解开心中的疑团。   一个拼命追,一个拼命逃。   淼淼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当她的马终于力竭而倒的时候,她才发现, 无论是小雪还是其余生还者,早已不在她身后,荒野之中只剩了她一个。   她自马上摔下,摔得眼冒金星,还没站稳便听到劲风已至, 银光贴着她的额头闪过,她几乎用尽全力才堪堪躲开,腮边一缕秀发被剑风削落。随即脖子一凉,李昀的剑已架在她脖子上。   他眸中尽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两年前死在自己剑下的女刺客,可眼前这张明艳照人的脸,又和本该死于瘟疫的柳千锦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更受不了柳千锦的背叛,“为什么?”   淼淼樱唇紧抿,沉默着与他对视,她或许欠他一个解释,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良久才道:“我不是她。”   李昀还要再问,却听一阵马蹄疾驰,一队安西兵由远及近朝两人奔来,而自己的身后,护驾的祈兵也赶到了。   “放开她!”李忆打马上前,在两人十丈开外勒马停下。   李昀瞧了一眼他的身后,和他同来的安西兵大约只有一千人,根本不足为惧,他冷笑一声,手中的剑不曾移开半分,“我若不放呢?”   李忆从怀中掏出一物,托在掌中,大声道:“我用这玉玺,换你剑下之人。”   李昀的眸子倏地眯起,他看得分明,李忆手中拿着的,正是他找遍整个禁宫也找不到的传国玉玺。他两眼迸出寒意,“二弟,你斗不过我的,就算我今日放过你,终归有一日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心。你若现在降了,我可免你一死。”   李忆微微挑眉,“免我一死?当真可笑,你勾结林庭风,逼死父皇,又污蔑于我,让全天下误会我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如今又装出一副慈悲模样免我一死,难道我还要对你感激涕零?”   李昀忽尔一笑,“非我要对你慈悲,我也无需你对我感恩戴德,形势所需而已,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数日前阿苏尔女皇已亲率十万突厥兵南下,直逼凉州。你看,咱们鹬蚌相争,突厥人却渔翁得利。虽然凉州如今是你的地方,但唇亡齿寒,咱们再多的恩怨,也该先放一边。我方才说免你一死,并非虚言,你若答应退兵,退守凉州,我可下旨封你为临川王,于你来说,这是最好的出路。”   他虽看着李忆说话,手中的剑却没有移开半分,淼淼颈上隐见一道血痕。李忆心里焦急,只道:“我可考虑一二,你先把她放了。”   李昀这才将剑自淼淼颈边缓缓移开,“把玉玺留下,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剑一挪开,淼淼忙后退几步。李忆下了马,把玉玺塞进马的侧囊,随即在马屁股刺了一剑,马儿吃痛,撅起蹄子嘶鸣后一阵狂奔,祈兵将领忙指挥手下去追。   李昀坐在马上,看着对面的安西兵一拥而上,护着李忆和那名女子风驰电掣般向东撤去,眉头紧蹙,心里五味陈杂,有愤怒不甘,也有隐隐钝痛。   她说她不是她……究竟是指她不是那个刺客,还是指她不是柳千锦?又或者,两个都不是?那她究竟是谁?   李昀永远没有答案,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夜色苍茫,山风微凉,篝火映衬出两个倚坐一处的身影。   “哎哟,你居然还会变戏法?你好利害。”淼淼手里拿着一只玉玺,对着篝火仔细辨别,果然是皇帝亲手交给她的传国玉玺,他居然耍了那个拽上天的晋王一把。   她笑得开怀,却见李忆怔怔看着篝火,不知在想什么,“永舒,突厥人真的出兵了?”   李忆点头,“上个月阿苏尔杀了她的亲叔叔,统一了突厥,我出兵时就曾想过,若阿苏尔心怀野心,必定会趁机南下,我心存侥幸,想着她一介女流,应会满足于女皇的宝座,没想到是我低估了她,我昨晚已收到急报,她的大军已于五日前出发了,不日即到武威。”   淼淼沉默,阿苏尔可谓是个传奇人物,虽是女人,却用兵如神,突厥刚刚统一,她正需要一场战争来建立自己的威望。大祈内战,正是她一展身手的好机会。   怪不得李昀今日主动提出封李忆为临川王,李忆如果答应了,安西兵自然是抵挡突厥人的前锋,李忆得到朝廷认可,不必再背负谋逆的罪名,表面看是双方都占了便宜,但谁知道将来如何,李昀真的会甘心让李忆长驻凉州?但若李忆不答应,继续往南进兵,凉州全靠留守的十万安西兵镇守,岌岌可危,他极有可能腹背受敌,既攻不下长安,又丢了凉州。   “那你如何打算?”   李忆望着篝火出神,许久却忽然道:“甘州死于瘟疫的百姓已达二十多万人,有些地方户灭村绝。看到那条河吗?”他手指远处,又道:“河边有户姓孟的农户,一家五口,一个老人家,一对夫妻,两个小童,年初我逃往凉州时曾路过此处,当时染了风寒,烧得糊里糊涂,幸好得他们好心相助,留宿数天。待我养好病离开时,曾想着将来有一日待我报了仇,一定回来好好答谢他们……”   他离开的时候,为了记住这个地方,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彼时正是旭日东升,田野上一片金光灿灿,农户家中升起袅袅炊烟,耕牛在栅栏边哞哞叫,孟氏夫妻站在屋前目送他的离去,两个总角小儿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杨柳枝儿向他道别,他至今仍记得他们稚脆的童声唱的儿歌。   “可是我昨晚来到这里时,才知道他们一家已全死于瘟疫……”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心头却似有利器剐过,“你问我有何打算,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出兵讨伐大哥,到底是对是错。”   他痛苦地闭上眼,把脸埋在掌心,“念儿你说得,屠戮一旦开始,便永远停不下来,我的心里已满是仇恨,我恨大哥的不仁,可我却比他更不仁,如果不是我一己私欲,如果不是这场战争,这里的人根本不会死于瘟疫,还有那些年轻的将士,如果不是因为打仗,他们不会魂断异乡……”   淼淼低声道:“永舒,这不是你的错。”   李忆却道:“不是我的错,但一切因我而起。”   淼淼沉默不语,只轻轻拥着他。自从战事一起,他虽从来没提过一句,她知道他心里并不好过,他从来不是矫情的人,却常常因将士们死伤而心生内疚。   有一次路过一条村庄,村民早已逃难离去,十室九空,于是大军决定在村里扎营,扎营时才发现,原来还有几个屋子里躲着人,全是村里的老人家,问他们为什么不随家人离开,他们说自己年纪太大,怕连累家人,干脆不走,商量好了一起留下等死。   那一晚李忆不见了,淼淼和小满他们找了很久,终于在一间破败的寺庙找到他,他在佛像前跪了一晚,回到营中却闭口不提,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但淼淼总能从他眼中看到些无力的悲哀。   “念儿,我是不是很没用?父皇是对的,他早知我忧犹寡断,不是个成大事的人,所以他选择了大哥。”   “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李忆微微一颤,“念儿……”   淼淼道:“永舒,有些事永远不能分对错,但你不愿意做的事,定有你的理由。如果你不确定那件事是对是错,便问问你自己,究竟愿不愿意去做。”   李忆垂了眸子,将她双手握住,细细摩挲,“无论我做何决定,你都会在我身边?”   淼淼道:“我说过,你若争,我陪你披荆斩棘,你若不争,我便陪你萍踪浪迹。”   “好,一言为定。”李忆清了清嗓子,忽然拉着她跪下,“神明在上,天地为鉴,李忆与柳氏千锦,结发为夫妻,不离不弃,白首永偕。”   猝不及防的,淼淼的脸顿时红成柿子,“合卺酒都没准备呢……”   李忆咧嘴一笑,“合卺酒可以后补,咱们先野合了……不对,是先洞房了再说。”   后史记载,圣启元年八月,突厥女皇阿苏尔率十万骑兵攻打凉州,越王为顾全大局,自甘州撤兵回防,大战突厥人。九月中,越王率一队精锐奇袭女皇营帐,断了女皇左臂,突厥人仓皇退兵。同日,越王死于流矢。   其后数年,突厥人但凡对凉州边境抢掠,一队盔上插白色长翎的天策神兵总会神出鬼没,击退突厥人,又神秘地消失于茫茫天地,杳无踪迹。   民间传说这支天策神兵来自祁连山的雪山之巅,是住在祁连山上的仙人用法术变出来的神兵,保一方百姓平安。也有传说曾有人见过一位绝世无双、仪态翩翩的男子,和一位倾城倾国,婀娜多姿的女子,率领着这支天策神兵出现在雪原之上,宛如神仙眷侣。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两位男神一个赢了江山,一个赢了美人,这是从一开始便设好的结局,我这个亲妈一碗水端得很平。   过几天会补个小番外,合并在终章里,所以已购买了终章的亲们请过几天再刷一下终章(V章曾加字数是不会另外收费的)   如果喜欢青瓦君文风的,记得点“收藏作者”,开文早知道。   随便安利一下,已完结的旧文《春光几许》也是轻快的文风,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   再次感谢购买V章看正版的亲们,新文再见! 本书由 於是眼淚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