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蘩葭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国色医妃 作者:水墨青烟 内容介绍:   神农银针凭妙医,白衣素手掌生死。   一卷圣旨风云变,名动天下显芳华。   ****   谢桥是现代医学天才,淡漠张狂,医术无双。   一朝穿越,沦为皇权博弈弃子。   她命如草芥,任人可欺。   她是继母肉中刺,父亲心中耻辱,祖母眼中野种。   “野种就是野种,掉在凤凰窝也改变不了你杂毛野鸡的身份!”   “你是我这辈子的污点,若不是你娘下贱勾引,哪里会有你这孽障?”   “你娘是个娼妇,你是个小娼妇,休想踏入辅国公府门槛!”   风云瞬变,圣旨一出——   “皇上有旨,凡有神农后裔下落者,赏银千两!”   离京十五年的谢桥摇身一变,成为人人掷万金求一药的神农后裔。   一朝功成名就,声名远扬——   阴狠小人,难缠恶鬼齐涌而来,到处都是重重阴谋算计。   谢桥森然冷笑,既然避无可避,那就踩出一条血路。   开医馆,种药田,立医宗,医界以她为尊。   通海商,除倭寇,建势力,海上以她为霸。   斜倚在美人榻上,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魍魉魑魅。勾唇冷笑——大鬼小鬼们,现在跪求?晚了! ================== 第一章 楔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结私营党,谋害忠良,通敌叛国。按律法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百年公卿世家,一朝倾塌。 辅国公府后院,李氏得闻娘家噩耗,哭肿双眼。 倾城绝色的苍白面庞上,透着浓烈的哀恸。 慌慌张张地抱着床榻上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走出内室,预备去寻公公在陛下面前替镇国公府求情。 嘭—— 院门被婆子一脚踹开,大约三十多岁左右的妇人身着华服,头戴珠翠,满面冷肃的走进来。 “母亲——求您救救我父亲——”李氏跪了下去,一双美目里泪水盈盈,布满哀求。 一岁多的女娃儿被这架势,吓得‘哇’地大哭。 辅国公夫人朱氏满脸厌恶,怒斥道:“贱人,你还有脸求情!你父亲是奸佞贼子,险些害了我们辅国公府。若非陛下开恩,咱们也全都掉脑袋!”旋即,冷笑一声道:“原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有想到竟也是个娼妇!还未出阁就与人苟且,怀着野种嫁进来,偏说是早产!” “不是的,不是这样。母亲,华姐儿是元郎的……”李氏极力的辩解,可没有人听她说的话。 站在朱氏身后的容阙,却是别开头。 “元郎——”李氏凄厉的大喊,她明明是被人推倒早产,为何元郎也不信她? “将这贱人处理了。”朱氏不耐的说道。 婆子从李氏怀里将容华抢走。 容华哭喊着:“娘,我要娘……” 李氏剧烈的挣扎,绝望地向容阙求救:“孩子,把孩子还给我……” 容阙不敢看她,看着被箍在婆子怀里大哭的孩子,紧紧捏着拳头。 “还不快动手!” 朱氏带着凛然的气势,居高临下冷眼看着婆子挽着白绫套进李氏的脖子。狠狠的拉扯,几人将她吊在房梁上。 李氏踢蹬几下,难以呼吸。双眼圆睁,死死地瞪着容阙。 心里陡然明白,她现在被胡乱编排罪名,所遭受的下场,不过是因为镇国公府倾塌—— 他们不容许罪臣之女,霸占辅国公府大少奶奶的位置。 李氏气息微弱,渐渐没有了挣扎。垂着的手动了动,仿佛想要再摸一摸容华粉嫩的面颊。 孩子,别哭—— “夫人。”曹嬷嬷看着断气的李氏,瞥一眼容华,向朱氏请示。 “这野种,溺毙了!”朱氏面无表情,拂袖离开。 曹嬷嬷拿着布团塞进不知何时停止啼哭的容华地嘴里,将她丢进屋后睡莲缸里,压上石盖。 待人都散去后,一道身影悄悄地挪开石盖。把湿漉漉的容华抱出来,偷偷送出府。 并未注意,怀里面色发青的容华,眼睛缓缓睁开。 清澈的眸子里泛着精睿的光芒。 随即,便是一片茫然。 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这盛世皇朝会被她搅弄风云…… ——我是分割线—— 亲爱的们,这个开篇想了很久了,烟儿忍不住那个啥先占个坑,和大家分享一下。不出意外,大概十月份就会连载。你们如果喜欢的话,就给烟儿收藏一个,么么哒~ 第二章 归京 春雷滚滚,雨水倾盆而下。 穿着翠绿春衫的新竹提着食盒,匆匆跑来。站在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雨水,满面晦气的抱怨:“真真个瘟神!方才大好的天气,一来伺候她便将我淋透了!” 打帘进屋,屏风上透着若隐若现的影子,谢桥坐在漆案后,姿态端正秀雅。 新竹不屑的呸一声,装得再像,也不过是只杂毛野鸡! “谢姑娘,今儿个厨房炖了燕窝。”新竹将食盒放下,端着一盅燕窝出来。 谢桥伏案奋笔疾书抄录手札,头也不抬的说道:“搁在案上。” 新竹本就不乐意伺候她,适才淋雨滋生了怨气。此刻,见谢桥毫不客气地指使她,心里怒火蹭蹭的冒出来! 看着荆钗布裙的谢桥,新竹眼底闪过恶意,‘嘭’地将碗搁在砚台边。 啪嗒—— 砚台被新竹撩翻。 浓稠墨汁泼洒在谢桥的手札上,白皙纤细的手与衣袖大片弄脏。 谢桥手一顿,娟秀的眉颦了颦,点点怒火宛若燎原之势在心头蔓延。 “呀!谢姑娘,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你擦干净……”新竹抽出手札,胡乱的擦拭上头的墨汁。 嘶啦—— 一个不慎,厚厚一本手札被撕成两半。 新竹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手札这般不耐扯:“哎呀,弄坏了!谢姑娘,这东西看起来挺破旧了,应该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吧?回头我去墨宝斋买一份上好的宣纸向你赔不是……” 眼里却是没有半点歉意,反而透着浓浓的轻蔑。随手一扔,手札落进洗笔砚的盆里。 谢桥看到手札掉落的那一瞬,脑袋里轰地一下,想伸手去接已是来不及。 手札落进盆里,笔迹全部遇水晕染,黑乎乎的一团。 谢桥胸口一窒,脸色顿时煞白,捏着手札的手指都在发颤。 几年的心血,全毁了! 看着谢桥变了脸色,新竹不以为意。 不过是个乡野土包子罢了,老爷、夫人将她接回来好吃好喝供应着,还摆着谱儿,真当自个是大小姐? 谢桥眸子陡然冷沉,寒凉的目光从毁掉的手札上移到新竹的脸上。那清秀的脸上透着得意与不屑! 新竹被她盯着,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心里有些不安。 “对不起?”谢桥紧抿的唇勾了勾,面色阴沉得宛如指尖滴落的墨汁,清泠泠的眸子里渗透出丝丝煞气。 这本医学手札,她耗费八年时间著作。其中有她许多前世的临床案例,与师傅做铃医增长见闻,交谈后改良的精粹。如何治疗、用药的各种心得,倾注她所有心血。就这样……就这样毁了! 平时就连自己翻阅,都是一再小心,生怕弄破了! 宛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拢在袖中的手,极力克制将要迸发的怒火而咔咔作响。 屋子里随着谢桥的气息转变,一片寂静。 仿佛空气都凝滞。 新竹莫名生出惧意。 “吃了,我就原谅你。”谢桥指着被墨汁浸透的手札,面目全非,心里在滴血! 依着她以往脾性,当即怒撕了她! 新竹面色大变,将手札扔在地上踩愤恨的踩几脚,嚣张至极地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惩罚我?不就是一本破玩意儿,我们尚书府还会赔你不起——” “啪——” 徐嬷嬷一进来就看着新竹跳脚的怒骂,抻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脸上:“贱蹄子,叫你好好伺候贵客,你就是这般作践?” 新竹捂着脸,浑身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申辩道:“徐嬷嬷,奴婢冤枉——” “冤枉?我看得分明,若不服气,下辈子投个好胎!”许嬷嬷冷笑几声,一脚踹倒新竹:“拖下去,杖责一百!” “嬷嬷——”新竹大喊,却被粗使婆子嘟着嘴,手脚麻利的拖下去。 “新竹身子骨单薄,这一百杖怕是受不住。”谢桥淡淡的开口。 徐嬷嬷目光晦涩。 新竹眼底闪过亮光。 “吃饱了才有力气受罚。”谢桥将辨不清本来面目的手札踢到新竹膝下。 徐嬷嬷面色惊变,原以为她是个心软的要替新竹求情,未料到竟是个心狠地。 新竹面如死灰。 “好好伺候她吃下去。”徐嬷嬷吩咐完毕,端看着谢桥的脸色,堆着笑道:“谢姑娘,你消消气。这贱蹄子没有眼力见,莫要与她计较。” 谢桥抬眼一看,微微笑道:“我有和她计较?” 徐嬷嬷心中凛然,可一想到正事,焦急的说道:“谢姑娘,表姑太太发病了,你……你快随我去看看。”徐嬷嬷怕谢桥因着新竹之事迁怒,心里咒骂新竹一顿,低声下气道:“表姑太太的病发作一段时日,老爷见你舟车劳顿吩咐让你好生休养,如今大半个月过去,表姑太太这病愈发严重,这才打扰你。” 谢桥净手道:“治病是我的本份,当不得嬷嬷这句话。” 一是一,二是二,她不会因为新竹的过错,迁怒旁人! 二人一同去前往东厢房。 “就是这里。”徐嬷嬷站在门口,指着一间屋子:“表姑太太这病寻了许多大夫,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老爷知道你,还是因为府里的车夫有亲戚在清水村,唐突的将你请来。” 谢桥听着里面传来的叫声和砰砰砰的打砸声,眉头紧蹙。 站在窗外,望着里面的情景,心里止不住的惊诧。 年约五十的老太太身着白色丝绸里衣,披头散发,手足抽搐,又突然大跳碰倒桌凳、器物,整个人陷入癫狂。 “徐嬷嬷,老太太每日都是如此?” 徐嬷嬷满面忧色道:“表姑太太只有每日早晨醒来手足抽动、大跳,持续一个多时辰,抽搐才会停止,但是神志十分清楚。而且这病每逢寒暖交替的节气,立春、立秋、冬至则发作更甚。” “如何用药?”谢桥心头微微一沉。 “这……我便不知。”徐嬷嬷话音一转,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可有法子?” 谢桥摇了摇头,看着徐嬷嬷眼底的失望之色,神情严肃道:“诊脉后再断。” 一个时辰后。 老太太虚脱一般倒在床上。 谢桥凝神诊脉。 徐嬷嬷神情紧张,双手绞拧,紧紧盯着她面上的神色。 半晌,就在徐嬷嬷沉不下心地时候。谢桥切脉检查一番后,沉吟半晌道:“虚阳上浮,非肝风也。” 徐嬷嬷眼前一亮。 连忙问道:“有对症之法?” 谢桥颔首:“有。” 徐嬷嬷大喜:“还望姑娘赐药。”这回有交代了! 这病症谢桥在师傅留下的手札里见过,心中却是没有十分把握。斟酌写下方子:“暂且先服用三副药。”随即,叮嘱徐嬷嬷如何煎药。 徐嬷嬷捧着药方去药房,吩咐药童按方子抓药去煎药。 老太太服用两日后,抽搐跳动已经大减,虽然是立春的时节,也没有像之前发作那般厉害。 徐嬷嬷立即将药方送往主院。 卫如雪翻阅医书典籍,一边伏案抄录。 这时,徐嬷嬷进来,激动的说道:“大小姐,这谢姑娘当真有几分本事。那老婆子吃了两日,就已经好了许多。”说罢,将药方恭敬的放在书案上。 “哦?”卫如雪抬起头来,精致绝美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拿起药方过目道:“果真是妙方。” 她怎得就没有想到? 水润的美目微微一闪,倒是不愧出自神农谷。 只叹自己没有这等运气,拜入神农谷。否则,又怎得要大费周章的请这乡野丫头进府? 粗鄙得连府中低等婆子都不如。 若不是有事相求,尚书府的门槛都不会叫她踏进一步,免得脏污门楣! “大小姐,太后那边……”徐嬷嬷小心翼翼的问道。 卫如雪面色一沉,徐嬷嬷立即噤声。 “我自有安排!”卫如雪眼底闪过寒芒,打发徐嬷嬷出去,让她给谢桥赏赐。 —— 谢桥看着满桌子精致的吃食,似乎比以往更加的丰盛。 一旁伺候她的新玉清秀的脸上亦是掩不住的喜气。 “府里有喜事吗?”谢桥夹着春饼咬一口,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放下筷子。 “宫里太后娘娘几年的奇疾好了,咱们大小姐得赏。夫人一高兴,府里每人都有二两银子呢!”新玉叽叽喳喳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这才发现谢桥没有怎么用膳:“谢姑娘,不合胃口吗?” 徐嬷嬷踏进门来,笑着打趣道:“定是你伺候不周全。” 新玉立时想到新竹的下场,面色大变。 徐嬷嬷却是话头一转,对谢桥道:“谢姑娘,大小姐请你去一趟蒹葭院。” 谢桥点头,随徐嬷嬷离开。 方才踏出院门,触及前头那一道急行的身影,脚步一顿。微眯着眼眸紧盯着她,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惊雷—— 是她! 曹嬷嬷? 第三章 逼迫 谢桥心思杂乱,这老婆子不是辅国公府的人? 怎么会在尚书府? 徐嬷嬷回头看她盯着曹嬷嬷看,心里存着炫耀的心思。与谢桥提一嘴儿,让她知晓尚书府不但门第高,姻亲更是了不得:“大姑奶奶嫁给辅国公府做大夫人,这曹嬷嬷是辅国公老夫人跟前得脸的婆子。大小姐得太后娘娘赏赐,遣她来府里道喜。” 谢桥眸光微微闪动,颇为玩味的说道:“你们姑奶奶了不得。” 能教朱氏如此倚重! 李氏吊死在她面前的画面,时隔十几年,依旧深刻在脑子里。 徐嬷嬷对她的夸赞极为满意。 蒹葭院门前,早有人候着。瞧见谢桥过来,领着人朝屋里走:“谢姑娘,大小姐等候你多时了。” 谢桥进来便瞧见卫如雪一只纤纤素手掐下玉瓶中插着的一朵桃花,就着婢女手中铜镜,水袖轻荡,便别入发髻中。娇艳粉嫩的桃花映衬得她的花容月貌,愈发明艳动人。 卫如雪揽镜自照,颇为满意。抬眼见谢桥来了,热情地朝她招招手:“谢姑娘,你可是我们的大恩人。若非你妙手回春,表姑太太还在遭罪呢!” “卫小姐言重了。”谢桥就着卫如雪身旁的椅子坐下,丫鬟捧上茶水。 卫如雪一双美目狭长,细细打量谢桥。清秀婉约的面容沉静似水,端庄笔挺的坐在椅子里,荆钗布衣,亦难掩她一身风骨之气。柳眉微蹙,目光落在她袖口上大片黑色污渍上,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不动声色的掩下,雪玉般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如今年方二八,可有定亲?” 似乎说到这私密的事,卫如雪面皮绯红,羞涩的说道:“瞧我这话……实在是我瞧着与你有眼缘,这才冒昧了。”顿了顿,细声细语道:“我上头有个哥哥,你们看着极为相配。听说你如今孤身一人,不如别走了?” 谢桥品一口茶,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杯盏中的茶叶。微微侧头,勾唇道:“卫小姐相中我做你嫂嫂?” 卫如雪面色一僵,看着她的目光透着轻蔑。讪笑道:“母亲已经替哥哥订亲了。”话一说开,卫如雪反倒不那么拘谨,语气里带着几分施舍:“虽然是姨娘,比起寒门小户正头娘子体面不少。” 若非见她医术高绝,留下对自己日后大有益处。又忧心放她离府,事关太后的事儿遮掩不住,她才不会委屈哥哥纳她为妾! 除了一张脸儿能瞧,其他处处透着穷酸,缺乏教养! “多谢卫小姐一番好意。只是我身承师傅遗愿,又向往自由,志不在内宅。”谢桥起身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卫如雪目光阴狠,精致的五官慢慢扭曲。挥手‘啪’地打落茶杯:“不识抬举!” 婢女们吓得通通跪下。 “既如此,便莫怪我不念情面!”卫如雪手指狠狠一碾,桃花残败的零落在地上。 —— 谢桥踏出蒹葭院,嘴角噙着的笑转冷。 从她来这尚书府的时候,就连下人都对她极为的鄙夷不屑。 更何况是府里头眼高于顶的主子? 卫如雪不会无端让她一个孤女做她哥哥的妾侍。 要么有所谋,要么便是想要将她囚禁在内宅。 她除一身医术外,其他一无所有。而卫如雪能够医治好太后奇疾,怕是在医术上有一定造诣。 而后者,囚禁便是怕她的出现…… 谢桥心中一动,疾步回到她暂住的屋子里。对拂尘的新玉道:“表姑太太的药吃完了?我去给她诊脉,再开几副药。” 新玉一愣,吱吱唔唔的说道:“表姑太太病一好,便家去了。” “家去了?”谢桥眉头一蹙,怎么这样着急? 谢桥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书案。心里有渐渐清明,表姑太太病好,太后紧跟着大安…… 这两者间有何牵连? 若是有关的话,也便能解释卫如雪的作为。 “表姑太太病好,我也不好在府中久留,你代我替尚书大人与夫人辞行。”谢桥察觉不对,立即就撤。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等她离开后断然能查探清楚。 新玉阻拦道:“谢姑娘,你还是亲自与老爷说。” 谢桥眉头微微一蹙,嗅了嗅。 新玉尴尬的放下手,面色涨红。 “桃叶五十克,南瓜叶五十克,一同捣烂敷在腋下,每日两到四次。”谢桥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新玉:“睡前再涂抹药膏,便能除味。” 新玉不安的捏着瓷瓶,这才明白谢桥替她治腋臭。 承她的情,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桥遭罪。可若按照小姐吩咐行事,她这个毛病夏天便遭人厌弃。 良久,新玉眼底闪过坚决,咬牙道:“夜里子时后门婆子交接。” “多谢!” 谢桥回内室收拾她的包袱。 夜凉如水。 谢桥按照新玉提供的路线,悄悄地来到后门。趁着两个婆子交接去屋子里小坐的时候,拉开门栓溜出府。 太赞了! 谢桥舒展筋骨,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外头的空气清爽啊! 包袱甩在背上,谢桥踩着月色朝客栈而去。 骤然,谢桥目光一变,落在地上一道银光上,那分明是刀剑被月光折下的光芒。卧槽!谢桥忍不住爆了粗,脸色大变,撒腿就跑! 这尚书府真是与辅国公府蛇鼠一窝啊! 动辄要人命! 黑衣人未料到谢桥灵敏的发现,眼底闪露凶光,紧追不舍。 长剑的寒芒在清冷月色辉映下越见冷冽,肃杀之气压迫而来。谢桥感觉脖子一凉,浑身一个激灵,将包袱对着黑衣人甩过去。 转过街角,瞅着不远处停着一辆由四马拉架的马车。 宝盖华顶,四角挂着琉璃盏,奢华气派。 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在黑洞洞弥漫雾气的街头,却又透着浓重的神秘。 谢桥顾不得多想,手脚麻利的爬上马车。 第四章 灭口 马车内,镶嵌着两颗夜明珠,宽敞的车厢亮如白昼。 精致、华贵地装饰、用具,映入谢桥的眼底。 脚下踩着的毛毯,白似雪霜。上面大赤赤的印着她几个黑色脏污的脚印,尤为刺眼。 谢桥颇为不好意思,打算向主人赔礼道歉。 顺着毛毯一路望过去,瞧见一个斜倚着软枕的男人。 他头戴白玉冠,身穿墨色滚金边宽袍。一手支着头,慵懒的斜躺着闭眸养神。浑身散发出凌厉而又高贵的气质,宛如一头沉睡的雄狮,随时会张开尖利獠牙撕裂撞进他的领地者。 这时,男人微微抬头,睁眼看向闯入的谢桥。 危险! 这是谢桥第一个反应,放了一半的心瞬间提上来。 她之所以爬上这马车,是因为这奢华的马车主子身份定然尊贵不凡。尚书府对她暗自下杀手,必定不会大张旗鼓。所以,她权衡下还是选择暂先避祸。那人必定会有顾虑! 可显然,她错了! 眼前这人比尚书府派来的人,危险指数有过之而无不及。 脖子一凉,刃上沾着血迹的长剑紧贴着她的皮肤,丝丝刺痛传来,浓烈的杀气压迫得她难以喘息。 马车里的空气顿时稀薄。 谢桥脑子反而越发的清醒,直视那一张尊贵俊美的脸,长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目一片清明,阴鸷冷煞。唇薄薄的两瓣,仿似两片刀刃。 它一动,须臾间便能夺她性命! “你有病,我会治。”谢桥来不及多想,赶在他开口前急忙说道。身后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还没有砍掉她脑袋,显然等这个男人发布施令。 长剑骤然割破她的脖子,淡淡地血腥味弥散开来,混杂着香炉里的檀香味,丝丝恐慌自她心底蔓延。 那男人眉头都不动一下,只那一双阴鸷如虎狼般狠辣的眸子里,似因着这淡然的血腥味,勾起兴味。动作优雅缓慢地起身,散漫的坐着,双手随意搭在膝上。如玉石雕铸般的脸庞透着逼人的冷厉倨傲,俯首间似睥睨着世间众生。 而她狼狈的跪坐在他的脚下,就如卑微的蝼蚁。 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第一次,谢桥真切的感受到人与人、地位与身份阶层的差距。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手一缩,滚烫得仿佛灼烧着她。谢桥心中凛然,毫不退怯的说道:“你这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这天下只有两个人能治,如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治。杀了我,就没人给你治病。你看我就是一草根,而你身份尊贵,多得不偿失?” 谢桥除了一身医术,唯一的优点便是识时务,能屈能伸。 前可进,后可退。 秦蓦扫了一眼那张清丽倔强的脸,清澈的眼里并不见濒临死亡的恐惧与哀求。 微眯起眸子,声音暗哑阴冷:“一盏茶。” 长剑离开脖子,身后的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谢桥紧绷的身躯并不敢松懈,她自认倒霉,避祸也能撞见他们杀人越货。 不将她杀人灭口,将事儿抖出去就完蛋。 谢桥摸了一把脖子,一手的血,眼睫颤了颤,深吸一口气道:“我这人最是知恩图报,今夜多谢你出手相救。既然能够相遇,那么咱们便是有缘。你救我一命,我自然不能放任你病死。不过,你这病比较棘手,已经病入骨髓。要备齐药材,把你身上的毒气蒸出来。” 秦蓦阖眼靠在软枕上,墨发垂落,掩去他大半面容,令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谢桥却是敏锐的觉察到他身上那强大侵略的危险气息,渐渐的敛去。 心想,他是接收到她示好的善意? 谢桥神态自然,不再那么僵硬,指着膝盖道:“若我没有猜错,你这里有个毒包。上述的法子没效,得用刀切了毒包,剔骨除毒……” 秦蓦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一片冰寒,眉头微动,耐心已然尽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抬起尊贵的脚,毫不留情的踹在她的胸口上。 谢桥胸口一重,整个人飞出去。 雪白的绒毯也跟着她一同落在地上。 一道身影飘然出现立在马车外:“主子,杀了?” 秦蓦被她聒噪的声音吵得厌烦,没了杀人的兴致,“罢了。” 修长的手覆在膝盖上,这里的确有个毒包,几年前已经被割掉剔骨。 只是,这毒生根一般附在他骨子里。 阴影里,那双眼眸愈发诡谲狠唳。 马车快速的驶离,眨眼间便消失在街头。 谢桥痛得倒抽口凉气,爬起身来,捂着几乎摔成几瓣的屁股,冲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龇牙咧嘴道:“你就求老祖宗保佑,别落在我手里。日后就算……就算跪下求我也懒得救!” 可一想到那双黑豹般散发幽光的凶煞眸子,他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 谢桥嘀咕道:“算了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和短命鬼计较。” 谁让她自己跑上门去送死! 望着空寂的街道,寒风凛凛,灯笼摇晃,微弱昏黄的烛火愈发显得冷清凄凉来。 谢桥掏了掏两个袖子,空荡荡,只摸出几个铜板。 手指拨弄着铜板,不由哀叹一声:“今晚得睡街头了。” 明儿得找点营生,否则要饿死。 —— 而追杀谢桥的黑衣人,见谢桥钻进(xie)燮郡王的马车。 停驻片刻,回府复命。 卫如雪坐在铜镜前,执着桃木梳,细细地梳理乌青的长发。听了黑衣人的话,精致描绘的柳叶眉轻拧。旋即,冷然一笑:“她倒会找死,不用理会。” 黑衣人退下去。 压在心里的重石移去,卫如雪心情愉悦。后患之忧已除,难免有些惋惜没有得到谢桥一身医术。 第五章 买卖 谢桥缩在桥洞里将就睡一宿,寒凉冷风冻得她几乎没有怎么入睡。 天一亮,蹲在河边整理仪容,随意捧一把水净面。 摸着饿的肚子,花两个铜板儿买一碗馄饨。大约口味好,小小的摊子前坐满了人,也不穷讲究与人坐在一起。 “你们听说了吗?楚香馆昨夜里出人命,大清早就被封查了!”旁边的人小声嘀咕:“当年长公主死了楚香馆都好好的,如今就死两个小倌便被封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另外一个倒是谨慎地左右张望,瞥了谢桥一眼,喝道:“你不要命了!那位的事情也敢嚼舌根!” 那人一听,想到长公主之子燮郡王的手段,吃着热乎乎的馄饨仍旧觉得从心底升出一股寒气,立即闭嘴。 谢桥眼睫半垂,心中不由的思索,她昨夜爬上的那辆马车可不就是在楚香馆附近? 手一顿,已经明了他的身份。 据说长公主死在面首身下,而长公主府里泰半的面首都是出自楚香馆。他秋后算账动手杀几个人,也合情合理。 更何况,他那般阴狠凶残的人,杀人也不需要理由! 昨夜里她就险些被灭口了…… 谢桥匆匆吃完馄饨,起身离开,身后又传来二人的声音:“不过宫里头有另外一桩事儿发生,太后病重好几年,一直没有医治好。前几天被尚书府的大小姐给治好了!她名声也由此大起,可惜太后病情又反复,愈加的严重,一大早宫里来人将尚书府大小姐请进宫去了。” 闻言,谢桥现在有八成把握,她治的那个老太太压根就不是尚书府的表姑太太。以那一家子人的手段,简直就是与辅国公府是一丘之貉,且极为看重权势,这大好的机会断然不会给她这野丫头给占去。 所以寻了与太后病症相同之人给她医治,有成效后便进献给太后? 谢桥嘴角一弯,露出一抹浅笑,到底是他们太急功近利了! 埋头想事的她,并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个婢女盯着她看了好几眼,一副见鬼的神情匆匆离开。 —— 卫如雪被雪蕊、雪芹从轿子里搀扶出来,清美绝伦的面庞此时一片煞白,浑身发软的靠在丫鬟身上。 她没有想到,才几天的光景,便从云端落在地上。 有心想将所有的罪名推脱到谢桥身上,可她已经死了。皇上的怒火只会发泄在尚书府!为了拖延时间,她咬牙硬撑着许下一日内定想出法子治好太后,让尚书府有时间给她开罪。 心里又悔又恨,悔的是不该那么早斩草除根,恨得是那贱人竟留有一手! “到我书房来。”卫韫面色铁青,身着绯色朝服去了书房。 卫如雪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颓然的示意丫鬟扶她过去。 门一关上,卫韫怒火滔天道:“你不要命了?为父给你三番四次使眼色,让你将罪名推给谢桥。那时为父再向皇上请罪,将谢桥交出去,不过欺君之罪轻罚一番!你看看你,将这烫手山芋揽下,一日后治不好太后,你就等着掉脑袋!” 卫如雪才貌双绝,一直是卫韫引以为豪的女儿,从未被如此数落过,顿觉难堪。 “父亲,谢桥不知好歹,女儿不介意她的出身将她许配给哥哥为妾,竟被她拒绝想做哥哥的正妻。本想与她再周旋一二,谁知她连夜逃走,女儿害怕事发这才着人去封口……”说到此,卫如雪恨得咬牙切齿。 这贱人死得也干脆,可却害惨了她。 “死了?”卫韫抬眼看向卫如雪。 卫如雪连忙说道:“不不不,我没有杀她,她自己寻死闯入燮郡王的马车。” 卫韫沉默半晌。 书房里怒气逐渐消弭,寂静得令卫如雪喘不过气来,心里愈发的不安。 她到底草率了,谢桥若当真是神农后裔,岂会那般粗鄙? 被求利心切所蒙蔽! 如今,悔之晚矣。 “父亲……” 话未说完,门被急促的敲响。 父女二人对看一眼,卫韫沉声道:“进来。” 雪梅一脸急色,进来跪在地上:“老爷、小姐,奴婢瞧见谢姑娘了!” 她也是卫如雪的心腹之一,知道卫如雪要置谢桥于死地,适才瞧见谢桥才会受到惊吓。 “你说什么?”卫如雪激动的问道。 卫韫也站起身来。 “奴婢的确瞧见谢姑娘,还以为瞧错眼,仔细辨认了,不会认错!”雪梅兴奋的说道:“只要小姐找到她,便可以化解危难了!” “快找!” 卫如雪急忙告退,吩咐人立即去寻谢桥。 —— “谢姑娘,你医术没有问题,我们医馆不需要女大夫。”掌柜示意药童将谢桥请出去。 谢桥踏出医馆,已经没有细数第几次被拒,眼下日头当空,她饿得有些难受。 这偌大的京城,想要找份营生怎得那么难? 就因为她是女子? 她偏就不信邪,大不了操老本行,做铃医走街串巷得了! 先赚取温饱,再想其他门路。 抚了抚衣摆上的浮尘,打算上山采些药草换取银两,前头几个人将她的路挡住。 谢桥蹙眉,能让人如此兴师动众的寻她,除了尚书府还有谁? “去酒楼给我开一桌,有什么话等我吃饱再说!”谢桥懒得废话,卫如雪眼下有求于她,也不怕不应允。 几人一愣,想起卫如雪的吩咐,两人跟着谢桥去酒楼,另外两人则回府禀报。 谢桥点一大桌菜,吃饱喝足后,卫如雪这才匆匆赶来。 望着风卷云残的碗碟,柳叶眉一皱,眼底的轻蔑不加掩饰。 “谢小姐,我们来谈一桩买卖。”卫如雪端庄的坐在椅子上,见到谢桥的一刹那,提着的心瞬间落下来。心里不由感叹她命大,还是自个命不该绝?“事情的经由想必你已经清楚,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京城居大不易,以你草根出身,就算有命救治太后,也没命享受那殊荣。你随我进宫去给太后看病,将医治法子告诉我。而我……必定对你重谢!” 谢桥嗤笑:“我为何信你?” “信不信都由不得你!”卫如雪眼底透出一抹狠毒,到这个份儿上,她岂能将唾手可得的荣耀拱手相让?到时候没有医治好太后,再将谢桥推出来顶罪也不迟。 她都已经承受天子之怒,险些丢命,怎甘心替别人做嫁衣! 谢桥睨一眼将她围住的几人,嘴角微勾:“我死了,太后病治不好,有卫小姐垫背,又有何好怕的?” “你!” 谢桥掌握主导权,根本就不吃她威胁的那一套:“卫小姐未免太小瞧我?能死里逃生,我还会将自己的脖子放在你的手里?你也知道那夜我上了谁的马车。难道你不好奇燮郡王为何不杀我?”见她脸上的怒色消退,若有所思的模样,谢桥漫不经心的说道:“卫小姐懂岐黄之术,想必也清楚燮郡王有病,而我给他医治了,这才还活着。” 不等卫如雪开口,继续说道:“我已经将事情巨细都写下来,不怕你翻脸无情。若死了,这封信便会落在燮郡王的手里。燮郡王念在我于他的恩情,定会乐意相助!届时,卫小姐以为还能全身而退?” 卫如雪面色瞬变,见她答应了,冷声道:“你最好是能治好太后!” 谢桥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既然你想飞上天,那我便送你和太阳肩并肩。 第六章 再遇 一日期限一到,卫如雪吩咐谢桥换上翠绿婢女装,一同乘坐马车入宫。 谢桥望着宽广恢弘的皇宫,鎏金碧瓦,处处奢华,精巧细致。金色的暖阳洒在琉璃瓦上,闪耀着冰冷光芒。 这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巍峨的宫殿,令人不由心底生畏。 失神间,福宁宫到了。 太后身旁的宁姑姑早已候在殿外,对卫如雪道:“太后等您多时了,方才歇下。” 卫如雪面含笑容,盈盈朝宁姑姑行礼道:“让姑姑久等了。”从宁姑姑从容之态瞧出,恐怕皇上并未来福宁宫,卫如雪心底稍稍松口气。 宁姑姑领着她们朝内寝走去。 太后一头花白银发,面黄肌瘦,颧骨高突,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 “太后这两日滴米未进,勉强喝几口汤,都尽数呕吐出来。”宁姑姑忧心忡忡的站在床边,小心伺候太后。 卫如雪给谢桥递眼色,跪坐在床踏板上,替太后扶脉:“你过来给我搭把手。” “这……”宁姑姑犹豫。 “宁姑姑,这丫头跟在我身旁多年,知道些皮毛,不会伤着太后。”卫如雪将太后的手递给谢桥,装模作样的检查太后瞳孔、口舌。见谢桥微不可见的点头,沉吟道:“昨日我拜访师傅,商量后对太后的病症有了对症之方。宁姑姑你去给太后准备一碗养胃药膳,我去开个药方。” 宁姑姑面上的忧色并未因她的话而减轻分毫,迟疑片刻,还是亲自去御膳房,叮嘱宫婢好生伺候太后。 二人一到偏殿,卫如雪冷声说道:“你搞什么鬼?太后的病症和养胃药膳有何关系?” 谢桥眉头紧拧,经过查看太后的病症,她确定卫如雪在医术上只略通皮毛。 “太后病症与老太太一样?寻常如何用药?”谢桥心里大约有底,问题出在平时太后与那老太太用的药不同,而致那药方用在太后身上,反而病情严重。 “你问这个做什么?”卫如雪满面怒火。 谢桥一脸轻嘲:“羚羊角、天麻、石决明?” 卫如雪一怔。 谢桥从她反应看出并未猜错。这几味药治惊厥抽搐,可都是大寒之物,常久服用定会胃气受戕,中寒久留。一病未好,另生一病。 恰巧她给老太太开的药方,与太后病症相冲撞。 “生龙齿三十克、附子十二克、陈皮九克……”谢桥斟酌说出药方。 卫如雪呆愣片刻,立即抄写下来。看着药方,除了其中几味药改动,大致都相同。还未质问,谢桥已经开口说道:“太后多服凉药中焦受伤,比老太太多了胃疾。但是病症也多是相同,换几味药即可。先服用几副药,再另换一张药方连服四帖方大好。” 卫如雪将信将疑,可不得不用这张药方。 咬牙警告道:“若是再治不好,小心你的贱命!” “你也可以不用。”谢桥摊手。 卫如雪面色阴沉,让谢桥将剩下的那张方子写出来给她。 二人从偏殿出来,皇上正好下早朝过来。 卫如雪面色惊变,拉着谢桥跪地请安。 谢桥瞧见一抹明黄袍摆,膝盖‘咚’重重磕在地上,身子失衡的前倾,双手撑在地上才没有摔倒。 福宁宫顿时鸦雀无声。 明帝面色阴郁的望着谢桥,卫如雪心里暗恨谢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要解围,突然灵机一动。谢桥活着终究是个祸害,她不能不考量她话里的真假,对谢桥下手后,燮郡王会捅破她的计谋。若是……若是皇上杀了谢桥呢? 想到此,脑子里便被这念头充斥,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这婢子不懂规矩,冲撞您与郡王,罪该万死。” 谢桥跪伏在地上,听到卫如雪的话,双眼一瞪,正要开口倏然瞥到明黄绣腾龙软靴后面那双黑面银线绣海水云图的靴子。惊讶的抬头,却触及到一双比黑夜更深邃的眸子,在他望来的时候,连忙低垂着头,目光落在他袍摆上,前后两条五爪行龙盘踞相纽,穿在他身上尤为显得霸意怒张。 到嘴的话,惊吓得哽在嗓子眼。 他垂目,睥睨着脚下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小东西,面色阴沉,拂袖从她身旁掠过。 他一走,谢桥紧绷的身子松懈。 真怕他认出她来,一时后悔又兴起灭口的心思。谁不知道他喜怒无常,擅长秋后算账? 她怎么就这么倒霉?进京碰上这么变态不讲理的人,这也便罢了,还权势滔天! 可却依旧不敢大意,眼中闪过冰冷的锋芒,这卫如雪过河拆桥,想要她死的心思半点没歇! 明帝望着走进内室的秦蓦,眉头一皱,知道他行事惯常没有章法,脸色稍缓,抬步进去。 这一幕瞧在卫如雪的眼里,便又是另一层意思,秦蓦替谢桥解围! 看着谢桥的目光,极有深意,又隐含嫉恨! 谢桥面不改色,心里的账本却记上卫如雪一笔。 其实秦蓦只是瞧着谢桥畏畏缩缩,与府中卑躬屈膝的奴才没两样,没有闲工夫耗在这种小事上罢了。 “这药再不管用,你自己谢罪!”明帝拿着药方端详,目光阴鸷。 卫如雪脸上的血色尽褪:“皇上,臣女与师傅商谈,发现上次的药方臣女疏漏太后的胃疾,这才不见起效。这一回若再治不好,臣女请皇上赐白绫!” 她只能赌了! 明帝冷哼,秦蓦却懒洋洋的开口道:“这样说来,药方是你师傅给的。太后的病治好,功劳算谁的?” 卫如雪惊愕的看向秦蓦,他黑发遮住双眸,露出唇边一丝玩味的笑。心仿佛坠落冰窟,他的意思是过她受,功劳便是给她师傅? 分明是刁难她! 卫如雪看向谢桥的目光如刀如刺。 谢桥也不想他一句话,坏了她心中盘算。若只是功劳被夺,岂不是太便宜卫如雪了?想了想,替她解围道:“师傅只是提点了几句。” 秦蓦侧头,挑着斜飞入鬓的长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里暗含地压迫而危险的气势,令谢桥浑身每一处血脉筋骨都被揪扯着。从头到脚,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 一瞬不顺的盯着他的脸,想要窥探他的心思,好做出下一步有利的准备。 可他却缓缓收回别有意味的目光,薄唇轻启道:“滚罢!” “蓦儿……”明帝有心再问几句太后的病情,却见谢桥如蒙大赦般,草草行礼,匆匆退了出去。 卫如雪见状,不得不告退。 第七章 挑事 马车驶出宫门,谢桥这才松口气。 卫如雪放下帘子,发白的面色已经逐渐恢复如常。见谢桥端起茶水满饮一杯,暗恨这小贱人命大。眸光微闪,一贯温言细语的说道:“你当真是莽撞,幸好有燮郡王在,皇上一心惦记太后病症这才没有发落你。”旋即又叹道:“你也莫怪我不给你求情,你也知我如今是带罪之身,若是给你求情,只会害苦你。干脆直接认罪领罚,这才有幸逃脱一劫。” 谢桥听她冠冕堂皇的说辞,心中冷笑。 她岂会这么好心? 卫如雪看她面色淡然,暗中咬牙。面上却是娇柔不安,忐忑的询问道:“你……不会因此怪我吧?” “停车!” 谢桥突然出声,对她说道:“我们这桩买卖已经做成,卫小姐将银子结清,便无旁的什么事了。” 卫如雪是聪明人,明白谢桥这是应允会将事儿烂在肚子里。 倒也爽利的吩咐雪梅将银票给谢桥。 谢桥拿着银票离开。 卫如雪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心里还是难安。给雪梅使了眼色,既然杀不了,也得让她无法在京城立足。 …… 谢桥拿着卫如雪给的二十两银票,打算租赁一间小铺子开医馆。每次说定后,不消多时,商铺老板便会反悔。 稍一琢磨,她心里便门儿清。 卫如雪这是不打算放了她! 看着眼前这简陋的铺面,统共两层,虽不大但也极合她的心意。下面用来看诊,上面用来住宿,地段也不算很偏僻,租金划算。未免老板再次反悔,谢桥当即将一整年的租金都付清,一共二十四两银子。 谢桥手里还剩下二两,这多余的几两,都是租赁铺子老板给的违约银子。 花几日功夫清理干净铺子,谢桥拨出一两银子买了一些常用的药材。白日里走街串巷做铃医宣传,夜里便抹黑出城去山里采药。 日子也就这般紧巴巴的过了半月,择吉日放了一挂炮竹,算是开业。 连着数日,谢桥这儿冷清得没有人上门看诊。好容易来了一两位,一瞧她是女子,掉头就走。 这一日,谢桥照例开门,望着不远处的医馆,在她后头开张生意却红火。不由得叹一声: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再没有进项她就得坐吃山空! “救命啊——救命啊——大夫,你行行好,快给我孙儿瞧瞧,他这是害了什么病?”一位老妇人抱着面色蜡黄,只剩皮包骨头的小男孩跑进来,跪在谢桥的脚边磕头:“求求大夫救救我的孙儿,救救他……” 谢桥看着眼前穿着打补丁衣裳,头发银白,面容沧桑的老妇,便知她找上门来定是付不起旁的地方诊金。她的孙儿确实病重,这才到自己医馆里来。 “快将他放在竹榻上。”谢桥敛去心思,有人上门总归是好事。医治好了,还能稍微打响一下名声。 “唉。”老妇连忙把男童放在榻上。 谢桥望着眼前难受得发出细微呻吟的小男孩,瘦得已经脱形。诊完脉,摸了摸小男孩的肚腹,腹部胀满,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腐恶臭,俨然是痢疾的症状。又因长期营养不良,适才这么严重虚弱。 “大夫,我……我孙儿的病,可能医治?”老妇人瞧着谢桥沉思,惴惴不安道。 谢桥道:“能治。”转而写了药方,抓几副药递给老妇人:“暂时连服三帖,止吐止泻后,再来我这拿一味药。还有给他食补,这样有利于病情恢复。” 老妇人听谢桥说的症状全都对上了,激动不已。倏然,面色微微一变。手足无措的捧着药,讪讪地说道:“我……我没有银子付诊金,实在是不得已才请求大夫给他医治。我……我……”赊账的话,老妇人难以启齿。 谢桥早已料到,摆了摆手道:“救命要紧,您就先欠着。” 老妇人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给谢桥磕几个响头:“您的大恩大德,老妇铭记于心。” 谢桥将人送走,长舒一口气。望着简陋的药柜,顿时有些萎靡。今儿夜里,看样子又得出城去采药。 日落西山。 草草的用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吃完,谢桥拿着小锄头背着竹篓打算出门。 两道人影抹黑闯进来,其中一人对谢桥道:“杵着作甚,还不快过来!” 谢桥一怔,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扶着另一人坐下来。被那人回头一瞪,谢桥回过神来,连忙放下竹篓,点亮烛火走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谢桥瞧见他胸口然满血。 利落的撕开他的衣袍,露出胸口上狰狞的伤口,从左胸至右腰,皮肉外翻。 谢桥吩咐大高个去打水,清理好伤口,涂上秘制的创伤药给他包扎好。这才起身净手道:“我这里药材不全,给你们开个方子去别处买药。” 身后并没有回应。 谢桥顾自写好方子,递给大高个,这才发现受伤的老者盯着她的脸。 老者在她的注视下并没有收回目光,反而视线落在她手心的一颗红痣上,目光逐渐深幽。穿好衣袍,颇为和蔼的说道:“姑娘是京城人士?” “不是。”谢桥看了一眼老者,大约五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她并不认识。 “家中父母怎同意你一位女子开医馆?”老者继续询问。 “父母早已仙逝。”谢桥只当他谨慎,适才盘问她的出身。从他们的穿着看来必定是身份尊贵,这个时候来她的小医馆治伤,恐怕并不想泄露出去。 老者目光微微一变,不再多问。示意大高个将他搀扶起来,付了诊金离开。 “国公爷,回府吗?”容三对辅国公的反常心里起疑,却并没有多问。 辅国公回头看一眼小医馆,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切不可泄露。”顿了顿,叮嘱道:“特别是老夫人。” 容三点头应是。 而谢桥并未听到主仆的话,看着搁在桌上的十两银锭子,心中感叹京城里达官显贵出手都那么阔绰。 有了这银子,便也歇了上山采药的心思,谢桥按照回忆重新抄录手札。 “砰砰砰——” 谢桥方才阖眼入睡,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 “出人命了!这庸医医死人了!”一位大汉抱着枯瘦的小男孩,一脸愤怒的踢踹着门板:“昨日我老母带着小儿上门求诊,谁知吃了她一副药,昨日还活生生的人,今儿一早就断了气……我的儿啊!爹定要给你讨个公道!” 第八章 定罪 不一会工夫,门可罗雀的医馆门前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谢桥听到‘人命’二字,睡意顿消,一骨碌爬起身。透过半开的窗棂看见大汉抱着的小男孩,心口一滞,连忙下楼开门。 大汉名叫马全,虽长得人高马大,却是个好吃懒做的市井无赖。家里全靠老母亲一人做点散活,赚两口嚼用。眼下儿子出事,怎么会善罢甘休?见谢桥出来,悲愤的指着她的鼻子破口怒骂道:“你这贱人还我儿子命来!杀人偿命,老子要抓你去见官!” “小儿患的是痢疾,我对症下药,断不能要人命。这位大哥,你把他放下,我看看……”谢桥话未说完,被马全推搡一把,险些倒在地上。 “他之前好端端的,吃了你的药就没命了,你还想狡辩?”马全双目猩红,将孩子紧紧护在怀中,碰都不给谢桥碰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的落下眼泪。对众人说道:“大家给评评理,小儿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除了喝她给的药,其他并没有沾半点。听你的话,倒像是我害了自个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马全没有多大作为,却也干不出害自个儿子的事来。” 凶恶的眼神瞪着谢桥,那股狠劲儿恨不能将她给生吞活剥:“你不给个交代,便砸了你的医馆,送你去见官!咱们到官老爷跟前说道说道!” 谢桥正要开口说话,人群里走出几个大汉:“对!砸了这臭娘们的医馆,免得她继续害人!”话一说完,人已经进去打砸起来。 “住手!”谢桥厉声喝道,看着满地狼藉的医馆,气得面色通红。 她开药素来稳妥,这方子最多不见效,不至于要人性命! 这几个大汉一瞧便是与马全一伙,心里明白他们是来找茬。 “既然如此,便如你所说去见官。是非曲直,去衙门分辨也好。”谢桥冷眼扫过几人,合上门落锁,径自朝衙门的方向走去。 谢桥的举动,倒是正中马全下怀,立即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辅国公看着闹哄哄的人群,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容三打探回来道:“医死人了。” 辅国公皱了皱眉,容三继续说道:“寻事的是马全,此人是地痞无赖。依小人之见,怕是故意滋事。” 辅国公心里有数,谢桥要么是得罪人,要么便是被讹上。看着手边打探来的资料,还有她手心的那颗痣,有*成是朱氏丢弃的嫡孙女容华。 容三是辅国公的心腹,从辅国公命令他打听谢桥开始,他便知晓此女子怕是不简单。可调查来的结果,岂止是不简单,分明就是辅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莫怪辅国公让他守口如瓶,若是被辅国公老夫人得知,恐怕谢桥日子会难过的很。 而辅国公对谢桥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似乎想要相认…… “那马全像是有所依仗,谢小姐可能会吃亏。”容三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辅国公沉吟道:“你拿着我的令牌去见周知府。” “是。” …… 衙门内,马全一见周知府出来,抱着儿子跪在地上,哭求周知府主持公道:“大人,请为小人做主啊。小儿吃了她的药就断了气,找她讨要说法,矢口否认。”马全放下孩子,从袖中掏出一个油包纸,里面包着的是药渣:“小人来之前找其他的大夫验证药材,其中有一味附子,这药原是对症也没有什么,可治小儿的病,最多用十二克,她却足足下了二十五克!用量过大,致小儿毒死。” “一派胡言,我写的方子,上面明明是十二克……”谢桥话未说完,便被马全打断:“这是不是你写的药方?”将折叠整齐的宣纸扔在她的脚下。 谢桥捡起来一看,上面的确是她的笔迹,却不是她写的。 临摹…… 谢桥眼底闪过一道寒光,她与马全无冤无仇,他为何会费尽心思布局构陷她? 讹诈? 谢桥看着地上没有生息的孩童,嘴角露出一抹讥诮地笑。她身无长物,马全何至于毒死儿子来讹诈? 周知府一拍惊堂木:“此药方可是出自你之手?” 谢桥道:“大人,这方子字迹的确与我相同,但不是我写的。” “你可有证据?” 谢桥语塞,看了马全一眼道:“大人,能传他的母亲过堂对质?” 马全厉声说道:“贱人,我母亲因你这庸医害人,伤心过渡昏厥过去。你想找她来对质,是不是还想要逼死她?大人!请您明鉴,我马全再不是东西,断不会害自个儿子的性命!若非是她治死我儿,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攀咬她?” “传仵作!” 不消片刻,仵作便来验尸,的确如马全所言是服用附子过量而中毒身亡。 周知府高声道:“来人,将罪犯谢氏押解大牢!” “大人,民女冤枉。你不能因为他一人之词,便将我定罪!”谢桥紧捏着拳头,周知府全程只问她两句话,那两句话对她还极其不利,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心中陡然一沉,谢桥明白这知府恐怕是与马全勾结! 以马全的身份,如何能攀上衙门知府? 定是他们身后另有他人! “本知府何时冤枉你?药方是出自你的手,这男童也的确是因为你的药而中毒身亡。”周知府不给谢桥说话的机会,冷声道:“带下去!” 这时,师爷从堂后走出来,颇有深意的看了谢桥一眼,倾身对知府耳语一番。 知府一怔,诧异的看向谢桥。 当即心中为难起来,尚书府派人让他给谢桥治罪,眼下快要事成,辅国公又派人保谢桥一命! 这……这谢桥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九章 意外 谢桥走出衙门,她不知为何知府会改变主意,给她三天的时间寻找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便给予马全赔偿离开帝京。 快速的捕捉到重点,周知府强调几遍要她离京,定是指使他的人,不希望自己留在京城。 嘴角露出一抹刺骨的森冷笑意,对她是否留在京城之事如此耿耿于怀的除了卫如雪还有何人? 当初她愿意配合卫如雪,将功劳让给她,而不是毛遂自荐进宫给太后治病。便是明白她的处境!京城居大不易,她没有任何的靠山,名利带来荣耀的同时,还有致命的危险! 第一个不会放过她的便是尚书府,更别说暗处其他隐藏的危机。 马全面如死灰,他不知道为何明明已经将谢桥治罪,周大人又临时反悔了? “走着瞧!”马全撂下狠话,抱着孩子离开。 谢桥望着马全的背影,指甲划过袖中那张临摹她字迹的药方。抿紧唇瓣,不知道卫如雪许诺他什么,竟让他丧心病狂的杀了自己的孩子! 身心疲倦的回到医馆,谢桥见门口站着一人,仔细一瞧,嘴唇微扬露出一抹浅笑:“明秀,你终于来了!” 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小姐。”明秀看着面容疲惫的谢桥,眼里有着心疼。若不是有要紧事需要她办,定不会离开小姐那么久。 可到底是让小姐一人受委屈、欺辱了! 她来的时候,路人指指点点,从他们言谈中不难听出她遇上麻烦:“小姐,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谢桥摇头道:“你盯着马全,旁的事我自有主张。”看着风尘仆仆的明秀,谢桥神色凝重的说道:“可寻到大师兄了?” “我去的时候大师兄已经离开,他知晓我们会去寻他,留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些银子。”明秀将信和银票递给谢桥。 谢桥看着银票叹一口气:“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先洗漱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说。” 见到明秀来了,谢桥整个人轻松许多。 可想起今日之事,脸上陇上阴霾。 …… 第二日一早,明秀便去找马全。打听的消息却是马全拿了一笔银子,连夜离开京城,只剩下老妇人独住在破败的宅院里。 “还有一批人也在找他,我跟着这些人到了尚书府后门。奴婢猜想给马全银子的人,未必是卫如雪。”明秀昨夜里问清谢桥在京城的处境,提及卫如雪便是咬牙切齿。“马全不见踪影,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是谁在暗中帮我们?” “马全在不在,我都得还自己一个清白。”谢桥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去会会老妇人。” 老妇人住得比较偏僻杂乱,那一排矮房子宅院都极为的破败。 谢桥站在门口敲门,并没有人开门,隐约听见吵闹声中夹杂着哭声。 “隔壁传来的,听说也是得了和这家一样的病,也不大好了。”明秀指着隔壁的院子说道:“这家的孩子常与老妇人的孙儿在一起做活捡旁人丢弃的食物吃。” 说话间,老妇人打开门,见到谢桥眼底闪过诧异,还有一丝愧色。不敢和她直视,低着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此行目地,您心中十分清楚。医者父母心,我不忍见死不救,却没有想到会沾惹一身腥。您不是是非不分、铁石心肠的人,心中仍存良善。您孙儿的事情,心中定是痛苦之极。可这一切的苦果由谁造成,没人比您更清楚。”谢桥开门见山道。 老妇人一言不发。 谢桥冷笑道:“若是因为一时善举,身陷牢狱之灾,往后谁还敢行善?您的邻居想必也带着孩子求医,却因为没有银子看病被拒门外。而想要行善的人,怕是因为我的官司,弄得不敢施以援手罢?” 老妇人眼底露出痛苦之色,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欲言又止。 “你孙儿是被你儿子贪财害死,这样的畜牲,你还想要维护他不成?”明秀气急,这老妇人显然是油盐不进。 老妇人抬头,浑浊的眼底布满沧桑:“我的孙儿没了,不能再没有儿子。你就当我这辈子欠你,来世做牛做马回报你!” 嘭—— 门被合上。 “喂——”明秀拍门被谢桥制止住:“算了。” “小姐,这老妇人铁了心要攀咬住你,就算马全逃了,这官司依旧在衙门备案。三日后,她一口咬定你,岂不是要背上这黑锅?”明秀着急了!临摹谢桥字迹的人,也举家搬走,所有的线索全被切断,眼下只有老妇人这一道切口。没有说服她,如何洗清罪名? 谢桥抿紧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时光飞逝,三日转眼便过了。 谢桥从老妇人那儿回来便闭门不出,第三日晚上烛火到四更天才熄灭。 她去衙门的时候,外面聚满看热闹的百姓。 都等着谢桥这害人的庸医,滚出帝京。谁人都知马全的娘极为老实善良,她都出来指认,还能有错? 谢桥听着众人指指点点,眼底的冷意更盛。 老妇人从一进来跪在大堂中间,无论旁人说什么,都始终不曾抬眼。 周知府望着一袭素色青衣的谢桥,清冷淡漠,仿佛置身事外,并不见一丝急迫之色。 “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没有。” 周知府眉一皱,转瞬便一松:“若如此,你给这老妇人赔偿,履行之前的约定。” 百姓听见谢桥没有证据,仿佛沸水煮粥般闹腾开:“也只有马全他娘不计较,滚出京城算是便宜她,按照律例她得偿命!” “对!偿命!” “偿命!偿命!” 场面顿时失控,百姓神情激动,全都跪下来要求周知府将谢桥绳之以法,以命偿命! 老妇人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的儿子说只是让谢桥离开京城而已。看到眼前的情景,脸色顿时煞白。 周知府脸色亦是大变,骤然看向谢桥。 谢桥一派风轻云淡,不动声色。 仿佛要偿命的不是她! 亦或是早已料到今日这结果,所以认命? 周知府内心天人交战,若是没有辅国公给谢桥撑腰,谢桥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他拿捏!但是眼下……他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师爷也瞧出周知府的为难之处,献计道:“老爷,尚书府与辅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得罪尚书府便是讨好辅国公府,也不见得是好事。这谢桥不过一介草根,咱们卖尚书府一个人情,那头再帮咱们给辅国公府说说好话……辅国公也不至于为一个外人而舍弃权贵姻亲?” 周知府眼底一亮,正要‘顺应民心’,这时人群里一位妇人冲了出来,跪在老妇人身旁:“周大人,民妇有证据证明谢大夫的清白!” 第十章 去路 众人顿时噤声,齐齐望向荆钗布裙的李氏。 她与马全是隔壁邻居,两家素日也算有交情。 她……她这是要帮谢桥翻供? 谢桥见到她眼眸微微一动,僵直的身影微不可见的一松,神态也自然几分。 “周大人,民妇的女儿与马大婶子的孙儿得的是一样的病。她孙儿比我女儿病情严重,她被迫无奈找上谢大夫,那药方吃下去一副见药效。马大婶子还来与我说谢大夫妙手仁心,并不看重那些个黄白之物,不会见死不救,让我天亮带人去求谢大夫给孩子治病。没成想第二日就出事了,当时我还以为当真是谢大夫医死。” “直到那天马全从衙门回去后,收拾包袱离开。我心里可怜马大婶子,给她送些吃食,这才听见她跪在地上烧纸钱忏悔,让他的孙儿保佑谢大夫,不要怨怪他的爹爹。民妇这才想起头两天马全被要债的打了一顿,怎得突然就发财,把债全都还清了?”李氏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补充道:“就是他儿子死前的那天晚上,他把债还清,买了好些酒肉喊我家那口子去吃。他一个闲人无赖怎得会有那么多银子?眼下想想定是谢大夫得罪人,收买马全陷害她!” “仅凭你一面之词,并不能作为证据替她开罪,你还有其他证据?”周知府不悦的说道。 李氏一怔,指着门口站着的小女孩:“我女儿便是谢大夫治好,她摊上人命官司,没有见死不救,可见她心怀仁善。怕再出这样的事,她把我女儿亲自带到医馆医治,这不快死的人,眼下活过来了。她这条命是谢大夫给的,我虽然穷苦,但是也不能没有良心。”说着李氏泪水滚落下来,哑声对马全他娘说道:“大婶子,你可不能为了你那丧尽天良的儿子害了谢大夫!谢大夫这样的好人不多见。她医术高明,能帮咱们没钱治病的穷苦人家啊!” 老妇人胸前的衣襟早已被泪水浸湿,浑身颤抖。枯瘦的手指紧紧的揪着衣角,浑浊的双眼含着泪看向谢桥。 她心里的防线在李氏的一番陈述下崩塌。 “谢大夫,老妇对不住你。我那不成器的儿子造的孽,全由我来偿还。望你莫要追究他……”老妇人眼睛里布满痛苦、愧疚、绝望,乞求着谢桥。 谢桥瞧着马大婶,脑子里忆起这身体的母亲,闭了闭眼,郑重的点头。 “周大人,我孙儿吃了谢大夫的药有好转,是我那儿子受人指使……陷害谢大夫……”老妇人终于松口,替谢桥辩证。 事情到这一步,周大人只得开释谢桥。 谢桥还了清白之身,也因为这场官司而小有名声。 回到医馆,倒是陆续有人排队上门治病。 而一直打压谢桥的卫如雪,春风得意,比尚书府门第低的官宦上门求诊还能推拒。碰上皇亲贵胄,只好硬着头皮接诊,倒是腾不出手来对付谢桥。 谢桥也借着时机在坊间声名鹊起。 …… 辅国公府 容三将这段时间谢桥的作为,一一禀报给辅国公:“谢姑娘与卫小姐怕是有私怨,眼下卫小姐遇到难事没空对付谢姑娘,倒让谢姑娘因祸得福,小有名声。”顿了顿,试探的问道:“老太爷,您打算如何安排谢姑娘?” 辅国公心情极为矛盾,镇国公府历代为武将,镇守边疆。而辅国公府便是为文,辅佐帝王。两家一文一武,巩固江山。当年他弃文从武,与镇国公一同上战场,镇国公曾救他一命,算是生死之交,后结为姻亲。 虽然镇国公府坍塌,他却对李氏与嫡长孙女并无偏见。可朱氏却背着他吊死李氏,遗弃嫡长孙女。 时隔十五年,容阙再娶,诞下一儿一女。 他如今寻到遗弃的嫡长孙女,也不得不诸多考量。将谢桥接回府,恐怕不止朱氏不愿,卫氏也不会答应。尚书府是朝堂新贵,辅国公府虽是百年世家,可这些年不得皇上器重,剥夺实权,逐渐衰败,不如表面光鲜。 卫如雪与谢桥又有私怨,她回府……于她亦或是辅国公府都百害无一利。 曾经镇国公与他的交情,至多让他将谢桥安顿好,替镇国公留有一丝血脉。 “她生活不易,替她置办一座两进一出的宅院,给点银子便可。”辅国公下了定论,不再为不能给辅国公府带来利益的谢桥多费心神。瞅着快到晌午,起身去福寿堂。 朱氏端坐堂中,乌发一丝不苟的绾成髻。金簪珠翠堆满头,贵气逼人。这些年养尊处优,保养极好,仿佛四十出头的年纪。 一双眼尾上扬的眸子,平静中隐有厉色。 卫氏阴着脸,咬紧牙关道:“雪儿才得皇上与太后赏识,转眼就摊上人命。若是寻常人家打发就是,可那人是荣亲王世子,状告到皇上面前不肯松口,非要治她的罪。” 朱氏忧心忡忡的说道:“雪儿那孩子今年是流年不利,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她定会像上回一样转危为安。” 卫氏脸色骤变,有苦难言。手指撕扯着锦帕道:“这一切都是拜那贱人所赐,雪儿如今水深火热,她倒是过得顺风顺水。”卫氏想起今早卫如雪捎来的话,眼珠一转,锦帕按着眼角带着哭腔道:“母亲,雪儿说有一个法子能脱身。只是住在青石巷开医馆的那贱人,不知怎得得了老太爷的庇护。雪儿怕她与咱们府上的亲戚,不敢妄动,让儿媳来过问您一声。”顿了顿,卫氏继续说道:“母亲,咱们府上与尚书府是姻亲,利益共存。若非万不得已,雪儿也不敢动父亲要护的人。” 朱氏拧眉:“谁?” “那丫头是从清河村来的,姓谢……叫谢桥……”卫氏也想不通一个野丫头怎得就入老太爷的眼?竟救她一命!不过也幸好救了她,正好用她来替雪儿顶项。 朱氏摇了摇头:“族亲并无姓谢的人氏,若能保住雪儿,你只管去办。至于老太爷那儿,由我来说项。” 卫氏转忧为喜:“雪儿那丫头总说母亲您最疼她,就像亲祖母一般。谁说不是呢?嫣儿都吃味了!”她口中的容嫣便是容阙与她生的女儿。 站在门口听到她们谈话的辅国公,脚步一转,朝府外走去。 谢桥已经被她们盯住,留在京城不妙,得另行安排。 而浑不知被算计的谢桥,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喝口水,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人拎着丢到马车上带走。 第十一章 燮郡王 马车疾驰后,缓缓的停下来。 谢桥还未看清楚自己的处境,直接被拎着扔进一间屋子里。看着眼前带着铁皮面具的黑衣人,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长剑上,不由得摸了摸脖子。 燮郡王! 谢桥浑身紧绷,他突然将自己抓来,打算秋后算账? 黑衣人关上门离开,婢女端来几样精致膳食。 谢桥原本饥肠辘辘,眼下没有弄清楚燮郡王将她‘请’来的目的,哪里吃得下去? 桌子上香炉里的熏香缓缓燃烧,那点猩红的火星子,仿佛烧在她的心头,心里面一阵煎熬。 她素来是急性子,要杀要剐,直面而来她倒不会如此忐忑不安。 吱呀—— 门扉推开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侧头望去。 日光里,他穿着黑色滚金边常服,身形挺拔,那双修长而有力的腿朝她迈步而来,悠闲从容。 谢桥视线上移,看进他的眼里。 这一双眼冰冷无情。 “燮郡王……”谢桥起身,她近一米七的身高,仍需抬头仰视他。 秦蓦垂目斜睨着她,似探究,似打量,深邃而无法探测的眼眸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将她看个通透。 谢桥见他眉头一蹙,薄唇微微抿成线,顿时戒备的盯着他。 这人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良久,秦蓦吐出一句话。 谢桥一怔。 秦蓦见她不甘愿,又有点蠢的模样。狭长的眼眸微眯,嗓音低哑而危险的说道:“本来,我是要杀你的。” 谢桥浑身一个激灵,骤然想起那日马车上的话,连忙说道:“对对对!报恩报恩!”知道他的目的,谢桥便也不怎么怕他:“你眼下状态不错,我写个方子,你把药材备齐,咱们就开始解毒。” 秦蓦冷声道:“蓝星,带她去。” 谢桥看着门口的黑衣人,跟着他去了一座小院。 院门口早已有人等候,见到谢桥,直接领着她进屋。 屋子里布置得精致奢华,淡淡花香被药味掩盖充斥一丝苦味。绕过仕女图屏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上,病容苍白的女子躺在锦被绣衾里。 她的眉眼与秦蓦有几分相似,却没有他那般令人惊艳,只算得上清秀。 谢桥猜到她的身份,长公主的女儿,秦蓦的同胞妹妹。 蓝月轻轻走到床边,细声细语的唤醒秦玉:“郡主,郡王给您请的大夫来了。” 秦玉眼睫颤动,缓缓睁开眼,打量着床边的谢桥。示意蓝月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苍白面容上露出歉意的笑:“等久了吧?哥哥他太心急,请大夫来该知会我一声。” “我也是才来。”谢桥坐在绣墩上替秦玉扶脉。 秦玉眸光微微闪动,对谢桥道:“你也不用紧张,我这身子骨瞧了不少太医、名医,仍旧不见起色。这几年在江南安养倒也好了许多。太后娘娘寿辰将至,连日赶路有些疲累罢了。哥哥他太大惊小怪……对了,我这病和哥哥一样从娘胎带出来,你可有给他看病?哥哥他的身子可好?” 秦玉与秦蓦是龙凤胎,身上的毒是一样的,她比秦蓦要严重。 “没有。”谢桥收回手,在她膝盖上按了按,并没有毒包。她的筋脉太细,身子极虚,而将毒素逼压至一处受非人的痛苦,若是撑不过去当场便会没命。可毒素在她全身,情况并非眼下这么好,恐怕还要糟糕。除非…… “郡主一直在服药?” 秦玉颔首:“不过只剩下十几粒。” “郡主长途跋涉累了,好好睡一觉便可。我与郡王商议,他若许可明日我便来给你调理。”谢桥朝蓝月看一眼,蓝月带着谢桥去见秦蓦。 站在门口候着的林嬷嬷,见二人离开院子,倒一杯热茶服侍秦玉喝下,抱怨道:“郡王若当真对您好,当初为何不让神农谷谷主给您治病?找的都是无名小卒,今日这位更过份,年纪比您还小上许多,能懂什么?若当真好,为何不先给自个治治,有成效再给您来治病?安的什么心?” “嬷嬷,当初神农谷谷主的法子有危险,哥哥心里只有我一个亲人,没有十全把握他断不会让我冒险。”秦玉替秦蓦开解。 林嬷嬷哼了一声:“既如此郡王又为何给神农谷谷主医治了?您看这些年他可有发作?老奴只瞧见郡主受病痛折磨!而且……而且老奴听人说当时神农谷谷主身受重伤,精力有限,只能救一个人!” 秦玉低垂着头,撑在床榻两侧的手,紧紧的揪着床褥。嗓音出奇平淡地说道:“嬷嬷何时也学会嚼舌根?” 林嬷嬷听出秦玉话中的冷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该死!” 秦玉不再看她一眼,侧身躺下。 …… 书房内。 秦蓦安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翻阅公文。 春意和风从窗外吹入,散放的书籍被吹得沙沙作响。 谢桥低声说道:“我能看你的膝盖吗?” 两人对视一眼,秦蓦黑眸中闪过冷光,脸上轻松的神情慢慢收敛,俊美的面庞冷漠而紧绷。 谢桥深吸口气,猝不及防的摸上他的膝盖,用力按几下,并没有她当初说的那般有毒包隆起。又似乎印证她的猜测,轻轻吐出一口气,两旁轻纱飞旋间,只觉得明亮的书房内被阴影笼罩,带上几分阴森寒意。 谢桥轻拂衣袖,微微挑眉,清亮的眼眸淡扫他的膝盖道:“你的毒包几年前被除,配上一味药,不说能全然解毒,可保你性命无忧。而你如今依旧毒不得解,把药给了郡主罢?” 秦蓦浓若黑墨的眼眸不复阴寒锐利,深深地、冷冷地凝视她。嘴角微扬,好似带笑,又仿佛暗含讥诮:“能不能治。” 谢桥眉心一凝:“郡主的毒,我没有十全把握,只能一试。” 方才的话秦蓦并没有否认,看来几年前师傅回京,定是给他治病。 秦蓦搁下公文,随手斟一杯酒,酒水香醇,白玉瓷杯幽幽发出莹润光泽。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不疾不徐的说道:“明日午时。”说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 这一次,没有再拎着她离开。 秦蓦亲自送谢桥回医馆。 而在一旁候着谢桥的辅国公,看着谢桥从秦蓦的马车上下来。蓝星抱着一口箱子放进医馆,对她的态度也极为的恭敬,不由得皱眉。 她什么时候攀上燮郡王了? 第十二章 认亲 辅国公坐在简陋的医馆里,容三守在门口。 谢桥正用茶水冲洗茶具,手法娴熟漂亮,如行云流水。仪态端庄秀雅,并不像出身乡野的粗鄙丫头。 辅国公心中迟疑的一个决定,有了打算。 起初谢桥对他并无用处,反倒是麻烦。重要的便是因着她在乡野间长大,她若认祖归宗,身为辅国公府的嫡长女,便是代表辅国公府的颜面,没有足够的教养与学识,只会丢他们的脸。所以得知朱氏与卫氏的计划,他也未想过将她接回去,打算安排她出京。 眼下她与燮郡王有牵连,举止谈吐处处显露极好的修养,令他改变主意。 “谢大夫这一手茶艺出众,琴棋书画上必定也有所精通?”辅国公颇为和蔼的说道。 谢桥谦逊道:“略懂皮毛。” “令尊把你教养得极好。”辅国公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医术是跟着令尊学的?” 谢桥手上动作一顿,神情有些落寞的说道:“我从小便没有父母,是师傅将我捡回去,教养我长大成人。”从脖子里掏出一块玉坠道:“师傅说捡到我的时候,身上穿着绫罗绸缎,这块玉也价值不菲,猜想我必定是出身富贵。若不将我教导好,他日得幸与亲人相认,我若目不识丁,会丢他脸面。” 最后一句话似戳中他的心事,辅国公颇为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我的孙女也自小丢失,寻这么些年都没有线索……”说着仔细看一眼她手中的玉坠,辅国公突然神色激动道:“你这块玉与我孙女的倒是有些相像,不知背面是否刻着一个‘华’字?” 谢桥颔首。 辅国公怔然的望着这块玉坠,此刻有信物印证,心绪反倒不平静。不禁忆起小容华喜爱趴在他膝上作怪的情景,眼眶有些发热:“这块玉是你外祖在边关偶得,特地雕刻成玉坠,作为你周岁礼物。我亲自在背面刻下你的名字,在寺庙开光佑你平安。孩子……你是辅国公府丢失的嫡长女容华。” 昏暗马车内,谢桥一头乌发垂腰,美眸宛如清泉,清冷无波。 宽敞的马车内,楠木小几,玉石杯盏,柔软锦缎在光线下流光溢彩,处处显露富贵。 谁曾想过,当年她一心想摘下光环回归平静生活,有一日会为踏入高门而工于算计?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京城权贵云集,一个卫如雪便如此难缠。这场官司让她明白权势靠山的重要,既然迟早她都要回去,何不早早利用辅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 目光淡淡扫过闭目养神的辅国公,他这么爽利的接她回去,只怕更多的是因为燮郡王? 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下。 谢桥踏下马车,望着‘辅国公府’四个金色大字。神色微微恍惚,终于来了。 比她计划的早了许多! “小姐……”明秀忧心的唤一声,这高门大宅内都是吃人不吐骨的地儿。小姐这一选择,不知是对是错?当下有些后悔替她打探辅国公的身份,不然小姐也不会顺势与他们相认。 谢桥嘴角微勾,安抚的朝明秀浅笑。 辅国公吩咐门仆:“去通知老夫人与大老爷去前厅。”转而对谢桥道:“进去罢。” 谢桥跟随辅国公入府,一路走去,婢女、婆子、奴仆纷纷侧首打量。 谢桥恍若未见,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 大老爷不在府邸,而朱氏遣人打听谢桥的消息,和卫氏说的差不离。没有问清楚辅国公,她总有些心神不宁,这才一早便在前厅候着。 一见他回来,连忙起身问道:“听说你救了青石巷一个丫头?她是咱们族里哪家旁支?” 辅国公不冷不热的睨她一眼。 朱氏心急:“雪儿摊上官司,皆因那丫头而起。我记得族亲并无姓谢人氏,应允卫氏拿她去问罪!”见辅国公脸色愈发难看,朱氏解释道:“雪儿惹上的是荣亲王,我们压不下,必须要有人顶罪。” “我何时惹上荣亲王?”一直站在辅国公身后的谢桥,疑惑不解道。 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顿时吓到朱氏。听清她的话,朱氏气得不轻,他竟将人接回府里来! 朱氏看向谢桥,她一身布衣,身后的光影映衬得她身姿轻盈修长。一头漆黑乌发披散,清丽绝艳的五官……朱氏视线凝住,睁大眼睛,指着她惊呼道:“李婉青!” 不不不—— 朱氏魔怔一般摇头,面容有些抽搐。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在她眼前吊死,怎么可能活过来,还这样年轻? 那她又是谁? “发什么疯!”辅国公厉声喝道。 朱氏被当头一喝,神智渐渐恢复,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话,令她如遭雷击。 “容华。”辅国公怕她听不明白,重复一遍道:“她是容华。” 朱氏难以置信的望着辅国公:“怎……怎么可能?” 小野种不是溺死了? 仔细看了一眼,那与李氏六七分相似的模样,不得不让她相信那是李氏生的贱种!看着同样吃惊的曹嬷嬷,朱氏压下心头震惊与疑惑。因愤怒而狰狞的双目,几乎要淬出毒来。冷硬道:“仅仅因她与李氏的几分相像,就认定她是容华?”最后两个字从紧咬的压根里磨辗而出,似乎恨不得将她给嚼碎了! 谢桥低垂着头,面庞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辅国公被朱氏给激怒:“她身上还有信物。”见朱氏还要反驳,冷声道:“我会认不出自己的孙女?” 朱氏一噎,面色极为铁青。手死命捏着念珠,咬牙切齿的说道:“卫氏过门便没有继女在膝下,你叫她怎么接纳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野种?老爷子你要三思,不要让卫氏寒心。”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辅国公却是不在意,燮郡王那样行事毫无章法,戾气横生之人。连皇上的脸面都不给,竟亲自送谢桥回医馆,可见关系匪浅。若是能牵上这根线,尚书府…… “我自有分寸!” 朱氏见他铁了心要将谢桥留在府中,心中怒意高涨,目光凌厉如刀的扫视谢桥。 只要这贱种敢留下,有得是机会好好磋磨她! 第十三章 交锋 谢桥一走,卫氏的人马便去了医馆,扑了空。 四处寻找,没有半点儿的消息。 直到日暮时分,卫氏不甘的带着容嫣一同回府。 曹嬷嬷捂着青紫的脸在角门等二人,瞧见身影立即上前道:“大夫人、大小姐,老夫人在福寿堂等您们。” 卫氏瞧着曹嬷嬷畏缩的模样,吃了一惊。曹嬷嬷是老夫人身旁得力的心腹,有时就是她见了都要给几分脸面。眼下却狼狈的紧,难道发生大事了? “曹嬷嬷,发生何事了?”容嫣惊诧的询问。 曹嬷嬷欲言又止,她素来风光,在府里大多都奉承她。哪里像今日这般被老夫人打骂个没脸?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桥的到来。眼下被容嫣这一问,不禁满腹委屈,提起谢桥饱含怨恨:“辅国公带了一个人回府,告诉老夫人说是先头那位所出,并且宣告府里上下的人,她是府里的嫡出大小姐。” 卫氏与容嫣面色瞬变。 她嫁进辅国公府这些年,虽然是继室,可众人仿佛都忘记李氏一般,将她当作原配夫人对待。又因李氏所出的嫡女被溺亡,她日子更加舒坦顺遂。 而今这死人冒出来,如同一根刺扎进她心口。 不但提醒她正视自己的身份,就连她一双儿女也因此要矮人一头! 曹嬷嬷又道:“老奴听说她就是住在青石巷开医馆的……叫谢桥。” 卫氏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脸色阴沉的去福寿堂。 …… 辅国公府的主子都是住在东院,而婆子领着她们主仆住进僻静的西院。 院子收拾的干净,却是没有丝毫的人气,推开屋门一股子浓重的阴冷湿气与霉味扑鼻。 明秀气得面色通红:“小姐,他们太过份!这般轻慢您!” 谢桥垂眸,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只这抹笑意却是未达眼底。辅国公并不管后宅之事,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皆是朱氏、卫氏的人。 辅国公府攀炎附势,惯会踩低捧高,下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谢桥推开窗通风,分析眼下的形势道:“你这性子要改改,须得谨言慎行,免得落人话柄。我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孤女,无权无势,如何与卫氏、朱氏相比?” 如今的处境,早在她意料之中。 明秀苦着脸嘀咕几句,想起朱氏冷哼一声:“老夫人不像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今日当着辅国公的面那般说您,可见今后日子还要艰难。”旋即,面色阴沉的说道:“您是她嫡亲孙女都下得了狠手,对卫如雪倒是有求必应,又起了龌蹉心思,让您给顶罪!” 谢桥笑而不语,她既然回来了,又有何惧之? 至于卫如雪…… 谢桥一双古井无波般的眸子透着丝丝寒意,令人不由心颤。 她的报应也快到了! …… 夜色渐深,辅国公府里的人,仿佛都将谢桥忘了。 谢桥伏案写病例。 明秀坐不住来回走动,朝外张望:“这个时辰,他们怎么还不送晚膳来?”说罢,明秀打算自己去厨房。 方才踏出屋子,碰见李婆子提着食盒走来,歉疚的说道:“今夜大少爷宴客,厨房里忙不过来,这才耽搁了。” 手脚麻利将一荤一素摆在桌子上。 青菜发黑的泡在汤水里,荤菜是几块肥肉搁在盘子里,油腻得难以入口。 明秀面色骤变,拿着筷子拨弄,一块肥肉上咬去一角,顿时气得脸色发青。 剩菜! 居然这般作践她们! “你们别欺人太甚!老太爷……我要见老太爷!”明秀何时受过这等屈辱?将谢桥叮嘱的话抛诸脑后,非要讨个公道! 李婆子对她的怒火不以为然,颇为不屑的说道:“老太爷进宫去了,厨房已经熄火。” 爱吃不吃! 李婆子提着食盒离开。 “包袱里有几个大饼。”谢桥放下羊毫,清泠泠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碟盘上,微抿着嘴角道:“明秀,终有一日,我会拿回应得的。” “小姐……”明秀鼻头一酸,极为心疼谢桥。 而离开的李婆子,并没有回厨房,去往东院长房。 卫氏斜靠在软榻上,一身绛红色云纹芙蓉长裙,映衬得她面容很是娇艳。身形丰腴,显得珠圆玉润。 李婆子腆着脸讨好的说道:“老奴捡着些剩菜送去,她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身边的丫鬟鬼喊鬼叫囔囔着要见老太爷。”掐着嗓门学明秀跳脚的模样,想要逗乐卫氏好得赏。 卫氏眼皮子一跳,叱道:“蠢东西!我有让你在这上头扣克她?” 万事离不开一个巧字,可她偏不信就这么巧,节骨眼上让老太爷将她领进府。 若说谢桥是省油的灯,她是不信。 否则,雪儿如何栽在她的手里? 既然已经回府,有千百种办法对付小贱人。表面功夫自然要做好,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只会不利于她! 李婆子脸色发白,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老奴蠢钝,这就去给她们重新送去。” 卫氏‘嗯’一声,正要交代,刘嬷嬷焦急的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厨房走水了!” “你说什么?”卫氏陡然坐直身。 “西院那位将厨房点着!正巧……正巧老太爷与老爷回府,已经朝那边儿去了。”刘嬷嬷心慌的说道。 李婆子脑子发懵,听闻老太爷回府心中一阵后怕。浑身颤抖的说道:“夫人……” “住口!”卫氏抄起小几上的茶杯朝李婆子掷去,正好砸在她的头上,泛着烟雾的茶水烫得李婆子尖声嚎叫。 卫氏急匆匆的赶去大厨房,火势已经被扑灭。冷厉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谢桥的身上,看着她手里拿着吃剩的半只鸡,气得两眼发黑。 第十四章 小胜 贱蹄子! 就知她会作妖! 只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胆大,与自己所想有出入。原以为她至多寻老太爷告状,亦或是大闹一场!却不想,她……她竟来这么一手! 有心晾她一阵,也不得不与她相对! 卫氏双目因怒火而通红,谢桥不好意思的朝她扯嘴一笑。明亮清透的双眸扫视众人,无措的说道:“我饿了。厨娘都已经歇下,只有几只鸡、鸭放在篓子里。然后……” 她尴尬的晃了晃手里的烤鸡,后面的话不用说,众人也明白厨房为何着火了。 辅国公阴沉的扫过烧成废墟的厨房,视线落在卫氏身上。冷刺刺的目光如同针芒扎刺着她,卫氏拢在袖中的手抖了一下,白着一张脸:“老太爷……” “你对我的决定不满?”辅国公看着盯着烤鸡出神的谢桥,面色铁青。他之所以没有与朱氏商量再将谢桥接回府,便是怕有意外出现。人是被他接回来,原以为她们不接纳,念在他的份儿上不会苛待。谁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如此扣克!若非烧着厨房,他岂不是被蒙在鼓里? “不是!”卫氏连忙否认:“儿媳有吩咐厨娘给西院送晚膳。” “父亲,兰儿向来宽容大度,对待下人也极好,怎会苛待她?想来是送去的饭食不合口味。”一旁的容阙开口道,话里话外皆是指责谢桥不懂事。 气氛顿时冷了下去。 谢桥倏然抬起头,看向穿着天蓝色直坠锦袍的容阙,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容阙冷淡的看她一眼,很快的将视线转开。 谢桥依旧敏锐的捕捉到那隐含的嫌恶。 卫氏瞧明白容阙的态度,抚了抚微乱的鬓角,笑道:“今后西院那边儿的膳食,儿媳定让厨娘问清喜好禁忌。若不够,便在西院开小厨房。” 辅国公脸一沉,目光锐利的看向谢桥。 这一切都是她在作怪? 这时,一道讥讽的声音响起:“大嫂这晚膳的确是送了,恐怕没有几个人合口味。就连门房里看门的阿福都不愿吃,我们辅国公府堂堂嫡长女竟吃连狗食都不如的饭菜。传出去,平白让人笑话!”话落,她身后的丫鬟将食盒盖子揭开,食盒放在辅国公脚下:“真是天可怜见的,没有娘疼的孩子,受了委屈也没处说。若不是我听说小容华回府去探望,还不知要吃多少闷亏。” 卫氏面色骤变,容阙冷声道:“这是我们大房的事,轮不着你来插手!”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就凭小容华唤过我一声二婶娘,我就不能坐视不管!大嫂说得处处替小容华打算,呵!小厨房?这府里谁开先例了?她的月例能供应起小厨房的开支?只怕到时候人人都赞你贤良、宽厚大度,骂名都给小容华背了!”柳氏话音一转,对辅国公叹声道:“父亲,这事算起来也不怨大嫂。毕竟她过门做继室的时候,小容华已经走失。这么些年过去,人凭空出现一时难以接受也说得过去。当年我与她母亲有些交情,便将她安排到我二房,未免闹得家宅不宁。” 卫氏被柳氏一句‘继室’刺得心口发痛,脸色极为难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弟妹说的什么话?我做为填房嫁过来,就做好一个继母的准备。岂会容不下老爷的子嗣?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疏忽,未曾想到下人阳奉阴违。” 谢桥不安的说道:“是我的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在外无拘无束惯了,这高门大宅恐怕也不适合我,不如外头自在。” 辅国公面对谢桥乞求的目光,面色苍白惊惶,倒是起恻隐之心。 柳氏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宽慰谢桥道:“真真个傻孩子,你是辅国公府正经的大小姐,父亲怎会让你流落在外?” “她是不是我的嫡长女另说,如此德行不佳,实难撑起辅国公府门面。这有菜有肉比起她以前的生活,也不算苛待。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不值当父亲大动肝火。”容阙对谢桥本就毫无感情,又因今夜之事,对她厌恶更甚。 谢桥被羞辱得面色灰白,眼圈一红,慌忙低垂着头。 啪嗒—— 辅国公一脚踢翻食盒,饭菜撒了一地。 卫氏暗道不好,连忙补救道:“父亲,今日是儿媳的错,做得不周全。只是关系重大,她认祖归宗的事还得慎重,对外也要有个妥帖说法。” 辅国公见容阙如此袒护卫氏本就心生不悦,眼下听闻她的话,冷笑道:“她是我领回来,我说她是嫡长孙,她便是嫡长孙!重华楼是昔日容华的旧居,她回来了,仍旧住在那里!”他吩咐婆子安排谢桥在客居,不过是给卫氏留脸面,由她安排谢桥的去处。瞥一眼面色青紫交错的卫氏,眼中带着警告的厉色:“你若连下人都约束不好,今后这家便莫要管了!” 重华楼是当年李氏替容华布置的闺房,还没来得及住进去,便出事了。后来卫氏过门生下容嫣,重新翻修一遍成了容嫣的闺房。 辅国公这一番安排,便是打卫氏的脸。 卫氏的手猛然揪紧袖口,强笑道:“儿媳定当尽心。” 辅国公冷哼一声,对容阙道:“你随我来!”拂袖离开。 柳氏幸灾乐祸的看着昔日雍容华贵的卫氏,如今就如斗败的母鸡般颓然,不禁笑意渐深:“小容华,你母亲要去给你收惙院子,二婶娘送你回去。” 谢桥看向卫氏。 卫氏亦狠厉的盯着她,眼中两点星光如同幽幽鬼火,亮得瘆人,嘴唇咬破也浑然不觉。 月光下,谢桥一双眸子宛如琉璃冷玉,面对卫氏眼底的凶光与杀意,微微勾了勾唇角。她踏进府门的那一瞬,便容不得他们将自己当成摆设随意扔在一旁,不被重视! 而今夜,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柳氏将谢桥送到西院门口,从袖中掏出一把银锁,递给她道:“府里小姐、少爷出生每个人都有一把银锁,上面刻着生辰八字。这块银锁是你的,没有想到还有一日能亲手给你。” 谢桥接过来,上面还沾染着柳氏的体温,轻声道:“谢谢。” 柳氏不以为然的笑了几声:“我可不是帮你,只是看她不顺眼罢了,正好寻着机会挫挫她的锐气。” 谢桥笑而不语。 柳氏寒暄几句,带着丫鬟离开。 谢桥目送她走远,正要回屋子,看着地上掉着一根玉钗,脚步一顿。将玉钗捡起来,看着钗身上刻着的字,漆黑的眸子里渐渐幽深。 第十五章 玉簪 重华楼 容嫣躺在美人榻上,姚黄跪坐在地上替她绞干及地的长发。比起卫氏珠圆玉润的面庞,她倒生了一副小巧的瓜子脸儿。一双细长娇媚的眼睛似笼上一层水汽雾蒙蒙的,美丽动人。 魏紫在一旁轻声细语的说道:“老太爷从嘉铜回来,比您预计迟了半个时辰回府。今日里老太爷去了青石巷,谢姑娘并没有在医馆。”说到此,魏紫欲言又止,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后来燮郡王亲送谢姑娘回来,老太爷进医馆与她商谈近半个时辰,便将她接回府。” 容嫣微微皱眉,这些事与她记忆里的不同。哪里开始不同了? 从卫如雪扬名那一刻起,谢桥这二字便出现在她耳旁。起初并未当作一回事,却未曾料到,她竟与自己有莫大的牵连! 这个人……她记忆里一直没有出现过。 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中的事,突然失控超出她的预知。 这样的变数,令她不安。 “大小姐,老太爷让谢姑娘住进重华楼。”魏紫心里升起一股子委屈,她们大小姐才貌双绝,深得老太爷喜爱。如今竟为了一个野丫头片子,将她们大小姐赶出重华楼。 容嫣缓缓坐起身,抚了抚滑顺的青丝,毫不介意的说道:“她是我姐姐,辅国公府嫡长女,住在哪里都合规矩。”姚黄搀扶着她起身,薄软的衣裳雪一般的皎白,散发着如同月华般的光芒,显露出纤柔轻盈的身段:“你们将箱笼收惙好,明日搬去芙蓉居。” “嫣儿!” 卫氏踏进屋子听见容嫣的话,胸腔内的怒火遏制不住的迸发而出:“你不必忍让小贱种,只要你父亲的心在我们这儿,量她也翻不出天去。” “母亲,她掀不起风浪,住在哪里不都一样?”容嫣意味深长的说道。 卫氏一怔。 容嫣轻声笑道:“母亲,我心中有数。” 卫氏想起容嫣替她做成的几桩事,心里稍稍落定。 这时,朱氏遣曹嬷嬷将容嫣唤到福寿堂。 朱氏脸色阴沉,见到容嫣这才换成一副笑脸。心疼的说道:“你祖父不知给那小野种灌了什么*药,使她住进你的院子里。这般抬举她,叫你如何在府里立威?” “祖母,祖父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容嫣安抚着朱氏,眼角余光斜睨曹嬷嬷一眼。 曹嬷嬷道:“老夫人教导得好,咱们大小姐这般识大体。这府里上好的院子只剩下蓬莱居、芙蓉居。只是这蓬莱居在外院,大小姐住过去不合礼数。可那芙蓉居……”顿时止住话头,惴惴不安的睨了老夫人一眼。 朱氏满心觉得容嫣受委屈,唤她来想要补偿。可听曹嬷嬷的话,朱氏出人意料的没有立即接过话茬。 容嫣与曹嬷嬷对视一眼,蹲坐在朱氏的脚边,替她捶脚:“我搬去母亲院子旁的屋子里,那儿布置得极好。只要家宅安宁,哪儿都一样。” 朱氏叹了一声,心里愈发怨恨谢桥。 芙蓉居里锁着李氏的嫁妆,当年可谓十里红妆,人人都艳羡李氏的丰厚的嫁妆。卫氏向来强势,眼下没有仗着娘家踩在她的头上,其中不无有觊觎李氏嫁妆的原因在里头。 容嫣住进去…… 朱氏目光凌厉的看向曹嬷嬷,曹嬷嬷低垂着头。收回视线,探究的打量容嫣。这府里除了心腹曹嬷嬷外,并无第三人知晓李氏的嫁妆在芙蓉居。而眼下曹嬷嬷提及芙蓉居,那里面藏着的东西,容嫣究竟知不知晓? 可看着容嫣清澈坦然的目光,朱氏打消心中的猜疑。 “祖母,您若怕人非议让嫣儿受屈,也不是没有法子。重华楼是两栋小楼紧靠着修建而成,姐姐她住主院,我住另一偏院。左右都在重华楼……”容嫣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朱氏恼怒的打断。 “行了!你明日便搬去芙蓉居!” 听她偏宠的孙女儿唤小野种姐姐,额角青筋跳动,心里闷痛得慌! 更遑论让容嫣住在偏院让她作践! 容嫣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笑。 …… 天微微亮,卫氏派身旁的刘嬷嬷与几个粗使婆子帮谢桥搬去重华楼。 重华楼里一应用具,皆是新搬来上好的黄梨木家具。 谢桥只有简单的一个包袱。 刘嬷嬷看着谢桥这股寒酸劲,不卑不亢的说道:“大夫人请绣纺师傅明日过府给你量尺寸做几身衣裳,打一些首饰头面。” 身后两位婢女将一个红木盒、红木托盘放在桌子上:“大夫人说这些先给您用来应急。” 不等谢桥回话,刘嬷嬷将这两位婢女留下:“这是大夫人拨来伺候的人,谢姑娘若无事,老奴便回去回话。” 谢桥颔首。 刘嬷嬷带着粗使婆子离开。 明秀揭开红木盒与红木托盘上的红绸,盒子里装着一副头面、首饰,托盘里放着十两银子。 春雨、春竹二人利落的将盒子锁起来,将钥匙收好:“谢姑娘,这些东西由奴婢们替您保管。” 谢桥似笑非笑的看了二人一眼,卫氏故作大度,却派两个人来监视她。这些东西明面上送给她,却被她的人管制。 春雨、春竹二人仿若未见:“奴婢们给您去备早膳。” 方才一出门,瞧见姚黄、魏紫,立即露出一抹笑:“二位姐姐怎得来了?有何事吗?” 姚黄、魏紫脚步不停,从二人身旁焦急的走过,踏进屋子便是一阵翻找。收拾整齐的屋子,顿时一片狼藉。 明秀脸顿时沉下来:“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小姐有东西遗漏,我们来找找。”姚黄、魏紫并没有找到那根刻着容嫣生辰八字的玉簪,也没有心思应付明秀,打算离开。突然脚步一顿,看向谢桥与明秀:“你们有没有碰屋子里的东西?” 明秀脸色顿时沉下来:“你们什么意思?” “大小姐的首饰不见了,是不是你们偷拿了?”姚黄冷笑道:“我们要搜身!”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撕烂你的嘴!”明秀欺身上去,被谢桥按住,愤怒的瞪着姚黄。 魏紫不如姚黄那般尖刻:“谢姑娘,那物件儿对我们小姐极为重要。您的身份特殊,我们搜查后也能还你清白。” 谢桥心中一动,手指摩挲着袖中那根玉簪,眼底闪过一道暗芒。勾唇道:“也好。既然是贵重之物,总要寻人做个见证。”顿了顿,继续道:“公平起见,老夫人、大夫人,还有二夫人一起罢。” 闻言,姚黄、魏紫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第十六章 议亲 她们是替容嫣委屈,这才临时起意羞辱谢桥。 她在府上势单力薄,传出去也无人给她撑腰,反而遭人笑话。 可若是如她所言唤二夫人一同来做见证,不必大小姐动手,大夫人第一个饶不了她们! “不过一件小事,何须惊动老夫人她们!”魏紫扑上来拽着谢桥的手,方才碰到她的衣袖,手臂顿时一麻,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心中一慌,惊恐的盯着谢桥手中闪着冷光的银针。 “唉哟——” 姚黄被明秀一脚踹得跌出屋子,滚在朱氏的脚下。 “反了反了!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朱氏气得浑身颤抖,还没有认祖归宗,就如此气焰嚣张。上了族谱,那还了得?岂不是要翻了天! 姚黄捂着疼痛的心口,跪在朱氏脚下哭道:“老夫人,奴婢替大小姐拿遗漏的物件儿,她们不许,将我们给打出来!” 明秀一扬眉,正要反唇相讥,看着身旁气定神闲,面露微笑的谢桥,顿时闭嘴。 “老夫人,您若不信,可以问问魏紫姐姐。”姚黄满面泪水,回头看向魏紫。 魏紫捂着失去知觉的右手,唇瓣紧抿。谢桥脸上的笑透着一丝冷然,清雅中更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她忘了,谢桥是大夫。 若是胡搅蛮缠,自己的手恐怕一辈子都废了! 大夫人看出魏紫的畏惧,心里知道玉簪之事不可宣扬,想来魏紫有把柄在谢桥手中。款款含笑的说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今日是谢姑娘和嫣儿乔迁,莫要坏了喜气儿。” 闻言,朱氏一双染着怒意的眼睛泛着冷光,越见凌厉之色,愈发厌恶谢桥:“她是什么个东西?嫣儿忍让她一回,她便对嫣儿身旁的人动起手来。他日,是不是要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越说心头怒火越甚,口不择言道:“莫要以为住进辅国公府就是这府里头的主子!你娘是个娼妇,你也是她偷汉子生的小娼妇。不知哪来的野种,休想栽在我容家头上,认祖归宗!” 朱氏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谢桥那张与李氏相似的脸。李氏死不瞑目的模样在脑子里闪现,手指紧紧的抓握住曹嬷嬷的手臂。 她怕! 她怕谢桥是李氏派来向她报复、索命! 想到此,朱氏看着谢桥指间散发寒芒的银针,竟真的像是要来害她。吓得面色泛青,嘴唇发紫,胸闷心慌得似要闭过气去。 整个人仰倒在曹嬷嬷身上,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襟。 “母亲……” “老夫人……” 众人惊呼,大夫人立即吩咐刘嬷嬷:“快去请太医!” 曹嬷嬷慌了神,身上没有带朱氏的药,想要赶紧把人送回福寿堂。 谢桥很想冷眼相待,就凭朱氏方才那一番话,她不出手相救也毫无愧心。可当初学医背的誓言,没有办法见死不救! 朱氏虽是她的仇人,可眼下却是病人,而她是个医者。 当即过来拿着朱氏的手把脉,脉搏快而连续歇止,吩咐曹嬷嬷扶着朱氏躺在内室床上。 曹嬷嬷迟疑的看向大夫人,等大夫人拿主意。 大夫人知道谢桥的本事,朱氏这般痛苦,等太医来还不知何时:“快扶进去。”众目睽睽下,量她也不敢耍花样! 谢桥褪去朱氏的衣裳,在华盖、紫宫、玉堂几大穴位各扎一针。 朱氏胸闷明显缓解,面色也逐渐恢复。望着谢桥的目光极为复杂,她可以冷眼旁观,甚至更期待自己被心疾折磨死。可她没有,竟然出乎意料的救她! 但是朱氏心里却并不感激,她出手相救,恐怕是有目地。即便如此,依旧掩盖不了心里的激动与惊喜。 她吃那么多药,才控制住心疾。病发亦是要受一顿折磨,可谢桥竟几针就控制住病情! 瞧着朱氏脸色渐渐红润,大夫人目光也变了。 朱氏仿佛瞬间忘记之前的恶言恶语,她这病太医、大夫都束手无策,不能根治。 谢桥说不定—— “我这病……” “老太爷来了!”曹嬷嬷进来禀报,脸上带着笑。辅国公一直维护谢桥,若是瞧着谢桥将老夫人气病,定会给她个没脸! 朱氏挣扎着要起身,对辅国公这时来感到高兴。愈发笃定,谢桥念在辅国公的面儿上给她医治! 辅国公站在珠帘外,对谢桥道:“燮郡王派马车来接你。” 谢桥一怔,这才发现已经到约定的时辰。草草收拾一番,带着明秀出府。 辅国公望着谢桥的背影,目光莫测。今日这里的事,都已经传到他的耳里。只要她们做的不过分,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能确定燮郡王送谢桥是意外,还是当真有更深层的关系。 而今日燮郡王派马车接谢桥,无论关系如何,他们都不能怠慢谢桥。 朱氏听到燮郡王来接谢桥,有些转不过弯来:“老爷子,燮郡王为何来接她?你会不会弄错了?燮郡王不是来接嫣儿的?” 大夫人也抬眼看向辅国公,容嫣那根刻着生辰八字的玉簪,便是因为要与安远侯府议亲,这才特地备下,没有想到会不见了!谢桥出身乡野,不可能认识燮郡王。而容嫣正与他在议亲,会不会有可能是接容嫣去安远侯府相看? 辅国公脸色阴沉,如何不知她们心里所想?容嫣能嫁给燮郡王最好不过。可安远侯虽是燮郡王的父亲,这些年他们关系临近冰点,并非能够做得了燮郡王的主!不悦的说道:“今后你少招惹她!”说罢,便甩袖离开。 大夫人看着辅国公一副知晓内情的模样,便也待不住,寻了借口匆匆去找容嫣。 正巧在路口碰上容嫣,见她提着裙摆焦急的朝府外走去,连忙唤住她:“嫣儿!” 容嫣知晓祖母、母亲替她与燮郡王议亲,心思在她母亲面前毫不遮掩。便不顾矜持,头也不回的说道:“母亲,燮郡王派人过府接我,莫要让他等久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题外话------ 啊哈哈,要被打脸的节奏了。 那个啥,烟儿写的医术治病啥的都是网上查的资料。专业人士,不要考究,么么哒~ 第十七章 路遇 容嫣十分用心妆扮,一身碧水云锦上绣纹雅致,一眼望去,日光下潋滟生波。轻轻拢一下滑下肩头的披帛,绝美的面容上显露恰到好处的笑容,矜持端庄的踏出府门。 只见蓝星恭敬的请谢桥上马车,脸上的笑容一僵,仍旧轻笑的说道:“谢姐姐,你要出门?” 谢桥布裙微微一晃,清瘦的身影立在马车上。回首望着容嫣脸上的笑容,清冽的眸子缓缓沉敛。 谢姐姐? 谢桥嘴角勾了勾:“嗯,卫小姐也要出门?”话落,就着明秀掀开的帘子坐进马车内。 “我是替那两个不知规矩的丫头的给谢姐姐赔不是,你眼下还没有认祖归宗,可祖父说你是幼时走失的姐姐,一定不会有错。”容嫣盈盈福身给谢桥赔礼,转而对蓝星说道:“谢姐姐初入京城,对四处都不熟悉。嫣儿多嘴说一句,若谢姐姐有不得当之处,还望燮郡王多多见谅。” 容嫣拢在袖中的手指,缓缓的收紧。她已经点明谢桥与她的身份,蓝星该将谢桥请下马车罢? 心里暗自恼怒门仆,竟将燮郡王口中的‘大小姐’错当成谢桥! 蓝星看都不曾看容嫣一眼,见她无话对谢桥说,一挥马鞭驾车疾驰离开。 容嫣脸上的笑容冻结,目光阴戾。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将谢桥放进眼底,可今日里不得不重新估量她。 入京才多久,竟勾引住燮郡王! “小姐……”赵粉没有想到燮郡王竟是找谢桥,她听闻燮郡王来府上接人,没有问清便急忙告知大小姐。谁知—— 容嫣闭了闭眼,蓝星的态度令她成一个笑话,只觉得面皮生疼。 生生忍下屈辱,冷声道:“自己去领罚!” 赵粉脸色惨白。 容嫣脸上恢复浅淡的笑容,伸出手搭在赵粉的手腕上,盈盈往府里走去。仿佛之前的事,并不曾发生。 …… 马车内,谢桥姿态娴雅的靠在大迎枕上,从袖中掏出玉簪。就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上面刻的字。 大周十年九月十二—— 摸出一把银锁,上面刻着的字:大周十年三月二十三。 而容嫣如今十五岁,若是这玉簪上是她的生辰八字,那么便是与自己同年十六岁! 换言之,李氏怀她不久,卫氏也怀上容嫣。那时候她早产两个月,若是按照足月来算,她与容嫣只相差三、四个月! 这也能说通李氏死后百日,卫氏便急匆匆的嫁进辅国公府。并且一怀身孕便去祖籍老宅养胎,将近一年才回府。可并没有把孩子一同带回来,而是以容嫣身子弱为由,养到三四岁接回来,成功的隐瞒容嫣真实年纪。 李氏的死是早有预谋吗? 这里头有没有卫氏的手笔呢? 那么二夫人柳氏将这玉簪给她,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疾驰的马车骤然停下来,谢桥身子朝前跌去,被明秀及时拉住。 “荣亲王儿子出殡,路被堵住了。”蓝星解释道。 谢桥一怔,被卫如雪医死的那个? 伸手撩开车帘,百姓夹道而立,马路中间一行人抬着棺木朝前行,撒满冥纸。 荣亲王扶着悲恸不已的荣王妃随行,突然,两个侍卫将捆绑住的一个女子丢在他们脚下:“王爷、王妃,属下在别院将她抓来。” 荣王妃见到卫如雪,双目充血,憎恨的说道:“将这贱人撞死在我儿棺木上,给我儿偿命!” “不——不要——” 卫如雪脸色惨白,眼睛里布满惊恐,不断的朝后退,想要逃脱。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躲出去避风头,还是给抓来了! “王妃饶命啊,我……我没有害世子。那个方子没有问题……” “你还想狡辩,太医都说那方子只是略懂医术的人所写,非但没有对症,反而成了催命毒药!什么神医?想来是夺了别人的功劳抬举你自己!既然你爱出风头,本王妃就成全你!”荣王妃恨不得撕了卫如雪,她既然医术不济,便不要逞强害她儿子性命:“来人,把这贱人弄死了!” 侍卫得令,抓着卫如雪朝棺木上撞去。 “慢着!” 清冷的嗓音伴随着马蹄声传来,骏马上的男子白衣广袖,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面容俊美如玉。 谢桥听到声音,浑身一僵,远远望去,视线凝在他的面庞上,不由得出神。 玉倾阑。 “大师兄!是大师兄!”明秀激动的欢呼道。 玉倾阑似有所觉,与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澄澈而幽深的凤目望向谢桥。 谢桥静静地看着他,嘴角微动,只见他如风般一掠而去,搭在车窗的手不由得缓缓收紧。 及到人前,玉倾阑勒住缰绳翩然下马:“父王,二弟身染重疾,并无多少时日。他的死虽有卫小姐的成分,可罪不至死。” 第十八章 小肚鸡肠 荣王妃双眼红肿,脸上的皱纹依旧掩盖不住她年轻时的艳丽容貌,此刻憔悴不堪。 “混帐东西!这贱人害死你弟弟,你竟帮她求情!宁儿活着一日,便多一分希望,如今没了!全没了!”荣王妃朝着玉倾阑嘶吼:“你若肯救他,他何至于死了?你如此冷心冷肺,他死还念着你。你呢!你在干什么!” 玉倾阑面色如常。 陷入绝望地卫如雪仿佛看见一线生机,奋力撞倒抓着她的侍卫,惊慌的倒在他的脚下。不断哀求道:“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我还不想死…… 卫如雪不复往日里的高贵,狼狈不堪,重重的在地上磕头。鲜血染红青砖石板:“我不是有意的,没有想要害世子。只要我活着,定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替世子诵经祈福。” 玉倾阑避开卫如雪的触碰,微凉如水的嗓音沉静而悠长的说道:“父王、母妃多替二弟积德行善,莫要多添一笔孽债。” “你……你……”荣王妃面色大变,指着玉倾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荣亲王面容冷肃,到底顺着玉倾阑的话说:“罢了,将人送回去。” 荣王妃却不肯善罢甘休,厉声道:“宁儿还未娶妻,她害死宁儿,便让她与宁儿成婚!” 卫如雪双目圆睁,拼命的摇头。 她不要守活寡! 嫁给一个死人,她这辈子就到头了! “母妃,您给二弟娶妻,若真心愿嫁也罢了,不情不愿反倒累了二弟。”玉倾阑淡淡的睨她一眼道:“就让她在二弟墓前结草庐,抄写经书赔罪。” “不要……我不要……”卫如雪苍白的脸上泪水横流,在玉子宁墓前结草庐,类同守孝。 可她却是以‘带罪’之身而去,不伦不类。知情者也罢,不知情的人还不知如何谣传! 她的名声怕是全毁了! 荣王妃凶恶的瞪玉倾阑一眼,张口欲言,被荣亲王打断:“好了,阑儿还是向着自家人。” 经过荣亲王的提点,荣王妃顿时明白玉倾阑的用意。尚书府向来爱攀炎附势,有意无意笼络安远侯府,目地在燮郡王。她次子虽死,但是荣亲王府的身份权势犹在。若不用卫如雪陪葬,拿婚事束缚住她这一辈子,任她今后磋磨,也难解心头恨意。 反倒与尚书府结成姻亲,巩固尚书府的地位。 而卫如雪此人并非良善,将她留在府里,总会有疏漏之处,终究是个隐患。 想通其中关节,荣王妃脸色这才稍霁。 “卫小姐与二弟已经交换庚贴,算作未婚夫妻。怎奈二弟没福份迎娶卫小姐过门,便由卫小姐陪二弟最后一程,今后婚嫁自由。”玉倾阑将庚贴递还给卫如雪,又将玉子宁的给了荣王妃。 荣王妃一怔,的确是玉子宁的庚贴,日期正是他死的头两日! “快送二弟上路,莫要耽误时辰。”玉倾阑回身望向街角处,只见马车缓缓的驶离。眉头轻轻一皱,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众人听闻玉倾阑的一番话,又见他拿出庚贴,不由得纷纷猜测玉子宁是不是卫如雪克死? 甚至有人猜想卫如雪瞧不上病恹恹的玉子宁,这才将他毒死! 这些消息流传而出,沸沸扬扬,愈演愈烈。 …… 明秀气急,咬牙切齿的说道:“大师兄怎么能救卫如雪?她可是想要杀您!” 谢桥眉眼疏淡,漫不经心的透过晃动的帘子看着繁华的京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觉得大师兄为人如何?” “看着像活菩萨,满怀慈悲,就差普渡众生。实则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明秀提起玉倾阑便来气:“上回我去江南寻他,听掌柜的说银子他是给咱们了,但都记在账本上,日后得还他!” 谢桥失笑的摇头,当真要还,这辈子她怕都还不清。 想到他方才的作为,谢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今后权贵世家畏惧传言,不敢与卫如雪结亲。而寻常人家想要攀附尚书府而兴起想娶卫如雪的念头,又得顾忌荣亲王府。 当真是绝人后路。 马车缓缓停下,蓝星直接将谢桥送到玲珑阁。 蓝月已经将谢桥写给秦蓦的方子药材准备整齐,按照她说的法子将药材熬好倒进浴桶里。 谢桥看一眼浴桶里浓稠的药汁,对蓝月道:“扶着郡主泡在里面,水冷透,继续加热水,半个时辰出来。” 秦玉很配合。 蓝月在林嬷嬷有话不敢说,警惕的盯着谢桥。 “郡主,药浴过程会有点痛,难忍的时候你咬着这个。”谢桥将裹着竹片的雪白帕子放在浴桶旁的小几上。 秦玉含笑的点头:“有劳谢姑娘。”话音方落,秦玉柳眉轻皱,滚烫的水仿佛化作无数条虫子朝她身体里钻,随着时间越长轻微的疼痛也缓缓加剧。 片刻,秦玉苍白的脸白得近乎透明,额间渗出豆大滴的冷汗。 双手紧紧的抓着浴巾,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 “啊——” 秦玉忍不住的喊出声,立即抓着竹片咬在嘴里。 林嬷嬷冲进来,就看见秦玉昏倒在浴桶里:“郡主!郡主!” 谢桥拿着秦玉的手腕扶脉,眉头紧拧:“今日就到这里。” 蓝月与林嬷嬷将昏厥的秦玉抱出来。 谢桥不顾林嬷嬷敌视的目光,留下一瓶药:“郡主的药暂且停了,这瓶药一日两粒,早晚一粒。” …… 踏出玲珑阁,蓝星带着谢桥穿过月亮门,来到桃园。 树树桃花绽放,枝头随风摇曳。片片娇嫩桃花瓣飘零,铺落在碧水池塘里。肥美的鱼儿在水中游荡,追逐着漂流的花瓣嬉戏。 仿似一副山水画般,景致怡人。 谢桥心中的郁气稍稍散去,朝凉亭里走去。 秦蓦正在一个人品茶对弈。 “郡主身体比我所想还要虚弱,最轻的药量她都承受不住。先吃一段时间的药调理,我再给她安排。”谢桥如实说道:“你的药我暂时让她停了。” 秦蓦面无表情的侧头望向她,眸子里泛着一丝寒意。 对上他迫人的目光,谢桥心不由得一颤。不知怎得又触怒这煞星!当真喜怒无常,成日和他在一起还得吓出心脏病来。何况她并未做错,当下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回去! 秦蓦目光一顿,仿佛没有想到她会胆大的瞪他。挑眉道:“半个月。” 谢桥一怔,眨了眨瞪得泛酸的眼睛。 秦蓦见她眼似抽筋了一样,薄唇一抿,转过头去:“我给你半个月时间想方案。” “说实话,救你妹,还不如救你。”谢桥揉了揉眼睛,并没有发现随着她这句话落,周边的空气仿佛凝固。 ------题外话------ 今天要首推了,好紧张啊!快一年没有经过这么残酷的推荐筛选流程了。 亲爱的们喜欢的话,就给烟儿收藏一个,么哒~ 第十九章 一言不合要人命 秦玉身上的毒比秦蓦棘手,且身体底子也没有他的好。 秦蓦面容冷峻,望着谢桥的眸子越来越复杂。 “救我?”秦蓦似轻笑一声,眸子微凝,盯着棋盘沉思。 谢桥顾自端着另一杯茶水饮一口,润着嗓子道:“你别多想,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师傅救治过的人,我不会医治。” 秦蓦深深的睨她一眼,微抿的唇角化作一抹冷笑。双手交叠,身子朝后一倒靠在石柱上,不以为意的说道:“治好玉儿本郡王许诺你一件事,治不好……” 秦蓦缓缓的阖上眼,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的叩响石桌。 蓝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凉亭。 谢桥琢磨出他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嘭’的一声,将茶杯搁在石桌上:“生死有命!”转身朝亭外走去。 “容阙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也算做过好事。” 谢桥心直口快道:“彼此彼此,令尊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定是造孽不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谢桥脖子一缩,快步走出桃园。 捂着跳动的心口,谢桥长长吁一口气,幸好跑得快。 他稍微多说两句话,自个便忘了他是谁。不由得对蓝星感叹道:“和你们郡王说话,大家是不是都把脖子挂在裤腰带上?”不禁同情起今后秦蓦的妻子:“谁嫁给他,肯定是上辈子坏事做绝,倒八辈子血霉。” 若是睡姿不好,惹他不顺眼,伸手给掐死了。那得多冤?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蓝星见她一会皱眉,一会撇嘴,回头望一眼桃园,冷声道:“郡王,他很好。” 谢桥点点头:“嗯,很好。” 只是一言不合要人命罢了! 蓝星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并没有解释,把人送到辅国公府,把一块玉牌递给谢桥:“你拿着可以随时进出郡王府。” 谢桥收起来,走下马车,就瞧见玉隐站在石狮边上。 “小姐。”玉隐迎上来,把盒子递给明秀:“这是主子给您的礼物。主子说他眼下没有时间来看您,过些时日来见您。” 谢桥没有想到玉倾阑会是荣亲王的长子,身份尊贵。 他不说,她不问。 在她心中,他只是大师兄,随她一同长大的玉倾阑。 与他这些身份无关。 并不会因此更亲近或是疏淡。 “嗯,代我向师兄问好。”谢桥吩咐明秀去将她炒好的茶叶拿出来给玉隐:“师兄爱这一口,我采药的时候发现的,让他省着点,只有那么多!” 玉隐咧嘴一笑,见谢桥并没有因为玉倾阑的隐瞒而生间隙,提着的心落了下来,捧着茶罐高兴的走了。 明秀撇了撇嘴:“大师兄不敢自己来见您吧?”所以先派个小卒子来探探路? 谢桥笑而不语。 回到院子里,春雨坐在门口吃瓜子,春竹倒是忙里忙外的收拾。 见到谢桥,春雨屁股不挪一下,当没看见。 春竹打一盆水,伺候谢桥净手。 “我自己来。”谢桥不习惯旁人伺候:“有吃的吗?” “有,奴婢去拿。”春竹去了厨房。 明秀嘿了一声:“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早晨的时候,春竹还不把小姐放眼里,眼下倒是殷勤得很。 谢桥见怪不怪,下人都是看菜下碟。态度转变,许是她们不在的这段时辰里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春竹将饭菜端来,样样精细,与昨夜里大不相同。 谢桥用完膳,春竹收拾好碗碟:“谢姑娘,老夫人请你去一趟福寿堂。” …… 谢桥来到福寿堂的时候,屋子里坐着大夫人、二夫人与容嫣。三夫人带着子女回娘家,便没有来。 朱氏正笑容满面的听着容嫣讲女学里的事儿。 容嫣脸上的笑容一敛,叹一声,打算提卫如雪的事儿。 朱氏瞧见了谢桥,难得的露出好脸色来:“来了。”却又因为着实不喜的很,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 谢桥从容的行礼,不疾不徐的说道:“老夫人唤我来有何事?” “坐。”朱氏指着身旁的绣墩。 谢桥倒也不客气,顺势坐下来。丫鬟红藻捧上一杯茶,谢桥浅抿一口,苦中带涩,随手搁在一旁。 朱氏脸上堆着的笑维持不下去,若非不得已,她根本不想见谢桥,更遑论还是有求于她,主动找话茬子。看着她这张脸,笑容淡了:“你会医术?” 谢桥道:“略懂皮毛。” “我这心疾能治吗?”朱氏拨弄手里的佛珠,极为的不自在。 谢桥眉眼不动,淡声道:“我的医术还未能治好你的心疾。” 朱氏满眼失望,心里又松一口气。心情极为矛盾复杂,即希望谢桥能治好她的病,又怕她如此能耐,今后难以对付。 虽然如此,可还是留有一丝希望,再次问道:“那今晨……” “以前凑巧见人用了这法子,情急下试一试。”谢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作为一名医者不能看着病人发病在眼前死去。可并不表示她可以不计前嫌的治好朱氏的病! 她不是圣人,救好一个仇人,口口声声怒骂她野种的人! 大夫人见朱氏脸色不好看,笑道:“雪儿说你的医术高明,连……一个快死的孩子都治好了,老夫人的病怎么就治不好?” 谢桥讥诮的看着大夫人,她之前恐怕是险些将太后的事儿抖出来,反应及时提起得痢疾的孩子。 二夫人讽刺的说道:“老夫人的病是顽疾,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小容华这年纪治不好也不足为奇。毕竟人人不是卫小姐……对了,卫小姐连太后娘娘的病都治好了,何不唤她来给老夫人治病?”手里捻着一块糕点,轻轻咬一口,神色愉悦。 大夫人脸色骤变。 朱氏冷眼瞥向二夫人,对谢桥失去耐心:“行了,没事你回去。” 谢桥也不想面对这一屋子的人,起身离开。 容嫣心里想着今早的事儿,见谢桥出去,寻了借口一同离开。疾步追上谢桥:“谢姐姐,你等等。” 谢桥站定,容嫣走到她身旁说道:“谢姐姐是如何认识燮郡王?他为人是与传言一般可怕吗?”生怕谢桥会误会一般,解释道:“祖母替我与燮郡王议亲,我心里不安,怕他不好相与。”仿佛是因为说到亲事,容嫣白皙的面容染上两抹红霞,露出羞态。 第二十章 夜会 容嫣这番话,看似寻常,细细一品,却又耐人寻味。 谢桥虽然没有与容嫣过多接触,可从她举止与眼神瞧出是个极有优越感、高傲之人,并不如她表现的如此亲易近人。 今早特地赶到府外,只为给她道歉,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的目标是燮郡王罢? 谢桥眼睑一垂,拂落手臂上一片残花,仿佛没有听出容嫣话中的试探与警告:“我与燮郡王只有几面之缘罢了,并不曾深交了解他的为人,不便妄下评断。”抬眼看向容嫣娇艳绝丽的面庞,含笑道:“你不放心,可以向老夫人提议不与燮郡王议亲,正好也没有定下来。老夫人这么疼爱你,也不舍得你受委屈。” 容嫣没有打探出谢桥与燮郡王之间的关系,反而被她添堵得心口闷得慌。笑容牵强,眉宇间染着淡淡的清愁:“自古以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哪里能左右祖母的决定?” 谢桥一摊手,表示她爱莫能助。 “谢姐姐也到说亲的年纪,还有半月太后寿辰,你与我们一同进宫。”容嫣示好道。 谢桥兴致缺缺:“到时再说罢。”走到岔路口,见容嫣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转过身来,容嫣险些撞在她身上。后退一步避开,不耐烦的说道:“你表姐摊上事儿,你们不打算去尚书府慰问一番?” 跟着她作甚? 容嫣脸上的笑容一僵,难以启齿的说道:“我有一事相求,下回你去郡王府可以捎带我一起吗?我……我想亲自相看……” 谢桥探究的望着她。 容嫣一双杏眼里布满哀求之色。 谢桥点头,转身回院子。 容嫣望着她的背景消失在转角处,敛去眼底的神色,一派冷然。 她看中的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抢走! …… 如意斋 玉倾阑泛着冷光的修长指尖拨弄开雅间珠帘,对已经来了多时的卫韫道:“尚书大人久候了。” 卫韫心中恼怒,可卫如雪的事情还需玉倾阑从中周旋,压下心头之怒道:“玉大少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玉倾阑清冷的目光从杯盏移开,微微掀开眼皮看向卫韫:“尚书大人只让在下保她性命。” “你——”卫韫双目圆瞪,却又无话可说。 玉倾阑并未动怒,神色温和,嗓音温润的说道:“以母妃的脾性,卫小姐只是在墓前结草庐而居,抄写经文算作轻罚。尚书大人以为,还有旁的法子能让卫小姐全身而退?” 卫韫怒气顿消,不甘的说道:“小女的清誉……” 他答应玉倾阑写下庚贴,原以为能够顺势让卫如雪嫁进荣亲王府。即便是守寡,对尚书府也是助力。 可眼下的结果…… 并不如人意。 相比他与玉倾阑做的交易,到底是吃了闷亏。 “命都没了,要清誉做什么?若尚书大人在意清誉,又何必求我?”玉倾阑笑吟吟的端着茶杯浅饮一口,眉头一皱,尽数将茶缓缓倒进铜盆中。 卫韫在玉倾阑的注视下,心底最隐秘的想法仿似被洞穿。颇不自在的说道:“小女要留多久?” “至少等母妃气消。不然,后面之事便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玉倾阑颇为无奈,翩然起身道:“尚书大人该兑现你允诺之事。” 卫韫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玉倾阑不作停留,离开雅间。 候在马车旁的玉隐见他出来,朝如意斋卫韫所在的雅间努力努嘴,忿忿不平道:“他们父女俩如此对待小姐,这样死了着实便宜他们。分明是欺负小姐没有人撑腰,就该好好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 玉倾阑手一顿,幽邃的眸子里似有波澜涌动,遥遥望向辅国公府的方向。 玉隐咧嘴笑道:“主子,小姐她没有动气,还特地给您采摘爱喝的茶呢!”斜眼打量玉倾阑的神色,絮絮叨叨的说道:“看小姐的模样,见到只有奴才一个人,好像有些失望……” 玉倾阑目光落在小几上的茶罐,打开盖子,一股清淡茶香扑鼻。眉眼微微一动,将茶罐收进车壁柜里:“去永安坊。” 玉隐就等这句话:“好嘞!” …… 月色如霜。 谢桥坐在梨花树下,悠然惬意的煮茶。 满树梨花在月光下洁白胜雪,花瓣迎风而落,纷纷扬扬的飘散在她如墨般的青丝上。零星几瓣落在沸腾的茶水里,淡雅香味怡人。 石桌上摆放着一壶两杯,似在等故人赴约。 “既然来了,还要三邀四请才肯现身?”谢桥动作优雅的烫杯斟茶,放在对面的空位上。 玉倾阑从夜色中缓缓行来,伸手拂落她发间花瓣,轻笑道:“茶艺有所进益。” “凡事亲力亲为,不长进也说不过去。”谢桥见他喝浅抿一口,眉眼舒展开来,不禁嘴角微微上扬:“只是还不及你一半。” 玉倾阑微微撑着头,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面庞上,唇边的笑容一收,温和的目光缓缓沉敛:“这一年,可安好?” 谢桥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抬头笑道:“过得去。” “我走后给你留一笔银子,足够你一两年衣食无忧。可你不过几月便过得捉襟见肘,能好到哪里去?”玉倾阑见她诚实,面色稍霁。 谢桥尴尬的咳一声:“去年秋清河村遭遇水灾,朝廷拨下去的银子到村民手里没有多少。我见那边土地适宜种药材,把那笔银子投进去让他们种药材。我进京的时候,药田里的药苗长得很好。” 玉倾阑盯着茶水里飘荡的一瓣梨花出神。 谢桥又道:“此事我给你写信说过。” 玉倾阑颔首:“你此番进京莽撞了。” 他知晓她有心事,一直在为进京做准备。虽知京城险恶,他却是不能够阻止。 每个人身上藏有秘密,背负着重任。 不是谁都能妄加干预。 谢桥避开他的视线,缄默不语。 玉倾阑眼睫低垂,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谢桥张了张嘴,只听他似叹息一声,语气温软的说道:“小桥,无论你要做什么,重要的是先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一章 人艰不拆 谢桥点了安眠香,春雨、春竹并不知昨夜有不速之客造访。 春雨做完自己手头事,拿着针线做荷包。 春竹虽没有昨日那么殷勤,对谢桥也算尽心。并不像春雨一般做个闲人,成日里没个好脸色。 谢桥也并不指望她们能做什么,本就是卫氏派来的眼线,只要本份她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配好药,到了午时。收拾好药箱,谢桥带着明秀出府。 蓝星早已在府外等候。 容嫣端庄矜贵的站在一旁,含笑的看着姚黄与蓝星攀谈。见到谢桥出来,亲热的挽着她的手臂道:“谢姐姐,你总算来了。”笑意盈盈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冷光,她就知晓谢桥昨日敷衍她。若不是她让人盯着府外与重华楼,只怕谢桥并不愿意带她去郡王府罢! 谢桥看了她一眼,视线再度落在她头上戴着的金步摇。 容嫣拔下金步摇,笑道:“这金步摇原有一对,现在只有这一支。谢姐姐若喜欢,便送给你。” 谢桥眸光微闪,没有推拒,顾自上马车。 容嫣提着裙摆跟着上去,却被蓝星面目表情的拦下。 “谢姐姐……”容嫣委屈的看向谢桥。 谢桥皱眉道:“她在与你主子议亲。” 蓝星道:“并未听主子提及。”看着容嫣眼底氤氲着水汽,又道:“和主子议亲的人太多。” 所以,没有得到秦蓦的认可,容嫣算不得什么。 谢桥惊诧的看向蓝星,好小子,埋汰人有两把刷子! 容嫣面色青白交错,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目光阴沉的看着马车驶离,不甘心的吩咐姚黄去备马车,追着谢桥去郡王府。 谢桥下马车见到容嫣匆匆扶着姚黄的手走过来,挑高眉梢,看一眼面色紧绷的蓝星,就知她进去的几率渺茫。可她昨日的确应允容嫣,况且她从辅国公府追到这里来。从怀中掏出蓝星给的玉牌:“进去罢。” 蓝星冷眼看着容嫣手里的玉牌,终是没有说话,跨步进府。 容嫣握着微凉的玉牌,眼底闪过嫉恨。 她竟有郡王府出入的玉牌! 容嫣并没有跟着谢桥去玲珑阁,看着熟悉即陌生的府邸,心里一阵激荡。 她……又回来了。 前一世,她被富贵迷眼,又听得坊间对他的传闻,拒绝祖母给她订下与燮郡王的亲事,毅然嫁给太子。 成为太子妃,并非如她所想那般身份高贵、顺遂如意。她真正见到他的时候,他眉眼温柔地背着扭伤脚的秦玉,耐心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与贵女之间的趣事,并非像谣传的那么冷血无情。 往后不经意间,见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渐渐倾心……可她已经成为太子妃。 后来……后来虽是错认救了她,可到底叫她彻底的沦陷。 只可惜,他并没有落得好的下场。 所以,她死后重来,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让她来改变他的命运? 手指紧紧的握住掌心玉牌,目光越发坚定,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去往秦蓦的无字楼。 …… 谢桥直接去往玲珑阁,并没有在意容嫣。秦蓦这么变态的人,府中定是严守防备,并非她能够胡作非为。 秦玉不能承受药浴,谢桥只好针灸替她顺通筋脉,再将毒素引至一处。 做完这一切,已经日落西山。 谢桥抹掉额头的汗水,拿出药瓶递给蓝月:“郡主泡澡的时候,将药粉化在水中,泡一刻钟。” 蓝月看着昏死过去的秦玉,点了点头。 明秀背着药箱,不安的问道:“小姐,这法子有用吗?” “明日才知晓。”谢桥揉了揉泛酸的手腕,臂膀一痛,被人大力拽着朝前拖去。 谢桥一个踉跄,撞在秦蓦的后背上。他背部的肌肉,硬如铁石。 “唔——” 谢桥捂着仿佛被撞断一般的鼻子,跟着他的步伐,瓮声瓮气的喊道:“你又发什么疯?” 秦蓦脸色阴沉,将她朝前一甩。 谢桥险些栽倒在地,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狼狈的跪坐在地上的容嫣。眉头一皱,疑惑的看向冷若寒霜的秦蓦:“她怎么了?” 秦蓦一双利刃般的双目盯着她:“你带进来的人?” 谢桥吞咽一口唾沫,能让他如此动怒,看来容嫣的确是做了触及他底线的事。灵机一动,赶忙说道:“她……她是我带进来,要拜访郡主。” 秦蓦脸色紧绷,面庞的线条冷硬。看着容嫣的眼神布满嘲讽,甩袖冷笑道:“剁了她的手!” 容嫣大惊失色,慌忙解释道:“郡王,我不是故意动你的东西。只是看见图纸上面有几个错处,这才改动一下。”生怕秦蓦不信,容嫣不顾脏污,用手指在泥地上将东宫与金銮殿的地图画出来,指出隐秘的机关和暗道:“你的图纸上原是机关的地方,标注成暗道,若是触动插翅也难飞。” 秦蓦看着容嫣画出的地图,目光诡谲。 谢桥惊讶的看向容嫣,她一个深闺小姐,极少进宫的人,怎么会知道皇宫里的机密? 容嫣顾不了那么多,若是不说出来,她恐怕难以脱身。只能剑走偏锋,赌一赌! 嗖—— 蓝星腰间的软剑弹开,直指容嫣的双手。 谢桥情急拽着秦蓦的手臂:“她也是为你好,不至于剁手。” 秦蓦视线落在他臂膀上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异光。 容嫣忙不迭的点头:“今日之事烂在我的肚子里,定不会宣扬出去。我……我还知道太后寿辰,有人利用郡主设计你……” …… 马车里,容嫣整个人瘫软在靠枕上,手控制不住的颤抖。白皙的手背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从生死线上爬回来,仍旧心有余悸。 心里止不住的懊悔,她没有沉住气。 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平复心头遗留的恐惧:“谢姐姐,拖累你了。” 谢桥伸出手:“玉牌。” 容嫣一怔,从袖口摸了摸,脸色不禁大变:“玉……玉牌不见了。”眼底布满焦急之色,说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谢姐姐,对不起,许是之前遗落在郡王府。我……我让姚黄去找……” 谢桥扫了她一眼,勾唇道:“算了。”反正给秦玉治病期间,蓝星会来接她。寻常无事,她也不会往那煞星跟前凑。玉牌有没有都无所谓。 回到府中,两人分道扬镳。 容嫣望着谢桥的背影,指尖拂过袖口里的玉牌,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今日出师不利,可到底是安然无恙。 她今日的表现,恐怕让他记住她了罢? 而另一边,明秀回头看着站在那儿目送她们的容嫣,不屑的说道:“小姐,您明明知晓她没有弄丢玉牌,为何不拆穿她?” 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人艰不拆啊!” 心里却在想容嫣在郡王府的表现,只觉得她有古怪,仿佛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等在院子门口的春竹,见到谢桥,通传道:“国公爷在书房等您。” 第二十二章 布局 谢桥梳洗一番去见辅国公。 辅国公写好奏折,朝一旁坐着的谢桥望去,只见她神情怡然,并没有因忽略她而生出不耐。 见她如此从容,紧皱的眉头舒展。想起容嫣与她婢女的谈话,沉声道:“你近两日去郡王府,是为郡主治病?” “是。”谢桥坦然回答。 辅国公神色沉稳,微微一笑道:“郡主的病你能治,你祖母的病为何治不得?” “有非要治她的理由?”谢桥反问。 辅国公一噎。 “你接我回府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辅国公府重回朝堂的希望,而我随你回府,只是寻求一个庇护。” 各取所需! 辅国公眉心一跳:“你不怕我舍弃你?” 谢桥平静的说道:“当年舍弃我都能长大,如今过了最容易被害的年纪,又有何惧之?”顿了顿,清冷的眸子里溢满笑意:“而你不能这么做!”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谢桥此话一出,本就安静的书房骤然一片死寂,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辅国公听她如此狂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却是丝毫不以为然。 谢桥含笑道:“辅国公府日渐衰败,早见端倪。当初镇国公府满门被斩,却并没有牵涉九族。与镇国公府来往密切的林尚书同样满门被斩。难道您没有细细深究,镇国公府与兵部尚书有何区别?” 区别? 辅国公陷入沉思,倏然抬头看向谢桥。 皇上对李氏格外宽容,罪不及出嫁女。而林尚书的姻亲全都受牵连! 想到此,辅国公隐隐恍然,脸色却更加难看。 当年他与镇国公、先帝关系形同亲兄弟,来往都极为密切。当今皇上拜镇国公为师习武,常常出入镇国公府。 那时尚未立太子,先帝身体日益不行。镇国公忠于先帝,未免被议论成当今皇上一派,在他提亲时便将独女嫁给容阙。 而他为辅国公府谋前程,暗中支持皇上。是以皇上登基之时,辅国公府如日中天。 是什么时候,渐渐淡出朝堂,权势被分化? 李氏暴毙—— 谢桥看着面容沉郁的辅国公,意味深长的说道:“您是个明白人。” 她之所以与辅国公坦白,那是因为燮郡王只能做为她入府的机缘,并不能令她今后在府中站稳脚跟。放眼这辅国公府,并没有合适的同盟者。而充满野心的辅国公他不拘泥后宅,一心想要振兴辅国公府,便是最好的同盟者。 而她想要让他另眼相待,必须得让他看到她自身的价值! 谢桥离开后,辅国公久久没有离开书房。 …… 谢桥回院子的路上,被刘嬷嬷给请去牡丹院。 容阙与大夫人坐在桌前打算用膳,见到谢桥过来,大夫人指着对面的空位道:“来的赶巧,快坐。” 容阙眼都不抬一下。 大夫人暗中推他一下,笑容满面的说道:“人来了,快吃吧,菜凉了不好。” 容阙搁下筷子:“嫣儿呢?” 大夫人看向刘嬷嬷,刘嬷嬷看了一眼谢桥,斟酌道:“大小姐与谢姑娘从外回府,病倒在床上。请府医瞧了,说是受了惊吓。” 大夫人脸色骤变,担忧的说道:“可严重?” 容阙握着大夫人的手安抚道:“若不放心,递牌子进宫请太医。”目光冷淡的看向谢桥,本就对她不喜,又听容嫣是因为她而病倒,心下更是厌恶:“嫣儿是你带出去,好端端的怎么受惊吓?” “她惹怒燮郡王。”谢桥心中冷笑,算是明白为何大夫人唤她来用膳。 原来是鸿门宴! 容阙质问道:“嫣儿还小,你不知提点她?” 谢桥缄默不语,眼底透着浓浓的嘲讽。 大夫人见容阙动怒,当即按了按湿润的眼角,替谢桥说话道:“老爷,这不怪谢……容华,只怨嫣儿不懂事。” 大夫人越宽容大度,容阙便更不待见谢桥。自从她回府起,府中便不见安宁。挂念容嫣的病情,对她愈发没有好脸色:“既然想做辅国公府的大小姐,就要担起责任。行了,你回去!” 大夫人听了容阙的话,脸上有些讪讪,忙说道:“容华还未用膳,嫣儿瞧了大夫,一顿饭的时辰也耽误不了。”说罢,拉着谢桥的手,让她坐下。 容阙看着谢桥那张脸就觉得恶心,哪里吃得下?当即起身打算离开,就见桂枝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在地上说道:“夫人,奴婢找到大小姐遗失的玉簪,还有一支金步摇。” 刘嬷嬷将玉簪和金步摇递给大夫人,大夫人瞧了瞧,脸陡然沉下来:“在哪里找到的?” 桂枝抬起头来,见到谢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夫人问你话,还不快说!”刘嬷嬷呵斥道。 桂枝浑身一颤,吱吱唔唔的说道:“在……在谢姑娘屋里……” 大夫人目光凌厉的看向谢桥。 谢桥面色如常,不疾不徐的说道:“这支玉簪是我捡的,并不知是谁遗落。上面刻着的生辰八字也不是嫣儿妹妹的,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寻找失主,未免泄露姑娘家的生辰八字。” 大夫人手指紧紧的捏着玉簪,眼底闪过阴霾。她只是听人来报谢桥偷了容嫣的金步摇,并不知玉簪竟也在她手里。 容阙霍然看向谢桥,又看着大夫人手里的玉簪,面色变了几变。 “金步摇是嫣儿妹妹的吗?为何我看着与我娘生前戴的金步摇相同?”谢桥一双眸子平静的望向大夫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大夫人心头一颤,咬紧牙关道:“怎么可能是你娘的?你那时还小……” 谢桥打断她的话道:“我也怕误会,所以让明秀去请老夫人让她鉴别一下。毕竟这金步摇是我娘的嫁妆,旁人会错认了,老夫人定然不会。” 大夫人抿紧嘴,一脸冰冷之色。正要开口将谢桥堵回去,便瞧见曹嬷嬷扶着朱氏匆匆而来。 第二十三章 回礼 朱氏来的急,微喘着粗气。一双凌厉近乎刻薄的双眼看向谢桥:“你又作什么幺蛾子?” 大夫人缓过神来,抢先一步说道:“母亲,不是什么大事。嫣儿她的首饰遗落,容华给捡到。这其中多有误会,怕是让她受了委屈,这才惊动您,让您来做主。”晦涩的目光淡淡扫过谢桥一眼,暗含着警告:“容华,是母亲误会你了。你祖母年纪大,身体又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此事就此作罢!” 谢桥的目光一直盯着大夫人的手,来回的在腿上搓动,显示她内心极其不安。 “您既然这么说,我这做晚辈的也便不能不依不饶。” 大夫人紧绷的神经一松,便听谢桥继续说道:“还请您将我生母的金步摇给我,此事便作罢。” “金步摇?”朱氏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因着心里头紧张,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我送给兰儿的金步摇,的确是李氏当年的嫁妆。”容阙适时替大夫人解围,不悦的对谢桥道:“即知是你长辈,何必咄咄逼人?” 谢桥嗤笑一声:“您与大夫人当真是伉俪情深,我娘还活着的时候,便拿着我娘的嫁妆哄外室开心,在外头孩子都生下来。我娘对您一片真心,还不知给您拿了多少嫁妆贴补我这继母呢!” 大夫人与容阙被当众揭了面皮,极为难堪。 大夫人虽然如愿以偿的嫁进辅国公府,可当年的事,到底是她的污点。 容阙恼羞成怒,眼底寒意凛然:“兰儿是我认定的妻子,若不是你娘她便是我的原配!而你是我这辈子的污点,若不是你娘下贱勾引,哪里会有你这孽障?至于这些嫁妆,她哭求着让我收下,就算全给兰儿又哪里轮得到你来置喙?” 大夫人听到容阙最后一句话,暗道:糟糕! 朱氏冷冷瞥她一眼:“你当真拿李氏的嫁妆贴补卫氏?” 卫氏苦不堪言,她哪里有拿李氏的嫁妆?只不过几件首饰罢了,忙说道:“老夫人……”话未说完,便被容阙打断:“她既已嫁给我,我还没有资格处理她的嫁妆?” 容阙是骑虎难下,只得认下。 朱氏笑的有些诡异,卫氏看着朱氏的笑,心里如同被针扎刺,坐立不安。容阙已经把话说死,她解释恐怕也无人相信。 看在朱氏眼中却是成了心虚,莫怪当年清点嫁妆时,少了几张单子,原来都被卫氏哄骗去! 而眼下容阙将李氏嫁妆当作自己的私产,那么理所当然,朱氏压下的念头不禁又冒出头来。 容嫣选择芙蓉居,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朱氏隐忍下满腔的怒火,看向谢桥目光微微闪烁,计上心来:“你这么说,我管着李氏的嫁妆倒也不合适。当年也是无奈这才接管,好等你几个子女长大嫁娶拿出来。眼下李氏所出的嫡女回来,这嫁妆也只好物归原主。”转而对谢桥说道:“你娘的嫁妆单子,我让人抄录一份给你拿着。你初入府邸,掌管这偌大的嫁妆恐怕不妥,便将嫁妆锁在福寿堂库房,钥匙由你自个儿保管!”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朱氏恐怕被容阙的话触怒,又气卫氏对她欺瞒。心里只怕怀疑卫氏这些年在她面前阳奉阴违,全然不在意嫁妆,背地里却唆使着容阙。 话头既然已经挑明,朱氏也不愿做那被算计的人。所以将嫁妆给她,让她成为众之矢的。 虽然明面上是给她了,给嫁妆只要一日在福寿堂,便一日被朱氏把控! 只是让她成为挡箭牌罢了! 谢桥抬起头来,惊诧的看向朱氏,仿佛不相信嫁妆当真给了她一般:“全凭老夫人做主!” 朱氏见她这模样,眼底闪过轻蔑之色。捧着一杯热茶,浅抿一口:“嫁妆如今都存放在芙蓉居,卫氏你如今是她的继母,嫁妆由你清点好搬进福寿堂。”顿了顿,目光锐利的看向卫氏,冷声道:“少一星半点,唯你是问!” 大夫人当听见嫁妆在芙蓉居时,犹如雷劈,浑身僵硬。 心中恍然,为何容嫣舍弃重华楼,搬去芙蓉居。 可眼下—— 大夫人一脸菜色的看向盈盈含笑的谢桥,心一沉,她上当了! 谢桥至始至终知晓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特地将把柄送上来让她拿捏!是了!谢桥明明知晓春雨、春竹是她的人,捡到容嫣的金步摇又何必声张出来?让人捏着把柄作筏子? 若她是个蠢笨之人,还说得过去,可她偏偏不是个蠢的,还颇有些手段! 只怕她闹这一出,目地便是在嫁妆? 想到这里,大夫人狠狠瞪谢桥一眼,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给吃了。却又不得不忍下哽在嗓子眼里的这口恶气:“是。” “有劳了。”谢桥行了一礼,看着大夫人如吞了苍蝇般,心情顿时愉悦。 她的目地是在嫁妆,可最主要的便是离间卫氏与朱氏之间的关系。她们若生间隙,对她今后才更有利。 朱氏吩咐卫氏随她去拿嫁妆单子,走到门口对面色铁青的容阙道:“你一个男人该志在朝堂,而非内宅后院!” “儿子知晓。”容阙目送朱氏离开,满面皆是阴沉厉色:“你回来究竟要做什么?” 明明一个死了的人! 谢桥惊讶的看向容阙,讥诮的笑道:“我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回来,那该去哪里?” 容阙一噎,怒道:“你若再敢作妖,我定不饶你!”说罢,甩袖离开。 谢桥脸上的笑容敛去,满若寒霜。 你这是怕了? 走出牡丹院,明秀疑惑的问道:“小姐,您为何不拆穿容嫣的身份?” 谢桥道:“你以为老夫人不知?这府邸里的主子不知?”只是都没有挑破罢了! 而一旦被撕裂一道开口,那么这一切总会暴露出来。 “事情全由我们做了,累不累啊?”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她可不愿被人当枪使。 明秀似懂非懂。 谢桥望着芙蓉居的方向,轻声说道:“今夜让哑姑来见我。” 她是李氏唯一留在辅国公府的人,若非她又聋又哑,恐怕也随着李氏的其他陪嫁一同被远远打发了。 也正因为有哑姑在,她才能猜出容嫣住进芙蓉居的目地! 算计她? 那就也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吧! …… “啪——” 容嫣双目猩红,挥手打落多宝阁上的一对粉彩花瓶,手指紧紧的扣住桌边,手背上青筋爆鼓,似在极力的克制体内翻涌的怒火! 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唾手可得的嫁妆,被她母亲指使着人,一抬一抬的抬去福寿堂,恨不得将谢桥生吞活剥。 “蠢妇!”容嫣尤不解气,将桌子掀倒在地。 原以为她母亲是个聪明的,却没有想到轻易掉进谢桥的圈套里! 姚黄、魏紫从未见过如此怒不可遏的容嫣,吓得大气不敢出。 “替我更衣!”容嫣面容狰狞,眼底闪过阴戾之色。 谢桥—— 这个贱人!不但使她偷梁换柱换取嫁妆的算盘落空,还离间她们与老夫人的关系。 她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十四章 请罪 福寿堂 朱氏坐在铺着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褥的炕上,腰间塞着大红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曹嬷嬷在一旁伺候她服用浆果,红藻、红叶各跪一旁给她捶腿。 曹嬷嬷眼见朱氏气消,惴惴不安道:“嫁妆都已经搬进库房,单子也抄录一份和钥匙一同给重华楼送过去了。” “嗯。”朱氏心下松一口气,这嫁妆还是放在自个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如今,谢桥回府。几房打这嫁妆的主意,只怕对她愈发的尽心。 “老夫人,这都快亥时,大小姐还在外头跪着呢。”曹嬷嬷给朱氏拭去唇角的果渍,捧着茶水伺候朱氏漱口:“听说大小姐从燮郡王府回来,受惊吓病倒。还没有好生休养,出了这等事,怕您误会着急赶来认罪……”意识到屋子里气氛渐冷,曹嬷嬷住了嘴。 “你对她的事倒门儿清。”朱氏冷眼看向曹嬷嬷,眼底有着探究。 曹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糊涂,老奴逾越了!老夫人向来心疼大小姐,这才注意大小姐的动向……” 朱氏冷声道:“你莫老糊涂得忘了自个主子是谁就成。” 曹嬷嬷心中凛然,朱氏这番敲打,再不敢替容嫣说话。 朱氏洗漱后,穿着寝衣盘腿坐在床榻上,这才让人唤容嫣进来。 容嫣跪得膝盖发软,痛得站不直,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一进内室,跪在朱氏的脚下,泪水潸然而下:“祖母,嫣儿替母亲来给您赔罪。母亲她嘴拙,不善言谈。那支金步摇母亲也不知是大娘的嫁妆,只是瞧着好看随口提一嘴想要一支类似的金步摇。哪知父亲得知,将大娘的金步摇拿去送母亲。我见着做工精细,问母亲要了来。今日去燮郡王府恰好戴着,嫣儿见谢姐姐喜爱随手送给她。若知是大娘的嫁妆,哪里会轻易戴出来送人?” “母亲并不知我赠给谢姐姐,听下人嚼舌根,以为是谢姐姐偷拿我的物件。”容嫣说到这里,泣不成声,一脸悔恨的说道:“只是……只是没成想谢姐姐认出那是大娘的嫁妆。她当年走失,还那样小,根本还没有到知事的年纪……” 容嫣这番话,明里暗里指谢桥身后有人,推动这一切。她此番回府,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氏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容嫣觑朱氏一眼,又道:“母亲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谢姐姐把话说清楚便成,何必闹到您的跟前来?您自小疼爱嫣儿,大娘的嫁妆哪能少了我?我又何必费心思打嫁妆的主意,令您寒心?若早知大娘的嫁妆在芙蓉居,嫣儿万万不会搬进去,生出今日这等误会。” 朱氏不是蠢笨之人,听出容嫣的弦外之音,她的意思是谢桥在挑拨离间。 到底是打从心眼里的偏宠长大的孩子,经她这一说,朱氏轻叹一声:“你能这么想,也不妄我疼爱你一番。天色晚了,你身子骨弱,快回去歇下。” 容嫣乖顺的颔首,她知晓不能急功近利,得慢慢来。至于谢桥,容嫣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看着容嫣离开的身影,朱氏呐呐道:“当真是我误会了?” 曹嬷嬷不敢接话,扶着朱氏躺下。 朱氏也没想要人回应,虽有些释疑。可谢桥种下的那根刺,到底扎进她心里。 …… 重华楼 春雨、春竹都歇下了,明秀在她们屋子里点了安眠香,过了大约两刻钟,哑姑从后门进来。 谢桥看着她摘下裹着头的黑色方巾,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却形同七八十老妪。头发花白,脸上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佝偻着背,老态尽显。 “小姐……”哑姑见到谢桥眼眶湿润,激动的唤出声,粗哑的嗓音有些刺耳。跪在地上,给她磕几个头:“老奴终于等到您了!” 谢桥吃了一惊,竟是会说话,只是嗓子受到严重的毁坏。 “您快起来。”谢桥将哑姑搀扶起身,青姨临终前告诉过她若回到辅国公府可联系哑姑。所以她进府的时候,让明秀联系哑姑,了解辅国公府的人脉关系。 “小姐,您可一定要替夫人报仇!那毒妇当年与夫人以姐妹相称,时常来府中与夫人做伴。谁知她背地里勾引老爷,暗通曲款。更是收买府中的婆子,给夫人下催生药。我与青莲发现时已经晚了,若毫无征兆早产,夫人定会被那毒妇败坏名声。老奴与青莲商量一番,将夫人推倒造成早产。”说起往事,哑姑泪流满面:“夫人心善,她不相信那毒妇生了害她的心思。老奴也因推倒夫人被抓起来,喂了聋哑药。夫人念着主仆一场,医治一番,这才没有彻底聋哑,也因此而避过一劫。” 谢桥眉头紧皱,李氏早产是卫氏下药? 李氏的死,恐怕她也脱不了关系吧? “夫人太可怜了。她死后都不曾入容家祖坟,祠堂里也没有立牌位。还是老太爷念着一点情份,不让一卷席子裹着扔乱葬岗,随意寻一处地儿草草葬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曾放过夫人,败坏夫人的名声。”哑姑紧紧的抓着谢桥的手:“您一定要给夫人讨回公道!” 谢桥点了点头,待哑姑平复情绪拿出一个信封给她,吩咐她一件事。叮嘱道:“若无要紧的事情,不要轻易来往,否则露出马脚对你不利。” 哑姑点了点头,用黑巾裹好头,从后门悄悄离开。 …… 翌日一早,府里一阵喜气儿。 在书院求学的大少爷、二少爷回府,主子高兴了,下人们得的好处儿也多。 春雨、春竹二人笑容满面地从前院回来。 “二少爷真不错,夫子说他今年可以下场考取秀才呢!”春竹兴奋的说道,府中两位少爷天资聪颖,早早的考过童生。 春雨撇了撇嘴:“大少爷不比二少爷差。” “今日老太爷都夸赞二少爷。” 春雨冷哼一声,甩手进屋。 谢桥摇了摇头。 据了解,卫氏所出的儿子容晋是府里的大少爷,争强好胜。柳氏所出的儿子容生是二少爷,性格温和内敛。 容晋暗地里与容生一较高低,导致府里下人也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容晋,一派支持容生。 因着府里两位嫡出少爷回府,朱氏心里头高兴,晌午摆两桌,请各院里的主子一同用膳。 春竹替谢桥妆点好,一同去福寿堂。 第二十五章 杀人 谢桥来的不早不晚,恰巧在福寿堂门口与柳氏、容嫣、大夫人碰个正着。远远听见柳氏拔高声调说道:“今年府上当真是喜事连连,找回了华姐儿,晋哥儿、生哥儿也下场考试,咱们嫣姐儿及笄呢。哪里晓得,嫣姐儿早过十五,今年十六了。” 卫氏面色微微一变。 容嫣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倒也沉得住气。细声细气的说道:“晋哥儿、生哥儿高榜得中才是莫大的喜事儿。” 柳氏掩嘴笑道:“也对,晋哥儿考上秀才,嫣姐儿议亲可得挑花眼儿。只是,嫣姐儿如今十六,可得赶紧张罗。” 容嫣羞赧的垂头,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卫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急,华姐儿还在上头。她没有议亲,嫣儿怎能出嫁?” 柳氏眼波微转,温和的对谢桥道:“待会儿散宴去我院里坐坐。” 谢桥含笑应允。 一行人入内,这才发现不止府上的亲眷,还有老太爷的堂弟来了。 见到二堂祖母,饶是镇定如容嫣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二堂祖母。”对上二堂祖母探究的目光,容嫣尖利的指甲扎进手心,稳定心神行礼。 金氏冷淡的颔首。 “二堂祖母。”谢桥福身行礼,心里突然明白为何柳氏在门外呛卫氏,托出容嫣的实际年纪,原来竟是二堂祖母。 她是个极热情且长袖善舞的人,心里也藏不住事。只要踏出这府门,容嫣的事儿便会在京城贵妇圈里传开。 金氏将方才门口的事,听得一清二楚,意味不明的看了容嫣一眼。笑容满面的打量着谢桥道:“真是个标致水灵的人儿,和你母亲一样俏丽端庄。大嫂瞒的可紧了,若不是今儿个来府里凑热闹,我还不知小容华回来了。”说罢,褪下手上的玉镯戴在谢桥的手上。 朱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垂头饮茶。 “到底是正经嫡出长女,何时让容华认祖归宗,摆几桌让容华在众人面前露露脸?”金氏含笑的看向朱氏。 朱氏面色阴沉,还未接过话茬,辅国公带着男眷过来:“这是大事,得好好挑日子。”说罢,看向谢桥,只见她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对认祖归宗浑不在意,比较满意如今的现状。 他有点看不懂她。 众人见完礼,辅国公对容晋、容生说道:“这是你们大姐姐容华。” 容晋如今十三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细长的眼睛稍显阴柔。他对谢桥的事情早有耳闻,并且他母亲和他姐在她面前吃了闷亏。带着一丝嘲讽似的微笑:“我大姐姐是容嫣。” 辅国公脸一沉,正要呵斥,朱氏心疼的维护道:“今儿个高高兴兴的,和孩子动什么气?” 柳氏见缝插针道:“生哥儿,快见过你大姐姐。” 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容生拱手作揖,福身道:“大姐姐。” 谢桥受他一礼,摸了摸,只掏出一个瓷瓶来:“挑灯夜读后,浑身提不起劲,乏力的时候服用一粒。” 容生一愣,默默收下。 容晋嗤笑道:“捧臭鞋的,她这是咒你呢!送什么不好,送药。穷酸!” “嘭——” 辅国公将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脸色阴沉的说道:“读圣贤书,学的是做人的道理。连做人之根本都不懂,你的学问也好不到哪里去!莫怪你不如生哥儿,今年科考你还是不要下场!” 这话说得极重。 容晋面色青紫,怨恨的瞪容生一眼。 朱氏见辅国公动怒,也不敢求情。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冷凝,寂静的落针可听。 “是我思虑不周。”谢桥打破满室的沉寂,想要拿回瓷瓶,容生腼腆的笑道:“我时常熬夜后白日里没有精神,难以集中精力听先生讲课。大姐姐送的药丸,正合我心意。” 辅国公脸色稍霁。 容晋看向谢桥的目光,透着阴狠。 金氏看着热闹打圆场道:“大嫂说的是,晋哥儿还小呢,大哥怎得和小孩一般见识。再说晋哥儿比生哥儿还大半岁,若是生哥儿下场,晋哥儿不下场,岂不是让人笑话?” 二老太爷忙说:“对对对,时辰不早,开宴罢。” 席间,众人兴致尽失。 容晋处处针对容生,容生草草用几口饭,起身告辞去书房。 容晋不甘示弱,也一同离开。 柳氏将容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不好发作,冷着脸离席,去厨房给容生另备膳食。 卫氏也被剥面皮,心里挂念着容晋,也坐不住跟着散了。 朱氏看着谢桥更不劲儿,寻借口打发她:“你先回去,我有事与你堂祖母商议。” 谢桥应声离开。 走出福寿堂,明秀似想到什么,小声说道:“这二老夫人是个心气儿小的人,素来瞧不上老夫人的做派,与她对着干。卫氏进门的时候,也曾得罪过二老夫人。” 谢桥了然,莫怪二老夫人对她这么热情。原来是给朱氏添堵,所以给她长脸。 明秀冷哼一声,颇为解气道:“外面言传夫人嫁进府里不是清白之身,定然是卫氏的手笔。只消过了今日,旁人便知卫氏不是个好货,闺中产子,她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名声怕是毁之一旦!”说到最后,嘀咕一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眼下看来,这大少爷也不是个好东西!” 臭鞋? 穷酸? 呸—— 也不瞧瞧自个的出身,不过一个继室所出!能与小姐原配所出相比? 谢桥正欲开口,听到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柳氏身旁的绿吟走上来道:“谢姑娘,二夫人请您去碧荷亭。” 谢桥一怔,记起柳氏之前邀约的话,便朝碧荷亭而去。 碧荷亭因满池碧绿荷花而取名,谢桥去的时候,柳氏还没有到。 “二夫人去厨房给二少爷准备吃食,定然没有那么快过来。”明秀皱眉道。 “你说什么?”谢桥看着池塘里连绵的碧绿荷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冷声道:“快走!”柳氏此刻心系儿子,断然不会这时约她。 而给谢桥送点心来的丫鬟,看着谢桥主仆急匆匆地离开,张嘴想喊。倏然,看见荷塘里一道宝蓝色的衣袍浮在水面,头发似水草一般飘荡,吓得尖声喊道:“杀……杀人了——” 第二十六章 风起 谢桥与明秀并未走远,听到婢女的叫喊声,两人面面相觑,快步往回走。 明秀看到池塘中央位置漂浮的衣袍,极为的熟悉,当即跳下去救人! 家仆也闻讯赶来,一同将人给拖上岸。 待瞧清楚是谁后,众人心中大惊:“快——快去知会二夫人。” “死……死了!”另外一个家仆探了鼻息后,吓得跌坐在地上。 谢桥看着面色灰白,没有一丝人气的容生,当即给他诊脉,已经没有呼吸且心跳骤停。立即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叉按压容生的胸口给他做心肺复苏急救。 容生口中吐出污水。 紧接着一手抬起容生颈部,另一手压他前额,使头后仰,气道开放。拇指轻牵下唇,让他的口微微张开做人工呼吸。 按照比例反复几次。 柳氏焦急的赶来,看着谢桥对她儿子做着有悖礼法,惊世骇俗的事情。冲上来一把将她推开:“你在干什么!” 家仆、婢女早已被谢桥的做法给惊住,被柳氏愤怒的质问声拉回心神。 谢桥没有回答柳氏,确定容生脉搏渐渐强烈,松了一口气。可见到容生还是昏迷不醒,神色凝重的说道:“幸好救治及时,命算捡回来。但是他落水有段时间,怕伤到他的大脑,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在一般情况下,人体神经细胞和大脑细胞缺氧时间超过四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死亡。 救回容生一条命,她还是担忧他损伤神经系统,成为植物人。 看着抱着容生哭得伤心欲绝的柳氏,谢桥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芒。容生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倾注柳氏与辅国公的希望。若是成为植物人,或者留下后遗症,恐怕都承受不住。 只怕柳氏会发疯似的不顾一切要报复。 报复? 谢桥浑身一个激灵,就听见柳氏厉声问道:“是谁!究竟是谁要害我儿!” 发现容生的婢女水芹被吓得惊魂不定,听到柳氏的话,嗓音颤抖的说道:“奴婢给谢姑娘送点心,来这里的时候恰好瞧见谢姑娘带着她的婢女匆匆离开。原是要追上去问谢姑娘这点心要不要送到重华楼,错眼下瞧见荷塘里飘着一个人……” 明秀拧干裙子上的水,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与小姐害了二少爷?若当真是我们,为何听到你的呼救声下水救人?若没有我家小姐,等你们的人来,他早死了!” 柳氏并没有糊涂,眼神一冷,看得水芹不寒而栗,哆嗦着说道:“奴婢没有撒谎。” 一同下水救人的家仆说道:“并未到赏荷的节气,碧荷亭极为冷清,平素没有人来。奴才这几日修缮凉亭的琉璃瓦,除了路过的下人倒不见主子来这里。” 言外之意,除了谢桥,没有其他人来。 所以,凶手只有她! 柳氏面色森冷,狠狠瞪着谢桥,分明是信了家仆的话:“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枉费我处处维护你!” “如你所言,我与二少爷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谢桥反问。 柳氏一愣,双目因极度的愤怒而布满血色,冷声笑道:“为何?好一个为何!你回府是来报仇的吧?是了!一岁的奶娃娃如何走出辅国公府的大门?这骗鬼的话谁会信?害你母女两的住在东院,与我们南院有什么关系?柿子捡着软的捏,你是瞧着我们母子好拿捏,这才先从我们下手!”抱着冷冰冰的容生,柳氏已经失去尚存的理智。 谢桥嘴角微抿,对柳氏的愤怒全然不在意,不紧不慢的指着容生道:“二夫人还是快些给他保暖为好。”顿了顿,又道:“他嘴里并没有泥沙,显然不是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推进荷塘。大约也是因为昏迷下落水,他没有挣扎的能力,这才很快的漂浮上来,没有沉在水底。他脖子上有淤痕,是被人偷袭敲昏之后丢下水。我与明秀,根本不可能……” 谢桥的话还未说完,那家仆打断她的话道:“奴才学过一点手脚功夫,你身边的婢子会拳脚功夫,如何不能?” 谢桥抬眼看向家仆,大约二十出头,高高瘦瘦,肤色黝黑,一双眼睛不停的瞄向容生的后颈。 柳氏听见家仆说明秀会拳脚功夫,当即十足十的相信谢桥回府是要报复整个辅国公府。 而她的儿子,只是个开端! “他的淤痕是横向,说明偷袭他的人比他高。我与明秀都比他矮,如何制造这样的伤痕?”谢桥不等家仆开口,突然反问道:“你方才救人的时候,从哪里过来?” 家仆一怔,指着南面的一个入口。 谢桥勾唇道:“若是我没有记错,下水的时候只有两个人,而这两个人是从东面过来。你若是从南面来,根本不可能一同下水救人。” 众人顺着谢桥指着的东面,再看一看南面。而东面是一条直路,南面要绕开一片紫竹林,路程便要远上一半。 家仆手紧紧的握成拳,故作镇定的说道:“你莫要因为被我指控就含血喷人!” “你认真想想,你方才在何处?做些什么?”谢桥自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时救人场面虽乱,可她却是记得分明。 “我……我……” “你就在这水里。”谢桥笃定道。 容生落水并没有很久,否则她急救也没有用。恐怕在她进来前他才刚刚把容生扔进水里,还来不及逃走她进来了,所以慌乱下藏在水下。谁知会被人发现容生,救人的时候他顺势混进去一起上岸。 但凡遇上这样的情况,心乱之下,恐怕当真会被他蒙混过去。 家仆心里本就害怕、心虚,被谢桥戳穿撒腿就跑。 柳氏见他的身量的确比容生高,而谢桥的分析的条理分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害容生的人:“把他抓起来!” 柳氏带来的人紧跟着去追捕。 谢桥询问着水芹道:“谁知会你给我送点心到碧荷亭?” 水芹吱吱唔唔的说道:“重华楼的高嬷嬷。” 谢桥眉头紧皱,她并不知道这么一个人。恐怕等她回去找人的时候,已经不在重华楼。给明秀递了眼色,示意她去找人。转而对柳氏说道:“你身边穿着绿衣的婢女让我来碧荷亭,说是你在这里等我。可我听明秀说你给二少爷准备膳食,怕没有空闲寻我,心中起疑,便匆匆离开。之后的事情,你已经知道。” “绿吟?”柳氏不是蠢笨之人,若当真如谢桥所言,幕后之人她心里有了些底细。事情到这一步,谢桥有可能是被人陷害。柳氏心里仍旧扎进一根刺,面对谢桥终究心有芥蒂,态度也极为的冷淡。看着怀中昏迷的容生,也没有精力应付她。让人将容生抬回院子,随即吩咐人去请府医。沉声道:“将绿吟带到听风阁见我!” 第二十七章 疑阵 “没死?” 容嫣晃一下神,将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失手剪掉,花朵骨碌滚落在她的脚边。体内升起一股无名大火,不知是因精心培育的一盆牡丹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还是因为她算有遗漏的缘故。紧紧的握着剪刀,扬手就要将剪刀扔下,可终究是将满腔的怒火忍下。 仿佛有些头痛,放下剪刀,揉了揉眉心。 记忆里这个时候容生被淹死在碧荷亭,柳氏如得了失心疯一般,凡是有嫌疑者都狠狠的报复,不死不休。 可惜容生没有死…… 红唇微微上扬,没死又如何?此事柳氏对谢桥芥蒂已生,今后还怕二人联手不成。 只是没有达到她所预期的效果,心底难免失望。 “听说抓住行凶者,二夫人带回听风阁亲自审问。”魏紫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细禀。 容嫣精致的柳眉紧拧:“可有善后?” 魏紫颔首。 容嫣眉眼舒展,抬脚将牡丹辗踩在脚下:“随我去一趟牡丹院。” …… 柳氏见到绿吟的时候,她已经疯了。缩在角落里喃喃自语,又突然大哭大笑,失去神智。 紫心瞧着地上碎裂成片的瓷瓶,眼尖的认出与谢桥给容生的瓷瓶一样,眼底闪过惊色:“夫人,这是……这是谢姑娘给二少爷的药。”容生换掉衣裳,钱袋子、玉佩都在身上,只有这瓶药不见了。似想起什么,紫心失声道:“绿吟听谢姑娘说此药的功效,当时还提了句最近她守夜,白日里当值不得劲,说改日里问谢姑娘讨药。” 就是不知这药为何落在绿吟手里头。 柳氏脸色陡然阴冷,捡起地上散落的几粒药丸,匆匆去看容生。 府医神色凝重的说道:“二夫人,老夫已经尽力而为。”说罢,摇了摇头。 束手无策。 柳氏身形一晃,唇瓣几乎被咬破。深吸一口气,竭力的控制住发抖的双手,微颤的声调泄露出她临近崩溃的情绪:“这是何药?” 府医嗅了嗅,道:“这药丸可消乏提神,只是多加一味药,可致人神智有损。” 光影下,柳氏的瞳眸因极度的恨意而缩成一点,药丸被她碾成碎屑。 她的儿不落水,也会变成一个疯子? 好歹毒的心! 这时,秋嬷嬷进来禀报道:“二夫人,大夫人着人抬了一口箱子送到重华楼。老奴打探一番,牡丹院里边的人口风很紧。还是老奴塞不少银子打点,这才稍露口风。里头装的都是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与一些头面首饰。老奴心头疑惑大夫人与谢姑娘不对付,为何送如此厚礼?可却是再也不肯多说。” 果真是她与卫氏联手的吗? 那么也能解释为何谢桥要害她的生哥儿,生哥儿样样压晋哥儿一头,夺去晋哥儿生为嫡长孙的风头,卫氏眼里早已容不下她的生哥儿。 而今日在福寿堂的事,激发了卫氏。 “那头审问有何结果?”柳氏怔忡的看着了无生气的容生,眼睛空洞洞地一片幽黑,令人悚然。手紧紧的握成拳,她不能倒下! 否则便如她们的意! 秋嬷嬷道:“倒是个嘴硬的,抵死不认。老奴从他身上搜出钱通票号兑的银票,去查的时候票号不肯透露兑条。” 柳氏心里却认定是大房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可又不甘心容生在生死挣扎,而大房却是一片喜乐! 想到这里,柳氏便坐不住了,急匆匆的去大房。 …… 果然如谢桥所料,水芹口中的高嬷嬷已经不知去向。 谢桥吩咐她从行凶的家仆根底开始查,看能不能查出蛛丝马迹。 傍晚的时候,明秀满面笑容的回来:“小姐,这人名叫李虎,他以前打猎为生会点拳脚功夫。后来机缘巧合下,遇见大少爷做他的车夫。后来赶车出事伤着大少爷,大夫人一怒下让他去马圈养马。但是他有几分手上功夫,这不府里修缮他被管事的瞧中负责碧荷亭那一块。” 谢桥陷入沉思,双手搁在桌子上抠着修剪圆润的指甲。 李虎、容晋、大夫人…… 大夫人定不会对一个马夫上心,相比起对付容生,自己才是她的眼中钉。 至于容晋……谢桥回忆起福寿堂里他看向容生那怨毒的眼神。 他只有十三岁,这样的年纪,当真会因嫉妒而对容生痛下杀手? 她不确定。 谢桥倏然起身,看着门外的春雨、春竹,凑到明秀耳旁轻声叮嘱她。 而另一边,柳氏在大夫人那里并没有讨到好,反而被冷嘲热讽,受好一顿奚落。 柳氏走出牡丹院憔悴的面容上浮现阴霾,想起容生眼角眉梢似染着悲凉,倦容恹恹。 “二夫人……”秋嬷嬷瞧着柳氏心灰意冷的模样,心疼的唤一声。倏然,瞧见一道黑影从一旁的树影中一掠而过,厉声道:“谁——” 柳氏仿佛受到牵引,不做他想提着裙摆,朝那道黑影追去。 “二夫人——”秋嬷嬷怕那黑影是穷凶恶极之人,见柳氏追去,焦急的跟上去。 柳氏一路追到外院一处松林旁,不见那道黑影,当即四顾。看着一道穿着宝蓝色衣袍的人,从外蹿进窗子里去。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便听见一声畏忌的叫声:“二……二弟……你别过来!我……我是鬼迷心窍,不是真的要害你。你要索命就……就去找李虎。是他……是他动的手……” 容晋看着容生穿着*的衣袍朝他举着爪牙一步步狰狞走来,吓得魂不附体,腿软的跪在地上:“二弟,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爱出风头……既然死了又何必阴魂不散。待……待我高中,定会替你好好侍奉二婶娘。我……我知你最是孝顺,不……不愿见祖父、祖母痛失两个孙儿……” “啪嗒——” 柳氏踩断地上干枯的树枝,细微的响声惊回容晋的心神。骤然看向窗外,原本一片漆黑的松林,顿时亮如白昼。满目憎恨的柳氏,面色铁青的辅国公站在家仆举着的火把下。 第二十八章 作茧自缚 眼前蒙上的一层迷雾似散去,容晋厚重的脑袋渐渐清明。而他眼里的‘容生’,却成了一位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女子。 看着眼前这一切,回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容晋脸色‘唰’地惨白,惊骇地朝后跌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我……”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整个人乱了心神。 柳氏以为自己会发狂一般冲过去将容晋掐死,解心头之恨。可此刻却出奇的平静,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直看得容晋毛骨悚然。这才开口道:“他是你的兄弟,他天资聪颖也成了他该死的罪?这辅国公府今后是你们大房继承,他若有前程不过为你锦上添花,你为何如此心胸狭窄,容不下他?他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 她的声音细细入耳,不紧不慢。语调中愠怒又不失冷静,可谢桥仍旧听出她压抑住的怨毒。 “我……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容晋惶惶然的喃喃自语,饶是他心毒手辣,也不过是未及冠的少年。柳氏一番嘶声质问下,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明秀看着屋子里的熏香燃尽,冷哼一声:“年纪小小,便干起杀人的勾当,日后指不定是阴狠毒辣的人。我家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倒好,杀人栽赃!”说罢,跳出窗外,走到谢桥的身边。 辅国公看了谢桥一眼,沉声道:“将人带去祠堂,通知卫氏。” 谢桥没有想到真的是容晋,他恐怕是第一次杀人,所以不敢打探容生的消息,将自己关进屋子里。对容生究竟死没死,心里并没有底细。而她让明秀在他的香炉里添了致幻的药粉,再让她将柳氏引来,扮成容生诈一诈容晋。 只是没有想到辅国公得知碧荷亭的事情,传唤她。她也不便解释,把人带到这里来。 望着月朗星疏的夜空,今晚恐怕不宁静。 …… 大夫人行色匆匆的赶到祠堂,方才踏进门,头皮一痛,脸上被挠破一块皮。一手扳扯柳氏扯着她发髻的手,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痛呼道:“柳沅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你儿子杀我儿子那一刻我就疯了!卫亚琴,生哥儿若醒不来,我定要你儿子偿命!”柳沅双目冒着凶光,狠狠地薅下卫氏一撮头发。憎恶道:“你个毒妇,又怎得能生出个好货。抬一箱子物器叫容华给你儿子顶锅,料我没有证据不敢对付你们,必拿容华下手泄恨。可惜你们母子作恶多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哎哟……”大夫人捂着刺痛的头皮,面目扭曲:“胡说八道!晋哥儿见着杀只鸡都怕,怎得杀人?” 容嫣好言相劝道:“二婶娘,有话好好说,这其中说不定有误会。”看着一言不发的辅国公,微微一笑道:“祖父会给生哥儿一个公道。” 闻言,柳氏冷笑一声。 谢桥险些忍俊不住地笑出声,容嫣恐怕还不知道松林院的事情,否则她断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容嫣看着众人神色怪异,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不安。 果然,辅国公发话道:“容晋残害手足,罪不容恕。”脸色冷沉的说道:“容家素来子嗣单薄,生哥儿仍有一线生机。柳氏,你说要如何处理?” 柳氏心寒,辅国公这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好好的儿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就这样轻易饶了容晋,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恶气? 目光微闪,柳氏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搁在桌子上:“要我不计较也罢。老太爷话说到这份儿上,我这做长辈的也不好太过计较。生哥儿还没断气,我也断不能让晋哥儿偿命。吃了这粒药,就此揭过今后再也不提!” 大夫人怔愣的看着辅国公:“父亲,这……” “晋哥儿亲口承认了。”辅国公整个人仿佛苍老许多,叹了一口气。 “怎……怎么可能?”大夫人见容晋失魂般的坐在地上,一阵心疼,指着那药丸道:“我怎知有没有毒?” “你大可替他吃了!”柳氏冷声道。 “你……”大夫人气得胸口起伏,到底不敢吃。心想柳氏在辅国公面前,断然是不敢害她儿的性命,便也没有再阻止。 可容嫣却紧紧的攥紧袖中的手,死死的盯着那粒药丸。那是她动过手脚,让绿吟吃了得失心疯的药! 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是想借着记忆里的事,让柳氏和谢桥狗咬狗。 却没有想到,会将她弟弟揪扯出来! 心里后悔不迭! 倘若她没有陷害谢桥,那么容生定会如前世一般淹死,也不牵扯到他们大房。 心思快速翻转,看着秋嬷嬷将药塞进容晋的嘴里,急声道:“慢着!” 众人看向容嫣。 容嫣眸光微微闪烁,紧了紧手心,镇定的说道:“药有三分毒,谁知吃下去会出什么意外?还是请府医过目后再说。” 谢桥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这粒药她认出来是她给容生的药丸,闻着药丸的香味,断是加了料。容嫣这个时候阻止,她怕是知道这个药有问题。 想起绿吟吃这药得失心疯,谢桥心里渐渐明朗。要杀容生的是容晋,而陷害她所做这一切的人是——容嫣! 谢桥道:“这药并无问题。”含笑的看着辅国公:“老太爷应当知晓我略懂岐黄之术。” 容嫣骤然看向谢桥,谢桥面带微笑望过去。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几乎冒出火星,一阵刀光剑影。 柳氏讽刺的说道:“论起算计,无人能比得过你们大房。嫣姐儿怕这药有问题,难道是信不过我?” “不是……”容嫣反驳,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柳氏抢先道:“喂下去!” 秋嬷嬷捏着容晋的下颔,将药丸塞进去。 “不要!”容嫣失去了冷静,容晋是大房的希望,他不能出事!再也顾忌不了其他,冲过去伸手从容晋嘴里将药丸抠出来:“晋哥儿快,快吐出来!” 柳氏看着容嫣的背影,目光幽幽似有火焰跳动。手指紧紧的扣着红漆柱子,因大力而显得手背上的青筋狰狞交错。 大夫人知道容嫣素来镇定,她此刻慌神,定是这药有问题。连忙唤道:“杵着作甚?还不快端水给少爷漱口!” 辅国公精明的眸子里陇上阴霾,寒光凛然。来不及开口,便听柳氏嘲讽的说道:“真真是金贵的人,我的生哥儿如今这般模样,要怪也只怪我这做母亲的没有殷实的娘家撑腰……” “嘭——” 辅国公震怒的将茶杯掷在地上,碎片四处飞溅。叱道:“够了!” 众人吓得心头一颤。 “生哥儿若能安然无恙,今后这辅国公府的爵位由他继承!”辅国公深思熟虑后,做出这个决定安抚柳氏。 “父亲!” “祖父!” 大夫人、容嫣齐齐变色。 辅国公冷冽的说道:“卫氏这些年掌管庶务,未能教导好子女。今后这庶务交由柳氏打点,容华协助!” 第二十九章 纵火烧府 柳氏是个聪明且明白的人,她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辅国公断不会为了给他们二房公道而要容晋抵命。既然不能偿命,那么她也要从卫氏身上撕下一块肉! 当年她嫁进辅国公府,李氏和善,二人一同打点府中庶务。自从李氏暴毙后,卫氏嫁进来将管家权尽揽手中,府里大多都是她安插的人。这些都是她在府里地位超然的倚仗,那么她就剥夺她赖以生存的东西,她还能如此气焰嚣张? 达到目的,柳氏匆匆回听风阁。 谢桥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皱了皱眉。柳氏善于隐忍,断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怕是慢慢斩断卫氏的左臂右膀,等待时机替容生报仇? 淡淡扫过祠堂上的牌位,果真没有李氏。 谢桥走出祠堂,容嫣紧跟着出来。 “这下你满意了!” 谢桥咂摸着这句话,颇觉得好笑。微微侧头看着一袭嫩黄纱裙的容嫣,此刻失去往日的端庄矜贵。勾唇一笑:“容小姐浑说什么,拿我在取笑了?” 容嫣眼中闪过冷光,便听她沉沉笑出声,近乎诡谲的说道:“容小姐并不知凶手是容晋,却似乎对容生溺水了如指掌。不,应该说是熟知许多旁人不知的事?只是有的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任你费尽心思都是一场空。”顿了顿,劝阻道:“芙蓉居里的景致有几分妙处,花好水好极养人,虽然没有合心意之物,住着也不错。” 容嫣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顿时脸色惨白,咬紧唇瓣。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何听不明白?” 谢桥讳莫如深的睨她一眼,自己能从现代穿越到架空的古代,保不齐透着古怪的容嫣是哪里冒出来的孤魂野鬼。 伸手替容嫣扶好倾斜的金簪,浅笑道:“容小姐聪慧过人,慢慢想定会明白我说什么。”目光落在她修长尖利的指甲上,趁她不注意摊开她的手掌,上面几道月牙伤痕。好心提醒道:“这指甲该修剪了,伤着旁人不妨事,扎着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容嫣双目冷瞪,谢桥的话一语双关。 暗指她手伸太长,害人害己! “你到底是谁?”容嫣目光锐利的打量谢桥,她并不像是乡野长大的人! 谢桥挑眉,气定神闲的说道:“你看你又犯糊涂,我是你嫡长姐容华啊!”说罢,悠然从容的离开。 容嫣立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底布满阴鸷。 嫡长姐? 她也配! 走远了,谢桥长吁一口气,和这些人打交道真个是累。 不好好应对,一不小心便掉入对付挖好的陷阱,还不如动几台手术! 回到院子里,管家正在等着她:“谢姑娘,燮郡王府来人传话,让您去一趟。” 谢桥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忘了给秦玉治病。 匆匆提着药箱出府,管家已经备好马车,直奔燮郡王府。 看着紧闭的庄严肃穆地朱漆大门,明秀上前握着铜环敲门。门仆打开门:“玉牌。” “没有。” “嘭——” 大门关上。 明秀碰一鼻子灰,继续敲门道:“喂!我家小姐是郡王请来给郡主治病……” 紧闭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谢桥望空长叹,她今日是流年不利! 才想着那破玉牌没用,转眼因为玉牌被关在门外。她很想扭头就走,只是想到那变态……谢桥泄气了,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 不近人情啊! 谢桥心气儿也不顺了,难不成等一晚上?大为光火的说道:“真想放一把火,看不把你们给逼出来!” 明秀突然眼前一亮:“小姐你等着啊,我想到法子了!”话未落音,人一溜烟的跑了。 四周顿时一片沉寂,如霜月光下树影婆娑。 一枚火球抛掷在空中落在屋脊上骨碌碌的滚下,燃物即着,火势登时蔓延开来。 观星楼上,正在喝酒对弈的二人,齐齐望向不远处的泛着幽蓝光芒的火焰。 蓝星不等秦蓦发话,闪身而去。 玉倾阑放下一枚棋子,浅酌一口酒水道:“不知何人如此胆大,竟敢纵火烧你的府邸。光是这份胆识,便令人敬佩。” 秦蓦面无表情,一双雾霭沉沉的眸子酝酿着风暴。 玉倾阑一拂垂地如云絮的广袖,正欲借机奚落秦蓦几句。便听他冷冽的说道:“又是你!” 玉倾阑侧首望去,瞧见蓝星带来的两个人,狭长的凤目里闪过诧异,倒是有些失语。 他这个小师妹,百无禁忌。 这火的确像她会做的事。 谢桥看着他眼中冷霜与炽焰交织,已是处于暴怒,尴尬的笑了笑:“我将玉牌弄丢了,进不了府门。这不怕耽搁郡主的病情,才出此下策。” 不过效果是超乎想象。 她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哪知明秀这丫头竟当真了! 秦蓦冷硬的面庞浮现一抹怒意:“人人都如你,郡王府岂不烧成废墟?” “他们哪里敢?”谢桥嘀咕一句。 秦蓦脸色愈发铁青。 玉倾阑低低笑出声,美如冠玉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清雅的笑。低垂着头的明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抬起头,喜出望外的喊道:“大师兄!” 谢桥眨了眨眼,没有想到玉倾阑会与秦蓦是旧识。想起自己干的蠢事,脸上浮现一抹似胭脂般的薄红:“大师兄,你也在。” 玉倾阑颔首,温声道:“还是如此莽撞。”转而对秦蓦道:“好了,不就是一个屋顶,明日我寻人修缮好。” 秦蓦冷眼睨向玉倾阑,视线落在谢桥身上。 冰冷而倨傲。 “区区瓦砾本郡王不曾放在眼里。” ------题外话------ 烟儿在pk,各位亲爱的看客们喜欢的话给个收藏,么么哒~ 第三十章 怕死了? 几日的调理秦玉的病情有所好转,能够承受谢桥配置的药浴。泡完药浴面色苍白,精神头却十足。 “谢姑娘,我觉得身体好许多了,药浴还需泡多久?”秦玉倚坐在床头,询问给她把脉的谢桥。 “十日。”谢桥摸着秦玉的脉象,只觉得奇怪:“药有按时吃?” 秦玉微微浅笑道:“都有按时吃。”端详着谢桥的面色,舒展的眉头紧皱,不安的问道:“是我的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谢桥摇摇头,若按时吃药不该是这种脉象。叮嘱秦玉好生休养,告辞离开。 秦玉却突然道:“谢姑娘,我哥哥对你似有不同。” 纵火烧郡王府都没有任何要惩罚她的动静,着实令人吃惊! 谢桥有苦难言,他不过是看在师兄的情面上罢了。 秦玉又道:“哥哥这年纪该成亲了。” 谢桥惊恐万分的看着秦玉,连连摆手:“郡主误会了,郡王只是看在我还有几分用处,这才高抬贵手。” 秦蓦,她敬谢不敏! 秦玉微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瓣,目光如炬,探究地打量谢桥,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透。良久,方道:“哥哥很好,只是不知如何表达、与人相处。若你与他有误会,还望莫要放在心上。” “郡主过誉了。” 谢桥走出玲珑阁,蓝月在后面相送,谢桥斟酌的说道:“郡主的药每日都按时送服?” 蓝月眉头一紧:“柳嬷嬷负责。” 谢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玲珑阁。 难道她给的药不对症? 而玲珑阁内,柳嬷嬷从窗外看着蓝月将谢桥送走,端着蓝月煎熬好的药,倒进盆栽里。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递给秦玉,随后倒杯水服侍她吃下去。 “郡主,您自从服用卫小姐的药之后,身子渐好,不愧是替太后娘娘治好顽疾的人。只是可惜荣亲王府的世子病死,本就没有几日活头的人,硬是将罪名按在卫小姐的头上。好好一个权贵大小姐,如今声誉算是尽毁了。”柳嬷嬷觑眼见秦玉并无愠色,担忧的说道:“这药没有几粒,您要不要给卫小姐求情?请她来府上给您治病?” 秦玉皱起眉头,视线落在枕畔的大红邀请帖,一张精美的信笺滑落在锦被上,字迹娟秀。纤纤手指抚摸信笺上的月季,隐约可见落款处‘容嫣’二字。 “郡主……” “雪儿妹妹是姑母的女儿,子宁也是舅舅的儿子。于我来说,两边都是亲近之人。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表妹作为女子也受到极重的惩罚。”秦玉语带怜惜,隐含悲切,长叹一声道:“你与哥哥说一声,我回京已久,身体大好。想宴请雪儿妹妹和嫣儿妹妹过府,说说体己话,解解闷。” “诶!”柳嬷嬷欢喜的应声。 “咳……咳咳……” 秦玉捂着突然刺痛的心口,断续咳嗽几声。 “郡主,您怎么了?”柳嬷嬷看着秦玉面露痛苦,脸上愈发的苍白,焦急的问道。 秦玉张嘴想要说话,腹部一阵绞痛,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哇——” 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郡主!郡主!”柳嬷嬷大惊失色:“来人啊!快来人!郡主昏倒了!” …… 谢桥刚刚躺下,又被人从被窝里拽起来,塞进马车直奔郡王府。 玲珑阁已经乱作一团。 谢桥闻着屋子里刺鼻的血腥味,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消。“怎么回事?” 她走之前还好端端的。 秦蓦面色铁青地站在床边,紧绷的脸庞隐忍着怒火,冷硬道:“这就是你说的有所好转?” 谢桥看着床上面色青白的秦玉,不由得眉头一蹙,切脉后看向柳嬷嬷:“郡主可是服用我开的药?” 柳嬷嬷眼珠子四处乱瞟,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硬着头发点头:“都是按时吃你给的药。” 谢桥收回视线,将人摒退,替秦玉施针。 不过片刻,秦玉幽幽醒转,面色仍旧异常苍白。 谢桥沉着脸,冷声道:“性命是郡主你自己的,若信不过我,大可直言,免得浪费我时间。实在不想活,您请继续糟践你的身体!” 这一番话刻薄且不留情面。 秦玉动了动唇瓣,眼眸黯淡,看向谢桥的身后:“哥哥……” 谢桥回头,只见他阴晴不定的站在珠帘处,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森冷之气,令人心中凛然生寒。 “玉儿,你好好休息。”秦蓦低声说道,替秦玉掖好被角。转身,大掌紧拽着谢桥皓白的手腕,大步朝外走去。 谢桥觉得手腕要被他给捏断:“撒手!” 秦蓦充耳不闻。 谢桥怒了。 一甩手,挣脱开来。 看着手腕上一道深色红痕,笑容冷然如冰,讥讽的说道:“我只救活人,救不了死人!” 秦蓦漆黑如墨的眸中带着近乎冷戾的锐意,额角青筋跳动。 谢桥破罐子破摔道:“真是烦够你们了!老娘不想伺候,要杀要刮随便!” 心里陡然泛酸,在这拿权势说话的古代。人格、尊严,通通都是什么鬼? 没权没势,就是命攥在别人手里的蝼蚁! 谢桥挺直腰杆,倔强的瞪视着他。 她也是有骨气的人! “她为什么吐血?” 呃? 谢桥怔愣的看着他。 秦蓦抿紧薄唇,不耐的说道:“她不配合?” 谢桥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做好准备伸出脖子给他掐死算了,他反而…… 秦蓦淡扫她一眼,对上她愕然的目光,仿佛洞悉她的心思。视线落在她晶莹剔透,玉色入骨的纤细脖颈。 谢桥脖子一缩。 秦蓦讥诮道:“怎么,怕死了?” 谢桥摸了摸刺痛的手腕,讪笑道:“哪能呢!”还是将自己心底的存疑说出来:“这些天的治疗,郡主的身体有所好转。只是脉象极为的奇怪,我怀疑她没有服用我给的药。就算服用了,即便不对症也不会出现吐血昏迷的情况。” 秦蓦颔首。 吩咐蓝星送走谢桥,秦蓦去往玲珑阁,蓝月伺候秦玉在服药。 秦玉虚弱的笑道:“哥哥,让你忧心了。” “没有好好吃药?” 秦玉睁大双眼,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转而泫然欲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哥哥这是不信我?谢姑娘是你找来的,我怎会不信她?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有多渴望拥有健康的身体。自从泡药浴之后,心口一直隐隐作痛,怕哥哥担忧,这才一直瞒着没有说。” 第三十一章 孽障 翌日。 燮郡王府抬两口大箱子送到重华楼,蓝星将一瓶跌打药油给谢桥。 谢桥毫不客气的收下。 权当他送礼是为昨日的失礼,赔礼道歉。 容三奉辅国公的命令,请谢桥去福寿堂。 谢桥来的时候,福寿堂坐满了人。朱氏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只见过名义上的父亲大老爷容阙和大夫人,还有一旁的柳氏。柳氏身旁的二老爷容誉与最下面坐着的三老爷容霖、三夫人邓氏,谢桥第一次见。 另一边的少年、少女中,她只见过容嫣,其余都不认识。 朱氏没有发话,谁也没有自作主张的替谢桥介绍。 谢桥不以为意。 邓氏今早从娘家回来,辅国公将谢桥唤来,便是商议认祖归宗的事宜。 辅国公端着茶杯饮一口茶水道:“今日请你们过来,有一事要说。当年走失的嫡长孙容华,已经找回来。下个月初十是黄道吉日,让她认祖归宗。”对冷沉着脸的柳氏道:“你负责宴请各府夫人,将容华带在身边周旋。” 算是让谢桥在各位夫人面前露脸儿。 柳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看此事暂且放一边,府里刚刚出事就大办喜事儿,我这心里头膈应得慌。再说,生哥儿生死未卜,我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哪里有空张罗宴客?莫要到时候有疏漏,叫人看笑话!” 柳氏过门三四年不曾有孕,将庶女抱养在膝下,这才生下容生。 容生是柳氏的命根,往日里全因容生而处处忍让。如今容生出事,她便也毫无顾忌。 “认祖归宗是大事,怎能耽误?”邓氏细声细语道:“生哥儿病重,二嫂难以分身。正好我闲来无事,也能替二嫂分担一二。” 心里却是很不服气,她才走多久?府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谁管家也没差,只是这样大的事,该知会她一声罢? 柳氏冷眼斜睨邓氏。 邓氏细长的眉眼一挑,笑意涟涟道:“说不准这喜事儿一办,生哥儿病就好了?” 朱氏一记刀子眼射向邓氏,正欲多说的邓氏立即噤声。 “等生哥儿好了再说。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宣扬出去徒惹笑话。”朱氏一语双关,抚了抚袖口精美的缠枝绣纹,慵懒的抬眼看向卫氏:“你说如何?” 才经容晋的事儿,卫氏正夹着尾巴做人。即便心里不愿谢桥认祖归宗也不敢多言,眼下朱氏的话正中下怀,哪里会有异议? “但凭父亲、母亲做主。” 朱氏看向辅国公。 辅国公如何不知她们心中所想? 一意孤行,固然可行。 只是,家宅怕会不宁。 一时心中难以决断。 谢桥仿佛局外之人,冷眼旁观。 “你们说完了?” 众人齐齐看向她。 “方才你们都发表完自己的意见,也该听听我对认祖归宗的想法。”谢桥环顾一眼众人,无奈的摊手道:“我眼下也没有这个打算!” “你说什么?”朱氏意外的看着谢桥。 卫氏亦是难以置信。 “我不愿意。”谢桥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若无其他要事,我先走一步。” 开玩笑! 她娘都没有葬进容家祖坟,祠堂也没有牌位,她认哪门子的祖宗? 容阙握着茶杯的手指发白,面色铁青,将茶杯掼在小几上。怒道:“孽障!” 谢桥笑意盈盈:“莫不是您想我认祖归宗?” “你——” 谢桥讽刺的睨他一眼,转身,触及容嫣复杂的神色,勾了勾唇,拂袖离开。 众人看着爽利离开地谢桥,缓不劲来,这超乎他们的意料。 她不是该费尽浑身解数认祖归宗,成为名正言顺的名门闺秀? 他们拒绝、推诿,她不是该委屈、难过? 还是……以退为进? 想到此,朱氏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 重华楼 春雨偷偷打开两口箱子,俱是满满的药材。 并不是她认为的金银玉器。 抬脚踹了几下,并没有发现谢桥主仆站在门口。 “绑了!” 谢桥忍耐春雨到极限,若规规矩矩,她倒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免替换掉春雨,重新安插进不知是谁眼线的人。 如今她协助管家,自然有权选婢女。 春雨一惊:“你敢!我是大夫人送来的人!” 谢桥冷笑道:“大夫人昨日里抬一口箱子送来,里面有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头面首饰。我的财物都是你在看管,这些东西在何处?不是你这刁奴昧了去?” 春雨瞪圆双眼,面色涨得通红。 大夫人哪里会有这么大的手笔?不过是想要误导二夫人,这才做做样子罢了。那口箱子从院门口抬进来,立即从后门抬走了。 “把她送到牡丹院去!”谢桥可不想脏自个的手,哪里来,哪里去。 “大夫人是你的嫡母,我是她的人,你不能这么做!”春雨见谢桥动真格,惊慌的喊道。她被送回牡丹院,哪里有好日子过? 明秀嫌她聒噪,随意扯过八仙桌上的抹布塞进她的嘴里。 “唔……唔唔……”春雨胡乱踢蹬挣扎。 提着食盒进来的春竹,瞧着明秀捆绑春雨拖走,面色变了变。 做起事来,愈发谨小慎微。 “小姐,二小姐在外求见。”春竹声调发抖,到底是春雨的事吓到她。 谢桥皱眉,这位是抱养在柳氏膝下养大的庶女。 “请她进来。” 容姝身着白色对襟双织暗花轻纱裙,头戴两朵紫色绢花,清丽脱俗。一颦一笑,令人赏心悦目。 “大姐姐。”容姝福身行礼,柔声道:“阿姝唐突拜访,望大姐姐莫要见怪。” 她的一举一动都怡然得体,并不做作,令人反感。 谢桥摇头:“不会。”容姝她的温柔并非装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流露而出。 可见她有极好的涵养,在这辅国公府里算是难得一见的一股清流。 “母亲她今日的话,希望大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她心里也很苦。生哥儿出事,到底是牵涉到你,虽然解除误会,母亲心里怕是一时难以释怀。”容姝替柳氏说一番好话,这才道出今日来的目地:“我听闻大姐姐医术了得,特地来请你给生哥儿治病。母亲请的名医、太医都说准备后事。只有你说还有一线生机,我相信你定能治好生哥儿。”说罢,容姝跪在地上。 谢桥赶忙将她搀扶起来:“生哥儿的情况很棘手,我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看着容姝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苦笑道:“我尽力。” 容姝破涕为笑,带着谢桥朝听风阁而去,却碰上怒气冲冲,来兴师问罪的大夫人。 第三十二章 降爵、兵权 “春雨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让你如此扭送到牡丹院!”大夫人怒容满面,眉眼之间一片冷肃。莫怪她气得失去理智,跑来找谢桥质问。而是明秀去的正不是时候,邓氏正明里暗里的嘲讽她,明秀偏就这时候将人绑去,没凭没据的说春雨手脚不干净,让她在邓氏面前落得个没脸。 谢桥冷冷一笑,目光晶莹不可逼视:“您昨日送来的金银玉器,我都不曾见着影儿,便被她给昧去。若不是今儿个她打燮郡王送来的东西的主意,被抓个正着,倒叫她愈发奴大欺主了!” 大夫人面皮如被针扎,生疼。 面色青白交错。 而谢桥仍旧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似兜头一桶冰水从她头顶泼下,浇灭她满腔翻涌的怒火。 次次交锋在她跟前败下阵脚,无非是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一再留下把柄。而谢桥太过冷静,寻着她的痛处,给予重重一击。 事到如今,她怎就不知长进? 大夫人似泄了气,睨一眼容姝,温声说道:“这几日乱糟糟的,我竟没有问清楚事情始末,险些被这刁奴给欺蒙。若是如此,倒是母亲错怪你。”心中虽有不甘,可到底是忍气吞声:“你身旁没有几个伺候的人,春雨用不惯,我寻思给你再拨几个人过来。” 谢桥见大夫人突然转变态度,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拒绝道:“不必了。晋哥儿眼下也不大好,你还是多看顾他。” 大夫人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牵强的笑道:“你生母的忌日快到了,你可要去祭拜?”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缄默不语。 大夫人又道:“你大约不知晓在何处,改日里,你去问问你父亲。” 谢桥微微眯眼,容阙恐怕连她娘的姓氏都忘了,如何会记得她葬在何处?卫氏如此提议,不过是想要她与容阙翻脸成仇。她若不知晓事情始末,瞧着她娘一座孤坟随意葬在野外,定会生怨。若是要替她娘讨个公道,恐怕也会惹辅国公生厌。 届时,不需要卫氏动手,自己便将自己给作死了! 容姝也猜到卫氏几分心思,眉头微蹙道:“大伯母,我已经与大姐姐越好,先伯母的忌日我们去国寺进香。” 大夫人目光晦涩,嘴角微微上扬:“如此也好,只是……姐姐多年未见华姐儿,怕是想念的紧。”说罢,带着人离开。 容姝看着沉默不语的谢桥,心焦道:“大伯母的话,你莫要放心上。先伯母她……你刚刚回府,莫要在祖父、祖母跟前提。” 谢桥颔首,朝她微微一笑,算是接受她的善意。 …… 容生的情况并不如谢桥想的那样糟糕。 柳氏并没有给谢桥好脸色。 谢桥并不在意,替容生针灸后,叮嘱柳氏与容姝:“平日里你们多在他身边说说话,能起到辅助作用,有可能将他唤醒。” 闻言,柳氏眼底闪过亮光,转瞬黯淡下来。 “母亲,生哥儿他一直很努力、坚强,舍不得抛下您与父亲。您相信他,一定会醒过来!”容姝别无选择,她们能做的就是死死攥住谢桥给的那一线希望。 柳氏一双眸子里,死气沉沉。乌黑的青丝经受打击、折磨,两鬓已经生出银发:“我不会感激你。” 容姝尴尬的朝谢桥一笑。 她母亲误会谢桥救治容生,为的是令她松口让谢桥认祖归宗。 谢桥莞尔:“作为一名医者,并未是为了得到病人和病人的亲人地感激而救人。” 言外之意,她多想了。 柳氏一怔,谢桥已经背着药箱离开。 容姝忍不住替谢桥说话,劝慰道:“母亲,生哥儿的事,大姐姐也是无辜受牵连。生哥儿还有一线希望,我们都感到绝望、痛心。大姐姐她自小失去生母,一个人在外长大,且恩怨分明,着实不容易。” 柳氏缄默不语。 容姝叹道:“您时常记挂先伯母的好,只这一份好,我们便不该这样对待大姐姐。” 泪水顿时从柳氏眼眶里滚落,手指死死的揪着床褥,内心痛苦煎熬。 …… 外书房。 谢桥的举动,令辅国公感到意外。 饶是他能够揣摩人心,可却也摸不透她此次的心思。 若说她是以退为进,辅国公倒是觉得不尽然。 既是想不通,他索性将人请到书房问话。 谢桥一进来,辅国公难以费解的询问:“你汲汲营营进府,为何又不愿认祖归宗?” 初始坦然寻求辅国公府的庇护,眼下的作为又似在推拒辅国公府这棵乘凉大树。 谢桥道:“我寻求庇护,只要你认定我的身份便够了。何况,那时你也在犹豫,我一番话正好替你解围了。” 辅国公难得片刻失语。 谢桥坦然无畏的说道:“他们瞧我并不顺眼,我若是认祖归宗,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磋磨我?我又不傻,虽然不一定为难得到我,可我不想应付。有更好的法子,我为何要替自己寻麻烦?” 辅国公一怔,抚须大笑:“依你之见,如何化解辅国公如今在朝廷的处境?” 谢桥面色一肃,搁下手中的瓷杯,目光清冷的看向辅国公,启唇道:“自请降爵,交出兵权。” 辅国公心头一震。 书房内,鸦雀无声。 半晌,谢桥缓缓的说道:“皇上如今有收回爵位的打算,而这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实行。毕竟都是当年随先帝打江山的功臣亦或是皇亲,想要实行,必定要有人撕开一道裂口。你此时自请降爵,也算替皇上分忧。” 辅国公抚摸着胡须,陷入沉思。良久,目光锐利的看向谢桥:“我一介帝师,又非武官,何以会有兵权在手?” “你是没有。”谢桥冷笑,话锋一转道:“镇国公府历代镇守边关,手里有一支兵权,皇上费尽心思要夺回,还没有动手镇国公不堪受辱,自尽身亡。” 辅国公精睿的目光渐渐冷凝,只听谢桥不疾不徐的说道:“镇国公身亡的前一日,你去见过他。而你是他最信任之人,除了你还能托付给谁?李氏么?” 李氏么? 最后带着浓浓嘲讽的三个字,震耳发聩。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辅国公的心口。 第三十三章 教你做人 “远宏,菁菁被保护的太好,性子软弱,今后你们多担待。” 镇国公只说这一句话,将兵符给他。 想起天牢里的情形,辅国公颓然的靠在太师椅上。 他说,关键时刻,兵符可助辅国公府一次气运。 如今想来,怕就是如谢桥所言。 “我能猜到,皇上会猜不到?”谢桥勾唇道,那日辅国公去她的医馆包扎,身上的伤怕是与这支军队有关。 所以她大胆的推敲,镇国公手里的兵权落在容远宏的手里。 果真是。 “交权能换辅国公府的气运?”辅国公心中存疑,可却也信了七八成。 只是那军队…… 辅国公闭上眼,双手搓了搓脸,下不了决定。 “当然,我只是给你建议。你也可以不请降爵,紧握兵权。你一日不得皇上信任,辅国公府的子孙便一日没有出路,即便入朝为官也不过是没有实权的闲职。若子孙有出息,又怎会在意这空头爵位?”谢桥看得透彻,说得轻便,极大部分是她没有身处容远宏的位置。 他的难以抉择,倒是能够理解。 “我再想想。”辅国公从未想过,这偌大家业、爵位会毁在他的手里。 谢桥垂眸,拨弄着茶杯里沉沉浮浮的茶叶,缓声道:“交权后,让二叔、三叔自请外放。” 辅国公倏然看向谢桥。 谢桥笃定道:“皇上定会因你顺他心意,收复兵权而做出弥补,定不会亏待二人。” 辅国公问:“为何不是你父亲?” 谢桥嗤笑:“不堪大用。” 辅国公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谢桥并未发觉,她离开后,从书柜后面走出三人,正是三位老爷。 容阙面色阴郁,极其难看。 二老爷、三老爷神色微妙,心思各异。 辅国公叹道:“她善于揣摩人心,又有敏锐的洞察力,可惜生而为女。”语气中不乏带着惋惜,他不过随口一问,倒是令他对谢桥大为改观。 …… 日子一天天平静的过去,可这平静之下却暗潮涌动,似酝酿着风暴。 自从秦玉吐血后,燮郡王便没有再请谢桥医治。 谢桥便一心专研容生的病情。 柳氏寻牙婆子买几个婢子,让谢桥自个挑选。 谢桥喜静,挑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 谢桥配好药吩咐明秀送往听风阁。 半夏挑开帘子进来,原来有些缩手缩脚,与谢桥相处几日后,了解她的脾性,便也不再拘谨:“小姐,老夫人请您去福寿堂。” 谢桥合上手札,带着半夏去福寿堂。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带着嫡女和庶女正在让绣纺绣娘量尺寸。 朱氏神色淡淡的说道:“快入夏,你做几身夏裳。”不甘不愿的说道:“过两日太后寿辰,你一同进宫。” 谢桥颔首,猜到是辅国公的意思。 容姝让绣娘先给谢桥量尺寸。 这时,曹嬷嬷端出托盘,上面摆着几幅头面。 朱氏道:“嫣儿、姝儿、凝儿你们挑选一副。”斜睨谢桥一眼:“你也挑一副。” 谢桥对她这副作态感到可笑。 只是让半夏收下挑拣剩下的。 其余的庶女,便是一人一支珠钗。 五小姐容凝搬弄着手里一副点翠南珠头面,噘着嘴儿道:“祖母,我进宫穿的是金黄色的纱裙,这头面不相称。”不等朱氏开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眼底闪过狡黠,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颇有天真无邪的说道:“大姐姐,凝儿听说先伯母的嫁妆里有不少好东西。其中有一副红珊瑚玳瑁头面,倒是与我那身极为相配。” 谢桥看了一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朱氏,微微笑道:“有吗?” “有的!”容凝热情的挽着谢桥的手臂,撒娇的晃了晃:“好姐姐,你就借我戴一日。” 谢桥笑而不语。 容凝对她娘的东西如此清楚,不是朱氏透露,便是邓氏也早已盯上她娘的嫁妆。看着挑选料子的邓氏,仿佛全然不知这边的情况。谢桥松开容凝的手:“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我还不曾过目。待哪日嫁妆搬去重华楼,我定让你挑选几件。” 容凝小脸儿垮下来,还要再说。 “咳——”朱氏清清嗓子,那头邓氏扯出一块料子道:“凝儿,你瞧瞧这料子如何?” 容凝素来得朱氏偏宠,也是邓氏的心头肉,向来没有要不到的东西。 当即不依的说道:“母亲,您不是说红珊瑚玳瑁与我最相称?我与大姐姐开口,她会依我么?” 邓氏触及谢桥颇有深意的笑,脸上的笑挂不住,叱道:“休得胡说!” 容凝被斥骂得红了眼圈,带着哭腔对朱氏道:“祖母,先伯母的嫁妆是大姐姐的您还……” “容凝!” 邓氏一巴掌甩在容凝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 屋子里霎时一片静寂。 容凝瞪圆双眼,脸上火辣辣的疼,难以置信的看着邓氏。 “凝儿……”邓氏看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发愣。 容凝捂脸哭着跑了。 邓氏没有料到容凝这般蠢钝,心中暗骂她眼皮子浅。原是她与朱氏商议如何处置李氏嫁妆的事,正巧被容凝撞见。她不过随意搪塞一句,便让她给记在心上,今日里当众囔出来。 既然已经囔出来,她见朱氏没有阻止,便明白朱氏也有意借机试探谢桥的态度。 哪知谢桥这小蹄子精明的很,顺势讨要嫁妆。 朱氏冷眼看向邓氏,对她的鲁莽透着不满。 大夫人眼底闪烁着笑意,看着邓氏闹的这出戏,颇为解恨:“凝姐儿还小,三弟妹何必如此动气?华姐儿年长凝姐儿两岁,她唤你一声大姐姐,一副头面而已,不过是个死物罢了。这做派未免太小家子气?” 指责谢桥不懂事,上不得台面。 邓氏虽然瞧着大夫人不顺眼,可这句话却说到她的心坎上。 不就是一副破头面? “这也怨不得华姐儿,她自小不在锦绣堆里长大,难免……”邓氏皮笑肉不笑道:“只怪我没有教导好凝姐儿。” 暗指谢桥一副穷酸相,守财奴。 谢桥看着她们你来我往,无动于衷。 容嫣颇为大度:“我那儿有一副红宝石头面,倒与五妹妹的纱裙相配。”眼波流转,情真意切道:“都是自家姐妹,谁给都是一样,五妹妹不嫌弃便好。” 朱氏极满意容嫣识大体,连多看谢桥一眼都觉得厌烦:“你作为长姐,爱护弟妹是你的职责。的确也怪不得你,这些年不在府里长大,无人教养你。”顿了顿,朱氏沉声道:“我给你请一个教养嬷嬷,好好教你做人做事。” 第三十四章 同盟? 众人散去。 谢桥去福寿堂库房,打开钥匙进去。 曹嬷嬷闻讯赶来,板着脸道:“谢姑娘这是做什么?” “旁人都悉数知晓我娘有多少嫁妆,我作为女儿的不能不知罢?往后若再遇见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应对?如今日一般对嫁妆没有底细,而小家子气被人指责上不得台面,丢辅国公府的脸面?”谢桥将大夫人的原话给说出来。 曹嬷嬷脸一沉。 谢桥又道:“曹嬷嬷若说无妨,我这就出来,今后闹出什么笑话来……”话音戛然而止,笑得意味深长。 曹嬷嬷心口一滞,哪里敢拦着? 谢桥找出那副红珊瑚玳瑁头面,随意挑拣其他几样首饰,锁上门。 曹嬷嬷一双吊稍眼一眯,冷声道:“谢姑娘还是将手头的东西原处放回去,以免日后对不上数。” “笑话!我拿自己的东西,还要经过你这奴才的应允?”谢桥脸陡然一沉,面若寒霜:“你去请示老夫人,她若不准许,再来我屋子里拿回去!”说罢,谢桥拂袖离开。 曹嬷嬷面色青白交错,急匆匆的向朱氏告状。 出乎意料,朱氏并没有吭声。 曹嬷嬷思忖道:“老夫人,您就这样轻易让她将嫁妆拿走?只怕她日后会不将您放进眼底,态度如此嚣狂,该是要好好敲打拿捏。” 无人能比曹嬷嬷更清楚朱氏对这嫁妆多看重,她一直厌恶谢桥,寻思着老夫人定会大怒发作谢桥。 朱氏讳莫如深的笑道:“今后她要拿何物,都由她去。”抚平发皱的袖口,坐起身来:“将嫁妆单子拿来。” 曹嬷嬷立即拿出来递给朱氏。 朱氏在上头勾勾画画,随后交给曹嬷嬷收好。 曹嬷嬷随意一瞥,眼底闪过惊诧,这才明白朱氏打的什么主意。 …… 芳华院主屋里,香炉里烟雾袅袅,淡雅馥郁的清香令人心平静气。 可,邓氏却神思不属。 福寿堂之事,令她心中忿忿。 “凝姐儿如何了?”邓氏担忧的询问英嬷嬷。 英嬷嬷笑着宽慰道:“小姐只是小孩心性,过今夜她便忘了今日之事,哪里还会与您置气?” 邓氏依旧郁结难消。 这时,清灵进来传话道:“夫人,谢姑娘来了。” 邓氏余怒未消,恨声道:“她来作甚?” 若非是她,朱氏不会迁怒于她!若非是她,她又怎得下重手掌掴容凝? 英嬷嬷心知邓氏因今日之事记恨谢桥,若是将谢桥拒之门外,恐怕徒增是非。无奈的劝道:“夫人,且看看她作甚。” 邓氏冷哼一声。 清灵将谢桥领进屋子里来。 谢桥示意明秀将木盒放在邓氏手边,忙赔笑见礼道:“三婶娘,今日之事还望您见谅。嫁妆虽是我娘留下,可也不是我能够做主。您也知我与大夫人……”谢桥顿了顿,转开话头:“当初嫁妆老夫人放在芙蓉居,大夫人与嫣儿妹妹煽动老夫人松口让嫣儿妹妹住进去。您也知晓我势单力薄,不得老夫人与父亲的待见,以防嫁妆被她们偷梁换柱,我这才借机闹事。” “如今嫁妆放在老夫人私库里,谁也不敢将手伸进去。今日我若当面同意,只怕大夫人不会罢休。”说到最后,谢桥苦笑几声。 邓氏心中一惊,之前嫁妆藏在芙蓉居,她可是毫不知情。 卫氏一清二楚。 可见她早已盯上。 心里寻思着谢桥的那番话,目光变幻,难道是老夫人告诉卫氏? 既如此,又何须拿李氏的嫁妆哄她,说日后给凝儿添妆? 邓氏心中冷笑几声,恐怕朱氏怕她们暗中算计嫁妆,将她们几房哄的团团转! 愈发讨好、奉承她! 心中对朱氏多了防备。 邓氏随意打开木盒,里面的头面珠宝,光华潋滟。 “三婶娘能理解你的难处。”邓氏紧拧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斜眼看了清灵一眼。 清灵这才捧上茶水来。 “我初入府,她说您心胸不宽厚,爱记仇,莫要轻易开罪您。当时不识她本性,倒也信了几分。今日一见,我觉得三婶娘性子爽利,恩怨分明。”谢桥轻轻吐出一口气,提起大夫人眉宇间染着几分狠色:“您也知我与大夫人的恩怨纠葛,就算我得不到嫁妆,也誓死不会给她!” 闻言,邓氏睨了英嬷嬷一眼,满腹盘算:“谁说不是?我刚嫁进来时,也不识她人心,吃了几回闷亏方长记性。”叹了声,怜惜道:“幸而你是个机灵的,若与她交好,岂不是认贼做……”说到这里,邓氏说漏嘴,忙止住话头。 谢桥讪笑一声,轻声问道:“这府里我没有能够说体己话的人,今后能不能常来您这里小坐?”抛出橄榄枝示好。 邓氏如何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即欣然应允:“凝姐儿很喜欢你,今后可以常来找她顽。”顿了顿,邓氏面色凝重的叮嘱道:“你与三婶娘交了底儿,三婶娘不可不厚道,便提点你一句。左右你也是有心的孩子,自会分辨。” 谢桥皱眉,微昂着头看向邓氏。 邓氏道:“柳氏当年生不出孩子,你祖母要给你二叔纳妾,她求你母亲,你母亲替她挡下。明里暗里,助她在府里站稳脚。结果倒是个忘恩负义的人,竟拿你当枪使!”说到最后替谢桥愤懑不平。 谢桥一怔,仿佛有些意外。 邓氏似乎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温柔的说道:“今后有何难处大可来寻我。” 谢桥道谢,闲聊几句,告辞离开。 邓氏望着谢桥单薄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沉敛。 倒是个好哄骗的! 想起谢桥口中的那个‘她’,眼底闪过阴鸷。 这府里只有卫氏与她不对付,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诋毁她? 谢桥走出芳华院,明秀不解的说道:“小姐,何必如此讨好她?” 谢桥回首望一眼灯火通明的主屋,淡淡的说道:“邓氏素来泼辣爱记仇,今日分明受卫氏挑拨。我虽不在意这府邸里的人,可也不想多结一个仇人。” 眼下卫氏挑拨她与柳氏,而后示好,不过是让自己觉得这府里人心险恶,只有她才能依附。 虽各怀心思算计。 好在邓氏信了她,将她列入‘同盟’。 …… 时光如水,转眼,太后寿辰到了。 朱氏带着几位夫人与嫡孙女进宫,去往福宁宫觐见太后。 等待传唤的时候,卫如雪与秦玉一同自软轿里下来。看着站在一旁的谢桥,卫如雪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冷意。 第三十五章 崩溃 福宁宫前,艳阳天下。 她一身素衣显得宽大,衣袂随风而动,孑然一身的站着。一双清冷的眸子宛如琉璃冷玉,自她身上淡扫而过。 “居然是你!” 卫如雪心中一凛,劈头质问道:“你不是说要离开京城,再不出现在我眼前?” 心头发紧,不知谢桥如何与辅国公府的人一同进宫觐见太后。 福宁宫中之人,可是见过她! 骤然看向大夫人,似要她解释。 大夫人心一沉,那时卫如雪官司缠身,自己倒忘了将谢桥之事告知于她! 秦玉吃惊道:“雪儿妹妹,你认识谢大夫?” 卫如雪阴冷的盯着谢桥,还未开口,容姝微微含笑道:“雪儿姐姐常来府中顽,自然是识得大姐姐。姐妹间的戏耍,让雪儿姐姐与大姐姐有误会。”顿了顿,容姝目光轻柔的看向卫如雪:“雪儿姐姐,你说是么?” 卫如雪心中大惊,谢桥竟是母亲口中的那个‘贱种’? 若太后问起,她如何解释谢桥不是她的婢女? 顿时,心乱如麻。 目光微微一动,眼底闪过冷光,脸上却挤出一抹温柔和善的笑意:“不过是一桩小事。”倒也没有忘记身在何处,顺着容姝的话说,转而对秦玉道:“郡主,我有要事与谢姑娘商量,您先进殿,我稍后便来。”卫如雪心思快速翻转,如今之计只能拖住谢桥不见太后。笑容丝毫不减,亲热的挽着谢桥的手朝一旁拉扯:“你随我来!” 这时,宁姑姑站在殿外道:“太后请诸位进殿。” 卫如雪脸上表情一僵,手指紧紧的掐进谢桥的手臂里。 谢桥眉头一皱,淡然的提醒卫如雪:“你掐痛我了。” 清冷的嗓音在平静地殿外令人听得清楚分明。 卫如雪讪讪的松开手,心下已经大怒。可在宁姑姑的注目下,紧咬唇瓣,隐而不发。 眼下,自是不能再阻止谢桥进殿。 宁姑姑领着众人进殿,请安拜寿。 太后病情大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见到秦玉高兴得眉开眼笑,当即招手将秦玉搂进怀中询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随即,又抱怨道:“你倒是个狠心的,一走便是两三年,皇祖母想念得紧,只能日日盼着你的书信聊以慰藉。” 秦玉哭花了妆,娇声认罪道:“玉儿也想您想得很,只是身体反复,不适合长途跋涉。近年来好了些许,正巧您的寿辰到了,便启程回京。只是这身子骨不争气,怕过病气给您,这才今日入宫给您请安拜寿。”随即拉着卫如雪的手道:“这些日子多亏雪儿妹妹照拂。” 却是只字不提谢桥。 谢桥全然不在意。 太后感念卫如雪治好她的顽疾,可又对她治死玉子宁颇有怨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宁姑姑吩咐宫婢带着秦玉净面,重新匀粉上妆。替卫如雪解围道:“卫小姐难得进宫,便给太后请个平安脉。”顿了顿,指着谢桥道:“你不是卫小姐的婢女?一同来搭把手。” 太后蹙眉,倒是不好给难堪。 坐在一旁命妇前头的荣亲王妃冷笑道:“宁姑姑瞧错眼了,她若是卫小姐的婢女,为何要站在辅国公府女眷后?按照顺序排位,倒像是辅国公府的姐儿呢!” 宁姑姑一怔,她认得谢桥,上回卫如雪便是带着她给太后治病。介绍谢桥身份的时候,明确说是略懂岐黄之术的婢女。 方才在殿外,卫如雪亦是与她极亲密…… 这样一想,宁姑姑便想起外头谢桥与卫如雪之间颇有几分古怪了。 谢桥那句话,的确不像一个婢女该对主子说的话儿。 朱氏紧抿着唇,不替谢桥正名。 邓氏笑着道:“王妃眼力见好,她正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容华。” 荣亲王妃笑得难以捉摸:“宁姑姑见过辅国公府嫡长女,莫不是卫小姐曾将她带进宫给太后医治?并且谎称是她的婢女?辅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未必比不得尚书府嫡女的身份,如此隐瞒,莫不是有何猫腻不成……” 荣亲王妃未尽的言语,透着浓烈的恨意。染着蔻丹的鲜红指甲映着她的细白十指,似带着森然的杀意。 卫如雪面如金纸,一股寒意沁入她的肺腑。 荣亲王妃的话,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一戳即破。 心里恐惧至极。 可荣亲王妃却有些意兴阑珊,掩嘴打着呵欠,调转话头道:“母后,已到时辰,您移驾去瑶华池。” 太后揉了揉因她们争吵而隐隐作痛的额角,手搭在宁姑姑的手腕上,起身去瑶华池。 卫如雪后背沁出冷汗,阵阵发冷,依旧不敢松懈,生怕一朝不慎被拆穿。踏出步子,脚下发软,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秦氏连忙扶起卫如雪,有心说几句,瞧着她面色苍白,倒也不忍。 …… 黄昏至,斜阳下。 瑶华池水波粼粼,映着残辉,水面似撒下细碎金片,光华耀目。 宽广庭院里桃树盛开,花影绰绰,挂满大红色福禄丝带。 诸位大臣已经就坐,太后被众女眷拥簇而至。 明帝结束政务,携带皇后而来。 众人起身跪拜。 “众爱卿免礼。”明帝目光扫视众人,在辅国公府女眷处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今日太后六十大寿,朕与众爱卿同贺。”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臣等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喜笑颜开,心情大好的喝下宁姑姑备下的果子酒。环顾众人道:“今日哀家寿辰,诸位不必拘谨,只当寻常家宴,且随意。” 谢桥倏然看向太后,原本颇有中气的话,最后两句却明显气息不足。 “哐当——” 太后双手突然抽搐,还未搁下的酒杯砸落在地上。 “母后——” “太后——” 大殿瞬时乱作一团。 明帝面色凝重,沉声道:“卫小姐何在?” 卫如雪从一进大殿便如坐针毡,只希望早早散宴归府,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 此刻,太后病发,早已慌了心神。 明帝的呼声,吓得她脸色唰的惨白。 “卫小姐,速速给太后娘娘诊治!”宁姑姑焦急的唤道。 卫如雪呆怔在原地,摇头想说什么,慌乱中不知被谁给推上前去。 众目睽睽下,卫如雪退缩不得,在明帝阴鸷的目光下,紧紧的握着拳头,一步一步似踩在刀刃上般艰难的走到太后身前。 手指颤抖的搭在太后的脉搏上,脉象混乱,她根本就诊断不出什么病症。 额头上的虚汗,豆大滴的滑落。 “不是说治好了?若太后有何意外,朕要你的脑袋!”明帝震怒道。 这句话,却犹如一把刀刃割断卫如雪紧绷的那根神经。抛开太后的手,捂着头崩溃的尖声叫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败露 卫如雪仿佛陷入魔怔。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喃喃自语。 下一瞬,整个人瘫软坠下玉阶。 “雪儿!” 秦氏惊呼一声,不胜惶恐的抱着失了神智的卫如雪。 太医出手给她扎一针,卫如雪没有焦距的眸子,渐渐凝聚成一点,雾色似散去,恢复清明。 触及明帝阴鸷森寒的目光,双眼一翻,吓得厥过去。 明帝怒火隐而不发,心知救治太后恐怕另有其人,并非是卫如雪! 其余太医趁皇上还未发怒,颤颤巍巍的上前替太后诊脉。 纷纷摇头,提议道:“太后娘娘似旧疾反复,臣等以为可以继续服用卫小姐开的药方。” 闻言,谢桥蹙眉。 抬眼看向对面的玉倾阑,仿佛事不关己,姿态慵懒悠然,嘴角勾出一抹散漫的浅淡的弧度。一手支撑着头,一手抚弄腰间玉佩,泛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修长手指,与莹润剔透的玉佩相辉映,仿佛浑然一体。 饶是谢桥见了多年,这副姿容依旧让她晃了晃神。 玉倾阑似乎觉察到谢桥的视线,手指微微一顿,微掀眼睑望来,轻轻笑了一声,极美的凤目中一片澄净。红而莹润的唇瓣微动:“无趣了?”侧头吩咐宫婢将一碟芙蓉糕给谢桥送来。 谢桥读出他的唇语,看着矮桌上的芙蓉糕,拧紧眉头。 太后是他嫡亲祖母,为何病发却没有出手医治? 玉倾阑仿佛看透她心里的想法,清隽秀雅的面容上没有多少神色变化。 反倒是一旁的秦蓦,瞧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眉头紧蹙,薄唇微抿。沉静的黑眸注视着谢桥,冷淡的说道:“还不快给太后医治。” 众人齐齐看向她。 谢桥深吸一口气,无声的张了张嘴。 王八犊子—— 使唤她上瘾了? 秦蓦看着她的嘴型,目光冰冷阴鸷,翻搅着狂风暴雨。 谢桥低垂着头走到他的身旁,脚步微微一顿,斜眼瞥向他手里已空的酒杯,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喝、喝、喝,小心喝死你!” 秦蓦耳力惊人,听得分明。 微微一怔,眼底阴霾散尽。漠然看她半晌,竟是抛下手里的酒杯,双手环胸朝后一倒,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谢桥不相信她师傅没有告诉过他不能饮酒,如此作践,倒是白费她师傅的心力。 作为医者,最是见不惯不听医嘱之人! 便忍不住低咒一句,倒是没有想到他不怒,反而不喝了? 素来猜不透他的心思,谢桥敛去心神,替太后扶脉。并没有发现秦蓦身侧的秦玉,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兜转。 “太后她染疾已久,虽然病情控制渐好,但是还需忌口不宜饮烈酒、食辛辣之物。今日病情突发,因食用发物所致。”目光轻飘飘的扫过荣亲王妃,谢桥心中有了底细。莫怪在福宁宫就那样轻易放过卫如雪,竟没有想到早已准备后手。“并不严重,继续服用之前的药方即可。”说罢,又拿过内侍递来的羊毫在宣纸上另写几味药:“一同煎服。” 明帝并未听见谢桥在说什么,从看到谢桥的正脸,便心中震动。 菁菁—— 这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摇了摇头,李佩菁早已死了。 即便不死,也不会如此年轻。这是她所生的女儿? “你会医治太后的病?”明帝压下心头翻涌的浪潮,沉声问道。 谢桥将随身带的银针拿出来,替太后扎了几针,太后抽搐得厉害的手,渐渐不抖了。这才抬头回答道:“以前见过与太后相同病症的人,所以略知一二。” 她上回至始至终低垂着头,没有打量过明帝。如今正眼一瞧,一身明黄龙袍,面容刚毅,带着上位者不容冒犯的威仪。 与她想象中相差无几。 走近了,明帝望着这张清妍端丽的脸,错眼下,竟与记忆中那张脸相重叠。 只眉宇间少了一抹柔和与纯真。 “你可愿留在宫中,做太后身侧的医女?”明帝看着病情稳定下来的太后,吩咐宫婢拿着药方去太医院煎药。 谢桥一怔,她从未想过进宫。 可见明帝目光坚毅,虽是询问她之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玉倾阑嗓音温润的开口道:“皇上,今日是情况紧急,适才让容小姐出手救急。她不过是略懂岐黄之术,医术不精,留在皇祖母身旁做医女,怕是不妥。”眸子里的笑意似涟漪般荡漾开来,望着朱氏道:“辅国公老夫人将孙女儿寻来不久,一定想多留在身边吧?” “是是是!”朱氏忙不迭的连应几声,她生怕谢桥留在宫中,太后有个好歹会牵连辅国公府,白着一张脸道:“皇上皇恩浩荡,原是我们辅国公府的幸事。只是容华这丫头怕是要辜负皇上的厚爱,医治不了太后的病。”说罢,忙给卫氏递眼色。 大夫人与朱氏想到一处,生怕受牵连,毁了她女儿的前程,惶恐的说道:“皇上,我们对华姐儿素有亏欠,此次寻回想要弥补。她如今已经十六,到了说亲事的年纪,若是进宫……”大夫人止住话头,哀伤的说道:“李姐姐怕是最放心不下的是华姐儿,若是能寻一门好亲事,她也能安心。” 明帝却是满目戾气,冷哼一声。 大夫人面色发白,不明白哪里触怒了明帝,吓得慌忙跪在地上。 谢桥却是勾了勾唇,眼底闪过寒芒。她们自以为聪明,将旁人当作傻子般糊弄。想必卫氏打算用李氏为由,让皇上松口断了她进宫的想法。殊不知,皇上恐怕对她们吊死李氏的事情心知肚明罢?如此惺惺作态,自然会触怒他! 这时,秦蓦冷声道:“还不快谢恩。” 谢桥骤然看向他。 “皇上岂会强人所难?”秦蓦漫不经心的说道。 谢桥狠瞪他一眼,说句话还要大喘气? 明帝被秦蓦那句话堵得骑虎难下,若顺应秦蓦松口放人,哪有威严可言? 谢桥道:“皇上,臣女医术不精,恐怕不能委以重任。” 明帝面色稍霁,顺坡下驴道:“也罢!” 朱氏与大夫人松了口气。 一侧的皇后身着大红色宫装,头顶凤冠精美华贵,凤凰展翅,嘴衔珠玉流苏,雍容华贵。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美貌动人。触及明帝递来的目光,环顾众人道:“下月初八,宫中举办赏荷宴,诸位夫人携千金参宴。”视线落在跪拜在地上的谢桥,皇后冷艳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温柔浅笑,竟是亲自起身将她搀扶起来:“好孩子,出落的与李妹妹一般水灵标致,极合本宫眼缘,倒时定要入宫参宴。” 谢桥受宠若惊。 大夫人瞧着皇后对谢桥的热切,手紧紧的抓着容嫣的手掌。 陷入思绪中的容嫣,却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初八,赏荷宴。 亦是……太子选妃宴。 谢桥被皇后瞧中,那么她这便逃脱嫁给太子的噩梦了吗? 第三十七章 意外之喜 散宴后。 卫韫与卫如雪被留下来。 辅国公在宫宴上将明帝对谢桥的态度看得分明,原是对谢桥的话将信将疑,此刻却是信了十分! 同样留在宫中,自请降爵位一事。 朱氏与大夫人却心事重重。 柳氏与邓氏名下并无适嫁的女儿,对谁成为太子妃人选并无太多想法。自然,她们心中更偏颇谢桥。若是容嫣嫁给太子,今后不知卫氏将如何嚣张! 下了马车,朱氏脚步一顿,侧头对谢桥道:“你随我来。” 大夫人也拉着容嫣一道去福寿堂。 她指望容嫣成太子妃,如此便能给她翻身的机会! 曹嬷嬷扶着朱氏坐在临窗大炕上,在她腰间塞了个大红牡丹引枕。左右两边各四张大椅,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大夫人坐在左边的大椅上,谢桥便就着右边坐下。 红藻捧上茶,朱氏饮一口润喉:“下月初八虽是赏荷宴,却也是替太子选妃。你流落在外多年,却是半点规矩不曾学,德行不修,那日便随意寻个由头不入宫去。”神色颇为疲倦的说道:“由嫣儿代你入宫。” 大夫人的心落下来了,容嫣入宫她在府中的地位不但得到提升,李氏的嫁妆多半会给容嫣做陪嫁,也不必她多费心神。 面上却是故作推诿道:“母亲,皇后娘娘特地叮嘱华姐儿入宫,若是不去……恐怕有藐视皇威之嫌。” 李氏与皇后闺中时可是手帕交。 谢桥会是一个异数。 除非…… “华姐儿年纪不小,府中小姐们也都到说亲的年纪,不能越过她去。过几日安远侯府百花宴,我寻思着将华姐儿带在身旁一同去。”大夫人面上带笑,难得的和善。 朱氏明白卫氏的心思,这是要趁着赏荷宴之前将谢桥的亲事订下。 这样便决断了谢桥被选为太子妃的可能! “带着姝儿、凝儿一同前去。”朱氏不舍错过燮郡王这门亲事,容嫣若为太子妃,便在容姝与容凝之间选一个嫁入燮郡王府。 “不!”容嫣突然情绪激动的站起身,触及朱氏凌厉的目光,面色一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可若是阻止谢桥进宫参加赏荷宴,那么她还得费些心力摆脱嫁给太子。 不! 这一世,她断不要再进宫! 容嫣尖锐的指甲扎进掌心,刺痛令她无比冷静。稳定心神道:“祖母,谢姐姐她除了性子冷清之外,其余并无多大错处,举止进退得宜。您不是给她请教养嬷嬷?这一月间,也足够教好谢姐姐礼仪规矩。她……她毕竟是原配嫡长女,又得皇后娘娘喜爱,自是比我这继室所出的嫡女有胜算。” 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容嫣内心刺痛。 谢桥的出现,让她的身份大打折扣。昔日手帕交,背地里议论她的出身,再不复之前那般热忱。 看着憔悴不少的大夫人,容嫣眸光微暗,她母亲恐怕更深有体会! 谢桥嘴角微勾,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讨论她的婚事,心里不由得冷笑。端起高几上的青花瓷杯轻轻晃动,垂眸看着淡金色的茶汤旋转,滴水未溅出来。 嘭—— 谢桥茶杯一搁,茶汤晃荡出来,泼溅在地上。 容嫣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那茶汤仿佛烧沸的滚水溅上她的心头。触及谢桥寒凉似水的眸子,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果真,听她说道:“我才疏学浅,并非真正名门闺秀。外家又是罪臣,恐怕不在选妃之列。皇后娘娘邀我进宫,不过是抬举罢了。” 容嫣面色骤变。 谢桥继续道:“太子身为储君,定不会选毫无娘家权势依仗的女子做太子妃。” 大夫人被谢桥一番话点醒,彻底放下心来。看着面色惨淡的容嫣,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能如此想也是难得。” 对谢桥的识时务,朱氏满意的抿唇一笑,殊不知布满皱纹的脸愈发显得刻薄。 谢桥起身离开。 容嫣甩开大夫人的手,冷声说道:“祖母,母亲,你们不是给我与燮郡王议亲?府里又不止我一个女儿,大可挑选其他人作为太子妃参选人!旁人定是知晓我们有意与燮郡王议亲,转身便参加太子选妃宴,您们让她们如何非议我?” 上一世,其中也有这个原因,她备受太子冷落嘲讽,在东宫举步维艰! “你浑说什么?又没有交换庚贴,谁敢乱嚼舌根?”大夫人恼怒的呵斥容嫣:“燮郡王算得什么?你若嫁给太子,今后便是母仪天下!” 那也要她有命在! 容嫣在心里呐喊,咬紧牙关才将这句话卡在喉间。 气得一双眼睛通红,浑身发颤。一字一句道:“成为太子妃便能高枕无忧?他日太子为皇,我便一定是皇后?”讥笑道:“再说,我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还得另说!” 朱氏与大夫人对视一眼,大夫人颇有深意的说道:“你放心,你只管等着赐婚圣旨便是。” 言语笃定。 只要谢桥不参与。 闻言,一股冷气自容嫣脚底蹿上头顶,四肢冰凉! …… 谢桥许久没有回过她开的小医馆,带着明秀自后门出府。 租一辆马车去小医馆。 医馆内许久没有打理,已经布满灰尘。 谢桥撸起袖子整理,一旁的明秀挥了挥拂尘:“小姐,您去楼上,这儿我来收拾。” 谢桥‘嗯’一声,抬步上楼。 倏然,目光凌厉的盯着一处,厉声喝道:“谁!” 窗边青布帘子晃了晃,走出一个人来。身高八尺,穿着灰白布衣,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是满面风霜。 “叶舟?”谢桥见到男子,惊呼出声,倍感意外。当初她无意救海爷一命,海爷是海上一霸,劫掠商船。她那时便想起郑和下西洋,想看一看她身处的朝代,是否与历史有些共同点。恰好海爷有航海经验,她便提议尝试规划路线,准备大半年的时间,他们动身出海。 此一去,历时一年。 她以为他们在海上出了意外,却没有想到竟是回来了! “海的另一头可有其他国家?”谢桥激动的询问! “有!”叶舟见到谢桥亦是很激动,听她问起海外的事,兴奋的说道:“海爷虽然有经验,但是我们出海没有多久就迷失方向,他用观星来辨明航路,还是寻不到方向。最后靠您给的牵星板,这才一路顺利。”其中的凶险自是没有与谢桥细说。 从床底搬出一口木箱,里面装有宝石、金腰带、珊瑚珠、胡椒、木香等物。 紧接着,便是拿着一沓银票递给谢桥。 “这都是海爷给您的。”叶舟神色凝重的询问道:“他让我问您何时再出海?” 谢桥摇了摇头:“入冬后东北季风的时候再出海。”将银票给推回去:“这条线既然已经走通,那么我们可以和海爷一同合作。你手头不能没有银子,这些银票你便用来造船,收购农产物与丝绸销往海外。” 谢桥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竟是得到了收获!想她之前捉襟见肘,为了银子发愁,眼下不但回到辅国公府不愁吃穿,海商之路也算是打通。 可这些进展并未让她冲昏头脑,眉宇间透着一丝愁绪,只怕有些细节还得与海爷当面商谈! 叶舟一怔,把银票放进怀中:“海爷已经大量招募水手,预备夏季出海,若是冬季还有大半年……”话未说完,楼下传来说话声:“谢大夫在吗?” 第三十八章 疤婶 城外古木苍翠,碧草萋萋,四处一片生机。 泥泞的山间小道,道路两旁树木葱郁,绿荫连绵至山头。 谢桥闻见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随着越走越近,香味愈发的浓郁。抬眼望去,只见森森古木枝叶间隐约露出片片青瓦,诵经、木鱼敲击声从墙内瓦间飘来。 莫名地令人心气平和,生出虔诚。 “这是安业寺。”百香怯生生的说道:“姥姥她在后寺院。” 谢桥颔首。 百香加快脚程,从后门入内,穿过一排排禅房,又走一段小山路这才来到一间小竹屋。 远远地谢桥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百香推门进去,看着疤婶颤颤巍巍的端着茶壶倒水,连忙迎上去接过茶壶:“姥姥,您快躺下,阿香给您请大夫来了。” 疤婶头发雪白,面容苍老,左脸覆盖一块被烧伤的疤痕,一双手上亦是布满新旧伤疤。侧头朝谢桥看来,左眼没有焦距,怕是经历火灾导致失明。 “阿香!姥姥如何叮嘱你?我这病不妨事,你快将大夫送走!”疤婶拍落百香递来的茶杯,因动怒而呼吸沉重起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 “姥姥!”百香委屈的哭道:“谢大夫是很好的人,她不是京城人。” 闻言,谢桥眉头一凝,疤婶听见她不是京城人后,并不像方才那么抗拒防备? “老人家,我是清河村人士,来京城不久。这里的人好像并不信任女大夫,还不如乡野小镇那么好讨生活。您若信得过我,我定将您的病治好。”谢桥放下药箱,慢慢靠近疤婶。 疤婶仍旧防备的盯着谢桥,待她走近后,看着她的容貌恍惚了一下。别开头,盯着床头的那串念珠:“疤婶没有银子付诊金,你请回罢。” 见她态度软下来,谢桥浅笑道:“先治病再说。” 谢桥拿过疤婶的手,疤婶手缩了缩,被谢桥抓紧了。手上疤痕交错,似老树皮一般极为粗糙。 “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吃几副药即可。”谢桥写下方子,交给明秀让她去抓几幅药。 百香无措的绞着手指头道:“谢大夫,我……我们没有药钱,能不能先欠着您。”又怕谢桥误会她们不给银子,慌张的解释道:“我什么活儿都能干,可以给您打杂抵诊金。” 谢桥看着眼前的小丫头,不过十岁左右,身上的衣裳浆洗的发白,却极为的干净整洁:“不必,你们日后有银子了再给。” 百香松了一口气,却更不好意思,连忙给谢桥端茶倒水。 疤婶却是取下床头的一串念珠给谢桥道:“疤婶没有什么好物,就用这个来抵诊金。” 谢桥一眼便认出那是紫檀木所做的念珠,正要拒绝,疤婶脸一沉:“你若不收,赶紧离开。” 百香见到疤婶将念珠给谢桥,咬紧唇瓣,轻轻唤了一声:“姥姥……” 疤婶斜她一眼,百香立时噤声。 “你是个心善的孩子,这念珠在佛前开过光,便赠给你,佑你平安。” 话说到此处,谢桥只得无奈地收下。 明秀将药抓来,谢桥交代百香如何煎药,便离开了。 明秀来的时候,租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上,谢桥掏出疤婶给的念珠。手指拨弄间,发现上面有细微的刻痕。就着阳光看着紫檀珠上刻着米粒大小的字,谢桥从药箱里拿出朱砂洒在上面,印在宣纸上,字迹缓缓的呈现在眼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几句开经偈。 谢桥默念几遍,心中一动,手指摩挲着后面两个字‘嘉善’。 这是念珠的主人么? 莫名地谢桥对疤婶升起了好奇心,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原本对自己极为的防备警惕,可最后态度翻转且将极爱惜的念珠给她,当真是因为她不是京城人士?抵诊金? 她不解。 清淡的目光扫过四句开经偈,谢桥将念珠带在手腕上。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明秀掀开帘子,朝外探头一瞧:“小姐,这个时辰很多人进城,恐怕要等上许久。” 谢桥凑过去果真瞧见前面一条长长的队伍。 明秀朝后张望一眼,目光一顿:“小姐,燮郡王!” 谢桥抬眼望去,只见他骑马奔腾而来,似乎发现她的目光,朝她这里望来,陡然拉住了缰绳,马举蹄停在谢桥马车旁。带起一阵清风,将马车里小几上那张印着开经偈的宣纸吹落在地上。 秦蓦淡扫她一眼,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漆黑幽邃的眸子闪过一抹微光。薄唇微启:“跟上。”说罢,拍马前行。 谢桥一怔。 明秀欣喜的吩咐车夫:“快跟上。”放下帘子,凑到谢桥耳旁道:“燮郡王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就是看起来冷冰冰地,不近人情。” 谢桥抿紧唇,不想吐槽。 他根本就是毫无人性! 马车顺利的进城,秦蓦在前头等着她。见她慢吞吞的掀开帘子,英挺的眉宇间透着不耐:“为何不来给玉儿诊病?” “你不是不让我治了?”谢桥疑惑的看着他,秦玉吐血后,他就没有让人请她去郡王府,意思不是很明显? “我有说过?” “郡主吐血后,你并没有让人请我过府治病。我以为你已经另请高明!”谢桥解释道。 秦蓦面色稍霁:“你随我回府。” 谢桥点了点头。 回到郡王府,秦蓦亲自带着谢桥去玲珑阁。 柳嬷嬷站在屋子外,瞧见一前一后的二人,连忙进去通禀。 秦蓦与谢桥踏进屋子,秦玉站起身来,甜甜的唤了声:“哥哥,你来了。”随后指着身后的人介绍道:“这是辅国公府的嫣儿妹妹,她来与我解解闷。” 容嫣睨了眼秦蓦身后的谢桥,眼底闪过一抹诡异的光芒,举止端庄的行礼道:“燮郡王。” 秦蓦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阴鸷。她说太后宫宴有人借机利用秦玉设计他,可并无任何的动静。 “你的身体适合静养。”秦蓦话音一落,蓝月便将容嫣请出去。 容嫣面色骤然一变。 ------题外话------ 这几句经文是武则天写的,烟儿借用一下,哈哈~ 第三十九章 亲上加亲 “郡王……” 容嫣张了张嘴,倍感难堪,何况还是在谢桥的面前被‘请’出去! 心里委屈至极,眼眶通红,杏眼中隐有一层水雾,似一眨眼,泪珠便会滚落下来。 秦玉看着泫然欲泣的容嫣,又看了眼谢桥,眸光微闪道:“哥哥,我精神头还不错,便让嫣儿妹妹留下陪我说会子话。”浅笑倩兮的望着谢桥道:“嫣儿妹妹与谢大夫也是姐妹,到时候让她们二人一同回府。” 秦蓦面无表情。 秦玉又道:“谢大夫,你觉得如何?” 谢桥意味不明地一笑:“郡主既已安排好,何须我多言?” 秦玉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安的看向谢桥,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蓦冷眼瞥向容嫣,缓慢的开口道:“谢大夫先给你治病。” 秦玉颔首,柔声道:“前些时日谢大夫没有来,雪儿妹妹给我诊脉开药,浑身也有了力气。”说完后,似乎觉察这句话有歧义,讪笑一声道:“谢大夫你看看我这病是不是有了起色。”将手伸出来搁在桌子上。 谢桥不知秦玉这番话有意还是无心,淡淡扫了眼她带着病态的苍白面容,转而对秦蓦道:“卫小姐既然已经稳固郡主的病情,我也不好插手问诊。郡主服用我那么多药,依旧不见起色,怕是我医术不精。” 婉转拒绝给秦玉诊病。 她不信秦蓦如此精明之人,会不明白秦玉话中之意,不理解她的心思。 秦蓦深深凝视她一眼,并没有强人所难,微微点头。 秦玉一怔,眸子里的光芒黯淡,转瞬化为平静。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水光,无措的呐呐道:“谢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随即,拉拽着秦蓦的袖摆道:“哥哥,玉儿嘴拙,说的话怕是不中听。你代我向谢大夫解释,这些时日她没有来给我治病,原以为是因为吐血惹怒谢大夫,没有颜面亲请她来。恰好雪儿妹妹过府看我,顺便开了几幅药。她如今神智不清,如何为我治病?” 她的话说到这个地步,谢桥若是再拒绝,便是不通情理。 容嫣掏出一块干净的绣帕放在秦玉紧握的手心,劝说道:“谢姐姐,郡主也是无心之言,你莫要计较。医者仁心,你当也是不愿看着郡主受病痛折磨。” 谢桥心中冷笑,还未开口,手腕被秦蓦拽着朝外走去。 容嫣上扬的嘴角凝滞,眼底闪过阴霾。 秦玉捕捉到容嫣眸子里一闪而逝的暗芒,将她的绣帕朝一旁放下,叹声道:“哥哥对谢大夫极为不同,往常他是不愿见我受一丝半点的委屈,如今怕是方才我的话令谢大夫为难,哥哥不愿勉强她,看她忍受委屈。”神色落寞的望着窗外被清风吹拂的桃枝,嘴角微扬道:“也好呢,哥哥这个年岁的人,大多都已经成婚,子女绕膝。他对谢大夫这般不同,怕是不久郡王府该办喜事了。” 容嫣垂目,不语。 秦玉目光闪烁,握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到时候我们便是亲上加亲。” 容嫣压下心头的妒火,微微勾起下唇:“是啊,亲上加亲呢!” 只是,嫁进郡王府的人是谁,可就说不准了! 而院外,秦蓦拉着谢桥站在桃树下。 他的手掌滚烫而粗砺,只这么一握一拉,她纤细皓白的手腕便红了一圈。 秦蓦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脆弱,他若稍用上力道,怕是给折断了! 眉尖一蹙,目光难得的平和,嗓音低沉暗哑地说道:“玉儿她从小身子骨不好,母亲在的时候,不许人轻易探望怕她病情加重。一直到母亲过世,她方才与人有来往。性子单纯,喜怒分明,说话直来直往,易轻信他人。若有得罪之处,你莫要与她计较。”话音缓缓落下,静静的看着谢桥。 谢桥被他突兀的解释,弄得缓不过神来。仰头看着他,隐约可以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地影子。幽邃深沉的瞳孔,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心头猛地掠过一丝震颤。 他这样冰冷无情的人,竟也有一丝温情。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谢桥摆了摆手,忍不住说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正常点。” 突然温和起来,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秦蓦一怔,随即了然,唇边忍不住挂起一抹浅笑。似冰川消融,万物回春,含着一丝暖意。冰冷紧绷的面部线条,稍显柔和。 谢桥目光一滞,别开头看向纷扬的落花,不自在的说道:“我明日再来。”说罢,掉头匆匆离开。 秦蓦看着她单薄清瘦的身影,如风一般走远,一头青丝披散直落,衣袂飞舞,似一副水墨丹青。 他站在花树之下,轻嗅抓握过她手腕的指尖,残留着若有似无的檀香。 “你也是信佛之人?” 一声无人回应的低喃反问,毫无平日里的冷漠森然,似对这幽冷的檀香隐有一丝眷念。 第四十章 百花宴 容嫣并没有与谢桥一道回府。 谢桥回来的时候,朱氏给她请的教养嬷嬷已经在重华楼等着。 高嬷嬷穿红着绿,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斜插几支银簪,颇有几分体面。端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热茶道:“今后我便是你的教养嬷嬷,从明日开始习礼仪规矩。” 谢桥眉一皱,春雨忙说道:“高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先前是姑奶奶的教养嬷嬷,随着姑奶奶远嫁南陵,老夫人特地将高嬷嬷请来教导您。” 高嬷嬷端着一张脸,嘴角微扬,透着一丝傲气。并不打算与她多说,拍了拍裙摆起身朝偏屋内室走去。 谢桥却吩咐春雨道:“将隔壁院子收拾下,高嬷嬷在那里住下。” 高嬷嬷脸色微变,站在偏屋门口,正要开口,只听谢桥继续道:“纵你是我的教养嬷嬷,无论之前是做什么,伺候谁的。也终究是个奴才,越不过主子去。你是老夫人请来的人,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怕是比我更明白,也更重规矩!” 高嬷嬷原是要给谢桥下马威,没有想到在谢桥手里头吃了个排头!脸色青红交错,却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口。 谢桥眸光微转,含笑道:“当然,高嬷嬷自然不能与无知下人相比,修行涵养定是上乘。如今是我的教养嬷嬷,我自会敬重你几分。” 言外之意,给你几分体面与敬重的同时,你也得恪守本分! 高嬷嬷几乎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好生牙尖嘴利! 莫怪朱氏急急忙忙将她请来! 高嬷嬷讥诮道:“小姐这话说得对极,老身规矩礼仪浅薄,恐怕教不了您。”冷沉着脸,气冲冲的拂袖离开。 片刻,红藻来请谢桥去福寿堂。 谢桥置若罔闻。 提着药箱去给听风阁给容生医治。 柳氏见到谢桥的时候,未语先落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哽咽的说道:“生哥儿他……他听得见我说话,他哭了!哭了!” 谢桥心中一喜,若是容生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那么他的大脑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损伤。检查一番,安抚道:“他有反应就是好的征兆,你们继续多与他说说话,刺激他。假以时日,定能醒过来。” 究竟能不能醒过来,谢桥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柳氏含泪的点头。 谢桥给容生扎完针,吩咐柳氏让小厮每日给容生按揉四肢。 柳氏将谢桥送到门外,有心道歉,可却是难以启齿。 良久,呐呐地说道:“你如今协助我管理庶务,这些时日因着生哥儿的事,并没有分配你理事。府邸里各处庄子都是一季送一次账本,前两日账本已经送到我手里。明日你若得空便到我屋子里来,我教你看账本。” 谢桥应下。 第二日谢桥如约来跟着柳氏看账本,柳氏教导的也尽心。朱氏遣人来唤过几回,都被谢桥不得闲为由打发。隔日里,容嫣也一同来与柳氏学看账本。 柳氏如何不知卫氏的心思?容嫣自小跟在她身旁学管家,如何会连区区账本也不会看? 心中冷笑,也不点破,就看她要做什么幺蛾子! 容嫣却是极为的本份,不懂之处谦虚的向柳氏请教,没有生出什么风浪。 这一日,到了安远侯府的白花宴。 大夫人特地吩咐替谢桥好生妆扮,一同去往安远侯府。 明秀蹙紧眉头道:“小姐,高嬷嬷也一同去安远侯府。”说罢,看向一旁的谢桥。 谢桥一头青丝绾在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和白皙地面容。仪态娴雅地靠坐在大迎枕上,素白的叠纱裙随意铺展,上面银线绣的白兰似鲜活一般齐绽,将她通身气韵映衬得格外清幽秀雅。 谢桥双眸清冷,抚弄着身上层叠的纱裙,漫不经心的说道:“高嬷嬷曾做过安远侯府嫡小姐的教养嬷嬷,她此番回京去安远侯府参宴也不是奇怪之事。” 明秀却是怕谢桥给高嬷嬷落得个没脸,心中记恨,在诸位夫人面前诋毁她! 谢桥看穿明秀的心思,笑道:“怕什么,见招拆招便是。” 马车缓缓的停在安远侯府门口,大夫人早已在门口,见到朱氏等人含笑迎上来,吩咐身旁的婢子将人领进去。 各府夫人已经差不多来齐,都坐在世安阁里。 朱氏与安远侯老夫人寒暄一番,各府夫人的目光探究的打量谢桥。虽在宫中见过,却没有细细观察过。 有些个夫人瞧着她秀雅端丽,有心了解一番,看能否结成儿女亲家。可一想到她的外祖,又不禁摇了摇头。 安远侯老夫人含笑的看着高嬷嬷道:“原以为你不会再进京,倒是没有想到还能见着你。” 高嬷嬷瞥一眼谢桥,感慨道:“我也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回来,南陵那边气候宜人,适宜养老。姑奶奶听说她的侄女儿找到回府,又顾念她到说亲的年纪,在外多年怕不适应京中生活。央求着我来照应一二……”说到这里,高嬷嬷脸上的笑有些牵强:“原以为要留个一年半年,眼下看来倒是不必,待见过您之后我便启程回南陵。” 安远侯老夫人皱眉,她素来了解高嬷嬷的禀性。若非姑娘家教养极好,便是顽劣不可教化,二则不需要她。若是前者高嬷嬷定会满嘴的夸赞,又如何脸带郁色? 各位夫人个个都是人精儿,如何不懂高嬷嬷的意思? 兴起结亲心思的念头,全都打消了。 谢桥却是后知后觉,茫然的看着高嬷嬷:“您不留下来吗?这几日二婶娘教学看账本,便没有跟着您学礼仪规矩。”顿了顿,谢桥仿佛想起什么来,忐忑不安地说道:“还是因为我没有同意您住在偏屋内室,所以惹您不快了?若是如此,我便让人将我母亲一应遗物全都搬出来,放在给您收拾好的阁楼里,给您腾出屋子来。” 高嬷嬷面色铁青:“大小姐莫要折煞老身了!” 谢桥慌忙摇头:“您是姑母特地请来教导我的人,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最是懂礼仪规矩,我心中敬重您。只是怕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妥,让您生出误会。” 众人看着谢桥如此低姿态,清亮的眸子里闪过惶然,一时间心里也有几分底细。 恐怕高嬷嬷仗着身份,欺压谢桥? 容嫣这时候出来打圆场道:“高嬷嬷,大姐姐性子直爽,您就不与她计较。”说罢,欠身对安远侯老夫人道:“我们小辈儿便去寻姐儿们顽。” 安远侯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走出世安院,容嫣询问道:“一起去清风阁赏花?” 谢桥摇头:“我随意走走。” 容嫣并未勉强:“我见你院子里种了几株茶花,安远侯府有两绝,一绝是北院的一大片药莆,第二绝便是西北院的茶花。你若无趣得紧,可以去看看那茶花。” 谢桥颔首,待容嫣走远了,便询跟在她们身后的丫鬟如何去北院。 丫鬟带着谢桥去北院,的确一片极大的药莆。还未走近一股草药清香扑鼻,谢桥一时忍不住推开篱笆走进去。脚步倏然一顿,目光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三四岁左右的孩童。 令她惊奇的是他们的身体连在一起! 第四十一章 连体婴 连体婴! 谢桥心中震惊。 这医疗并不发达的时代,双胎都极有危险,更遑论是连体婴孩,根本就无法顺利的生产! 她还未穿越过来的时候,也知晓古代有剖腹产手术。但是成功率极低,大多都是在产妇难产危及性命的时候,剖腹取出婴孩保住孩子的性命! 谢桥想到某种可能,收紧了手指。她在现代做过连体婴分离术,且都很成功。 但是放在这医疗落后的时空,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这里没有麻醉药,也没有控制感染炎症的抗生素。只这两点,便做不了手术,更遑论其他。 鬼使神差地谢桥走过去,她很想看看这两个孩子如今的情况。 可,还未靠近,两个孩子听到动静发现了她。 顿时,面色一变。 “啊——” “啊——” 两个孩子惊呼起来,转身想要躲,可这一片无尽的药莆,根本无处藏身。 乌溜水亮地大眼惊恐的瞪着谢桥,小小的脸儿上写满了防备,不停的后退。 谢桥看着他们的害怕和防备,立时明白这两个孩子怕是不曾见过生人。 或者,被生人发现过,他们的反应给他们带来伤害。 脸上露出温柔的浅笑,并没有再向他们靠近。看着他们停下脚步,这个范围应该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你们好,我是来府上做客,听说这里有一片药田,所以过来看看。”谢桥望一眼葱茏的药莆,柔声赞道:“这药草很美,是你们两个打理出来的吗?真了不起。”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在谢桥脸上没有看见惊怕和厌恶,也没有觉得他们是怪物,而且很亲切的和他们说话。 除了乳母与父亲,再没有人这么温和的与他们打招呼。 更不用说是夸奖。 一时间,两个孩子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颇有些羞涩的摇头。对谢桥放下一半的戒心:“这是药农伯伯种的……” “你是什么人!”安远侯厉声道。 谢桥回头看着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身藏蓝色的长袍,眉眼细长,双眸幽深似海,闪烁着怒火。 秦蓦与他有几分相像,谢桥对他的身份心中了然。 “我是辅国公府……” “来人,把她带下去!”安远侯听到辅国公府四个字,一挥宽大的广袖,下令让随行的侍卫将谢桥抓走! “慢着!”谢桥沉声道:“安远侯抓人总得有个理由!” “理由?”安远侯语气里带着轻嘲,面色铁青地指着那两个孩子:“你擅闯禁地,本侯将你绑了向辅国公府讨要说法,谁敢置喙?” 谢桥恍过神来,心一沉,明白安远侯为何如此恼怒! 原来竟是将这两个孩子当作耻辱、禁忌! 谢桥怒道:“他们有何见不得人?只是和别人有些许不同,比其他的双生子更亲密罢了!” 气氛霎时紧绷。 一触即发。 安远侯一脸阴霾,眼底杀气腾腾。 身后的侍卫得到指令,拔出匕首,冷漠肃杀。 两个孩子紧紧的抱在一起,怯怯的看着安远侯与侍卫,咬了咬唇,替谢桥求情道:“大伯伯,您能放了这个姐姐吗?她是迷路了。”清澈纯净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姐姐她肯定不会和旁人说见过我们。我们……我们以后在院子里,再也不出来乱走。” 他们很喜欢这个没有恶意,对他们带着善意的大姐姐,不希望大伯伯伤害她。 安远侯无动于衷。 若非二弟求情,这两个怪胎自生下就该溺毙,以免安远侯府成为一个笑话。 “大哥的眼界与心怀竟是不如一个小姑娘。”一道冰冷讽刺的声音自谢桥的身后响起,紧接着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秦隐走到两个孩子的身侧,嘴角扬起冰冷的弧度:“他们两个是府里的禁忌又如何?难道就能抹杀掉他们的存在?大哥若是不能忍受,二弟禀明母亲,就此分府另居。” 谢桥的那番话,令他心中震动。一个外人都能以寻常人的眼光看待他的孩子,作为孩子的父亲又为何不能平常心对待? 他虽然心生怜惜,可看着身体连在一起的他们,亦是有时难以接受。 “父亲。”两个孩子似见着救命稻草,小手紧紧的抓着秦隐的衣摆。 安远侯没有料到秦隐会说出分府的话,微微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就为了这两个怪物?”哼声道:“秦隐啊秦隐,你要自甘堕落,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拦不了你!” 怒瞪谢桥一眼,拂袖离去,正好撞见来寻谢桥的容姝。面色愈发难看,却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大姐姐……”容姝见到谢桥,转忧为喜,随即看到连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惊吓得后退了几步。面色微微发白,触及到孩子眼底闪过受伤的情绪,咬着唇瓣稳住心神。 谢桥应了一声,靠近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胆怯的朝秦隐身后藏了藏,可是又忍不住期待谢桥靠近他们。 突然,头上一暖,温柔的抚摸就像梦里面母亲的手。 谢桥揉了揉他们的脑袋,轻声说道:“谢谢你们方才为我求情。” 头上的暖意一空,秦稚、秦逸心里一阵失落。摇了摇头,齐声说道:“姐姐,我是稚儿、逸儿。” 谢桥唤了二人一声,看着他们露出浅浅的笑,不由得勾唇一笑。 这才抬头看向秦隐,身着灰白色长袍,如玉的面庞俊美非常,雌雄莫辨。微微一怔,建议道:“他们应该有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了。”秦隐点了点头,随即道:“谢谢。” 谢桥摇了摇头,看向容姝,只见她盯着秦隐出神,拉拽着她的衣袖朝外走去。 容姝回过神来,面带粉色的说道:“我不见大姐姐,二姐姐告诉我若别处寻不到你,便来西北院或是北院。北院是安远侯府的禁地,我这才担心的赶来。” 谢桥心里一阵暖意,打趣道:“当真是为我?” 容姝娇嗔的瞪她一眼,羞赧的低垂着头。良久,落寞的说道:“我晓得他是鳏夫,他的妻子难产而亡,听说孩子也没有救下来。眼下看来不是没有救下来,而是那样的孩子令他们觉得蒙羞,适才藏起来。” 心中极为的懊恼,她只是乍一见,受到惊吓。 可她的行为到底是伤到两个孩子。 谢桥拧眉陷入沉思,想起那两个敏感而可怜的孩子,她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第四十二章 各怀心思 散宴后。 安远侯满身怒火的来到世安院,斥退所有人,关上门与安远侯老夫人密谈。 “今日里各府小姐我都已经相看过,原是中意尚书府卫如雪,只可惜……”安远侯老夫人叹息的摇了摇头,偏生在皇上面前弄虚作假,非但没有声名远扬,反受其害败坏声誉。最后虽是保住性命,京中却是留不得连夜被送回祖籍。“眼下辅国公府有意结亲,容嫣虽是最好的人选,今日朱氏与卫氏的态度却没有往日热情,怕是有意送容嫣进宫。剩下的便只有刚寻回来的容华与容姝。” “她们两个不成!”安远侯立即否认。 安远侯老夫人看向安远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安远侯沉声道:“她们两个今日去北院,见到那两个怪物!” 安远侯老夫人面色顿时一变,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缓缓的收紧,指骨泛白。 “儿子以为若当真与辅国公府结亲不可,只能是容嫣!”安远侯眼底闪过厉色,冷声说道:“他也不过是个贱妇所出,女子如何不要紧,重要的是出身。既然母亲看中卫如雪,待他日风声一过,我再与卫韫商议将人接回京。” 安远侯老夫人想到卫如雪的名声,想要反驳。可到底秦淮说得对,秦蓦与他们也并不亲厚,便也没有再反驳。 “你心里有数就好。” 安远侯接着便是与安远侯老夫人提起秦隐要分府另居的事。 形势所迫他成为长公主的驸马,已经是他毕生的耻辱。汲汲营营这些年,改头换面,他们早已忘记过往的一切。皇上恩典,准许他另娶妻生子,继承侯府爵位。 绝不能让这两个怪物而让安远侯府被众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 回到辅国公府,容嫣站在花廊下等着谢桥与容姝。见到二人一同走来,容嫣眸光微微闪烁。亲切的询问道:“大姐姐可瞧着茶花了?” 谢桥淡淡一笑,眼中泛起波澜:“的确是一绝。”顿了顿,话音一转,颇有深意的说道:“只是不知今日一行,妹妹可有如愿?” 安远侯府容嫣好心提点茶花与药莆便令人生疑,后来容姝经她指点寻过来,便更觉古怪。 只是暂且不知她的目地。 容嫣抚了抚额角散落一缕细碎的青丝,盈盈笑道:“托大姐姐的福,已经遂了心愿。” 谢桥眸光一冷。 容嫣笑得愈发娇媚灿烂。 容姝见二人之间的气氛古怪,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容三恭敬的对谢桥道:“老太爷请您去书房。” 谢桥点了点头,临走前对容嫣道:“妹妹还是笑着娇美喜人,要一直这么笑下去才好。” 容嫣笑容一滞,看着谢桥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阴冷。 姚黄看着变了脸色的容嫣,声音发颤道:“小姐,可要回院里?” “去牡丹院。”容嫣转身去往大夫人的院子里,姚黄正要打起帘子,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容嫣立即制止。 “你说什么?老太爷竟听信那贱种的话,自请降爵?”大夫人声调陡然拔高:“皇上可有应允?” 容阙幽幽地说道:“皇上让父亲三思,若心意已决,他便遂了父亲的心愿。”看了满面怒火的卫氏,容阙无奈的说道:“她还让父亲交出兵权!” “不行!”大夫人恨声道:“兵权若交出去,嫣儿还如何嫁给太子?”咬紧牙关,牙齿碰撞出瘆人的声音,仿佛是将谢桥放在嘴里撕咬:“这个贱种!生来便是讨债鬼!你说明明溺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了?定是孤魂野鬼,寻上门来报仇!” 容阙面色大变:“够了!” “怎么,你怕了?”大夫人面目狰狞的说道:“从她来府里开始,可有一日安宁的日子?大房愈发落魄,二房三房日渐得意嚣张!你说不是这贱种干的好事?眼下只有嫣儿进宫,才是你我的翻身之日。可这贱种又在中间搅合,若是嫣儿做不了太子妃。容阙,我和你没完!” 容阙满腹郁气,无处可泄,心中对谢桥愈发厌恶。甚至被大夫人一番话煽动,生出恨意! 而院外的容嫣听到里面的谈话,神色恍惚。 降爵、兵权…… 她前世能嫁给太子,竟是因为兵权么? 容嫣手指紧握成拳,望着外院书房的方向,目光愈发的坚定。 第四十三章 交易 书房内,辅国公左手捻黑子,右手捻白子,独自对弈。一旁的茶汤水汽蒸腾,一旁的容嫣看得精神奕奕。 辅国公久久没有落子,容嫣纤细的手指指着棋盘一处,含笑的说道:“一击必杀。” 清丽的女声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柔软婉约的声调,说的话却是冷酷而杀伐果决。辅国公并没有搁下棋子,随意抛掷在棋盘上。抬眼看向一旁伺候的容嫣,淡淡地说道:“出什么事了?” 容嫣眼睫微微一颤,撩起袖摆端出她带来的羹汤,试探地说道:“嫣儿听父亲说祖父自请降爵一事,心中有许多疑问,贸然来寻祖父。” 辅国公眉眼不动,定定的看着她,捧起热茶饮一口。 容嫣缓缓地说道:“嫣儿听闻这是大姐姐的提议,我虽为女子深居后宅不曾触及朝堂。可细细思索我们的处境,大姐姐的这一决定极好。毕竟我们辅国公府渐渐淡出朝堂,朝中并无得用之人,只怕难以巩固。” “下个月初八赏荷宴,实为太子选妃,祖母、母亲有意将我送进宫,嫣儿却觉得不妥。第一大姐姐身为嫡长女,身份自是比我尊贵,而且她受皇后娘娘的喜爱。第二大姐姐虽然长于乡野,却有不同于人的见解,胸有沟壑。大姐姐若作为太子妃,必定能让辅国公府更上一层楼。” 辅国公琢磨着容嫣这句话,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不愿做太子妃?” 容嫣摇了摇头:“作为女子我自然向往坐上那个位置,母仪天下是所有女子心中的梦。可我并没有糊涂,若无成算即便坐上那个位置,不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反而会带来危害,又何必费尽心机爬上那不适合自己的位置?若我的退让能让辅国公府兴起,太子妃甚至今后的国母是我的嫡姐,我的地位又能低到哪里去?” 见辅国公没有言语,继续说道:“家族养育我们,我们必须以家族利益为先。家族长兴,我们便能富贵长存。” “你有如此眼界也实属了不得。”顿了顿,辅国公吃了一口羹汤,沉声道:“只怕,太子更中意你。” 容嫣摇了摇头:“不见得如此。” 辅国公蹙眉,却不在言语。听到容嫣离去的关门声,看了一眼小几上的棋盘,神色莫测。 谢桥指点所下的位置,和局。 容嫣却是毫不留退路。 她的提议固然不错,只是当真如她所言? 辅国公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 谢桥离开书房后,并不知道容嫣去了书房。 自从叶舟来了京城,为防他有事联系补上她,便让他与哑姑联系。 明秀从哑姑那里拿来叶舟的书信递给谢桥:“小姐,他那么急切是发生什么事了?” 谢桥看完信后,放在温着热水的炉子里烧毁。叶舟此番来信,因为海爷来京想要见她一面:“海爷来京城,怕是因为我上回说冬季出海之事。” 明秀蹙眉:“他怕是想夏季出海。” 谢桥颔首,正好有事要与海爷商谈,准备一番出府。 住在隔壁院里的高嬷嬷,瞧着主仆二人朝后门而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谢桥与明秀并未注意到,乘着叶舟赶来的马车去往酒楼。 海爷人高马大,常年经受海风皮肤黝黑而粗糙,脸上长满络腮胡,隐有一股凶相。见到谢桥朗声笑道:“谢姑娘当真有几分本事,干这行买*做海贼强太多。只是,为何夏季不能出海?” 谢桥道:“顺应季风出海更为顺利。”她知道海爷担忧的是什么,所以从叶舟来找她的时候,已经做好接下来的打算:“海爷是海上一霸,手里有不少的人手。接下来这半年我想让你走通西域这条商路,将丝绸与瓷器运往那边,而从那边购买药材与汗血宝马押送过来。” 海爷心头一惊:“药材是不要紧,只是这马……”摇了摇头:“难!” 谢桥微微含笑道:“海爷天南地北布满友人,自然有渠道买到马匹。”她当年救海爷也不是单纯的救他,而是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终究是带着目地。海爷这人好利,只要给他足够的利益,他自会为你所驱使。 海爷沉默半晌,这才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你要汗血宝马干什么?这玩意谁敢要?” 谢桥轻声一笑,她也是那日在城门口遇见秦蓦,看着他的马匹后兴起的念头。大周虽然富庶,却是极为缺少战马,更别说上等的汗血宝马。而秦蓦他手握兵权,怕是她最好的合作对象! “海爷怕了不成?这东西虽然有变数,但是利润可观,我相信海爷自有法子。不过,今日我只是来与你商议,三日,三日后我给你准信!”她还要探探秦蓦的口风。 谢桥那句可观的利润,显见的触动海爷,爽利地拍着桌子道:“成!” 谢桥走出雅间,迎面撞上端着酒菜的小二,朝旁边侧身一让。小二也紧跟着朝一侧让去,似站立不稳朝她身上倒去。明秀一惊,骤然握住小二的手腕。谢桥亦是反应及时,将手中银针扎刺在他的手臂上,锃亮的匕首掉落在地。 小二见行刺失败,挣脱明秀的钳制想逃,一道破空之势自耳边响起。 噗呲—— 一支竹筷从他后背穿过前胸,顿时倒在地上,断了气。 谢桥面色发白,朝三楼望去。只见秦蓦一身滚金边墨袍凭栏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明秀愤恨的踢踹小二一脚:“死了可惜,没有审问是谁派来的人!” 谢桥抿唇,吩咐明秀去马车里等她,上了三楼。 “短短几月间,你在京中树敌的本事,倒是比你医术高绝。”秦蓦手持酒杯,半掀着眼皮睨向站在门口的谢桥。 谢桥信手拂去凳子上的细尘,广袖翩飞,姿态悠然的落座:“并非是我树敌良多,而是因为我的出众令他们倍感威胁。”眼波流转,含笑的看着秦蓦:“我想,燮郡王当是感同身受。” 秦蓦看着她眼角流转的一丝妩媚风情,黑眸一凝,便听她道:“方才之人的身份应当难不倒郡王,若是能告知,我便与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秦蓦手指摩挲着酒杯,微勾的嘴角似带着一丝冷嘲。 谢桥忽而倾身凑到他的身前,盈盈笑道:“燮郡王骁勇善战,战场上无往不利。只可惜缺少精良战马,否则那仅有的失败也会不存在。” 秦蓦目光骤然一变,大掌掐着她纤细的脖子,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谢桥感受不到他的戾气,毫不畏惧,张嘴吐出几个字。 秦蓦眉头一皱,将她朝后一推,袖手道:“你倒是将厚颜无耻发挥的淋漓尽致。” 明明有求于他,偏生说得是造福于他! 几日不见,胆儿倒是越来越肥。 谢桥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手,掌心一片湿濡。她也是知晓秦蓦不会对她动手,所以才硬着头皮用这种方式说出来。 她若是放低姿态有求于他,恐怕话没有说完就被丢出去,适才故作强硬的激将。 秦蓦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为了得知凶手而随口一说。淡声道:“拭目以待。” 谢桥松了一口气,原是不知该如何找机会试探,没有想到出门便遇上他,那刺客倒是给了她由头。而且,事情进展顺利,一时得意忘形举着手道:“击掌为誓!” 秦蓦一怔,幽邃的瞳眸沉沉的盯着她。 谢桥讪讪一笑,收回手:“不可反悔!” 秦蓦看着她离开地身影,勾了勾唇。西域汗血宝马若是如此轻易得手,大周又何愁战马短缺? 第四十四章 反目离心 牡丹院 大夫人心神不宁的躺在软榻上,夏雨跪坐在蒲团上,替大夫人染指甲。 这时,刘嬷嬷匆匆的跑进来,脸色难看的说道:“夫人,那……贱种回来了!” 大夫人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夏雨手一颤,凤仙汁涂抹到手指上,大夫人着恼的一脚踢踹在她的胸口:“废物!” 夏雨倒在地上,匆忙爬起来,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刘嬷嬷惴惴不安道:“老奴打听到是燮郡王救了她。” “这贱种倒是命大!”大夫人目光狠唳,胸口憋闷得直发疼:“她生来便是克我!”手指紧握成拳,修剪尖利的指甲深深扎进掌心,应声而断。 大夫人却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一想到谢桥还活生生地她便寝食难安。 刘嬷嬷四下看了看,附耳道:“夫人,要不要请他帮忙?” “不行!”大夫人想也不想的拒绝。 刘嬷嬷待要再劝,容嫣面色冷沉的进来:“母亲,你对她动手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郁气难消! 谢桥若死了,她先前岂不是白费功夫? “我们眼下失利,她正得祖父宠爱,这个时候死了,查到我们头上来,定是没有好果子吃!”容嫣语气不快,极冲的说道。 大夫人亦是满腔怒火:“正是因为她,所以我们在府里失势。如果不拔掉这根刺,她哄骗你祖父夺了你太子妃……” “够了!”容嫣厉声打断,目光狰狞:“太子妃!太子妃!在你眼里除了太子妃!可还有我这个女儿?” 大夫人触及容嫣发狠的目光,霎时惊愣住。 容嫣走近进步,咄咄逼人道:“你的眼里除了权势,还有什么?为了权势,做人继室,伏小做低。为了权势你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为了权势你将晋哥儿教养成何种德行?可到头来,你不过是一场空!” “啪——” 大夫人怒火攻心,一巴掌打在容嫣的脸上,袖中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 容嫣捂着脸,凄冷的低笑。她说错了什么? 前世辅国公府坍塌,但是她的三叔却是扶摇直上。 二叔虽然不如三叔,日子却也极不错。 唯独他们大房,有一个无作为的懦弱父亲,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弟弟,落拓不堪。 她呢? 她过着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 容嫣面容泪迹斑斑,苍白如纸,她连想都没有勇气去回想。 抬起眼来细细的看着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的母亲。容嫣嘴角含笑,她的母亲后来如何了?抛下父亲、弟弟,依旧过着养尊处优地生活。 “说中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 “嫣儿……”大夫人看着眼里含恨的容嫣,极其的陌生,不知所措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容嫣目光冰冷的看一眼大夫人,转身离开。 她决计不会重蹈覆辙! 大夫人望着容嫣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夫人……”刘嬷嬷担忧的唤一声。 大夫人喃喃低语道:“她这是为了小贱种怨上我了。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为了谁?”容嫣离去前的那个眼神,令她恼怒欲狂,手一挥,檀木几上的瓷器摔落在地,碰个粉碎:“我为她费尽心力,她却如此想我。甚至与我离心,叫我如何心甘?”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小贱种究竟给她灌了什么*药!” “夫人,小姐她还小,不懂您的良苦用心。”刘嬷嬷劝慰道。 大夫人浑身发软的坐在软榻上,捶着闷痛难忍的心口,唇边掠过一丝冷笑:“这世间里,除了我还有谁真心为她着想?” …… 谢桥替容生针灸后,拖着疲乏的身子回院子。途径花架的时候,听到尖细而隐含怒火的声音传来。 脚步一顿,朝那边望去,只见容嫣抢夺容晋手里的马鞭甩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成日里就知晓顽,还有几月便秋闱,你课业做完了?” 容晋满不在乎的说道:“祖父让我别下场,我还看什么书?” 啪—— 容嫣一巴掌扇在容晋的脸上:“你如此顽劣不化,大房家业迟早败落在你手里!滚去书房,若我见你如此纨绔浪荡,便让祖父将你丢到军营里去!” 容晋双眼通红,却是不敢不听容嫣的话,转身去了书房。 容嫣似有所觉,回头看向谢桥所在的方向,眼底的冰冷之意消褪。嘴角微扬,绽出一抹浅笑:“大姐姐可是要去账房?” 谢桥点了点头。 说话间,容嫣已经来到谢桥的身旁。目光扫过她手里提的药箱,询问道:“二弟如何了?” 谢桥随口道:“大有好转。” 容嫣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笑容不变的说道:“我与大姐姐一同去账房。” 谢桥提步朝前走一步,她总觉得今日所见的容嫣似与之前又有所不同。若放在平日里,她瞧见教训容晋,容嫣怕是早已变色。可如今,却能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与她谈笑。 二人一同去往账房,容姝已经在那里坐着。见到二人起身相迎:“大姐姐、二姐姐。” 二人点头,各自坐下忙活起来。 “咦?昨日看的账目明明有几处不对,我做了记号,今儿个怎得不见了?”容嫣拿着账本细细翻开,中间有被撕掉的痕迹。不禁面色一变,拿起其他的账本翻看,几乎每本都有撕掉的痕迹。 而这些被撕掉的账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李氏嫁妆铺面与庄子上送来的。 “怎么会这样?”容姝一时不知所措,这些账目出问题,老夫人定是要拿问她母亲! 谢桥目光微冷,淡淡扫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容嫣陡然质问起容姝:“你来时可有动这桌子上的账目?”不等容姝回答,冷声道:“我们都是同来同走,这里的账目归二婶娘和大姐姐管。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们当禀告祖母要她做主!” 第四十五章 是她! 屋中香烟袅袅,带着些松木的香味环绕不去,显得满屋越发的沉寂。 朱氏端坐炕上,端了一杯茶水,浑浊的双目凌厉的望着站在屋中央的几人。 她心中对柳氏掌管庶务颇为不满,这几个儿媳里卫氏与她最亲厚,邓氏惯于巴结她,只有这柳氏颇为的冷淡。可到底是老爷子的命令,她虽不满却不能立即收权,却没有想到眼下恰好出事。 “好端端地这账本怎得就被撕了?”朱氏斜眼瞥着案几上的摞放的账本。 柳氏唇角动了动,下意识道:“儿媳近来将心思放在生哥儿身上,账房的事情都交由容华打点。” 谢桥皱了皱眉,不明白暗中之人将账目撕掉的目地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挑拨她与柳氏之间的关系?亦或是这掌家权? 朱氏冷然望了谢桥一眼,沉声道:“即然你无力掌家,何不将庶务交由你弟媳打理?” 冷眼旁观看戏的邓氏连连摆手,绣帕掩住唇边的冷意,笑道:“母亲折煞我,我哪有能力管家呀?在您耳旁哄您开心的本事倒是有几分。” 闻言,朱氏心里舒坦。 邓氏话音一转道:“真是奇了怪了,这账本若有纰漏怕被查出来,当是都被撕掉做手脚,为何独独就毁坏先大嫂的嫁妆账本呢?”随即疑惑道:“先前这账本都在大嫂手里,眼下在二嫂手里才几天功夫?就算是要……” 邓氏话音戛然而止,这话一出口,她似有些后悔,轻咳一声,端着热茶饮一口。 屋子里的气氛却愈发的冷凝。 谁都明白邓氏未说完的话是何意思,之前账本都是在卫氏手里,落到柳氏手里才没有几日,账目上的纰漏查出来也是卫氏做的假账,柳氏绝无可能为了维护卫氏而动手脚。 也极有可能柳氏为了儿子的事对卫氏怀恨在心,便故意在李氏嫁妆上动手脚,让谢桥与卫氏相斗! 而围绕这件事的关键人物,便是谢桥。 毕竟这事关她母亲的嫁妆! 大夫人听了这话,脸色阴沉,指着邓氏压下满腔愤怒。咬牙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尾音带颤,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却故作坚强的隐忍。“这些年,我为府里殚精竭力,打点好府内上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没有想到会蒙受不白之冤!” “账目若当真有问题,在送到二弟媳手里之时,我便会让人做平,何以留下把柄给你们攀咬我?”说到最后,卫氏声泪俱下,似要发泄满腔的委屈。“何况账房里外都是二弟媳的人,我如何手眼通达在里面动手脚?” 柳氏也怀疑的看向谢桥,又将目光落在容嫣身上,冷哼道:“不是你,也不是我,那会是谁?身正不怕影子斜,此事但查无妨!” 大夫人按了按眼角的泪水,觑眼看向一旁的谢桥:“华姐儿,我们母女间颇有诸多误会。你生母的嫁妆铺子、庄子虽经我的手打点,银子却是没有过我的手,都入了公中。如今你已经回来,母亲也将嫁妆还给你,对你是并无多少亏欠。” 言外之意,便是暗指谢桥构陷她。 谢桥轻笑一声,其中的冷意与讥诮令人心中一颤:“夫人此言差矣,你若是清白之身,我就算火烧账房,这盆脏水也泼不到你的身上。既然人人都觉得并没有动过账本,不愿蒙受冤屈,那便彻查吧!” 彻查? 众人一怔,怎么查? 容嫣适时的开口道:“大姐姐说得对极,此事嫣儿也脱不得关系,毕竟也进过账房。为了洗清嫌疑,便先从我这儿下手查罢!” 大夫人顿时看向容嫣,怒意凛然。 此事若查下去,断不会就此善了! 极有可能,会将旧账牵扯而出! 这些年打点庶务,她哪里会没有动过歪念?而其中她做假账最多的便是李氏的嫁妆!她不曾动公中的财物,朱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母亲……”大夫人想要阻止,可朱氏却是淡淡的睨她一眼,应允道:“也罢。”随即吩咐曹嬷嬷几声,曹嬷嬷领着人走出去。 大夫人镇定不再,心中焦灼紧张。 片刻,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曹嬷嬷摇了摇头:“没有。”看了大夫人一眼道:“老奴回禀辅国公,他已经派人去各院搜查。” 不多时,家仆押着一个婆子进来,将她压跪在地上。 柳氏见了眉头紧蹙,那是看守账房的婆子。 婆子跪在地上哭嚎道:“老夫人,冤枉啊。老奴看守账房,并没有进去过。只是这几日几位小姐来账房看账本,看见大夫人屋里头的婆子在账房外张望,心想是等二小姐的人,便没有放在心上。旁的再也没有人靠近过账房!” 大夫人面色顿时一变:“你这刁奴胡言乱语,牡丹院里的人何时去过账房?” “老夫人,老奴句句属实,并没有半句假话!” 这时,两个婆子进来,手里拿着的赫然便是一叠被撕的账目。 朱氏翻看后,脸色阴沉:“哪里找到的?” 婆子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牡丹院……” “母亲,不是我,我是被冤枉的!”大夫人立即喊冤,眉宇间一片惶然,冷汗渗透薄薄的春衫。 朱氏将账目扔在她的脚下,冷哼一声:“是不是你做的,将往日李氏铺面、庄子的账目重新彻查!” 大夫人心一沉,看着飘在脚下的账目,‘啊’了一声,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是交在柳氏手里前,她拦截换下的假账。柳氏手里的没有任何的问题!她明明烧掉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大夫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满面哀戚:“母亲,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 容嫣托扶起大夫人,轻声劝解道:“母亲,祖母也是为您好,查旧账是为了还您清白。”一片坦然的对朱氏道:“祖母,全凭您做主。” 大夫人霍然看向容嫣,双目猩红似要滴出血来! 是她! 第四十六章 嫁妆 是她! 这一切,都是她的好女儿做的! 为什么? 为什么! 大夫人尖利的指甲深深的掐进容嫣的手臂里,她想质问出来,可不能! 突然,猛地推开容嫣,终究是忍不住颤抖地询问出声:“为什么?” 她落魄失势对容嫣有何好处? 她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不曾瞒着容嫣,牡丹院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除了容嫣还有谁能在她心上插一刀? 容嫣疑惑不解的看着大夫人。 “为什么!”大夫人心血涌上头,嘶声力竭的喊道,整个人失魂落魄。 背叛她的竟是她最亲的人。 她想问容嫣为何勾结外人来对付她! 容嫣睨一眼雪白无暇的手臂上被掐出来的伤痕,拉下宽大的水袖:“母亲,难道您就要蒙受冤屈吗?” 大夫人听她答非所问,胸腔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紧紧的闭眼,强压下怒火。 邓氏眸光微微一闪,尖声说道:“大嫂,嫣儿也是为你好。不然误会你贪墨继女嫁妆一事宣扬出去,你让嫣姐儿在外如何做人?” 大夫人似如梦初醒,几乎将银牙咬断。直射谢桥的目光,冰冷阴郁,又透着浓烈的恨与凶狠。 定是为了这贱种! 先前亦是为这贱种,母女两方起争执! 而朱氏派出去的人,已经将近几年陈年账本都抬出来。 几个账房先生与谢桥、容嫣、容姝、柳氏一同对账。 邓氏枯坐着也无趣,何况她也想瞧瞧当年李氏盛传的丰厚嫁妆到底底子有多厚重,便也挽袖一同对账。 随手看完一本,邓氏眼底闪过亮光,心中又是嫉妒又是感慨。 当年镇国公府恐怕将底子全掏空给李氏做嫁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西下,月上中天。 账目总算是对完了! 只这几年,账上便是‘亏空’近十万两白银! 柳氏、邓氏倒抽口冷气,目光复杂的看向大夫人。 容嫣险些打翻手里的茶杯,显然她也没有料到大夫人贪墨这么多银子。原以为,这十几年统共几万两罢了! 心下生出悔意,可一想到她要做的事情,动摇的心思又坚定起来。 朱氏听到这一笔数目,眼皮子忍不住一跳。她对李氏极为的矛盾,即恨之入骨,又嫉妒如狂。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辅国公府,气势风头狠狠压她一头。直至李氏死了,她虽然把控着李氏的嫁妆,又极为的厌弃。适才把金银玉器之类的大物锁进后院,看着各房为了得到嫁妆而高捧于她。 又不想整日里有人在她耳畔提起李氏,适才每年每季李氏庄子、铺子上的账目,她都是不过眼。 虽知卫氏手脚不干净,却也没有料到她竟下手这般狠! 十万两! 只是近四五年的账目! 这十几年加起来,那该是多大一笔银子? 她掌管庶务几十年,手里头不过一万两左右地体己私房。 朱氏眼底闪过一道冷意,见卫氏额上渗出冷汗,幽幽地说道:“你可还有话说?” 这撕毁账目的一事,大夫人有口难辩。 生生吃下这哑巴亏! 朱氏眉头紧皱,并没有发作:“柳氏、邓氏,你们负责查清这十几年李氏铺子、庄子上的账目。所有对不上账目的银子,皆有卫氏填补。” 大夫人大惊失色:“母亲,我……” 朱氏却是不愿听卫氏多言,摆了摆手,闭目靠在大迎枕上,双手按着闷痛的心口。 大夫人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她手里头哪里还有这么多银子? 不是填补进娘家,便是…… 双手紧紧的拽着裙摆,听见朱氏缓缓地说道:“若是填补不了空缺,你便将卫大人请来一趟。” 大夫人的脸剧烈的抽动着,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双眼翻着眼白。 “夫人!” “母亲!” 刘嬷嬷与容嫣忙跑到她身侧,将她扶起坐在椅子上。 谢桥见朱氏已经将账目之事处理妥帖,微微一笑,姿态自如,不疾不徐道:“这么些年,劳烦老夫人打点我母亲的嫁妆。眼下出这样的事情,恐怕也是你不愿瞧见。若你身子骨硬朗,嫁妆仍旧交由你打点,我并无二话。可眼下一点风浪,便刺激得心病发作。你的心疾适宜静养,忌怒忌喜,不宜再受刺激。作为晚辈不能为你诊治病痛,惟有替你分忧一二……”顿了顿,话音一转道:“我母亲的嫁妆,便全交由给我打点。” 朱氏狠狠瞪着谢桥,气得直喘粗气,正欲怒斥。却听谢桥继续说道:“二婶娘、三婶娘毕竟不是大房中人,各自有各自的事物。本该将嫁妆给大夫人管理,可……”谢桥睨了眼散落在脚下的账本,叹声道:“终是不妥。” 大夫人面色青白交错,哑口无言。 容嫣帮腔道:“祖母,大姐姐说得有几分道理,您的身体要紧。虽然大姐姐还不曾拜祖宗,可到底是与咱们一脉相承。” 祖宗二字,容嫣咬音极重。 朱氏浑浊的眸子里闪过暗芒,她明白容嫣话里的意思。家丑不可外扬,谢桥毕竟还没有正式认祖归宗,若将此事宣扬出去,恐怕有损府里姐儿们的名声。 可顺着谢桥轻易将嫁妆给她,到底心里不甘。 容嫣见朱氏动摇,继续道:“祖母,马上赏荷宴,您哪里有心思打点这些嫁妆?免得又出空子,还是给大姐姐自个管理得好。” 一语双关。 朱氏咬了咬牙道:“随你去!”到时候容嫣嫁给太子,她自有法子让谢桥吐出来! 谢桥看着容嫣替她说话,心里隐有些古怪,却又琢磨不透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起初容嫣也是打李氏嫁妆的主意,她眼下却是放弃了,她想做什么? 谢桥想不通,便不去想。每个人做一件事,都有其用意,总有一日会露出端倪。既然已经达到目地,便也不久留:“老夫人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踏出福寿堂,谢桥吩咐明秀带人将嫁妆抬去重华楼。 ------题外话------ 咳咳,神助攻容嫣,她要干啥啊?实力坑娘,哈哈哈~ 第四十七章 报仇 朱氏下了通牒,大夫人为填补空缺急得焦头烂额。 容嫣来探望,被大夫人拒之门外。 刘嬷嬷捧着一碗燕窝羹,看着来回踱步的大夫人,也急的嘴里冒泡。当她听说是小姐捅出来的,难以置信。 “嘭——” 紧闭的门扉被踹开。 守在门外的夏雨仓惶的喊道:“大老爷……” 容阙大步跨进屋子,面色铁青,冷眼看向站在屋中央失去冷静的卫氏,沉声道:“你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将她除之后快,便是怕有一日因她而揭发你贪墨李氏嫁妆的事?” “没有,老爷你听我说……啊……”大夫人走过来拉着容阙的袖摆,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顿时委屈的泪如雨下:“我嫁给你这些年,你的俸禄都不够你在外应酬,你打点上司、宴请同僚哪样不要银子?可我哪里变出银子来?公中又不是咱们的私产,我只好动李氏嫁妆的心思。你当初不是说了,等我过府李氏的嫁妆便悉数交由我打点?最后呢?” 容阙顿时底气不足:“可是也不用……你还有多少?” 十几万两! 他顶了天也就用了几万两罢了! “只有一万两银子。”大夫人掩面嘤嘤哭泣。 容阙面色骤然一变。 大夫人哽咽地说道:“为了给你谋个油水足有实权的缺位,我给哥哥送了不少银子。虽然不尽人意,也比你之前的强。晋哥儿在书院也花费不少银子,还有嫣姐儿……处处都需要银子打点,哪里还有什么剩余?”突然起身,心灰意冷的说道:“我这都是为你和子女,哪里有为自己做过打算?华姐儿是你的女儿,她母亲的嫁妆虽说是她的,可你是她的父亲,花费了还要吐出来还她?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一个内宅妇人从哪里凭空变出这十几万两银子?旁的没有,命有一条,我干脆不活了!”说罢,朝一旁的门柱撞去。 容阙一惊,横档在柱子前,大夫人重重的撞在他的胸口,胸腔震荡,痛得面容狰狞,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大夫人捶打着他,哭天喊地:“你救我作甚!救我作甚!我不活了!不想活了……” 容阙忍下胸口的疼痛,搂着她一顿好哄:“你莫要当真,这银子都是我用了,我这就去找她。” 大夫人这才止住啼哭,担忧的唤道:“老爷,你与华姐儿并不亲厚,她对你似有怨,若给你难堪……都是我的错……” “她若不答应,便滚出去!”容阙发狠道,匆匆朝重华楼而去。 …… 明秀拿着嫁妆单子,一一清点,少了两三成的嫁妆。 “小姐,这府里都是血蛭,若您不拿回来,恐怕到您出嫁便没有几件像样的东西!”明秀指着上面的一行记载,气愤不已的说道:“那日您明明只是拿一副头面还有几支珠钗而已,怎得就成了两副头面,金银玉石,荒唐的是还有瓷器!” 谢桥摇了摇头,能拿回来这么多便已经是不错,桩桩件件都算清,怕是不能。 她若寻上门去,朱氏那里早有说词等着! “急什么,她们会送上门来。”谢桥云淡风轻,十几年都等得,眼下又如何等不得了? 明秀似想起什么,两眼笑成弯月:“小姐,我去给您准备吃食。”说完,关上偏屋的门,去了厨房。 谢桥看着桌子上师傅留下的手札,双手搓了搓脸颊,在想用什么代替麻醉。她看过麻沸散的药方,却是一个残方,达不到理想的药效。 而抗炎的有一味雷公藤倒是可以一用,眼下她手里头并没有。 想起两个孩子清澈而纯真的瞳眸,谢桥合上手札。 即便她有麻醉药方,抗生素,又能如何? 她不能确认这两个孩子是否都器官完整,还是共用—— 这时,白芷进来道:“小姐,大老爷来了。”话音方落,容阙已经进来。 谢桥眉眼疏淡,一旁的半夏捧上热茶。 容阙接过,目光复杂的打量重华楼,视线最后落在谢桥的身上。若非不得已,他此生并不远见到她! 这张脸,让他脑子里不期然闪过李氏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样子。 可如今却是有求于她,颇为不自在。见谢桥并没有起身招呼的打算,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桌子上。 谢桥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咳咳……”容阙胸口闷痛得咳嗽几声,见谢桥终于抬眼望来,清清喉咙道:“你母亲的嫁妆已经拿回来,此事就此作罢了!” 谢桥了然点头:“待大夫人补齐银子,其余丢失不见的器物我不追究。” 闻言,容阙气怒攻心:“你母亲是我的妻子,我用她的嫁妆并不为过?难道你要为父将银子还给你?行孝道、知礼仪、懂感恩,无人教导你?” 为父? “我长于乡野,没有父母启蒙,还当真不知该如何行孝道!”谢桥眼底透着浓浓的嘲讽,讥诮道:“妻子?我母亲牌位可在容家祠堂?你可有将她妥善安葬在容家祖坟?墓碑上的铭文写着容李氏?” 面对谢桥一连串的质问,容阙身躯一瞬僵直,面色变幻,却是无法辩驳。 “如此,你还有颜面,理直气壮地说我母亲是你的妻子?你用她的嫁妆时,难道不知羞愧?”谢桥起身,在他的身侧站定。唇边笑意微敛,眸中暗色深沉。“大夫人贪墨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 容阙怒极:“孽障!她自己不贞,如何配进容家祖坟?受容家子孙后代跪拜?我受她蒙骗,将她明媒正娶回府,她的嫁妆我如何用不得?即便我全用掉,谁又能说我的不是?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孝敬我本就理所当然!更何况,这些年都是卫氏打点你母亲嫁妆,若没有她,哪里来的进项,就算一文不给你又能如何?” 谢桥听着他如此不要脸的言论,低低的笑出声:“我母亲的‘不贞’,不过是你用来安抚不安的‘良心’罢?眼睁睁看着她被吊死,我被溺亡。事到如今,还有脸说她是你的妻?我是你的子嗣?你除了长得像个男人,哪里配得上称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谢桥面冷如霜,一拂袖,转身坐在软榻上,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想要赖账,那我们只好公堂之上见。” 第四十八章 孤魂野鬼 容阙似触电般朝后大退几步,仿佛有丝丝冷风吹刮着他的背脊,紧捏成拳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盯着她泛着寒光的眼眸,冷意在心里蔓延开来。 “你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容阙一瞬不顺的瞪着谢桥,不愿错漏她一丝细微的神色。 他,几乎认同卫氏所言。 这孽障,来寻仇! 谢桥讥诮之意更盛,眼中光芒半点不曾隐去,朱唇勾起一道诡异的轻笑:“谢桥,谢桥,你不觉得耳熟吗?” 容阙一怔,看着她微仰着脸,斑驳的日光从窗外照射而来,投射在她的身上。分明是清冷布满嘲讽的面容,可淡薄的金阳下他竟觉得她眉宇间似不甚悲伤。 仿佛看见十几年前镇国公府里的李菁菁,倚窗而坐,嘴角凝着笑,却是神色忧愁。眼角隐有晶莹闪耀,宛如星辉般动人心魄。 美不胜收。 回府他便同意婚事。 后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谢桥看着他思绪飞扬,似陷入回忆中,语气平淡的念出一句词来。 容阙面色大变,倏然看向嘴角噙着微笑的谢桥,神色微微恍惚。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陡然紧捏成拳。 菁菁—— 这即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哽在他的喉间。 她眼底地森然冷芒,仿若利器般直直扎刺进骨髓,冰凉透骨。 容阙几乎落荒而逃! 明秀看着跌跌撞撞离开的容阙,眉头紧皱。将膳食摆在桌子上:“小姐,他来作甚?” 谢桥不语。 身子骨软软的倒下,斜倚在软榻上。悠悠地望着窗外纷扬飘零的花瓣,目光渐渐幽邃。 这词,容阙带着醉意闯进她娘深闺时写下。 也是那一夜,他与她娘共度一夜良宵。 为此觉得极为亏欠她娘,处处周道疼惜,想要弥补。可成亲之后,不知为何渐渐冷落她娘。听青姨的意思,他认为她娘亲早已与还是王爷的皇上有染,趁着他意识模糊下将他引诱,欺瞒他夺去她的贞洁。 “你去告诉牡丹院那位,五日之后见不到那笔银子,咱们便公堂见。”谢桥心中冷笑,容阙此行恐怕少不得卫氏的煽动。她既然如此迫不及待,那么便成全她! 明秀一怔,立即回过神来:“小姐,我这就去!” …… 翌日。 谢桥收拾一番,例行去给容生针灸,迎面遇上容嫣、容姝与容凝。 容嫣睨了眼谢桥手里的小木箱,巧笑嫣然的说道:“大姐姐,赏荷宴将至,祖母让我们姐妹几人去选几样首饰。你来京城也没有好好逛过,我们可以趁机四处走走。” 容凝得到那副头面,对谢桥倒是格外的亲热,挽着谢桥的手臂摇晃撒娇道:“大姐姐,你眼下跟着二伯母掌家,手里头可是管着银子呢!你定是要去,不然谁给我们付银子?” 容姝掩嘴笑道:“大姐姐别听她胡说,祖母让你去公中账上支。” 容凝瘪了瘪嘴,冲容姝做鬼脸,拉着谢桥朝府外走去。 谢桥无奈,把药箱递给明秀,让她留在府上,与她们一道上马车。 容凝与容姝紧挨着谢桥坐下,容嫣独自坐在另一边。淡淡扫过谢桥,视线在容姝身上打个转,挑起话头道:“大姐姐会医术,生哥儿的病眼下如何了?”柳眉微蹙,感慨道:“听闻神农后裔医术高绝,若是有神农后裔在,生哥儿恐怕早已醒了。” 容姝面色微微发白,暗中拉了拉谢桥的袖摆。 谢桥知晓她在安慰,并不介意的摇了摇头。 容凝不高兴的说道:“若人人能找到神农后裔,太后的病早治好了。” “是啊。”容嫣轻叹一声:“不过我听说神农后裔来了京城,究竟在何处,却是无人知晓。有她在生哥儿的病症不成事儿,就怕安远侯府的二老爷也能了却一桩心事。” 容姝心念一动,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容嫣看着容姝的反应,红唇微扬。 卫如雪几斤几两她如何不知?前世她根本没有治好太后,今生谢桥这个异数出现卫如雪治好太后,想必定是她的功劳! 所以,宫宴散去,卫如雪离京她前去送行的时候,询问谢桥是何身份。 卫如雪如实相告,竟是出乎她的意料,不曾想谢桥是神农后裔! 只是,眼下看来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当真有传言般那么厉害,岂会连容生都治不好? 谢桥轻点膝盖的手指一顿,原来她竟是知晓那一对连体婴。 眼下又刻意提点出来。 她要做什么? 倏然,谢桥看向身侧的容姝,眼睫微微一颤,抚弄着袖摆,斜眼睨向容嫣:“嫣儿妹妹似乎对许多事都未卜先知?我听闻过一桩奇人异事,曾有人病入膏亡,可突然间却大好,行径也与之前大为不同,却是能预知将要发生之事,后来一道士说此人被孤魂野鬼附体,生生烧死。” 容嫣面色顿时一变。 “当然,这不过是旁人闲来无事写的杂书罢了,若当真能有孤魂野鬼俯身岂不是太荒唐?嫣儿妹妹只怕是太过聪慧,殊不知你可有听闻‘过慧易夭’?”谢桥敛了笑,半边雪白的面庞在阳光下,似清辉冷玉。 谢桥若有所思,容嫣的反应……就仿佛是被她说中了心事? “嫣儿愚钝,不及大姐姐半分。”容嫣两手紧紧的绞拧着锦帕,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来。 容嫣只觉得马车里透不过气来,率先走下马车,目光顿时看向对面喧闹的墨馆楼。 谢桥站在她的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随口一问道:“嫣儿妹妹,待会有奇遇不成?” 容嫣心口一跳,笑道:“怎么可能?大姐姐当真会说笑,我若当真未卜先知,我母亲这桩官司怕是就不会发生。”触及谢桥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紧了紧手心:“若如大姐姐所言有奇遇,那也是缘分。” 缘分? 谢桥琢磨几遍,笑意更深。 容凝跳下马车,指着墨馆楼兴奋地说道:“呀!今日不是每年一次各路才子大比之日吗?大姐姐,我们去瞧一瞧!你还没有见过,错过太可惜了!” 不由分说,拉着谢桥走去。 第四十九章 关系,深着呢! 墨馆楼开国皇帝建国之时,为招揽人才而创立。后被科举制度所替代,可每年仍旧会有一次大比。若得诸位大臣、王爷青眼,便可收做己用,或是举荐参加科考。 今日墨馆楼人满为患,参加大比之人多是寒门子弟。 容凝拉着谢桥挤进人群时,辩论已经开始。 “哎呀!我们来迟了,都没有位置!”容凝一双明亮的大眼四处张望,小声抱怨道。 谢桥并无多少兴致:“我们先去挑选首饰,这里太嘈杂。” 容姝避开挤过来的人,想要劝说容凝,错眼下,瞧见三楼某一处,顿时有些迟疑。咬着唇瓣道:“大姐姐,既然来了我们便多留一会?” 容嫣提议道:“我们问问小二,三楼可还有雅间?” 容姝与容凝齐齐望向谢桥,征询她的意见。 殊不知,三楼雅间里,秦隐等人已经看见他们。 卫子谦‘咦’了一声:“嫣儿表妹她们来了?”侧头看向一旁身着锦衣金冠的男子,紫色的长袍泛着高贵的冷光。眉眼细长,双眸闪烁着精睿光芒,周身散发出一种上位者的霸气,处处显露出尊贵。 男子放下空了地酒杯,身后伺候的侍女为他斟酒。深沉似海的眸子望向楼下人群里的几人,波澜不惊,淡然的朝身边的侍女递了眼色。 片刻后,侍女将谢桥等人请进雅间。 拂开珠帘,谢桥一眼看着倚在软榻上的玉倾阑。一头墨黑的青丝垂落在地,从她的角度望去,竟有着柔弱魅惑的气息。他一手执着玉扇,一手支撑着头,听到动静微掀眼皮,静静的与她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雅间里静默片刻,容嫣福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姝、容凝紧跟着行礼。 倒是谢桥惊讶见到玉倾阑,反应慢了半拍。 太子眉头微蹙,秦隐含笑的说道:“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你们何必来这些个虚礼?” “对对对!嫣儿表妹别拘谨。”卫子谦起身坐在秦隐身旁,正好空出的四个位置挨在一起,她们几人一同坐下。卫子谦指着角落里的玉倾阑:“表妹,你怕是没有见过荣亲王府世子。” 容嫣含笑的看向玉倾阑,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谢桥看去,只见他此时闭着眼,淡薄金芒下,他长而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下一排青影,均匀的呼吸竟像是熟睡一般。 微微一怔,险些忍俊不住,他这是拒绝得彻底。 卫子谦面上有些讪讪,倒是没有料到玉倾阑这么不给脸面。 容凝却是大快人心,她们姐妹几个出门赴宴,男子们都是围着容嫣吹捧。如今,倒是有了例外,心里头对玉倾阑好感倍增,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在明亮的光影下泛着莹润光泽,美人如玉。想到此,容凝面颊霎时通红,忙低垂着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斜睨他。 容嫣紧了紧袖中的手,玉倾阑不是她所能得罪得起的人。 “倾阑昨日从靖州回来,一路劳累奔波,乏了。”太子缓缓开口,算是替容嫣解围。一双泛着精芒的眸子,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谢桥。 容嫣心怀感激,见太子目光在谢桥身上流转,美目微微微闪道:“这是我大姐姐——容华。” 卫子谦面色霎时一变,脸上的笑容敛尽,阴阳怪气的说道:“就是在那个山沟里长大的村姑?” 容嫣嗔怒的横睨他一眼:“表哥未免太过肤浅?大姐姐见识不凡,当得上名门闺秀。又有不俗的见解,深得祖父喜爱。祖父在书房议事的时候,除了爹爹与两位叔叔,便只有大姐姐参与过。”说罢,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太子。 太子生性多疑,却又是聪敏之人。 祖父与父亲、二位叔叔若能早参透皇上的心思,自动降爵,怕是不至于还是如此的处境。 而谢桥一回府,便突然提出降爵,只怕他也会从自个的那番话,明白是谢桥的暗示。 太子需要辅国公府的兵权,便是要娶一个能够左右辅国公的人。 眼下谢桥比她更合适,何况谢桥还有一个筹码…… “也是,姑母替李氏打点那么久的嫁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劳心劳神,半点好处没捞着,反而还要在五日内归还你这个大姐十几万两银子!谁娶着她,不都是吃穿不愁的好福气?”卫子谦讥诮嘲讽的语气透着一丝酸味。 即便搬空尚书府,所有家底恐怕也只有这么多银子。 容嫣笑容透着一丝苦涩,没有再说话。 “子谦。”太子嗓音低沉醇厚,勾唇道:“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才华胆识,女子出身亦当如是。容大小姐在宫宴救太后于危急,只凭那一手医术,便不该在意她的出身。况且,她出身不低,命运多舛罢了,更该多些怜惜。” 卫子谦愕然,似乎没有想到太子会替容华说话。 容嫣却是心里松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谢桥听着他们一唱一和,眼底闪过冷意,隐隐琢磨透容嫣打得什么主意。 太子探究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舒服,谢桥正要寻借口离开。 这时,玉倾阑悠悠‘转醒’。 “这不是小桥?”玉倾阑挑高眉头,嗓音慵懒暗哑。 谢桥一怔,方才他还一副不认识的模样,眼下怎得突然转变了?心念如电,看着一旁的太子,谢桥明白过来他的用意。 “方才只觉着眼熟,倒是没有细看。”玉倾阑双眸微眯,上下打量她一番,随即一叹道:“果真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险些认不出来。” “倾阑,你认识她?”太子狐疑道。 玉倾阑轻笑一声:“可不是?我和她之间的牵扯……深着呢!”上挑的眼稍流露出潋滟光华,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她拉起身:“我与她有话不便在此说,先告辞。” 一出雅间,谢桥松一口气,抬头间,触及到隔壁同时走出来的秦蓦,到嘴的话哽在喉间。 玉倾阑朝秦蓦点头,拉着谢桥走出墨馆楼。 第五十章 远着他点 二人上马车,玉倾阑松开她的手。倒两杯茶,一杯递给她:“以后避着太子。” 谢桥点头,捧着一杯茶,垂眼盯着金黄的茶汤:“你去靖州做什么?” 玉倾阑微微一怔,脸上柔和的笑意敛去,凝眸看向谢桥。高雅散漫地气息自他身上褪得干干净净,潋滟生辉的眸子里此刻波澜不兴。神色清淡:“我母亲忌日。” 谢桥心中讶异,她从未刻意刺探过他的身份与消息,所以并不知道他不是如今荣亲王妃所出。 见她神色愧疚,玉倾阑笑了笑,神情从容温和,清雅淡然,似冬日里第一场初雪令人心中舒畅。又仿若高山之巅的霜白之花,难以触及。 “他当年游历求学时在靖州认识我母亲,算是情投意合。他隐瞒身份只说是一介商人,家中无父无母。外祖父并不介意他的身世,不久与我母亲拜堂成亲。后来他离开靖州只说回京城发展,时机成熟将她接回京城。他回京不久重新娶妻生子,时隔两年遣人去靖州接她回京,以侧妃之位相待。”玉倾阑漫不经心地阐述着他的身世,淡然无谓的语气,仿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她虽是出身商贾,却是极有傲骨之人,放下一纸和离书将我带回靖州。” 谢桥听得入神,望着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隐约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黯然伤怀。 他说得轻描淡写,其中的心酸与纠葛怕是旁人难以体会。 恐怕当年之事不止他说的如此简单,否则为何太后病发他冷眼旁观?荣亲王府先世子病重,他亦没有出手相救…… 到底是怎样的恨意,才让他对亲人如此冷情? 谢桥想起她在辅国公府的处境,竟能有些感同身受,只怕他比她更深沉罢? 他神色清淡,谢桥倒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安慰,多余。 旁的也没有心思再问。 马车里一片沉静,耳畔只闻车轱辘声与嘈杂的吆喝声。 “赏荷宴……” “赏荷宴……” 马车气氛沉闷,二人异口同声,打破凝滞的气息,顿时相视而笑。 “你先说……” 谢桥话未说完,平缓行驶的马车晃动,身子失衡的朝前跌去。 玉倾阑眼疾手快,抓着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 嘭—— 一声巨响,马匹嘶鸣,车厢剧烈的晃动,谢桥倒在玉倾阑的怀中。 片刻,受惊乱踏的马匹被驯服停下来。 谢桥从玉倾阑怀中起身,掀开帘子,便瞧见前面横着一辆奢华沉香木打造的马车。捏着车帘的手收紧,脸色冷沉。 秦蓦! “给他们让道。”浑厚而低沉的嗓音自华丽的车帘传出。 “燮郡王未免太过分?”怒意在谢桥胸腔里滋长,她就不信秦蓦不是故意为之。若有让道的心思,何必撞上之后再故作大度? 分明是找茬! 对面没有动静。 良久,就在谢桥以为不会回答的时候。骨节修长的手挑开帘子一角,一双幽邃而深沉地双眸直望而来。视线从谢桥愤怒的脸上,落在掉了一个车轱辘的马车上。忽而唇一扬,大发慈悲道:“也是。车破成这样,本郡王送你回府。” 玉倾阑整理好月白锦袍,站在谢桥身侧,温文尔雅的说道:“不必劳烦郡王,眼下正值晌午,我们用膳后再回府。”拉着谢桥的手一同下马车。 秦蓦眉头一皱,笔直修长的腿一动,站起身来。他身材挺拔,站在马车上,犹如峭壁之上苍劲修长地苍松,双手拢在身后,颇有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气势。 优雅从容的踏下马车,走到二人身旁,一双锐利的黑眸扫向谢桥,朝前迈一步:“走吧。” 谢桥看一眼玉倾阑,似在询问秦蓦在发什么疯病? 玉倾阑亦是罕见的怔愣,随即缓缓地笑开了:“她不喜欢与生人一同用膳,郡王的心意我们心领了。” “我不喜欠人情,撞坏你们的马车,请一顿饭理所应当。”秦蓦看着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你喜欢我欠着?” 谢桥面不改色,微微浅笑道:“郡王这话该对师兄说才对,马车并不是我的。”停顿片刻,婉拒道:“今日与姐妹相邀,不便失约,郡王请随意。” 秦蓦面色一沉,显然对她三番两次的拒绝感到不悦。 玉倾阑清雅温润地说道:“阿蓦,小桥说得在理,你若过意不去,今夜请我去你府中饮一杯。”说罢,领着谢桥朝墨馆楼而去,让她与姐妹们汇合。 谢桥只觉得秦蓦扫兴,走出一段距离,正要开口说话。一辆马车从身旁疾驰而去,卷起一地尘土飞扬。 “咳咳……” 谢桥呛得掩嘴咳嗽。 玉倾阑清隽秀雅的面容上的淡然荡然无存,蹙紧眉头,看着转眼消失在街头的马车,将雪白的手巾递给谢桥。沉吟半晌,方才说道:“若无要紧之事,你今后要避着他。” 谢桥疑惑的看着玉倾阑,他叮嘱避开太子情有可原,毕竟太子目的不纯。 秦蓦是他好友,理不该说此话。 虽然她心里一直想着尽量避开秦蓦,少与此人接触。 玉倾阑别开脸,看向前方道:“你不了解他的为人,心思诡谲深沉,喜怒无常,并非良善之人。”顿了顿,总结道:“总之,少与他往来。” 谢桥深感认同玉倾阑对秦蓦的点评,点了点头,无奈的说道:“待郡主的病治好再说。” 玉倾阑脚步一顿,声音渐冷:“你治不好她。” 谢桥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玉倾阑却没有再多说的意思,淡然的说道:“你的药对症,为何她反复不见起色,不曾想过缘由?” 谢桥如何不知,不禁苦笑。 “你若担心秦蓦,不要太在意,我替你回绝。”玉倾阑见辅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从墨馆楼出来,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几人走到谢桥的身旁,望着渐行渐远的玉倾阑,眼底带着探究。 容凝沉不住气的问道:“大姐姐,你与他是何关系?” 墨馆楼里,玉倾阑对她的态度颇为暧昧,便想探知他们之间的关系。 ------题外话------ 咳咳~老秦又作死了,给师兄上眼药了吧,哈哈~ 第五十一章 心狠手辣 “债主。”谢桥淡然道。 容凝一愣,这个关系在意料之外,随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身份高贵,如何能瞧得上当初是野丫头片子的谢桥?当时定是没有想到谢桥会是辅国公府大小姐,所以荣亲王世子并未认出来?将她带出去有话说,怕也是顾及谢桥的脸面。 玉倾阑的体贴虽不是为着她,可仍旧止不住心口砰然跳动。 容嫣眸光一闪,觉得没有谢桥说得如此简单。倒是没有料到谢桥本事大着,连玉倾阑这高枝儿都攀附上了。 “大姐姐如此身份不同,又不比以往,还是早早与荣亲王世子将账算清得好。”容凝信了谢桥的话,心里却是不安,不希望她与玉倾阑有更多的牵扯:“若是有难处,我也能帮你。” 谢桥颔首。 容凝失去兴致,心不在焉:“天色不早,随意挑拣几件首饰回府罢?” 容嫣已达到目地,并没有反对。 容姝满怀心事,认同容凝的提议。 谢桥对物件儿不感兴趣,一拍即合。几人草草挑选好,便回府去了。 马车缓缓停下,谢桥率先下马车。等在角门的紫心眼眶通红,神色激动的迎上来:“大小姐,二少爷他醒了!” “二弟醒了?”容姝不等紫心回答,步履匆匆的去往听风阁。 谢桥想知道容生眼下的情况,也紧跟着过去。 容凝心里挺高兴,拉着一动不动的容嫣道:“二姐姐,咱们也去看看。” 容嫣不动声色的拂落她的手:“二弟方才醒来,身子正虚弱,我们此时过去恐怕会惊扰他。” 容凝脸上的笑容一僵,觉得容嫣说得有理,心中失落,却仍旧很开心:“二哥能醒真好,二婶婶定会很感激大姐姐,希望二哥今年下场,能取得好成绩!” 容嫣面色一冷。 谢桥—— 她本就是个变数,可因为她的出现,许多事情都被篡改! 若非有许多事情与记忆中相同,她都怀疑是梦一场! 可究竟是哪里出差错? 一个死的人,如今也醒过来。 晋哥儿……容嫣捏紧了手心,难道让他继续活在容生的光环下? 不—— 她决计不能让晋哥儿碌碌无为! 想到此,容嫣快步去往松林院。 “二姐姐,二姐姐——”容凝望着容嫣的背影,蹙紧眉头,为何二弟醒来二姐姐不太高兴? 随即,一脸了然。祖父曾说二哥醒来,继承家业。二姐能高兴才怪! …… 听风阁内,柳氏失态的抱着容生,泪水决堤一般落下。 一个字都不敢说,害怕这是梦一场。 容姝站在门口,扶住门框,看着面色苍白孱弱的容生,泪水滚落下来。似想起什么,慌张的回头对谢桥说道:“大姐姐,你赶紧给二弟瞧瞧。” 听到动静,柳氏松开容生,擦干脸上的泪水,站在一旁,哽咽道:“昨日你扎针走后,生哥儿手指会动了,我怕是看错没有让人告诉你。本想今日扎针的时候与你说一声,没有想到生哥儿醒了。”柳氏感激的说道:“生哥儿这条命是你给的,今后你是我们的恩人!” 谢桥只当是客套的说词,并未放在心上。替容生扶脉后,唇瓣微勾:“恢复良好,并无大碍。” 容生艰难的抬了抬头,却是抬不起来,张嘴要说话,只见他嘴一张一合,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眼底浮现恐惧的神色,伸手比划。 “喉咙发紧,疼痛?” 容生点头。 “别着急,缓上一两天便好。”谢桥问人要笔墨纸砚,换个药方叮嘱如何煎服,对柳氏道:“他许久不曾下床,下床走动时让人搀扶着缓慢行走。若是无力发软也不用紧张,多给他按揉四肢。” 柳氏一一记下,提着的心完全落下来。 她如今对谢桥非常的信任,只要她说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没有问题! 谢桥交代容生这些时日的饮食,便告辞回重华楼。 “等等!”柳氏跟着走出来,看了一眼四周并没有人,斟酌道:“你母亲最喜欢荷花与芍药,镇国公替你母亲种下一大片芍药与满池荷花。每到芍药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遍山火红,美丽至极。方便你母亲赏花,镇国公在半山腰建造寒烟亭。你母亲最爱在烟雨时节坐在亭子里看着烟雨朦胧中的荷花。她的忌日快到了,你若得空,去那儿看一看。” 谢桥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柳氏不是多舌之人,她这番话怕是有其他用意? 回到重华楼,院子里几个丫鬟脸上都带着伤。 谢桥皱眉道:“发生何事了?明秀呢?” 半夏眼圈发红,委屈的说道:“小姐,您一走,大少爷为着大夫人来闹事儿。后来瞧见明秀姐,大少爷淬骂明秀姐,说是她害惨了他,二话不说让随从绑走。明秀姐有些拳脚功夫,倒是将随从都打倒。大少爷怒气冲冲的走了,不多时带着十几个侍卫闯进来,明秀姐不敌被带走了!”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面若冷霜。 带着人,去松林院。 松林院里面,容晋并不在。 谢桥赶往别处去找,依旧没有半点踪迹。六神无主下,哑姑遣人送来口信,人被带着在荒废的西院里。 明秀被捆绑在树上,嘴里塞着破布,脸上几条鞭痕触目惊心,身上更是无一完好。 容晋袍摆扎进腰带里,手里甩着长鞭,面色狰狞的一甩鞭,咒骂道:“贱人!若非是你们主仆两,本少爷如何让祖父厌弃?”更可恶的竟是谢桥将容生给治好! 他平白受罚,冤不冤? 这口气如何也咽不下去! 暂且不能动谢桥,只能将满腹恨意宣泄在她的婢女身上! “唔——” 明秀痛得浑身颤栗。 容晋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闪过快意,挥鞭抽去。 “住手!”谢桥目光森冷,看着明秀的模样,怒气升腾:“你这是干什么!”走过去,立即给明秀松绑。 容晋晦气的扔下鞭子,拍了拍手,面上笑容扭曲:“没干什么,只是奉劝你要看好自己的狗!没事的时候,不要多管闲事,免得沾惹一身荤腥。今儿个她只是冲撞我,给点儿教训,下回可说不准了……” “我倒是想知道明秀她今儿如何冲撞你!”谢桥不敢触碰明秀,她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儿,碰触的时候,明秀便痛得直哆嗦。从未有过的愤怒在心里肆意冲撞,谢桥恨不得让他去死! 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 残害手足,并不知悔改,反而迁怒旁人,当作玩物一般凌虐! “哦?没有吗?”容晋阴柔的眸子里闪过恶意,狞笑道:“许是我犯癔症了!”态度嚣狂,双手背在身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谢桥双手紧捏成全,望着容晋的身影,眼底的冷芒令人看着不寒而栗! 第五十二章 癔症 啊—— 一声尖叫陡然划破夜空,沉寂的辅国公府灯火逐一亮起来。 灯火通明。 砰砰砰—— 牡丹院门被敲响,方才睡沉的大夫人猛然惊醒。 刘嬷嬷打开门咒骂道:“贱蹄子,半夜里咋咋呼呼作甚!” “嬷嬷,大少爷……大少爷他……他疯了!”松林院伺候的丫鬟惊惶地说道:“奴婢今儿个守夜,大少爷喝了点酒,打算就睡。谁知……谁知突然发疯,将屋子里打砸一番,嘴里念叨着有水鬼要缠着他索命!又不许人靠近,一靠近就将我们当作恶鬼打砸。” 颤抖的声音隐约传进内室,大夫人抓起屏风上的锦裙穿上,胡乱趿着绣花鞋面色匆匆的去往松林院。 此刻,松林院里乱作一团,下人进进出出,杂乱地脚步声令本就心中惊惧躁乱的容晋,愈加发狂! “滚!全都滚出去!” 容晋发簪掉落,头发散乱,穿着裘衣,双目赤红的瞪着赶来的大夫人等人。随手抓起旁边的凳子,举起朝她们砸过去。 “你们这些恶鬼,来啊!本少爷不怕你们!”不断的从地上捡东西朝她们扔去,面容可怖的狞笑:“我连人都敢杀,还会怕你们这些恶鬼不成!” “晋哥儿!”大夫人面色顿时一变,厉声道:“你发什么疯?净说胡话!”慌忙给刘嬷嬷使眼色。 刘嬷嬷立即将下人支走。 大夫人避开容晋砸过来的东西,想要靠近。 啪—— 大夫人额角一痛,一只花瓶落在地上,碰个粉碎。 容晋见到大夫人额角上的鲜血,整个人愈发癫狂、兴奋。大夫人头昏眼花之际,跳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扑倒,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打死你!打死你这水鬼!打死你!” “啊——”大夫人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痛得大声叫道:“晋哥儿,我是你母亲,快些撒手!” 容晋眼里瞧见的便是狰狞的恶鬼,哪里听得见大夫人的叫喊声。 “刘嬷嬷,快……啊……把他扯开!”大夫人拼命的挣扎。 可她越挣扎,容晋便越起劲儿,一拳比一拳力劲儿大。 刘嬷嬷瞧着容晋那股子恨不得打死大夫人的狠劲,心里头生出惧意。颤颤巍巍的上前,拖拽着容晋,却是被他一把推开。 哎哟—— 刘嬷嬷跌倒在地,她素来不做粗活,力气儿哪里敌得过容晋? 闻讯赶来的容嫣,瞧着这乱糟糟的场面,险些气得昏厥过去。咬紧牙关道:“都杵着作甚!将他敲晕了!” 跟过来的家仆举起棍棒,将容晋敲昏过去。 大夫人缓过劲来,看着倒在地上翻眼白的容晋,焦急地唤道:“晋哥儿,晋哥儿……” 容晋不省人事,大夫人冲容嫣叱道:“你怎得下这么重的狠手,他可是你弟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若不敲昏他,眼下您怕被他给打死了!”容嫣面覆寒霜,冷声打断大夫人的话。 大夫人一噎,这才感觉到浑身疼痛难忍。 容嫣望着满室狼藉,眼底闪过厌恶,吩咐人将容晋抬到床榻上,收整好,请的府医此时恰好到了。 “夫人、小姐,大少爷他犯癔症。”府医扶脉后说道。 癔症? “可能治?”大夫人攥紧手中锦帕,她就容晋一个儿子,若是得疯病,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若在以往,容嫣还与她同心,也有所慰藉。 府医摇了摇头,容晋身体并无大碍,脉象却极乱。 他的癔症像是药物所致,可细查之下,又不像…… 心中没有确定,便不敢胡乱下定论。 大夫人身形一晃,踉跄一下。容嫣伸手去扶,被她挥开。面色灰白的看着昏睡的容晋,泪水滚落下来:“晋哥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若不好转,让母亲今后怎么办?” 容嫣抿紧唇,看着趴伏在容晋身上痛哭的大夫人,眼底闪过阴鸷。 她今儿个来松林院,并未见到他的踪影,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便疯了! 心念一动,唤来容晋身旁的随从问话,得知他白日里所做所为,白皙的面颊霎时通红,似隐忍着雷霆之怒:“蠢东西!” “是她!定是这野种干的!” 大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听了随从的话,双眼里燃烧着簇簇火光,带着浓浓的恨意。紧紧抓着容嫣的手痉挛颤抖,声音尖利凄楚:“除了她,谁敢害我儿?” 容嫣忍着被她抓痛的手,柳眉深蹙下,冷声说道:“是她你又如何?” 大夫人难以置信的看向容嫣,未曾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双唇颤动下,面色狰狞道:“如何?我定要她偿命!” 容嫣眼皮子一跳:“母亲——” 大夫人盯着容嫣的目光异常阴冷不善,仿佛面对仇人一般。似受到她的刺激,反倒是冷静下来。扶了扶鬓角乱发,整理好衣襟走进内室。 容嫣捏紧袖中双拳。 …… 晨光破晓。 重华楼里燃一夜的烛火熄灭。 谢桥头一歪,磕到床柱上,睡意顿消。探了探明秀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下去。 谢桥长吁一口气。 半夏望着床榻上包扎成布偶一般的明秀,眼眶发酸:“小姐,您一宿没睡,用完膳去休憩片刻。明秀姐姐由奴婢照顾。” 谢桥点了点头,叮嘱道:“若她醒来或是高热,便来唤我。” “奴婢晓得。” 谢桥前脚踏进主屋,容阙后脚紧跟着来了。 容阙问:“容生是你治好了?” 谢桥疑惑的看着他。 “晋哥儿病了,你也会治吧?快随我去松林院。”容阙不由分说的拉着谢桥就走,全然忘记昨日二人之间闹的不快。 谢桥甩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为何要治?” “他是你弟弟,你连一个外人都治,为什么不肯治他?”容阙理所当然的说道。 谢桥仿若未闻,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用膳。 容阙见状,怒上心头,一把挥落桌上的膳食:“你怎么还有心情吃?还是说晋哥儿是你害的?”看着谢桥眉头都不动一下,无动于衷的模样,十足十信了大夫人的话:“你心肠怎得如此歹毒?他可是你亲弟弟,你竟这般迫害他?”指着她的鼻子,撂下狠话道:“要么你治好他,要么滚出辅国公府!这里容不下你这般恶毒之人!” 第五十三章 军营 内室静谧。 徐徐晨风透过打开的窗棂吹拂而来,能听见书案上被风吹着宣纸哗哗的声响。 蔚蓝而明媚的天空,也如此刻容阙的脸,说变就变。 黑云遮日。 天际一声巨响,春雷砸落,霎时大雨倾盆。 屋子里一片暗沉,晦暗的光线里,谢桥看着他,冷漠的神色倏然浮现一丝笑,笑意渐渐蔓延至眼角。天边一道闪电直劈而来,银白略带幽蓝的光亮映照在她的脸上,透着诡谲。 “滚?”谢桥神色莫测,嘴角上扬的笑,颇有几分玩味。 轰隆隆—— 又是一记响雷,似铁锤般砸落,容阙的心重重一颤。 “这辅国公府……你能做主?” 容阙看着谢桥脸上浓浓的讽刺,面皮刺的生痛,难堪得无地自容。 谢桥含笑的眸子,骤然一冷:“待拿回我的东西,自然会离开。” 容阙却以为谢桥所指是大夫人欠着的十几万两银子,眉心颤动,饱含怒意地说道:“你半点不如你母亲,见钱眼开,一副穷酸相!” 谢桥眼角余光淡扫他一眼,并不恼。“我穷酸,所以赶紧的还银子!你有这闲工夫来找不痛快,还不如麻利的去凑银子。”似想起什么,谢桥一拂水袖道:“我倒是忘了,你手里头并非没有银子。碧潭寺后山脚下,你有一座别院。虽不值当多少银子,可你毕竟也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是不顾亲情之人,便拿这别院与山头抵了。” 她知道就算逼死他们,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而她也不在意这些银子,一直想要的是碧潭寺那座别院。 曾经,她母亲名下的产业! “休想!”容阙想也不想回绝。 谢桥搁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走到书桌后,俨然不打算与容阙周旋。 她知道。 他一定会双手奉上。 既如此,何须与他浪费口舌? 容阙望着手指笔墨的谢桥,紧紧捏着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那张脸,明明与李菁菁何其相似?但是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她那么心软心善的女子,怎得生出这样铁石心肠、油盐不进的人来? 偏就是如此,他拿谢桥半点法子也没有。 转身欲走,谢桥的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除了还银子与寒潭寺别院一事,不要再来重华楼。” 容阙脚步一顿,脸色铁青的离开。 白芷怯怯地说道:“小姐,您这样对老爷,只会惹他更不快。您与大夫人不和睦,若是与老爷和好,今后您的婚事也不会任由大夫人拿捏。” 婚事? 谢桥根本没有想过要成亲,至少眼下是如此。她才十六,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怔怔的望着窗外,除了一棵桃树外,不远处建造一处小小的山石园林。假山流水,草木花卉,倒也精致。却是半点不见当年李氏布置的痕迹,只潺潺溪水飞流而下的假山石下一株芍药开得正艳。 那是她母亲唯一留下在这院子里的痕迹吧? 白芷还欲再劝:“小姐……” 谢桥冷冷一瞥,白芷立时噤声。 这时,管家来通禀道:“小姐,燮郡王府派马车请您去给郡主诊病。”却是忍不住打量起谢桥,她梳着双垂挂的发式,身着浅碧色纱裙,除手腕一串紫檀木手串再无其他的装饰。 并没有出彩之处,却深得辅国公倚重。 大夫人今晨去寻辅国公闹事,指摘谢桥谋害容晋,要求辅国公做主,却被辅国公随意给打发了,并没有来找她问话的打算。 足见辅国公对她的信任。 想到此,扫了一眼满地残羹,态度愈发恭谨,:“小姐,可要用膳?老奴去知会燮郡王府里的人一声。” 谢桥摆了摆手:“不必。”吩咐守在院外的李婆子:“我若晌午之前没有回来,你让半夏煎药给明秀服下。” “诶。”李婆子应道。 谢桥带着白芷出府。 蓝星掀开帘子,谢桥踏上马车,见到端坐在马车内的人,顿时怔住。 “进来。”秦蓦嗓音暗哑低沉,锐利的眸子此刻布满血丝,疲惫不堪的说道:“我有话与你说。” 谢桥吩咐白芷坐在外头,弯身进去,帘子垂落下来,马车里的气息陡然沉闷。 秦蓦递过来一杯水:“玉儿我已经说了她,你不必担心。” 谢桥接过白玉瓷杯,不小心触碰他的手指,一片冰凉,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指。 秦蓦对她的小动作似毫无所觉,待她端稳了,收回手:“你会接断骨之术?” 谢桥一怔。 秦蓦剑眉一蹙,语气沉肃可怕:“他说你会。” “嗯。”谢桥明白秦蓦口中的他定是玉倾阑,直接说道:“你要我救谁?”他的样子看得出来一夜未眠,不会无缘无故问她接骨,定是有人出事了。 秦蓦声音冷下来,并没有回答她:“老女人。” 谢桥啊了一声,被他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懵,满头雾水的望着他。 秦蓦眸色暗沉,浓的似一团化不开的墨,不见一丝光亮。与她对视片刻,面目表情的转开眼,冷哼一声:“换个交易。” 谢桥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心思转念间,已经明白他那句‘老女人’是何意。 刺杀她的人,卫氏派来的。 “之前的交易不变。”谢桥急忙说道,海爷已经与叶舟前往西域,他若反悔她怎么办?“我还没有看见伤患,不能断定能不能治好。若是治好了,我们再做个交易。” 清河村的那批药材,正好可以脱手给他。 “随你。” 马车停下来,秦蓦率先下马车。大刀阔虎的往前跨步,突然,转身回到马车旁,伸出手掌。 谢桥站在马车上,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掌,没有动静。 秦蓦冷声道:“怎么,嫌脏?”目光薄凉,警告般的瞥她一眼,仿佛她再不下来,就要将她拖拽下来。 谢桥也不矫情,扶着他的手跳下马车。 秦蓦松开她的手,丢下她大步朝前走,拢在宽大袖袍中的那只手掌却是根根收紧。 谢桥搓搓手,他的手冰冷沁骨,并不似之前温热灼人。 紧跟着他的脚步,看着前头一座座营帐,谢桥诧异的看向秦蓦。 军营! 第五十四章 断臂再续 军营中,吹笳击鼓,喧声重迭。 朦胧曙色中,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唯独高悬的旗帜在半空中猎猎飘扬。 谢桥心中升起肃穆,紧跟在秦蓦身后,一路来到一座营帐前。 守在营帐前的士兵,见到秦蓦不安的上前说道:“杨副将仍旧高烧不退,伤口发浓溃烂。” 秦蓦阔步进帐。 谢桥跟着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左臂胳膊断了,军医在包扎伤口。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木盆上,堆满了冰块。 “倾阑说断臂要接起来,得密封好冰镇。”秦蓦淡然道。 谢桥颔首,她曾经在玉倾阑面前做过断指再植术。 “让她来。”秦蓦示意军医让开。 军医看着站在秦蓦身旁的谢桥,吃了一惊,他们都知晓燮郡王给杨副将找神医,却没有料到带回来一个小丫头片子。“郡王,她能成吗?杨副将伤口愈发严重,若再不处理,恐怕还要多受苦痛。” 秦蓦的亲信林峰也怀疑谢桥的医术,不说她年纪小,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人能干啥事?在家绣绣花,相夫教子便成! 虽然信得过秦蓦的处事,兴许有可能是病急乱投医:“郡王,给杨副将痛快吧。他没有左手,还有右手,依旧可以上战场!断臂再续,属下们着实不曾听说过。” 秦蓦脸一冷,预备劝说的人,顿时噤声。 气氛沉闷凝重。 谢桥客观的说道:“断臂再续,不是百分百成功。就算成功也不能恢复如初,只有以往的七八成。” 秦蓦缄默不语。 林峰问:“不能成功呢?” 谢桥冷静道:“必须再次移除断臂。” “郡王——”林峰更不信任谢桥,希望秦蓦改变心意。 秦蓦黑如点漆的眸子注视着面色酡红,嘴唇苍白,陷入痛苦的杨副将,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淡漠然。 望着他笔挺略有些僵硬的高大身躯,莫名地,谢桥仿佛能感应到他内心的挣扎。 原来,他并不是目空一切。 杀伐果断。 “郡王尽快做决断,拖延越久不利再续。”谢桥提醒道。 秦蓦阖上双眼,不去回答。 军医与林峰心中焦灼,怕他会孤注一掷。 谢桥再次重复一遍,他不耐的皱眉,冷声道:“再等等。” 二人顿时松一口气。 “郡王,让这小姑娘试试,卑职愿赌!”杨副将不知何时醒来,挣扎着要起身。看着空荡荡包裹纱布的断臂,苦笑道:“试一试,或许我还有两条手臂。若试都不试,一点希望都没有。就算没有成功,我还有右手!只要有一条命在,依然能够上战场杀敌!刀口舔血都不怕,这点小伤小痛,你们怕什么?还能要我的命不成?” “杨副将——” “你们都出去。”秦蓦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霸道:“治好他,条件随你开!” 谢桥指着军医道:“你留下。” 军医看向秦蓦,得到他的许可,又折回床榻边。 谢桥净手,拆掉包扎好的纱布,观察伤口。刀削所致,断面平整,是最容易再植的一种创面。随即检查冷冻的断臂,亦是保存完好。谢桥吩咐他们准备好手术所需的东西,对杨副将说:“很痛,你不能动。” 杨副将点头。 谢桥不敢马虎大意,想了想,还是将麻沸散的残方写下,让人配齐药材煎熬给他服下。 虽然镇痛不如人意,却比不用的好。 将她托玉倾阑制出来的手术刀拿出来消毒,剔除断臂上损坏的组织,拿着纱布放进他们备好的盐水中浸泡,随即包裹住处理好的断臂。 杨副将此时已经喝下麻沸散,意识稍许模糊。 谢桥按了下他的残臂,见他痛得皱眉,心下叹气:“忍住了。” “啊——” 杨副将痛得呼出声,此后紧紧的咬着牙关,再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身下被汗水浸湿的床褥,可以得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 几个时辰过去,谢桥将他组织复位缝合。 整个人,累到极致。 她穿越过来后并没有在人体上动手术,却也有拿动物练手,怕生疏了。 虽然她一个人独立完成,累,但也比想象中要成功。 “接下来,就看他恢复得情况了。”谢桥摸一把头上的汗水,心里仍旧不敢大意,怕他后续感染。 “啊?哦!”军医将整个过程看下来,处在震惊之中。 他虽在古籍中见过有缝合术,迄今为止,并不曾看人用过。 杨副将脸色惨白,虚弱地说道:“小姑娘,辛苦你了。”一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也昏厥过去。 谢桥微微勾唇,不负军人铮铮铁骨,倒是一条硬汉! 她不能时刻留在军营里,将术后护理的法子叮嘱好军医,适才走出营帐。 微风拂面,谢桥稍稍精神一些,张开双臂拉展筋骨,看着坐在不远处小坡上饮酒的秦蓦。想了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秦蓦递来一坛子酒。 谢桥闻了闻酒香,甘冽醇厚。豪饮一口,烈—— “咳咳……咳咳……”谢桥捂着胸口咳嗽,嗓子眼火辣辣的疼。 秦蓦斜睨她一眼,伸出手在她背上重重拍几下。 震得谢桥五脏六腑都似移位,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再拍下去,她不呛死也得给他拍死。 “他随我出生入死,不能草率,这里不能没有他。” 良久,秦蓦缓缓的开口。声音很轻,轻的似能被风吹散。 谢桥抬头望着他冷峻面庞,幽邃深沉的眸子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抓起坛子慢慢喝了一口,依旧烈,适应后慢慢回甘。 军人之间的情怀,她体会不到,却能够理解。 “不必担心,若无意外,他不会有事。”谢桥躺在绿草萋萋的草地上,看着雨水洗涤后明亮蔚蓝的天空,心情舒畅:“听说你十几岁就带兵上战场,那时候怕不怕?” 怕不怕? 秦蓦一怔,这个词,于他来说太陌生。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浅笑,心中微微一动,淡淡的‘嗯’一声。扔下酒坛子,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地上。 泥土与青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浑身疲倦消散。 第五十五章 婚事 大夫人经受几次打击,浮躁的心渐渐沉敛。 谢桥虽是她心口的利刺,不得不拔。 可也不如她想的那般好对付,须得徐徐图之,不能急功近利。 容生醒来便疯言疯语,只得锁在松林院。这一场对仗,她输得一败涂地。 刘嬷嬷按揉着大夫人胀痛的额角,出谋划策道:“她再如何能耐,也不过是一个女子。您名义上是她嫡母,有一样东西可是被您拿捏在手心里。” 大夫人倏然睁开眼,便听刘嬷嬷笑呵呵道:“西伯府大爷丧妻已满三年,您与西伯夫人有点远亲,上回在安远侯府的时候,您与西伯老夫人攀谈时,老奴也从西伯夫人身边伺候的嬷嬷嘴里得知西伯夫人似乎想替大爷择选继室。” 大夫人眼底闪过亮光,她怎么就没有想到?一扫方才的阴郁,满面神采:“她眼下十六,早已到嫁人的年纪。我这做嫡母的若不张罗亲事,怕人说我怠慢继女。” 西伯夫人是一位奇人,寡居多年,颇有手段。替西伯府大爷娶的两任妻子皆出身名门,无缘无故‘暴毙’,娘家人都无声无息,不曾讨公道。 一寻思,大夫人觉得不对味儿,那日西伯夫人格外热忱,她的嬷嬷又对刘嬷嬷透露出消息,莫不是看中嫣姐儿? 大夫人冷嘲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纵然她与容嫣离心,这些年悉心教导,也不是为了嫁给一个鳏夫糟践。当即坐不住:“去寻老夫人。” 福寿堂,铜炉里燃着熏香,灰白中隐约可见中间那点猩红,正如靠在炕上的朱氏。两鬓灰白,发髻中斜插一支殷红似血的珠钗,越发显得脸上皱纹清晰老态。 大夫人方才坐下,朱氏皱眉道:“你来得正好,西伯夫人遣媒人来府上提亲。” 大夫人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我来也正为此事。华姐儿已经十六,她又为长。她在前头不出嫁,嫣姐儿的亲事也要往后推。西伯府也是勋贵,府里大爷虽是鳏夫,但华姐儿的出身……嫁过去也不辱没了。” 谢桥出身尊贵,却是丧妇长女,如今有继母,也跌了份儿。更何况这些年流落在外,真正勋贵世家当不会娶她为妻。 朱氏见卫氏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没有戳破。心中厌恶她贪得无厌,也是不舍将容嫣嫁去西伯府。顺着她的话道:“此事交给你去办。” 大夫人沉吟道:“两家都有意结亲,改明儿约个日子相看。” 朱氏颔首:“赏荷宴前两日罢。” 正中大夫人下怀,立即应允:“我这就去准备。” 大夫人片刻不曾耽搁,立即写书信遣人送到西伯府。 刘嬷嬷忧心忡忡的说道:“明日到了归还银子的日子,老爷寻她去并未有说通,反而放下话见不到银子就要将您告上公堂。” 大夫人面色顿时大变,西伯府那头再快也要几日,这银子不还怕是不行! 只是,她哪里去拿那么多银子? 刘嬷嬷折身把门合上,压低声音道:“春雨来口信,她看重老爷手里头寒潭寺后山的别院,可以拿地契相抵。” “当真?” “千真万确!” 大夫人眸光微闪,只要能够安抚住她别闹,尽早将她嫁出去,一座别院便一座别院! 可那座别院她根本就不知情,容阙不愿给谢桥,她闹怕是无济于事。 细细思索,大夫人目光落在床下那口木箱上。当即抱出来打开箱子,里面一个红布包裹着一物,拆开红布赫然便是地契。 大夫人随手递给刘嬷嬷:“给她送去,立个字据。” …… 谢桥回府时,瞧见刘嬷嬷递来的地契,倒也爽快的立下字据。 每日里给明秀换药包扎,便被秦蓦接去军营。 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转变。 和睦。 谢桥如是想。 秦蓦一张脸依旧冷漠无情,仿佛谁都欠他二五八万,却是对她较之以往有所不同。 “杨副将伤口没有感染,不再高热,情况良好。”谢桥擦干净手,边说边与秦蓦一同走出营帐。 秦蓦‘嗯’一声:“天色不早,去用膳。” 谢桥婉拒:“不了,昨日里老夫人遣人来话,今儿个府里来客,我得回去。” 秦蓦并未勉强,将她送回府,便去酒楼去赴约。 玉倾阑早已到了,他身旁还坐着卫子谦与秦隐。 秦蓦眉一皱,到底没有调头就走,靠窗的位置坐下。 雅间内,气氛陡然冷凝。 “大侄儿。”秦隐斟酒递给秦蓦。 秦蓦斜睨一眼,视线落在窗外。 秦隐似乎习以为常,将酒杯放在他前面。 卫子谦左右看二人一眼,想要活跃气氛,捡着他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道:“昨日我姑母与我母亲说给她嫡女说一门亲事,今日约好晌午后相看,你们肯定想不到男方是谁。” 众人面不改色,兴致缺缺。 卫子谦干笑几声道:“西伯府大爷,姬恒。” 秦隐眼角含笑,打趣道:“你表妹嫁给姬恒,你如此高兴?” 卫子谦‘啪’打开折扇,不以为意的说道:“开什么玩笑,嫣儿表妹怎会嫁给姬恒?她的长姐,你们也见过,就是那日在墨馆楼的……”话音戛然而止,卫子谦神色不自在的看向玉倾阑。 玉倾阑嘴角带笑,面色温润,并未着恼。一双美目波光潋滟,淡扫一眼窗外,视线落在秦蓦身上。 秦蓦手指颇有节奏的叩击桌面,触及玉倾阑的目光,二人皆是面带深意。 无人发现,两道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 卫子谦见玉倾阑毫无反应,一时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是她?” 秦隐微微皱眉,这样的女子若嫁进西伯府的确可惜。记起玉倾阑与她像是旧识,正要开口。这才发现,他与秦蓦之间气氛微妙,二人面上神色不显,眼底皆是覆上冷冽寒霜。 第五十六章 奉陪到底 福寿堂里,淡薄金芒徐徐从窗外透射进来,散去一室清寂。 朱氏身旁坐着一位六十左右,满头银发的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吊梢眼闪烁精光,上下打量着谢桥。目光落在她鞋履上的一层黄泥,眉头一皱,垂头饮茶,袅袅水雾很好的掩去眼中的轻蔑、厌弃。 “这位就是菁菁留下的子嗣容华?当年菁菁德容兼备,才貌双全,求娶之人要踏平镇国公府的门槛。华姐儿不说青出于蓝,必然也差不了。”西伯老夫人目带挑剔,她瞧中的是有外家傍身的容嫣。可卫氏揣着明白装糊涂,用继女顶项,表明她不愿将容嫣嫁进去。 西伯府虽不如从前,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嫁进门,着实是李氏留下的那笔嫁妆,这才忍住心气儿答应相看。 大夫人脸色瞬变,西伯老夫人这话分明也在奚落她! 心中不禁冷笑,她又是什么好货? 当初西伯老夫人曾请媒婆去镇国公府替姬恒求娶李菁菁,被拒之门外。一时成为笑点,西伯老夫人因此怀恨在心。如今为了钱财,还不是忍辱娶谢桥? 谢桥嫁过去,西伯老夫人断会将怨气撒谢桥身上,谢桥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定然窝里斗! 想到此,心中颇为痛快。 “这是自然。”大夫人脸上挤出一抹笑,附和道:“姐姐当年的风采旁人只能望其项背。人与人之间讲究机缘,如今算是缘分到了,总算可以成为一家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有深意。 西伯老夫人仿佛听不懂她的话,笑容不变:“你还是如此好强,不过也并非坏事。我之前就是瞧不上你这点,不然就替恒儿求娶你了,说不准你还能管束他一二。” 大夫人是极要脸面之人,西伯老夫人却是不要脸的老货,直接戳她痛脚,可偏生她不能这么还击过去。 谢桥看着她们打机锋,理出一点苗头。 西伯老夫人是替她儿子娶继室,方才打量她的目光分明是在相看。 眼底闪过冷芒,卫氏要她命不成,另起心思将她嫁给做她父亲的人为继妻! “如今也不迟。大夫人也说人讲究机缘,人人都知嫣儿妹妹像大夫人。您如此看重,倒能将她娶进门。”谢桥含笑建议道。 西伯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谢桥,并没有应声,只是掏出庚帖放在桌子上:“恒儿原是要来,途中将孩子送去外祖家中,适才耽搁了。”转而又道:“我是看准了,便定下来。” 大夫人连忙将备好的庚帖递过去。 啪—— 谢桥抬手按住在桌子上。 西伯老夫人抽不动分毫,脸陡然一沉:“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是干什么?” “父母之命?”谢桥讥诮的说道:“我母已亡,父又何在?” “啪——”朱氏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斥道:“孽障!你胡说什么混账话?” “敢问老夫人我这孽障可在族谱上?”谢桥面若冷霜,环顾众人,眼底布满冷嘲,仿佛她们是一场笑话。 “你……” “你只管说,在或不在!” 面对咄咄逼人的谢桥,朱氏脸色铁青,搭在扶手上的手紧握,青筋狰狞,俨然怒到极点! 大夫人不甘道:“我们只是还没有选好日子让你上族谱,待亲事说定,自然就张罗起来。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却也有权做主你的亲事。西伯府大爷年长你许多,却是知冷热疼人的,算是好的亲事。” 谢桥恍然未闻,捻着庚帖一角,一抽—— 西伯老夫人紧紧抓住。 谢桥目光一瞥,森冷的寒芒令西伯老夫人不由得松手。 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的捏紧绣帕,正要开口,这时姬恒的随从满头大汗的跑来,焦急的说道:“老夫人,大爷出事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西伯老夫人坐不住,当即站起身。 随从为难地看着辅国公府的人,一个激灵,愣着没有吱声。 “快说!”西伯老夫人担忧心切,横眉竖眼的喝道。 随从只得吱吱唔唔道:“大…大爷他在清风楼被人打了…” 西伯老夫人一怔,紧抿着嘴唇,面色阴沉! 谢桥冷笑道:“清风楼?狎妓……被打?”嘴角微扬,看着大夫人讥诮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亲事?” 大夫人一噎,未料到姬恒如此不着调,节骨眼生出这等事! 西伯老夫人面色青白交错,心知此刻亲事谈不拢,瞪了大夫人一眼,匆匆离开。 大夫人捏紧拳头,若不是让西伯老夫人相看,按她之意,直接私下里交换庚帖就好。 谢桥站在大夫人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道:“我原是想让你好好看看你得来的一切如何慢慢失去,但你如此急不可耐,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大夫人背脊僵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头顶,死死的盯着谢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果然是回来寻仇的!晋哥儿是你害的!是你害的对不对!”越说情绪越激动,伸手朝谢桥掐过来。 谢桥侧身避开,看着大夫人踉跄着跌倒在地上,拂了拂衣袖,从容不迫的走出福寿堂,对白芷道:“大夫人将地契给我,寒潭寺那座别院我要修整,你问容阙何时把他的东西搬走。”顿了顿,又道:“他若不搬,收拾出来扔了!” 白芷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方才管家来口信,燮郡王在等您。” 谢桥直接去往府外,一上马车便瞧见他紧绷着脸,神色冷峻。刚一坐下,马车疾驶着离开。 “去军营?杨副将有事情?”谢桥想了想,也只有军营的事情才这么着急罢? 秦蓦阖着眼,缄默不语。 谢桥不再说话。 片刻,马车停下来,秦蓦倏然睁开眼,眸子里光芒凛然。 “掀开。” 谢桥一怔,掀开帘子,赫然看见大街上围满了人。不待看清,一道人影被从二楼扔下来。看热闹的立即躲开,露出‘清风楼’几字。 第五十七章 赏荷宴(上) “恒儿!” 西伯老夫人惊呼一声,颤颤巍巍的走下马车,扶着婢女的手走过去。 姬恒仰躺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满脸痛苦的捂着胸口咳嗽。‘呸’吐出一口血沫,瞪眼瞧着傻愣着的随从:“狗东西,还不快扶爷起来!” “恒儿,你没事吧?”西伯老夫人看着姬恒脸上的淤青,气恼地说道:“这是谁干的?” 姬恒眉一皱:“你怎么来了?”随后扶着腰,佝着背,仰头冲二楼喊道:“雪湘儿是我相中的!那商贾除了几个臭钱,低贱的身份哪能与我相比?你们给我等着,待我将辅国公府长女娶回去,将你们清风楼给买下来!” 西伯老夫人面色阴沉,叱道:“恒儿!休得胡说!” 姬恒胡乱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陡然瞥见马车上的谢桥。 西伯老夫人望去,脸色难看道:“她来做什么?” “母亲认识?”姬恒舔了舔破了的嘴角,眼睛发亮的盯着沉香木马车。 “她便是与你说亲的人。” 闻言,姬恒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满面笑容地凑到谢桥跟前道:“容小姐,今日事出有因,我这才爽约没有去府上相看你。你我二人有缘,在这里都能遇见。你放心,回去后我着人立即上门提亲迎娶你过门!” 谢桥眉头紧拧,姬恒如今年过四十,身材高瘦。下巴并没有留美须,生得一双浓眉大眼,错眼一看倒也是仪表堂堂。近看之下,他眼神轻佻,眼白昏黄,下眼睑吊着眼袋,面上敷着一层细粉也掩不去黑眼圈,显见得被酒色掏空身子。 姬恒见谢桥盯着他没有说话,嘿嘿笑着再上前两步。步态虚浮,微佝偻着背,令他原是俊雅的面容有几分猥琐。 “容小姐,你若着急,今儿个天色还早,我这就遣人去府上提亲……唔……”姬恒吃痛的捂着嘴,舌头发麻,半字吐不出来。 谢桥面色冷清,一言不发的放下帘子。 “无话可说?” “说什么?”谢桥挑眉。 “怎么,怪我搅了你的好事?” 秦蓦的声音幽幽传来,透着一股子阴冷与一丝说不清道明的怒意。 “我与他素不相识,有什么好说?若说因他言语冒犯,我便还击回去,与他又有何区别?”谢桥不知道秦蓦带她来清风楼的用意,许是让她瞧清楚姬恒的为人,却并不觉得此举有何意义,左右她都不会嫁给他。“众目睽睽下,我若当真与他争执,只怕会坐实与他有牵扯。” 秦蓦目光一沉,便听她轻笑一声:“你已经出手,我再做点什么不但多此一举,还显得不领你的情。” 闻言,秦蓦冷哼一声,面色却是有所缓和。 马车颠簸得谢桥昏昏欲睡,隐约听见他冷嘲道:“小丫头片子一个,还未长成就急不可耐的嫁人。” 谢桥意识模糊的附和道:“是啊,左右得等到二三十。” 马车内顿时没了声响。 秦蓦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周身空气陡然冷凝。 谢桥一无所觉。 待她醒来的时候,秦蓦绷着一张脸,到嘴的话吞咽回去,利落的跳下马车。 秦蓦看着飘动的帘子,下颔收紧,面色越发阴沉。 驾—— 马车擦着谢桥疾驰离开。 谢桥后退一步。 神经病! 拂袖挥开浮尘,碰见匆匆走出府门的大夫人,额角一块淤青格外醒目。 大夫人目光阴冷,狠狠剜了她一眼上马车离开。 谢桥微微皱眉,回到院落里,白芷幸灾乐祸的说道:“小姐,奴婢将您的话带给大老爷,大老爷把大夫人打了,这会子大夫人怕是回娘家去了。” 谢桥勾唇道:“你去库房备一份礼送到尚书府,大夫人走的急,忘带礼品回娘家。如今我也在掌家,不能不周道。” 白芷眼底闪过亮光,连忙去准备。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赏荷宴。 朱氏不打算带谢桥一同入宫,辅国公留了话,容嫣在一旁做说项。只得应允下来,心里对容嫣也生出几分不喜。 枉费她看重卫氏,她却因为夫妻之间的小事而闹到尚书府。卫韫之前答应给女婿在京中谋一份差事,调离回京,昨日胡乱寻个由头给驳了回来。 想起西伯老夫人的话,朱氏只觉得像吞了苍蝇般难受恶心。姬恒挑剩下的,容阙宝贝般求娶回府! 柳氏、邓氏已经带着嫡女等着。 容阙这回硬气,并未去尚书府赔礼认错接卫氏回来。卫氏亦是拉不下脸儿,就此僵滞住,仍旧住在尚书府里。 朱氏见时辰不早,一行人动身乘坐马车进宫。 赏荷宴在万里亭举行。 景观河贯穿整个皇宫通往护城河,栽种着荷花。一眼望去,碧绿荷叶延绵不绝,故而得名万里亭。 谢桥与容姝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在碧荷间,宛若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粉面含羞。伸手抚弄着粉嫩的花瓣,侧头对容姝道:“明日随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想必那里的荷花也不输这里。” 容姝心中一动:“好。” “宴会怕是要开始了,回去吧。”谢桥起身,一道欢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容小姐?容小姐!” 谢桥回头望去,瞧见姬恒甩动着宽大的袖摆疾步走来:“容小姐,我与你说,今日这花不好看,是替太子选妃,咱们已经议亲,你还是不要参加罢!嫁给太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天天和一群女人争宠斗艳。反正你那么有钱,我肯定是会听你的话。”俨然忘记自己也是贪恋花色之人! 容姝愕然。 谢桥面不改色,清冷的目光在姬恒身后顿住。 姬恒继续劝说道:“我若是太子,霸住你的嫁妆,到时候你委屈了,也无人替你做主。我就不同……” “咳——” 姬恒不悦被人打断,扭头道:“别吵吵……”似见鬼了一般,猛然又回头看来,眼睛圆睁,呆滞的看着一身紫袍金冠的太子,磕磕巴巴地说道:“太…太子殿下……” 第五十八章 赏荷宴(中) 太子站在被微风吹拂摇曳的柳树下,面容刚毅,气势迫人,深邃的眸子里似陇上一层阴霾,目光凛然的射向姬恒。 姬恒在太子的逼视下,眼神躲闪退怯。 太子挑眉讽笑:“可有交换庚贴,订下婚约?” 闻言,姬恒挺直腰背,颇为自信的说道:“我们已经交换……”话未说完,便被太子给打断:“既然是未曾交换庚贴,便莫要随意在外败坏女子声誉。” 姬恒心中一急,太子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您误会了,我们两府已经相看好。就差临门一脚,待宴会散后,我这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姬恒并未瞧见太子愈发阴沉的面容,眉飞色舞地说道:“幸好遇见太子殿下,将事情说清楚。容小姐如此端严秀丽,若是中选,到时候肯定会闹出笑话来。” 太子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似笑非笑的瞥了姬恒一眼,嗓音低沉醇厚:“花,究竟落入谁家,未不可知!” 姬恒一怔。 太子颇有深意的看向谢桥,正待开口,铮铮琴音自万里亭中传来,带着几分悠远绵长的意味。 几人望去,只见亭子里站着几位少女围绕着垂首弄弦的容嫣。 容嫣朱唇含笑,眉眼含春,眸光频频转向倚栏而坐的秦蓦身上。白皙的面容,似涂抹胭脂般透着薄薄的绯红。 不胜娇羞。 倏然,身边的高谈阔论声与对她琴音赞美声戛然而止。 容嫣抬眼见,瞥见紫色绣金线的袍摆,面色一变。 ‘铮——’ 突兀刺耳的音调划破沉寂的凉亭,容嫣手指一痛,一滴鲜血落在古筝上。霍然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向后退了几步:“太子殿下……” 她想借机引起秦蓦的注意,他别无其他爱好,独爱琴。 原想着太子这时不会来,便忍不住表现一二,却未曾料到太子竟是提前来了! 紧咬着唇瓣,看向不远处的秦蓦,他仍旧阖着眼,那一方寸之地,仿佛是一片净土,不被外音所扰。 太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微微发颤的容嫣,面色阴沉,他有如此可怕? “琴艺不错。”太子淡声道。 容嫣心口一跳,脸色苍白得毫无半点血色,怔怔的盯着太子,杏眼里布满恐惧。 下意识,不受控制,她的身体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心中极度惶然,她知道,越表现出对他的惧怕,后果越是她无法承受。 太子需要的是旁人的敬仰与臣服! “臣女,琴艺粗糙,扰了太子清静。”容嫣强迫移开盯着太子的视线,低垂着头,颤抖的身子终于稳定下来。 她祈祷,并未引起太子的注目! 只要,过了今日,她便真的全身而退。 眼下节骨眼上,不能出半点的差池。 镇定下来,容嫣稳住心神,混乱的头脑已经清醒。当即转移话题道:“大姐姐,你方才与二妹妹去哪里了?五妹妹去寻你们了。” 谢桥从头到尾,观察容嫣入微,她方才见到太子的失态,与那日在酒楼里的从容全然不同。 不由思忖,容嫣为何对太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回想之前的种种,谢桥嘴角一弯,她怕嫁给太子? 容姝道:“我们就在外头赏荷。” 容嫣微微浅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一同去与祖母汇合。”说罢,朝太子行一礼,率先走出凉亭。 太子皱眉,若有所思的望着匆匆离开的容嫣。 容嫣走出众人的视线,双腿发软地靠在廊柱上,紧捏着的手心一片湿濡。 当初她因这一曲受到太子的注目,备受几日恩宠。 今日旧调重弹,全因她最为拿手,却还是疏忽了。 “嫣儿妹妹走的如此匆忙,我与姝儿险些追不上。”谢桥站在容嫣身后,看着她捂着心口喘气,意味不明的说道:“难道是万里亭中有洪水猛兽,这才让嫣儿妹妹避之不及?” 容嫣看着谢桥身后空荡荡的回廊,脸上已经恢复稍许的血色,扯唇一笑道:“大姐姐说笑了,亭子里都是皇亲贵胄,哪里有什么洪水猛兽。方才失态全因手指划破,怕污了太子贵体。”说罢,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 “是么?”谢桥将信将疑,点了点头道:“无事便好。方才太子嘱咐我与姝儿好生照料你,莫要因身体不适而缺了宴席。” 容嫣面色骤变。 谢桥却带着容姝去往宴会的碧水殿。 殿门前,突然一道人影从一旁冲出来,拦在谢桥跟前道:“容小姐,你听我的劝。我身为男子,若为太子,必定会选真正的大家闺秀,就是你的那个继妹。你虽然身份不差,但是在乡野长大,算得半个泥腿子,没人瞧得上的。太子若是选你……嗳……嗳……你别走啊!” 姬恒紧追在谢桥的身后,大声说道:“太子选你,肯定是为了你的嫁妆!” 大殿瞬然寂静无声。 只留姬恒的高呼声在殿中回响。 众人齐齐看向姬恒,面色各异。 明白处境的姬恒,顿时傻眼了。 谢桥看着呆若木鸡的姬恒,摇了摇头,若不是年纪摆在那里,当真不知是四十好几的人,丝毫不稳重。 “难道你不是?”谢桥冷笑道。 姬恒语塞。 谢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旁的容嫣生怕谢桥将姬恒的话放进心里,缓缓说道:“大姐姐,那人无非是自己看中你的嫁妆。太子身为一国储君,怎得会缺银子?真真是可笑!” 谢桥但笑不语,抬眼正对上面色阴冷的太子。心中颇为好笑,有姬恒那一番话,太子就算想要选她,也要再三思量! 第五十九章 机关算尽 西伯老夫人险些被吓破胆,遣人将姬恒拉下去,惴惴不安的打量太子的神色,生怕太子怪罪。 太子心中恼怒姬恒,他向来以德服人,人前惩治的事无法做出来,“饶恕”姬恒口不择言的雅量还有! 他当真责罚姬恒,岂不是当真打谢桥嫁妆的主意? 太子在西伯夫人胆战心惊中满目阴鸷的坐在位置上。 这时,皇上与皇后相携而来。 皇后娘娘身着凤袍,头戴九尾金凤钗,雍容华贵。环顾一眼众位女眷,缓缓说道:“荷花洁白无瑕,圣洁美丽,洒清香而天然独秀。就如诸位贵女,各有仪态。”侧头望着皇上,眼角眉梢的冷然傲气隐去,温柔含笑的说道:“今年赏荷宴本宫改了规矩,飘荡着锦带范围的荷塘里放了一朵培育出来的彩色荷花,谁若寻得便是魁首,本宫与皇上当有重赏。” 诸位贵女都知晓赏荷宴真正的含义,全都雀雀欲试。 除了未适龄的女子,只有谢桥与秦玉坐着不动。 皇后道:“玉儿往年参加都夺得魁首,离京好几年,今儿个也去凑凑趣儿。”转而对谢桥道:“你也一同去,枯等着也乏味儿。” 秦玉柔顺的点头:“容妹妹一同去罢。” 谢桥只得与秦玉一同前往,众人都已经挑选好船只,还剩下一条船。秦玉道:“容妹妹若不嫌弃,我们二人共乘一条船?” “好。” 二人上了船,谢桥划桨。 秦玉见谢桥并不打算朝皇后指定的位置而去,柳眉微蹙道:“容妹妹,既然来了为何不参与?得赏与否,也算品了其中乐趣。” “我自由散漫惯了,不喜制定好的游戏规则。你若要参与,我送你过去。”谢桥将船只划去。 秦玉眸光微闪,掏出帕子掩在嘴角轻咳一声:“劳烦了。” 一旁的容嫣,瞧见谢桥之后,长舒一口气。 “大姐姐,郡主,你们来了。”容嫣见谢桥并不理会她,并未气恼,反而笑意渐深,同秦玉套近乎:“郡主,听说那边的莲子格外清香味甜,这彩荷能不能找到全靠机缘,我们便不去凑热闹儿。” 秦玉颔首:“也好。”随即看向谢桥,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若不方便,我去嫣儿妹妹船只上。” 谢桥瞥一眼容嫣的船,船上堆满了荷花、莲子,根本坐不下人。 “无妨。”谢桥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容嫣使什么幺蛾子。 容嫣脸上的笑意更盛,朝河中心划去。 倏然,容嫣扔下木浆,指着一处道:“荷花!彩荷……呀!我的木浆!” 容嫣慌忙去捞木浆,急切的说道:“大姐姐,你离彩荷近,能不能帮我摘一下。” 秦玉柔声道:“容妹妹便帮帮嫣儿妹妹,那里来了一条船,待她将木浆捡回来,怕是要被人采摘走。” 谢桥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秦玉,秦玉脸上的笑容不变,目光清澈纯净。 “大姐姐……”容嫣近乎哀求。 谢桥探身去摘。 一条横冲过来的船只,险些撞上谢桥。容嫣目光阴冷,暗自用木浆顶去,抽出荷花堆里的另一块木浆,划过去重重撞上船身,船上的人此刻正探手去和谢桥抢花,一个不慎,栽落河中。 “噗通——” “有人落水了!”跟在后面的船只上的人大喊。 守护安全的侍卫,立即划船过来救人。 谢桥拿着彩荷,目光森冷的看着容嫣。 当真与卫氏一丘之貉,心狠手辣! 容嫣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一双手早就沾过人命。妄图挡她路的人,死有余辜! “大姐姐,我也是心急,若不撞开她,你恐怕被她撞落水里去了。”容嫣一脸无辜的说道。 谢桥将花扔在她的船里,划向岸边。 秦玉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道:“落水的是西伯府大小姐姬瑜。” “谁?” 秦玉抿了抿唇,缓声道:“姬恒的长女。” 所以,方才那一撞,究竟是为了夺花,还是其他便不得而知。 谢桥目光平静,并未兴起波澜,秦玉揣摸不透她的心思,沉吟半晌道:“她怕是为花而来。” “嗯。”谢桥淡淡的应一声。 两者皆有罢? 上岸后,秦玉以身子不适为由,先行离开。 谢桥见人被捞上来,并没有出事,被送到偏殿传唤医治,也回了碧水殿。 参赛的人,三三两两的回来。 西伯老夫人听闻长孙女出事,拉着姬恒离开。 容嫣将手中的花递给皇后娘娘身边的红姑姑,带着几分恭敬:“姑姑,这花是我长姐采摘。她方才受了惊吓,便由我将花转交给您。” 红姑姑斜睨谢桥一眼,意味深长道:“你果真是个好姑娘。” 容嫣心中一颤,来不及琢磨红姑姑话中之意,红姑姑已经走到皇后身边,对皇后耳语一番。 皇后眉头一挑,眼角凝着冷光。 容嫣…… 若太子未捅出篓子,她的确是比谢桥更合适的人选。 “娘娘……”红姑姑正待替容嫣多说几句好话,皇后举起手打断她的话:“本宫心中早有决断。” 太子太需要一笔银子填补空缺。 除非容嫣手握丰厚嫁妆,否则断不会选她。 容嫣并不知红姑姑和皇后之间的谈话,坐回谢桥的身边,用太子能够听到的声量道:“大姐姐,我替你把花给红姑姑了。” 谢桥面色一冷。 太子闻声已经起身,站在大殿之上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不情之请。” 明帝皱眉,沉声道:“何事?” “彩荷有儿臣的心血,采摘荷花之人,断然与儿臣有缘。儿臣以及弱冠,恳请父皇将夺魁之人赐婚给儿臣为妃。”太子撩开袍摆跪在地上。 明帝看向皇后,皇后笑道:“辅国公府的大小姐。” 明帝目光落在谢桥身上,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脸色却是渐渐沉下来。 “皇上……”皇后不安的唤道。 明帝捧着龙纹茶杯,目光不明的看向下首浅酌的秦蓦。今日一早,他便进宫丢下一句话:辅国公府大小姐,不准。 不准什么? 不准为太子妃! 良久,明帝搁下茶杯道:“容大小姐身份不足以为太子妃,今后母仪天下。” “父皇……” 明帝态度坚决:“她出身辅国公府,可到底在民间长大,礼仪教导不符合真正的名门闺秀。”顿了顿,话音陡然一转,冷声道:“她外祖叛国!” 叛国二字掷地有声。 大殿一片寂静。 纵然皇后有心说几句,也不敢再多言。 谢桥不卑不亢的说道:“皇后娘娘误会了,彩荷并非我采摘,是嫣儿妹妹发现的。”眼底闪过冷芒,处心积虑算计她的容嫣,到头来机关算尽,仍旧一场空! 想必此刻心中,定是恨极吧? 容嫣陡然一惊,没有料到谢桥会戳破她! 更没有想到,皇上嫌弃谢桥身份‘低微’,拒绝太子求婚! 皇后道:“哦?”旋即打着圆场道:“许是这其中有误会。既然是容二小姐采摘的荷花,她品行端正,贤良淑德,臣妾便做主将她赐给太子为侧妃。皇上您看如何?” 太子妃之位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坐上去,容嫣不能帮扶太子,所以只能给个侧妃。 就这般放弃谢桥,皇后心中到底是不甘。 “准了!”明帝到底顾全皇后、太子的脸面,应允了。 “啪——” 容嫣面色惨白,失手打破杯盏。 第六十章 栽跟头 众人对这一安排,始料未及。 朱氏见容嫣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呼吸有些困难。 卫韫脸色莫测,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发白,青筋暴鼓。 侧妃? 心中不屑的冷笑,目光凛冽的看向红姑姑。红姑姑摇了摇头,睨了容嫣一眼。 卫韫接收红姑姑饱含深意的那一眼,探究的看向容嫣。她面色苍白如纸,惶然无措的模样,并非是因为从太子妃成为太子侧妃的缘故,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给太子? 所以,为了躲避嫁给太子,这才处处维护谢桥,不惜设计她的母亲? 容嫣回过神来,拢在袖中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故作镇定的启唇道,“皇后娘娘,我……” “嫣儿,还不快谢恩!”卫韫平静的语气里透着厉色。 容嫣一个激灵,唇瓣抖了抖,终究是跪在大殿中间:“臣女磕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感受到背后一道紧盯着她的视线,犹如芒刺在背,背脊僵直。 太子目光阴戾,他竟是中这贱人的设计! 彩荷分明是她所采摘,却刻意以他能听见的声量说是谢桥所摘! 容嫣擦身而过之时,太子阴恻恻的说道:“怎么?不愿嫁给本宫,还是不满侧妃之位?” 容嫣心肝儿一颤,猛然扭头看向太子,眼底掩饰不住的恐惧。 太子嗤笑,又是这一副表情。 万里亭中,她那般表现,欲擒故纵,引他注目? “别怕。你费尽周折入东宫,本宫自会好好疼惜你。”太子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谢恩后,走回自己的座位。 容嫣如身置冰窟,浑身发冷。 “恭喜嫣儿妹妹。”谢桥含笑,举杯表示庆贺。 容嫣尖利的指甲掐进手心,眼底闪过一抹狠色:“你别高兴得太早!一切都只是刚开始而已!”既然是命运使然,重活一世,她仍旧避免不了嫁给太子,那又有何可怕? 虽然许多事情与前世发生的不同,但是朝堂之上的大事并没有多少的改变! 只要她能让太子见识到她的价值,她不信她还能重蹈覆辙,死无葬身之地! “拭目以待。”谢桥浅笑嫣然的饮下杯中的酒,好言相劝道:“只是嫣儿妹妹像如今这般作茧自缚的事,少做为妙。” 容颜面色骤变,暗恨在心! “救命啊!快救命救郡主!”林嬷嬷老泪纵横,嗓音沙哑的嘶喊,跌跌撞撞跑进大殿跪在地上:“皇上求求您救救郡主,她采荷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老奴去往郡主寻常走的地方,并没有瞧见人,就是在万里亭里捡到郡主戴的珠钗,地上还有血迹。” 不等皇上开口,秦蓦倏然起身,阔步离开。 皇上立即吩咐锦衣卫去寻! 皇后满面愁绪道:“容大小姐,玉儿与你一道去采荷,你没有与她一同回来?” 谢桥摇头:“郡主说她吹了风,头疼去寻处地儿休息,并未和我在一起。” 皇后娘娘面色愈发的凝重,担忧的说道:“若是玉儿出事,蓦儿指不定会如何。”说罢,看向安远侯:“侯爷,你速速去寻蓦儿,千万不要让他做出傻事。” 安远侯眼皮子一垂,嘴角紧抿,秦蓦发起疯,六亲不认。 他如何阻止得了? 可皇后有命,却是不得不去:“微臣,尽力。” 谢桥皱眉,想起容嫣当初在郡王府的话。她说太后寿宴,有人会借机对秦玉动手,后来却是了无声息。 如今,赏荷宴上秦玉却毫无预兆的出事。 莫非太后寿辰秦玉安然无恙,因为太后突然犯病?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看向身侧的容嫣,她果真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嫣儿妹妹知道郡主在何处?” “你胡说什么?我如何知晓?”容嫣心口怦怦乱跳,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秦玉出事的时间推迟。前世里秦玉是在太后的寿宴出事,也是在万里亭失去踪影,林嬷嬷捡到她的珠钗求救。 后来,秦蓦将人安然寻回,可他却受重伤! 想到此,容嫣却是坐不住了。 “大姐姐,你想不想如厕?我大约多饮茶水……”容嫣双手捂着小腹,面色通红,眼底有着急色。 谢桥嘴角的笑带着几分玩味:“正好我也贪杯了,咱们一同前去。” 容嫣与宫婢说了几声,宫婢与红姑姑传口信,得到应允,二人便悄然离开。 容嫣进恭房,听到隔壁有声响后,放轻脚步从后门出。 “啊——” 肩膀被人从后拍一下,吓得容嫣尖叫。 谢桥盈盈含笑道:“嫣儿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容嫣惊魂未定,看着笑容满面的谢桥,面色阴沉。冷声道:“郡主出事,我不放心,想去找她。碧水殿以北有一片密林,我们到那里分头找。” 谢桥略微沉吟,点头道:“也好。” 二人前往密林,容嫣朝左,谢桥往右。 行几里路后,谢桥发现地上有凌乱密集的脚步,心中一沉,寻着脚步谨慎的往前走。 倏然,听到谈话声,侧身藏进一旁的灌木丛中。 “快找,他就在附近。”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手里的刀拨弄着灌木丛。 谢桥朝后退去。 “唔——” 一只大掌捂着她的口鼻。 谢桥心跳吓得慢了半拍,摇头挣扎,一手已经探进袖中。 “是我。” 谢桥一怔,停止挣扎。 脸上的手松去,谢桥闻到一股血腥味,侧头望去,便见秦蓦手臂上有一道刀伤。 “你怎么了?” 秦蓦靠在树干上,正要开口,陡然瞧见谢桥凑过来,头抵着他的胸膛,一股清冷药香扑鼻,幽诡的眸子闪过一抹异色。 “千线引?”谢桥面色一变,莫怪那些人找了过来。从怀中掏出几个药包,挑了其中两个混合在一起,洒在秦蓦的身上。“我们往他们身后走。” 秦蓦纹丝不动。 谢桥倒退回来,拿过他的手扶脉,拧眉道:“你不是挺能耐,怎么这回栽跟头了?” 秦蓦缄默不语。 谢桥从他身上闻到秦玉的脂粉味,了然道:“他们把药下在你妹妹身上?” 秦蓦目光一动,伸手将谢桥推开:“快走!”抽剑挡住砍下的大刀,抓握黑衣人的手一跃而起,长剑薄刃划过黑衣人的脖子,瞬间倒地。 这里的动静将黑衣人引来,数十人将秦蓦团团围住。 谢桥看着倒在她脚下的黑衣人,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腰间的某一处,眼底闪过震惊。 第六十一章 嘉善 绣春刀! 锦衣卫? 谢桥难以置信。 皇上对秦蓦的宽容与宠信有目共睹! 谁曾想要杀他的竟是皇上? 锦衣卫听令于皇上,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指使锦衣卫? 谢桥望着包围圈中的秦蓦,明明中药体力不支,杀死黑衣人的时候已经用尽余力,依旧身姿挺拔如苍松,林子里蝉声鹊起,他的背影透着难言的孤寂。 他知道这些人是谁么? 她突然能明白为何他会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至亲之人都视他如仇敌! “接着!”谢桥扯下腰间的荷包,朝秦蓦扔去。 黑衣人瞬间看向谢桥,举起大刀劈向荷包。荷包瞬间两半,粉末飞扬,身体一麻,大半人软绵绵倒下。 谢桥将两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快跑!”拽着秦蓦的手往突破口冲去。 风渐大,树枝摇曳。 呜咽的风声中夹着着利器撕裂破空的声响—— 箭羽疾射而来。 谢桥眸子一凝,眼底闪过犀利之色,伸手探入怀中,却是掏了个空。下一瞬,肩背一重,谢桥被大力按着趴伏在地上。眼角余光只见寒光乍现,箭羽力透她一寸处的树干上,嗡嗡作响。 凄厉惨叫声迭起,鲜血飞溅,滴上她的手背。 四下零星站着几人,双手紧紧握着大刀,神情戒备的紧盯着一身鲜血的秦蓦。他眼中凛然煞气,宛如修罗鬼刹。 秦蓦挥剑而起,黑衣人如梦初醒,直迎而上。 另一人则抓握住谢桥,想用她来威胁秦蓦。拉起她的手腕一拽而起,谢桥情急下握住箭羽用力一拔,反身扎刺进毫无防备的黑衣人的胸口。灼热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惊得她手一松,怔愣在原地。 “干的不错。”秦蓦收回长剑,随意撕下一位黑衣人的面巾,擦拭薄刃上已然有些凝固的血污。 谢桥睨他一眼,伸手抹脸,一手鲜血,不禁打了冷颤。 她杀人了! 目光迷茫而涣散,手脚发软。 “习惯就好。”秦蓦嘴角微扬一抹弧度,脸上的笑容不见丝毫温度。 谢桥咬着牙,吸了口冷气:“你知道这是些什么人?” 秦蓦目光森然,看着黑衣人的腰间,幽邃的黑眸中凛冽杀意更盛。 谢桥觉得她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他是什么人?想必早已心中透亮。 掏出怀中的绢布擦了擦脸,看着他眼角凝着的血珠,谢桥拿着一块娟帕踮脚替他擦拭。 秦蓦一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谢桥这才发现她的举止唐突,将锦帕递过去。 秦蓦接过来胡乱擦一把脸,听她道:“你坐下来,我给你稍微包扎一下。”尖细的手指,指着他的手臂。 秦蓦幽幽的望着她清丽的面容,此刻仍旧苍白,显然没有从惊吓中缓过劲来,却记挂着他的伤。平静如水的心,陡然升起一股暖意。 “不必,你先走。”秦蓦声音阴冷低沉,带着狂风暴雨前的紧迫感,黑眸中的冷厉暗芒,似将周身的轻风化为寒冰利刃:“忘记这里发生的,你没有来过这里。” 谢桥一怔,便听他说道:“如果你不怕卷入浑水,只管随意。” 谢桥抿唇,沉默半晌,拉起宽广水袖在他长剑上一划,‘呲啦’撕下。利落的扳开他伤口处的衣裳,掏出伤药撒上去,随意替他包扎好,转身就走。 倏然,露出的半截雪白手腕被大力握住。 秦蓦紧紧的盯着她手腕上的一串紫檀佛珠,拇指摩挲着光滑的珠子,握着她的手力道大了几分。 “你怎么了?”谢桥挣扎几下,随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手腕上。“你认识这串珠子?” 秦蓦松开她的手,薄唇抿成一线,嗓音暗哑:“这串佛珠你从何得来?” 谢桥想起疤婶的防备,眉头紧蹙,并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信秦蓦,而是疤婶似乎并不想透露她的信息,所以她告诉秦蓦前,得经过疤婶的同意。 “故人所赠。”谢桥不等秦蓦再问,又道:“你别问了,我不会说。” 秦蓦面色陡然一沉。 “郡王不会强人所难罢?”谢桥微微一笑,眸光流转,明亮的眼眸似流星碎玉。 秦蓦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危险的暗芒。 …… 谢桥回到碧水殿的时候,容嫣已经回来。 秦玉亦是安然无恙的坐在位置上。 容嫣眼角眉梢透着悦色:“大姐姐,妹妹在密林里遇见郡主和蓝星,便一同先回来报平安,没有等你一起。”看着谢桥的衣裙换了,皱眉道:“大姐姐遇上什么事儿了吗?” 谢桥摇头,她走出密林的时候,蓝月捧着衣裙等她。待她换好后,重新梳洗一番。 否则,满身的血污,怕是都出不了宫门。 “滑了一跤。” 容嫣并不信谢桥的话,眼带怀疑。 这时,秦蓦带着满身血腥回来。 “哥哥——”秦玉掩嘴惊呼,没有想到他会受伤,难过得落泪。不停的自责:“都怪玉儿,若不是乱走,也不会害得哥哥受伤。” “不用担心,我无事。”秦蓦安抚道。 明帝看着带伤回来的秦蓦,倏然起身,精锐的眸子逐渐深幽,关切的询问道:“蓦儿,可抓到刺客?” “死了。”秦蓦冷硬道。 “没有留活口?” “不曾。” 明帝怒不可遏道:“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宫中行凶!”随即吩咐太医给秦蓦包扎:“幸而你们兄妹俩无事,否则,朕百年归天后,如何向嘉善交代?” 嘉善—— 原本思索着秦玉为何没有受伤的谢桥,听闻这二字霍然看向明帝,随即吃惊的看着秦蓦。 长公主,嘉善? 谢桥抠着指甲,陷入沉思。她总觉得事情有所古怪,疑点重重。外面对于长公主的传言,却是淫荡不堪,遂养面首,最后死在面首身下,名声臭不可闻。只因她的身份,适才不被人津津乐道。 可长公主若当真是这样的女子,她会是刻下这几句经文,信佛之人么? 第六十二章 怀疑 直到散宴谢桥也没有理出头绪。 摩挲手腕的佛珠,她若是知深浅的人,就该明白不能再深究下去。 谢桥疲倦的靠在迎枕上,不再去想,寻思着哪日去安业寺会一会疤婶。 容姝望着一脸倦色的谢桥,靠过去替她按揉额角:“祖父、祖母都希望二姐姐做太子妃,没曾想二姐姐不愿,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说到此,满面忧愁。今日原是要选定太子妃,可出意外只定下侧妃。太子妃人选一日不定,她这心里头便不安:“大姐姐日后得小心。” 太子与皇后显然是冲着她而来,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嗯。”谢桥缓缓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子似古井无波,深处却隐匿着一抹冷光。素手挑起帘子一角,吩咐车夫道:“去镇国公府。” 容姝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马车缓缓停在镇国公府门前,谢桥率先走下马车,站在紧闭的府门前。 牌匾已经被摘,铆钉朱漆大门年久斑驳。门口虽然冷清,却并不荒芜,似乎一直有人在洒扫。 婢女搀扶着容姝下车,一手捻着广袖,一手三长两短的敲门。 片刻,门扉打开,一位七旬老者探出头来。 容姝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壶酒,递给老者:“去年酿造的桃花酒,如今桃树抽新枝,便来探望故人。老翁不弃,便拿去尝尝。” 老者拿着酒壶,让二人进去。 “这里一直有人守着?”谢桥看着干净整洁的门庭,心中惊诧。并不像她所想那般,杂草丛生。 容姝笑而不语。 谢桥苦笑:“我算歪打正着,若非让你一同前来,怕是连门都进不了。”想起容姝的那句话,并不是随意一说。 “你不说,母亲也会让我陪你一同来。”容姝轻车熟路的带着谢桥去往寒烟亭。 漫山遍野的芍药,开得正艳,如火如荼,似要将天际染红。 站在寒烟亭中,将碧绿延绵的荷花池尽收眼底,池面陇上一层淡薄白色烟雾,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可惜了。”容姝感慨。 不知是可惜李菁菁韶华早逝,还是可惜这里独特美景无人赏析。 谢桥沉默不语,旋身望向山坡上的芍药。突然,目光一顿,凝在某一处。快步走去,半山腰上堆着一座孤坟。 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碑。 心思转念间,谢桥眉心一跳:“我娘?” 她没有想到葬在荒郊野外的李氏,竟是埋葬在镇国公府,她生前最喜爱的地方。 能有这个权利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有谁能做到? 莫怪空置许久的镇国公府,并没有赏赐出去。 容姝颔首。 谢桥跪在墓前,磕三个头。手指抚摸着墓碑,李氏悬吊在房梁上,伸手想要最后触摸她一下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手紧握成拳。 您放心,总有一日我会在您墓碑上刻下铭文。 恢复名份! 容姝拿起一旁放着锄草的小锄头,在墓碑后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谢桥道:“我母亲颇受你母亲照顾,恰好舅舅在天牢当值,他记挂着你母亲的恩情,带出两封镇国公的亲笔信。我母亲还来不及交给大伯母,大伯母便出事了。”顿了顿,容姝继续说道:“有一封是长公主亲启的信,母亲去送往长公主府并没有碰见她,第二日便传来长公主暴毙的消息。” 谢桥心一沉,长公主—— 为何又牵扯到长公主? 拿过书信,当即要撕开,手一顿,谢桥塞进怀中。 “母亲见你势单力薄,并不打算将此事告知给你。后来见你在京中行事艰难,决定告诉你好做防备。”容姝给谢桥提个醒:“出宫之时,母亲方才将书信的事告诉我。” 谢桥一怔,柳氏之前只是告诉她李氏之墓在何处。 而宫宴之后将书信告诉她……谢桥望向那巍峨的皇宫,难道这信里面掩藏着的事,与那里面的人脱不了关系? …… 燮郡王府。 夜风清凉,徐徐吹拂着庭院的清雅花香弥漫至书房中,冲淡满屋子的酒气,令人头脑冷静清醒。 玉倾阑执着酒壶满饮一口:“他出手了?” “他以为万事俱备,我定会葬身在那里,所以连伪装都不屑。”秦蓦眼中闪过厉色,锐利不可逼视。微扬的嘴角,透着浓浓的冷嘲:“大约我最近行事作风,令他难以忍受,所以急着要我性命。” 玉倾阑啧了一声:“你与三皇叔来往密切,他如何还坐得住?” 秦蓦面色冷峻,到底是不择手段窃来的皇位,所以日日惶然不安。 他的母亲、三皇叔与明帝是一母同胞,先帝曾言三皇叔心怀仁德,适合盛世为帝。而明帝则不然,心狠手辣,杀伐果决,适合乱世称帝。而今为盛世,便择三皇叔为储君。 他的母亲听帝命,支持三皇叔。 先帝驾崩,遗诏上的三皇叔,成了明帝。而从边关赶来的三皇叔,途中却摔断腿。明帝登基,他则去往封地,不得召永不得进京。 镇国公忠心耿耿,不支持任何的党派。明帝继位,虽有疑心,却顺从君命。他的母亲因为明帝为夺得皇位,迫害手足而感到愤怒,便将一切告知镇国公。 却没有想到,镇国公收集到证据,还未来得及公布,便被治了叛国之罪。 玉倾阑道:“镇国公当年在牢中写了一封书信送出来,只可惜李氏已死,那封书信怕是毁了。” 秦蓦陡然想到谢桥,伸手按在肩膀的伤口,冷笑道:“他疑心深重,当年火烧公主府,意欲毁去证据,可他仍担心东西落在我的手中。”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眼底冷光不曾褪去。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嘴角扯出一抹淡笑:“你与玉儿都已不小,打算何时履行婚约,来我府中提亲?” 玉倾阑脸上云淡风轻的笑,霎时一凝,挑高眉梢道:“今日之事,你就没有怀疑秦玉?” “啪——” 书房门口传来打破碗碟的清脆声,紧接着响起林嬷嬷的惊呼声:“郡主,您没事吧?” 第六十三章 挑拨 秦蓦骤然起身,打开门,便看见秦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杏眼里蕴含着水雾,睁大了眼睛,仿佛一眨眼泪水便会决堤般滚落下来。 “怎么了?”秦蓦淡扫地上的碎片,眉尖紧蹙。 秦玉紧咬着唇瓣,满腹委屈的摇头。身上轻薄的纱裙在夜风中飘扬,显得她单薄的身形扶风弱柳。泪光闪闪的看一眼玉倾阑,娇弱地说道:“表哥你不想娶我也不必给我扣上这么大的罪名,婚约不过是口头之约罢了,你不娶也无人怨怪。”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可又不想他们生出误会,忍不住说道:“玉儿没有想到今日之事,会让人生出误会。若不是哥哥来的及时,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我就算有害人的心思,害谁也不会害自己的亲哥哥。”别过头去,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水。 “哥哥,你信我么?”捏紧袖中的手,刻意镇定的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没有关系,我拖累哥哥许多年,这回险些害得你丧命,为此我难过自责。今日想了很久,决定回安远侯府,这样我就不会再连累哥哥。”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秦蓦伸手拭掉她面颊上的泪水:“信你,别再说傻话。” 秦玉转哭为笑,心中酸涩:“就算谁都不信我不要紧,只要哥哥还愿意相信我,要我做什么都值得,就算……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甘愿。” “我无事,你不用多想。”秦蓦望一眼如陇上黑幕的夜空,对蓝星道:“送郡主回去。” 秦玉望着脚下的残羹,眼眶微微泛红,歉疚的说道:“我当真无用,连送个醒酒汤都让人担心。”似乎意识到自责得过头,眸光微微一闪,关切的叮咛道:“哥哥、表哥莫要再饮酒,我待会吩咐蓝星将醒酒汤带来。”说罢,这才离开。 玉倾阑轻嘲着摇头,似有些无奈。“珠钗上有血,她毫发无损,当真没有问题?” “倾阑,你是我的挚友,她是我最亲的妹妹,你若无意,我不会逼迫强娶她。至于珠钗上的血迹,也有可能是她情急下扎伤刺客,毕竟他们的目地在我。”秦蓦轻声说道,似有些累了,半阖着眼。 玉倾阑敲击着小几的手微微一顿,慵懒的掀开薄薄的眼皮,若有所思的看了秦蓦一眼。笑了笑,眸色却渐冷:“我不娶,谁人能逼迫得了?” 因婚事而挤兑一位女子,秦蓦未免太小看他? 秦蓦没有再说话,双眼紧闭,似睡了过去。只一双手缓缓的收紧,紧握成拳。 “你是明白人,有些事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即便你躲避不去刺探、揭露,也掩盖不了事实。”玉倾阑仿佛洞察他复杂、矛盾的心思,觉得他可怜又可笑。看似无情之人,却是比谁都重情意。只是,有些情意是不属于他们这种人!旋即,冷笑一声:“秦玉的病,不要找谢桥医治。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即便找她,医死了我们也不负责。”一拂宽广云袖,起身离开。 秦蓦睁开眼,眸子漆黑得似一团化不开的墨,辨不清里面复杂的情绪。 长公主抓住他的手,握着秦玉的手,温柔的说:“这是妹妹,母亲若不在了,蓦儿一定要保护好妹妹。” 而今,有些承诺怕是不能信守…… 翌日。 一辆马车从郡王府离开。 缓缓驶向一处僻静的别院。 林嬷嬷跳下马车,小心翼翼的搀扶戴着幕篱的秦玉下马车。敲开门,闪身进去。 “老爷在书房等您。”随从毕恭毕敬的将秦玉领到书房,打开门,窮身退下。 书房里燃着松木,秦玉不适得轻咳几声。 安远侯自书案后起身,坐在榻上,替她斟茶:“出什么事了?” 秦玉摘下幕篱,清秀的面容与安远侯有几分相似,此时却是覆着冷霜:“玉倾阑他怀疑我。” 安远侯倏然抬起头来。 秦玉旋即一笑:“哥哥他信我没有,这就够了。” 端倪着秦玉脸上恬静的笑容,安远侯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沉声说道:“玉儿,你不要忘了。若不是秦蓦,你母亲如何会死得臭名昭彰?就是他不顾阻拦闯进去,让人发现你母亲的丑态!他若爱护你,公主府失火的时候,他为何抛下你逃命?为父若不是不放心去你的屋子,只怕你早已随你母亲……”后面的话,安远侯满面沉痛,说不出口。 秦玉手指绞拧泛着青白之色,闭上眼睛,不去想安远侯描述出来的场景。 安远侯语重心长道:“玉儿,为父并非要挑拨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这些年,他的手段你有目共睹,极其的凶残。哪一日,若再出事故,他必定会首先舍弃于你。为父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他却始终不肯唤我一声父亲。皇上怜你们兄妹年幼丧母,颇为爱护,早年想要破例封赏你为公主,他一声不响将你送走。如今只是徒有称号的郡主罢了!” “那年我病发,他将我送去江南养病。” “你别忘了,神农后裔给你治病,便是给他挡了去。他当真在意你这个妹妹,医治好你的病情,你现在的年纪,早已成亲生子!”安远侯面色阴沉:“玉倾阑之所以不娶你,就是因为你的这病恹恹的身子!” “够了!”秦玉一掌拍在桌子上,神情激动:“我知道这残躯破体不能替他生儿育女,你不必提醒我!” 安远侯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道:“我是你的父亲,还会害你不成?” 秦玉扭开头。 “你放心,玉倾阑他会迎娶你。”见秦玉眼底闪过微光,安远侯抚须道:“我已经向荣亲王提起此事,若无人从中作梗,婚事就成了。”最后两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秦玉心中微微一动,她并不是蠢笨的人,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要我怎么做?” 安远侯仿若洞悉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慈祥和蔼道:“你狠起心来,不输于他。昨日为饵之事都做了,其他的事情便不再算什么。” 这句话反复在她的耳旁回响,秦玉不知道怎么离开别院,待醒过神时,马车已经行驶在闹市。 掀开车帘,秦玉一眼望去,便看见人群中那一抹白。似芝兰玉树,飘逸若仙。 穿着嫩黄色纱裙的少女,满面娇羞,站在他的身前将手中的荷包赠给他。 秦玉挑着帘子的手,缓缓地收紧。 “咦,那不是辅国公府五小姐吗?”林嬷嬷颇为惊讶,随即嘲讽道:“辅国公府当真是落拓了,大家闺秀竟是当街赠男子信物,失了教养!”并没有发现秦玉骤变的脸色。 第六十四章 螳螂捕蝉 无字楼里,秦蓦手执刻刀,屏息静气,神思集中的微雕一枚羊脂玉印章。 蓝星悄无声息地出现,神色凝重的回禀道:“郡主去了一处别院,与安远侯会面。”随即想起什么,又道:“别院在与郡主一同进京的商贾名下,军营里最近一批药材是他供应。” 秦蓦手一顿,眉头紧蹙。 秦玉自江南养病回京,处处透着端倪。他心里不愿相信,曾经相依为命的胞妹,对他心生背叛。 可她所做的种种,由不得他不正视! 眼底似有悲凉一闪而逝,亲情都如此寡淡浅薄,还有可信之人? “主子…”蓝星也很意外,郡主与人联手对付秦蓦。 众叛亲离。 主子心里想必很难受罢? “皇上赏赐的燕盏给郡主送去。”秦蓦眸子里似蕴藏着寒冰碎雪,折射出冰冷锐利的锋芒。扔下刻刀、玉石,面色晦暗道:“告诉蓝月,让她安排人照顾郡主,明日她随我去一趟寒潭寺。” 蓝星一怔,随即领悟,即刻去办。 …… 安远侯府。 一只白鸽咕咕叫着停在窗台上,安远侯身着青色常服,取过鸽子脚上的便条,一目十行的阅览。 “老爷,出事了么?”安远侯夫人身着玫红色绣缠枝牡丹的锦裙,体态丰腴,虽已年逾三十好几,容貌依旧十分艳丽。 安远侯抚须笑道:“好事。”握住安远侯夫人搁在臂弯里的手,将便条递给她道:“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寒潭寺。” 安远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盛,眉角眼梢带着风情,转而忧心忡忡地说道:“老爷,那小蹄子当真一心向着咱们?” “不会出差池。”安远侯十分笃定。 “既是如此,此事父亲交给儿子去办。”这时,一位身姿单薄颀长,十七八岁的少年踏步进来,嗓音低沉而阴柔的说道:“好说歹说,他终归是您的儿子,您出面不太妥。” “懿儿——”安远侯夫人眉尖微蹙,不赞同的摇头:“他心思诡诈,阴险残暴,你怕不是他的对手。若其中有诈,你出事让娘怎么办?” “母亲,您太多虑了。我定会让他有去无回!”秦懿眼底闪过狠绝,秦蓦对他母亲的羞辱,他此生难忘! 赫然忘了,秦蓦之所以羞辱他的母亲,是因为安远侯夫人瞧着秦蓦年幼,妄想拿捏他! 安远侯夫人还是不放心,正欲再劝,秦懿眼底闪过算计,胸有成竹:“若能摘他首级,皇上定会对我论功行赏……” “懿儿!”安远侯夫人心口一跳,呵斥道。 安远侯目光阴冷的看向安远侯夫人,安远侯夫人拽紧手中的娟帕,底气不足的说道:“前儿个我们谈话的时候,懿儿撞见,我……我这才告诉他。” 安远侯狠狠瞪她一眼,随即警告秦懿:“此事不可声张,否则我们都得掉脑袋!” 安远侯夫人被惊吓住,连忙点头。 秦懿却是无所谓的态度,反正秦蓦左右要死了,皇上什么心思,都不要紧。 成王败寇。 旁人知晓又如何,还能替秦蓦讨公道不成? …… 翌日。 四五辆马车从燮郡王府缓缓驶出来。 秦蓦坐在前头沉香木打造的马车,后面几辆马车盛装着捐给寺庙的物资。 秦玉站在角门下,亲自将秦蓦送上马车,直到马车走远了,这才折身进府。 林嬷嬷看着满怀心事的秦玉,劝慰道:“郡主,侯爷说得对,无论郡王落得什么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您对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旁的不说,就拿您的婚事扳开来说。如今哪里有您这个年纪还在闺中待嫁?郡王使出手段来,世子能不娶您?” 秦玉脚步一顿,侧身对林嬷嬷道:“你将容嫣请来府上。”紧接着又道:“让她将容五姑娘一同带来。” “诶。”林嬷嬷连忙去传口信。 而秦蓦一行人,直到日上中天,方才来到寒潭寺山脚下。 前面一段路,颇为崎岖。 马车停下来。 ‘轰隆隆——’ 陡峭的山坡上,大石滚落下来,马车被砸得四分五裂。 前头那辆沉香木马车,却是坚不可摧。 “一齐围上去。”秦懿指使人冲下来,刺杀马车里的人。 暗卫俯冲而下,瞬间闪烁着凛冽寒光的兵刃,暴风骤雨一般穿过马车间隙扎刺成马蜂窝。 抽出兵刃,亮白如雪。 秦懿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恼怒与惊愕相加,瞬间意识到不妙—— 中计了! 转身要跑。 秦蓦站在他的身后,挡住去路。 精心挑选的精锐不知从哪里纵身而出,与秦懿带来的暗卫厮杀。 秦懿虽然心狠手辣,到底没有经历生死搏斗,面色灰白,四肢发软地不断朝后退去。脚下一崴,滚落下去。 秦蓦扬手一掷,只见寒光闪过。 “啊——” 秦懿惨叫一声,一条胳膊被斩下,顿时血流如注。 “秦蓦,你这杂碎不得好死!我若不死,定要你血债血偿!”秦懿因痛苦而面色狰狞,不甘的愤怒与仇恨,令他忘却秦蓦的可怕,忘却他生死已然不由他自己掌控。 秦蓦袖手而立,举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冷嘲道:“你比老匹夫坦荡,我姑且留你一命。”让安远侯日日看着他得意的儿子,因他干的蠢事而成为一个废人。 蓝星挑断秦懿的经脉。 秦懿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蓝月心底发寒,隐约明白蓝星没有避着郡主将郡王的行踪安排交代给她,怕是就为了今日! 日落西山。 秦蓦一行人回到府中。 秦玉听到动静,惊出一身冷汗,喃喃低语道:“不可能!” 他怎么回来了? “什么不可能?”秦蓦阔步踏进屋子,脸上冷硬的神情敛去,一如既往的柔和。 秦玉倏然站起来,瞪圆了双眼看着秦蓦,张口结舌:“没……没什么。”随即,快速的掩饰掉她的失态,苍白的面颊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哥哥,你用膳了吗?我让人去准备……” “不必,我来有一事与你相商。”秦蓦在她对面坐下:“你眼下二十五六,母亲已经不在,我作为长兄还未娶妻,没有长嫂替你张罗亲事。我手下有一位副将,出身虽不显赫,为人却忠厚。你下嫁给他,日后也不会受委屈。” 秦玉摇摇欲坠,死死的咬住唇瓣,才忍下‘我不嫁’这几个字。 “咕咕——” 这时,一只白鸽停在窗台花枝上,声声叫唤。 第六十五章 丢人现眼 秦蓦望去。 秦玉面色瞬变。 白鸽是她与安远侯联络时所用,此时飞鸽传书,定是因为秦懿之事。 秦蓦突然起身。 秦玉心下一惊:“哥哥——”手里的娟帕被她绞拧得成一团,心扑通扑通地跳动,似要跳出嗓子眼。 秦蓦微微侧首,见她花容失色的模样,询问道:“身体不适?” “没有……”秦玉摇头,随即慌忙点头。眉头一皱,扶着额角道:“之前这头有点隐痛,我原想着忍忍便过去了。方才一阵抽痛,我想问问哥哥,容大小姐何时来府上给我治病?” 余光瞥见林嬷嬷将白鸽赶走,心里松一口气。 “待你药吃完了,我再寻机让她来一趟。”秦蓦并未一口答应。 秦玉心下惊讶。 “明日我唤副将来府里,你相看一下。”秦蓦仿佛没有看见林嬷嬷的小动作,秦玉对他怀有坏心,多半受人煽动。她被保护的太好,不见人心险恶,容易被蒙骗迷惑。 终究是他一手照料大的胞妹,处置她,不忍。 留下,亦难忍受。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嫁出去,离开郡王府,想必她对安远侯失了利用价值,不会一错再错。 “明日我邀请客人来府中,怕是不便相见,过几日罢。”秦玉婉拒道,心中隐隐不安。 秦蓦现在对她虽好,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百依百顺,不论她什么提议都满口应允。今日里有些不同,明知她想嫁给谁,却逼迫她嫁给区区一个副将! 低垂着头,盯着鞋尖,掩饰住眼中一闪而逝的愤懑。 秦蓦眯起眼,不容置喙道:“三日后。” 秦玉紧握袖中的手,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秦蓦。 秦蓦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大刀阔虎的跨步离开。 蓝星将从白鸽上取下的便条递给秦蓦,秦蓦淡扫一眼,冷笑一声:“丢人现眼。” 自己没有胆识谋略,全倚仗一介妇人。如今吃了败仗,竟还有脸兴师问罪! 蓝星跟在他身后道:“容小姐来找您,属下让人带到书房。” 秦蓦脚步一顿,去往书房。 谢桥安安静静的坐在软榻上,夜色渐渐深沉,仍旧不见他的人影。 心想她来的不是时机,起身离开。 拉开门,一道高大挺拔身影站在门前。谢桥及时收住脚,这才没有撞进他的怀中。 “来了。”谢桥侧身一站,让他进屋。 秦蓦黑瞳光华闪动,银白月光下,她倚门而立,清丽无双的面容姣美宛如青莲,华光潋滟。 “嗯。”秦蓦背光而立,整张面容掩在昏暗阴影中,只那目光有些灼热。 谢桥被他盯着不自在,侧头避了避。 秦蓦收回视线,修长有力的腿迈步至书案后坐下。 “寒潭寺……”谢桥踌躇满志而来,可当真见到秦蓦,却是有些担忧,怕海爷那批货入不得他的眼。 秦蓦倏然抬头望来,烛光映照下,眸子幽邃深广,仿若无底的漩涡般似要将人席卷进去。 谢桥在他的注视下,心尖儿一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日酒楼之约?那批货物已经到了,我放在寒潭寺后山脚下的别院里。明日你若得闲,咱们去看看。”说到最后,谢桥格外兴奋。 秦蓦眸子里的光亮,似烟火般转瞬寂灭,黯然无光。 莫名地,谢桥似乎从他眼中看到失望。 失望什么? 难道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嗯。”秦蓦兴致缺缺。 书房里,气氛陡然冷沉。 谢桥脸上兴奋的笑容凝滞,高涨的情绪在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下,荡然无存。 转念一想,他既然同意了,断不会反悔。 许是今日发生之时,令他不悦。 谢桥觉得日后西域这条线路得仰仗他赏碗饭,应该要关心他一番:“我听闻你今日也去了寒潭寺,遭遇埋伏,没有事儿吧?” 秦蓦双眼蓦然睁开,凝视着她的眉眼,突兀道:“怎么,你这是担心我?” “自然。”谢桥想也不想的回答,他若出事,那批汗血宝马与药材怎么办?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我并不放在眼中。”秦蓦声音没有起伏,份外的平静。可细听之下,却能够分辨出透着一丝愉悦。 “与那日宫中是一伙的?” 秦蓦淡扫她一眼,显见的对她这番话给取悦,却是没有回答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瓷瓶:“过两日你来给玉儿治病,将这瓶药给她,不必再另行开药方。” 谢桥心中虽有疑问,还是收下了。 “明日这个时辰我派人去接你。”秦蓦吩咐蓝星将谢桥送回府。 …… 重华楼里,谢桥挽着袖子,将草药切碎装进簸箕里放在庭院木架上照晒。 明秀在一旁帮忙,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脸颊上纵横交错着疤痕,极为可怖。 白芷道:“明秀姐姐,你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 明秀笑了笑:“全赖小姐的药膏。”将切好的药材撒在簸箕里,转而对谢桥道:“大夫人被尚书夫人送回来了。” 谢桥心中冷笑,她端着身份要容阙赔罪接回来,可容阙却铁了心,非但没有接她回府的打算,还纳一房姨娘,卫氏也该坐不住了。 白芷幸灾乐祸:“面子、里子全没了。被三夫人明朝暗讽一番,大夫人气得半死,却又发作不得。给老夫人请安,面儿都没有见到被打发走了。” “活该!”半夏想起一事,嘲讽道:“二小姐倒是心宽的主儿,今儿个还有兴致去郡王府,带着五小姐一同去,不知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白芷突然使了眼色,起身相迎道:“五小姐。” 半夏一怔,看着容凝脸上含笑,便知没有听了去,松了口气。 容凝扶了扶头上的梅花琉璃钗,兴奋的说道:“大姐姐,你看这琉璃钗如何?二姐姐带我去郡王府做客,郡主送给我的见面礼,她为人温柔和善,要我无事多去陪她解闷,当真一点架子都没有。” 谢桥目光一凝,琉璃珠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闪烁着五彩光芒,极为夺目。 细看下,似陇上一层雾色,并不是上乘琉璃。 “漂亮。”谢桥夸赞道。 容凝高兴的对站在外头的容嫣道:“二姐姐,我就说大姐姐也会觉得好看。” 容嫣怀着心事,并没有听到容凝的叫唤。今日在郡王府的时候,谈论到她的亲事上,便说到教养嬷嬷。秦玉感慨一句,长公主当年成亲的时候,太后将身边的女官赐给长公主,礼仪规矩教得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当年公主府走水被烧死了。 烧死了么? 容嫣轻笑一声,若非秦玉这番话突然点醒她,她倒忘了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还活着! 若是没有差错,此时应当藏身在安业寺! 第六十六章 失踪 夜幕降临,马车缓缓停在山脚下。 谢桥与秦蓦步下马车。 海爷与叶舟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二人连忙迎上来:“谢姑娘,燮郡王。” 海爷提着的心落了一半,叶舟开始与他说这批货是与燮郡王交易,不大敢相信。如今见着人,难免心里激动,一边介绍马匹一边带着人朝马圈走去:“这批马是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特地培育的战马,我弄到手费不少功夫。我敢拍胸脯保证,郡王不会后悔来这一趟!” “先看看。”秦蓦眉眼疏淡,并未因他那番自夸的话而兴起波澜。 叶舟在一旁给谢桥打眼色。 谢桥摇了摇头,秦蓦虽然性情乖戾,可并非不讲信用之人。只要货好,不必担心他言而无信。 叶舟拉拽海爷的袖摆。 海爷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加快脚步,来到马圈。 马匹不多,只有十匹。 海爷吩咐人牵出一匹溜一圈。 速度极快,电射而出。 秦蓦目光炙热,这马的确精良! 体态健美,强健有力,皮毛亮泽且皮薄。 目光锐利的打量奔腾一圈后停下来的马匹,身上的汗先潮后湿,枣红的毛色较之前更加鲜艳。 “好马。”秦蓦赞道。 海爷激动的直搓手,心彻底落下来。 谢桥在一旁听了,略微松口气。明亮的眸子里漾着笑痕,顾盼生辉:“马匹虽不多,但匹匹精良。我们都是生意人,交情旁的什么都放一边。若是郡王满意,我们便商议价钱。” 秦蓦侧头望着谢桥,她脸上焕发的光彩,耀眼夺目。清瘦单薄的身影仿若苍竹,似风一吹便折。可他知道,她实则如同一株野草,坚韧、不屈。 他之前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与她一同来也没有抱有多大希望。 西域那边有商人养汗血宝马,用来杂交,按照成色定不同价格销往他国。原以为她到手的便是这种血统不纯的‘汗血宝马’,却没有想到给他带来惊喜。 她的确做到了! “我们第一次做生意,价钱上有优待,不过下次便是这个数一匹。”谢桥竖起几根手指,浅浅一笑:“郡王觉得如何?我们可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秦蓦不由轻笑,价钱简直翻了两倍。 这次虽有‘优待’,却也不低,他们还能赔本? “你有商人本色。”秦蓦评断道。 “过奖了。”谢桥不怕他不要,所以才如此明目张胆的抬价。 秦蓦微微挑眉,脚尖一转,朝外走去:“明日我让人来接手。” “药材……”谢桥追上去,耳边传来他幽微低沉的声音:“不必看了。” 谢桥一怔,觉得他这人也爽利。 心想明日得空去一趟安业寺。 秦蓦将谢桥送回辅国公府,正巧被从外办事回来的魏紫瞧见。 谢桥睨她一眼,魏紫侧身躲了躲,谢桥并未在意,回到重华楼。 邓氏却在屋中等她。 谢桥颇有些意外,邓氏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这个时辰还在等她,怕是有事。 果真,邓氏面上含笑,不好意思的问道:“华姐儿,三婶娘有一事相求。你三叔听说你手里有一本《文献大成》,想要借来一阅。我本不想来叨扰你,只是你三叔是个书呆子,没有旁的爱好,眼里只有这些书,耐不住他念叨,这才腆着脸来找你。” 谢桥拧眉,《文献大成》是她娘的嫁妆。 邓氏见谢桥为难,讪笑道:“若是不成,便随意将你平时所阅觉得可行的古籍给我,我好回去给你三叔交差。” 谢桥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地域志递给邓氏。 邓氏千恩万谢,捧着书离开。 明秀提着热水阴着脸进来,不满的说道:“小姐,您就是为人太忠厚,人人都想在您身上占便宜。三夫人又从您这儿搜刮什么走了?” “一本书而已。” 明秀皱了皱眉:“一张纸也不要给,谁知他们起什么花花肠子?陷您于不义?” 谢桥颇为欣慰,明秀受了苦痛,为人沉稳机灵,行事多了心眼儿。 “方才我听哑婆传话,二小姐本来已经就寝,突然匆匆出府,说是去尚书府今夜不回了。”明秀觉得容嫣的行径透着古怪,尚书府若出什么大事,需要她行色匆匆的去过府探望,大夫人也必定一同回去。 谢桥猜不透容嫣要做什么,吩咐明秀准备好东西,明日去安业寺。 …… 晨光破晓。 谢桥一行人,早早用完膳出府。 突然,角落里冲出一个丫头,扑通跪在谢桥跟前。冻得发青的脸上垂着泪水,呜咽道:“大姐姐,求求你救救姥姥,救救她!” 谢桥诧异道:“阿香?”看着她的面色,目光微沉,快要入夏,可夜里依旧寒凉:“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阿香点了点头:“我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来找你。” 谢桥平静的看着阿香,眼底带着一抹冷色:“你如何知晓我是谁?” 阿香一愣,哽咽的说道:“姥姥,是姥姥说的。她说你和辅国公夫人很像,她很心善,你也心善,都施恩过姥姥。姥姥觉得与你相见是缘分,便将佛珠赠给你,希望佛祖保佑你。我不认识谁,只好来这里赌一赌。” 谢桥却是不信这套说词,若如阿香所言疤婶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她不相信疤婶将佛珠送给她没有别的用意。 阿香见谢桥目光逐渐冷冽,哭着说道:“姐姐,我没有骗你。姥姥说的是您像一位故人,我看过姥姥藏着的画像,你们真的很像。画像下面有名字,我曾经听香客们提过,所以才找到这里来。”怕谢桥还不相信,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画像。 谢桥看着展看的画像,上面画着两位风华正茂的女子。一位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底下提着李菁菁三字,正是她娘。 另一位身着华服,容貌绝丽,眉宇间透着冷傲,一双凤目有着睥睨天下的高绝凌厉之色。 “嘉善……”谢桥喃喃念出人物底下二字。 事到如今,已经掩盖不了疤婶的身份,阿香也不再隐瞒。“姐姐,你救救姥姥。昨夜里突然来人将她带走,我怕……害怕那些人知道姥姥的身份!” 谢桥见她默认,沉吟片刻,道:“你与我去一个地方。” 以她一人之力,寻找疤婶难如登天。 已经确认疤婶与长公主关系匪浅,眼下情形紧急,只得知会秦蓦向他寻求帮助! 第六十七章 你娶我! 天色大亮,空中一片澄净无暇的浅蓝,庭院里清香淡雅的花粉香味沁人鼻息,令人一阵清爽、舒畅。 容嫣胸腔深处砰砰跳动,难以平静。 她今儿个特地换一身浅白色轻纱薄裙,领端袖口镶着金色丝线,阳光辉映下,熠熠生辉。 她容颜绝丽,刻意妆扮下,更是艳光照人。想在他眼中看见惊艳,可他却视若无睹。 容嫣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意,她不比谢桥差,为何他便是不肯多看她一眼? 吝于给她一个笑脸? 秦蓦负手而立,看着不速之客,黑眸深沉晦暗,剑眉冷挑:“蓝星。” 容嫣平复心绪,一双眸子波光粼粼,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轻声细语地解释她为何进府:“我有事寻你,向大姐姐要了玉牌。” 秦蓦眸子逐渐幽邃,透着洞悉一切的超然,又盛满不屑。 “她的玉牌早已丢了。”秦蓦广袖一拂,容嫣手一痛,玉牌落在地上。 他抬脚辗去,转瞬化为粉末。 容嫣面色一白,只觉得受到羞辱,泪水不期然的滚落下来。 秦蓦直直从她身旁迈步而过。 “郡王!”容嫣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尖利的指甲扎刺手心,尖锐的刺痛令她心神镇定:“我昨日去安业寺进香,碰见长公主生前的女官。” 秦蓦身形一顿,瑾姨? “我已经将她带下山,安置在别院里。”容嫣上前几步,离他更近一点。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眼底有着痴恋。 秦蓦突然转身,触及她的眼里的神色,眉头深皱,眼中闪过厌恶。 容嫣心中一惊,没有料到他会转过身来,敏锐的捕捉到他对她的厌恶,心中一阵刺痛。却也怕他误会自己骗他,慌忙说道:“我没有骗你,不信你让人随我去别院看看。”蓦然想起一事,指着脸:“她被烧伤了,但是右眼角那里还能看见一颗泪痣。” “在何处?” 容嫣不敢卖关子:“青云巷。” …… 谢桥带着阿香去燮郡王府的时候,途径青石巷,便让明秀知会在此处落脚的叶舟,请海爷帮忙一同寻人。 待到郡王府的时候,扑了空。 谢桥望着人来车往的长街,突然想起容嫣昨夜里的反常:“白芷,你去打听一下,二小姐可有在尚书府。” 旋即,去往青石巷。 海爷已经派人去找,等候音信。 谢桥却是等不得白芷回复音信,皱眉道:“海爷,还请你再去探一个人,我的继妹,她今日里的行踪。” “成。”海爷找京城里的朋友帮忙。 半个时辰后,白芷急匆匆的回来道:“小姐,二小姐昨夜里去了尚书府,停留片刻便走了。”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十有*是她所为! 果真,海爷回来的时候,带来消息。容嫣今日里去了燮郡王府,与燮郡王一同去青云巷。 青云巷与青石巷只有一街相隔。 一行人赶了过去。 …… 青石巷,宅院里。 魏紫、赵粉尽心尽力的伺候疤婶。 疤婶偶有咳嗽,赵粉立即去寻大夫给她诊脉,煎药服侍她喝下。 秦蓦来的时候,疤婶方才喝药睡下。 床榻上的人脸被烧毁,苍老的容颜透着沧桑,可那眉眼依旧与记忆相同,无论历经什么,都平和安详。 秦蓦安静的站在床榻前,看着眼前的瑾姨,仿佛回到光华如炽,宫灯飘渺高悬的宫殿里。母亲发髻高绾,身着层叠华裳,跪坐在御前与先皇一同批阅奏折,这是任何皇子都没有的殊荣。 先帝亲自给皇子授业帝王之道,母亲也不曾缺席。每每先皇提治国之道时,唯有母亲的回答最令他满意。 曾言:嘉善若为男儿,朕当将皇位拱手让之! 且让母亲匡扶三皇叔治理帝业。 只可惜…… 秦蓦心中一痛,双手紧握成拳。 魏紫预备唤醒疤婶,秦蓦一扬手,制止住。 掀开珠帘走出内室,容嫣盈盈浅笑,语带娇怯:“我没有骗你。” “她告诉你的?”秦蓦想起谢桥手腕上的紫檀佛珠,她是知晓瑾姨的下落。如今容嫣将人接回来,想必是谢桥告知她罢? 容嫣一怔,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秦蓦沉声道:“难道不是谢桥告诉你瑾姨的下落?” 容嫣呆楞住,怎么又牵扯到谢桥? “不,不是,大姐姐她知道瑾姨的下落?” 容嫣觉得不可能,谢桥怎么会知晓?心中认为秦蓦不想承她的情,所以将功劳推给谢桥! 心中怒意翻涌,眼里闪过嫉妒。 抬头却是一副委屈的模样,绞拧着娟帕,无措的说道:“我不知道哪里让郡王生出误会,大姐姐从未与我说过瑾姨的事。是!我承认祖母提议我与你议亲的事,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想嫁给太子,至始至终都不愿意。碰巧遇见瑾姨我很高兴,也兴起让她作为筹码让你帮我退掉太子这门亲事。我知道你办得到,可我只是想纯粹的帮助你,并不想做交易,哪怕……最后我仍要嫁给太子。” 秦蓦眉宇深皱,眼中透着厌烦:“所以你设计她顶替你嫁给太子。” 容嫣心口一跳,惊慌的摇头:“没有!我没有设计她!你知道,太子私养兵马,需要大批银两,他挪用库银,南方起水灾,皇上要开国库势必会被发现,他们急需银子填补空缺。大姐姐的嫁妆,他们如何不动心?” 秦蓦冷笑一声:“咎由自取。” 一语双关。 说的是太子,却也影射容嫣。 聪明反被聪明误! 容嫣气得浑身发抖,见他丝毫不领情,情急之下道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对!我咎由自取!放着大好的机会不利用!郡王素来不爱欠人人情,想来更不屑欠我的人情。即是如此,你便娶了我!” 谢桥一行人到的时候,正听到容嫣言辞激越的说出这句话。 屋子里的空气陡然冷凝,寂静得落针可闻。 第六十八章 地域志 冲动下,口不择言。 话一出口,容嫣后悔不迭。 “一个妾,妄想做郡王府的女主人……”秦蓦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你也配!” 容嫣晃了晃,摇摇欲坠。 她不愿放过任何能够接近他的机会,明知她成为太子侧妃的一瞬,与他今生便失之交臂。可依旧忍不住说出让他娶她的话! 换来的却是自取其辱! 海爷只听过关于燮郡王的传闻,并没有领教过他的冷酷无情。闻言,亦是生出尴尬,轻咳了几声。 容嫣回头看见谢桥一行人,面色青白交错,心里生出对秦蓦的恨意! 恨他在人前不给她留丝毫脸面! 恨他拒绝的干脆决绝! 谢桥没有想到容嫣带走疤婶,目地在秦蓦。 只是她用错法子,秦蓦此人虽然软硬不吃,但更不受人胁迫。 结果,显而易见。 突然,阿香指着容嫣,高声道:“是她!就是她掳走姥姥!” 容嫣面色瞬变:“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如何掳走瑾姨?只是让她与郡王相见罢了!”她恭恭敬敬的将瑾姨请下山,可瑾姨却是不领情将她赶出门外。无奈下,她只得让魏紫、赵粉‘请’瑾姨来别院。好吃好喝的伺候,并不曾为难她分毫! 怎得能说是掳走? “我没有胡说,亲眼瞧见你的人架着姥姥带走。”阿香愤怒的说道。 秦蓦眸子里一片冰封,透着冷厉而危险的光芒。阴冷的说道:“你强迫瑾姨随你下山?” “不,我没有!你不是在找瑾姨?我是为了帮你!我对瑾姨没有坏心!”容嫣看着他手背上狰狞爆鼓的青筋,不禁后退几步。吞咽一口唾沫,故作镇定的说道:“我若没有将瑾姨带下山,你这辈子许不会见到她!” 秦蓦脸黑如墨,浑身散发出寒凉刺骨的冷意。瑾姨即是愿意将佛珠赠给谢桥,便是做好下山的打算! 她这些年没有找他,恐怕心中有所顾忌。 所以,他并没有问谢桥瑾姨的下落。 屋子里的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郡王。” 内室传来一声苍老的呼唤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秦蓦身形一顿,转而阔步跨入内室。 瑾姨半撑着身子,靠在床柱上,目光慈爱的看向秦蓦,和蔼道:“郡王,她也是好心,并未铸成错事,算了罢。” 年纪越大,心便越软。 亦或是常年住在寺庙,每日听大师诵念经文,心态便愈发平和。 他杀戮太重,要多行善积福。 秦蓦薄唇抿成一线,却是没有再多言。 阿香不满得唤一声:“姥姥!她不顾您的意愿……” “阿香!”瑾姨厉声喝道。 阿香噤声,委屈的低着头。 瑾姨轻叹一声,目光悲悯:“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蓦心中一动,到底是将瑾姨的话听进去。 一行人匆匆离开。 谢桥追上秦蓦,从手腕上拔下紫檀佛珠塞给他:“物归原主。”随即对瑾姨道:“您没有按时吃药。” 瑾姨点头。 秦蓦感受到手心的佛珠残留她一缕余温,宽厚温暖的大掌握着她手,将佛珠放在她的手心把她的手包握成拳:“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 谢桥一怔,他已经踏上马车离开。 …… 容嫣一事,秦蓦虽然没有对她动手。可当日下午,太子从皇后身边要了一位女官,亲自送到辅国公府,并且对辅国公直言:“教导贵府二小姐礼义廉耻!” 辅国公心下有异,当即派人去查容嫣如何招惹太子。却查到容嫣对秦蓦袒露‘心思’,并且被羞辱一事。 勃然大怒道:“败坏门风!” 容嫣丢的不止是辅国公府的脸,她还是太子侧妃的身份,也丢尽太子的脸面! 当即勒令容嫣禁足,吩咐容阙去给太子赔礼道歉。 “父亲,嫣姐儿行事有失稳重,她如此嫁入东宫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容誉心中略有不安。 容霖面色深沉道:“华姐儿恐怕比嫣姐儿合适。” 辅国公重重叹一声,摆了摆手。 谢桥心向辅国公府,她必定是合适的人选。可府中人如此对待她们母女两,待她知道事情真相,她若得势,便是悬在辅国公府头上的一把刀! “已成定局,莫要再提。” 容誉皱眉道:“父亲,您已经按照华姐儿的提议自请降爵,为何皇上还没有动静?” 辅国公如何不知容誉想问的是何事,皇上之所以没有按谢桥所言给他们恩典,那是因为他手里的兵权并未上交出去。 “霖儿你如何看?”辅国公询问道。 容霖作揖道:“儿子没有看法,升官发财,命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 辅国公摇了摇头,这三儿子有真才实学,却是书呆子不会钻营。 书房里的烛火,一夜未息。翌日一早,辅国公命人唤谢桥去书房一趟。 无人知晓他们的谈话。 只是当日里谢桥离开后,辅国公写奏折递交龙案之上,将爵位传给容生,请皇上恩准他告老还乡。 折子被皇上压下不曾批阅。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皇上对辅国公之事只字不提,倒是下旨定下容嫣入东宫的日子。 谢桥整理草药,对皇上没有批阅辅国公的折子早有预料。 没有得到他手里的兵权,皇上断不会放人。 反倒是辅国公仿佛对追名逐利之事完全看淡,平日里煮茶会友,不再盯着朝中之事。 “小姐,老太爷要将爵位给二少爷承袭,大夫人抓着大老爷好一顿闹,将大老爷的脸都给抓花了。再不甘心又如何?老太爷会把爵位给一个疯子继承?”半夏嗤笑道。 谢桥笑着摇头。 “下个月初二小姐就要嫁给太子,大夫人好像全然不上心,整日里给大少爷求医问药。”白芷觉得治好是不可能,大夫人笼络住二小姐,二小姐若得太子的宠爱,也算是翻身了,何必将心思浪费在一个疯子身上? 半夏啧了一句:“二小姐将脸都丢尽了,她算是没有过门就失了宠。以后的日子呀,难哟!” “你们把药草归类放好。”谢桥远远瞧见红藻匆匆走来,将她们打发走。 红藻喘着粗气,面色凝重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福寿堂!” 谢桥递给红藻一个打赏用的荷包:“劳你跑一趟。” 红藻掂了掂,揣进袖中,不经意的说道:“高嬷嬷拿了一本地域志给老夫人,老夫人看后怒不可遏,吩咐奴婢唤您去。” 第六十九章 太子良媛 谢桥站在门口等红藻进去回禀通传。 “啪——” 盛着滚滚热茶的茶杯掷在门口,冒着汩汩雾气地茶水仿佛带着朱氏的怒火,飞溅到谢桥脚边。 谢桥利落的避开。 “叫那小贱人进来!”朱氏连逢场作戏都懒的做,语气里的厌恶不加掩饰。 谢桥眉眼一冷,红藻打开门帘,谢桥腰背笔直的走进去。 一本书迎头朝她脑门砸来。 “跪下!” 谢桥伸手抓握住,正是邓氏从她手里拿走的地域志。 朱氏眼底透着浓浓的鄙夷、不屑,轻贱道:“枉费老太爷疼惜你,可他再偏疼你也禁不住你自甘下贱!和你那水性杨花的母亲一样,不知羞耻!” 炕上小几被朱氏拍的啪啪震响,上头搁着几张宣纸,抄起来扔在谢桥的身上。 张嘴想要再说点什么,可又觉得多骂谢桥一句,都会脏了自己的嘴。扭开头,似赶苍蝇般摆摆手:“滚!快滚出府去!私自与男子私相授受,这哪里是一个正经闺秀做的事?辅国公府虽然不如之前鼎盛,却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姐个个知书达理,恪守本分,不曾逾越半分。没有想到,竟出了你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传出去我都没脸!” 高嬷嬷站在朱氏身后,眼底掩不住的得意,替朱氏拍背顺气。 邓氏与柳氏对看一眼,面上闪过讽刺。容嫣做的事儿更为过份,朱氏却是不提分毫,全然当作不知道。 谢桥弯腰捡起来,上面写的都是酸得掉牙的露骨情诗,开头结尾都没有署真实姓名,写得是亲密的昵称。 邓氏知道朱氏厌恶谢桥到极致,借机将她赶走,哪里会替谢桥‘讨公道’? “母亲,就算您将华姐儿赶走,也改变不了她是咱们府上的大小姐。故此,我们何不问问华姐儿对方男子是谁?只要上门来提亲,便可以掩盖过去。”邓氏提议道。 朱氏冷笑:“这等丑事,我听都怕污了双耳。” 并不愿意替谢桥做主。 邓氏眸光微闪,掩嘴笑道:“母亲,您就是厚此薄彼。华姐儿男未婚、女未嫁,书信传情虽不妥当,可也好过嫣姐儿。她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朱氏脸色微变,看着邓氏的目光透着凌厉:“这怎么能一样?嫣姐儿嫁的是太子,皇上、皇后都没有说什么,谁敢嚼舌根子?她呢?不说也罢……” 谢桥在她心目中始终是低贱之人,与她通信的人又岂会是达官显贵?只怕是走夫贩卒之类! 邓氏讥笑,背地里嚼舌根子的人海了去! 朱氏这副嘴脸俨然是瞧不上谢桥有什么能耐,待人来提亲之时……邓氏心里并不着急,吹了吹杯沿,浅抿一口清茶。 谢桥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讨论她的事儿,嘴边掠过一抹冷笑,淡扫一眼宣纸道:“字是好字,只是这诗太过无趣乏味。”转而含笑念道:“白胜梨花红胜桃,黄金弱柳逊细腰。若非国色天仙种,安得姿容绝世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皱眉评断道:“不是写错人,就是眼瞎。” 邓氏眉心挑了挑,按耐住没有开口。 谢桥突然疑惑的说道:“你们人人都说这是写给我的,为何我从不曾见过?”顿悟道:“倒像是写给嫣儿妹妹。” 朱氏满眼讽刺的看着急于开脱的谢桥将脏水泼给容嫣,恼怒道:“你莫要装聋卖哑!这些信是在你屋子里搜出来。”随即拿起另一封信伐扔在地上道:“这是你夹在书中让人带出去的信,幸而高嬷嬷撞见,不然辅国公府的名声也给你败尽!” 谢桥睨一眼的地上的信伐,上面的字体与地域志的一模一样。 “拖出去!”朱氏失去耐心。 曹嬷嬷给候在门口的粗使婆子使眼色,两个粗使婆子进来。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道:“老夫人,太子来了!” 朱氏惊得站起身:“老太爷呢?” 管家来不及说什么,太子已经踏进屋子。环顾一眼众人,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见两个粗使婆子站在她身后,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沉声道:“这是怎么了?” 朱氏嘴角翕动,家丑不可外扬,正要打圆场,邓氏插嘴儿道:“让您见笑了,华姐儿与人有书信来往,老夫人唤来审问对方是谁。” 闻言,朱氏气得仰倒。 “本宫行事欠妥。”太子忽而拿过谢桥手中的书信,爽利的承认:“当日赏荷宴本宫与容华两情相悦,奈何父皇从中阻止。本宫无法,只得传信一诉相思,倒是让容华难为了。” 众人大惊。 朱氏惊愕的看着太子,随即看向谢桥。 柳氏垂眸饮茶,一言不发,仿若局外人。 邓氏却悄然松一口气。 谢桥晦暗莫测的睨了眼邓氏,慢条斯理的整理好宣纸,放在邓氏的面前道:“三婶娘,这就是你借书的目地?” 邓氏脸上的笑意一僵。 “容华,你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既然大家都已经知晓,本宫自会对你负责。”太子走过来,握着谢桥的手。谢桥却是将手一缩,藏在袖中。 谢桥讥诮道:“太子能说服皇上?” 太子面色一沉,负手道:“父皇定会同意本宫纳你为良媛。” 一个妾? 邓氏变了脸色,未曾料到太子出尔反尔! 朱氏松了口气,幸好没有高过容嫣。 谢桥却是笑了,眸光微转间,顾盼生辉:“我身份如此‘低微’,多谢太子您瞧的起。可惜我怕是没有福分消受!因为与你通书信之人,并不是我。” “你的字,我岂会不识?”太子只当谢桥闹脾气,无奈的哄道:“我知你不愿为妾,日后定会奉你为正妻。” “哦?”谢桥挑眉,翻开地域志,指着上面的注解:“你若说这些字的话,那么便要失望了。”脸上的笑意加深,红唇轻启道:“这不是我的写的注解,当然,这本书也不是我的。” 邓氏是何人?她不达目地,誓不罢休。那日她要借《文献大成》,自己拒绝。按照邓氏的脾性,怕是要歪缠一番,怎会突然改口随意要一本?当时便留了一个心眼,怎会将自己的书借给她做筏子? 怕他们不信,谢桥提笔随意写下一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并无那本书上字体娟秀。 “怎么可能?”邓氏失声道。 太子脸色跟着一变,冷若寒霜。 第七十章 怀璧其罪 谢桥冷若清辉的眸子里一片森寒,邓氏与太子联手设计她,与男子私相授受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败坏她的声誉。若不顺从他们的心意嫁给太子,那么等着她的便是在家庙度过一生的命运! 虽然她思想并不封建守旧,府中也没有能够压制住她的人。可他们的行径却是触怒了她! “太子作为一国储君,定不会是宵小之辈,做出坏人名声的事。书信传情一事,怕也不是空穴来风。眼下弄错人,恐怕是出了差错,让太子误解了。”谢桥明里暗里贬低太子,太子却又发作不得,脸色愈发的阴沉,谢桥嘴角微弯道:“老夫人方才说的分明,府中小姐不会做出出格之事。未免让人造谣生事,辱没辅国公府的名声,查一查罢!” 朱氏被谢桥堵得一噎,敢怒不敢言。暗怪谢桥不长眼,有攀高枝的机会,白白错过也就罢了,还把辅国公府拉下水! 不管查出来的人是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邓氏触及谢桥晦暗莫测的目光,心中一颤。陡然明白,怕是她早已知晓自己的算计,这才刻意挖坑等她跳下去。 必定还有后手! 想到此,邓氏惊出一身冷汗。 怕谢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栽在容凝的头上。想起方才太子阴鸷如狼般狠唳的目光,只觉得双目发黑,急促道:“对对对!这其中定有误会。”眼珠子一转,邓氏心念如电:“嫣姐儿当初住在重华楼,这本书应该是嫣姐儿的。她搬走的时候没有把书全部带走,留下了一些。我那日寻华姐儿借书,恰巧太子与我家老爷相约,觉得这书儿有趣,老爷随口说是华姐儿的书,太子便借走了。” “方才太子也说对华姐儿一见钟情,借由这个法子传递书信。那些个不长眼的下人,定是将这书送去芙蓉居给嫣姐儿。一来二去出了差错!”邓氏讪讪的笑道。 朱氏狠瞪邓氏一眼,算她这会子机灵。 邓氏有苦难言,若是太子正妃之位,凝儿便凝儿罢!可一个妾,又居于容嫣之下,她哪里甘心? 太子面色沉郁,旋即,嘴角微扬,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果真如此?” 邓氏脸上的笑容僵硬得有些扭曲,还来不及解释,一旁的高嬷嬷出声道:“老奴觉着错不了,旁人误会是太子殿下给二小姐的信,为何不送去芙蓉居反倒拿到重华楼?” 谢桥眸子微眯,挑高眉头道:“我倒是忘了,高嬷嬷撞破此事……那么,你从谁手里拿到书信?” 高嬷嬷一怔,眼珠儿睃来睃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求助的看向邓氏,邓氏恨得咬紧牙关! 这个蠢东西! 手中的锦帕险些撕破,却又不得不解围:“你多年不在府上,说不定认错人了。”又知是自己办事不利,怕被太子记怪上,觑一眼谢桥道:“太子本意是相中华姐儿,误会已经说清楚。华姐儿还未订亲,太子诚心求娶按规矩来便是。” 太子眼底愠怒散去,含笑道:“理该如此。” 谢桥心中冷笑,太子对她的嫁妆,当真是执着! “我再如何不济,也是正经的嫡女。就算嫁做寒门妇,也不会自甘堕落的做人妾侍。太子若要娶,便以太子妃之位相待。”谢桥看着众人各异的神情,突然说道:“对了,我的嫁妆已经全部充作军资,想必燮郡王已经禀报皇上。” 她早就猜到这笔嫁妆被人给盯着。留在身边一日,她便不得安宁。 怀璧其罪,她便将这些嫁妆一部分捐献,一部分转移。 正好今日借太子之事公布出来,想来还算计这嫁妆的人,也该歇了心思! 众人大惊失色,这么大一笔嫁妆,她说捐就捐! 太子反应过来,目光如刀似剑的射向谢桥,没有风度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拂袖大步离去。 朱氏心痛得滴血,按压住心口,疼痛的难以呼吸。 邓氏怔忡的呆立在原地,满腹盘算皆空。 谢桥望一眼太子离去的背影,踱步至邓氏的身旁,嘴角漾着一抹浅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三婶娘,人在做,天在看,你也是有女儿的人。” 邓氏面色瞬变,谢桥却已经转身离开。 邓氏心中后悔难当,却也恨谢桥做事不留余地。若知她将嫁妆捐献出去,她哪里还会和太子合作算计她? 追上去想要确认嫁妆一事,清灵焦急的跑来,满脸泪痕道:“三夫人,您快去看看,五小姐她昏倒了!” 邓氏当即匆匆赶往芳华院。 容凝不省人事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唇瓣发青。 “凝儿?凝儿?”邓氏唤了几声,见容凝毫无反应,泪珠儿滚落下来。转身问道:“找太医了吗?” “老爷递牌子进宫去请了。”清灵话音一落,三老爷带着太医进来。 邓氏连忙退开,哭求道:“太医,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凝儿!” 三老爷拉开邓氏:“你闭嘴!” 邓氏噤声,站在一边抹泪。 太医扶脉后,眉头紧蹙道:“像是中毒之象,没有辨出是哪种毒。” 邓氏面色骤变:“好端端的凝儿怎么会中毒?太医,你再看看,会不会弄错了?” 太医面色一沉,拉住袖子,挣开邓氏的拉扯:“脉象不会有错!”随即对三老爷道:“我也束手无策,只能开个方子暂且压制毒素。这毒已经浸入肺腑,怕是有一断时间。若是再没有解药,你们只能准备身后事。” 闻言,邓氏两眼发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太医,我求你,求求你救救她!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一定有法子可以救她……”邓氏头脑一片混乱,语无伦次,紧紧抓着太医的袖袍仿佛抓握住容凝的救命稻草。 容凝中毒,邓氏想到谢桥离去时说的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她做的? 可太医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透心的凉。 “贵府大小姐医术了得,她定有法子。”太医语重心长道,毕竟太后的疑难杂症就是她治好。 第七十一章 鸿门宴? 艳阳当空。 邓氏站在重华楼庭院里。 不知是热,还是心中焦灼,汗湿了内里的小短襟。 她来了已经有小半日,院子里的人,全当没有瞧见她,各自忙活手里头的事儿。 抹了抹额上的汗,头晕目眩。唤住提着食盒来的白芷:“华姐儿……” 白芷心中冷笑,算计她家小姐不留情面,如今哪儿来的脸求她们小姐帮忙?心中十分瞧不起,面上还是规矩道:“小姐忙活半日,一口热乎饭还没有吃呢!三夫人没有要紧事,待小姐用完膳再说。”走了几步,回头见邓氏张嘴要说话,皱眉道:“三夫人您也知晓,前儿个小姐碰上糟心事,虽然子乌须有,可耐不住底下人嘴碎,编排得有声有色,小姐气得都没有合过眼。奴婢多嘴说句不应该的,小姐也是心善没有过多计较,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都看不过去,只可惜不知是谁干的!”说到最后满脸气愤。 邓氏面色变了几变,白芷的话分明是说给她听。 当真悔青肠子,哪里知道她前脚设计谢桥,后脚就有求于她? 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她绝对不会给谢桥羞辱她的机会! “白芷,请三夫人进来。” 谢桥清泠的声音自屋中传来,犹如一股甘冽清泉,邓氏心中燥热之气尽散。 望着一袭素白纱裙的谢桥,一根竹簪随意绾起如瀑青丝,如新月清晕,清雅脱俗。正伏案抄录着什么,邓氏并未细看,也不好打搅了。 待明秀催促谢桥用膳,邓氏方才开口道:“华姐儿,凝儿她身体不适,太医束手无策,三婶娘这才来叨扰你,请求你给凝姐儿瞧一瞧。” 这一番话,她在心中反复说了许久,生硬的背下来。 谢桥接过帕子擦拭手上的水珠,似笑非笑道:“既知是叨扰,又何必再来?” 邓氏一怔。 谢桥眉眼冷清,下逐客令:“您请回罢。” “凝儿与你走得亲近,你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对她见死不救。”邓氏陡然拔高声量,头上金钗晃动间的细碎光芒,映照得她面如金纸。“你心中的怨恨,冲着我来,凝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 谢桥目光一冷,讥诮道:“难道我就不无辜?” 邓氏面色大变,是了!谢桥放下狠话,哪里还会救容凝? 力气似被抽离,浑身发软,一手撑在桌子边缘微弯着身躯稳住身形。 当日太医说她能治,容霖要她给谢桥赔罪道歉。可她偏不信除了谢桥,无人能医好凝儿!她找来大半大夫,个个都摇头走人。她能够继续找下去,但是凝儿却是等不得了! “华姐儿,就当三婶娘求你了!跪下来求你了!”邓氏要跪,明秀眼疾手快的托扶住她:“三夫人,你算计别人的时候,恐怕没有想过有今日。你快走吧,不要为难我们小姐。” 邓氏见谢桥无动于衷,低笑几声,自嘲道:“你对亲生父亲都铁石心肠、冷漠无情,我怎得就还看不明白,过来求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邓氏双目通红的望着慢条斯理用膳的谢桥,手指紧握成拳。 望着邓氏离开的身影,谢桥搁下筷子,想起容凝给她看的那根琉璃钗。 “小姐……”明秀唤着失神的谢桥。 “明秀,你将五小姐的琉璃钗给我拿过来。”谢桥从给容凝诊脉的大夫口中得知的症状,心里大约有了底细,却不能确认。 “您要给五小姐医治?” 谢桥没有回答,她还在等一个契机。 …… 果真如谢桥所料,当日夜里,辅国公便找她给容凝解毒。 谢桥手里拿着辅国公送来的墨色玉佩,得偿所愿后,便应允他的请求。 随他一同前往芳华院,诊脉后,谢桥拿起一根银针,扎刺进头顶一处穴位。顷刻,拔出来,烛火下银针尖端泛着青黑色。 邓氏紧张的盯着谢桥,等着她开口。 谢桥却是收拾东西,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邓氏想问又不敢问,心内好似滚油煎。 辅国公跟出去,谢桥头也不回道:“明日。” 翌日一早,谢桥拿出研制好的解药搁在桌子上,就着阳光细细端详着琉璃钗,上面那层朦胧的雾色如同陇上一层薄纱。随手沾一滴溶化解药的水涂抹一角,晶莹剔透! 谢桥目光渐渐沉敛,嘴角凝着一抹冷笑。 “小姐,宫中来人,皇后传您进宫。”明秀打开帘子进来,满面忧愁的说道:“小姐,皇后传您进宫,怕不是什么好事。” 并非她多想,而是太子之事相隔不久,皇后便来人。 谁知会不会是鸿门宴? 可气的是又不能借故不进宫! 谢桥望着窗外徐徐升起的太阳,庭院里开得正艳的大朵芍药灼红如火,在逐渐浓烈的金光下更似鲜红浓郁得仿佛被血染红一般,刺眼灼目。搁下琉璃钗,不由得扶住窗棂幽然道:“见招拆招。” 乘坐马车随传口谕的内侍一同入宫。 皇后仍在赏荷宴的万里亭接待谢桥,徐徐吹拂的清风带着一丝暑气。 “本宫与你母亲交好,只是入宫后见得少。如今见到你,就想你母亲,份外的留恋在闺中那段时光。”皇后目光悠扬的望着荷塘,似忆起往事,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笑意:“可惜镇国公府出事,你母亲……”意识到多说了,话音戛然而止。 谢桥脸上始终是拿捏得体的端庄笑颜,不过份热忱,又不显得敷衍疏离。 皇后眸光微闪,轻叹一声道:“今日唤你进宫,着实是为了太子一事。本宫并不知他会冒犯你,适才代太子给你赔罪。”亲自端起酒壶替谢桥斟酒,责备道:“你这丫头也不知像谁,那些嫁妆是你母亲留下来给你的东西,也算是留作念想,哪知你说不要就不要?” 心里却觉得谢桥并非是将嫁妆全都作为军资,恐怕是留了一大部分昧下。 就算是一个子儿都不留,东宫不至于连多加一张吃饭的嘴都养活不了! 谢桥听出皇后话中的试探,避重就轻道:“臣女并未放在心上。” 皇后和蔼一笑,端起酒杯道:“饮了这杯酒,过往之事你我皆当玩闹一笑置之!” 谢桥清泠泠的眸光淡扫一眼酒杯,伸手接过,抵在唇边将要一饮而尽,却突然一顿。 第七十二章 郡王妃 杯中酒水似被风吹散荡漾着涟漪,清透、香醇。 醇香中,透着一丝奇异的花香。 “容华……容华……” 谢桥辨认的出神,听到皇后的呼唤,回过神来。看见皇后一脸关切,殷殷低喊。 “容华,你这是怎么了?” 谢桥摇了摇头:“我一时想起青姨酿的果子酒。” 皇后抿唇一笑,神色之间愈发和蔼。发间的金步摇闪烁着冷光,声音柔和地说道:“本宫进宫之初,也时常想起家中的一切。你自小不在京中长大,也难免会思念养育你的恩人。”径自将自己的酒杯斟满,款款含笑道:“本宫先饮聊表诚挚心意。” 谢桥眼中闪过异色,只是唇瓣略略沾了点酒水。 “怎么?容华心中还是怨怪太子?”皇后皱眉,眼角眉梢的笑意敛去,透着一丝冷意。 谢桥的不识抬举,触及到她的威仪! 谢桥端着酒杯的手紧了紧,皇后端着身份施压。要么饮尽这杯酒,要么便是得罪皇后。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于她不利。 无法安然踏出皇宫! 微风徐徐拂来,一缕缕黯香飘来。 谢桥寻着香气侧头望去,她身后的方向香味浓郁。 皱了皱鼻,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掩面仰头饮尽。 皇后紧蹙的眉头舒展,雍容一笑:“过往不快,我们都皆莫再提。” 谢桥眼眨了眨,皇后的幻影浮现在她眼前,浑身麻软,倒在石桌上。 皇后冷眼看着,神色诡谲微妙。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端着酒杯,放在鼻端轻轻闻一闻,缓缓地洒在地上。 “来人。” 候在外面的宫婢进来搀扶着皇后起身。 红姑姑收拾好放在凉亭外的熏香,睨了眼昏倒的谢桥,吩咐两个嬷嬷将竹帘放下。 瞬间,亭子里遮掩得密不透风。 皇后站在凉亭外,太子独身一人匆匆而来。 母子二人相视一眼,皇后颔首,太子便打帘而入。 皇后行一段路,回头望一眼亭子。莫名地,心口快速跳动起来,升起一股不安。 “皇后……”红姑姑轻唤一声。 皇后摇了摇头,暗叹自己多虑了。事情走到这一步只剩下水到渠成,万万不会节外生枝! …… 紫宸宫 淑妃身着一袭烟霞色轻薄纱衣,杏色抹胸,袒露出大半的胸脯。一双纤纤玉手,温柔似水般按揉明帝的太阳穴。 明帝靠在她柔软的怀中,享受的阖上眼。 淑妃娇嗔道:“皇上,您前儿个答应臣妾得空便与臣妾泛舟采莲。今日阳光明媚,您就算忙里偷闲,也不能失约。” 明帝握着她的手,坐起身,目光落在她千娇百媚的脸上。手抚上她的眉眼,微微失神。 “皇上……”淑妃娇声低唤。 明帝回过神来,淑妃凑到他眼前,眉眼间流转着妩媚风情,与她截然不同。心中失落,就算长得再像,到底失了她的神韵。 “摆架!” 淑妃喜得连忙跟上去。 二人一同来到万里亭,内侍将扁舟放入荷塘中。 淑妃脸上漾着甜蜜的笑容,目光在万里亭一顿,柳眉微拧道:“咦?亭子的竹帘怎得放下来了?如今暑气并不强,莫不是亭中有人……”话还未说完,明帝已经踏步走去。 淑妃嘴角微扬,连忙追过去:“皇上,您等等臣妾。” 亭外并没有人守着,其他地方巡逻的人,早已被皇后给支开。 刘公公立即上前打开帘子,阳光照射而入,瞬间将昏暗的亭子照亮,里面的情景映入众人眼中。 皇上阴沉紧绷的面庞一抖,随即一松,眸子里闪过暗芒。 淑妃心中诧异,显然没有想到里面不是太子与谢桥,而是——秦蓦与谢桥! 秦蓦掐着谢桥的腰肢坐在栏椅上,动作亲昵。 谢桥推开秦蓦,站起身来。 秦蓦嘴角的笑顿时一收,面色冷峻的看向亭外。 “你们二人再此商谈什么?”明帝和蔼的询问,抬步走进来,仿佛并没有瞧见二人之间亲密的举止。 “没什么,试一试这竹帘的效用罢了。”秦蓦面无表情,极其不待见明帝,仿佛打搅了他的好事。 明帝并不在意,挑了挑眉:“今日怎么有空进宫?”目光却落在谢桥身上,那熟悉的脸,令他流连忘返。 亭子里的气氛陡然一冷。 秦蓦修长的腿一伸,站起身来,高大挺拔的身影一侧,挡在谢桥的身前。 谢桥很识时务的站在他的身后,明帝的眼神令她非常不适。 她的举动,秦蓦阴沉如墨的面色稍霁:“不准来?” 明帝意识到失态,收回视线。秦蓦不悦的口吻,狂妄得如同他的母亲,勾起他心底地怒火。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十分亲和:“你住进宫来朕会十分高兴。” 秦蓦幽邃诡暗的眸子里闪过嘲讽,这样才有更多的机会设杀他? 一旁的淑妃不甘被冷落,她也想知道,为何都铺设好的事情,最后发生意外! 太子去何处了? 秦蓦为何会在万里亭? 美目在谢桥身上一扫而过,突然,视线定在她的眉眼。发现和她的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莫怪皇上方才瞧着她出神? 心里又闪过狐疑,皇上时常翻她的牌子,看她失神,眼底明明是痴恋的神情,可她却感受不到那浓郁炽烈的感情,就像透过她的脸看别人。转念觉得可笑,皇上若有意中人,早已纳进后宫,岂会找替身? 但是方才那一幕,却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位是日后的郡王妃吗?”淑妃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色。 谢桥倏然抬头,明帝正好看过来,连忙低垂着头,暗中踢秦蓦一下。 秦蓦握着她的手,拉到身前,并没有否认。 态度表明一切。 谢桥面颊红得恰到好处。 她知晓皇后与太子对她虎视眈眈,所以配合着秦蓦。与他捆绑在一起,那些对她亲事动歪念的人,也该三思! 省心省事! 淑妃脸上的笑僵滞,极为的牵强。 秦蓦的女人? 皇后与太子怎得会挑选上这个女人?若是很重要,为何只给一个妾位?若是不重要,怎得为她冒险得罪秦蓦? 她之所以畅快答应皇后,将皇上引来撞破谢桥与太子,不过是因为谢桥无人给她撑腰,得罪便得罪了。卖个好给皇后,在宫中也好安身。 “朕如何不知,她是你的郡王妃?”皇上可亲的嗓音里,透着上位者的威压。 秦蓦并不曾放进眼底,冷声道:“我的妻,我会不知?” 明帝眸子冷沉。 秦蓦倏然起身,带着谢桥朝外走去。似想起什么,淡扫一眼四周垂下的竹帘:“用处不大,该撤了。” 明帝眼中利光一闪,随即隐没不见,笑道:“这竹帘不过用来避暑……” “夏日炎炎,藏在这其中只怕份外闷热中暑。”秦蓦一口截断明帝的话,突然畅快一笑道:“倒是有一处地方,四周静谧阴凉,居高望远,将这一片尽收眼底。”手指所指之处,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气势。 “哦?”明帝挑眉。 淑妃忍下心头不安,寻思这里的情况得传递给皇后。 又怕他们离开会生出未知的事端,将他们留下来,等皇后指示再说。当即顺着秦蓦的话道:“当真有一处这样好的地方?皇上,左右我们无事,不妨去瞧一瞧?” 明帝目光沉敛,等着秦蓦拒绝。出人意料的是秦蓦竟是同意了,明帝皱眉,不知秦蓦卖什么关子?也随他一道去了。 一出万里亭,谢桥的手从他手里挣脱,秦蓦却加大力度收紧几分。 谢桥瞪他一眼。 秦蓦仿若未见,径自朝一条僻静小道穿过,来到一座高耸重叠的假山前。从假山内而入,攀登到山顶,从这个角度果真能够将万里荷塘的景致尽收眼底。 碧绿荷叶层层叠叠,绵延仿若连接天际,好似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比在亭中观赏不同,视野开阔,令人放松,就连心情都舒畅了。”淑妃感慨道:“臣妾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么一个好地儿?” 明帝蹙眉,打量着秦蓦与谢桥,果真只是赏景? 等了半晌,秦蓦也没有别的举动,明帝渐渐宽心。说不到他今日反常,为了身边的谢桥? 谢桥望着万里亭的方向,眼中淬着寒芒。她嗅到那股浓郁的异香,分辨出来药效至少在一刻钟后挥发出来。所以毫无顾忌的喝下去,等皇后走出凉亭,她再把酒逼吐出来,吃了药缓解残余在体内的药效。 待太子一进亭中,趁他不备之时,银针扎刺他的穴位,弄昏他。 这个时候,秦蓦便出现了。 打破她开始的计划。 见到明帝的一瞬,谢桥明白皇后的算计。想要太子与她‘私通’,恰好被皇上撞破! 太子这时再请求皇上将她赐给他为妾,皇上定会答应。 只可惜…… 谢桥眼中闪过一道诡异之色,缓缓地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与祖父约定的时辰快要到了,先告辞。” “我送你。”秦蓦不由分说的揽上她的腰肢,紧靠着他的胸膛。 谢桥不舒适的动了动。 秦蓦以两人能听闻的声音道:“你想让他们看出破绽,尽管挣扎。” 谢桥咬牙:“即便是未婚夫婿,还未成亲之前,郡王举止是否逾越了?” 秦蓦嘴角一扬:“我只是提前行使该有的权利。” 谢桥暗恨!说的和真的一般,她再不满,也只能忍到脱离明帝的视线。 明帝与淑妃将二人悄然耳语,谢桥的一嗔一怒尽收眼底,目光愈发微妙,心思各异。 也失去看景的兴致,打算与他们一同下去,却透过水中的倒影,看到两道如胶似漆身影拥在一起,隐约传来悠长而炽热的喘息声。 明帝面色陡然阴沉,快步走下去,绕到倒影处,一眼看见太子衣袍半解,紧按着粉衣女子贴着石壁,背脊因陶醉而伸展绷直。 激烈的喘息扔在继续,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前来。 秦蓦捂住谢桥的双眼,回头看一眼激烈交缠的男女,唇边掠过一抹幽深的冷笑。 这时,却听太子得意的说道:“你再清高傲慢,还不是在本宫身下婉转承欢,哀哀求饶?你且放心,待父皇撞破后,本宫将你收纳东宫。” “太……太子,奴……奴……”女子话还未说完。 一股清雅之香漂浮至太子的鼻息,神思晃了晃,眼中的迷蒙雾色散去,渐渐清明。转瞬听到身下女子的话,心中一惊,陡然扳转她的身子,看着她面粉含春的模样,心内作呕! 不是谢桥! 谢桥呢? 怎么会变成母后身旁的宫婢? “贱人!”太子猛然推开她。 ‘啊’地一声,女子狠狠撞在石壁上。 太子转身打算离开调查事情始末,看看哪里出了差错。猛地,脚步生生顿住,大惊失色的看着站在一旁的明帝。 “父……父皇……” 太子心中陇上惧意,他与宫女苟且,便是淫\乱后宫,德行有亏!若是与谢桥性质截然不同。 明帝勃然大怒,冷声道:“将她处置了。” 宫婢一听,吓得面色惨白,扑通跪在地上求饶:“皇上,奴婢知错,求求您饶奴婢一条贱命……太子,救救奴婢……唔唔……”口鼻被捂住拖下去。 太子在哀嚎的求饶声中醒转过来,目光阴鸷的看着扫过一旁的谢桥与秦蓦,紧握垂在身侧的双拳,略显狼狈道:“父皇,儿臣多饮几杯,被她勾引失仪,请父皇降罪,儿臣甘愿受罚!”撩开袍摆跪在地上。 明帝眼底闪过对太子的失望:“禁足东宫,好好反省!” “父皇——”太子骤然抬头,难以置信明帝的惩罚。 明帝晦暗不明的睨了谢桥、秦蓦一眼,拂袖离开。 淑妃从震惊中醒过神来,连忙跟着离开。走过谢桥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紧捏住手中丝帕,脚快步伐走出假山。 太子目光凶狠如狼,面目狰狞得仿佛要露出獠牙将谢桥狠狠撕碎。 “是你!” 他进亭子时,一把粉末洒进他眼中,紧接不省人事。 除了她,还有谁胆敢如此设计他? 谢桥一脸迷茫:“臣女听不明白太子这话是何意。” “太子觉得被人设计的滋味如何?”秦蓦冷笑道:“下次切不可再做蠢事!” 太子拳头捏的咔嚓作响! 是他! 秦蓦! 谢桥诧异的看着秦蓦,他这话分明将太子对她的仇恨,拉到他的身上去了! 二人一同出宫,谢桥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秦蓦脚步一顿,很认真的思考了半晌,缓缓地说道:“你不觉得,看着别人恨不得要你性命,却偏偏干不掉你的样子……很爽快?” 谢桥:“……” 看着他的背影,倒是没有料到他还有点冷幽默,虽然这句话听着觉得他很欠扁! …… 未央宫。 皇后躺在美人榻上,一截玉臂露在外面。涂着腥红的蔻丹指甲,轻叩着榻沿。舒展的眉头缓缓地紧拧,眉宇间陇上一层煞气。 失败! 思来想去,都想不透究竟是哪个环节出差错!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失败!” 皇后恨得咬牙切齿,胸脯因勃发的怒火而起伏。指甲狠狠的抓握住榻沿,精心修剪的指甲断裂,木刺扎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娘娘,太子殿下被皇上禁足,水凌被处置了。”红姑姑将淑妃传来的消息一一回禀皇后。 皇后变了脸色。 禁足,便是冷处理,皇上跟前失宠的前兆。 手一挥,摆在小几上的花瓶滚落在地,‘啪’地一声四分五裂。 “皇上传燕王进宫。”红姑姑满面忧愁,没有想到会马前失蹄。 燕王? 皇后心中愤懑,燕王是淑妃之子,她向来对自己面前伏小做低。眼下太子禁足,她的儿子受宠!这二者之间,不得不令她多想,是不是淑妃从中作梗! 不行! 皇后霍然起身,冷声道:“去紫宸宫。” 刘公公传话皇后求见。 “不见。”明帝继续批阅奏折。 假山洞中,太子那一番话,显然不知身下之人是宫婢。而秦蓦与谢桥的出现,不得不令他猜想太子要设计的是谢桥! 只不过,反遭人设计罢了! 而那宫婢偏偏是皇后宫中之人,那么皇后也参与其中。 淑妃之日邀约,也变得目的不纯! 皇后等了大半日,直至日落西山,皇上都没有传唤。 红姑姑忧心忡忡的说道:“娘娘,我们先回罢。今儿个十五,正是皇上来您宫中的日子,到时候您再好好与皇上说道说道。” 皇后望着紧闭的门扉,紧了紧手指,只得先回宫。 月上柳梢,已经深夜。 皇后端坐在桌前,桌子上精致的膳食都已经换了四五次,皇上还是没有来。 “红姑姑,换了。” 红姑姑面带忧色:“娘娘,不必再换了,皇上今夜里去永和宫。” 淑妃! 皇后目光阴冷,脸色难看至极! 如何也遏制不住体内翻涌而至的怒火,掀翻了桌子,劈哩哗啦——碗碟摔碎一地。 宫婢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 谢桥回到府中,重华楼来了意外之客——周姨娘。 周姨娘是容阙新纳的妾侍,自大夫人失去宠信后,容阙便常住月银院。 周姨娘对谢桥的态度格外的热忱,送上自己亲自绣的绣帕与荷包。浅笑道:“婢妾技艺疏浅,大小姐笑纳了。” 谢桥示意明秀收下。 周姨娘脸上的笑容更加的诚挚:“婢妾来府中有些时日,在府中并无朋友,今后能否时常来这里小坐?” 谢桥眸光微转,不知周姨娘打的什么主意。 拉盟友? “我得空时,姨娘可以来小坐片刻。”谢桥客套的说道。 周姨娘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十分欢喜道:“大小姐莫要嫌弃婢妾烦人。”说罢,颇有眼色的瞧见谢桥满脸的倦意,当即起身告辞离开。 谢桥见她是明白人,心下倒是稍稍宽松。 想起容凝的解药还未送去,谢桥揉了揉太阳穴,提着木箱去往芳华院。 邓氏焦急的在屋中来回踱步,等得心肝焦脆,终于将谢桥盼来。 想要迎上去,可想到谢桥的冷脸,怯步了。 谢桥将解药给容凝服下,谢桥替她施针,扎破手指,将毒血放出来。 碗里的血黑如墨汁,邓氏心头发慌,脸色更白几分。唇瓣蠕动,还是忍不住话中带颤地问道:“血黑成这样,凝儿还有救吗?” 谢桥嘴角微勾:“活不成,你还要救?” 邓氏一噎。 她只是心头不安,想要从谢桥嘴里套句准话儿,未料到吃了瘪。 半个时辰后,容凝咳吐出一口黑血,幽幽醒来。 谢桥从怀中掏出一支琉璃钗给她:“看看。” 容凝刚刚解了毒,身体极其虚弱。手无力接过琉璃钗,费力睁大眼盯着琉璃钗看了半晌。眉头紧蹙道:“晶莹透亮不少,之前好像有一层雾色。” 心里却疑惑,不知谢桥将这琉璃钗给她看干什么。 谢桥见她疑惑不解的模样,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可邓氏却是精明的人,谢桥怕是不会做无用之事,她拿出这支琉璃钗,必定有她的用意。从容凝的回话与谢桥的神色中,邓氏心中渐渐明悟:“这可是郡主送你的那支钗?” 容凝点了点头。 邓氏心下惊疑,容凝并不曾得罪秦玉,秦玉为何要赠她毒钗害她?眼中闪过厉芒:“你与她可有闹过不快?” “母亲,我才那次与二姐姐一同见郡主,如何结怨?何况,她还颇为喜欢我。”容凝对邓氏的问话,显得极其不耐烦:“我累了,你别再问。” 谢桥勾唇,邓氏精于算计的人,倒是生出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人! 邓氏既然明白,也无须她多话。 毕竟是三房与秦玉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 …… 牡丹院。 大夫人神色憔悴不堪。 她用尽法子,容晋仍旧不见起色。 身心疲惫,已经从满怀希望,变成绝望。 大夫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令刘嬷嬷份外心疼:“夫人,您要振作起来。您若是当真认输了,重华楼那位不就如意了?” 一听提起谢桥,大夫人便恨之入骨! 这贱人果真做到了! 老爷与她离心。 容嫣和她结怨。 容晋疯癫痴傻。 她一无所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般落拓了? 甘心吗? 死都会不瞑目! 可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大夫人振作的心,又泄气了。 “夫人,您能斗败她的母亲,还能拿捏不住她?二小姐她是猪油蒙心,您是她的母亲,母女之间哪里有隔夜仇?若当真与二小姐疏远,寒了你们二人的心,让她得逞了!老奴今儿听闻周姨娘去对她示好,不知说了什么,兴匆匆的离开,随后让人给那位亲自做糕点送去。您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大夫人之位,都要给周姨娘腾位子了!”刘嬷嬷苦口婆心劝慰。 刘嬷嬷这番话犹如细细绵绵的银针扎刺进她的软肋,大夫人惊跳起来:“我不会输!我不会认输!” 她明知是谢桥离间她们母女关系,她偏就糊涂的中计了! 容嫣虽然是太子侧妃,只要一日没有登基册立皇后,她们就还有机会翻身! 当即,大夫人收整一番,前去芙蓉居。 容嫣焚香抄写经文,浮躁、嫉恨、不平的心修炼得沉淀下来。 短短时日不见,她周身浸润着温和的气息,犹如改头换面一般。 大夫人心下一惊,不知容嫣受到什么刺激,竟有这样大的转变! “嫣儿,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们母女间,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切莫着了那小贱人的道!”大夫人将想好的措词徐徐说劝道:“母亲知错了,不该不遵从你的心思,逼迫你做不愿之事。你不愿嫁给太子,母亲去求你舅舅帮忙。” “谁说我不愿嫁给太子?”容嫣搁下管素,撩起水袖净手,眉眼平和的说道:“太子身份尊贵,岂是别的凡夫俗子能比?女儿知晓母亲一心为我好,险些辜负母亲一片心意。” “你能如此想便好,谢桥她害苦了我们母女两!你放心,母亲断不会放过她!”大夫人眼底燃起仇恨的火焰,恨不得将谢桥焚为灰烬,方能解心头之恨! 容嫣按住大夫人的手,艳丽绝俗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闪过一丝异色道:“不可轻举妄动!” “可是——” “女儿定会在出嫁前,了结您的后顾之忧!”容嫣眼底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杀意! …… 夜色深沉。 银霜般的月光透过微开的窗棂照射进屋子里,床榻上的谢桥极不安稳的翻着身,冷汗不断流出。 哐当—— 谢桥猛然惊醒,双目紧盯着窗户。 春竹进来,看着梦魇了的谢桥,轻声道:“大小姐,今夜变天了,刮起大风将窗户吹合上了。” 谢桥点了点头。 春竹服侍谢桥躺下。 谢桥突然问道:“今日你守夜?白芷呢?” 春竹一怔,如实回答:“奴婢哥哥明日成亲,奴婢与白芷调换一下。” 谢桥侧身躺下,听到春竹离开的脚步声。黑暗中,睁开眼。外头的大风吹刮树枝发出沙沙声,慢慢阖上眼。 真的变天了! 第二日,谢桥对白芷道:“春竹哥哥成亲了?配的是谁?” 白芷惊奇的说道:“刘嬷嬷的女儿!您不知道,刘嬷嬷当初可是私底下说过,她的女儿得配个管事。春竹的哥哥不过是大夫人跑腿的小厮罢了。” 半夏进来,闻言,挑眉道:“你这就不知道了,春竹的哥哥得大夫人的赏识,已经调到庄子上做管事去了。” 谢桥眯了眯眼,心中闪过思量。 跑腿的小厮,庄子里头的管事…… 谢桥扶额,许是她多疑了。说不准,春竹的大哥有真才实学? “前段时间我忙,没有时间整顿院子里的人。高嬷嬷能让人从重华楼搜到那些书信,必定是有内应在屋子里。”谢桥手指轻叩着桌面,勾唇一笑道:“平素能进出屋子的人,屈指可数。” 白芷、半夏面面相觑。 屋子里当值的除了她们二人之外,只有明秀与春竹…… 半夏睁圆了眼,呐呐道:“您说春竹……” “没有什么好稀奇,春竹本就是大夫人送过来的人。养不熟,也正常。”白芷啐了一口,亏得她们还将春竹当做明秀姐一般真心相待! 春竹自从帮高嬷嬷做了那件事儿之后,轻易不进屋子当值,仿佛这样就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大夫人再次找上她,她并不愿意答应。怕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平息,这次再动手会露出马脚。 可大夫人拿哥哥来敲打她! 见谢桥并不追究高嬷嬷的事情,春竹也便安了心。 从哥哥成亲吃完酒回来,春竹进出屋子愈发的勤快,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谢桥观望几日后,暗忖道:难道她多虑了? 没有反常举动? 她频繁进出屋子,在她面前格外尽心,便是反常! 就在这时,明秀脸色阴沉的说道:“哑婆来口信,春竹去见了赵粉。” 谢桥默默的听着明秀回禀的话,仍旧专心致志的做着容凝的案例记录。 “小姐,要将她绑来吗?” 谢桥心中冷笑,眼中闪过锐利的锋芒:“捉贼拿赃。” 明秀心领神会。 谢桥肃清院子的同时,容嫣也清理身边的人。 她处处失利,不得不令她猜测身边有人安插眼线! 容嫣准备好几份礼品,出嫁前打算分别赠给府里头的诸位姐妹。 此刻,正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剪下几朵开得正艳的牡丹,插进花瓶中。 魏紫心中不安的说道:“小姐,您这样做有用吗?那块墨砚您若自己送给太子,岂不是更好?为何送给大小姐,让她白白得了好处?” 赵粉睨了一眼旁边收惙花卉的哑婆,手指竖在嘴上:“嘘!” 魏紫不在意的说道:“她是个聋哑的婆子,听不见也不会说。” 闻言,容嫣打量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懂什么?太子此刻恨她入骨,这墨砚此刻在她手中,太子势必会想方设法的要回来。可若是要回去的是个——破碎的赝品,他该会如何?” 前仇旧恨,会让太子疯狂的报复! 哑婆手一顿,若无其事的继续搬动花盆放在棚子里。 “你将这个给太子在外的商铺送去。”容凝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赵粉。 赵粉连忙去办。 容嫣手指抚弄着花枝,唇瓣上染的口脂艳红如血,映照得眼里的笑份外诡异。一阵风吹刮而来,手下用劲,花骨朵迎风而落。 “小姐,起风了,我们进屋罢?”魏紫垂眼看着地上滚动的花骨朵,眼睫微微颤动,搀扶着容嫣起身。 容嫣抬脚正好踩踏在花瓣上,留下一地鲜红残败花朵与花汁。 当日下午,姚黄按照容嫣的吩咐,将礼物一一派送到各个院落里。 谢桥收到的是一块墨砚。 容姝收到的是一套头面,正好带过来给谢桥过目。心下不解的说道:“大姐姐,二姐姐她这是想要做什么?我们给她的回礼是自己绣的物件儿,眼下还得另行添妆。” 谢桥也猜不透容嫣要做什么,沉吟半晌道:“不必了,就按照之前的来。” 容姝温顺的点头,想了想,又问:“大姐姐,二姐姐之前说神农氏后裔在京城,这事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谢桥不想骗容姝,可也不想袒露身份。她在意神农后裔,目地是为了给秦隐的双胎儿子医治,可她目前没有能力,说倒不如不说。 容姝掩住眼底的失落,她只是隐隐觉得二姐姐刻意说那番话意有所指。而大姐姐医术高明,她心下怀疑。 “若我将消息告诉秦二爷,会害了神农后裔吗?”容姝不想去猜测谢桥,她即便是隐瞒她,也极有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 谢桥手一顿,抬眼定定的端详容姝,她是心思细腻,聪颖敏慧的女子。脸上漾出一抹笑容,转而神色凝重的说道:“你不会害了她,只会害苦秦二爷与那对孩子。” 容姝脸色变了变,沉默不语。 见状,谢桥叹一声道:“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人,而他们不同,身子是连在一起。身体里的东西,我们的眼睛是无法看透,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共用某一个器官。若是贸然将他们分开,那么他们之间只能存活一个。” 屋中的气氛陡然沉重,可谢桥不得不说,打消容姝的念头:“如果要失去他们其中一个,倒不如让他们这样好好活着。” 容姝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拽着裙角。贝齿轻咬唇瓣,面色苍白,恍惚的说道:“我不知道……” 心中不经后怕,若是她没有问过谢桥,跑去告诉秦隐寻人给他们医治,出现谢桥所说的情况,那么她便是罪人! 谢桥握着她的手道:“或许有一日,有人能够成功将他们分离。” 说到最后,谢桥的目光渐渐坚定。 容姝离开后,谢桥坐在书案后,继续研究麻沸散,还有如何辨认出他们有无共用一个器官的可能性! “小姐,哑婆来了!”白芷领着包裹得严实的哑婆进来。 谢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这才发现已经夜幕降临。 哑婆神色焦急的说道:“小姐,太子被禁足,为了向皇上请罪,正在派人寻找一块先帝曾用过的墨砚。那块墨砚就是二小姐送给您的,太子得到口信,您还是快些想办法将东西送走。” 谢桥一怔,目光晦涩的望着那块墨砚。突然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容嫣为人谨慎,若当真要拿这块墨砚算计她,必定不会轻易透出口风! 而东西前脚送出来,哑婆后脚就得到消息—— 哑婆一怔,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实说道:“我在那里搬弄花盆的时候,二小姐带着丫鬟修剪花枝,她们以为我聋哑听不见,所以才谈论出来。” 谢桥陷入沉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当真如哑婆所言么? 不对! “快走!”谢桥厉声道,容嫣即便在屋中外面都会守着人,何况还是在有人的后花园里? 容嫣极有可能借此事试探,她身边有哪些眼线,一一拔除! “明秀,你快将哑婆送回去!”谢桥沉声道,看样子已经猜测哑婆了! 哑婆手足无措,怕自己贸然前来会害了谢桥。面带愧色道:“老奴只是心急,怕小姐来不及收到消息才亲自来一趟,没有想到……” “哑婆,小姐明白你的心意,不会怪罪你。”明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即带着哑婆回去。 可芙蓉居里,从哑婆出来开始,便戒备森严,每一个入口都有容嫣的心腹把守。 院子里,更是在重重盘查。 明秀心一沉,哑婆说道:“你回去,我有法子。” 明秀不放心,不肯离开:“我再想想法子……” “你在这里只会连累我!”哑婆说完朝着另一头离开,融入夜色中。 第七十三章 风波乍起 芙蓉居 容嫣穿着打扮极为精细,端坐在临窗而设的炕上,左手捧着茶杯,右手捻着茶盖拂散腾腾水雾。浅抿一口,猩红的口脂印在瓷白的杯沿上,格外刺目。 门外传来脚步声,容嫣抬眼望去,一双美目被水雾浸润得格外清亮透澈,水光涟涟:“如何了?” 姚黄把盘查后的消息一一回复道:“芙蓉居原来的奴仆共有十一人当值,今夜有五个人不在,赵粉已经去查他们的去处。” “他们之前的根底都查清楚。”容嫣冷声道。 “魏紫去查了。” 赵粉匆匆进来,面色冷沉的说道:“其中三个人出府去赌坊,还有两个人颇有嫌疑。一个是看守后院门的婆子,她去厨房讨酒吃的时候,遇上重华楼的李婆子,二人闲聊几句。一个是花房里的哑婆,她今日里搬了几盆花送去几个院子里,其中有重华楼。” 容嫣冷笑一声:“把她们带过来!” 片刻,赵粉将二人带来。 富贵家的那位不明就里,不知好端端的二小姐唤她过来有何事? 哑婆不安的东张西望,规规矩矩的站在屋子中间。 “跪下!” 富贵家的浑身一抖,跪在地上。 哑婆依旧笔直的站着,见众人都看着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富贵家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哑婆慌慌张张的跪下。 容嫣看着战战兢兢的二人,拂袖而起道:“有什么话要说?” “奴……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只是去厨房讨了二两酒吃,没有躲懒。”富贵家的吓出一身冷汗。 哑婆目光呆直的注视前方,仿佛真的一个聋哑人,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富贵家的忠厚,替哑婆说道:“二小姐,哑婆她聋哑十几年,一直在花房当值。您说话她听不见,不知犯什么错?” 容嫣不由觉得好笑,自身难保还替别人说话,冷声道:“你是谁的人?” 富贵家的呆愣地看着容嫣,听不懂她的话。 容嫣不由笑道:“听不懂?”随即,给姚黄使眼色。 姚黄从角落里的火炉上倒出烧红的铁钉,倒在地上。 富贵家的面色煞白,连忙磕头道:“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林富贵半年前摔断腿在家中休养,一大家子就等着你养活。你那没有出息的儿子欠一屁股的赌债,你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能活吗?”容嫣语气温柔如水,蛊惑人心道:“我给你机会,就看你会不会把握了!” 富贵家的极为震惊,容嫣对她了若指掌,虽说给她选择的退路,可话里的威胁她不得不思量。心里头挣扎半晌,眼底闪过决绝,开口道:“奴婢是周姨娘的表婶子,她先前求我给她寻一份差事,我托人在三夫人院里给她寻了差事,知会她过来干活,她说她找到差事了。当时我没有多想,后来才知晓她常来府外找我,撞见大老爷被养在外头。后来……后来有了身子,恰好大夫人回娘家,大老爷把她纳进府中。” “小姐,奴婢没有半句假话,她和大老爷攀上关系,真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富贵家的怕容嫣不相信,急忙解释。 容嫣眸光闪了闪,没料到逼问出这样令人意外的消息。 心下明白她不可能会是谢桥的人,若是谢桥的人,定不会将周姨娘交代出来。 毕竟,周姨娘比起谢桥关系更亲厚。 赵粉将富贵家的带下去。 容嫣上下打量跪在地上,目光直直望着她的哑婆。嘴角缓缓上扬,最后剩下她的可疑性很高。 聋哑么? 她倒要看看是真聋还是假聋! 姚黄接收到容嫣使来的眼色,拿起一面锣,悄无声息的在哑婆耳畔重重敲了几下。 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击破她的耳膜。 哑婆若不是极力的克制住,险些惊跳起来。耳朵里一阵嗡嗡的鸣响,耳根深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揪扯着她的神经。 容嫣皱了皱眉,她的耳朵都有些难受,可哑婆面无表情,眼都不眨一下。当真是她猜疑错了? “小姐……” 容嫣摆了摆手,心里寻思着她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从一开始她怀疑的方向就有错? 姚黄示意哑婆下去。 魏紫正巧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回头看一眼姚黄身边的人,眉头紧拧。 姚黄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魏紫冷眼扫过哑婆,心中冷哼一声,进屋对容嫣说道:“小姐,奴婢都查了一番,除了几个手脚不干净被打发到这里,只有哑婆身份特别。您肯定想不到,她会是李氏身边陪嫁来的丫鬟!犯了错,被毒聋毒哑了。” 容嫣忽而一笑,看来她没有猜错! 李氏的人? 果真深藏不露! “您打算如何处理?”魏紫问道。 容嫣脸上的笑颇为诡异,阴恻恻的说道:“暂且先留着。”还大有用处呢! …… 谢桥坐立难安,来回踱步,等着明秀传递芙蓉居的消息。 “小姐,小姐!”明秀从外走来,长吁口气道:“哑婆被带去审问,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放了出来,相安无事。” 谢桥提着的心落了下来,仍旧有些不安定,仿佛会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最近盯紧点。”谢桥望着桌上跳跃的烛火,漆亮的眸子明明暗暗,令人猜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 明秀不知谢桥是信了,还是在担心着哑婆?没有再搅乱她的思绪,安静的退出去。 翌日,容姝、容凝一同来找谢桥去给容嫣送添妆礼。 管家带着柳氏按例给老夫人订下的燕窝送到重华楼,恰好在院门口碰见预备出门的几人:“大小姐,二夫人带着二少爷去寺庙还愿,这几盏给老夫人的燕窝,您登记下来给老夫人送去。” “可以晚些处理么?”谢桥接过燕窝,极品血燕,大手笔! “老夫人那头在催。”管家为难道。 谢桥将自己准备添妆的物件交给容姝,让她帮忙带去给容嫣。 回到屋子里,把东西登记好,吩咐白芷把血燕送到福寿堂。 事情忙活完,辅国公那头传她过去水榭一趟。 水榭建造在湖中央,上下两层,飞檐翘角,红柱碧瓦。 谢桥带着白芷来的时候,水榭里玉倾阑坐在石桌前浅酌。温润柔和眉眼,此刻深邃幽黑,身上冷漠疏离的气息与他平时不相符。 “女子不得私见外男,辅国公怎么让我与你独处?”谢桥将白芷留在外面,就着他身旁的位置坐下,夺去他手中的酒壶:“借酒浇愁愁更愁。” 玉倾阑微微一怔,倚着红柱道:“我与他说你是我同门师妹。”转而压低声线道:“昨日宫中的事情,多亏秦蓦相助。只是,我还听到一些传闻,你是他未来的郡王妃?” 谢桥沉默片刻,皱眉道:“你觉得可能吗?” “小桥,你是有主见的人,也很聪明。我并不是干涉你的婚事,而是只想告诉你。郡王府里的水太深,你一旦搅进去便无法再抽身。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希望你是在很清醒地状态下的决策。”玉倾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轻叹一声:“我不想你后悔。” 谢桥知道他话里的意思,怕她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受到胁迫。他关心的话,令她心头温暖。看着他的面庞在熹光下如玉生辉,散发着细碎光芒的眸子,布满忧色,不禁微微笑道:“师兄,你多虑了。我们当初可是说过,待一切事了,便远离世事,闲云野鹤。收一两个徒弟,传承医术?” 玉倾阑不置可否,清雅地说道:“世事多变幻,一切定论尚且过早。”言外之意,并未将那番话放在心上。“你回京之后,可有拿到与你母亲有关的东西?”话一出口,玉倾阑有些后悔了。 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谢桥眸光微暗,许许多多的往事浮上心头……师兄仍旧是她的师兄,他谨记师傅的话,对她颇多照顾。只是,离开神农谷,回到京城之后,一切都发生转变。 他变了,她也变了! 都不再纯粹! 微风吹散她的发丝,一缕拂过她的眼角眉梢,眼睛一闭,再次睁开又是一片清明:“我说笑而已。”顿了顿,目光悠扬的望向远处的景致,声音极轻的说道:“有啊!师兄要问的是什么?” 玉倾阑仿佛感受到她心绪变幻,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温煦道:“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都是你的师兄,永远都是!”却是没有再继续之前问的话。 他想要的那封信,可若是当真在她手里,他拿走,恐怕就当真将她卷入是非之中! 谢桥低笑,是啊,他永远都是。 只是再也回不到过去无话不谈。 望着那抹胜雪的白,一点一点的远去,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眼睛微微刺痛。 师傅曾对他们说,今后二人便相依为命。 可,到底他们各自都背负着不同宿命。 谢桥心里有些失落伤感。 静坐在水榭良久,白芷不安的进来,小声唤道:“小姐?” “若是你曾经最亲密可依的人,对你说话都带有试探,是不是就要变成陌路了?”谢桥深吸一口气,吐出胸腔里的浊气,笑道:“只要他直言,我都会毫无隐瞒。” 白芷一愣,还没有听明白,谢桥已经起身离开。 —— 过了两日,明秀匆匆的进来,面色凝重道:“小姐,哑婆出事了!” 啪—— 谢桥手里的管素落地,倏然抬头望来:“你说什么?” 明秀焦急的说道:“小姐,哑婆奉二小姐的命令给周姨娘送花,不知怎得,把周姨娘撞倒,动了胎气。原来孩子可以保住,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孩子没了。大老爷发怒,派人抓了哑婆过去。” 谢桥面色冷沉,快步去往月银阁。 还未靠近,便听到周姨娘的痛哭声。 谢桥走进院子,就见站在容阙身边的容嫣脸上闪过一抹诡异的笑。而哑婆趴着躺在长板上,身上血肉模糊。 谢桥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踉跄的后退几步。 晚了! 她来晚了! 怔怔的看着长板上血肉模糊的哑婆,猛然推开明秀搀扶她的手,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伸手扳过哑婆的脸,双目圆睁,面色因痛苦而狰狞扭曲。手指颤抖的替她扶脉,渐渐的感受到哑婆的手从余温到冰冷。 谢桥双目酸胀,眼睛里仿佛蒙上一层水雾,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容嫣蹲在谢桥的身旁,缓缓地说道:“真是可惜你没有看到刚才精彩的一幕,你不知道,这贱奴倒是忠心耿耿。千刀万剐呢,她都没有承认和你们母女之间的关系。这一刀一刀的割下去,啧啧,我看着都疼。明明不哑不聋,为了掩护你,双耳被铜锣敲了一夜,生生震聋……抱着头痛苦的满地打滚,就是不肯求饶。” 她原来没有想就这样除掉哑婆,只是抓到她在院子里鬼鬼祟祟,担心她做什么不利她的事情,把院子来回翻找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审问也嘴硬不开口,便别怪她心狠了! 谢桥双拳紧紧攥着,几乎要握出血来。容嫣的话如魔咒一般击溃她的心智,似被浇了油一般,心里的怒火几欲迸发而出。生生的克制下来,胸腔被被翻涌冲撞的怒火挤压的生痛。 看着哑婆肿胀的嘴,扳开她的嘴,内唇被针线缝合起来。许是因为受刑过程太过痛苦,有些线已经挣破皮肉,血肉翻飞。 “针线还不错吧?我给过她机会,她不领情。既然喜欢装哑,我便让她说不出话来。”容嫣呵呵笑道,眼底闪过畅快。 “住嘴!”谢桥冷声喝道,狠狠的闭上眼,五内俱焚。 容嫣哈哈大笑,眼底闪过重重诡谲幽光,充满恨意的说道:“怎么?这就承受不住了?还不够!谢桥,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霍然起身,走到容阙面前,挑眉道:“父亲,你看见了吧?哑婆的确是她的人,不——应该说是李氏的人。”听着屋内传出周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容嫣悲悯道:“真是可怜,亏得周姨娘将她当作自己人,无话不谈,亲自下厨做点心给她吃。结果,换来的是什么?”说到最后,摇了摇头。 容阙面色铁青,容嫣那句‘无话不谈’激怒他! 开始还怀疑谢桥如何手眼通天知晓周姨娘有孕!竟是因为周姨娘将她当作友人相待,却是没有想到谢桥如此狼心狗肺,连一个无辜的女子和孩子都不愿意放过! 怒火勃发的伸手照着谢桥的脸掌掴过去。 谢桥横手挡住容阙的手,眼底冷光摄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再敢对我与身边的人一分一毫,我绝不会放过你!”狠狠的推开他。 容阙后退几步,脸色几近扭曲。 “哑婆何时害周姨娘腹中的胎儿?她昨日夜里撞倒,据我所知大夫说胎儿无碍。为何今日胎儿没了,你就追究她?容阙,莫说一个周姨娘,以你的脑子,莫怪你没有任何庶子、庶女!”谢桥目光似箭,口吻极为的不敬、不屑。 容阙面对咄咄逼人的谢桥,无言以对。 他只是在容嫣的提醒下,想到撞倒周姨娘的哑婆,这才抓人来审问! 可没有想到是个嘴硬的,便动了刑…… “不是她还有谁!”容阙不肯在谢桥跟前服软,一口咬定道:“除了你们,还有谁会害周姨娘?这下你如意了?” 谢桥震怒,声音冷凝成冰:“若不是她,你在哑婆墓前磕三个响头赔罪!” 容阙面色骤变,这贱人在折辱他! 他给一个卑贱的奴仆磕头赔罪?简直是笑话! 气氛陡然剑拔弩张。 容嫣忽而咯咯笑道:“大姐姐你多虑了,我断然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已经找大夫来确认,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正在这时,大夫提着药箱出来道:“周姨娘吃的燕窝有毒。” 燕窝? 容阙一怔:“怎么可能,这是我从老夫人那里拿来的!她怎么会害周姨娘腹中孩子?” 容嫣眸光微闪,似乎也有些不相信:“父亲,这其中若是有什么误会呢?您还是去问问祖母。” 容阙怒气匆匆的赶往福寿堂。 容嫣勾唇笑道:“大姐姐不一起去看看么?” 谢桥冷睨她一眼,吩咐白芷把哑婆带回重华楼,拂袖而去。 容嫣毫不在意,紧跟着过去。 福寿堂里,朱氏正闭目养神,曹嬷嬷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嘭—— 容阙撞开门进来,惊吓得朱氏猛然睁开眼,目光凌厉的看向容阙,怒道:“何事如此莽撞?” “母亲,您为什么要害周姨娘?她哪里得罪你了?”容阙一来质问上朱氏。 朱氏诧异到极点,随即,眸子里布满冷嘲与阴冷。将手中的团扇掷在他的脚下,冷笑道:“我生的一个好儿子!我若要害周姨娘,还会给你燕窝就给她调补养胎?” “燕窝有毒!”容阙被朱氏震慑住,气势上瞬间矮一截。 朱氏怔愣住,面色陡然一沉,吩咐曹嬷嬷将燕窝拿出来:“这是前几日送来的燕窝,一直锁在柜子里头,怎么会有毒?” 曹嬷嬷拿出几盏燕窝。 容阙带来的大夫,立即上前验看,点头道:“的确有毒。” “什么?”朱氏霍然起身,皱紧眉头道:“燕窝是老二家的购买,一直好好的,没有过任何人的手。”顿了顿,目光冷厉道:“唤柳氏过来!” 红藻立即去了。 片刻,柳氏过来。 屋子里气氛沉闷,柳氏望一眼众人,目光落在桌子上摆放着的燕窝,微微皱眉:“母亲,这燕窝有哪里不对?” 朱氏冷声道:“燕窝有毒。” “怎么可能?”柳氏上前拿一起一片对着光线照了片刻道:“我一直是在一个地方买的燕窝,这次的燕窝品相并没有那么好,像是次品……燕窝送来的时候,我恰好带着生儿去寺庙还愿,您查查有谁接手过燕窝。” 朱氏抬眼看向红藻,红藻立即跪在地上说道:“昨日里是白芷送过来。” 白芷? 众人齐齐看向谢桥。 谢桥心念如电,目光看向柳氏,柳氏眼底闪过担忧。清冷的说道:“管家给我登记好,立即吩咐人送来。” “我记得那日妹妹们给我去添妆,大姐姐并没有去,就是在处理这燕窝的事儿。登记并不费多少功夫,我们姐妹等你半晌也不见你来,着人去问你也不在屋子里。”容嫣颇有意味道,暗指谢桥有替换燕窝动手脚的时间。 谢桥看向容嫣,容嫣毫不掩饰,目光阴冷宛如毒蛇。见朱氏要发作,接话道:“辰时末管家把燕窝送来,巳时三刻送到福寿堂,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恐怕来不及替换罢?”心中一阵冷笑,她真是一箭双雕!利用哑婆撞掉周姨娘腹中的胎儿,然后借容阙的手除掉哑婆。煽动容阙问朱氏要燕窝,推动这一切。 不但拔除眼线,除掉自己,还能替大夫人斩断周姨娘这个隐患! 红藻颤抖的说道:“大小姐,燕窝是申时送来的!” 谢桥面色一变。 处理好哑婆的事赶过来的白芷,听到红藻的话,目光微微躲闪。 谢桥冷眼望去。 白芷抖了抖:“小姐,奴婢……奴婢送的时候肚子痛的厉害,恰好春竹在我身旁,奴婢怕耽误了,就让春竹替我送过来。” 谢桥来不及开口,容嫣一脸责备的说道:“大姐姐,祖母她不过是爱憎分明,与你之间有许多误会没有解开,对你存有偏见。可你也不能因此……就对她下毒手!”话音陡然一转道:“未免冤枉大姐姐,便让人去她屋子里搜一搜。” 谢桥目光如寒冰碎雪沁人骨髓,紧紧握着垂在身侧的手,转头对朱氏道:“老夫人……” 朱氏却一口截断她的话:“曹嬷嬷,你带人去搜!” 谢桥抿紧唇,目光频频看向窗外。 容嫣见她一脸不安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 这时,闻讯赶来的辅国公扫一眼众人,坐在朱氏身旁,沉声道:“发生何事了?” 朱氏冷哼一声:“你问问你的好孙女儿,日日要我善待她,可她如何对我?逮着机会在我的东西上下毒!若非是这几日我心疾发作没有吃,早就被毒死了!” 辅国公皱眉,看向谢桥。 谢桥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容阙怒指谢桥道:“父亲,她心如蛇蝎,妄想加害母亲,再留她在府中迟早是个祸害,此事一了,便与她做个决断。” “你都一把年纪的人,如此不稳重。你说华姐儿害人,眼下可有证据?”辅国公皱眉,对容阙的行径极为不满。 容阙心中一滞,突然瞧见曹嬷嬷等人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冷笑一声,没有再开口。 曹嬷嬷把东西搁在桌子上道:“老夫人,这是从大小姐屋子里搜出来的燕窝。” 谢桥慌乱的盯着小布包。 柳氏打开,果真是品相极好的血燕。 朱氏面色阴沉,讥诮的说道:“怎么,捐掉嫁妆穷酸了,做起偷鸡摸狗的事儿来?” 容嫣得意的抿唇一笑,浑身放松的靠在椅子里。 大夫将燕窝放在水盆里,还未试毒,水迅速的变红,燕窝瞬间成为白色,上面染着淡淡的浅粉色。 众人一惊。 谢桥面颊憋得通红,似乎没有想到这假血燕会被搜出来:“我手头缺银子,找人买普通的官燕染色充作血燕,卖出高价。” 柳氏眸光微闪,唇瓣含着一丝笑,问道:“大夫,这燕窝可有毒?” 大夫摇摇头:“没有。” 朱氏脸色变的很难看,瞪了曹嬷嬷一眼。 曹嬷嬷看向容嫣,她按照指使在墙角里找出来,怎么会是假货! 怎么可能? 容嫣惊站起身,精致妆容的脸抽搐几下,手下使劲将薄如蝉翼的丝帕撕裂成半。 呲啦—— 裂帛的声音,在静寂的屋子里,格外的刺耳。 谢桥关切的问道:“嫣儿妹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适吗?” 容嫣定了定神,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事……” “既然搜了我的屋子,没有找到换下的燕窝,不妨嫣儿妹妹的屋子也搜一下。”谢桥看着变色的容嫣,微微浅笑道:“毕竟春竹这丫头曾经是大夫人身边的丫头,身上穿的还是之前带过来的几身衣裳,我给她裁做几件新衣,她都压箱底去了,说她是守旧之人,穿破再换。这样说来,她怕也是念旧的人呢!” 谢桥意有所指,春竹心向着大夫人。而燕窝过她的手,大夫人与容嫣也脱离不了关系。 “大姐姐,你胡说什么?”容嫣心中悚然,谢桥屋子里没有收到春竹放下的东西,想必她早有察觉。那么她刚刚提议收她的屋子,是不是—— “嫣儿妹妹也不想被人冤枉罢?搜一搜,正好可以洗脱你的嫌弃。”谢桥不再对她多言,转而看向朱氏:“老夫人,您说是吧?” 朱氏不知谢桥卖什么关子,沉默不语。 辅国公摆了摆手:“容三,你带人去搜!” 容三立即带人去芙蓉居。 容嫣额头上顿时冷汗直流,难以置信的看向辅国公,没有料到他对谢桥袒护至此! 容阙横了谢桥一眼,急切道:“父亲,嫣儿怎么会做这种事?您怎么跟着她瞎闹?” 辅国公斜睨他一眼,容阙立即噤声。 朱氏也不相信容嫣会迫害她,却聪明的没有开口惹辅国公不快。 焦灼的等待中,容嫣内心煎熬,手指紧紧的绞拧在一起,祈祷着她屋子里干净。 但是,可能吗? 容嫣不确定的看向谢桥,她不会做无用之事! 果真,容三手里捧着木盒进来。血燕排列有序的摆放在木盒里,容三将一个油纸包递给大夫:“这些都是在二小姐屋子里找到的。” 大夫验了油纸包里的粉末,面色凝重道:“血燕上正是这种毒。” 容嫣身子一软,立即跪在地上,垂泪道:“祖父、祖母,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冤枉的!” 朱氏拍案,震怒道:“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下毒害我?” “不……不是的,我没有……”容嫣摇头,颤抖的身子渐渐稳定下来。她不能慌,冷静! 马上就是她的婚期了,就算搜查出来这些东西,他们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眼中闪过厉色,却听谢桥说道:“嫣儿妹妹不是有心为之,定是她身边的婢女心术不正,若是继续留在嫣儿妹妹身旁,日后在东宫没得连累了她,因此而牵扯到辅国公府。” 容嫣想到的那层,谢桥如何会想不到?就算容嫣没有嫁给太子,她对这府中仍旧存在利用价值,不过不痛不痒的责罚一顿。 想起她对付哑婆的手段,谢桥心中恨意难消。 她便以牙还牙的砍掉容嫣的左臂右膀! 闻言,容嫣立即猜出谢桥的目地,恨得咬牙切齿道:“不可能是她们!” “哦?”谢桥挑眉:“这么说,燕窝的确是你换的?” “我……” “将几个婢女绑了!”辅国公眉宇间透着不耐,容嫣心狠手辣,身边有得力的臂膀,指不定在东宫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情。而他既然选定谢桥,便要给她安抚。 容嫣要哑婆的性命,谢桥定是恨意难消,只希望这几个丫鬟交给她处理,能够安抚住她。 “祖父!”容嫣脸色苍白如雪,赵粉、姚黄、魏紫等同她的左臂右膀,若是没有她们在,她今后行事便要艰难! 何况,她们三个人是她的心腹,知道她不少隐秘之事。若是落在谢桥的手中…… 容嫣惊出一身冷汗,眼底闪过狠绝。 谢桥走出福寿堂,容嫣目光阴戾,咬紧牙根道:“你别得意的太早!我们走着瞧!” “拭目以待!”谢桥大步离开。 …… 重华楼后院里,哑婆身上的伤痕已经清理好,谢桥替她穿好寿衣,放进棺椁中。 明秀心里难过,眼底蕴含着泪水。从袖中拿出哑婆生前放在花盆里的信:“恐怕就是这个要了哑婆的性命!” 谢桥接过信展开,纸条上写着的是关于燕窝一事。 她洞悉容嫣的动机,但是没有联络上哑婆,怕这非常时期让她暴露。谁知,她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而丧命! 春竹久久没有动手,她便将机会送到春竹的面前。吩咐白芷送燕窝给朱氏,白芷再装腹痛,委托春竹帮忙。春竹断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动手,换掉燕窝下毒,再将换来的燕窝藏在她屋中的墙角里。 只是那包毒药,恐怕是哑婆做的吧? 手指摩挲着信纸末端哑婆写的一个名字,心中一阵酸涩,哑婆恐怕也知道自己会暴露,所以还给她铺设另一条路。 谢桥把哑婆停了三日,墓穴挖好之后,便雇人将哑婆入土为安。 一切落定之后,谢桥并没有去看赵粉、姚黄、魏紫。 “小姐,她们几个在东院关着。”明秀提醒谢桥。 “带路。”谢桥跟着明秀到关押她们的地方。 赵粉缩在角落里,谢桥来了无动于衷。 魏紫看见谢桥便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明秀将她给一脚踹开。 “唔——”魏紫痛得呻吟一声,看着谢桥桀桀笑道:“要杀要刮随你!” 姚黄语带恨意道:“你别白费功夫妄想从我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谢桥细细端详她们一眼,忽而开口笑道:“放了她们两个。” 姚黄、魏紫一怔,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桥。 “小姐!”明秀难以置信的惊呼道。 谢桥却是转身离开。 明秀追了出来,愤懑的说道:“小姐,您忘记哑婆的事了?就这样放了她们?” 谢桥脚步一顿,根根收紧手指,眼底透着冻人的冷意:“我就算想要大发慈悲的放过她们,她们也不愿意放过我。” “那小姐您还一味隐忍退让!”明秀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小姐太心慈手软了! 谢桥冷笑一声:“我已经退无可退了!人人都可以将屠刀搁在我的头顶,难道我还要伸出脖子放在他们的屠刀之下送死么?” 既然不想死,那么便彻底反击吧! 闻言,明秀便知谢桥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便将魏紫与姚黄放走。按照吩咐,特地给她们二人几张银票。 待她们乘坐马车离开,谢桥坐上另外一辆马车,带着赵粉尾随而去。 赵粉不知道谢桥要干什么,只知道一路颠簸许久,谢桥吩咐马车停下,她们从一条小道走上山坡,站在隐秘的树丛中,却能将底下锁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赵粉皱了皱眉,就见迎面突然冲出一辆发狂的马匹撞上姚黄、魏紫的马车,翻滚到山崖下面。 “啊——” 赵粉惊呼一声,嘴巴被明秀捂住。 “怎么样?”谢桥温柔含笑的看着赵粉。 赵粉脸色惨白,咬紧唇瓣道:“你让我看这个,我就会背叛小姐吗?左不过一死……” “我没有杀她们,要她们死的是你们爱护的小姐!”谢桥纠正道。 赵粉心中一颤,不相信的摇头:“就凭一匹马,能够说明什么?” “这样呢?你还不肯相信?”谢桥素白纤细的手指向山下,赵粉顺着望去,只见一人站在山路边朝山崖下张望,随后清理好痕迹,东张西望后离开。 赵粉紧咬着的牙关打颤。 “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杀你,你说我便安排你另外一条去处,毕竟我们无冤无仇!你不说,左不过和她们一样的命运。”谢桥语气如清风般温和,却令听的人竖起寒毛。 赵粉眼底闪过挣扎,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大小姐,请您指一条明路!” “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谢桥目光莫测,她之所以从赵粉身上下手,那是因为赵粉脸上那道疤痕被容嫣所赐。女子爱美,赵粉也不例外,再怎么忠心耿耿,也怕会生出埋怨。何况,今日这一幕,更是给了她强烈的冲击! 深深望一眼山崖,谢桥勾起唇瓣,望着京城的方向。 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 回到重华楼,谢桥从床底下拿出红布包,里面放着两封书信,正是从李氏墓前挖出来的信。 那日水榭里玉倾阑问她有没有拿到李氏的东西,怕就是这两封书信罢? “明秀,你给师兄送去。”谢桥把信交给明秀,能让他问的东西,对他很重要吧? “是。”明秀去了荣亲王府。 玉倾阑拿到明秀送来的东西,目光变幻不定,终是长叹一声。 他无意让她入局,她还是走出这一步! 将信放在书案上,推到一旁秦蓦的眼前,语气里并没有得偿所愿的轻松,漆黑的眸子反而愈发凝重:“许多情况我不便出面护她,此次她拿出这封信,受益之人是你,她的安危交付给你。若她伤到一分一毫,我且拿你过问。” ------题外话------ 抱歉啊,更新晚了,早上停一次电,一点又开始停电,刚刚才来电,哭瞎~以后每天更新在下午两点,么么哒 第七十四章 你的毒解了! 郡王府。 秦蓦盯着书案上的公文,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入眼。 蓝星立在一旁,主子从荣亲王府回来,神思不属的枯坐大半日,堆积如山的公文,半分没有处理! “主子,属下给您泡一壶茶?”蓝星心里担忧是不是发生大事,可除了目光阴沉,面色紧绷外,并无其他异常,一时琢磨不透。 秦蓦目光幽邃的瞥向书案上抽屉里的两封信,眸子雾色蔼蔼,晦暗而阴郁。 一封是李菁菁亲启,一封是嘉善亲启。 不论哪一封书信,都与玉倾阑毫无瓜葛。 而她——偏偏将信给玉倾阑送去! 浑身的经络仿佛被堵塞,身体各处都不对劲,想要发泄身上积攒多余的力量,出一身通透大汗,仿佛这样才会舒畅。 “不必。”秦蓦合上公文,关上抽屉,拿起供桌上一把长剑:“走两招。” 蓝星浑身一颤,便知秦蓦果真是不畅快! 从练武场上下来,蓝星四肢发软。动一动,身体的骨头咔咔作响,宛如重组一般。 噩梦终于结束! 蓝星拖着酸痛的身躯,接过秦蓦手中的长剑:“主子,在哪里用膳?” “再说!” 秦蓦的精力似乎用不完,将蓝星操练一番,并不觉得酣畅淋漓。 沐浴出来,蓝星递上一杯热茶:“郡主请您去前厅用膳。” 秦蓦一口饮尽,去往前厅。 秦玉与瑾姨早已坐在桌前等他。 “哥哥近日公务繁忙?你许久不曾与我们一同用膳。”秦玉起身相迎,言笑晏晏道:“本来不该打扰哥哥,但是今日家宴。我们兄妹许久未见,趁机叙叙。” 瑾姨替秦蓦盛好一碗汤,面容慈祥和蔼:“那位容小姐对老奴有恩,郡王可以请她来府上一趟?我有些话要问她。” “好。”秦蓦应允。 秦玉眸光微闪,含笑道:“容大小姐?瑾姨,容小姐她乐善好施,想必举手之劳并未放在心上。”拿起公筷夹一块水晶豆腐放在瑾姨的碗里,忽而皱眉道:“哥哥,我原以为是容小姐的药吃得见效,雪儿表妹的药令我愈发病容恹恹。可这一回我按时按量吃,夜里心悸梦多,醒来后头痛欲裂难以入睡。” 秦蓦搁下筷子,抬眼看向她,乌沉沉的目光令秦玉心头一颤,似有种被洞悉的感觉。 “雪儿表妹她医术虽不精,配的药于我的病情有利。你能不能……让雪儿表妹给我诊断?”秦玉再次提议道。 卫如雪被送往祖籍家庙,若要给她治病,势必要回京。 秦蓦胃口尽失,深深地看她一眼,眼中掠过一抹失望。 “马上要入夏,京中炎热。南陵气候温和,待你成亲之后,我将马数调到南陵,正好避暑也可以让卫如雪给你治病。”秦蓦并没有遂了她的心愿。 “哥哥!”秦玉倏然站起身,眼圈发红,委屈至极的说道:“你是不是讨厌我?这几年我好不容易回京,你又要将我赶出京城。我这身体,不知此次离开,今生我还能不能再见哥哥!” 秦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微微上扬,透着凌厉的弧度:“谁说的?你不用多想,安心养病。”摸了摸她的头,冷冽嗜血的说道:“谁若敢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割了她的舌头!” 柳嬷嬷心里升腾着一股恐惧,一道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手脚发冷,浑身哆嗦一下。那记眼风,如芒刺细细密密扎在她的背上,刺得皮肉生痛。 秦玉似被他那句话惊吓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瑾姨,送郡主回去。”秦蓦面色阴沉,阔步离开。 晚风徐徐吹拂而来,秦蓦心里的烦闷并未随风消散,反而更加不得劲。乘坐马车去军营,却将马车赶到辅国公府。 银白月光下,辅国公府的牌匾上几个金色大字闪耀着冷芒。 秦蓦陡然回神,将马车赶离。 …… 重华楼里,谢桥沐浴后,身着白色底衣端坐在铜镜前。 白芷拿着毛巾替她绞干湿发。 半夏拿着一张信纸进来,面色怪异的递给谢桥:“洗衣房里的玉蓝送来的。” 谢桥看一眼,扔在一旁并不理会。 白芷好奇的窥一眼,忍不住碎嘴道:“小姐,您不去吗?” 谢桥黛眉紧蹙,他行事愈发乖张! 大半夜,约她后门相见! 他不睡,别人还要睡! “不见!”谢桥拢了拢青丝,趿着鞋子走到床榻边,倒头卷着被子翻身到里侧埋头睡觉。 半夏瞪着缺心眼儿的白芷道:“你真糊涂!小姐与郡王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大半夜见面,被人撞见了,小姐声誉还要不要?” 白芷面色一白,咬着唇道:“可他是郡王,小姐若是得罪他……” “得罪便得罪了!”半夏截断白芷的话,天大的事儿也抵不过女儿家的清白! 听到她们二人离开的脚步声,谢桥昏昏欲睡。 啪—— 谢桥眼皮一颤,捂着砸痛的背,反手在床褥上摸到一块石头。石头外面裹着纸条揉成一团,上面写着磅礴大气的两个字——后门! 后门你妹! 谢桥怒火翻腾,扬手将纸条揉成一团扔出去,拉着被子蒙住头躺下。 “啪——” 纸团砸落在枕畔。 谢桥伸出一只手摸到纸团,就着月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烦躁的踢蹬被子,坐起身来,面色阴沉的抓起屏风上的纱裙穿在身上走出去。 听到响动,半夏醒来,朝谢桥的背影喊一声:“小姐——” 谢桥避开人来到后门,只见秦蓦坐在马车辕横杆上。一手执鞭,一手握着两个纸团滚动。 “来了!”秦蓦慵懒的开口,声音暗哑。 谢桥将纸团朝他脸上砸去。 秦蓦头一侧,避开了。便听她咬牙切齿的说道:“大半夜,你有什么急事?” “杨副将他的手臂有知觉,我带你去看看。”秦蓦面不改色道。 谢桥深吸一口气:“白日里去不行?” “他急着要见你,许是有其他要紧事。”秦蓦眉宇间透着不耐,仿佛对杨副将深更半夜扰人清梦的举止十分不满。 谢桥面色一肃,不敢耽搁的坐上马车。 秦蓦一扬马鞭,马车缓缓行驶。一路颠簸得谢桥沉沉睡去,忽而,马车停下来,谢桥身子朝前一栽,撞进掀开帘子进来的秦蓦怀中。 秦蓦猝不及防,搂着她跌在马车里。 谢桥只觉得浑身失重,朝地上倒去。千钧一发,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的腰扶住,拥在怀中。 “你这是对我……投怀送抱?” 低沉沙哑的嗓音自头顶传来,明明问得极其的认真,可她却从其中听出几分调侃、戏谑的笑意。 谢桥头压在他结实温暖的胸膛上,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从耳边传入,谢桥觉得脸上滚烫,一片酡红。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抬起头来,对上他漆黑幽亮的双目,眼中漾着浅淡笑意。 谢桥张了张嘴,听见他道:“舍不得起来?” 瞪他一眼,谢桥看了眼他搭在腰间的手,咬牙道:“撒手!” 秦蓦松开。 谢桥迅速起身,整理着微乱的衣裳。 秦蓦目光在她腰间流转,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看什么?” “你是女人么?腰这么粗!” 谢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觉得在他面前难以保持冷静,他极有本事挑起她的怒火。 秦蓦黑眸闪亮,唇边掠过一抹淡笑。 谢桥转身一记腿风扫去—— 秦蓦好心提醒道:“别自找苦吃。” 谢桥想起他硬邦邦的胸口,收回脚,却已经来不及。 嘭—— 谢桥只觉得踢上一块钢板,震得她从脚趾到小腿发麻。又不愿让他瞧笑话,面色古怪,强忍着脚趾上的痛,跳下马车。 “你能走?”秦蓦皱紧眉头,看着她腿有些瘸。 谢桥仿若未闻。 秦蓦走在她身旁,突然将她抱起来。 谢桥双腿腾空,惊地挣扎。 秦蓦双臂一收,越抱越紧,两人之间紧密无缝,显得颇为暧昧。勾唇道:“你再动,掉下去就不是脚瘸的事。” “你离我远一点!”谢桥怒道! 秦蓦认真道:“那还怎么抱你?” 谢桥手肘顶撞他的胸口,一手狠狠按住他的痛穴。 秦蓦吃痛,倒抽口冷气,咬紧牙,将痛呼声吞咽进去。隐忍着没有撒手,而是快步走到营帐前将她放下。 谢桥目光如寒冰碎雪,冷冽的射向他,掀帘而入。 营帐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人呢?” “大约睡了。” 愤怒在她胸腔里激荡,闭了闭眼,冷声道:“郡王,戏耍我好玩么?” 秦蓦点头,这一路来,他心中那股烦闷消散,浑身都舒畅。 谢桥抿紧唇,眉眼冷清,转身欲走。 秦蓦拽着她的手腕,想了想,方才的确多有冒犯。只是他从未说过道歉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生硬的说道:“你为何把信给玉倾阑?” 谢桥一怔:“为何不能给?”心念一转,寻思着他不会是因为这书信的事,所以大半夜折腾她?“给你们谁不都一样?” 秦蓦眉眼沉敛,是都一样,反正都落在他手里。 只是,细想下,还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秦蓦目光幽黯的的注视着她,默然不语。 谢桥一根一根扳开他紧握的手指,挣脱手来,揉着发红的手腕,甩帘而出。 “瑾姨邀你去郡王府……”秦蓦见到她眼中讽刺的笑,瞳孔一收,面色冷峻。 谢桥等半晌,他没有再开口,掉头就走。 “我不是戏耍你。”秦蓦深邃幽冷的双目一瞬不顺的凝视她纤细单薄的身影,低喃道:“抱歉。” 谢桥惊愕的回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也会道歉? 秦蓦锐利的眸子里复杂难言,步伐矫健的越过她去:“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相顾无言。 谢桥下马车,推开门进府。突然,身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我只是……觉得很高兴。” 谢桥脚步一顿,回头望去,马车已经疾驰离开。 高兴? 谢桥拧紧眉头,隐隐想到他所表达的意思,却没有再深想下去。 …… 谢桥练完一套太极拳,春竹递上干净的巾帕。 自从她一觉醒来,二小姐被关进祠堂,姚黄、赵粉、魏紫都被关押之后,一直惴惴不安。 她向来浅眠,心中疑惑那一日怎得睡那般沉?以至于错过重要的信息,就算变着法子打探,人人皆对那日之事守口如瓶! “小姐,热水备好了。”春竹见屋子里的人待她如往常一般,没有什么不同,提着的心渐渐落下。 心想:定是她还有用,所以二小姐没有暴露她。 但是她的哥哥已经不再是管事,成日里被嫂子瞧不上眼,家中闹得乌烟瘴气! “小姐,您的那方砚台制定的盒子到了。”明秀捧着红漆木盒子,递给谢桥道:“您看,墨砚放进去刚刚好。” 谢桥睨一眼,随手递给春竹。 明秀却从春竹手中接过来,紧张的说道:“这可是先帝用的墨砚,若是碰碎了如何是好?这样好的东西,太子都在……”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戛然而止。 春竹眸光闪了闪,低垂着头,远远听见谢桥训斥明秀太莽撞,须得谨言慎行。 …… 容嫣关进祠堂,不许任何人探望。 大夫人心里焦急,没有想到容嫣会吃败仗! 不但没有解决周姨娘,反倒周姨娘从落胎后,更受容阙宠爱。 牡丹院,他竟是一步都不曾踏入。 她拉下脸去赔罪,请他来牡丹院用膳,他竟是随意将刘嬷嬷打发。 按揉着额头,大夫人心里无计可施。 谢桥愈发得意,而她们母女却越来越落拓失势,尤为担心容嫣如今处境,嫁给太子怕会更加艰难。 “夫人,春竹求见。”刘嬷嬷通传道。 大夫人脸色一沉:“她来作甚?”想了想,冷声道:“让她进来。” 春竹弯着腰进来,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奴婢来将功折罪!” “哦?”大夫人挑高眉梢,端坐起来。 “奴婢听闻太子在寻先帝用的墨砚,那方墨砚奴婢偶然瞧见在大小姐的书房里。”春竹将墨砚的外形描述,随即道:“夫人若是寻着一块相似的墨砚,奴婢拿去替换出来,也好遮掩不被发现。” “当真有此事?”大夫人略微沉吟一番,若是属实,将墨砚进献给太子,也可稍微拢络住太子,对容嫣颇有益处。 想到此,大夫人连忙吩咐刘嬷嬷去容嫣书房中找一块类似的墨砚。 过了两日,风和日丽。 大夫人特地准备金丝楠木盒子,装放好墨砚,穿红戴翠的乘坐马车去茶楼。 太子早已到多时,对姗姗来迟的大夫人,颇感不悦。 大夫人脸上堆着笑,并不在意太子阴郁的面色。递给刘嬷嬷一个眼色,刘嬷嬷将盖着红布的盒子放在太子的面前。 太子不知她玩什么把戏,揭开红布,露出金丝楠木盒,目光顿时变幻,立即打开盒子,小心翼翼的捧出那方墨砚,和颜悦色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宫寻找多日,半点音讯也无,没有想到在辅国公府。” “臣妇并不知太子在找这方砚台,昨儿个偶然得知。这不……立即给您送来。”大夫人投其所需,只是为了替容嫣赔罪。希望太子看见这放墨砚立功的份儿上,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嫣姐儿她并未见过多少世面,我将她管束得紧,不知人心险恶,这才做了糊涂事,还望太子大度,不与她计较。” 太子解决一桩心事,大手一挥道:“自然。” 突然,太子嘴角的笑容收敛,目光渐渐冷沉,眉宇间染上一丝煞意。 大夫人敏锐的感受到雅间里气氛变化,抬眼看向太子。眼前一黑,墨砚迎面砸来。 大夫人想躲,却是不敢躲,吓得花容失色。 嘭—— 墨砚落在她的脚边,四分五裂! 大夫人浑身发颤,惊慌道:“太……太子……” 太子面色阴冷,眼中带煞。“蠢妇!竟拿假的糊弄本宫!” 若非方才一缕光线照射进来,他怕是真的给蒙骗过去。到时候敬献给父皇—— 想到此,太子不禁出一身冷汗! 大夫人心中惊乱,没有想到竟是块假墨砚! 太子勃然大怒,令她心中惴惴难安,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愚不可及之事。恐怕没有帮助到容嫣,反而害了容嫣! 越想越心惊,连连告罪道:“臣妇并不知是假的……” “够了!”太子懒怠听她辩解,拂袖离开。 大夫人瘫坐在地上,双手尖利的指甲在桌上留下长长的抓痕!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谢桥! 定是这贱人搞的鬼! 回到府中,大夫人怒意难消,打砸一通发泄,心中方才好受。 刘嬷嬷再次劝慰道:“夫人,您还是寻求他帮忙,只要除了心头大患,才能高枕无忧!” 大夫人想要拒绝的话,哽在喉中。沉思良久,眼底闪过幽光,仿佛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刘嬷嬷欣慰一笑,立即去准备马车。 …… 重华楼里,谢桥打开木盒,里面那块墨砚上的朱砂印记不见,嘴角缓缓上扬。 就着日光,砚台上原本细密的裂纹,如今光滑莹润。 倒扣墨砚,只见底部镌刻着‘惠正’二字。 惠正是先帝的封号。 “小姐,春竹她告半日假。”明秀道。 谢桥颔首。 明秀凑过来端详谢桥手中这方墨砚,幸灾乐祸道:“若是大夫人知晓她用一方真正的墨砚,换走赝品,不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等一会便知。”谢桥眼底闪过冷芒,因着出了容嫣一事,春竹办事不利,她哥哥从管事变成马夫,整日里家中吵闹不休。她如今见得到机会,断然会去将功折罪一番,好替她哥哥求情。 而明秀每日都要打开盒子看上一眼。粗略一眼,并不细看! 春竹定会为了蒙混,便想出偷梁换柱的法子。 容嫣喜爱收集墨砚,大夫人定会让人去容嫣屋中去找。 这块墨砚并不常见,绿如蓝,润如玉。容嫣能造出假的来,真的必定在她的手中。 果真如此! 春竹将真的拿来,换走假的。 “小姐,大夫人怒火冲天的回来,将春竹给绑走,叫来牙婆子发卖到迎香楼。”半夏这时匆匆进来,半喜半忧。喜的是春竹恶人自有恶人磨,忧的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一着不慎便下场凄惨! 妓院? 谢桥点了点头。 “准备马车,我出府一趟。”谢桥拿着墨砚收好,带着出府去墨宝斋。 伙计将谢桥迎进去:“客官随便看。” 谢桥道:“你们这里可以订制墨砚?” “可以。” “请你们掌柜出来,我与他细谈。” 伙计立即上楼将掌柜请来。 “小姐,请问您要订制哪一款墨砚?”掌柜上下打量谢桥,她穿着不俗,想必家境殷实,态度上便更热情几分。 谢桥打开盒子,掌柜斜眼一看,谢桥‘啪’合上。 掌柜左右看一眼,做一个请的姿势:“客官,入内细说。”他入行几十年,只一眼,便瞧出那方墨砚绝非凡品。 伙计捧上热茶。 谢桥浅抿一口,直言道:“我要一块一模一样,可以以假乱真的墨砚。” 掌柜沉吟半晌,摇了摇头:“工艺上没有问题,只是这墨砚的绿石极其难得,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最后几个字加重语气。 “价钱不是问题。”谢桥从袖中拿出银票,推到掌柜的面前:“这是定金。” 掌柜苦笑:“并非是价钱……” “我再加一倍。” 掌柜极为为难。 这时,伙计走来对他耳语一番。 掌柜道:“小姐稍等片刻。”起身上楼。 片刻,掌柜面带笑容的走来:“小姐,正好东家手里有一块绿石。东家一万两购买入手,原价售卖给您。至于工艺费,另加五百两!” 白芷眼皮子一跳,没有想到一块破石头那么贵! 谢桥付了定金,将墨砚留下,约定时日走出墨宝斋。突然,谢桥抬眼望向二楼,只见到一袭青衫男子,墨发不扎不束随意披散,容貌俊美非凡。 惊鸿一瞥下,谢桥心口一跳。 “小姐?”白芷轻唤一声。 谢桥回神,再度望去,窗口空荡荡并无一人。 “小姐,您怎么了?”白芷顺着视线望去,什么也没有看见。 谢桥收回视线,浅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那东家是何方人物。”东西这般难得,他不赚取一分一毫,不得不令她多想。 商人本色,本就唯利是图。 既然无利可言,那便另有图谋! 白芷搀扶着谢桥上马车,谢桥无意间一瞥,掀开帘子的手一顿。目光犀利的看向不远处的茶楼,一位戴着幕篱的妇人谨慎的走出来。 大夫人? 谢桥目光沉敛,放下帘子:“回府。” …… 时间飞逝,转瞬到容嫣出嫁的前一日。 辅国公吩咐将人放出来。 容嫣久不见天日,浑身透着阴沉沉的气息。 洗漱好,当即跪在福寿堂请罪。 朱氏心中痛恨容嫣,可她到底是要嫁进东宫,只得借口身体不适将人打发。 容嫣派人送野参、鹿茸送去朱氏院子里。 朱氏让曹嬷嬷拿几张地契送到芙蓉居,算作额外贴补。 容嫣看都不看一眼。 收惙好,去往书房。 无论太子如何记恨她,只要等她新婚夜,将墨砚进献给他,断会态度扭转。 捧出盒子,容嫣面色大变。连忙打开,果然空荡荡! 东西呢? 哪里去了? 容嫣失了冷静,四处翻找。 满屋狼藉,仍旧没有找到她想要的绿石墨砚。目光狰狞,挥手将盒子拂落,厉声道:“姚黄!姚黄——” 并没有人响应。 容嫣这才想起来,姚黄她们被她派去的人解决。 谢桥!谢桥! 我不会放过你! 绝不会放过你! 容嫣精致的面容扭曲,‘啊’地一声,将摆放整齐的墨砚全部挥落。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外面新派来的丫鬟,却是不敢靠近。 突然,容嫣朝库房跑去,里面放着嫁妆的全都不见了。 “嫁妆呢?”容嫣尖锐的询问身后跟着的婢女。 “嫁妆太子昨日里让人抬去东宫。” 容嫣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没法出,掌掴她一耳光,冷声道:“没用的东西,为何不与我说?” 杏儿浑身哆嗦的跪在地上。 容嫣瞧着碍眼,一脚将她踹倒,匆匆回屋子里去。 翌日。 天还未亮,尚书夫人便来替容嫣梳妆。 谢桥与容姝、容凝一同过来,说几句喜庆吉祥话。 突然,容嫣看向谢桥:“大姐姐,我大喜的日子,你没有话想要对我说?”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嫣儿妹妹想要听别的话么?”谢桥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没有!只是想今日出了这道门,日后咱们姐妹再见,大姐姐就该对我行跪拜之礼了。有些什么话,便不如闺中这般随意。”容嫣笑容加深,染了口脂的双唇,鲜红浓烈的如同涂抹了血,透着丝丝诡异。 谢桥勾了勾唇,眼底闪过寒芒:“嫣儿妹妹果真好颜色,这么一打扮,艳光四射。只可惜……”目光落在她身上粉红色的嫁衣,惋惜道:“大红的颜色,更称你的肤色呢!”逮着她的痛脚,狠狠踩下去。 容嫣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容姝看着争锋相对的二人,连忙说道:“二姐姐,时辰已到,迎亲的队伍来了。” 太子并没有来,来的是他身边伺候的内侍。 辅国公府的人,齐齐变色,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羞辱! 红盖头下,容嫣气得眼泪落了下来。 东宫冷清,并没有张灯结彩,宴请宾客观礼,草草行礼后,便将容嫣送到新房中。 从晌午等到月上中天,太子都没有来。 容嫣屈辱难当,揭开盖头,冷声道:“来人,伺候我洗漱!” 杏儿张了张嘴,想要劝容嫣再等一等。可方才守在门口,听见宫婢的议论声,不敢多嘴。 待容嫣沐浴出来,陡然瞧见太子一身常服坐在床榻边,微微一愣。 太子讥诮道:“怎么,等得不耐烦了?” 容嫣柔美的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妾身累了,以为太子不会来,便先行洗漱。” “你这是在怪罪本宫?”太子目光阴柔,逼视着容嫣。 容嫣咬紧唇瓣,委屈的摇头:“妾身不敢!” 太子忽而一笑,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贴着她的耳边说道:“你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本宫?” 容嫣只觉得一道热气吹入她的耳畔,面色羞红,摇了摇头:“没有。” 太子手下用力,紧紧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视他:“当真没有?” 容嫣痛得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太子似触碰到脏东西一般,猛然收回手。从被褥中拿出绿石墨砚,揪扯着她的长发,冷笑道:“你母亲拿个假的糊弄本宫也罢,真的墨砚在你手中,你却派人告诉本宫,东西在容华手里!怎么?想借本宫的手替你除掉她?随后你再拿出来进献本宫,本宫对你另眼相待?你可知,本宫最恨被人利用!” 容嫣脸上血色尽失,没有料到绿石墨砚在他的手里! “本宫若是没有搜查你的嫁妆,还不知你心思如此深沉!”太子厌恶的说道:“警告你恪守本分,否则,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痛不欲生!”太子猛然推开她,拿出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厌弃的丢在她的身上。 容嫣知道,他一旦踏出这条门,她的命运就会如同前世一般—— 她怎么能甘心? “等等!”容嫣忍下太子对她的羞辱,牵强的笑道:“我在辅国公府这些时日的情况,想必您心中十分清楚。母亲何时拿假墨砚给你,我一无所知!这块墨砚,我原是想新婚之夜给您,但是我没有找到,以为丢失了,便没有告诉你。” 太子眼底透着冷嘲,不耐烦听她狡辩,大步离开。 容嫣焦急的说道:“秦蓦对你心怀不轨!他手中有东宫的地势图纸,隐秘的机关地道他都十分清楚!” 太子脚步猛然顿住,骤然转身目光逼人的看向容嫣。 容嫣见太子停留下来,勾唇道:“你说,他这是想要干什么?”怕他不信,容嫣手指遮水,在桌上快速画出来:“这是我偶然在秦蓦书房中看见。若不是当时机警,恐怕早已被他灭口!” 太子变了脸色,东宫的图纸格外隐秘,素来都是历任皇上保管,册封太子时便传下来。而他为了防范,新设置几处机关与一条暗道。 可,秦蓦都知道! 容嫣一改方才的卑微姿态,从地上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不但如此,他还知晓你遂养兵马,挪空国库。” 太子心中一震,便听她娇笑道:“您别管我如何得知,只须知道,我知道的隐秘之事太多!凭借我一人之力难以事成,若是与你联手,便如虎添翼!” …… 原本都在等着看容嫣独守空房的笑话,却没有料到太子连着几夜夜宿她那里。 白芷不耻的说道:“定是她使狐媚子手段!” 谢桥却不以为然,容嫣还是颇有几分手段,这么快就将太子给笼络住。想起她往日的种种反常,心下不安。 这时,半夏传话道:“小姐,郡王府的马车来接您。” 谢桥放下药草,拍了拍手,正好她也有事找秦蓦。 郡王府,瑾姨在门口等着她。 谢桥心中诧异,随即便想到那日夜里秦蓦说的话,许是这回瑾姨找她。 “容小姐,您可算来了!”瑾姨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慈祥的说道:“您与您母亲实在是太像了,那日在安业寺我不敢认,便把那串珠子给你。若你当真是李夫人的女儿,必定会再去找我。” 谢桥道:“正是如此。” 那日她比容嫣迟了一步,所以没有机会问话。如今,她的身份揭晓,便也没有顾忌:“您对当年之事知晓多少?” 瑾姨目光一变,浑浊的眸子里染上幽幽火光,充斥着恐惧。良久,摇了摇头:“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日镇国公府被抄家下狱,长公主便遣散府中的奴仆。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老奴仆,除了我,恐怕都没有生还。” 谢桥问出心里的疑问:“公主信佛?” 瑾姨点点头:“长公主自从搬到公主府便一直信佛,半点荤腥都不沾。” 吃素? “那么面首的事,真的还是谣传?”谢桥总觉得面首的事情疑点重重,若是假的,为何就连与长公主最亲密的人都信了? 瑾姨方要开口,突然看到站在桃树下的秦玉:“郡主。” 秦玉步态轻盈的走过来,望一眼谢桥。娇嗔道:“哥哥真是的,请容小姐来府中,竟不与我说一声。”顿了顿,询问道:“哥哥他在府中吗?” 瑾姨无奈的说道:“郡王他今日去军营,怕是不会回来。”觉得秦玉还和小时候一样,格外的黏秦蓦。 心里极为的欣慰,随即,眸光黯淡。若是长公主还在,如今恐怕他们兄妹俩早已成家了! 何至于到眼下,都还孤身一人? 只是婚姻大事,并非她一个为奴为婢的人,能够妄议。 秦玉眼底闪过失落。 瑾姨轻叹一声,安抚道:“郡王他忙于公务,待清闲下来,他说带你去游玩。” “真的?”秦玉绽放出一抹清甜的笑容,兴奋的说道:“容小姐,你到时候也与我们一同去?” 谢桥笑而不语。 秦玉并不在意,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转而,言笑晏晏的说道:“可惜我的身子骨不好,前儿个嫣儿表妹成亲,我都没有去添妆。”毫无心机城府的说道:“不知嫣儿表妹如今过得如何了?她几次来府中,我瞧着她见到哥哥便心不在焉,怕是中意我哥哥呢!”随即,长叹一声:“她也是个命苦之人,不能嫁给心爱之人。容小姐若是有空,要时常去陪陪嫣儿表妹。” 也? 还有谁? 她吗? 谢桥并没有附和她的话:“郡主的身子现在如何了?” 秦玉眸光闪烁道:“那药我吃后头疼难忍,夜里多梦,醒后便难以入睡。”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掩住眼底的忧伤,苦笑道:“我这病,是不是不能治?” “能!只是何时好起来,在于你自己。”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 秦玉心中一滞,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谢桥端详着她的面相,气色比上回她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面色红润,不像久病之人。 谢桥猝不及防的握着秦玉的手腕,手指搭在脉搏上。 秦玉一惊,连忙挥开谢桥的手,退后好几步。惊呼道:“你干什么!”脸上带着一丝慌乱之色。 “我看看郡主的身子如何了。”谢桥心中震惊,她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点! 她过去的脉象,明明就是久病垂危之人。 而眼下—— “你的毒早就解了!”谢桥目光直直的看向秦玉。 第七十五章 撕破脸皮 这话一出,空旷的庭院里,就连风声仿佛都不知不觉静止下来。 谢桥对秦玉的所作所为,不能理解。她病好了,为何还要装病?并且隐瞒着秦蓦? 难怪玉倾阑曾说她治不好秦玉! 暗指之意,并非是她不配合吃药! 而是,她根本就没有病! 秦玉死死的咬着唇瓣,一双杏眼里蕴满泪水,布满惊惶。后背抵靠在桃树干上,微微颤抖。她不知谢桥为何突然毫无征兆的替她把脉,并且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她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瑾姨震惊的望着秦玉,她的毒解了? 巨大的喜悦袭上心头,激动得手指发颤。嘴里连声念几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郡主,你的毒当真解了?太好了!等下告诉郡王,他定会很高兴!”瑾姨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光亮,秦玉在她的心里如同小时候一般并未深想:“郡主还是与小时候一样顽皮,总喜欢吓唬郡王。您病好了,还瞒着我们,前些时日里还说糊涂话。郡王也是为了你的身体,既然没有病自然不会要离开京城。” “不!不要说!”秦玉乞求道:“瑾姨,不要说!” 瑾姨一怔,疑惑不解:“郡主,到底发生何事?郡王他素来爱护你,将你看得比他自己还重。公主府走水的时候,您在屋中睡觉,火势烧得凶猛。驸马早已不知所踪,郡王不顾危险将您救出来。您伤势不重,留在安远侯府。而郡王烧伤得严重,太后将他接入宫中治病。那时候他还心心念念着你,醒来便要见你。太后将您接进宫,可您却是不肯见他。” 瑾姨陷入回忆中,她逃命出来,并不放心这两个孩子,这些事情都是宫里头的好姐妹告诉她。 这些年她一直在安业寺,留意着他们的情况。 “你说什么?”秦玉不可置信,她明明是安远侯救出来……怎么会变成秦蓦呢? 秦玉摇摇头,不会的!秦蓦那时才多大? 怎么可能把她救出来? 瑾姨定是向着他,所以处处替他说好话! “你不必替哥哥说好话,我不肯将病情告诉他,只是想要哥哥多关注我罢了!如今我在他心中仍是病患,可他关心我几回?若是知晓我……好了,他怕是不会管我死活!”秦玉梨花带泪,这一番辩白,几乎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你心中如此想我?”一道醇厚的声音缓缓的传来,秦蓦不知何时回府,将她们的谈话听去多少。冷峻的面容上并没有雷霆之怒,目光异常的平静。 秦玉却在他的注视下觉得头皮发麻,双手紧紧的攥着裙摆,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我对你不够好,还是哪里有做得不对之处?”秦蓦嗓音仍旧平静无波,只是透着丝丝渗入人心的冷意。 秦玉心中一颤,在他的逼视下,双手掩面,小声抽噎。 “你用大寒之物,伤了根本。毒虽然已经解除,却难有子嗣。”谢桥断定她第一次见秦玉时,她身体里的确中有胎毒。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极端,自己的法子见效慢,却是也能根除她体内毒素。 可惜,她不肯配合! 秦玉眼中的泪水止住,微微一笑,笑容却狰狞扭曲:“哥哥,你听见了吗?我不能生育子嗣,你手下的副将随时丧命。他为你拼死拼活,你忍心他家中断绝香火?” “你——”秦蓦胸腔震动,几不能语。她为了不嫁给马数,竟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静静的看着她,仿佛这二十多年来,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我的病好了,哥哥你难道不高兴么?”秦玉呵呵一笑,讽刺道:“你说对我好,当我被病魔折磨得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你在何处?我有心爱之人,你却逼我嫁给身份不匹配的粗鲁武将!你答应母亲好好照顾我,可……你尽职了么?” 面对秦玉的指责,秦蓦锐利的黑眸闪过复杂难言的之色。 不知是失望,还是痛心。 竭力回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哪些事做得令她误解如此深重!或许记忆太过遥远,浮光掠影般闪现,一个清晰的画面都难以捕捉,回想不起来。 秦蓦沉声道:“不要妄自揣测爱惜你的人,不要随意去相信不了解的人与事,否则终有一日你会为之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秦玉心口一颤。 秦蓦果决道:“明日马数来府中提亲,这段时间你在府中备嫁妆。”语气坚定,不容转圜。 “哥哥——哥哥——”秦玉惊慌,小跑着追上去。可秦蓦转眼间,便大大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秦玉大喊一声:“秦蓦!” 秦蓦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 瑾姨最了解秦蓦,他高兴、难受都闷在心里,而今日秦玉一番话,狠狠中伤他。 “郡主,您的话,太伤人心。” 伤人么? 秦玉低低的笑了几声,纤细的手指指着秦蓦离开的方向,激愤道:“我伤人心?你瞧见了么?我不能生,他的属下断绝香火,他还是一样冷心冷情的逼我下嫁!他若当真疼惜我这个妹妹,就算没有将我嫁给心爱之人,也该是世家权贵中的佼佼者!” 瑾姨默然不语,她禀性像极安远侯,太自私! 谢桥摇了摇头,秦玉俨然对秦蓦积怨已深。她若是个明白人,便清楚秦蓦替她择选这门亲事,用心良苦。 可惜,她并不领情。 瑾姨将谢桥送出府的时候,突然说道:“我今日请您来一趟,主要是将阿香托付给你。” “为何?”谢桥颇感意外。 瑾姨苦笑道:“她跟着我这老婆子不便,郡王身旁不喜女子伺候,郡主心境不清明,我怕这孩子随意扔在府中无人管束会学坏。眼下只有你合适,可以好好教导她。” “阿香她愿意?” “我还未与她提。”瑾姨面带忧色。 “你也不逼执意如此,阿香若愿意便送到我身边。若是不愿,便留在你身边,未免适得其反。”谢桥对阿香说不上喜欢或者讨厌,只是觉得她不如表现的那般单纯,毫无心机,小有聪明。 瑾姨点了点头。 “您留步!”谢桥走到门口,碰见等候的蓝星,没有多问:“带路。” 蓝星不禁多看她一眼,领着她去往观星楼。 秦蓦盘腿坐在竹垫上,手执一壶酒畅饮。 谢桥不知如何安慰他,摊上这么一个不明事理的妹妹。枉费他处处替秦玉考虑、打算,而秦玉却认定秦蓦是害她! 盘腿坐在他的对面,秦蓦推来一壶酒。谢桥顾自斟一杯,色泽金黄,微微一怔,浅抿一口。酸甜可口,并不浓烈。 “梅子酒?”谢桥喜欢这口味,不禁连饮两杯。 “嗯。”秦蓦见她当茶水饮,剑眉一蹙,提醒道:“果酒虽易入口,后劲却强,你莫贪杯醉了。” 不知是酒起的作用,还是秦蓦这一番话,谢桥面色似涂抹胭脂,染上一抹羞红。连忙放下杯子,微微一笑:“年幼时,我与师兄一起偷师傅的酒吃。师兄最多只许我饮三杯,其余都进他肚子里,背锅的人总是我。”手做了一个厚度,埋怨道:“师傅罚我将这么厚的医经背出来,不背出来便饿上两顿。” 秦蓦侧首看着她,眉眼含笑,嘴里虽是抱怨,却显见得很愉悦。 不禁回想起他与秦玉小时候的情形,紧绷的面色,透着些许的轻松。 “好在他有良心,偷偷给我送吃的。”谢桥轻叹一声,语带清愁的说道:“可惜,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 秦蓦自嘲一笑,将桌上的点心推到她的面前:“尝尝这枣糕,还不错。” 谢桥捻起一块,浅尝一口,甜中透着丝丝酸味儿,倒是合口味,不知不觉吃了两块,笑道:“酸枣糕?”见他点头,谢桥擦掉指尖糕屑,皱眉道:“你妹妹她身体没有病,而是这里。”手指着心口的位置。 秦蓦抬眼看向她,便听她说道:“她常年缠绵病榻,不与外人接触,受病痛折磨,心理上很敏感、孤独,渴望得到关怀。一旦受到冷落独处时,郁郁不欢,喜欢忧思。若有人利用她这一点,很容易操控她的心理。”顿了顿,继续道:“而她一旦听信旁人灌输给她的信息,那么便会偏执难以扭转。” 秦蓦听的入神,心有所悟。 谢桥望着楼下绿柳如丝,随风而扬,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蓦面色冷峻,浑身仿佛被冰雪笼罩,冷嗤一声:“他以为利用秦玉……便能要我性命?” “你放得下秦玉?” 秦蓦冷笑更甚,并未多说。只是眼中带煞,手背青筋狰狞,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掌中酒壶当作秦淮头颅一般捏碎。 谢桥隐隐猜测到利用秦玉之人是谁,眼中闪过苍凉。利益之下,亲情多寡淡! 收敛思绪,谢桥想起她来郡王府的要紧事,声音清冷:“容嫣有蹊跷,她知晓太多隐秘不为人知的事情。她嫁给太子前所作所为,早已遭受太子厌弃,可最后将太子笼络住,想必她手中还有底牌。”随即,将墨砚一事一并道出,忧虑道:“只怕当初她在你书房里发现皇宫地势图之事,会告诉太子。”眼中闪过懊恼和一丝关切之色:“你日后定要小心她与太子。” 秦蓦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关切,心中的阴霾似一扫而空,不禁哼道:“跳梁小丑罢了!” 心中却是想起玉倾阑那日的话,瞥了她一眼道:“蓝玉是我的人,你有事可以找她。”沉吟片刻,觉得不妥,若是出现紧急情况,蓝玉恐怕来不及:“若是可以,将她调到你的院子里当差。” “洗衣房里的玉蓝?”谢桥皱眉,她还寻思着将人打发了。 秦蓦嗯了一声,正要叮嘱一番,蓝星回禀道:“军中传来消息,请您速回。” “天色不早,我该告辞。”谢桥起身离开。 秦蓦吩咐蓝星送她回府。 蓝星抱一坛酒放在马车桌子上,还有一包点心。 谢桥一怔,透过窗帘间隙望去,只见他坐在马上,长发漆黑,一袭墨袍映衬得他冷漠的眸子更为幽邃。 马车缓缓行驶,他策马随行。 谢桥静静的凝视他片刻,收回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梅子酒与点心,心头隐隐发热。 …… 秦蓦一离开,焦急在屋子里踱步的秦玉,心头一松,连忙带着柳嬷嬷从后门出府。 她知道,秦蓦下的决定,无人能更改。 且,说到做到! “快一点!”秦玉坐在马车里,双手紧紧的绞拧,掀开帘子看一眼街道,焦躁的说道:“再快一点!” 马车还未停稳,秦玉急急忙忙跳下马车。 柳嬷嬷敲响安远侯府的大门。 门一开,秦玉迫不及待的进去,提起裙幅小跑着去找秦淮。 秦淮正守在秦懿的床榻边,目光阴郁,耳边传来安远侯夫人的嘤嘤哭声,头脑胀痛:“够了!成日里哭哭哭,你哭懿儿就能好了?” 安远侯夫人眉尖一蹙,满面泪痕的指着秦淮埋怨道:“还不都是你!若不是因为你,懿儿他怎么会变成残废?我就说了,秦蓦心思狡诈,秦玉又能好到哪里去?指不定你利用她算计秦蓦,她明面上向着你,心里还是帮着秦蓦!” “行了!”秦淮只有这么一两个儿子,一个如仇人,剩下便只有秦懿。眼珠子一般珍视,倾注心血教导,哪里愿意看见他变成一个废人?“或许是秦蓦早有察觉……” 安远侯夫人认定是秦玉搞的鬼,嘲讽道:“老爷,你们行事周密,秦蓦他难道手眼通天,能掐会算不成?你别忘了,玉倾阑是谁?他与秦蓦是好友,她想要嫁不过一句话,还用的着你来多事?” 秦淮哑口无言。 安远侯夫人看着床上日渐消瘦,意志消沉,萎靡不振的秦懿。对他们两兄妹恨之入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侯爷、夫人,郡主来了。”丁香进来通传,秦玉却已经尾随进来。 安远侯夫人见到秦玉,恨得咬牙切齿,目光如蛇一般阴毒的射向她。 秦玉眉心一颤,避开安远侯夫人吃人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秦懿的身上。瞧着他短短一月,便瘦骨嶙峋,吃惊的张开嘴。睁眼盯着床幔,没有丝毫焦距,宛如活死人。 秦淮不耐的说道:“你来干什么?” “父亲,您说已经替我说好与玉倾阑的亲事,可以让他明日来府中提亲吗?”秦玉想起正经事,焦急的说道:“哥哥他将我嫁给一个武将,明日就来府中提亲,否则来不及了!” 安远侯夫人冷笑一声,尖利的说道:“你还有脸来求我们?你看看我儿被你害成什么模样!我不会善罢甘休!” 秦玉不敢看,他的模样令她发怵,想起她被病痛折磨生无可恋的时候。猛然回过神来,摇头辩解道:“不是的,不是我害的!秦蓦,是秦蓦!”安远侯夫人眼底彻骨的恨意,令她心惊。面色苍白,乞求秦淮道:“父亲,你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他对我有所察觉,我被他利用了!” 秦淮挣脱她的手,冷声说道:“你弟弟出事,为父没有精力去促成你与玉倾阑的亲事。” 秦玉目光一滞,蕴含水光的杏眼转了回来,眉心沁出淡淡的戾气:“你是骗我的?” “没有,玉儿……” “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帮我,而是拿玉倾阑利用我?”秦玉心中寒意更甚,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秦淮,咄咄逼人道:“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编造出来?” 秦淮一惊,慌忙道:“怎么会骗你?为父只是没有空闲……” “那你现在去!现在就去,我便相信你!” 秦淮眸眼深沉,心思翻转,寻个由头将她给打发。 秦玉眼中透着癫狂之意,咬紧贝齿,素手指着秦懿道:“你若骗我,他不得好死!” “贱人,我撕烂你这张臭嘴!”安远侯夫人见她拿秦懿赌咒,触动她敏锐的神经。恨意奔腾,伸手朝她脸挥去,尖利的指甲在她白皙的脸上抓出几道深深地血痕。 秦玉吃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朝安远侯夫人的脸挠去。 秦淮一把将她推开,怒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秦玉站立不稳,整个人便如同散架一般,倾倒落地。 安远侯夫人尖声道:“把她赶出去!” 秦玉目光阴冷,满含恨意的看向秦淮,缓缓的低笑出声。脸上道道血痕,显得她脸上的笑格外狰狞可怖。 秦淮不禁心中一颤,一股不安爬上心头。 安远侯夫人揽镜自照,脸上破了一点儿皮,当即将小铜镜掷在他的脚下:“当真是反了,我可是她的嫡母,这贱人竟敢打我!” “够了!你也消停点!”秦淮瞪她一眼,拂袖离开。 秦玉被婆子拖着丢出安远侯府,狼狈至极。 回到郡王府,当日夜里病倒发着高烧。 翌日,仍旧浑浑噩噩。 秦蓦并没有再让她出面的打算,对她昨日里的作为,仿佛并不知情,订下婚期。 一切有条不絮的进行。 秦玉再也没有闹过,仿佛绝了嫁给玉倾阑的心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有再踏出玲珑阁。 直到一日容嫣给她下一封邀请帖,秦玉去一回东宫。回来之后,便张罗宴会。 …… 谢桥拿到秦玉的邀请帖,眉头微拧。听蓝玉所言,秦玉的脸留下伤疤,屋中的铜镜全都撤走,不愿见人。 眼下,她大办宴会有何目地? 谢桥将邀请帖递给身后的蓝玉:“你如何看?” 蓝玉也猜不透,她被训练好便安排到各府做眼线,不曾与秦玉接触,不了解她的为人。 白芷忧虑道:“小姐,您与郡主并不熟识,我们寻个由头推了不去?” 蓝玉不赞同道:“小姐不去,日后各府宴会不会邀请小姐。” 白芷不知圈子里的规矩,‘啊’了一声:“那该怎么办?” “去便是,又不是洪水猛兽。”谢桥失笑道。 白芷噘着嘴,就怕比洪水猛兽还可怕! 明秀从外院回来道:“小姐,方才叶舟传话,有人请您出诊。” 谢桥眉一皱:“医馆没有大夫坐诊?”她觉得关掉医馆可惜,便请了大夫坐镇。 “叶舟说指名要您出诊。”明秀细细回想叶舟的话,他的神情,似乎极想谢桥出诊:“他说是姓姜的大户。” 姓姜? 蓝玉沉吟道:“莫不是北城姜家?” 谢桥疑惑的看向蓝玉。 蓝玉道:“姜家在北城原是首富,几年前搬至京城,后来取代夏家成为皇商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在商界势头正猛,就连有些世家大臣都颇给几分脸面。” “准备马车。”谢桥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既然要拓展商路,那么结识姜家便势在必行! 叶舟在府外等候,见到谢桥后,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姐,我擅作主张,您别怪罪。若是得了姜家的恩情,那么今后咱们也能得他们庇护。” 商海如官场,人际关系极为重要。 这个理,她懂。仍旧横眉竖眼道:“下不为例!” 叶舟谄媚道:“下不为例!” 一行人去往姜家。 姜府门口早有嬷嬷候着,见到谢桥微微一怔,领着人去长寿居。 姜老夫人额头上裹着汗巾,倚在床柱上喝药。 常乐捧着茶水递过去,端着铜盆,服侍姜老夫人漱口。 常喜恭恭敬敬的说道:“老夫人,少爷请的大夫来了。” 姜老夫人放下茶杯:“请进来。” 谢桥掀帘而入,姜老夫人眉头一皱,刻满皱纹的嘴角微抿颇显严厉。忽而,嘴角一扯,浮现一抹慈祥的笑:“丫头是来给我治病?” “正是。” 蓝玉将药箱放下。 谢桥拿出诊脉枕,替姜老夫人扶脉。 “丫头,我身子好的很,就是旧疾发作,歇上几日便好了。我那孙儿,小题大做!”姜老夫人中气十足,挥退伺候的丫鬟道:“你就随便拿些药给我糊弄糊弄他就成。” “您的确不是什么大病。”谢桥示意姜老夫人张开嘴,舌紫暗,苔薄白,问道:“头是一侧痛,两侧或是全头痛?” “都有。” “如何痛?” “刺痛。” 谢桥颔首,询问道:“您是头痛反复,经久不愈,痛初固定,痛如锥刺?” 姜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沉敛,神情严肃:“丫头,我这病不妨事?” “不妨事,扎几针,吃几副药就好了。”谢桥含笑道:“我再教您一套拳法,每日晨起练对头痛症有缓解、可预防。” 姜老夫人盘腿坐在床榻上,笑眯眯的问道:“拳法不练……” “祖母,听大夫的话。” 一道清雅醇厚的嗓音自屋外传来,谢桥回首望去,只见来人身着一袭青衫,墨发半扎半束,别着一支青玉簪。日光流转,周身仿佛笼罩一层浅金明丽的光芒。 如玉生辉。 是他! 墨宝斋的东家? 姜裴见谢桥呆怔的望着他,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有劳谢大夫。”清冷的嗓音仿佛高山流水,悠远清淡,舒畅动听。 谢桥颔首,心中诧异,没有想到他会是姜家少主。 “知晓劳烦谢大夫,那就……” “今日可以吃一份糖酥。”姜裴缓缓的说道。 姜老夫人立即躺下让谢桥施针,对姜裴的背影道:“明日两份!” 谢桥不禁失笑。 姜老夫人从床头柜子里偷偷拿出一个油包纸,悄悄的说道:“丫头你别笑,糖酥很美味,来尝尝……”手一缩,藏进被子里。 谢桥一怔,便瞧见姜裴站在珠帘后,珠帘散发的温润光泽辉映下他的面庞俊逸非凡。 姜裴琉璃般的眸子里闪过无奈,温声道:“糖酥吃多了牙疼。” 姜老夫人撇了撇嘴,到底没有反驳。 施针后,谢桥教姜老夫人一套太极拳。姜府的婢女将她领到凉亭里,姜裴煮茶候着她。 亭外鸟鸣花香,谢桥透过水雾看着他娴熟优雅的煮茶,紧绷的神经不禁松懈下来:“多谢你割爱。” “绿石虽无价,束之高阁一文不值,用的恰如其当才能体现它真正的价值。”姜裴斟茶递给谢桥,温文尔雅道:“该是我谢你,老夫人的头风治好,必有重酬。” 谢桥含笑道:“那我便在此谢过姜公子慷慨。” 随即,便与他说姜老夫人的病症。待她离开之际,婢女递给她一包糖酥。谢桥回头望一眼姜府,嘴角微扬,姜老夫人没有瞒过他的法眼,不过是他纵容罢了。 心底生出艳羡,这才是真正的亲情罢? 谢桥接着几日来姜府,却是没有遇见过姜裴。 转眼,便到了秦玉的宴会。 容姝、容凝一大早来到重华楼,与谢桥一同去郡王府。 经过中毒一事,容凝对谢桥格外亲厚,对秦玉心生抵触。若不是母亲逼迫,她并不想再去郡王府。她们无冤无仇,想不通秦玉为何要害她。 郡王府中,容凝紧紧跟着谢桥,片刻不敢分开。 谢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乱走,不妨事。” 容凝乖顺的点头,失去往日的活泼。 秦玉见到她们几人,连忙迎上来。薄纱掩面,眼底蕴含着涟涟笑意:“你们来了,快去花厅里,各位姐妹都在等你们。” “好。”谢桥等人跟在秦玉身后,一道去往花厅。 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说笑,谢桥感受一道强烈的视线盯着她。顺着望去,只见姬瑜目光不善的瞪她。 容姝轻声道:“大姐姐,您要小心她。” 赏荷宴中,姬瑜落水,恐怕将谢桥记恨上。 谢桥眸光微敛,不止此事,还有她曾与姬恒议亲,姬瑜便对她看不顺眼。 秦玉环顾一眼众人,拍了拍手,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姐妹,我来京有段时日,不曾邀请诸位来府中小坐。我们都是琴棋书画,枯燥乏味。今日里我们来一点不一样的游戏,前几日我偶得一宝物,藏在这落霞居中。你们谁若寻到,宝物便归谁所有。”秦玉示意蓝月将端出来一个托盘,揭开上面的红绸,露出一套珍珠头面。 珍珠大小一致,颗颗圆润,色泽饱满。 众人眼底闪过惊艳。 秦玉道:“这个是额外奖赏。” 至始至终坐在角落里的容嫣,妆容精致,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媚态,似彰显她备受宠爱。掩唇笑道:“我也来添彩头。”拔下手腕上珐琅手镯。 众人兴致勃勃,立即分散去寻宝。 秦玉看着谢桥几人,微微挑眉道:“你们不找么?” 谢桥垂眸不语。 容凝却蠢蠢欲动,俨然忘记秦玉迫害她一事,拉拽着谢桥的衣袖:“大姐姐,我们一起去找罢?” 容姝横她一眼,容凝仿若未见。 容嫣亲昵的挽着容凝的手臂,柔声细语的说道:“二姐姐陪你一同去。” 容凝眼中闪过犹豫,终究抵不过诱惑,跟着容嫣离开。 随即,秦玉也借故走了。 两个人顺着落霞居绕小半圈,容嫣扶着腰肢道:“五妹妹,姐姐有些累,在这里休息片刻,你自己去找。”看出她的迟疑,容嫣继续说道:“再迟一点,被别人抢先如何是好?” 闻言,容凝独自往前走。突然,脚步一顿,水榭里坐着一抹白影。眼前骤然一亮,快步走过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诸位小姐陆续回来,不见容凝。 ------题外话------ 啊啊啊,亲爱的们,很抱歉!烟儿这几天更新都很迟,家里没有人,只有烟儿和小宝宝在家里。一边看着他一边码字,他太吵了,所以码字很慢,泪奔~晚上有二更! 第七十六章 计中计(二更) “大姐姐——”容姝心一沉,面色隐隐发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谢桥一对黛眉下眸光幽暗,她不知今日这局为她而设还是容凝? 或者,容凝是一个意外—— 谢桥摇头否定,容凝随邓氏眼皮子极浅,今日的游戏寻找宝物,并未见到实物容凝会在秦玉给的恐惧镇压下好奇心,不会轻易离开她的身边,而后面拿出来的头面与容嫣加的彩头…… 轻叹一声,容凝这性子容易得罪人,且还不自知。为了一些身外物连危险都不顾,早晚有一日如何死的都不知。 更可怕的是连累别人— 秦玉手捻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眉眼舒展,盈盈笑望众人。 容嫣品着茶,婢女捏肩捶腿,俨然忘记容凝。 谢桥眼底闪过冷芒,忽而起身道:“良娣,容凝在何处?” “大胆,见到良娣还不行礼!”秀芹见容颜眼中蕴含笑意,挺直腰板。 突兀的呵斥声,花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众人齐齐看向过来。 淡金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而入,谢桥的面容隐在阴暗中,眼角的冷光,越发显得凛然犀利。 容嫣笑容不改,嘴角上扬,摆正姿势,等着接受谢桥跪拜大礼—— “呵!本郡主今日开眼了。宴会不过是平日里姐妹们玩闹罢了,若是自持身份耀武扬威,这里可就容不下!”兰阳郡主矜贵端庄的坐在一众小姐拥护中,冷眼睨向秦玉:“你倒也是,几年未见,行事没有规章。我本不想多说,这里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你将一个妇人小妾请来作甚?自降身份!”心里瞧不上秦玉,原来不过是个县主,姑母逝世后,皇上怜悯破例封她为郡主,不知什么缘故,并未封邑,行事越来越小家子气。 容嫣心中滞闷,紧握的手,几近痉挛。 可如此打她脸的人,是荣亲王的女儿,极受太后疼宠。 秦玉被训斥一番,却不得发作。兰阳郡主食邑二千,而她却只是空有称号,在她面前矮一截。往年因为玉倾阑的关系,她时常恭维,兰阳也不买账,心中早已对她积怨,只能忍让! “凝姐儿不见了,去找便是!”秦玉甩脸色给谢桥。 容嫣事不关己道:“我是与她一同出去,走的身子乏累,坐下来休憩,她转眼不见踪影,我先回来了。至于去往何处,不得而知!” 谢桥转身去找。 容嫣提醒道:“我们去的地方有一处假山。” 谢桥身形一顿,让随行的蓝玉带路。 容姝紧跟着过来:“大姐姐,我们一起去找。”回头看一眼容嫣,容姝眼睫微颤,觉得二姐姐变了。 变得令人觉得可怕! 忽而,目光一顿,若有所思。 谢桥突然收住脚步,眼底闪过一道锋芒:“你去假山,我去水榭。” 容姝点头,皱眉道:“郡主之前说姬瑜身子不适,已经告辞离开,我方才瞧见姬瑜的披帛放在椅背上。” 谢桥眼底闪过幽芒,徐徐说道:“许是忘了。” 二人分道扬镳。 谢桥知道容嫣不会如实告诉她容凝的位置,定会说出相反的方向。 水榭里,微风吹拂纱幔飘飞,湖面水波粼粼。 谢桥并没有发现异常,顺着回廊一路朝后院走去。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清晰的传入耳中。 谢桥循声望去,眼前一间门扉并未关紧的屋子。门口青石上点点暗色,指尖一抠,未凝固的暗色染上指端——血迹! 心一沉,谢桥快步进去,便看到一位女子趴伏在椅背上,鲜血顺着椅子流淌在地上。另一侧,细小的水流从房梁上破洞的水盆滴落在地上的铜盆里。 做这一切的人,怕就是刻意制造出声响,将人引进来—— “救——救我——” 姬瑜抬起头来,脸上透着青白之色,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救——” 姬瑜话未说完,微抬着的头便歪倒在椅背上。 而另一端,姬瑜的丫鬟焦急的去花厅求救。 而后院里当值的婢女瞧见地上有血,屋子里有微弱的求救声,当即向秦玉禀报。 兰阳与秦玉为首,带着众人匆匆赶往后院。 “嘭——” 合上的门被踢开,谢桥满手鲜血,带血的匕首握在她的手中。 “小姐……小姐……”姬瑜的丫鬟哭喊着扑过来,跪在她的脚边,摇晃几下并不见她有动静,探出手指去试探鼻息。惊吓地朝后跌去,泪水决堤般滚落下来,凄厉的喊道:“小姐!小姐!您醒醒——” “大夫!快找大夫!”秦玉立即道。 容嫣吃惊的捂着嘴,难以置信的说道:“大姐姐,你……你杀人了!” 秦玉似被这血腥味吓到,面色苍白的说道:“容小姐,姬瑜与你虽有过节,可她却罪不至死。你……未免太狠毒!”随即,吩咐人去通知西伯府上的人过来。 谢桥扔掉手里的匕首,蹲在地上就着房梁上滴漏下来的水净手。 众人见她杀人后,还如此的淡然处之,纷纷变色,朝后退开几步。 这时,府医匆匆而来,扶脉后,掀开姬瑜的眼皮,摇了摇头:“节哀顺变。” 容嫣面色大变,惊呼道:“大姐姐,你怎么这么糊涂?杀人偿命,饶是我是太子良娣也救不了你。待会西伯府来人,你便主动请罪,指不定西伯府大老爷会替你求情!” 兰阳郡主冷冷看向容嫣,探究的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人是你杀的?” “不是。”谢桥否认。 秦玉眼底闪过讽刺,讥诮的说道:“兰阳,你这么问,别人定是会否认。我们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不知为何,兰阳就是相信谢桥不会杀人。 可她们一行人过来,看着她手举匕首对着姬瑜。 就算不是她,也该找出证据来! “你可有证据?”兰阳并不理会秦玉,缓步走到姬瑜的身边。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一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谢桥摇了摇头,颓然道:“没有证据。” 秦玉笑出声来,便听谢桥抱着一线希望道:“只要认真找,定能找出证据。不管凶手处理的多干净,还是会留下端倪。”说罢,便要去动姬瑜。 秦玉立即出声阻止:“容小姐与我们说无用,一切还是等西伯府的人来了再说。” 等待的过程中,谢桥里里外外的观察。 兰阳对身旁的婢女打手势,婢女悄然离开。 半个时辰后,西伯府老夫人与西伯夫人匆匆赶来。 见到姬瑜的一瞬,西伯老夫人眼前发黑,厉声道:“谁!是谁害我的孙儿?” 一直跪在姬瑜脚边嘤嘤抽噎的丫鬟,指着谢桥说道:“老夫人,是她!是她害了小姐!” 西伯老夫人瞬间看向谢桥。 谢桥正欲开口,容嫣上前道:“大姐姐,你还不快向老夫人赔罪!” 谢桥森冷的看向容嫣,容嫣并不畏惧,唇边的笑意渐渐蔓延至眼底,透着一丝快意! 西伯老夫人目光猩红,当日里替姬恒求娶她时,便对她心生怨气。如今,姬瑜死在谢桥的手里,新仇旧怨交织在一起。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来人!将她给我绑回去!” 谢桥面色一变,连忙辩解道:“老夫人不是我,我来的时候姬瑜早已出事……” “宴会在花厅,为何旁人不来这里,偏偏却是你?”西伯夫人质疑道。 容嫣嘀咕一声:“对啊,大姐姐,我告诉你五妹妹在假山。你不去假山寻人,为何来这里……”说罢,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当即捂着嘴。 谢桥语塞,气焰上顿时矮一截。 可却不愿意轻易的承认,辩白道:“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她?我与她体形相似,如何将她蒙骗过来?” 这时,容姝与容凝一同过来。 闻言,容凝在门外说道:“姬瑜姐姐她身体不适,郡主安排她在这里休息。我之前寻宝的时候,听到屋子里有争执,当时没有在意,绕到假山那边去了。” 秦玉颔首:“的确如此。” 谢桥倏然瞥向容凝,目光如寒冰碎雪般冷冽冻人。 容凝睁大漆黑的双眼,搜里捧着木盒,无辜的看向谢桥:“大姐姐,发生何事了?” 西伯老夫人冷笑一声,挥手道:“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绑走!” “慢着!” 秦蓦风尘仆仆的行来,目光锐利的扫向众人,视线落在姬瑜的身上,薄唇微抿,沉声道:“送西伯老夫人回去。” 西伯老夫人面色骤变,愤怒的指着秦蓦:“郡王,她是害我孙儿的凶手!难道你要庇护她?可还有王法!” “杀了便杀了!” “你——”西伯老夫人气得心口闷痛,手按着胸口,狠狠等着他,却是无可奈何! “不满大可来找我。”秦蓦不耐与妇人周旋,抓握住谢桥的手,转身欲走。 谢桥岿然不动。 秦蓦薄唇一抿,眉宇间透着不悦。 谢桥忽而挣脱秦蓦的手,对着众人一笑道:“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们便将此事慢慢细说。”不等众人回过神来,谢桥从姬瑜头顶拔出一根银针。 原本了无声息的姬瑜,幽幽醒转。 ------题外话------ 泪奔~终于补齐了。 第七十七章 苟且 滴答— 滴答— 静寂的屋中只剩下清亮的水滴声,声声如石鼓重重敲击在众人的心尖上。 没死! 怎么会…… 容嫣红润的面色苍白如雪,睁大眼睛瞪着姬瑜,她是不是被施展巫术诈尸! 心中惴惴难安,人未死,那么姬瑜定知凶手是谁! 秦玉顿时六神无主,十拿九稳的事,却出差错!咬紧牙根,瞪容颜一眼,那人为何不多捅几刀! “嗯……”姬瑜痛苦的呻吟,腹部的伤口狰狞可怕,血没有再流。 “瑜儿,你告诉祖母,谁加害你!是不是她!”西伯老夫人手笔直指向谢桥。 姬瑜艰难的转动脖子看向谢桥,目光复杂,不知该用何种心态面对她。既不想她做继母,父亲被她拒绝后,又心生恼怒! 万里亭中,她害自己落水。可现在不是她,自己怕是当真已经死了! “说话呀!”西伯老夫人催促道。 姬瑜摇头,虚弱道:“不是。” 西伯老夫人怕她受谢桥要挟,安抚道:“别怕,祖母就算告到御前也给你讨说法!”说罢,睨向一旁的秦蓦。 秦蓦无关痛痒,面上木然。 谢桥睨了眼姬瑜,启唇道:“老夫人,姬小姐会袒护凶手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多不喜我。” “祖母,容……小姐她救了我。”姬瑜腹部伤口阵阵疼痛,面如金纸,环顾四周,目光在容凝身上一顿,拧紧眉头,神思恍惚:“寻找宝物的时候,我来到水榭,不知为何头脑昏重,趴伏在水榭里休憩。容五小姐她将我搀扶到屋子里休息……”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令她恐惧的事,脸上浮现浓烈痛苦之色,手紧紧抓握住西伯老夫人的手,声音发颤:“她离开后,一位身着蓝绸圆领袍服的男子手握着匕首进来……”说到此,姬瑜浑身剧烈的颤抖,扯动伤口,鲜血流淌出来。呼吸急促道:“我跑出去,他追赶我,匕首刺进我的腹部。将我拖进来放在椅子上,拿走玛瑙金锁。” 谢桥立即将伤药撒在她的伤口上,止住鲜血。 西伯老夫人慌忙将她的脸拥在怀中,心疼道:“别怕,别怕!”面对谢桥颇有些尴尬,冷厉的目光瞥向呆怔的容凝:“容五小姐,为何你之前的话与瑜儿所言有差池?你对事情有所隐瞒,还是凶手就是你!” 啪嗒—— 容凝惊吓地手里的木盒摔落在地上,盒子里的东西震落出来——一枚精致的玛瑙金锁。 地上的物件儿仿佛会咬人一般,容凝急急朝后退一大步,忽闪忽闪的大眼布满惊慌。 西伯夫人拾起玛瑙金锁,脸上的笑容怪异:“瑜姐儿今日里参加宴会,特地将这枚金锁戴上。”眸光一转,冷笑道:“怎么会落在你的手里?” “不不不!我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金锁,这是我寻找的宝物……”容凝连忙解释。 姬瑜抿着苍白干涩的唇瓣,摸着空荡荡的脖子:“当时来后院,容五小姐夸我的金锁好看。” 容凝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涌上头顶,四肢发冷。 她被设计了! 谢桥目光愈发冷冽,嘲讽道:“五妹妹,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谢桥嘴角讥诮的笑意宛如芒刺,重重扎刺在她的身上。容凝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定在原地,抬眼瞥见她震怒的神色,辩解的话哽在喉中。 容嫣袖中紧握的手松开,掌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呵责道:“五妹妹,大姐姐救你一命,你倒是反咬她一口。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为了这一枚金锁害人,太心狠手辣!”面带愧色的对谢桥道:“大姐姐,我们错怪你了。可当时的情景,任谁都会以为你是凶手。” 谢桥心中冷笑,却不予理会。 容凝大惊失色,陡然拔高声线道:“二姐姐,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会杀人呢?” “所以你请人帮忙。”容嫣一口咬定是容凝买凶杀人! 兰阳对容嫣的作为颇为不屑,如此迫不及待的给自家姐妹定罪,不是有仇怨,便是急于掩盖什么! 掩盖…… 兰阳眸子微闪,她的婢女此刻回来:“郡主,府中除了这些小姐与带来的婢女外,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只有厨房那里,今晨有菜农送蔬菜进来。厨娘还在嘀咕,菜该明日送来。” “打探清楚了?”兰阳眼底闪过思虑,沉声道:“可知菜农的体貌?” 茹笙笑道:“奴婢都打探清楚,厨娘说菜农今儿个有些奇怪,往常都是穿着粗布衣裳,今日里穿着蓝绸袍服。” 兰阳眼睫一颤,目光落在容嫣身上:“人呢?” 茹笙道:“奴婢不知。” 兰阳长叹一口气,若是没有抓到凶手,容凝怕是洗脱不了嫌弃。 虽然,她也算罪有应得! 西伯老夫人目露凶光的瞪着容凝,咬牙切齿道:“把她给我绑走。”随即,看向秦蓦道:“郡王可有异议?” 秦蓦冷峻的脸上露出无谓的神情,一副与他何干的模样。 西伯府的家仆将容凝反手捆绑,容凝心头一片寒意蔓延,眼底布满恐惧:“大姐姐,不是我!是二姐姐!母亲说她如今嫁给太子,让我与她多亲近,顺着二姐姐的心意行事。我不知道事态严重,按照二姐姐的叮嘱说出那样一番话。” 谢桥心中失望,眼底闪过讽刺,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 竟还能认为自己无辜,迫于无奈! 容嫣怕是知晓她会谨慎行事,便利用容凝的软肋将她引出去,给她指示。而容凝毕竟是与她一同来郡王府,她有可能出事不见,必定要出来找。 这一回,容嫣算准她的心理不会相信她的提示,所以反其道,将她引到水榭后院。 可惜,百密一疏! 时间安排的太紧凑,凶手怕被人撞破慌乱下只扎刺一刀,她恰好赶过来救了姬瑜。 心中不禁庆幸,她会医术。否则,这一刀也足以要姬瑜的命! 她之所以怀疑容凝与她们沆瀣一气,便是姬瑜告诉她,容凝将她送到屋子里休息。 容凝不是多事之人,她与姬瑜并不相熟,断不会热心将她安置好。 而她偏偏这样做了,反常必有妖! 果真如此—— 容凝见谢桥无动于衷,哭喊着说道:“大姐姐……大姐姐……凝儿知错了!” 谢桥心中冷笑,容凝是想要她求秦蓦保下她! 容嫣面色青白,没有想到容凝攀咬上她,咬牙道:“你胡说什么?我与姬小姐没有过节,不贪她财务,为何害她?再说,你虽然动杀心,可姬小姐并没有死。西伯老夫人断不会要你性命,待我回东宫必定请求太子救你!”后面两句话,语气加重几分。 容凝满面泪痕的看着容嫣,眼中闪过挣扎。 “带走!”西伯老夫人冷声道,随即吩咐人将姬瑜抬回府。 容嫣见她们预备离开,长吁一口气。倏然,双眼圆睁的望向门口—— 蓝玉反扣身着蓝绸圆领袍服的男子进来,一脚踹在他的脚窝,男子扑通跪在地上。 秦玉见容嫣大惊失色,便知不妙—— “姬小姐,杀你的可是他?”谢桥踱步至男子的身旁站定。 姬瑜侧头一看,面色瞬间惨白,情绪激烈的说道:“是他!就是他!” 男子被蓝玉教训一番,拔掉他一身硬骨头,没有再狡辩。籁籁发抖道:“不是我,我是受人指示。”抬头瞥见容嫣,眼前一亮,像抓到救命稻草:“良娣,救救我!” 容嫣目光一变,心中慌乱:“你胡说什么!” “良娣,这人是你要我杀的,你说事迹败露定会保我一命。”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让你杀人?”容嫣抬头看向谢桥,冷笑道:“你们联手陷害我!” 秦蓦的耐心已经失去,唇枪舌战,吵得他额角突突跳动。当即,将地上带血的匕首踢到男子身前。 男子吓得瘫坐在地上,便听秦蓦指着姬瑜,勾唇道:“你,如何对待她,如何还给她。”手指向容嫣,眼底闪过嗜血的冷芒:“本郡王留你一条贱命!” 容嫣心慌意乱,色厉内荏道:“你敢——” 男子没有任何的犹豫、挣扎,捡起地上的匕首,刺进容嫣的腹部。 容嫣双眼瞪圆,望着腹部的匕首,脸上剧烈的抽搐,痛苦的倒在地上。 秦玉双腿发软,身旁的蓝月稳稳的托扶住她。 秦蓦唇角扯过一抹冷笑,淡扫一眼众人道:“再敢打她的主意,下场不会这么简单!” 西伯老夫人触及秦蓦带煞的眸子,心口颤动,张了张嘴。身旁的西伯夫人连忙拉拽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事情平息,秦蓦果然守信放了男子。 谢桥并未追究,他雷霆手段,既然要放了他,必定有其他目地。 “她们为何选择对姬瑜下手?仅因为我与她有过节?”谢桥却觉得不可能,肯定还有更深一层,而她目前还没有察觉的关系。 秦蓦冷笑一声:“淑妃是姬瑜的姑母。” 谢桥一怔。 皇后与太子设计她时,淑妃也参与其中。后来因为太子禁足,而燕王受宠,致使皇后与淑妃反目。 心中快速搜索有关姬瑜的消息,忽而,谢桥恍然大悟。姬瑜与定国将军嫡次子订亲,便替燕王拢络定国将军。姬瑜一死,两家结盟必定不成,而她若是被陷害成功,那么势必会与定国将军府结仇。 想到此,谢桥后背渗出冷汗。 秦蓦正欲开口,见到前面的兰阳郡主,便没有再多言。 兰阳高冷的抬着下颔,红唇掠过一抹笑意,对秦蓦道:“今日倒见你做了件人事!” 秦蓦面露不快。 兰阳眼波流转,意味深长道:“这点人味儿,不知有没有夺得美人心?”手朝他胸口探去。 秦蓦侧身避开,沉声道:“矜持点,说话又难听,一点女人味都没有,难怪吓跑未婚夫婿。” 兰阳瞪眼,忽而,眨了眨眼,暧昧道:“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味?” 秦蓦眼角一垂,薄唇紧抿。 莫名地,记起那日夜里手中柔韧的触感。视线落在她的腰肢上,心中一荡,手心似火烧一般火辣。 秦蓦难得吃瘪,兰阳大笑一声,扬长而去。 谢桥看着兰阳远去的背影,倒是真性情的女子,敢在虎口扒须! 随即,若有所思的打量秦蓦,触及他幽深眸子,里面隐约闪过一丝灼热。 秦蓦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冷硬道:“她是个疯子,你别学她!” 谢桥好奇道:“她未婚夫为何跑了?” 秦蓦本不愿理会她的八卦,错眼下,见她清冷明亮的眸子好奇的望着他,眼底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动,眉眼间的森然冷酷敛去,简洁道:“她在窑子里逮着未婚夫痛打一顿。” 英勇! 谢桥心里给兰阳点赞,这个时代的女子,这番举止的确出格,却是大快人心! “我的未婚夫敢逛窑子,一定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后悔来世间走一遭。”谢桥摇了摇头,不过随口一说,她的良人还不知在何处呢! “不会。”秦蓦凝视着她脸上浅淡笑容,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入手一片细腻,似上等的脂玉。 谢桥脸上一热,他的大掌滚烫得仿佛要灼烧她的面颊,笑容凝固在嘴角。回过神来,急忙朝后退一步,默然不语。 秦蓦的手,尴尬的半抬着。 谢桥并未深想他的举动,摸了摸脸颊,化解尴尬的气氛,微微笑道:“有脏东西?” “没有。” 秦蓦幽邃的眸子里闪过懊恼,不知为何举止轻佻的摸上她的面庞。 谢桥愕然。 秦蓦却没有半点解释,带着谢桥去往书房,批阅公文。 谢桥捧着热茶,端详着书案后奋笔疾书的秦蓦,心里头隐隐明白他反常的举止是为何。她对男女之事并非一窍不通,前世里她也交往过两任男朋友,只是她沉浸在学术中,忽略他们才不疾而终。 每次见面吃饭都仿佛例行公事,饭后各自散去。 他或许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么做,但是却无意识顺心而为。 谢桥从不曾想过秦蓦会是人生伴侣,他的某些举动会令她心中温暖,可到底不是她理想的另一半。 独裁、霸道! 她更需要受到尊重。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 蓝星回来道:“此人名叫李旭,看守赌坊。属下一路跟踪,他很警觉,绕半个城方才进茶馆。” “哪个茶馆?”谢桥打起精神。 “墨馆楼对街巷子里的永平茶馆。” 谢桥脑子里突然闪过大夫人戴着幕篱的情景,眼睫微微颤动,收敛住思绪。 “有何不妥?”秦蓦打量谢桥的神色,她似乎有底细。 谢桥摇了摇头,她并不十分确定。望一眼天色,起身告辞。走到门边,脚步忽而一顿:“我近几日怕是不得空,你有事直接找蓝玉。” 秦蓦眸色渐深,望一眼布满厚茧的手掌。隐约地,他觉得这是借口! 生气了? 秦蓦揣摸不透。 心中烦闷,忍不住将此事婉转写下来请教兰阳郡主。 可,换来的却是兰阳郡主毫不留情的嘲笑! 天色一亮,秦蓦询问蓝玉谢桥的行踪,得知谢桥一早便与姜裴赴约。 —— 谢桥打算将寒潭寺别院的那座后山改种药草。 可她的那块地,远远不够。 海爷打探一番,恰巧,相连的山地正好是姜家名下。 谢桥便将姜裴约出来,就在永平茶馆。 “茶馆简陋,却清幽。”谢桥解释为何将他约至小茶馆。 姜裴并不在意,一手捻着广袖,一手提着茶壶替谢桥斟茶:“雅致。” 雅间四处挂着字画,谢桥挽袖煮茶,袅袅蒸腾的水雾下,倒显出几分禅意。 姜裴一双泛着琉璃般剔透的眸子蕴含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姿态优雅的煮茶,清雅淡香自水雾中飘掠至鼻端,心中舒畅。 谢桥双手奉上茶递给姜裴。 姜裴眸光一闪,双手接过:“不知谢姑娘邀约姜某有何要事?” 谢桥直接了当:“我在寒潭寺山下有一处别院,那里气候与别处不同,阴凉湿润,适宜种植一些药草。我想请姜公子割爱,将那座山卖给我。” 姜裴沉默不语。 谢桥垂眸饮茶,面上淡然。内心却极为紧张,她害怕姜裴不同意! 毕竟,她太唐突。 可,直觉告诉她,姜裴应该会答应。 果然,思索良久,姜裴放下茶杯,眸子在水雾的浸润下泛着莹润光泽,声音澄澈道:“那座山是我成为皇商买下的第一块地,想要建造别院避暑,只是忙于太多的事情,一直没有动土。如今你提议,我若不成人之美,便没有时下的君子风度。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姜公子直言便是,若在我能力所及,定会鼎力相助。”谢桥心中大喜过望,暗忖姜裴是爽快人。 姜裴轻笑一声。 谢桥被他的笑容所惑,美人如玉,一笑倾城。今日得见,半分不假,窗下争妍斗艳的百花在他笑容下都黯然失色。 他与玉倾阑生都有一张绝色胜似女子的面容,却又美的有所不同。 姜裴的美透着一丝妖艳,眼角一点朱砂泪痣显得阴邪,可他一袭简单青衫映衬下,淡然通透的气质,却又如同世外之人。 玉倾阑的美宛如高山之巅的霜白之花,高冷孤傲,卓然脱俗。 “山下圈出一块给我留作别院。”姜裴笑容一闪即逝,温和的说道:“谢姑娘经营的小医馆,无须大面积种植药草。这是打算经商贩药?” “姜公子有何见解?”谢桥见他主动提起,正襟危坐。 “据姜某所知,京城的药材皆由江南姓季的药商供应,囊括军中、宫中、各大医药馆。你若要从中分一杯羹,怕是不易。”姜裴建议道:“你得上门拜访。” 谢桥一怔,没有料到药材竟是被垄断! 若没有得姜裴提醒,她贸然行事,怕就会得罪人了! 眸光微微闪烁,军中也是他在供应,那么她提出秦蓦收购她的药材,是否已经暗中将人得罪了? 心微微一沉,若是如此,怕是要尽快上门拜访! “今日多谢姜公子提醒,不然我将人得罪了还不自知。”被姜裴剖析形势后,谢桥觉得药商为突破口,也并非她所想的这么简单! “举手之劳罢了。” 谢桥与姜裴一同去往寒潭寺别院,请人将姜裴要的地圈下来,约定三日后拿地契。 蓝玉打探季云竹的行踪,待得知他这段时日恰好在京城,便送拜帖拜访。 季云竹闭门不见。 谢桥目光微变,看着手中的拜帖,轻叹一口气,放在一旁。 收拾一番,乘坐马车去永平茶馆与姜裴见面。 姜裴改变主意,提议道:“山我不卖给你。”谢桥脸色骤变,听他缓缓说道:“药商前景我颇为看好,以前也有涉及药材的想法,只是对这一方面一窍不通,所以将计划搁置下来。这几日我深思熟虑一番,我提供地,其他的事皆有你自己打点,三七分。” 谢桥一怔,转忧为喜!若是姜裴插一手,那么季云竹那边便由他出面。 “我七,你三。”姜裴将契约也已经拟好:“你若同意,便在上面按个手印。” 谢桥脸上的笑容僵滞,将契约推到姜裴的手中:“我不会签不平等合约。” 姜裴唇瓣微扬,好整以暇的看着谢桥,徐徐开口:“你见季云竹吃闭门羹,可预见你单枪匹马做药商的结果。你虽然要付出精力打点药苗,我付出的人脉不是你所能比。” 谢桥放在桌下的手紧拽着裙幅,脸色渐渐发白。 “力气、技术处处可见,人脉却要靠积累、维系。这个浅显的道理,谢姑娘想必心中明白。”姜裴浅饮一口茶,笑道:“商人重利,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谢桥知道,她若是聪明人,便答应与他合作。 可,她到底是不满被剥削。 “五五分!”谢桥目光恢复平静,镇定自若道:“与姜公子合作百里无一害,你有你的人脉,我也有我的人脉,虽不及你,却也不是不能一人做成!”就算不在大周做药商,她与海爷合作,已经开通海外线路。待她根基成熟,也并不完全没有可能与季云竹谈判! 姜裴目光探究的打量谢桥,仿佛想要重新认识她一般。 良久,做出退让道:“六四。” 谢桥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伸出手道:“合作愉快!” 姜裴目光幽幽的盯着她伸过来的纤纤素手,眼底隐有一丝暗芒涌现。 雅间里的气氛陡然微妙。 谢桥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没有握手这一套。尴尬的收回手,讪笑道:“握手传达一种友好、信任和祝贺。” 姜裴挑眉,似乎对她的这种说法觉得新奇。 突然,伸出手。 谢桥一怔,盯着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去。 “合作愉快。”姜裴眸子笑意涟涟。 “嘭——” 对面的窗户关上,发出巨响。 姜裴眼中笑意更盛。 谢桥望去,突然目光一顿,落在一处角落里,眸光渐渐幽深,闪过一抹暗芒。 —— 东宫。 容嫣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修养几日,仍旧身体虚弱。 太子只有在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匆匆见一面,听闻她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怒斥一通后离开。 容嫣手覆上腹部伤口,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秦蓦—— 他竟敢如此对她! “来人!来人!”容嫣愤怒的嗓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回荡,叱道:“都死到哪里去了!” “好大的气性!”皇后走进殿中,听到容嫣的怒喊,愠怒道:“一个贱妾在东宫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容嫣面色一变,没有想到皇后会来东宫。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可腹部根本用不上半分力道,痛得面色扭曲。 皇后见她矫揉造作,眉心微颤,汹涌怒意迸发而出:“本宫对你之前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以为你知错能改,嫁入东宫处处为太子着想,恪守本分。却没有想到非但不知收敛,教唆太子一起干下蠢事!” 容嫣听了这句话,心肝儿一颤,泪水滚滚落下:“母后,妾身没有,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太子打算。” “住口!” 皇后勃然大怒,眼中闪过凌厉之色:“你为一己私欲罢了!陷太子于危难!你可知,你在郡王府做的事,让太子受到皇上的厌弃!”她想到今日皇上到未央宫将她一顿训斥,便恨不得揭了容嫣的面皮! 秦蓦搜集太子种种罪状,皇上下令开国库彻查。 如今太子忙的焦头烂额,那一堆烂账仍旧无法做平。 可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填补空缺。 皇上要废太子的话,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带着指套的手指划过容嫣的面皮,森冷的说道:“太子若废,你且等着!” 冰冷的指套在她的脸上划过,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吐出蛇信子在她脸上游走,浑身泛起一阵颤栗,冒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皇后手下用力,容嫣脸上留下一道划痕,咬牙隐忍,不敢痛呼出声。 直到皇后带人离开,容嫣仿佛活过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透着丝丝凉意。回想起皇后的话,容嫣不顾腹部疼痛,挣扎起身去找太子。 披头散发,胡乱趿着绣鞋跑出来,走到殿门口,被人拦下来。 “你们让开!”容嫣眉宇间沁出戾气。 “皇后有令,良娣不得踏出东宫。” 容嫣难以置信的嘶喊:“不可能!我要见太子!你们快放开,我要见太子!” 内侍匆匆去回禀太子,太子头也不抬的说道:“将她送回辅国公府,待本宫度过难关,便将她接回来!”太子眼底闪过厌恶:“叮嘱她好好养伤,不用多想。” 内侍将太子的话带给容嫣,容嫣不吵不闹的收拾东西回辅国公府。 大夫人见容嫣毫无征兆的回来,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容嫣将太子如今的处境告诉大夫人,大夫人没有想到害苦了太子。“你放心,母亲会想法子。”从床底下抱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箱子的银票:“这些原是留着日后给你弟弟铺路,他现在也用不上,都给你去帮太子渡过难关。” 大夫人带着容嫣去找朱氏帮忙,朱氏一听是为银子而来,当即掉脸子:“我能有多少体己?都给你们姐妹用来添妆。” 容嫣知晓朱氏这是不愿意帮忙。 突然,朱氏仿佛想起什么,对大夫人道:“我那日偶然听老爷说,容华曾说过,李氏虽然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但是卫氏嫁给容阙与李氏就是姐妹,所生的儿女同样是李氏的儿女,那份嫁妆人人都有份。所以她把嫁妆分成三份,她自己的那份捐出去,而剩下晋哥儿与嫣姐儿的却是留下来了。” 大夫人与容嫣面面相觑,眼底闪过光芒,可又按捺住,不相信谢桥会如此好心。 “当然,前提便是李氏立牌位,入祖坟。”朱氏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身上燥热,曹嬷嬷在一旁打扇。 闻言,大夫人信了几分。 李氏并没有立牌位,又是一座孤坟在荒郊野外,下地狱也是孤魂野鬼! 谢桥为了让李氏正身份而分割嫁妆,倒是说得过去。 可,想到让将李氏的牌位立在祠堂里供奉,每年她都要跪拜,心中到底意难平。 容嫣目露祈求。 大夫人到底妥协了。 二人一合计,便去重华楼找谢桥。 谢桥躺在美人榻上,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容嫣倒是还有脸面来找她。 容嫣在谢桥的注视下,低垂着头。 大夫人脸上带笑,和蔼的说道:“华姐儿,今日我来有一事与你商量。你母亲李氏她的名字在族谱里划去,你也到说亲的年纪,到时要跪拜她。我寻思着给她将牌位立起来……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再大的仇怨也过去了,我说服你父亲将她迁入祖坟。” 谢桥挑眉,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快要绷不住,到底是为了容嫣,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将李氏迁进来。本该是谢桥求她,眼下变成她求谢桥同意将李氏迁进来。 “择个吉日动土,你说如何?”大夫人问的小心翼翼。 谢桥冷笑道:“不必兴师动众。” “不妨事,这个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们便选定这一日?”大夫人见谢桥不动于衷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她分明就是故意的!若不想将李氏迁进来正名,为何还要与老爷子说那番话? 谢桥很为难:“不好吧?母亲她适应独身一人,日后受你们跪拜,怕会惊扰她。” 大夫人脸皮子狠狠一抽,紧了紧拳头,压制下怒火:“嫣姐儿与晋哥儿也是她的女儿,跪拜尽孝也理所应当。” “你真的不勉强?”谢桥似乎有点心动,犹豫的问道。 大夫人狠了狠心,点头道:“能有李氏那样的母亲,也是他们的福分。”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可不是福分?跪拜一下,就能得一笔银子!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既然大夫人如此殷切热情,我若拒绝不太讲情面,随你去办。”谢桥思虑良久,勉为其难的答应。 闻言,大夫人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 事情决定下来,大夫人说服容阙同意。 为了表现自己心诚,大夫人请道长来测风水寻找一块好墓地。 随即,又请大师做法事超度李氏,尽心尽力。 终于到初八这一日,按照程序将李氏迁入祖坟,携子女跪拜。 结束之后,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又怕谢桥出尔反尔,不肯将嫁妆拿出来。 谢桥似乎洞悉了她心里头的想法,嘴角微扬道:“嫁妆待会会送到牡丹院。” 大夫人心落了下来。 一旁的三夫人嫉妒得发狂,看着一箱箱抬进牡丹院的嫁妆,极为眼红。 这些嫁妆之后全进东宫,而她为了帮助太子得罪谢桥,半点好处都没捞着,气得心肝疼。 三老爷从外回来,脱掉外袍净手,睨一眼生闷气的邓氏,问道:“又怎么了?” 邓氏将大房的事情说一通,愤恨的说道:“卫氏与容嫣那般算计容华,容华倒好,还将李氏的嫁妆分给她们。你不知道,一箱箱的抬进去。若不是我猪油蒙心,一时糊涂听信太子的话,这些东西理该是咱们的了!”那时她向谢桥示好,谢桥显然是心向着她。 悔不当初! 三老爷安抚邓氏道:“行了,左右都是大房的事情,让他们去折腾,管我们何事?” 邓氏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是榆木疙瘩!” 三老爷摇了摇头,见邓氏不听劝,没有再说什么,去往书房。 站在书柜前,拿出一本书站在窗前翻阅。窗外传来丫鬟的议论声:“你们说大小姐傻不傻?大夫人与二小姐对她恨之入骨,愿意将先夫人迁进祖坟,不过是为了昧下她的嫁妆,否则哪里会愿意松口?我若是大小姐,便借机要求认祖归宗,这样名正言顺!免得嫁妆落入她们的手里,将她赶出府。” “是啊!大夫人愿意松口好像是二小姐遇上难事,需要大笔的银子。”声音停顿片刻,四下观望,方才小声嘀咕道:“我听说这些嫁妆明日一早便会抬进东宫。” “贱蹄子,躲这里偷懒!整日里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下次再逮着你们,扒你们的皮!”管事嬷嬷的声音传来,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丫鬟一哄而散。 三老爷站定片刻,书上的字半个也没有入眼。 “老爷,今夜还出去么?”小厮点起烛火,询问道。 三老爷关上窗子,坐在太师椅中,平和的说道:“不去了。”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执着管束,拧眉道:“大哥呢?他可在府中?” 长随回道:“大老爷在外吃酒,还未回府。” “好了,你下去。”三老爷沉下心写一封书信,盯着跳跃的火光出神。良久,压灭烛火,起身出去。 夜凉如水,晚风吹拂着枝叶发出籁籁声响。 容阙满身酒气回府,提步朝月银阁而去。 突然,听见两个丫鬟站在一块咬耳朵:“我明日便赎身出府,我告诉你一件事儿,千万不要走路风声。” “什么事?” “日后远离大房。”见她疑惑不解,便压低声音道:“有一日夜里当值,我内急,又怕黑,便没有去恭房,只在院子后面的小竹林里小解。我瞧见大夫人裹着披风走来,吓得我险些尿裤子,连忙躲藏起来。远远的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拥住大夫人。这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说,生怕被发现,所以攒够银子立即赎身。”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当初二夫人可是说二小姐如今十六了呢!指不定是大夫人背着……” “不要胡说!”丫鬟怕被人听了去,连忙将人拉走。 容阙面色由红转青,怒气冲冲的朝牡丹院而去! 第七十八章 真相 牡丹院,灯火熄灭。 刘嬷嬷守在门口。 容阙面色铁青而来,刘嬷嬷吓得面容失色,挡在门前道:“老爷,夫人已经睡了。”暗道容阙今夜怎得来牡丹院?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月银阁,今日什么风将他给刮来了? “让开!”容阙一把推开刘嬷嬷。 刘嬷嬷扑倒在门前,张开双臂拦住容阙推门:“老爷,使不得,今夜里夫人陪着二小姐入睡。您进去怕是不妥——” 嘭—— 门已被推开。 刘嬷嬷瘫坐在地上。 容阙踏步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银白月光透过大开的门扉照亮。晚风吹拂纱幔飘动,影影绰绰,却不见大夫人的踪影! 容阙怒道:“人呢?在睡觉?” 刘嬷嬷见他来者不善,默然不语。 容阙横眉瞪眼,陡然想起丫鬟们的谈话,脚步一转朝后院走去。 这里的响动,惊起入睡的婢女,匆匆出来,瞧见刘嬷嬷面色惨然的追赶着大老爷的步伐,不明就里,也紧跟而去。 小竹林里,风吹竹枝摇曳,沙沙作响。 容阙借着月光,一眼望见竹林深处两道身影。 干枯的竹叶踩的发出声响,惊动二人,那道高大的身影掉头就跑。 大夫人紧跟着要跑—— 容阙怒喝:“谁准你们走了,都给我站住!” 这一声宛如平地惊雷,大夫人吓得面色煞白,转身看着容阙双目赤红的瞪着她,眼底愤怒的火光,仿佛要将她灼烧! 容阙见奸夫已经跑了,阴冷的说道:“人呢?” “什么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大夫人心尖儿一颤,可见人已经走了,当即先声夺人道:“方才那人是贼子,我来擒拿,被你这一吓,倒是给他跑了!” 容阙暴怒至极,一手揪扯下她肩上披的外袍,掷在她的脸上:“贼人?我看是你私通的奸夫!” 大夫人望着滑落在脚边的男子外袍,吓得浑身颤栗:“老爷……” 容阙冷笑道:“当真是秉性难改!还未出阁便勾引我入帐,就知你是耐不寂寞不守妇道的贱人!” 大夫人紧咬的牙关打颤,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容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气得几乎要昏厥。 “老爷!”大夫人面色青红交错,冷声道:“捉奸拿双,仅凭一件外袍能说明什么?这些年,我哪里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如此羞辱我!” “当年我与你一夜偷欢,你便有身孕。如今细想倒叫我生疑,容嫣未必是我的女儿!”容阙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翻起旧账。 大夫人脸色瞬变,李氏遭受的境遇,如今在她的身上重演…… 谁知他狠心无情,可发生在她的身上,让人难以忍受。 “他们半分不像我,是你偷生的野种罢?”容阙目光如刀,直视着她,想从这张渐露老态的脸上看出端倪。 “你羞辱我不要紧,何至于拿嫣姐儿他们说事?你这是拿刀割我的心,要逼死我!”大夫人捶着胸口,痛不欲生的模样。 “你怎么不去死?”容阙冷酷无情道,大夫人潸然泪下的模样,失了往日的楚楚动人,令他心生厌恶:“来人!” 婢女没有一个敢上前,定在原地。 “我指使不动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容阙怒火滔天,吓得婢女面色煞白,连忙上前来。 “将这贱妇关押在屋子里,明日让卫韫来府中一趟!”容阙警告道:“你若敢踏出牡丹院一步,打断你的腿!” 捡起地上的外袍,容阙拂袖远去。 完了! 大夫人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空,跌坐在地上,神色惶遽。 …… 翌日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停在辅国公府门口,卫韫被候在府外多时的小厮领去祠堂。 大夫人面容憔悴,跪在蒲团上。 府中的主子,全都各自站立两边。 卫韫看这情形,便知不对,抬眼睨向容阙。 容阙不再向以往一样巴结、恭维卫韫,将一件外袍与牡丹院搜到的书信扔在地上。 “昨夜里我听到风声去牡丹院,半夜三更,她不在屋中睡觉,倒是去小竹林与人私会!我虽然没有抓住人,这件外袍披在她肩上。今日请卫大人来,便是告诉你缘由,府中容不下不知检点的*妇人!”容阙这把年纪,他在官场上的雄心斗志被消磨,也心知自己几斤几两,不靠卫韫往上爬,倒也不惧,腰背挺的笔直。 卫韫面色陡然一沉,似乎没有料到大夫人会做下这等丑事。 可—— “俗话说抓贼拿赃,抓奸拿双,妹夫既然没有抓到人,这其中许是误会。”卫韫揪捡着容阙话中的不足之处说事。 大夫人人到中年,爆出这等丑事,被休回府。不但她名声败坏,就连尚书府也颇受影响。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容阙休妻! 容阙面色涨红,袖袍一甩,冷声道:“人是没有抓来对峙,这些书信的内容也不见得我是冤枉她!休书我已经写好,没有什么可说的。卫大人带她收拾东西走罢!” 此话,宛如惊雷炸响——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只听闻朱氏手中的念珠拨动声。 容嫣心头一惊,休妻! 柳氏嘴角微勾,垂头掩去眸子里的神色。 邓氏只觉得外袍眼熟,见大夫人落得如此下场,心底畅快。 谢桥目光平静,不见丝毫波澜。 卫韫愠怒,容阙扫他脸面。目光沉沉,看向一旁的朱氏:“老夫人,此事您如何看?”不等朱氏开口,继续说道:“这几日我忙的抽不开身,一直没有来贵府通知你,那个缺位已经拿下来,只管叫人回京述职。” 朱氏饮一口茶,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做不得主,此事得看老大。他们关门过日子,旁人不好插手。” 卫韫眼底闪过暗芒,到底是大夫人犯错,底气、气势不足:“你们是多年的夫妻,琴儿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打点家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糊涂做下错事,念在夫妻情分,对她手下留情。”将人休回府,便没有给人留活路。 “大哥!”大夫人原本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卫韫会替她做主。容阙看在卫韫的情面上,不会与她过多计较。可眼下卫韫这番话,竟是求容阙不休妻,自己随他处置都不会过问! 卫韫颇为痛心的说道:“你太令我失望。” 大夫人心瞬间沉到谷底,嘤嘤哭泣道:“大哥,我没有!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 “舅舅!母亲是被冤枉的!书信也能作假!”容嫣将地上的书信全都拆开,一一看完,心中震惊,暗忖莫怪前世里家散后,母亲依旧光鲜亮丽,这信中人便是她的倚仗罢? “那好,昨夜里你见的人是谁?”容阙冷笑道:“你不说也罢,我若拿这件外袍去查也能查出来!” 大夫人面色变幻,抵死不认道:“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容阙如何不了解大夫人?她咬牙不认,无非是看在卫韫在他不能将她如何罢了!冷声道:“昨夜里刘嬷嬷替你把风,好让你偷会情郎,若非我不信强闯,倒真的被你们欺瞒过去!你不说不要紧,刘嬷嬷呢?把她带过来!” 邓氏却在这时插嘴道:“大嫂,人证物证都在,多说也没有意义,不过是自找难堪罢了。大哥对你也算仁慈,不过是休你罢了。当年李氏可没有这么幸运,活活被吊死。大哥若不是看在你们夫妻一场不好做得太绝,早把你浸猪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目光死死的盯着地上那件外袍。 容嫣翻看书信,将外袍随意一扔,露出袖摆上一处补丁,正是前日里她缝补上去。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卫亚琴与她夫君私通! 心中怒意奔腾,恨不得容阙将她浸猪笼! 邓氏突然攀扯出李氏,众人心思各异。 三老爷手握上邓氏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多嘴挑拨是非。 邓氏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忍了忍,压下将他肮脏的手甩开地冲动。 大夫人背脊一僵,抬眼看着供桌上袅袅烟雾笼罩着李氏的牌位,仿佛看见李氏质问的面孔,阴森森地令她脊梁发冷,不敢正视。 容阙目光复杂,竟怀念起李氏。 若不是卫氏时常在他耳畔挑拨,或许…… 心中一凛,李氏与卫氏都背叛了他! 额头青筋跳动,厉声道:“刘嬷嬷呢?快把她带上来!”只想尽快解决卫氏,一刻也无法容忍! 刘嬷嬷并没有出来。 大夫人心一沉,这才意识到从她被关进牡丹院里,刘嬷嬷一直没有出现,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果真—— 冷眼旁观的谢桥,清幽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诡谲。与蓝玉交换眼色,蓝玉立即将刘嬷嬷带上来。 刘嬷嬷面如菜色。 “我母亲与她可不一样,因势利导,所以给她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处以私刑。而她——”谢桥指着大夫人,樱红的唇瓣微勾,露出一抹森冷诡异的笑:“却是名副其实的与人有私情,却迫于权势之下,网开一面。” 朱氏面色骤变,谢桥这句话显然是说镇国公倾塌,对她们没有利处,所以除掉这颗碍脚石。而如今,真正存有私情的卫氏,他们惧怕尚书府的权势,所以不敢对她如何! 容阙正要开口,触及谢桥瞥来的锐利视线,惊异之下,冷哼一声,别开头。 “你母亲婚前失贞事实,谁人都知!”容嫣反驳道。 谢桥面色一冷,清风吹拂她层叠的裙摆,眸子墨色浓郁,戾气自眉眼中沁出,将她的乌眸染得灼亮。 容嫣不敢直视,唇瓣翕动。 “大夫人心中最清楚明白,你来说说当年之事。”谢桥目光一转,陡然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嘴角颤动,心虚的说道:“我还未过门,如何知晓……” “对!你还未过门,所以你给她扣上这样一顶罪名!与朱氏合谋编排她与人有染,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将她吊死在悬梁!这不正好,可以给你将‘大夫人’的位置腾出来?你怎么会不知晓?”谢桥森寒的声音宛如一道利刃,狠狠划过众人的心头,嗤笑道:“你们如此对她,拿着她的嫁妆,心里能安吗?”谢桥猛然掐着大夫人的下颔,将她的下巴抬起来,直直的对着李氏的牌位:“她将你视作姐妹,你处心积虑谋害她,这些年可睡得安稳?可有半点愧疚之心?” 大夫人下颔被谢桥捏地生痛,进退失据,汗湿额头:“我……我……” 谢桥松开手,微微侧身,日光笼罩着她冷若寒霜的面容,浑身散发出冷厉的光华:“刘嬷嬷,你来说!” 刘嬷嬷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似被万针扎刺。看一眼大夫人,刘嬷嬷眼底闪过愧疚之色。眼角余光触及蓝玉冰冷的目光,心头颤栗,不敢有任何的隐瞒:“老爷考中状元入京,因为出身寒门,官路艰难。小姐便物色好几家权贵公子,可大多都嫌她出身低微,只有姑爷……可那时姑爷已经娶妻李氏,小姐想要嫁入高门,便刻意接近李氏。” “李氏为人温柔善良,并不知小姐的用心。怜惜小姐出身低微,小姐受人嘲笑便替她撑腰,十分亲近。正是因为如此,小姐发现还是王爷的皇上对李氏不同,也知晓镇国公不想牵涉进皇子党派将李氏嫁给姑爷。从李氏丫鬟口中套出话来,知道李氏未出阁与姑爷有染,便编排出李氏与皇上有私情,只是皇上得到她后厌弃,所以才趁姑爷醉酒……蒙混过去。” 刘嬷嬷紧张的干咽一口吐沫,睨了眼容阙,继续说道:“小姐在姑爷耳旁煽动,姑爷原本是不信。小姐得知皇上去别院避暑,刻意安排李氏一同前去……姑爷撞见皇上与李氏在一起,便信了小姐的话,渐渐冷落疏离。待镇国公府抄家问斩,老爷平步青云,小姐以家中有罪臣之女,定会影响他的仕途为由除掉李氏。” 刘嬷嬷抬眼看向朱氏,勉强张口道:“老夫人不喜李氏,镇国公府倾倒,毫无利用价值,而老爷是新贵,便同意小姐的算计……” “你话中之意可是大夫人当年在几人之间周旋,那几位公子得手之后便将她抛弃?不得已,她才选中懦弱无能的大老爷?”谢桥眼角闪过冷芒,刘嬷嬷复述的话,与青姨所言相差无几。 刘嬷嬷冷汗直流,强撑着点了点头。 当中扒皮,大夫人面上通红,不知是惊还是羞愧,恨不得自己能昏厥过去。 容嫣紧咬唇瓣,未曾料到她母亲如此不堪。 谢桥笑意更深,未曾达到眼底,讽刺的说道:“你们自诩老谋深算,将旁人算计鼓掌中,却不知自己才是别人手里的玩物。” 声音清冷,不疾不徐,淡淡说来。不曾疾言厉色,却仍令容阙、朱氏心惊肉跳,无地自容! 李氏不曾背叛他! 不洁之身的是卫氏! 容阙张了张嘴,谢桥却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今日所为,她为的是还李氏清白。 并不是为了得到容阙的忏悔! 谢桥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容阙深受刺激,双目赤红道:“贱人,是你害了菁菁!” 大夫人心头乱跳,一头青丝被容阙拽落散乱在腰侧,显得她脸上的笑容惨淡幽诡:“害她的人是你!你对她当真痴情,又如何会上我的床榻?你没有贪婪、自私,如何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吊死?”大夫人癫狂的大笑,笑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你该后悔的是没有弄死李氏留下的野种!她来报仇了!来报复你们了!哈哈哈——” 朱氏眼皮子一跳,陡然看向谢桥。 谢桥仿若未见,轻轻拂去李氏牌位上的烟尘,点上几柱香。 “休书在此,拿了滚!”容阙将休书甩在大夫人脸上,宣纸在她脸上划破一道血痕。 “慢着!”卫韫从袖中掏出一本折子,面色阴沉的说道:“皇上应允辅国公府降爵之事,为此有意提拔容誉、容霖,我已经写好折子,呈递龙案。不出一月,任职公文便会下达。” 容阙不为所动,升迁之人并非是他。 “大哥——不要!”大夫人宁愿被休,也不想余生在家庙度过!脸色惨白,哀求着卫韫:“大哥,我要回府……” 卫韫却是拂开大夫人抓着他袍摆的手。 二老爷、三老爷明白卫韫话中之意,这折子能否呈递龙案,便要看容阙的抉择。 “大哥,事到如今休妻也不能让李氏复生,何不将她关进家庙日日替李氏诵经、忏悔?”三老爷怕卫韫在大夫人的哀求下更改主意,当即劝慰道。 二老爷却难得的沉默。 “将卫氏押去家庙。”朱氏一锤定音! “母亲——”容阙高呼道。 朱氏冷声道:“休了她,你脸上有光?你不要脸,容家后辈子孙也要!”顿了顿,声音缓和的说道:“既然有愧李氏,你该替……容华着想。此时休妻,她让她如何议亲?” 容阙心有不甘,却没有再反驳。 两个家仆将大夫人拖下去,大夫人凄厉的喊道:“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双手紧紧的抓着门框,不愿撒手。 她过惯好日子的人,哪里受得了家庙里的清苦? 卫韫充耳不闻,拂袖离开。 大夫人心如死灰,狼狈的被家仆拖拽下去。 而牡丹院里的嫁妆,谢桥扣下搬回院子。 容嫣不敢再闹,递书信去东宫,望太子将她接回去。 可太子却紧锣密鼓的筹备迎娶太子妃之事。 —— 重华楼里,柳氏手捧热茶,眼带笑意的看着谢桥。 “你总算替你母亲洗刷清白,她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谢桥但笑不语,她算是完成青姨的一个交代。 柳氏来找谢桥,心里头还存有一件事。容阙不会无缘无故的猜疑卫氏有私情,断然是她在其中穿针引线。只是卫氏的姘头…… 柳氏敛去心中猜测,婉转的问道:“今日里那件外袍料子眼熟,我们也不能从中猜忌是谁,毕竟大户人家多用这布料。只是……袖口处的针脚,倒像是府里的……”说到这里,柳氏笑了笑:“夜里宵禁,外人也难进府,大哥撞破能快速逃脱,足见得对府里很熟。华姐儿你说对么?” “二婶娘心里通透,何至于再多此一问?”谢桥此话便是默认柳氏猜对了,心中不觉好笑,该明白的人不明白,不该明白的怕是都已经知晓。 柳氏眸光微微一闪,心中却警觉起来。三老爷平时不显山不显水,一头钻进书本里,不争不抢。眼下看来未必,与卫氏*,怕有不不可告人的事! 谢桥询问起容生:“生哥儿如何了?” 柳氏眉开眼笑道:“大好了!当真多亏了你,若是生哥儿有个万一,我……”摇了摇头,后面的话,说不不出口。 “二婶娘不必与我客套。”谢桥吹散杯中的茶叶,心知柳氏还有事要说,并不催促。 果真,柳氏斟酌着开口道:“我娘家有一个侄儿,如今在供职于翰林院。我瞧着你与他的性子相近,改日里可要见上一面?”怕谢桥不愿意,连忙说道:“我将你的情况与他说了一遍,他不要求你整日里在家中,可以出府行医。只是,他话不多。” 谢桥挑高眉头,柳氏替她说亲着实出乎意料。 “我娘家虽不是世家大族,却也是书香门第。二婶娘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若有意便见一见,若无心的话,权当我没有说过。”顿了顿,柳氏继续说道:“见面后不合心意,不妨事,你不必为难。” 谢桥愕然,这和相亲一样! 她这个年纪算‘大龄’,人人关心她的亲事。 她虽然无意成亲,可难保有人拿此事做文章。略微沉吟,谢桥点了点头。 若是合眼缘,也算了却一桩烦心事。 柳氏欢喜的离开。 —— 邓氏回去后,便与容霖一同吵闹。 “我倒是小瞧你了!千防万防外头的那些小妖精,却没有防到那贱人!你当真有本事,连你大嫂的床都爬,恶不恶心?”邓氏抓着容霖没完没了的踢打一顿。 “住手!”容霖脸色极为难看,可却没有对邓氏动手。 邓氏心头大为光火,对着他的脸乱挠:“臭不要脸的东西,老娘撕了你的面皮,看你还敢在外头厮混!” 容霖知道邓氏不依不饶的性子,便木桩子一般杵着不动任由她发泄一通。 容凝盘腿坐在炕上,双目失神的望着窗外。 从郡王府宴会回来,她被祖父禁足在屋中,今日才放出来。想要寻母亲说会子话,却与父亲争执起来,不得半刻清静。 短短的几日里,府中变化之大,令她心中不安,害怕谢桥会如同对付大夫人的手段,使在她的身上。 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红珊瑚头面,正是当初逼迫谢桥送给她的头面。心里头琢磨着将东西送回去,向她赔礼道歉。 ‘啪’地一声,邓氏甩着帘子怒气未消的走出来。 就着铜镜整理散乱的发髻,口上胸前的盘扣,咬牙切齿地冲屋内喊道:“再有下一回,我便将你的丑事抖出去,看你还要不要做人!” 想起容霖在她眼皮子底下与卫氏眉来眼去,心头火冒三丈! 容霖脸上被邓氏挠了三道抓痕,正欲开口,瞥见炕上的容凝,低声道:“孩子面前,你少说两句。” 邓氏冷笑几声,眼底的讽刺,如细绵的银针扎痛他的面皮。 这时,英嬷嬷凑到邓氏耳旁道:“二夫人去重华楼说项,将大小姐配给她娘家侄儿,过几日便去相看。” 邓氏心头一跳,诧异道:“同意了?” 英嬷嬷点了点头。 邓氏眉心一凝,柳氏打什么主意,她还会不知?心中暗恨,又被柳氏抢先一步。 “母亲,大姐姐她会不会报复我?”容凝哭丧着脸,心里紧张不安。 闻言,邓氏心里气不顺,哪里晓得容嫣是想要对付谢桥?容凝也不精明,她说听容嫣差缱,未必事事听从于她! “她要报复你,当日里就不会安然放你回来。”话虽如此说,可邓氏心里也升起一股子不安。 卫氏私情暴露被谢桥设计所为,那么她会不会知晓…… 心中一凛,坐立难安。 “走,给她道歉去。”邓氏想要去刺探一番,害怕谢桥将此事捅出去。 容凝惴惴不安的说道:“母亲,大姐姐怕是不会原谅我们。”到底是她做了忘恩负义之事,帮着容嫣对付谢桥。 邓氏狠狠瞪她一眼。 容凝只得跟着邓氏去往重华楼。 远远看见容阙站在院子外,邓氏面色一变,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容华不在?” 容阙面色尴尬,谢桥不愿见他。 邓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明白怕是被拒之门外。 预备进去,却被从外回来的明秀挡在门外。 邓氏脸上堆着笑:“我们有事找华姐儿,可否通传一声?” 明秀冷笑一声:“小姐没空!” 邓氏再次吃闭门羹,便知谢桥气未消。否则,一个丫鬟哪里敢替主子做主? 心里盘算一番,朝福寿堂而去。 朱氏从那一日后,病了! 夜里时常梦见李氏化为厉鬼向她索命,日日夜夜难以入眠! 邓氏来的时候,朱氏方才睡醒。听了她的来意,睁眼望着帐顶:“秋儿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邓氏面色一松,安心的回院子里去。 —— 翌日。 西伯府递来邀请帖。 谢桥准备一番,便带着明秀、蓝玉去出府。 西伯府因着淑妃的关系,比辅国公府好上许多,二老爷在刑部任职。 谢桥到的时候,门口候着的婆子将她领到后院。 堂屋中,临窗大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摆着茶具、点心。姬瑜坐在左边,倚靠在大引枕上,见到谢桥进来,连忙要起身去迎。 “你靠着别动,莫要扯裂伤口。”说话间,谢桥在右边坐下。 姬瑜面色透着一抹粉色,温声细语的说道:“这回多亏你相救,才捡回一条命来。”顿了顿,垂下眼睫,将糕点往谢桥面前一推:“以往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 “我不曾放在心上。”谢桥微微含笑道。 姬瑜微微一笑,微拧的眉眼舒展:“你长我两岁,我便唤你姐姐罢?”见谢桥应声,欢喜的凑近道:“我伤势未好便急急忙忙将姐姐邀入府中一叙,招待不周。日后我大好了,再给姐姐赔不是。” “既与我姐妹相称,何须这般客套?”谢桥起身道:“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姬瑜解开小衣,露出小腹,伤口已经愈合结痂。 “伤势恢复不错,再多养几日即可。”谢桥心中暗自惊讶,伤口恢复比她预想中要很多。 “修哥哥给我请的大夫。”姬瑜提起郑亦修,面露羞态。 谢桥便知她说的是她的未婚夫婿罢? 姬瑜想起一件正事道:“今日请姐姐来,便是有一事要问,姐姐莫要怪我失礼。我曾听闻姐姐与卫小姐交恶,不知是真是假?” “的确有旧怨。”谢桥并不避讳。 姬瑜脸上的笑容一敛,忧愁的说道:“昨日里修哥哥来府中探望我,我听他与好友交谈的话,似乎卫小姐早几日已经回京,并没有回尚书府。我今儿个给姐姐提个醒,小心提防。” 谢桥一怔,倒是没有想到卫如雪回京了! “你知道她在何处?” 姬瑜摇头:“我不知晓。” 谢桥唇瓣微抿,卫如雪秘密回京,此事并无多少人知晓。恐怕除了卫韫,只有心腹才得知。而偏偏郑亦修知道,难道定国公府与卫韫之间有牵连? 想到此,谢桥叮嘱道:“你告诉我的事,千万别透露。”加重语气提醒道:“郑亦修也不行。” 姬瑜面色发白,呆愣的看着谢桥,见她神色凝重,便知可能事态比她所想要严重。迟疑半晌,方才点头道:“我不会告诉修哥哥。” 话音一落,姬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瑜儿,你将容小姐请来府中做客,怎得不告诉爹爹?”转眼,便已经到了门口。见到谢桥站在姬瑜的身前,皱眉道:“你怎么招呼客人?客人未坐,你怎得自己坐下?”说罢,捻起袖摆在炕上拂了拂灰尘,笑着道:“容小姐快坐,就当在自家府中,不必拘束。” 谢桥眼皮子一跳,姬瑜尴尬的说道:“姐姐,我爹爹德行不修,你不必介怀。” 姬恒横眉竖眼道:“有你这样说爹爹的?还有,容小姐要嫁给爹爹做妻子,你唤她姐姐不妥……” “爹爹!”姬瑜抬高声音,满脸不悦的说道:“你只是与姐姐议亲过,别人并没有答应,你休要败坏姐姐名声!” 姬恒一噎,小声嘀咕道:“谁说的?只是爹爹没有去提亲……”忽而,眼前一亮:“择日不如撞日,尚书大人在府中做客,我便请他去找你爹爹说项,随即去提亲!” 谢桥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微一动,卫韫在西伯府? “你与尚书大人很要好?”谢桥突然对姬恒道。 “自然,他与二弟是同僚,关系亲近,时常来府中吃酒……” “爹爹!”姬瑜忽然有不好的预感,突然打断姬恒的话,皱眉道:“修哥哥请的大夫快要来了,你快去将人接来。” 谢桥睨了姬瑜一眼,没有再问。 姬恒再缺心眼,此刻也知屋子里气氛微妙,一溜烟的出去。 “姐姐,我……”姬瑜嘴角翕动,正欲解释。谢桥截断她的话音:“我知道你的处境。” 她虽然是救命恩人,可西伯府里都是她至亲的人。 意识到不对,及时截断姬恒的话,她做的没错。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尚书大人并不是亲和之人,你爹爹请他说项,关系定是非一般,才有此一问。”谢桥解释道。 姬瑜忽然记起,尚书大人是谢桥继母哥哥,提着的心不禁落下来。 谢桥小坐片刻,便告辞回府。 庭院里,恰巧遇见姬恒领着一人进来。 此人坐在轮椅中,初夏的节气,身上裹着银白大氅,颈边一圈银灰皮毛映衬得他的面容苍白如雪。 男子眼皮微掀,同样望着谢桥。微扬的嘴角凝着一抹散漫的笑,只那笑意看在谢桥眼中,却是透着一丝冷然。 “容小姐,你这就要走了?”姬恒语气里有着失落。 谢桥颔首。 擦肩而过的瞬间,谢桥察觉到男子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令她极为不舒服。 远远地,听见姬恒道:“季公子,小心台阶。” 谢桥脚步猛然一顿,骤然回身望去,只见门帘垂落掩去他的背影。 季公子—— 季云竹? 只是,与她想象中极为不同。如此年轻,如此‘病弱’的身体…… “小姐……”明秀轻唤失神的谢桥。 谢桥回过神来,深深望一眼西伯府。只觉得这西伯府,同样不简单。 回到府中,谢桥吩咐蓝玉去调查季云竹。 她总觉得季云竹透着古怪,他让她有一种危险的感觉。 “小姐,明日便是您与二夫人侄儿相看的日子,莫要忘了。”白芷提醒谢桥,将明日要穿的衣裳准备好。 谢桥一怔,白芷不说,她倒真的忘记了! 翌日。 柳氏一早便来到重华楼,看着已经梳妆好的谢桥,心里舒一口气。 她用心妆点,便足以表明她并未敷衍,而是认真对待。 心里当即有些紧张,她怕谢桥看不上侄儿。 用完膳,谢桥、柳氏便去往酒楼。 —— 军营中。 秦蓦端坐在营帐里,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盯着杨副将的臂膀。 军医拆掉外固定,缓缓地给他将纱布一层一层的拆下。 缝合处已经很好的愈合,黝黑的臂膀上粉色的伤疤尤为的醒目。 杨副将按照谢桥的吩咐,每日里拿两颗小石子放在手里,练习将手指伸直、抓握,如今他的手已经能伸能握,今日想要尝试提拿有重量的东西。 缓缓地张开手指,又缓缓地收缩,拿起他的长剑,动作缓慢地挥舞,一阵阵刺痛自接合处传出来。 “停——”军医看着他额角渗出冷汗,便知他在忍受疼痛。指着他的缝合处道:“这里面还痛?” 杨副将点了点头:“不拿东西不痛。” 军医不敢再让他试着提拿东西,心想还是听从谢桥的吩咐行事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是断臂。”军医怕杨副将多想,安抚他。 杨副将却摆了摆手,能够接回断臂他已经心满意足。就算不能提拿重物,不再灵活,他练左手也成! 何况,他相信谢桥! “左手从明日开始练起来。”秦蓦方下公文,打算明日将谢桥请来给杨副将查看伤口。转念,想到那日永平茶馆的一幕,眼底墨色浓郁。 近几日有事—— 忙着与别的男人见面! 回想那日她对姜裴的笑脸,灿烂地刺眼,不禁微微眯了眯眼。 这时,蓝星将蓝玉传递来的消息递给秦蓦。 秦蓦打开原本轻松的神色,逐渐阴沉冷冽,信纸被他捏成一团。 杨副将与军医对望一眼,便见秦蓦幽邃的眸子里沁出丝丝戾气,大刀阔虎的离开。 这个女人,竟敢应允与人相看! 三十岁前不嫁人? 秦蓦冷哼一声,策马回城。 第七十九章 做我的女人 谢桥与柳氏来的时候,柳是清已经等候多时,桌上的一盏茶水饮去多半。 他一身月白镶银丝暗纹锦袍,浓墨般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眸细长澄澈,丝丝笑意自眼中荡漾开。站起身,恭迎柳氏,双手作揖道:“姑母。”目光一转,淡淡落在谢桥身上,一扫而过,垂眸拱手作揖。 谢桥嘴角含笑,侧首望向柳氏。 柳氏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微叱一句呆子,向谢桥介绍道:“我侄儿柳是清。”转而对柳是清道:“夫家侄女儿容华。” 柳自清目光清淡,点了点头。 谢桥礼貌的点头。 柳氏捏着娟帕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二人若没有自个在,怕是坐上半日也没有两句话。忙与谢桥坐下,开口道:“今日休沐?” “告假半日。”柳是清答道。 柳氏柳眉一拧,她早已叮咛他今日空出来,如今天气晴朗,用完膳后,也能踏青赏景。 这半日里,能如何了解对方? “为何半日?” 柳是清一板一眼道:“修撰史文。”似乎明白他这样回答不妥,补充道:“皇上明日要。” 谢桥见柳氏不满,浅笑道:“公务要紧。” 谢桥识大体,并未因此对柳是清不悦。柳氏心里方才好受,倒觉得柳是清若能将谢桥娶回府中是他的福气。娶妻当娶贤,他不善言谈,不懂婉转迂回,谢桥理解自是好事。 柳是清抬眼,看谢桥一眼,垂头捧着茶杯。 柳氏轻叹一声,颇为无奈的说道:“他少时学业被我大哥逼迫的紧,少与人往来,不善言谈。虽是如此,但也体贴善解人意。家中也没有小妾、通房……” “有通房。” 柳氏一怔,大哥分明说没有! “昨日里二婶娘送来。”柳是清浅饮一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哥喜欢,我送给他了。” 柳氏面色微变,她二叔只有一个儿子,订下婚约后,突然暴毙而亡。二叔一合计,便让大哥兼祧两房,迎娶二堂哥的未婚妻。柳是清是大哥的二子,却是大房所生。 明知她替柳是清议亲,二夫人这时送通房,分明是不安好心。 好在柳是清木讷,却不傻。 “你呀!”柳氏横睨柳是清一眼,转而与谢桥解释一番柳家的情况:“他大哥是二房夫人所出。” 谢桥失笑,二夫人估摸着当他是个傻的,可以随意拿捏。柳是清议亲之际送通房,若是女方得知,亲事怕是不成。若是亲事成了,成亲之后,二夫人还可拿此事挑拨离间。 可惜,她算计柳是清,转眼柳是清将人送给她儿子去了。 不由得打量起柳是清,话不多,有主见,不懦弱,不迂腐,倒也符合她择偶条件。 只是,还需继续了解一番。 柳氏一直观察谢桥的神色,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抿唇一笑,借故离开,留下二人独处。 柳是清似乎早有预料,转而拿起搁在身旁的笔墨纸砚与一本典籍,抬眼看向谢桥:“介意么?” 谢桥一怔,莞尔一笑:“请便。” 柳是清埋头奋笔疾书,突然,将一本书递给她:“你随意看看。” 谢桥接过来,看着书面上‘野史’两个大字,不禁愕然。似乎没有想到他看着一本正经,还会读野史,不过打发时间倒是可行。 似乎觉察到谢桥心中所想,柳是清淡淡道:“正史、野史有真有假,不必多想。” 谢桥倒也认可,正史是胜利者的史诗,野史将不能记载在正史里的事编撰为野史,却大多也是虚构。 柳氏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二人,一人埋头苦写,一人捧书自读。 心头怒起,却又深知柳是清的禀性,化为无奈。 谢桥读的津津有味,听到动静,便知是柳氏回来,合上书,放置在手边:“时辰不早,不如回府罢?” 柳是清将东西收拾好,方才道:“先用膳。” “对对对,先用膳。”柳氏按住将要起身的谢桥,张罗着店小二上菜。 掌柜一脸歉疚的说道:“几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这个雅间早被人订下,原以为你们只是吃茶,便安置进来……不如这样,今日的茶水点心权当赠送。如何?” 柳氏变了脸色,正要与掌柜争执一番,被谢桥拉住。“二婶娘,凡事先来后到,既然已经见过面,不一定非要用膳,我们改日再约?” 柳是清不顾柳氏的叮嘱,仍将公务带到酒楼,只怕当真是很着急。 柳氏听闻谢桥改日再约,便知她对柳是清还算满意,心头一喜,连忙应承下来。 谢桥踏出雅间,撞入一道视线,抬眼望去,只见秦蓦眸子幽邃漆黑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透着森寒凛然之气。 秦蓦负手而立,剑眉下一双冰冷锐利的眸子扫过柳是清,落在谢桥地身上,陡然滋生地怒火将他的瞳眸染的灼亮。 “是你!” 见到秦蓦,谢桥还有什么不明白? 之前掌柜那番话早有破绽,柳氏极为看重今日相看之事,定是早早将雅间订下,如何会当日再随意安排? 一来柳是清的确有要紧事在身,二来她不想徒增是非,便就此散了。 谁知是他搞的鬼! 秦蓦踱步至她的身边站定,眼角微垂,斜睨她一眼。擦肩而过的一瞬,扣着她地手腕一拉,谢桥被拽进雅间。 嘭—— 门扉被大力合上。 谢桥被他一推,后背重重的撞在门上。 “你干什么!”谢桥痛的吸口冷气,手揉着背脊。 秦蓦漆黑深沉的双眸深沉而复杂,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阴晴不定。 砰砰砰—— 外头响起一阵阵拍门声。 谢桥转身开门,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着她,一只大手按住门扉,微微开启的门,再度合上。 谢桥怒瞪着他:“快开门,二婶娘会担心!” 秦蓦逆光而站,面容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那道灼烈而隐含怒火的强烈视线,仿佛要将她看穿,令谢桥不安的朝后挪了挪。 “二婶娘?”秦蓦漆黑幽邃的眸子里火光跳跃,讥诮道:“怕是不然吧?怎么,之前不是说不到三十不成亲,转眼间就急着找相好?” 谢桥一愣,诧异的看着他。 “这么想嫁人,不如就做我的女人。”秦蓦说完这句话,自己一愣,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微妙感觉。 谢桥,他不讨厌。 看见她与别的男人相处,就仿佛是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的愤怒。 与其如此,倒不如在他没弄懂这怪异的心思前,将她时刻放在身边看着来得安心。 谢桥微微一愣,细细的端详着秦蓦。他喜怒不定,令人捉摸不透。愤怒下的话,她并未放在心上。他许是对她有淡淡的一缕情丝,但不足以到他娶她的地步。 “你知道你方才说什么话?”谢桥仰头看着他,冷静的问道。 “答应或是不答应?”秦蓦对她的反问,心生不悦。 “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谢桥直言,一把推开他。 怒火自他胸腔喷薄而出,秦蓦骤然拉住她的手腕,拉近他的怀中,俯身凑到她的眼前,透着危险侵略的气息,定定的看着她。咬牙切齿道:“答应或是不答应?” 外面的门扉敲的更加急促。 谢桥对他胡搅蛮缠一阵心烦意乱,猛地挣开他紧握的手腕,冷声道:“不答应……” 秦蓦大怒,猝不及防的吻住那一张一合,吐出勾动他怒火的红唇。 柔软的触觉,清甜的香味,令他心生荡漾。 谢桥一怔,睁大眼眸,狠狠瞪着他。惊怒交加,咬住他的唇瓣,猛然一推。抬袖狠狠擦了擦唇瓣,怒极反笑道:“郡王不容别人拒绝,所以用这下三滥的手段,逼人就范?” 秦蓦的心口被她这句话刺痛,倏地一怔,黑眸中的怒火缓缓散去,渐渐清明。 他想说不是,可—— 方才的确冒犯她! “我……” “你蛮横霸道,做事决断从不曾过问别人的意愿,不懂得如何去尊重对方。这样的你,凭什么我会嫁给你?”谢桥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如同利刃扎刺在秦蓦的心口。 他冷峻的面容瞬间崩裂,在她心中,他这般不堪! 十指紧握成拳,指节因大力泛着青白之色。 “口是心非!”秦蓦定定的看着她,当真如此,为何有时给他关怀? “随你怎么想。” 秦蓦打开门,阔步离开。倏然,脚步一顿。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却是渐行渐远。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华姐儿,你没事吧?”柳氏关切的问道。 “无事。” “你得罪过燮郡王?”柳氏回头睨向秦蓦,眼底闪过担忧。 “算是吧。” 柳氏道:“今后得小心避着他。”之前他凶煞的眼神,太令人可怕,生怕他对谢桥做出什么事来。 “好。”谢桥漫不经心的应道。 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秦蓦回首望去,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她果真对他没有半分心思。 她所做的好,是否都是讨好他,寻求庇护? 亦或是……他会错意? 只是一个人太久,人人不是惧怕他,便是向他索取,从来不会有人问他怕不怕,有没有危险! 所以,她一句寻常的话,令他曲解。 秦蓦,如是想。 日光笼罩在他的身上,身影长长倒影在墙上,透着一股落寞。 …… 谢桥乘坐上马车,柳氏站在车下与柳是清话别。望一眼马车,低声问道:“如何?” 柳是清沉吟道:“很好。” 柳氏满意一笑,便听他又道:“她很安静。” 柳氏心口一滞,心里隐隐闪过担忧。谢桥性子稳重,也并非聒噪之人。若是他二人成亲,成日里也没有两句话,不知她这番举动是对是错? 忽然,谢桥撩开车帘道:“柳公子,你那本书可否借我带回府中?” 柳是清将那本野史拿给谢桥,便听谢桥道:“我过几日还给你。” “好。” 回到府中,容阙脸上含笑,一副慈父的模样,和蔼的说道:“可用膳了?我吩咐厨房备着饭菜,这就让他们端上来。” 谢桥并不理会,径自走在桌旁倒一杯茶水,端着漱口。 他浓烈的气息残留在她的唇上,扰地她神思不属,心烦意乱。 啪—— 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惊得容阙心口一跳,关切道:“遇上不顺心的事?你告诉为父,为父替你想办法解决。”突然想起柳氏今日里安排柳是清与谢桥相看:“若是不中意柳是清,推拒便是,不必担心你二婶娘……” “住口!”容阙的声音在耳旁想苍蝇般嗡嗡作响,吵得头痛欲裂。 容阙立即噤声,见她倚靠在引枕上,眉宇间透着淡淡的疲倦之色。连忙吩咐下人炖一盅燕窝温着,待谢桥醒来再端过来。 明秀看着容阙指使着白芷、半夏忙地团团转,眼底闪过讽刺。 如今才知晓关心小姐,未免太迟了? 众人退去,屋子里安静下来。 谢桥辗转反侧,毫无一丝睡意。 脑中不断回想酒楼那一幕,他的那句话如同一颗石子砸落在她心中,难以平静。 他不喜欢直言,什么心思都藏在心里叫人猜,猜不透便是晴转多云的脸!活的已经够累,哪里有闲工夫再嫁给一个祖宗! 抱紧怀中的引枕,烦躁的把脸埋进去,今日算是将他得罪彻底了! 今后的生意可怎么做? 屋子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守在门外的明秀、蓝玉面面相觑,眼底皆闪过担忧之色。 不得谢桥的命令,不敢轻易进屋子里。 “小姐怎么了?”明秀跟在谢桥的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谢桥这么暴躁,仅有的几次都是因燮郡王而起。 蓝玉眸光一闪,摇了摇头。 明秀忧心忡忡的在门口来回踱步。 日落西山,天际残留着最后一抹余晖,将灰暗的天空染红。 谢桥幽幽醒来,头愈发的隐痛,撑着身子坐起来:“明秀。” 明秀立即推门而入:“小姐,起身了?” “倒杯水给我。”谢桥敲了敲头,接过明秀递来的水,吩咐明秀去找药过来,就着水饮下去。 明秀想问发生何事,却又觉得逾越了,动了动唇,终究忍下来。 谢桥草草用完膳,便瞧见容阙提着食盒进来。 “燕窝一直温着,你趁热吃了。”容阙把燕窝端出来放在谢桥的面前。 谢桥看都不看一眼,放下碗筷,走向书案。 容阙目光一暗,忽而,提起容秋:“明日一早你姑母回府,我寻思你母亲已经迁回来,你也该认祖归宗。今下午与你祖父商议择选吉日,你祖父说要过问你的意思。这个月底有一个好日子,我们定在那一日可好?” 谢桥目光冷淡的看向容阙,面色平静,娇艳莹润的红唇微扬,透着一丝冷意、残忍:“谁说我母亲迁回来了?你确定挖回来的那具是我母亲的遗骸?” 容阙面色发白,怔忡的看向谢桥:“你……你说什么?” “连我母亲葬在何处你都不知,你还有什么脸面装对她一片情深不悔?”谢桥觉得容阙如今所作所为都令人觉得发笑,他若当真情深,便不会被卫氏蒙骗得团团转! 她的母亲被吊死的时候,他也不会冷眼旁观。 看着他眼底的伤痛,谢桥觉得讽刺至极! “华儿,前面十几年,为父的确糊涂,所以才会被卫氏蒙蔽。如今,为父已经知错,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容阙真诚恳切的说道。 谢桥眼皮子不动一下,规划着寒潭寺后山的地皮如何动土。 容阙见状,心知急不得,十几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 看着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叮嘱道:“燕窝要记得吃,冷了吩咐她们温热。” 谢桥仍旧不予理会。 容阙眼底闪过失望,看着桌子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燕窝?面色一变,便知是被倒了。紧了紧袖中的拳头,平息心头滋长的火苗,离开重华楼,遇见神色焦急的容嫣。 “父亲,您快去松林院,晋哥儿快不行了!”容嫣面色苍白如纸,眼角湿润,拽着容阙往松林院而去。 容阙挥开她的手,冷声道:“他不行了,与我何关?”祠堂里没有揭露容嫣、容晋是不是他儿女一事,全因他为了维护脸面。卫氏与人私通已经够丢脸面,若让人得知他替别人养儿女,岂不笑掉大牙? 无论大夫人与刘嬷嬷如何保证,容阙心中却是不相信,认定他们姐弟二人不是他的子嗣。 容嫣脚步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容阙:“父亲,你说什么?晋哥儿是你的儿子,怎么会与你无关?” 容阙冷笑道:“谁知你们姐弟是你母亲偷谁生的种!” “父亲,你说什么浑话?我们怎么……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儿女?”容嫣面色煞白,未料到他竟怀疑他们姐弟两的身份!转而,指着重画楼,憎恨的说道:“是不是那个贱人……啊……” 容阙掌掴容嫣一记耳光,冷声道:“你已经嫁给太子,哪有再住在娘家的道理,明日里滚回东宫去!” 容嫣捂着面庞,死死咬着唇瓣。 这时,容霖焦急的抱着容晋出来,见到容阙,喊道:“大哥,晋哥儿快不行了,快去带他找大夫!” 容阙冷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与你比起来,倒比我更像他的父亲。” 容霖目光微变,眼底闪过暗色,沉声道:“你胡说什么?他是我的侄儿,如何能不急?” “生哥儿出事也不见你这般模样。”容阙本就是随口一说,忽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吓他一跳。 摇了摇头,当即否认了。 三弟最是老实本份,又惧内,如何会与卫氏私通? 何况,卫氏是他的大嫂! 容霖似被他胡搅蛮缠触怒:“生哥儿难得清醒片刻,怕拖累你们自尽。你倒好,在这里猜忌起自己的兄弟与儿子!”说罢,带着容晋出府。 容嫣急忙跟上去。 —— 郡王府。 秦蓦抱着酒坛子大饮几口,心中愈发的烦闷难忍。 她拒绝了他! 谁给的胆子? 人人都惧怕他,为何她就不怕? 转而苦笑一声,她若怕他,又岂能入得了他的眼? 生平第一次尝到被人拒绝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玉倾阑夺走他手里的酒坛子,扔在一旁,眼底眉梢的笑意,具是在嘲笑着秦蓦:“你初见时,嫌师妹脏,将她踹下马车。可有想过,落得今日的下场?”望着他嘴角破皮处,玉倾阑眸光逐渐幽暗。 秦蓦冷哼一声:“你消息倒是灵通。” “有人要将我辛勤灌溉的娇花摘走,我岂能不放在心上?”玉倾阑宽广的袖摆宛如云絮翩飞,长身玉立在屋檐之上,霜白的月光照耀下,透着一丝飘渺的仙气。只是,他一双凤目中透着凛然的冷冽:“我将她暂且托付给你照料,你却动歪念。被拒绝很愤怒?活该!” 秦蓦嗤笑道:“无论你如何灌溉,你都不能将她娶进府,再疼惜爱护又能如何?你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大掌拍了拍玉倾阑的肩膀,晦暗莫测道:“论交情,我比那些野男人与你亲厚。须知,肥水不流外人田。” 玉倾阑脸上淡然温和的表情隐有崩塌之势,冷笑道:“她选柳是清也比你强。” 秦蓦眼中一片阴冷:“他也配!” 玉倾阑提着酒坛子满饮一口,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倒是忆起神农谷那一段惬意、美好的时光。 只是,那牵着他的手,蹒跚学步地小不点儿,如今已长成,将要嫁人生子。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能保护她?”秦蓦被玉倾阑、谢桥贬得一文不值,可他安全牢靠。 谢桥口中的他‘蛮横霸道’、‘不懂得尊重’,他难道还不够顾及她的感受?还不够尊重她? 姜裴卖她山地,顾虑她的感受? 柳是清拿一本破书哄她,就是尊重? “比起你这郡王府好。” “玉倾阑!”秦蓦不悦,他的郡王府怎么了?到玉倾阑嘴中,倒成龙潭虎穴! 玉倾阑面色一肃:“不要去招惹她,你之于她不合适。” 秦蓦冷笑:“不试谁知合不合适?” —— 翌日 蓝玉将秦蓦的书信呈放在谢桥的书案上。 谢桥一怔,打开书信,目光微微一顿。 “小姐,备马车?”蓝玉问道。 谢桥放下书信,头又开始有隐隐作痛的趋势。她越来越看不透秦蓦,不过一夜,他竟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今日姑母回府,没空。”谢桥收敛思绪,没有再理会。 “那杨副将的手臂……”蓝玉话未说完,被谢桥一口截断:“我将后续之事写下来,你交给军医,他知道怎么做。” 蓝玉颔首,替主子捏一把汗,看来将小姐得罪狠了。 竟是见都不愿再见。 就在这时,容阙信步而来,催促谢桥道:“你姑母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去门口迎接来不及,我们直接去福寿堂。” 谢桥置若罔闻,将杨副将手臂如何康复训练一事,详细的写下来,交给蓝玉:“不必将我的事情告诉他,否则,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她如何不知秦蓦对她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一切都是因为蓝玉? 蓝玉心中凛然,知道谢桥是在警告她。 “属下明白。”蓝玉接过书信匆匆离开。 谢桥这才起身去往福寿堂。 邓氏早谢桥一步到院门口,远远瞧见谢桥走来,停下脚步。掩嘴笑道:“华姐儿不去门口迎接?你的姐妹们都去了呢。”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容阙,叹道:“还是大哥心疼你,并没有将大嫂那些浑话放在心上,你也莫要与他置气。人已经死了,再计较也是活不过来,何不好好与你父亲握手言和?毕竟,你们终究是父女,哪有什么隔夜仇?”最后一个字,咬音极重。 谢桥神色不变,微微笑道:“三婶娘气色不佳,没有休息好么?三叔替晋哥儿寻医问药,无暇照顾您,也得自个保重身体。”忽而,凑近三夫人,在她耳旁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也好替三叔生个大胖小子。” 邓氏面色骤变,看着谢桥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狠意。心中冷笑,在她面前如此嚣张得意,她倒要看看谢桥在容秋面前,如何耍威风! ------题外话------ 泪奔~晚上九点有二更,么么哒~ 第八十章 凤起萧墙 (二更) 朱氏病了好些时日,夜夜睡不安宁,神色恹恹,眼睑下一片青黑。鬓边发丝,新添许多华发。 冷眼望着下方的谢桥,只觉得身上的病症加重几分,神思都开始恍惚。 她的那张脸,隐约晃出李氏娴静的脸。细看之下,陡然面目狰狞伸着长而尖利的指甲,向她的脖颈掐来。 朱氏吓得跳坐起来,魂儿都似要飞了。双手揪着坐褥,双目圆瞪着谢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儿。 谢桥看着朱氏眼中的惊惧,抿着的唇瓣微弯。 邓氏忙挤开曹嬷嬷献殷勤,拍抚着她的背:“母亲,您怎么了?可要请府医?”眼角朝外一瞥,欢喜道:“姑奶奶来了!” 朱氏激动的站起身,朝外张望去。 谢桥抬眼望去,只见众人拥着身着桃红撒花锦裙的容秋,粉光脂艳,端端正正的走来。 一进屋,容秋跪在地上拜了数拜请罪,泪水流淌下来,问朱氏安:“母亲,女儿不孝,远嫁南陵未曾在您跟前尽孝,还劳您为女儿、女婿操劳。” 朱氏眼中含泪,忙说:“曹嬷嬷,快些扶秋儿起来,别跪着了,坐罢!” 容秋破涕为笑道:“好在这次回京常住,不回南陵。”扶着朱氏一同坐在炕上。 朱氏问道:“殷姐儿、浒哥儿怎的不见同你一起来?” 容秋道:“老爷进京述职,我先随他一道来,将宅子置办好,再将他们接过来。免得咱们一大家子挤进府里头,没得给母亲打嘴。只当我们是穷亲戚,回娘家打秋风。”似想起这些年的辛酸,容秋眼眶渐渐湿润。 她被朱氏娇宠大,眼珠儿似的护着,京中世家弟子,皆不入眼,只看中那身份显贵之人。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不得已随意挑拣个人嫁了。远在南陵日子也过得去,到底念着京中繁华,便使母亲周旋,将夫婿调回京中。 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朱氏苦笑,只有容秋还以为辅国公府有往日里的威风,却不知渐渐衰败:“你几位哥哥不过是赖着祖上的虚名,做个没实权儿的官儿。只名头上好听些罢了,不过是剩下旧日的空架子。谁人家中没有穷亲戚?就连那皇家也有罢?何况你是我女儿,谁敢乱嚼舌根?” 容秋脸上的笑容僵滞,她哪真的是哭穷?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她母亲倒是没有眼力见,竟顺着她的话说,莫不是真当她是个穷的? 心中颇不是滋味儿。 “如此我便在家中住下。”容秋淡扫一眼众人,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 邓氏忙说道:“姑奶奶,这位便是华姐儿。” 容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眸子里泛着冷意,露出一脸嫌恶来:“高嬷嬷呢?” 邓氏睨了眼谢桥,笑道:“高嬷嬷教导华姐儿规矩,她该是在重华楼里。”皱了皱眉,惊讶道:“不应该啊,高嬷嬷素来与姑奶奶亲厚,理该出来迎接。” 谢桥展颜一笑,笑容清冽宛若甘泉:“三婶娘记错了吧?高嬷嬷并未教导我一日规矩,常来福寿堂替老夫人解乏。只是近来,倒是与您走的亲近,我也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 从高嬷嬷与邓氏联手帮助太子设计她,再也没有回过重华楼。 未料到,时至今日,邓氏将她拿来做筏子。 “华姐儿当真是生得一张好利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三言两语便将大嫂关进家庙中。我何时与高嬷嬷走的近了?你莫要拿我做筏子!”邓氏眉头一挑,满面怒色。 “高嬷嬷在何处?”容秋柳眉倒竖,面染薄怒:“我只知高嬷嬷给你做教养嬷嬷,我便问你要人!”母亲之前去信,寻求她的帮助,要高嬷嬷回来做谢桥的教养嬷嬷,磋磨下又好监视她! 谢桥正欲开口,容秋冷声道:“莫要拿话搪塞我!” 闻言,容阙脸一沉:“秋儿,你是她姑母,难道侄女还不如一个奴才?” 容秋眼底寒芒一闪,冷笑道:“姑母?不敢当!她若真当我是姑母,为何不见与姝姐儿他们一道去迎我?” “姐妹们都去迎接姑母,我心想老夫人病重,便来福寿堂看顾。姑母对老夫人必定是一片赤诚孝心,不会怪罪……”谢桥起身向容秋行一个大礼赔罪:“我想左了姑母的心思,早知如此便去外头迎接。” 容秋躲闪不及,生生受了谢桥这一礼,白皙的面容霎时因怒火而涨的绯红。 这小贱蹄子,竟暗指她不孝,只顾自己脸面,不曾顾虑朱氏的病情。 “我正是敬重姑母,所以知晓高嬷嬷是您派来的人,便好生相待,不敢劳烦半分,也不曾约束她。早知姑母心中如此想我,我便该对高嬷嬷立个尊卑的规矩,如今姑母要人我也不至于交不出人来。”谢桥颇为懊恼的说道。 容秋气得头脑发昏,指着谢桥道:“牙尖嘴利!”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个奴才,明日我给你送几个去。”容阙不悦的说道。 “高嬷嬷是这些奴才可以比得了的?”容秋怒瞪容阙一眼,他这是何意?她穷酸,买不起丫鬟?所以随意将她给打发了? 容阙面色铁青,对她的胡搅蛮缠极为不耐:“不可理喻!”随即,带着谢桥离开。 屋子里的人都三三两两的散去。 容秋眼底闪过阴霾,紧紧的捏握住双手。 邓氏在一旁劝慰,实则煽风点火:“唉,你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之前大哥并不认她的时候,她便在这府中目中无人。时常将母亲的气得病情发作,偏又父亲护她护的紧。现在更是了不得,大哥也向着她,我们奈何不了她。”似说到伤心处,咬紧牙根道:“你是不知,方才她当着大哥的面,净说混账话。话里话外,说什么老爷照顾晋哥儿,要我保重身子给老爷生个儿子……才闹出大嫂的事,她这当头说这话,简直用心险恶!” 容秋看向邓氏,邓氏绞拧着娟帕,苦笑道:“好在大哥不放在心上,若是多疑之人,岂不疑心老爷与大嫂有不正当关系?就连晋哥儿的身份都要怀疑,岂不是闹得兄弟反目,家宅不宁?”眸光微微闪烁,谢桥已经得知卫亚琴有私情的是容霖,她此时给谢桥上眼药,到时候就算她说出来,真真假假,旁人怕是也不信。 “孽障!”朱氏捂着心口咳嗽。 “母亲!”容秋朝窗外道:“曹嬷嬷,快去请府医。” 另一边,容阙见她凝眉想的入神,怕她因容秋的态度而伤神:“你姑母的话莫要放在心上,高嬷嬷自她小时候便跟在身旁,感情不一般。如今高嬷嬷人不知去向,心里担忧这才……待她气消后,自会喜欢你。当年她曾极爱腻着你的母亲,亲如姐妹。后来她出嫁前往南陵,没有机会与你母亲相见。” 谢桥脚步微顿,从他的话里品出一丝不同寻常。 曾? 为何要用这个字眼? 细细回想容秋的神情,难道是闹了不快? 回到院子里,谢桥让明秀去偏院查看高嬷嬷的院子。 又吩咐蓝玉调查容秋与她母亲的关系,时隔多年,不一定查的周详,大致还是有的。 明秀回来道:“高嬷嬷的包袱都在柜子里放着,只是很奇怪,里面还包着一件男子的外袍。” 东西没有带走,便是没有离开…… 谢桥手指轻轻扣着炕桌,陷入沉思。 这时,蓝玉将调查季云竹与李氏、容秋的消息一并递给谢桥。 谢桥漫不经心的翻阅,只有寥寥数句——祖上是太医,告老还乡开医馆,悬壶济世。而季云竹先天不足,身子孱弱,祖父、父亲一心耗在他的病情上,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双双病故。季云竹便关掉医馆,做起药商。 拿起另外一份资料,谢桥稍看一眼便合上。 …… 暮色沉沉,谢桥带着蓝玉前去前厅用膳。 容姝指着身旁的位置,唤谢桥坐过来。容凝见状,连忙坐在谢桥的另一边。看着谢桥想要说什么,可想起在郡王府的事情,欲言又止。 谢桥将容凝的神色变化收入眼底,并没有多言。 这时,容秋搀扶着朱氏走来,目光在谢桥的身上一顿,若无其事的移开,仿佛早上的不快并不曾发生。 众人一一落座,容秋盛一碗汤递给朱氏。 容凝看着熬的浓郁的什锦鲜汤,拿着碗盛一碗递给谢桥:“大姐姐,这汤往常府里没有,曹嬷嬷的拿手汤,今儿个我们算是占姑母的光。” 谢桥垂眸望着容凝手里的汤,不知在想什么。 容凝眼底闪过失落,收回手,却突然打翻汤碗,面色苍白的看着热汤洒谢桥一身,手足无措。 容姝连忙拿起帕子替她擦拭裙摆上的汤,朱氏发话道:“曹嬷嬷,你去重华楼替华姐儿拿换洗的衣裳。” 蓝玉开口要去,朱氏蹙眉道:“你快去扶华姐儿去偏厅打水洗漱。” 蓝玉见谢桥点头,便扶着谢桥进偏殿。 而曹嬷嬷去往重华楼。 片刻后,曹嬷嬷匆匆赶来,脸色凝重,凑到朱氏耳旁耳语一番,便见朱氏面色铁青,叱道:“将容华带过来!” ------题外话------ 推荐好友当往事不如烟女强复仇古文《撩个王爷好篡位》。 这是一男一女双处双强互相欣赏、互相撩拨、相爱相杀,联手一路干掉小鬼、灭掉阎王的宠妻狠辣复仇故事。 她是玉矶最尊贵、最跋扈任性的长公主,却在和亲途中惨死。 凤眸再次睁开,她还魂成了沧澜后宫的妃子一枚。 可老公不是她的菜,怎么办? 休了!顺便再祸害一下他的后宫,清理那些长得不顺她心的花花草草。 可看上了前夫的面瘫弟弟,怎么办? 撩呀!端庄秀丽、冷若冰霜、风骚妩媚,野心狂傲,弟弟,你爱那款,嫂嫂装给你看。 第八十一章 旧怨 前厅里,气氛凝重。 辅国公与一众男眷从书房而来,隔壁一桌坐下。方才见女眷那一桌并未开席,朱氏脸上乌云密布,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怎么还不开动?饭菜都冷了。”辅国公扫一眼,不见谢桥的身影,眉一皱,正欲开口,便见谢桥换好衣裳从偏厅出来。 容凝有些神思不属,手指紧紧的捏着袖边,盯着桌上留着一点残汤的空碗出神。 容姝担忧的看向谢桥,眼底蕴含着焦灼之色,欲言又止。 “都愣着作甚?”辅国公觉察到自谢桥出来后,气氛愈发的微妙。 谢桥坐回席间。 啪—— 朱氏一掌拍在桌子上,惊得容凝浑身一抖,牙关打颤。 “你说说,这是什么东西?”朱氏手放开,桌子上赫然是半截烧残的符咒。凌厉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惶然:“若非我吩咐曹嬷嬷去你屋中拿换洗的衣裳,竟不知你心肠如此恶毒!”她也奇怪,好端端的为何自卫氏关进家庙之后,她便病倒了,原来是谢桥做的幺蛾子! 容秋心中惊奇,面色古怪的睨向曹嬷嬷,怎得拿半张残符过来? 细看之下,面色陡然一变,上面赫然残存着生辰八字,分明就是朱氏。 邓氏一怔,瞥向震怒的朱氏,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谢桥微张着嘴,满面讶异之色。随即眉心浮现懊恼焦虑,看着桌子上的残符,有些踌躇,仿佛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下来。 “符咒!你用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来咒我!莫怪我缠绵病榻,日渐深重,噩梦连连!”卫氏那句‘报复’在朱氏心里留下一根刺,一点风吹草动,便勾起她敏锐的神经。她对符咒邪术深信不疑,否则她从不曾梦见过李氏,为何近来时常梦见来索命,平日里甚至也出现幻觉? 谢桥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茫然,惊觉朱氏说的是什么之后,立即否认道:“不是符咒!”想要解释是什么东西,可瞧见朱氏目光阴郁,欲言又止。 容秋睨一眼朝这边张望的容阙,讽刺道:“这就是你今儿所言的孝顺?只怕这份孝心,无人担当得起!” “我没有诅咒老夫人。”谢桥声音有些飘忽,眼角似有晶莹闪动:“我给母亲烧的……” “闭嘴!”朱氏一听见有关李氏,浑身颤抖的宛如筛糠。 邓氏在一边添油加醋道:“烧给你母亲为何要夜里偷偷摸摸在庭院里烧?放在以前倒也说的过去,如今李氏已经迁回祠堂,你要烧也该在祠堂里。再说,烧给你母亲为何写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莫不是,拿着这写着老夫人生辰八字的符咒烧给你母亲,是为了……”巧妙的停顿在此处,令众人臆想。 容秋睨邓氏一眼,便见邓氏对她露出微妙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似有些不安。 曹嬷嬷瞥向邓氏,将她撞见的情形补充道:“老奴去重华楼的时候,瞧见一个婆子鬼鬼祟祟在墙角,隐约瞧见有火星子。老奴也没有在意,谁知她见到老奴踩灭了火星子就跑。老奴心想着怕是哪个刁奴做背主的事儿,过去瞧瞧,便看见这还未烧完的符咒。她手里头似乎还有好些没有烧掉……” 果真,老夫人往邓氏刻意引导的方向想去,眼底闪现怨毒之色:“曹嬷嬷,你带人去她的院子里搜!看她还要如何狡辩!” 谢桥面色隐隐发白,心神不宁,望着曹嬷嬷等人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邓氏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得意,她三番两次向谢桥赔礼道歉。谢桥不领情,手里又握着容霖的把柄。既然她不识好歹,莫怪她翻脸无情! 容阙起身,辅国公横他一眼,容阙踏出的脚步一收,呐呐道:“父亲……” 辅国公一提筷子,夹菜细嚼慢咽。 容阙看向谢桥孤立无援的立在那里,夜风微凉,吹拂着她裙裾飘飞。纤细单薄的身影,仿佛会随风而去。 不顾辅国公方才的阻扰,容阙站在谢桥的身边,替谢桥开解道:“母亲,华姐儿不会做旁门左道的事。她若要害您,当初何须给您治病?” 朱氏冷笑道:“她怕是不想我死的轻松,治好慢慢折磨我!若非如此,她为何不彻底根治?” 这也是朱氏看谢桥不顺眼的一个原因! 当初有多欢喜期待她能治好自己,如今就有多恨! 许久不见曹嬷嬷来,朱氏坐不住,担心谢桥身边有几分拳脚功夫的丫鬟曹嬷嬷制服不住,当即命人搀扶着去往重华楼。 容秋、邓氏、柳氏、容姝与容凝等人,也紧跟着而去。 容阙怕谢桥受欺压,当即也要去,便听辅国公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参与后宅之事?” “可是……” “大哥,你便听从父亲的话,若是冤枉华姐儿,她必定会安然无恙。此事当真是她所为,你即便去了,该如何处置还得如何处置!”容霖劝住容阙。 …… 曹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赶往重华楼,毫不客气一脚踹开院门,高声道:“搜查全院。”随后让人将下人全都集中在院子里。 明秀听闻喧闹声,从屋中走出来,见白芷、半夏被困住,怒道:“你们做什么!” 曹嬷嬷冷笑一声,并未理会:“搜!” 明秀张臂挡在前面,面若寒霜道:“你们谁敢造次,问过我的拳头!” 粗使婆子动作一顿,不敢上前。 “造次的是你!我奉老夫人的命令搜查院子!”曹嬷嬷率先上去,给几个粗使婆子使眼色,打算几个人将明秀围困住。 明秀冷笑一声:“拿着鸡毛当令箭!” 两个粗使婆子一人抓着明秀的手,一人拦腰抱着明秀,明秀手一转挣脱开来,将抱着她的人撂倒。 曹嬷嬷趁着机会,溜进内室。 明秀快步进去,双腿陡然被婆子抱住。眼底闪过寒芒,扳开婆子抓握住的右腿,一脚狠狠踩辗住抓握左腿的那只手。 “啊——”婆子痛得嚎叫,松开手。 曹嬷嬷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包袱,明秀面色顿变,冲过去夺过来。 “撒手!”曹嬷嬷紧紧抱住包袱,不肯放。一脚踢踹明秀,大喊道:“你们都是个死的么?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将她拖开!” 婆子不敢上前。 朱氏等人来的时候,便是这混乱的场景。 “反了!反了!”朱氏跺着拐杖,面色发青,指着谢桥道:“让她撒手!” 谢桥还未开口,邓氏眼尖的瞧见与曹嬷嬷扭打在一团的明秀腰间黄符纸露出一角。当即冲上去,从她腰间抽出来。 明秀脸色煞白,松开抢夺包袱的手。 曹嬷嬷立即抱着包袱跑到朱氏的身旁。 邓氏手里拿着符纸,眼底闪过得意,淡扫一眼,递给朱氏。突然,怕看错了一般,细看下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向容秋——捏着符纸的手微微颤抖。 容秋觉察到异色,从邓氏手里拿过符纸,亦是面色骤变。 “这是你放的符纸?”容秋暗骂邓氏不利落干净,定是被觉察替换了! “不是……”邓氏双手绞的死紧,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容秋算计? 正欲开口,朱氏看一眼符纸,睁圆了双眼:“怎么可能?” 谢桥微微一笑,声音幽微低沉的说道:“我说这符纸并不是巫术,你们怕是都忘了,我母亲的生辰与老夫人是同一日。卫氏得到该有的报应,我替她讨回公道,便求了符纸烧给她,好让她在地下安心。” 柳氏提着的心落下来,便听容秋指着曹嬷嬷手里的包袱道:“这又是什么?” 曹嬷嬷并不知道,她翻找出来的时候,便瞧见明秀紧张焦急的模样,暗忖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利落的将包袱打开,露出一件藏青色锦袍。 容秋瞪圆双目,死死盯着锦袍,浑身颤抖。蚀骨的恨意在体内激荡,胸口几乎要爆裂开来!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容凝惊呼道:“大姐姐,你怎得有男子的衣裳?”院子里的气息愈发的冷凝,容凝发现情况不对,捂住了嘴。 柳氏眼皮子一跳,这件锦袍—— 容秋脸色灰白,双手捂着头,过去那令她感到绝望的情形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呼吸也变得艰难,双手紧紧的掐着脖子,企图缓解痛苦。 “秋儿,秋儿!”朱氏焦急的唤道,曹嬷嬷手里那件袍子,赫然就是当年在容秋院子里搜出的外袍! 邓氏心尖儿一颤,浑身僵滞,唇瓣动了动,喃喃无声。 容秋双目猩红,狰狞阴毒的看向谢桥,悲愤的说道:“你收着这件袍子,威胁我当年出的丑事?” 谢桥抿紧唇,面无表情的看向面容扭曲的容秋,缓缓地说道:“我若说没有,你可信?” 容秋双目含恨,咬紧牙根,一字一句道:“我待你母亲如姐妹,她却狠狠捅我一刀,险些将我给逼死!我不曾对她如何,她却还将这衣裳留下!留了十五年!留给你来对付我!”泪水从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滚落,有着被李氏背叛的难以释怀,又有旧事重现的屈辱!几种情绪揉杂在一起,令她难以承受,几近崩溃! 她出嫁离京都在等李氏给她一个解释,没有! 李氏至死都不曾给她解释! 这个结如同藤蔓紧紧的缠绕在她的心头,难以开解。 容秋凄厉的声音重重落在众人的心头,邓氏紧握的双手一抖,脸上的得意畅快不在:“华姐儿今日吃了姑奶奶排头,屋子里藏着这衣裳,不可谓不用心险恶。” “我母亲一直没有背叛你,这件衣裳时至今日,你难道没有看出任何的端倪!”谢桥眼底的冷芒宛如寒冰利刃,直直射向邓氏,重重划在她的心头,面如土色。 新皇登位,选秀充盈后宫。身为辅国公府的容秋,也在选秀名额之内。 只是,进宫前几日的一天夜里,府中来刺客。搜查之下偶然在容秋的院子里搜出一件男子外袍,不巧的是那日明帝微服私访辅国公府,当即以她德行有污为由,划掉她的名字。而此事也在京中宣扬开来,容秋顿时受人指点,亲事艰难。 辅国公无奈下,挑选寒门子弟,将容秋下嫁过去,远离京城,此事才渐渐被淡忘。 可却是深刻在容秋心口的伤疤! 这些事迹都是从蓝玉调查来的消息里得知。 柳氏望着包袱出神,这时出声道:“这个包布眼熟,竟像是之前高嬷嬷入府时带来的包布。” 容秋一怔,目光呆滞的看着包布。 “二嫂,你看错了罢?高嬷嬷疼惜姑奶奶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岂会做出背叛她的事?就算是高嬷嬷的包布,也指不定有人想要挑拨离间,陷害她呢!”邓氏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尖利的说道:“今儿个姑奶奶问华姐儿要人,华姐儿交不出人来,怕是用计离间姑奶奶与高嬷嬷之间的关系,即便高嬷嬷出事,姑奶奶也不会为她做主!” “三婶娘这般激烈作甚?高嬷嬷与否,都和你没有关系罢?难道说……你当真与高嬷嬷背地里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谢桥眉眼冷清,语气森然莫测:“高嬷嬷之前与你联手设计我,当真没有牵扯,我却是不信。” “你休要胡乱攀咬!高嬷嬷愿意配合我,全因你落她脸面,欺她太甚!”邓氏惊闻谢桥的话,辩驳道。 谢桥清亮的眸子里光华潋滟,嘴角凝着一抹浅笑,了然道:“如此说来,高嬷嬷背主与你联手设计姑母,也是因为姑母当年性子娇蛮,欺她太甚了?” 此话,如同惊雷炸响—— 闻言,邓氏心惊肉跳,脸上的血色尽褪,故作镇定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与她联手对付姑奶奶?” 容秋心中震惊。 朱氏面色瞬变,齐齐看向谢桥。 谢桥嘴角的笑意更盛,蔓延至眼角眉梢,冷声道:“何时?你落胎的时候,可还记得?” 邓氏摇了摇头,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是笑不出来。 容秋目光微微一变,当年她不喜邓氏的做派,极为瞧不上眼。有一回撞见她对三哥大呼小叫,当做下人差缱,便吓一吓她。将一只死老鼠放在她的食盒里,谁知她不经吓,从炕上滚下来,落了胎。 她也吓坏了,不知邓氏身怀有孕。为此,她对邓氏格外愧疚。 若是如此,邓氏设计她也说得过去,但是高嬷嬷—— 她会背主吗? 容秋目光再度落在包布上,心中摇摆不定。 “姑奶奶,你别听她胡说,高嬷嬷不见了,十有八九是她害死了,所以她才整出这一出闹剧来!”邓氏急于开解,说服容秋将目光放在高嬷嬷的身上,情急之下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李氏已经死了,再追究并无多大的意义。你也嫁人生子,何须在意?” 心中却恨不得将高嬷嬷千刀万剐,当年这件锦袍她说已经销毁,却没有想到她一直留在身旁,如今被谢桥翻找出来! 邓氏心念如电,陡然间明白过来,那道符纸就是谢桥设下的引子! 朱氏如今病重且多疑,她故意整出符咒之事,引她们上钩。 而今日的重头戏,便是这件衣裳! 她利用容秋对李氏的恨转嫁在谢桥身上对付谢桥,而谢桥也便以牙还牙,分化她与容秋之间的关系,同样利用容秋对付她! 所以,这局不是容秋所布置。 而容秋以为是她设的局,重新揭她伤疤! 天知道,她是已经设下陷阱,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被谢桥抢先一步—— 果然,谢桥道:“今日你利用这锦袍设计我,无非是利用我母亲与姑母的旧怨,让她对我出手。” “若是我陷害你,曹嬷嬷翻出这个包袱的时候,你为何紧张?”邓氏质问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以为抓到我的把柄,得意忘形之后,看到算计落空的时候的神情,应该很精彩!”谢桥红唇微启,吐出令邓氏恨得牙龇目裂的话! “你——”邓氏双目几欲喷火,俨然怒到极致! “她说的都是真的?”容秋双眸直直的望向邓氏,邓氏抵死不认道:“我若要陷害你,为何拿高嬷嬷的包布……”猛然间,邓氏意识到谢桥亦是反复提起高嬷嬷,似乎她一直被谢桥牵着走。还没有等她想明白,便听她开口道:“那便要问问高嬷嬷了。” 邓氏看着谢桥脸上的讳莫如深的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高嬷嬷——不是被谢桥害死了么? ------题外话------ 亲们,抱歉,今天烟儿二宝满月。家里来客人,忙里偷闲才写了这么些个字,晚上有二更~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么么哒~ 第八十二章 分府(二更) 高嬷嬷被五花大绑的推出来。 高嬷嬷一脸菜色,环顾一眼四周,目光落在一旁的容秋身上,死灰一般的眸子里迸发出亮光。跪在她的面前:“夫人,救救老奴!” 容秋颇有些狼狈,泪水花了妆容,目光发直的望着跟前的高嬷嬷,眼底有着茫然与陌生。 “夫人,夫人——”高嬷嬷跪走过去,老泪纵横的哭诉:“老奴不敢妄自托大,拿您的名头压大小姐,一来便吃了她的下马威,没得给您丢脸了!” 自从被三夫人唆使设计谢桥失败之后,怕受到谢桥的报复,慌忙逃出府躲在安远侯府,包袱也不敢去收拾。她听闻容秋入京,这才悄然来到辅国公府外打探,哪知以来便被擒住! 心道:完了! 哪知,谢桥绑走她,将她带到容秋身前!怕谢桥是将她交给容秋处置,当即先发制人。 容秋无动于衷,眼底神色复杂,她不愿去想高嬷嬷早已背叛她,可许许多多的事情摆在她的面前,由不得她不去猜疑! “高嬷嬷,这件锦袍你可识得?”容秋拿着藏青色锦袍扔在高嬷嬷的脚边,平静的语气细听下隐约带着一丝颤音。 高嬷嬷见到脚边那一抹藏青色,心中一突,撑在地上的手剧烈地颤抖。 这件锦袍,怎么会在容秋手中? 陡然看向谢桥,她的目光幽黯诡谲,透着森然冷冽,令人寒毛倒竖。忽而,谢桥红唇微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高嬷嬷一阵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心里却知晓,这件锦袍断然是谢桥从她的屋子里翻找出来,莫怪她没有对自己动手,原来还有一桩官司等着她! 顿时悔青肠子,她怕回来遭受到三夫人胁迫,便把藏起来的锦帕拿出来带进府中,哪知…… “夫人,老奴知错!老奴是遭受三夫人威胁,这才做出背主的事!”高嬷嬷哭嚎着请求容秋原谅,将邓氏交代出来:“老奴没有儿女傍身,早已将您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尽心尽力的伺候,只是有点爱赌欠下不少银子被人逼债,遭遇三夫人设计落了把柄在她的手中,只得听从她的吩咐将这袍子藏在您的屋中。” 邓氏气得浑身发抖,高嬷嬷红口白牙,将罪名全数栽在她的头上! “我设计?你自个偷盗姑奶奶的首饰换取银子被我发现……”邓氏话未说完,便被高嬷嬷打断道:“你还经常偷拿李氏的头面首饰,栽赃她也是毫不含糊!” 两人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邓氏面色青白交错,心里极为难堪。 “高嬷嬷我视你为亲人,从未当作下人看待……”容秋仰头逼回涌出的泪水,当年她有多恋慕皇上,高嬷嬷比谁都清楚。她最艰难的日子,并未让她干半点活儿,她竟这样回报她! “夫人……”高嬷嬷心中害怕,害怕容秋会处置了她。心知容秋对亲近之人最为心软,砰砰砰的磕着头,地上血印在银白的月光下,触目惊心。高嬷嬷却不知痛疼一般,一下比一下重,嘴里求饶道:“饶命啊!夫人饶命!老奴知错,后半生做牛做马伺候您!” 朱氏如何不知高嬷嬷的心思?她与邓氏害苦了她的女儿,就算容秋答应,她可不答应! “秋儿,你这辈子的前程毁在这刁奴手中,切莫要心慈手软!”朱氏厉声道。 容秋的确下不了手,可放过高嬷嬷,她心里也不甘心。闭了闭眼,深吸一口,道:“母亲,交由你处置!” “夫人……不要!”高嬷嬷见识过朱氏的手段,浑身籁籁发抖。 “把她拖下去,杖责一百!”朱氏声音阴寒,透骨的冷意,令一旁的邓氏生生打了寒颤,触及到老夫人阴冷的目光,邓氏双腿发软。喃喃开口:“母……母亲……” 朱氏心中冷笑,眼底闪过嘲讽,枉费她将邓氏当作亲闺女一般疼宠,孙辈里偏疼容凝。 她却是害惨她的女儿! 当初对待李氏那般心狠手辣,何尝不是为了容秋这桩官司? “明日让太常将你接回去!”朱氏容不下任何算计她女儿的人! 邓氏扑通跪在地上,泪眼婆娑道:“母亲,我知错了!当年是鬼迷心窍做下糊涂事!您不能让父亲将我接回府!”她没有想到朱氏竟是起了休掉她的心思! 卫氏做出淫贱之事只是关进家庙,而她十几年前犯下的错事,以为不痛不痒的处置! 朱氏心意已决。 邓氏哭求道:“母亲,不能送回去,老爷她离不得我……” “母亲,慧心犯了什么错事要让儿子休了她?”容霖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与容阙、容誉匆匆而来。 “她害得你妹妹声名扫地,险些将她逼死。这等毒妇,辅国公府容不下!”朱氏眉宇间透着凌厉之色,浑浊的眸子里布满嫌恶厌弃。 “母亲,不能休!”容霖劝慰道:“秋儿如今不是好端端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既然已经过去,何必再提?”心里却是怕邓氏因此而怀恨在心,将他的丑事抖出去。 “霖儿!”朱氏眉心跳动,脸色阴沉,似乎对他这话难以忍受:“你竟是这样做哥哥?” “母亲,若非秋儿害得她落胎,也不会做糊涂事,并没有生出害人的心思。倒是您做的事比起慧心有过之……” “啪——” 容霖捂着脸。 朱氏手颤抖的指着容霖,怒斥道:“你维护她,竟指责你母亲!” “母亲,我……”容霖正欲辩解,朱氏却是不耐的摆了摆手:“不必多言,你们都已经大了,我管不住你们。要么你休了她,要么你们搬离辅国公府。” 容阙道:“快向母亲赔不是。” 容霖扶着暗自垂泪的邓氏,眸子里的光芒明明灭灭,不知在寻思盘算着什么。 谢桥讥诮道:“果真是好大哥,三叔自个都不及,你倒比他还急。莫怪你替他……” “闭嘴!”邓氏突然扑过来捂住谢桥的嘴。 谢桥侧身避开,抓住她的手冷笑道:“你如此维护三叔,感念他不休你的恩情?你可知他为何不休你?” “住口!你住口!”邓氏捂着双耳,不愿听她说的话。 “三婶娘,不要再掩耳盗铃。你之所以迫不及待的要解决掉我,无非是因我拿住三叔的把柄。与自己的大嫂私通……乱伦!”谢桥看着骤然变色的容霖,含笑道:“三叔,你莫怪侄女不顾及叔侄情份,若非你设计我在先,我也不至于揭你的遮羞布。” 邓氏与太子联手,可都是听从容霖的指使! 太子狂妄自大,如何会与一介妇人商议算计一个女人? 所以,必定是容霖无疑。 “嘭——” 容阙一拳砸向容霖脸上,还不解气的将他摁倒在地,拳打脚踢。 朱氏心中一震,难以相信卫氏的姘头竟是容霖! 乱了! 这个家乱套了! “分家!”朱氏下定决心,若是再不分开,府中当真不得安宁!“你们三房分出去!至于大房与二房,你们自个看着办。” 攮外先安内。 谢桥嘴角微扬,算是将祸害给解决! —— 朱氏回去后,当即便与辅国公商议。 辅国公重重叹一口气,整个人仿佛苍老十岁。 容霖跪在门外请罪,辅国公晾他半日,方才让他进来。 容霖进来跪在地上,沉声道:“儿子辜负父亲期望。” “为何要这么做?”辅国公心里隐约有猜测,却是不太确定,兄弟三人他最忠厚。原来,他看走眼,藏的最深的竟是他! 容霖紧了紧身侧的手,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大哥他不配做辅国公。” “即便你这么做了,就能坐上辅国公的位置?”辅国公挑眉,似乎对容霖的这个想法难以接受:“素来是传嫡传长,可我并不糊涂。你大哥不能撑起这块天,我断然不会将重担交给他,这也是为何我没有择选他为世子的缘故。” “所以我后面没有轻举妄动。” 辅国公嗤笑道:“没有轻举妄动,为何中了华姐儿的圈套?” 容霖面色涨红,他的确对那份嫁妆动心思,所以才中了计。 “行了,你回去罢!” 辅国公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角,心里对这辅国公府的前程彻底没有指望! 容霖他并没有将他的心思全部交代出来,他恐怕知晓就算容阙没有资格做辅国公的位置,前面还有容誉挡在他的前面。而他却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若想要夺得这个位置,须得破釜沉舟! 所以他另辟蹊径,与卫氏有染。那么卫氏生下的嫡子,便有很大的可能继承爵位! 辅国公心头突突跳动,容霖连日来对容晋的态度…… 摇了摇头,他管不了了! —— 翌日。 辅国公将人都唤到福寿堂。 谢桥与柳氏将府中的账目、地契、银票吩咐人全都搬过来。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满整个福寿堂。 朱氏手搭在一口小箱子上,目光落在容霖身上道:“东西全都在这里,不论你们做了什么,都是我的儿子。分割都公平,不会偏颇谁。” 邓氏不满的说道:“我们只有凝儿一个女儿。”言外之意,他们的份额比起其他两房要少。 容阙冷笑道:“我都没有开口,你说什么话?你是只有凝儿一个女儿,三弟可不是。” 邓氏心口一滞,面色青黑。 容霖面色讪讪:“全凭母亲做主。” 朱氏将全部家产划分四份,三房各一份,剩下的一份留作其他孙辈做为嫁妆、聘礼。 曹嬷嬷将单子分给几人。 邓氏全部抢在手里,一一细看,生怕其他两房得的比她多,比她好。 果真,邓氏指着容阙的那份,尖利刻薄的说道:“凭什么赚钱的营生都分给大房?我们三房与二房都是旮旯里的铺子?” 柳氏睨一眼,除了铜雀街的一家酒楼之外,其他与他们并无多大分别,算是极公平。 “三弟妹,并无多大差异……” 柳氏话未说完,邓氏冷笑道:“那好,你没有意见,我与他们换一份。” 谢桥直接从朱氏手中拿过邓氏相中那家酒楼的地契,在她的怒视中将地契收进袖中:“白白替你将儿子养大还没有清算,这酒楼算是老夫人给的补偿。” 邓氏目光含恨,怨毒的瞪着谢桥。这个贱人逮着她的痛脚踩着不放! “既然已经分出去,你们明日便搬出去!”朱氏发话道。 邓氏却不肯这样轻易搬走,没有将酒楼拿到手,打起宅院的主意。心知朱氏眼下在气头上,等着过几日她气消之后再磨一磨:“我们还没有收拾好宅子,等收惙好再搬。” 朱氏懒怠见到他们,摆了摆手,将他们给打发了。 邓氏扭着腰肢走出福寿堂,迎面撞见容秋,脸上的笑容僵滞在脸上。她眼底的恨意,令邓氏心肝儿打颤。 —— 谢桥将东西都收整好,与柳氏在账房清点好,扶着微酸的腰站起身来。 “大房眼下只剩你与大哥、两房姨娘。你们想搬出府去,还是如何?”柳氏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容阙不是个尽职的父亲,谢桥心中怕是还没有接受他,且没有正经的嫡母,她的年纪说不准就这一两年出嫁,无人能张罗打点:“不如就在这里住下,好互相帮衬?” 谢桥笑道:“我并没有搬走的打算。” 柳氏会心一笑:“你今儿个也累了,快些回去歇息。” 谢桥告辞,回到重华楼,揉捏着酸痛的手臂躺在美人榻上:“白芷,快来给我捏捏肩。” 肩上力道适中,谢桥舒服的喟叹一声,指着手臂道:“还有这里……咝……力道轻点……不对……”说着谢桥拿着肩膀上的手往一个穴位按去,忽然,猛地睁开眼,朝后望去,撞进一双漆黑幽邃的眸子,里面蕴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怎么是你!” ------题外话------ 忙到很晚才有时间写,还差一千字,明天补上,泪奔~ 第八十三章 病发 姜裴松开手,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半垂,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顿,从袖中抽出一条白色锦帕,一角绣着青竹,轻轻擦拭她脸上沾染的灰尘。 他修长的指尖透过薄薄地锦帕触碰到她的脸颊,丝丝温热渗入她的皮肤。 谢桥一愣,回过神来,侧头避开。 姜裴目光一闪,收回手,唇畔一丝浅淡的笑意:“冒昧造访,没有打扰到你?”将锦帕放置在桌上,不待谢桥开口,温和的说的:“我寻得一株药,给你辨认。联系不上你,只得来府上拜访。我与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吩咐管家带我在这里等候你。” 哪里有将外男往女子闺房里带? 谢桥心中怒起,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姜裴提起容阙嘴角的笑容忽而变的微妙,透着淡淡的嘲讽,便也是对他的做派感到不妥。 既是如此,为何他不推诿? 姜裴将一截雷公藤放在她的手边:“我的商队途径江南一带,遇见这样一株草药,我曾在医经里看过记载好似有毒。” 谢桥见是雷公藤心中甚喜,可听姜裴的话,目光骤然一冷。他此刻将药送过来,别有目的,还是巧合? “姜公子拿此药作何用处?”谢桥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着探究。 “好奇问一问罢了。”姜裴仿佛没有看见她眼底的探究:“海爷是你的人?” 谢桥抿紧唇,心里掠过一抹防备。 “我见他在找,怕是你有需要。所以让商队留意,找到便给你送你。”姜裴解释道。 谢桥心中警觉,她与姜裴不过是医患关系。从第一次还不曾见面,他便施恩于她,欠下他一个人情。而第二次指名要她给他祖母医治……如今细想之下,一片心惊。 从宝墨斋开始,他便策划他们的见面。 他足够了解她,所以能准确的抓住她的心理! 若是他在墨宝斋表明身份,那么姜家之行她或许便会怀疑他的用心。墨宝斋他并没有表明身份,窗前的露面也是有意为之?所以姜家寻来的时候,她兴起拉拢合作的念头,便同意前往。这时他露面,她便放松警惕,以至于后面的山地问题,他的爽快令她起疑心,之后他提出的问题打消她的猜忌。 一张一弛,自己完全被他牵引着走。 若非没有这次的雷公藤,她恐怕—— 谢桥越想越心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姜裴云淡风轻,极是自然,仿佛当真如他所言。 谢桥敛去神思,倦意骤消,眼底一片清明,转动着手里的雷公藤,勾唇笑道:“姜公子对我……了若指掌,你这般倾心帮助我。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姜裴眼底带笑,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水波潋滟,反问道:“你能给我什么?” 谢桥心口一滞。 “我目地很单纯,只是想要你尽心医治好祖母。倘若当真对你心存算计,我又为何今日露出马脚?何不继续伪装?”姜裴语气温润淡然,丝丝扣人心弦。 谢桥却蓦然觉得心头发冷,最可怕的不是敌人众多,而是对你了若指掌,你却对他一无所知的对手! “姜公子为何不继续‘伪装’?”谢桥犀利的目光直直望向姜裴,仿佛要透过他的表象看进他内心深处。可他一双眸子如水,表面澄澈,却深不可见底。 “我只想知晓,稚儿、逸儿能不能治好。”姜裴面色一正,敛去嘴角的笑意,神色凝重的说道:“稚儿、逸儿是我的外甥。” 谢桥讶异的看着他,若是如此,他刻意接近她也便能说通。 只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为何没有好好的帮助那两个孩子? 姜裴似乎窥出她的心思,苦笑道:“正是因家姐的事,我方才将家业迁进京城。家姐难产而亡,留下一对身体有异常的孩子,更该怜惜他们,可并非人人都觉得如此。安远侯府并不愿将他们暴露在人前,我们执意要带走,他们便将结束孩子的性命。”姜裴眼底似有水光闪过,眉宇间透着一丝哀色,眼角的泪痣愈发鲜艳妖异:“姜家在北城是首富,在京城这样的身家比比皆是,并非能够呼风唤雨、力挽狂澜。如何能与官家抗衡,替他们做主?” 想起两个乖顺懂事的孩子,谢桥心头陡然泛起一阵酸楚,似乎能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无奈。 如今他的身份能够给孩子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之下,可孩子却畏惧与人接触。 他们渴望与人一同玩耍,得到温暖。却也惧怕他们眼底流露的厌恶,将他们类比妖怪。 虽然如此,可她目前…… 谢桥摇了摇头:“暂且没有法子。” 姜裴似乎看见希望,真诚恳切道:“你要尽快想出办法,缺少的药材尽管与我说。他们的身体,我怕支撑不了多久。稚儿这些日子,时常高烧不退,太医说稚儿身子太弱,会连累逸儿。”眼底的水光化为一丝凉意,歉疚的说道:“抱歉,我大约太心急,没有顾虑男女之防。” 这么严重了? 谢桥闪过忧色,若是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只怕两个都保不住。 非常时期,恐怕就算容不得她想太多。 只是,这痛苦他们承受不了。 “无妨。” 对于给两个孩子分离术,谢桥并没有给姜裴准信儿。 姜裴离去前,深深地看她一眼道:“倘若你能治好稚儿、逸儿,寒潭寺那块山地,权当报酬赠予你!” 谢桥摊开手札,轻轻拂过半张残方,陷入思绪。 接连两日都闭门谢客,钻研如何完善麻沸散。 …… 安远侯府。 北院里笼罩着阴云,气氛紧张。 太医替秦稚诊脉后,神情凝重的说道:“我已经尽力,他的高烧若是再不退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秦隐心急如焚,可却没有丝毫办法。坐在床榻上,将两个孩子紧拥在怀中,秦稚身上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他给灼伤一般。垂眼看去,只见他的嘴角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泡,脸上一片深红,不断的呻吟呓语。“疼……爹爹……稚儿好疼……” 秦隐的心都紧跟着揪痛起来,却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秦逸抱着秦稚,难受的说道:“哥哥,别怕,逸儿陪着你。” “太医……”秦隐嗓音微哑,带着一丝哽咽,眼睛通红。 太医摇了摇头:“方法能用的都已经用尽,他的高烧压制下去,不过半日又温度升上来,极为反复。这样伤下去,头脑怕也给烧坏。” 忽然,好端端的秦逸手脚抽搐起来。 “秦稚的症候已经影响到秦逸,你不如去找青石巷那个小医馆,里面一个姓谢的大夫。”太医提议道,提着木箱离开。 “爹爹,逸儿难受……”秦逸浑身发颤,精神不济的躺在他怀中。 “逸儿乖,爹爹给你们找大夫,你们两个都不会有事。”秦隐吩咐备马车,将他们两个抱起来放在马车上,焦急地赶往青石巷,可小医馆里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谢大夫呢?” 林大夫回道:“谢大夫很长时间没有来了。” 秦隐面色大变,不由得问道:“您可知她在何处?” 林大夫摇头道:“叶舟知道,今日他不在医馆,你明日再来。” 秦隐竭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马车上的两个孩子,心中痛不可当。 “有没有办法能够尽快找到她,我的孩子……他们快等不了了!”秦隐哽咽出声,声音轻的仿佛被风一吹便散,透着浓浓的哀求! 林大夫沉吟片刻道:“你的孩子在马车里?”见秦隐点头,起身道:“这样,我先看看。” 秦隐心里闪过迟疑,到底是领着林大夫到马车旁,掀开帘子请林大夫上马车。 秦稚、秦逸脸烧得通红,都陷入昏睡中,痛苦呻吟。 “你捂着孩子可不行……”林大夫瞧着孩子高烧严重,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当看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体连在一起时,忍不住变色,到底是镇定住,扶脉后开了药方:“暂且先服用一副药剂,明日再来寻谢大夫。” 秦隐掩去眼底的失望之色,驱马离开。 突然,听到一声细柔轻软的声音传来:“秦公子么?” 秦隐掀开车帘,眉头一皱,不耐的看着站在马车旁的容姝。 容姝听闻两个孩子病得严重,心里焦灼难安,便出府寻来。犹豫挣扎了半晌,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毕竟谢桥的话历历在耳:“稚儿、逸儿还好么?” 秦隐摇了摇头:“稚儿的病已经连累逸儿了。” 容姝心中一惊,焦急的问道:“是因为他们身体的缘故,所以一个病倒,另一个也会受到影响?若是……若是分开便会无事?” 秦隐点了点头:“若无事,秦某告辞了!” “等等!”容姝咬紧唇瓣,透过半开的帘子,瞧见秦稚、秦逸难受的模样,心中不忍的说道:“我知晓一个人,她肯定有办法。只是有极大的危险,不能保证两个都能活下来,甚至两个都活不了……” 秦隐回到府中,看着吃药后高热退下来沉睡的两个孩子,耳边反复回响容姝这句话。 不能保证,两个存活! 甚至,两个都活不了…… 但是也有可能两个都活下来…… 他不敢赌! 可他们眼下的情况……秦隐将脸埋进手心里,进退维谷。 “她是神农谷后裔,如今在京城。”容姝最后一句话,不期然的在他心中回荡。 神农谷后裔么? 直至天明,秦隐心中有决断。 人虽然在京城,可要寻找起来,却也并非易事。打算去找秦蓦,让他帮忙找人。 “你去何处?稚儿、逸儿如何了?”姜裴提着二人爱吃的点心、烤鸭,见秦隐眼底布满血丝,行色匆匆,心陡然一沉。 “情况不大好,我听闻神农谷后裔已经来京城,找秦蓦帮忙。”秦隐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叹道:“他们吃不下。” 姜裴眉头紧蹙,澄澈的眸眼里似凝聚着丝丝墨色,一片深幽,失去往日的温润。冷声道:“不必求秦蓦帮忙,我进宫一趟。” “姜裴——”秦隐心知他的打算,只是宫中的那位是如此好求的么?他不想再劳烦姜裴,为了两个孩子,他已经付出许多。 姜裴却是将东西放在秦隐手中:“这是姐姐唯一留下的血脉,我不能不救!”眼底闪过一抹沉痛,姐姐死的时候,他还不够强大,无能为力。如今,他若有能力,不尽心尽力,如何对得住姐姐? 不等秦隐在多说什么,立即乘坐马车进宫。 —— 姜裴递出牌子,内侍公公将他带到御书房:“咱家进去通传。” “劳烦了。” 内侍公公进去片刻,便出来将姜裴请进去。 姜裴将一个荷包扔给内侍公公,踏进御书房,身后的门合上。 明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抬眼望向一袭青衫的姜裴:“何事?” “草民恳请皇上下一道旨意。”姜裴撩开袍子,跪在地上,垂眸道:“草民外甥病情危重,得闻神农后裔在京城,请皇上张皇榜,替草民寻人。” “神农后裔在京城,无人知晓行踪,张贴皇榜也无用处。”明帝沉吟道。 姜裴道:“草民愿免费提供宫中供应的物资。” 明帝眼底闪过一道精锐的光芒,眼下水灾待朝廷赈灾物资、饷银,国库空虚,此时姜裴有求倒是解燃眉之急:“粮草十万石。” 一两银子二石大米,十万石约合五万两白银。 姜裴面不改色道:“草民磕谢皇恩。” 从宫中出来,姜裴坐在马车里,阖眼靠在引枕上,长长的眼睫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忽而,马车停下来。 姜裴睁开眼,从风吹动的车帘处看见马匹上的秦蓦,幽深晦暗的眸子里透着冷意。 “郡王非良驹而不骑,今日看来未必,竟未曾调教好,横档路中间。我家中商队里的阿福,都知不挡人去路。”姜裴暗讽秦蓦不如狗。 秦蓦面色冷峻,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冷笑道:“又去做散财童子积阴德?只可惜,找错去处。亏心事做多了,再多善事也难抹除你的孽债。”薄唇扯出一抹笑,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姜裴道:“求他还不如来求我,何须张贴皇榜,我直截了当告诉你神农后裔在何处!” 姜裴甩下帘子,如玉的面容一片沉郁。 马车外传来马蹄声,一道阴影投射在帘子上。冰冷含煞的语气里透着凛然杀气:“再敢碰她,小心你的手!” “郡王何须恼怒?容小姐拒绝便罢了,这天下间何愁没有美人?当然,郡王铮铮铁汉,自然不会对一位女子死缠烂打。不过,姜某与容小姐走得相近,便拿姜某撒气,未免有失气概?”姜裴语气平静,徐徐道来,却字字刺他脊骨。 秦蓦袖袍一拂,一股无形凌厉的锋刃透过车帘划过姜裴的耳畔,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姜裴目光落在那缕青丝,修长白皙的手指微挑,捻在指间笑道:“多谢郡王,姜某正愁不知如何感谢容小姐,如此便将此发赠予容小姐。” “姜裴!”秦蓦手指捏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 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自马车内缓缓流淌而出,姜裴温润如玉的说道:“秦蓦,威胁姜某有何用?姻缘二字讲究缘分与天意。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豪取抢夺,也难以如意。” “驾——” 马车缓缓的驶离。 —— “皇上有旨,凡有神农后裔下落者,赏银千两!” 哒哒——哒哒—— 马蹄声疾驰而来,身着明黄飞鱼服的锦衣卫,手持圣旨驾马飞奔而去,将皇榜张贴在城门口。 片刻间,消息传遍整个京城。 辅国公里,容秋正在替朱氏捶腿儿,见朱氏日渐消瘦,忍不住开口道:“倒是真个希望能找到神农后裔,如此便也能请进府替母亲治病。” 朱氏揉着心口道:“若是能治好这心疾,我定将他奉为座上宾。”随即,嗤笑道:“白银千两?倒像皇家做派……”后面一句话却是没有说出口,眼底闪过轻蔑,随口道:“神农后裔万金难求,我若得幸被他治好,定给他一千金!” “母亲!”容秋心口一跳,一千金!这是要掏空家底! 朱氏被病痛折磨多年,她总觉得随着年纪渐长,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没有几年活头。 钱财身外之物,若是能使她多活几个年头,有何不可? “这些个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若能治好,一千金算什么?就算散尽家产有何不可?”朱氏连忙叮嘱曹嬷嬷留意外头的动向。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容秋并没有抱多大希望,若是神农后裔这么轻易找到,何至于传的这般神秘? 朱氏狠瞪她一眼。 容秋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说些触怒朱氏的话。 这时,邓氏扭着纤细的腰肢,风情万种的走来。见到朱氏并没有再向往日那般亲热,嗓音尖细颇有些刻薄:“老夫人是不在意这些个阿堵之物,半条腿入土的人,该是想着如何保命要紧,哪里在意我们这些个后辈死活?” 朱氏气得面色铁青,头痛发昏。 “唉呀呀!老夫人这是怎么了?方才说话中气儿十足,眼下倒是快不行的样子。这口气可得喘上来,我已经背上一个毒妇的名声,你要因为我的话而气死,那我岂不是还要背上不孝的名声?你可千万别!怎么着也要吊着一口气等着神医啊,莫要有银子也无处使,只花销到一副棺椁上,旁的可得便宜我们。”邓氏活像气不死朱氏一般,捡着朱氏不中听的话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通说。 朱氏心口闷痛,急促的喘着粗气。 “母亲,母亲……”容秋焦急的唤着,手忙脚乱的替她顺气。 邓氏脸上的笑意更盛,巴不得这老虔婆就此断气了。 “老夫人,你处事怕不公呢!既然是要分府,为何只将咱们三房摘出去?大房还留在这里住着?断然没有分家分一半的道理,若大房不搬走,我们三房也不会搬。我只得请人将我们芳华院那一道儿砌一堵墙划分开。”邓氏今儿个来,就是奔着朱氏手里头那一座好宅子。 “你……你……”朱氏一句话也没法说出口。 邓氏杏眼圆睁,惊讶的说道:“老夫人这是犯病了?我来给你按按。”说罢,伸手在朱氏心口使劲儿捶了几下。 朱氏两眼翻白,喉管里发出‘呼哧呼哧’地声音。 “邓慧心!”容秋猛然将她推开,厉声叱道:“你这是要害死母亲才善罢甘休?” “姑奶奶,你可别冤枉我。比起老夫人的手段,我可差远了。她可是亲眼督促婆子将李氏吊死呢!你恨我那般设计你,可你又怎知我失去骨肉该是如何切齿的恨?即便如此,还得对你笑面相迎,我如何对得住我的孩儿?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邓氏凑到容秋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陡然,话音一转道:“你记恨李氏,那是你蠢钝。你心中对她早有意见,只是你不愿正视罢了。皇上恋慕的是李氏,你心里嫉妒得发狂吧?与李氏亲厚,无非是想从她口中探听关于皇上的消息。可李氏也偏偏却被蒙在鼓里,对你掏心掏肺,不过是喂了一只白眼狼罢了!” “你……你胡说……”容秋面色发白,仿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被邓氏给戳破,无地自容。 “恨!就你恨?谁不恨?”邓氏如今也想开了,左不过已经分府而居,何须再捧朱氏母女臭脚?眼底燃起的那簇火焰,在她瞳孔里映下一抹疯狂的亮色,嘴角的笑带着一丝恶意:“不要再装无辜了,真令人恶心!” 容秋只觉得天旋地转,被邓氏骂的两眼发黑。 见状,邓氏爆发出一阵癫狂畅快的大笑声,指着屋顶道:“你之所以如此嚣张,倚仗的不过是这辅国公府这重身份罢了。你看,我不再依附这躯壳而活,便可以随意羞辱你!” 邓氏一字比一字难听,仿佛在刻意激怒容秋。 容秋被邓氏那宛如利刃的话,逼到崩溃的边缘。突然,一把推开邓氏:“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邓氏大惊失色,整个人朝地上倒去,额头磕在椅脚,鲜血直流。 “秋儿,你这是在干什么!”辅国公面色阴郁的站在门口,看着倒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邓氏,紧蹙眉头。 “父亲……” “父亲,我们三房失势被分出去,府里上下的人,便不将我们三房里的人放在眼里,谁人都可以欺辱。若不是外头的宅子没有收惙好,早已搬出去何至于受这样的窝囊气!”邓氏掩面嘤嘤哭泣,指着容秋道:“我过往虽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也害了我的一个孩子,如今你竟是还想要我的命!还未搬出去,我就被你害死!” 辅国公额角青筋跳动,满面不耐:“你又想怎么样?” 邓氏抽噎道:“我想立即搬出去,母亲手里在安平坊有一座宅子,那里随时可以入住。” 辅国公府脸一沉,摆手道:“你们暂且搬到那里住。” 邓氏心中一喜,搀扶着起身,头脑磕碰得一阵发晕,额角的伤口痛得她倒吸口冷气。拿着锦帕摸了一把脸:“多谢父亲。”转身离开,对着容秋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容秋恨得咬牙切齿,她竟又被邓氏给算计! “父亲,您明明知晓她是故意为之,为何要同意?”容秋愤懑道。 辅国公沉声道:“由着她将府里闹得乌烟瘴气?” 容秋紧了紧袖中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刺骨的冷意。 —— 茶馆里,叶舟磕着瓜子儿,‘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壳儿,站起身站在门口,看着马蹄溅起的灰尘,若有所思。 神农后裔,赏银千两? 一摸下巴,当即摸出几个铜板儿抛在桌子上,租一辆马车去往辅国公府。 谢桥听到叶舟传来的消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去便是。”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叶舟却从中听出一股子冷意,顿时头皮发麻:“一千两可不少……”接收到谢桥瞥来的一记眼风,叶舟不敢再说下去。 宫里头下达的旨意,定是宫中哪个贵人病了。 她最不愿与宫里头的人有牵扯,就算给她封侯拜相,她也不去! “你有这份闲心思,何不先将寒潭寺那块山处理好,早些将药苗种上,好将计划提上日程。”谢桥将计划图纸扔给叶舟,警告的说道:“此事不许再提!” 叶舟苦恼的说道:“海爷计划去西域那边一趟,这次大约要好几个月,寒潭寺那边怕是腾不出手来。” “你不用管,那边交给海爷,你只管这里就是。”谢桥沉吟片刻道:“等开荒后,去清河村请人过来打点药山。” 叶舟点了点头,将图纸收好,临走前,再次问道:“当真不行?” 谢桥懒怠理会他。 叶舟摸了摸鼻子,算是死心。 谢桥拿着一张她琢磨出来的药方,还不曾试过麻醉的效果,吩咐明秀道:“将药熬了,混合在食物里,放在厨房墙角去。” 明秀立即去办,走出屋子,见容姝站在院门口,浅笑道:“三小姐,小姐在屋子里。”说罢,朝屋子里通传一声。 容姝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向谢桥开口,当时看着秦稚、秦逸,她没有办法再隐瞒。情急之下,她说了出来。但是也将谢桥的担忧一并说了,秦隐做何选择,之后突发的情况都与谢桥无关。 白芷从屋里出来,将容姝请进去:“三小姐,小姐忙完了。” 容姝满怀忧思的进去,到底心里怕谢桥怪罪。心下犹豫半晌,眼底闪过决然,轻声道:“大姐姐,我将神农后裔在京城的事情告诉秦隐了,你所说的问题我也一并与他说清楚。你不知道,秦稚、秦逸病情极为凶险,若是再不想办法解决,恐怕他们两个都会性命不保!” 谢桥眼底的笑意渐渐散去,整个人逆光而坐,面容沉浸在一片阴影里,让人辨不清她的神色。 容姝心里焦灼,急的眼泪涌出眼眶:“大姐姐,姝儿知晓有错,可你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你是有难处,若病患理解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们已经这个情况,就算只能保住一个……也总好过两个都活不成。” 谢桥摇了摇头,她想的太简单了。 突然,谢桥心里有一个猜测:“你何时说的?” “昨日。” 谢桥心中叹一口气。 皇榜恐怕是替他们寻医? 容姝不知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谢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下她要做的便是等药方的结果! 没有得出结果,她什么也做不了! 就算不会发生术后感染的事情,也难保孩子承受不了痛苦,出现突发状况。 “大姐姐,你要去安远侯府查看一番他们的病情么?”良久,容姝沉不住气道。 谢桥点了点头,背着药箱与容姝一同乘坐马车去往安远侯府。 秦隐给孩子吃林大夫开的药方有效压下高烧,便没有再去请谢桥,持续服用此药方,等着宫里传来消息。 白日里秦稚的精神极好,与秦逸有说有闹,用完午膳睡一个时辰,突发手脚抽搐,口吐白沫。 秦隐面色骤变,慌忙抱起两个孩子:“快……快去请太医!” 小厮快速拿着牌子出府。 秦隐手忙脚乱的从丫鬟手里拿着湿毛巾敷在秦稚的额头,颤抖的说道:“快去,去冰窖里拿冰块!” 秦稚冰冷的四肢,迅速一片火热。 “稚儿……稚儿……”秦隐拍拍秦稚的小脸,秦稚没有任何的意识。 秦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唯有吩咐丫鬟打盆温水擦拭秦稚腋窝、腹股沟、脚窝。 这时,容姝带着谢桥进来。 谢桥看着他们的反应,眼皮子一跳,当即放下木箱,吩咐秦隐将他们平放在床上。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倒出几粒丸药给他们服下。冷声道:“已经烧成这样,为何不先请府医诊治?若是病情凶险,待你将太医请来,他们命都没有了!” 谢桥扶脉,检查一番后,斟酌着开药方,亲自将药煎好,喂秦稚服下。等几刻钟过去后,秦稚的高烧缓解,不那么烫手。依旧迷迷糊糊,神识不清。 太医匆匆忙忙赶来,见秦稚已经无碍。 谢桥看着秦稚烧的面色绯红,高烧褪去后,脸上一片黄白。 “爹爹……”秦稚唤了一声,缓缓地睁开眼,陡然看见面前的谢桥,黯然无神的眸子里闪过亮光:“姐姐,你是来看稚儿的么?” 谢桥温柔的笑道:“是啊,来看稚儿身体好了没有。”心里却沉重,他说话时嘴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尿味,很有可能是肾脏出现问题。 “逸儿,你快醒醒,姐姐来看我们了。”秦稚强打起精神,推了推一旁精神恹恹的秦逸。 秦逸懒懒的睁开眼,虚弱的喊了一声:“姐姐。” 谢桥摸了摸秦逸的头,询问一旁的秦隐:“他们有没有呕吐的症状?” 秦隐点了点头:“今日吐了两回。” 谢桥心情沉重,与秦稚、秦逸说会儿话,给他们讲一个故事,待他们睡去后掖好被脚,对秦隐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他们。” 秦隐感激谢桥,将她们送出府。 —— 京城一处宅院里,昏暗的屋子里两道身影投射在窗纸上,隐隐传出低微的交谈声。 一道暗哑低沉的嗓音说道:“姜裴入宫请求皇上下旨寻找神农后裔,救安远侯府那一对怪胎。” 屋中的烛火跳跃,映照着他脸上的铁皮面具散发出冷冽的银光。一双眼睛黑洞洞的似没有焦距一般落在季云竹的身上,笑容诡异:“一个孩子死,另一个也是活不成。想要就秦逸,只怕是要开膛破肚,将他们分离开。若是这样,只怕都活不了。那个神农后裔知晓这个情况,怕就躲藏起来,不愿意砸坏名声。” 季云竹合上膝盖上的铺展的银针,眉宇细细凝住,森冷阴柔的双目里沁出点点的笑意,微微勾起苍白的薄唇道:“怕是未必呢。” “贤侄可以救?”男子的嗓音仿佛是经过刻意的改变,粗嘎难听。 季云竹摇了摇头:“天下间,怕没有人开膛破肚后还能活下来。只是,她是个例外。”秦蓦军中副将手臂被斩断,她竟能续骨接筋,这已经超乎他的意料之外,倒是对她有些期待,让她再次打破医术里的不可能,创造另一个奇迹。 可将两个生长在一起的人分离开,她能做到么? 季云竹摇了摇头,除非她神仙在世! 男子望了一眼床榻上陷入昏睡中的人,呵呵笑道:“容府的事,你为何插手?容晋不过是一个被养废的人,治好也不能得你所用,何必白费功夫?” 季云竹意味深长的说道:“容晋虽无用处,可求我之人却是有大用处。” 容霖? 男子沉吟了半晌,道:“若能将姜裴收入麾下,自是极好。只是他与谢桥走得很近……若能卖个好给他,让他欠下一个人情,倒是还能筹谋一二。” “何须如此麻烦。”季云竹推动轮椅走到床边,展开布包,拔出一根银针扎在容晋的头颅上:“既然姜裴要寻找神农后裔救他的外甥,我们便帮他找到神农后裔,如此,他还不感念咱们的恩情?” 心里却是认定谢桥救不活秦稚、秦逸,当她将人给治死了,姜裴怕是恨她如仇。 银针扎刺进去,原本无声无息的容晋,整个人颤抖一下,一双眼骤然睁开。眼底的混沌陡然散去,一片清明,闪过一丝的茫然:“我这是在哪里?”侧过头来,四处打量这陌生的环境,目光在季云竹身上一顿,张嘴想要说什么,眼睛突然看向一侧的另一人身上,眉眼隐约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男子侧身背对着容晋。 季云竹另外一针下去,容晋陷入昏睡中。 男子目光落在容晋的身上,眉头紧皱,沉声道:“如此,我便让人去揭皇榜!” —— 夜幕降临。 重华楼里,依旧燃着烛火。 谢桥揪扯着头发做病例,眉头紧拧着,心里祈祷着今日那剂药方成功。 两个孩子,已经不能够再拖下去! “小姐!小姐!”明秀兴奋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院子,惊飞栖息在树上的鸟儿。 谢桥手一抖,一滴浓墨滴落在宣纸上。 “小姐,成功了!”明秀手里拎着一只肥硕的老鼠晃了晃:“它偷吃了便逃,没几步就倒下了!戳也没有戳醒。昨日里的那张方子,老鼠吃后虽然倒下,奴婢戳的时候,倒是有反应,吱吱叫唤几声。” “我看看!”谢桥激动的起身,身后的凳子被她勾倒,险些将她给绊倒。急急忙忙拿出一块油包纸铺垫在地上,将老鼠放上去,拿起手边一把小刀,划破老鼠的肚皮,一点动静都没有。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 谢桥手指发颤,吩咐明秀去通知叶舟,让他去揭皇榜! 第八十四章 惊人 “砰砰砰——” 青石巷医馆的门被敲得震天响。 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叶舟被吵得捂着耳朵,一个翻身又睡过去。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锲而不舍的响起,叶舟微眯着眼,揉了揉眼,不耐烦的披着外袍下楼:“来了来了。”一把打开门,嘴里念叨着:“谁呀,大半夜催魂……明秀姐,你怎么来了?” 叶舟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了,整个人清醒过来。 “小姐有事要吩咐?” “嗯,小姐让你去揭皇榜。”明秀皱着眉,手肘怼他胸膛一下:“睡的够沉,若是病人求医怎么办?” 叶舟捂着胸口,嘀咕着一句:“我也不会治啊!” “你说什么?”明秀两眼一瞪。 叶舟一溜烟的跑开,笑着说道:“明秀姐,你替我守着医馆啊,待我得赏银,请你吃香喝辣!” 明秀双手环胸,琢磨着叶舟那句话,他并不非是大夫让他守着医馆的确不成。 叶舟满面春风得意,一路生风来到城门口。城门口上面张贴的皇榜已然不见,叶舟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 突然,叶舟眼角余光瞥见身旁走过的人,袖中露出半截明黄色,猝不及防的抽出来,闪退出几米开外:“嘿!这皇榜爷爷我瞧中了,你小子哪儿冒出来?你知道神农后裔是谁?不知道你揭皇榜犯欺君之罪。”叶舟将东西朝怀里一塞,拔腿就跑,挥手道:“我这是解救你,不必言谢!” 黑衣人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朝叶舟追去。 奔跑中,耳边掠过猎猎风声,叶舟敏锐的听到破空之声由远及近,明晃晃的白刃朝他后背劈下。 提着摆放在小巷里的竹笼朝后砸去,脚下一滑,手扶住墙壁身形一闪,转过弯去,身手敏捷地攀上一堵围墙,翻越进墙后。叶舟矮着身子蹲在墙角根,手抚着‘砰砰砰’乱跳地心口,长舒一口气。 一道阴影投射在庭院里,叶舟心口一滞,紧贴着墙壁朝不远处的狗洞挪去。心里淬骂道:一张皇榜而已,何至于这么穷追不舍! 半个身子爬出狗洞,黑衣人从墙上翩然跃下,吓得叶舟快速往后退。 哗啦—— 脚将墙角搁放的竹竿蹬倒。 “谁!”屋中传来一道娇喝声! 叶舟浑身僵硬。 一阵脚步声传来,男子望着倒塌在地上的竹竿,抬头望一眼墙上,皱眉道:“雪儿,许是有人路过碰倒了。” 卫如雪不死心,面色冷沉,指着叶舟所在的位置,对雪蕊道:“你过去看看。”她悄然入京,断不能让人知晓!不得不谨慎为之! 雪蕊心头紧张,怕是刺客蛰伏在此处。靠近几分,伸长脖子一探,松一口气:“小姐,狗洞有磨痕,想来是野狗进来偷食。” 卫如雪站在狗洞前,细细查看。突然,蹲下身,洞口上方的青砖石一道缺口上残留着指甲大的破布。 “野狗?倒真希望是无主的野狗!”卫如雪满目阴鸷,破布紧捏握在手心。 “雪儿……” “郑远修,你说此处安全隐秘,也不过如此。既然已经被人发现,我明日便搬离!”卫如雪眼底闪过晦暗难明的光芒,看都不看郑远修一眼,走回屋子里。 郑远修拉住卫如雪的手腕,卫如雪扭动挣扎,用力一拽,将她拥在怀中,轻声哄道:“好了,我明日与亦修说一声,能否将你安置到西伯府住一段时日。” 卫如雪扫他一眼:“西伯昌会同意?” “你与姬瑜关系亲近,有何不可?”郑远修宽厚的手掌隔着烟罗水袖,抚摸着她肌肤似雪的手臂,唇贴着她细腻的脖颈浅吻一口:“日后你们是妯娌。” 卫如雪忍下心中的恶心感,微微低垂着头,露出半边如红霞的面颊,仿佛不甚娇羞:“你即刻前去,明日我怕……” 郑远修不舍放下怀中温香软玉,打横将她抱起来。卫如雪惊呼一声,勾住他的脖子,被扔在床榻上,眼底闪过惊慌,手忙脚乱的想要爬起身,郑远修欺身压在她的身上。 “郑远修……”卫如雪双手推着郑远修的胸膛,嗓音微颤道:“不可以……” 郑远修只当她欲拒还迎,暗哑的说道:“南陵可以,为何回京就不可以了。嗯?”目光灼热似火,头埋在她的心口蹭了蹭,感受到怀中人微微颤栗,笑道:“你放心,我会给你名份。” 卫如雪紧紧的闭上眼,扭过头去。腰带一松,身上的衣裳向一旁滑落,微微瑟缩。 郑远修并不怜香惜玉,身体一沉。 卫如雪双眼蓦然圆睁,双手紧紧的抓着床褥,咬住唇瓣,将欲冲口而出的呻吟吞咽回去。 悲愤、屈辱、痛苦涌上心头。 无边的懊悔和恨意,化为火焰,吞噬着她。 …… “咚咚咚咚——” “天干日燥,小心火烛——” 四更天,郑远修离开宅院,回到定国将军府。 上房内,守夜的冰月听到开门声,坐起身来,就着冷月辨清来人的面容,立即从碧纱橱中起身,跑进内室喊道:“大少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冰月点燃烛火,伺候沈兰香起身。 沈兰香穿着雪白的中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身后。取下屏风上的外裳裹在身上,便见郑远修撩开珠帘进来。温柔婉约的面容上绽出一抹清丽的笑,迎上去替他解下外袍:“夫君怎得这个时辰回府?”转身将袍子挂在屏风上,一股脂粉的气息飘掠至鼻端,沈兰香手一顿,盯着外袍出神,倾身凑过去嗅了嗅,不禁变了脸色。 “忙完公务到此时,回府自然便晚归了。”郑远修净手,拿着布巾擦手,见她站在屏风处盯着他的袍子出神,目光一暗,状是无意道:“今夜与同僚去迎春楼,略饮几杯清酒。夫人闻一闻,可有酒味。”自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紧贴着她的耳畔呵气。 沈兰香目光一闪,提着的心落了下去。一股热气吹拂在她的耳旁,一抹霞色自耳根蔓延至面颊,一阵酥麻。满面娇羞的推开他道:“一身臭味,夫君快去沐浴。”随即,吩咐冰月去打热水。 “当真是臭味?”郑远修戏谑道。 沈兰香满面绯红,娇嗔道:“快去!” “依你。” 郑远修沐浴出来,沈兰香倚坐在床榻上,手捧一本诗经,见他出来放下诗经,下床给他绞干头发。 整理他散乱的襟口,郑远修握着她的手道:“夫人,天色尚早你再睡一会。” “夫君,你……” “我寻二弟有事。”郑远修取下干净的袍子穿上,打算提一提卫如雪的事,她一脸失落的模样,到底是没有开口,轻轻拥住她,安抚道:“明日里我有半日在家中陪你。” 沈兰香温顺的点头。 郑远修大步离开。 沈兰香跟着走出去,站在门口,望着郑远修渐渐融入夜色中,眼底闪过一抹水光。 “少夫人?”冰月忧心的唤一声。 沈兰香缄默不语,走回内室拿着他换下的外袍递给冰月道:“扔了罢。” “少夫人……”冰月一头雾水,衣裳好好的为何要扔? 沈兰香面色微微发白,他怎么能欺瞒得过她?她家中祖上世代制香、卖香,鼻子对香味极为敏锐。他身上只独有一种梅花香,若当真去的是迎香楼,便是混杂几种甜腻的香粉。 沈兰香盯着橘色微蓝的火焰,抿紧唇,淡淡吩咐道:“收拾下,明日回一趟沈府。” 冰月张了张嘴,愈发觉得其中有古怪,否则好端端的少夫人为何回娘家? 沈兰香似看出冰月的担忧之色,莞尔一笑道:“只是想到一种新香料的配方,明日回府与爹爹商量一番,看能否制出来。” 冰月这才松一口气:“明日大少爷在府中,您回去怕是不妥。” “夫君明日晚间应当也在府中。”沈兰香熄灭烛火躺在床上,结束这个话题。 —— 叶舟站在明秀面前,颇为丢脸,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去得晚,皇榜被人揭了。那可是一千两银子,若非小姐阻止,银子早已到我手中。” “你就从别人手里抢?”明秀一肚子火气,她左右等不到叶舟,府里头小姐还要伺候,便去城门口寻他,没有见着人影。黑衣人站在墙头,像在搜寻什么,便过去探探情况,瞧见他从狗洞里探出半个头。“我没有及时赶来,你不被黑衣人剁了喂狗,也被屋子里的人逮着沉塘。” “沉塘那是偷汉子的女人。”叶舟不满的辩驳。 明秀一记眼风扫去,冷笑道:“奸夫也沉塘!” 叶舟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大叫道:“怎么会是奸夫呢!逮着我,也该当作小偷……不过,屋里头的女主人声音可真好听,名字也不错,雪儿……雪儿……皮肤如雪一样白么?”盯着明秀的背影,摇了摇头,嘀咕道:“应该不会,明秀,明秀,也不见长得聪明秀丽……” “闭嘴!” 叶舟嬉皮笑脸,一摸怀中,脸上的笑容一滞,四处摸了摸,依旧没有皇榜!正欲与明秀说,只见她手里扬着皇榜,眼底闪过狡黠:“失陪了!” 叶舟呆愣在原地,回过神来,追赶上去:“诶!明秀姐,明秀姐……我知错了!” 明秀将皇榜一同带回中,叶舟跟着追过来。 谢桥端坐在圈椅中,叶舟低着头,像做错事一般站在她的面前。见谢桥将皇榜揉成一团扔进篓子里,叶舟一惊:“小姐!” “最惹人恨的便是旁人从嘴中夺食。你未探清对方底细,便莽撞从他手中抢东西。今儿个你将皇榜递交上去,明日里你便会横尸街头。”谢桥听明秀描述,便知黑衣人定是身后有人指使。叶舟抢夺,他们查不出人,若他将东西交出去,还不招人眼么? 叶舟一阵后怕,他心里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时脑子发热将人东西给抢了。 “小姐,那皇榜之事怎么办?”叶舟心虚道。 谢桥捧着一口茶,润了润喉,冷声道:“静观其变。” 有人揭皇榜,便会将‘神农后裔’上奏。 他们何须再出面? 叶舟似懂非懂,不解的看向明秀。 明秀怼他一下,将心头的想法说出来:“小姐,叶舟守在医馆怕是不妥,我们若打算将医馆经营下去,须得晚上也有大夫守着。若晚上有病人发病,也有大夫可以救命。” 叶舟瞪大眼睛,那他该去哪里? 谢桥点了点头:“我吩咐林大夫再请一个大夫与学徒。”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叶舟,缓缓地说道:“至于你,搬到寒潭寺别院去住。” 眉宇间染上愁绪,明秀逐渐稳重,叶舟却是没有心机之人,不能委以重用。 叶舟垂头丧气的离开。 明秀犹豫半晌,觉得任何露出端倪、可疑之处都要防范:“叶舟躲藏进的一座宅子里,里面住着一男一女。女子我听叶舟说叫雪儿……奴婢猜忌会不会是卫如雪?” “哦?”谢桥眼底闪过深思。 “那儿僻静在小巷深处,若非无意间闯入,根本不知她在那儿。”越说明秀越觉得可能! 谢桥沉吟道:“吩咐蓝玉去探一探。” “是。”明秀关门出去。 —— 季云竹未曾料到属下之人如此无用,皇榜到手竟给人抢夺去,眼底闪过丝丝阴霾。手里拿着银针,细细的用锦帕擦拭,日光下闪耀着冷光:“这点小事办不好,留你何用?” 黑衣人跪在地上,后背渗出冷汗。 “自去领罚!”季云竹目光寡淡,毫无一丝感情。 黑衣人浑身一颤,硬着头皮道:“主子,皇榜一事……” “呵!不用理会,他们敢抢,定是要向上禀报。”季云竹眼中冷光闪烁,一拂袖,手中银针没入树干:“那时,想必能揪出虎口夺食之人了!” 黑衣人退下去。 季云竹将金针细细擦拭一遍,妥善收藏起来,将一套银针同样擦拭一遍,天光大亮。 待到午时,依旧没有人将皇榜上禀。 苍白泛着淡紫的唇微微上扬,抢皇榜之人,怕是意识到了,所以没有去换赏! 等下去? 季云竹摇头否认,再继续等,恐怕两个孩子命也没了。 不等么? 季云竹不甘心放过与他做对之人。 两相权衡之下,择其一,他还是比较期待谢桥的表现呢! 朝着窗外打了手势,一道人影骤然闪身离开。 —— 午时末,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到辅国公府。 福寿堂里,曹嬷嬷服侍朱氏用药,满脸笑意道:“老夫人,上天开眼,神农后裔找到了!待会老奴便去安远侯府守着,神医溢出来,便给您请回来!” 朱氏脸上总算有几分浅淡的笑意:“劳烦你了。” 曹嬷嬷替朱氏擦拭着嘴角,不禁抱怨起来:“大小姐明明能治您的病,她偏偏不治,冷眼瞅着您受病痛折磨。眼下倒好,神医将您的病治好,也算出一口恶气!” 朱氏嘴角的笑敛去,脸色沉下来,高凸的颧骨显得有几分刻薄:“你等下吩咐老二家的,邓氏那贱人说得对,既然已经分府,不能只分出一家,将大房分出去罢!” 这时,朱氏贴身伺候的红藻惊慌地跑进来,喘匀一口气道:“老夫人,宫里头来人,指名点姓要接大小姐给安远侯府小少爷治病。” “你说什么?” 此话惊得朱氏手一松,捧在手中漱口的茶杯砸碎在地上。 红藻将锦衣卫千户的话重复一遍。 朱氏面色苍白掩不住眼底的慌意,紧抓着扶椅的手指发白。喃喃低语道:“难道那小贱人当真是神农氏后人?看着不像啊……初来时一副穷酸相。” 神农后裔万金难求,她随意治好一个,银子都是如水般流入手中。突然,朱氏想起谢桥眼都不眨,捐掉三分之一的嫁妆,一时竟有些信了! 若当真穷酸,只怕见钱眼开,何至于如此大手笔? 他们所有人都给她骗了! “老夫人……”曹嬷嬷亦是心底发慌,千算万算,算不准谢桥一个丫头片子是神医啊!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意:“这可怎么办?”之前不愿给老夫人治病,这会子定是也不会! 朱氏一拍桌子站起来,指使曹嬷嬷道:“你赶紧地快将老太爷请过来。” “是!”曹嬷嬷连忙去往书房。 —— 谢桥东西一应都准备好,只待宫里头来旨意。 锦衣卫千户将旨意带到,亲自护送谢桥去往安远侯府。 安远侯府里得到消息,也都吃一惊。 安远侯老夫人未料到被高嬷嬷上眼药,朱氏厌恶的丫头竟是神农后裔。当即靠在引枕上,她想起秦淮说过谢桥曾见过那对怪胎,为何没有出手相救?反而待皇榜张贴出来,这才出手? 心里头怀疑谢桥别有用心,许是借助那对怪胎扬名! 毕竟她前头留话,救死救活都不敢保证! 安远侯与安远侯夫人心思各异,诧异之余,又升起希望。 若她当真能治好怪胎,他们的懿儿是否有救? 谢桥下马车,便见安远侯府里的人全都候在门口,神情各异。 姜裴眼中闪过复杂之色,那日他与她说过稚儿、逸儿的话,可她却没有准信。如今皇榜张贴出来,皇上口谕她才出手,是迫于无奈? “我知你有把握,我寻你的时候,你不会见死不救。是不是,迫于皇命?若是如此,你不必担心。”姜裴站在谢桥面前重新打量她,他知道谢桥有几分本事,却是万万没有想过,她竟是神农后裔! 谢桥含笑道:“你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把握。就在昨夜里,我找到了法子。”顿了顿,谢桥伸出手来比着一个八:“我有八成把握,若是没有突发状况,他们都能存活。”随即,想起秦稚的病症,神情凝重道:“我怕稚儿肾脏有问题,若是情况严重,我怕束手无策。” 神医不过是外人赐予的一件神秘外衣,若当真能起死回生,世间哪有病死之人? 她医术再好,没有现代先进设备,她也无能为力。 秦隐沉痛的说道:“容小姐,你尽力而为,一定要他们两个都好好的活着!他们还那么小……” 谢桥想起那两张可爱的面容,心情沉重! “我尽力而为!” 众人让开一条道路,谢桥突然觉得双腿犹如千金之重,迈不开脚步。 突然,安远侯老夫人挡在谢桥的面前道:“容小姐,你之前就见过我的孙儿,为何没有出手相救?待皇榜出来,你才出手,是想借我的孙儿扬名?辅国公府就这般落魄了?”这番话,显得极为刻薄。 “母亲……”秦隐莫名的相信谢桥能治好,就算治不好,他的孩子恐怕也……他不敢再想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全然信任谢桥! 安远侯老夫人仿若未闻,直直的盯着谢桥:“若不是,你能保证两个都没有危险?” 谢桥抿紧唇。 “你不能保证,我绝不答应把他们交在你的手上!”安远侯老夫人厉声道。 没有人能够保证,她也给不了保证,谢桥握紧了手中的木箱。 ------题外话------ 咳咳~继续晚上九点更新二更,么么哒! 第八十五章 凶险 秦隐心急如焚,时间任何的一点耽误,对稚儿、逸儿来说都是致命! 他们能等,可孩子等不得! 谢桥变色的脸,似一道警钟在他心头敲响。 他怕! 怕母亲这一番话,激怒谢桥,她掉头就走。 如今,他们有求于她,并非谢桥求助他们,可以妄自谈论条件,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的筹码! “母亲,儿子求求您,让容小姐快进去给稚儿、逸儿治病,他们愈发的严重,不能再拖延下去!”秦隐双目通红,眼眶微湿,干涩而艰难的开口道:“他们是我的孩子,出现任何的后果,皆有我独自承担!” “他们何尝不是我的孙子!我会害他们不成?”安远侯老夫人恼怒道! “你是不会害他们,只是让他们快到死都没有见过天日,见过外面的世界!”姜裴冷笑,激愤的语气里透着恨意:“将他们囚禁在府中,剥夺他们的自由,不与人往来,这与害他们有何区别?” 安远侯老夫人面色剧变,便听他继续说道:“你若当真将他们视作你的孙儿,此刻便莫要阻拦!” 安远侯与安远侯夫人交换眼神,秦稚、秦逸生死与他们无关,倒是能验证谢桥的医术。心里盘算一番,安远侯劝慰道:“母亲,容小姐不治,稚儿、逸儿也活不成,治的话还有一线生机。何不试一试?” “淮儿!”安远侯老夫人重重跺了跺她的拐杖,谢桥将怪胎治好,岂不是闹得天下人都知晓安远侯府出怪胎? 安远侯心意已决:“母亲,事情成败,都了却我们一桩心事。”不再担忧这两怪胎被人发现! 既然是能够治好,算不得忌讳,就算人人皆知又如何? “不行!”安远侯老夫人急的坐在门口,冷厉道:“你们谁让她进去,从我身上踏过去!” “母亲是想秦家断子绝孙?”安远侯夫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您害他们不妨事,莫要害我的懿儿!” 安远侯老夫人一个激灵,顿时醒过神来! 懿儿—— 安远侯老夫人并未老糊涂,当即明白他们的打算,心中挣扎。 谢桥冷声道:“您说我借稚儿、逸儿扬名,即便没有皇命,我出手相救,宣扬一番同样声名远扬!病患的情况,没有任何一个大夫能百分之百的给予承诺、保证!只能尽力而为。失败,您是失去两个孙儿,我砸掉的是神农后裔百年招牌!我何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何况,神农后裔的身份,还须借两个可怜的孩子扬名?”清冷的眸子里,充斥着浓浓的讽刺。 安远侯老夫人语塞。 秦隐一个眼色,立在身后的小厮,立即将安远侯老夫人抬开。 “母亲,得罪了!” 安远侯老夫人气得面色涨红。 秦隐恭敬道:“容小姐,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做出请的姿势。 谢桥颔首,朝东院而去。 长长的一条道路,谢桥走过来,却觉得这样短。短的她好没有能够做好准备! 吱呀—— 门扉打开,阳光照射,满室生辉。 谢桥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踏进屋子。两位太医早已等候在内室,见到谢桥进来,当即起身站在一旁。 放下木箱,谢桥检查秦稚、秦逸的情况,秦稚一直持续着低热,秦逸较之昨天好许多。 “姐姐,你来了呀!哥哥他今日里又吐了,一直在睡觉,他好难受,我们不要吵他。”秦逸眼睛有些发直,并不灵动。抬头看一眼秦稚,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之前烫,姐姐可以等哥哥醒了再走么?哥哥很喜欢姐姐,看见你会很开心,他就不会难受了。” 谢桥揉了揉他的头,捏捏脸儿,柔声道:“姐姐会守着你们,等你们两个人健健康康好起来。那时候,你们想姐姐的时候就去找姐姐玩,给你们做好吃的点心,好么?” 秦逸眼里迸发出光亮,似夜空中最璀璨的星,闪闪发亮的盯着谢桥。点了点头,随即,眼底的光亮转瞬寂灭,失落的说道:“姐姐,还是你想我们的时候来看我们。” “为什么呀?”谢桥拿起一张宣纸,折叠成一只小青蛙,放在秦逸的手里。 秦逸眼底涌出泪花,小声的说道:“逸儿和哥哥不能出去,会吓坏人。” “不会的,逸儿相信姐姐。姐姐会法术,可以把你和哥哥分开。这样你们就可以去找姐姐玩,也可以去逛灯会,赛龙船,他们再也不会怕你们,会与你们做朋友。”谢桥看着秦逸聚精会神的听她描述,眼底浮现向往的神色,心头酸涩。 俯身将秦稚、秦逸拥在怀中,在他们额头各自亲一下。 “姐姐要施展法术了,可能会有点痛,但是稚儿、逸儿都是乖孩子,一定不会害怕。对不对?”谢桥手指有些发抖,她安抚两个孩子的同时,也是从他们身上得到信心。 是的。 面对这两张干净纯粹,宛如天使的面孔,她开始质疑自己的能力,不希望笑容在他们脸上永远的定格。 “姐姐,施展法术你会痛么?”秦逸歪着脑袋好奇的问道,想了想,稚声稚气的说道:“逸儿不会害怕,但是我们不想姐姐痛,因为真的很痛。有的时候我和哥哥痛得受不了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这样爹爹就不会担心。” “姐姐不痛。”谢桥仰着头隐忍着眼眶泛着的酸涩,将眼底的热气逼回去,抹一把脸道:“等下你们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就好了。” 秦逸伸出手指着谢桥的眼角:“姐姐哭了。” “姐姐心疼你们。”谢桥见药熬过来,吩咐婢女喂他们喝下去。 秦逸眼神迷蒙涣散,渐渐睡过去。 谢桥吩咐太医将两个孩子抱到偏屋,明秀已经在里面泼烈酒消毒,四处密不透风。所需要的用具,皆是用烈酒浸泡,沸水煮消毒。 一切准备就绪,谢桥看一眼众人,示意他们都出去。 秦隐、姜裴站在门口,目光紧紧的盯着秦稚、秦逸,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心里。 谢桥目光清冷的看着他们,打一个手势。 秦隐乞求地看着谢桥,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深深地看一眼孩子,伸手将门合上。 嘭—— 众人心都为之一颤。 这里环境都极差,最怕就是炎症感染。谢桥做到她所能做的极致,小心再小心。身边留着两个太医,将工具名称一一教他们辨认,手术他们所需要做的事情,都一一讲解一番。 太医们头一次面临这样的场景,心里极为紧张,头冒虚汗。 却,一点不敢大意。 谢桥净手,站在孩子面前,手执手术刀,深深吸一口气,眼底一片清明、冷静。 屋外众人心中亦是一片焦灼,秦隐蹲坐在窗下,听着里面细微的交谈声,随即,一片寂静。他似乎听见划破皮肉的声音,仿佛切在他的心上,锥心刺骨的痛涌向他的全身。 姜裴觉察到他的不对,立即将他拉开。 秦隐突然说道:“我听见他们在唤我……” “够了!此时此刻,你该镇定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她!只能相信她!”姜裴目光深幽的望着屋子,听着她冷静自持的命令着两位太医。 陡然,屋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秦隐猛然甩开姜裴,便要冲进去。 姜裴死死的拽着他,冷声道:“你现在冲进去,不是救他们,是害他们!”回想起谢桥临进屋子时的吩咐,不禁苦笑。 她说:你紧盯着秦隐,无论屋子里发生什么情况,我没有打开门,都不要进来。 秦隐额角青筋鼓动,一脸颓然,突然挥拳砸在墙壁上。 霎时,鲜血直流。 秦隐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苦。 安远侯老夫人过来看见这一幕,冷哼道:“他们迟早给你害死。”说罢,走向屋子,朝里面喊道:“稚儿、逸儿别怕,你们爹爹不要你们,祖母来救你们!” 明秀挡在门前,冷声道:“谁若敢靠近这条门,打出去!” 安远侯老夫人脸一沉:“我看谁敢!” “把老夫人送回去!”秦隐目光冰冷的射向安远侯老夫人,安远侯老夫人见秦隐这般对待她,当即便指责道:“我含辛茹苦将你们给养大,如今为一个外人,如此对待我。”哭天喊地道:“老爷子啊,这府里不容我,我活不下去了,你把我接走罢……” 喧闹的声音冲击着谢桥的耳膜,撕扯着她的神经,扰乱心神。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的滑落,聚集精神操刀。 忽而,谢桥紧绷的神情一松——他们并未共用一个器官。 只是—— 谢桥神色逐渐凝重,他们两个人一共只有两个肾! 秦逸身上的一切正常,而秦稚的肾偏向萎缩,先天发育不良。 莫怪,他的身体极差。 就算手术成功,他们的身体始终会比健康人弱,毕竟他们每个人只有一个肾,秦稚的发育不良渐有萎缩的迹象,只怕情况还要糟糕! 太医院使将这个情况看得分明,担忧的说道:“一个肾,还是坏的,他能活?”从开刀到分离术,令他震撼之余,更多的是兴奋与激动!若是开膛破肚的手术能够成功,那么将有太多的人不必病死! 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前来,他却受到冲击,彻底推翻他对谢桥为虚名而来的看法,果真不负神农谷声望! “能!”谢桥笃定! 能?太医讶异,简直闻所未闻! 看着她动作娴熟的操作,太医院使噤声,聚精会神的站在一边观摩、学习。 时间缓缓的流逝,终于成功将他们两个分离,谢桥将刀口缝合。 太医院使道:“秦逸我来。” 谢桥神色凝重:“你会?” “我缝合过。”太医院使抹了抹额角的汗,见谢桥缝几针,心中大致有把握。虽然是给难产丧命的妇人缝合,也算是有几分底细。 “好。”谢桥不敢松懈,一边缝合一边止血。 半个时辰过去,刀口都缝合好。 大家都松一口气,喜悦兴奋的笑容在脸上绽放。 骤然—— 谢桥面色一变,搭扶在秦稚手腕上的手指轻颤,原本跳动的脉搏,此刻微弱几不可见。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谢桥脸色发白,屏住呼吸翻开他的眼皮子,还没有出现瞳孔扩大的情形。 坠入谷底的心,充满一丝希望。 休克? 太医见谢桥变色,立即切脉,齐齐变了脸色:“容小姐,秦稚他……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怕是不行了!” 另一个太医庆幸道:“幸好还有一个救活了!” 谢桥摇头道:“他还有一点呼吸,瞳孔也没有扩大,没有死,恐怕是假死状态!抓紧时间抢救,还有机会救活他。”拿出炼制好的强心药喂秦稚服下去。随即,吩咐一个太医开一个药方去熬药。 谢桥拿起一个引枕塞在秦稚的脚下,如今没有氧气,只能张开他的嘴给予人工呼吸。 太医院使摇了摇头,假死很快就真死了,怎么能和阎王抢人?叹声道:“容小姐,死者为大,既然已经死了,早点让孩子安息,莫要再这般折腾,让他轻松点去。你已经尽力了,原本两个孩子都活不成,眼下还有一个孩子,他们也不会怨你,神农谷的名声也不会破坏!” 谢桥目光冷厉的看向他,冷声道:“住嘴!出去!”愤怒的说道:“一个医者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直至最后一刻。你的态度,你的这番话,便不配行医!”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而不是为所谓的声誉! 太医被谢桥呵斥住,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道:“你若将他救活,我便从此再不行医!”拂袖出去。 第八十六章 胁迫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秦隐从最初的急躁慢慢镇定。 安远侯老夫人被明秀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 安远侯从最开始的期待,到最后的不抱希望。时间越久,那么成功的几率怕是越低罢? 安远侯夫人掩嘴打着呵欠,尖酸道:“什么神医?不会是唬人的?这都大半日,一点动静也没有。不会是稚儿、逸儿已经死……”话未说完,陡然见秦隐阴沉的起身,吓得后退几步。 吱呀—— 门被打开。 秦隐靠近地脚步突然一顿,失去前进地勇气,他怕——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这一刻,退怯了。 太医走出来,疲倦的脸上带着薄怒。 “太医,孩子……”秦隐从太医脸上辨不清孩子的好坏,心提在嗓子眼,双眼望向太医身后打开的门,似想要打探他们的情况。最后一刻,如同触电一般收回视线:“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喉咙仿佛被掐住,那句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成功,太医脸上该是喜悦的神情。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太医院使脸上的愤然之色敛去,清了清嗓子道:“恭喜秦二爷,孩子成功分离……” 秦隐黯然焦灼的眸子里被巨大的喜悦充斥,成功了! 成功了? 秦隐仿佛沉浸在梦中,扬手扇打自己一耳光,痛—— 真实的! 不是在梦境中! 脸上露出经久不见的笑容,透着一丝傻气与难言的激动。 秦隐失去仪态,朝打开的屋门飞奔而去,踉踉跄跄几乎跌倒。踏进屋门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太医沉重的语气:“秦稚……没有保住。” 嘭—— 秦隐脚下不稳,被门槛给绊倒,重重的摔倒在地。 身体各处传来的震痛,都不及他心头如刀割的疼痛,浓烈的哀伤填满他整个胸腔。 周遭的环境,似被秦隐所影响,份外凝重。 没保住? 什么是没有保住? 滚烫的泪水,不期然的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不,不会的—— 稚儿那么乖顺、懂事,怎么可能……会死? 秦隐摇了摇头,不愿意去相信,可手脚却发抖不听从使唤,手忙脚乱的爬起身,站在内室门口,谢桥奋力抢救秦稚的一抹映入眼帘。 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住,将他的心用力一扯,整个给掏空了。 一股寒凉之气涌遍他的全身,四肢冰冷、麻木。 “节哀顺变。”太医神色凝重,望着不死心尽力抢救的谢桥,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沉声道:“孩子已经没有脉搏、呼吸,容小姐仍不死心……秦二爷准备身后事罢!” 秦隐整个人都似空了,太医的话并没有听进去,通红的双目空洞洞的盯着谢桥,木桩子一般杵在门口。 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死,还没死。 只要谢桥在努力,那么他的稚儿就一定不会死。 即便如此,他还是信了。 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之前两个都未必保得住,眼下还救活一个孩子,从此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怎么能不喜呢? 秦隐想发笑,可却是泪水更汹涌的流出来。 抬步进去,想要最后好好看一眼秦稚,脚却仿佛有千金重一般,迈不开半步。 容姝眼角湿润,从秦隐身上感受到浓烈到令人心碎的悲恸。 早知这样的结果,亦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到这一刻,还是难以接受。 安远侯原本听到都救活了,心头一喜,转而太医后半句话,令他心沉到谷底,一阵失望。 安远侯夫人眉梢一挑,尖酸道:“果真是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什么神农后裔?呸!真这么厉害,还会医死人?”心头对谢桥没有指望,啐一口,扭着腰肢离开。 “唔唔……唔……”安远侯老夫人挣扎起来。 安远侯立即上来松绑。 安远侯老夫人拿掉嘴里的布团,呸地吐几口唾沫,朝着里面破口大骂:“我早知她是个骗子,打着神医的幌子招摇撞骗,害死我的孙儿,你们还对她千恩万谢!秦隐,你就是帮助她害死你儿子的刽子手!我若进去救他们,他们怎得会死?”似乎说到伤心处,安远侯老夫人哀哭道:“我可怜的稚儿,你好命苦啊……本来还可以活几个年头,现在却让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祖母无用,救不了你。你放心,祖母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谢桥不看松懈,争分夺秒的抢救,夺过太医煎熬好的药汁,一口一口的给灌下去,大半从秦稚的嘴角流出来,他没有吞咽的意识。 谢桥焦灼的一手扣着他的脖子,掐着他的下巴,冷声道:“灌!” 太医将药倒入秦稚的嘴里,谢桥将他的嘴合上,下颔一抬,药汁尽数吞咽进去。 听着安远侯老夫人的嚎叫声,谢桥额头青筋突突跳动,凝聚的心神,总被她干扰。 心下愈发的焦灼,薄薄的夏衣被汗水浸透,紧抿着唇,忽略外面的喧闹声。 秦隐醒转过神来,见谢桥汗流满面,不敢懈怠,尽心尽力的替稚儿医治。而他的母亲,孩子的祖母,却在外面撒泼胡闹,心下愧疚。 “拖下去!”秦隐看着谢桥隐忍的模样,便知她受到干扰,心下对安远侯老夫人愈发的不耐。 “反了!反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老夫人?”安远侯老夫人面色涨红,高声道:“我是你母亲,你对我不敬,便是不孝……” “拖下去!”秦隐呵斥道! 婆子便过来拖押安远侯老夫人,方才一碰到,安远侯老夫人便躺倒在地上,哭道:“我可怜孙儿,在你眼里倒是我害他们!嫌我添乱!眼睁睁看着我孙儿被这小蹄子摆布死!你这是巴不得躺在里面死的人是我!” 秦隐目光阴冷,给小厮使了眼色,静静地等待谢桥最后的通判。 连一个外人都不放弃他儿子,不到最后一刻,他怎能轻言放弃? 不信神佛的他,这一刻,祈求着孩子的母亲在天有灵保佑他们! 小厮一人拖拽安远侯老夫人的手将她拽起身,朝院外带走。 安远侯老夫人何时受过这等气?气得心肝儿痛,撒泼不成,怒骂道:“秦隐,你这是遭报应了,这般对待母亲,你儿子才活不成!” 骤然—— 屋子里爆出谢桥激动,兴奋的声音:“成功了!” 四周霎时一片寂静。 众人脸上哀色散去,眼角眉梢都染着喜色! 安远侯老夫人噤声,怔怔的望着那座屋子,不再挣扎的被带下去。 秦隐脚步急促走进去,内室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一眼看见躺在床褥上的秦稚、秦逸,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谢桥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双腿发软,一旁的明秀眼疾手快的将她给搀扶住。 “秦二爷,恭喜!”谢桥苍白的脸上洋溢出一抹微笑,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来,透着轻松。 秦隐嗓子干涩,半晌,挤出两个字:“恭喜!”心中对她的感激之情,无法用言语描述。 谢桥一怔,脸上的笑容更深。 对! 同喜! 不止是两个孩子的成功,她也成功的迈开一步! 不负众望! 只是—— 谢桥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敛去,神色凝重的说道:“虽然他们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可术后这三日的观察也极为重要,若是没有引发别的病症,才是彻底的脱离危险!” 秦隐神色严肃,点了点头:“听天由命!” 汗水湿透她的青丝,黏腻的贴在她的脸颊上,显得她的面色格外的苍白。 姜裴复杂的看向谢桥,薄唇微启道:“辛苦了!” 谢桥摇了摇头:“第一次看见他们的时候,我就想过要为他们做什么!一直在为此而努力着,我没有辜负孩子对我的期待。” 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 这术后七十二小时内,她更加得小心谨慎。 “我送你回去。”姜裴见她一脸疲倦之色,掏出锦帕递给她:“擦擦脸上的汗。” 谢桥从怀中掏出丝帕擦拭脸上的汗水,望着床上的孩子道:“如果可以,我在府上住三日。” 闻言,秦隐回头道:“自然可以,我吩咐人去收拾厢房。” 谢桥婉拒道:“离孩子越近越好。”她可以就近观察,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好。”秦隐吩咐婢女将隔壁的屋子打扫,收惙好。 “我先回府准备东西。”谢桥浑身黏腻,极为不舒服。 姜裴将谢桥送回府。 她治好一对怪胎的消息,不胫而走,许许多多的人将安远侯府围的水泄不通,想要一观神农后裔是何许人! “来了来了!” 众人神情激动的指着出来的谢桥,心中皆是一阵诧异。 虽然听闻神农后裔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可他们大多不相信。如今亲眼所见,心中仍是震惊。 不禁感慨,果真不愧是神农谷出来的人。 “她是辅国公府的大小姐呢!听说从小走失,前儿个才寻回来,竟是神农后裔。只怕啊,这辅国公府又该兴盛!” “走丢?你也信?深宅后院中,不乏腌臜事。我听说当年她是被亲祖母给溺毙,福大命大,被神农给救了。” 霎时,沸反盈天。 姜裴侧首看向谢桥,她面目冷清,仿佛事不关己。 “传言罢了,你莫要放在心上。”姜裴出声安慰,想起家中祖母,摇头失笑,恐怕没有哪个亲祖母会溺毙孙儿。 忽而,眼底冷光乍现,只除了安远侯老夫人。 “你怎知是传言?”谢桥反问,语气平静,不喜不怒。 姜裴却莫名地心头发紧,她嘴角的讥诮,令他心头大震。 “我的确被溺毙,命不该绝,母亲身边的人将我救了。”谢桥嘴角微扬,绽出一抹笑容,仿佛颇不在意。“你与你祖母之情,羡煞旁人。” 姜裴垂目上马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谢桥的遭遇,与秦稚、秦逸何其相似?只是区别在于她比秦稚、秦逸身体正常。 众人让开一条道供马车通过,一路随行数里,都有百姓夹道观看。 谢桥靠在马车上,眼一闭,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马车突然停下来,谢桥手紧紧的抓着窗沿,方才没有栽出去。 姜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睡觉都这么防备?” “并非如此,乘坐马车最怕便是马车突然停下来。我今日耗费太多的精力,坐在上面定会睡着,怕又栽出去便先抓着窗沿。以防万一!”谢桥解释道,不期然想起那日去军营,她栽进秦蓦的怀中。 又? 姜裴捕捉到这个字眼,目光微妙。 恐怕她并非是在府中马车栽出去,若是如此,何须如此防备? 定是乘坐别人的马车,栽出去,且发生一些不愉快之事。 姜裴目光闪烁,掀开帘子询问道:“出了何事?” 车夫道:“马车剐蹭到对面的马车。” 姜裴望去,便见对方帘子掀起来,冰月从马车里走出来道:“夫人说马车没有磕碰坏,不妨事,公子请先行。” “姜某谢过夫人。”姜裴示意车夫赶路。 “慢着。”谢桥透过窗帘看着对方马车上挂着定国将军府的牌子,撩开车帘问道:“请问夫人可是定国将军府的人?” 马车里一阵沉寂,半晌,传出一道清脆的声音:“正是。”沈兰香掀开窗帘子,见到谢桥陌生的面孔微微一怔:“小姐是哪位府上?” “辅国公府……容华。”谢桥对她的身份稍有底细,定国将军府大少夫人。 沈兰香一怔,一路行来,她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礼貌性的点头,算作打招呼。 谢桥微微笑道:“夫人会制香,我有一个方子,不知夫人可有兴趣?改日我请丫鬟将方子送到贵府,夫人看后有兴趣,便给我送邀请帖。” 沈兰香手指微微捏成拳,探究地目光直直的落在谢桥的身上。 郑远修在外的女人……是她么? “好。”沉吟半晌,沈兰香点头。 马车缓缓地行驶,微风吹拂车帘晃动,二人马车里的香味儿吹散。沈兰香嗅着鼻端一丝沉水香夹杂着酒味,隐约还有……血腥味。 不禁摇头失笑,她太草木皆兵。 辅国公府的小姐,许是寻她制香罢了。 谢桥嗅到她马车上传来的清冷暗香,透着一丝丝异常,却是没有放在心上。 “你想要结识她?”姜裴对谢桥的主动,微微诧异。只怕,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图谋罢? 谢桥颔首:“听闻沈家制香一绝,我想看看。” “姜家商行也有制香师傅,手艺不比沈家差,何须如此麻烦?”姜裴从壁柜中拿出一个瓷瓶,放置在桌子上,拿起两块火石点燃香炉里的银丝碳,中间放置瓷片,舀一小勺香料放置其上,盖上盖子。 炭火慢慢的烤着香料,丝丝缕缕的香气自香炉中飘散,清香四溢。 谢桥正欲开口,香味渐深,芬芳馥郁。 谢桥渐渐沉下心赏香。 果真,一刻钟后,香味逐渐清淡宛如冷梅,沁人心脾。 谢桥缓缓地睁开眼,昏沉的头脑一片清明。 “的确一绝!”谢桥含笑赞道,由最初的青草香味,中间浓郁果香,最后的花香。层次渐进,并不令人排斥,反而被它吸引、迷醉。 “你若有兴致,过几日带你去香坊。”姜裴把炭火熄灭。 谢桥如何不知姜裴打什么主意,只是不揭穿,也不顺他心意,顺势应下:“好。” 姜裴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谢桥闭目养神,她接近沈兰香的确别有用心。西伯府一行,从姬瑜口中得知的消息,她心中升起疑团,令她想要探一探定国将军府。而要进定国将军府,唯有从沈兰香入手。 郑亦修知晓卫如雪进京,而他与郑远修方才从南陵回来,极有可能卫如雪被他们掩护进京。 她与卫如雪之间的恩怨,恐怕并没有结束,反而越来越积怨颇深。她此番进京,谢桥心神不宁。而蓝玉赶到明秀所说的宅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她便笃定叶舟撞见的人是卫如雪。 而今,卫如雪如同消失一般,只能从定国将军府入手,看能否探得卫如雪的下落。 谢桥心中叹息,卫如雪南陵之行攀上定国将军府,不知又要做什么幺蛾子。 手缩进袖中,抚摸着辅国公给她的墨玉,心中犹豫,可眼下的局势……眼底闪过一抹决然,骤然将墨玉紧紧攥紧,心里已然做出决定。 马车停在辅国公府门口,谢桥跳下马车,径自去重华楼梳洗一番,随后便去往外书房。 辅国公此刻正好在书房里,一脸愁绪。 谢桥一进来,便听辅国公无奈的说道:“你祖母的病,你可能治?” “你会救杀母仇人?”谢桥不留商量的余地,冷声道:“辅国公府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角色,你说容凝心思单纯,并没有卷入后宅是非之中,拿墨玉令来换她一条命,最后的结果却是农夫与蛇!” 辅国公无言以对。 谢桥将墨玉令放在书案上,沉声说道:“我要调用外祖父留下的那支军队。” “不行!”辅国公立即站起身,态度坚决,不容转圜。 谢桥抬眼看向辅国公,唇边笑意凉薄,轻蔑之意毫不掩饰。“你觉得,你还能够阻拦我?”手一收,墨玉令已然握在手心,冷然道:“从你给我的那一刻起,你便再也没有任何的权利主宰它!”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后,将由我掌控!” 辅国公脸色巨变。 “你让我守护容家血脉,我手里至少要有所倚仗。自己的命都无法掌握,如何守护他人?今日后,我恐怕再不能守在内宅一角,从锦衣卫来到府里的那一刻起,今后太多的事情,都不由我做主。而我没有得力可用之人傍身,只怕……”谢桥没有再说,她相信辅国公能够明白。 神农后裔的身份是一把双刃剑,令她声名鹊起,又能令她陷入困境。 她不能再如以往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她不想把命交付在别人的手里,卑微渺小宛如蝼蚁,人人可以随意碾压践踏。 这一次,她想拿回主宰权! 辅国公望着她眼底散发出坚定强硬的光芒,缓缓地坐下来。良久,摆了摆手,随她去。 “他们在何处?”谢桥心中一松,她怕辅国公冥顽不灵,不肯松口,还需多费周折。 “我带你去。”辅国公没有其他的奢望,将所有希望倾注在谢桥的身上,帮扶二房! “过几日我来找你。”谢桥如愿以偿,转身离开。 “当真不救她一命?她如今已经知道悔改……” “悔改?你信?”谢桥眼底布满冷嘲,讽刺的说道。 “无论她做过什么,始终都是你的祖母。”辅国公声音苍老,隐约透着一丝不忍。 谢桥此举,对待朱氏,的确残忍。 明知有救而不得救,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直至消亡,对她便是最残忍的报复。 “即便如此,也抹不掉她杀我母亲的事实。”谢桥走到门口,脚步一顿,语气平静的说道:“她溺毙我的那一刻,便结束我与她的祖孙情份。我不杀她已经算是开恩,难道不允许我不救她?” 打开门,朱氏脸色变得灰白,嘴角的肌肉忒忒地跳动个不停。 谢桥越过她,径自离开。 朱氏似受到难以承受的刺激,两眼翻白,昏厥过去。 “老夫人——” 身后传来惊呼,谢桥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离开。 —— 谢桥将准备好的药材与炼制好的丸药一同装进包袱里,带出府。 府外停着一辆沉香木马车,谢桥目光微微一闪,朝后面一辆马车走去。 “我们谈谈。” 马车里传出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语气里的冷意渐渐消融,透着一丝丝的平和。 谢桥不觉得与他有什么好谈,该说的她都已经说明白。 “你不愿嫁我,难道不愿见我?那今后如何做交易?”秦蓦步下马车,伸手拽住她的手腕阻止她上马车。她目光冷冷瞥来,蓦然松开手:“之前的事,我道歉。” 谢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明秀,示意她先上马车,回身看向秦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丰神俊朗的面容,边幅不修,下巴布满一片青色胡茬子。凌厉的眸子里,布满血丝,仿佛许久不曾合眼。 眼底闪过诧异,秦蓦他素来有洁癖,她踩脏他的毛毯,可是被他扔了。何时见过他这等模样? “日后我再不冒犯你,给予你尊重。”秦蓦冷峻的面容隐隐颤动,声音仿佛有些生硬,就像是死记硬背出来一般。 谢桥眉头微扬,冷声道:“尊重不是说出来的。” 秦蓦一怔。 谢桥看着他的反应,冷笑一声,转身走上马车。 秦蓦紧握着拳头,她脸上的讥笑刺痛他的双目。站在她的马车旁,沉声道:“你且等着。” 谢桥挑开帘子,微微笑道:“那你该知道,我并不想见到你。” “不见你,如何让你知晓我尊重你?”秦蓦眉宇间闪过不耐,只觉得谢桥太歪缠,兰阳说他向她赔礼道歉,便会言归于好。可这女人,却得寸进尺! “这就是郡王所说的尊重?”谢桥凝目注视秦蓦,一字一顿道:“不顾我意愿之事,皆是不尊重我的行为。” “你这女人——”秦蓦被她戏耍,似有雷霆之怒,可看着她唇边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心口一滞,没有发作。 ‘驾——’ 马车疾驰而去,溅起一地灰尘。朦胧灰尘中隐约瞥见谢桥眼底的那抹恶意,秦蓦面色青黑,眼底布满阴霾。 秦蓦吃瘪,谢桥心情愉悦。 吩咐明秀将东西放回屋子里,便去偏屋看望秦稚、秦逸。 他们两个人还在昏睡中没有醒过来,庆幸的是没有高烧。 秦隐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歉疚的说道:“这几日该劳烦你。” 谢桥摇了摇头:“不妨事。”目光柔和的望着床榻上的两个孩子,似想起什么,开口道:“他们两个人的身体与旁人相比少了一个肾,需要更加精心的照顾,稚儿的情况比逸儿还要严重,他的肾萎缩,必须还要吃药调理。你一个人怕是照料不过来,婢女再尽心也有不周到之处。秦二爷……没有打算再娶?” 秦隐一愣,他目前并没有想过再娶之事。之前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怕再娶她无法善待孩子。另外便是顾及他母亲,定会将对他的不满宣泄在他的妻子身上。 可,谢桥提出这个问题,她是…… 秦隐隐约记得她并没有议亲。 忽而,心里竟不觉得排斥,细细考量下,倒觉得她是很合适的人选。对稚儿、逸儿情况了解,能够更好的照顾他们。 只是—— “令尊会同意?”秦隐将顾虑说出来。 谢桥一怔,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她的反应,令秦隐面上赧然,极为不自在。他不是二愣子,所以清楚的明白许是他误会了。 谢桥极为尴尬,她不知道那番话会令他想左了。容姝对他的心思毫不掩饰,所以她替容姝来试探秦隐心里的想法。 “秦某暂且没有娶妻的打算。”秦隐垂目看向床榻上的孩子,担忧的说道:“怕是没有人能够好好善待他们。” “并非没有,只是你没有花心思多看看周围罢了,你若心细,必定会有所收获。”谢桥只能替容姝做到这一步,给秦隐提个醒。 秦隐颔首。 屋子里安静下来,二人相顾无言,气氛越发的尴尬,谢桥便出言告辞。 安远侯与安远侯夫人等在院子里,见到谢桥出来,连忙腆着脸迎上来,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容小姐,不知你眼下可否得空?” “我屋里新进了今年的早春茶,不知容小姐能否赏脸品一品?若是喜爱,便给你送来一些。”安远侯夫人谄媚道。 “我不喜饮茶。”谢桥婉拒,他们的心思,她如何不知? 只怕,这样的情况,日后时常有之。 安远侯夫人讪讪地说道:“容小姐,实不相瞒。我儿他被秦蓦那起子贼人挑断手脚筋骨,已然成为一个废人,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好好的一个人儿,如今只剩皮包骨头。我做娘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却是无能为力,日日垂泪。好在遇上容小姐这等神仙人物,定是能将他医治好,今后您便是我们的恩人!” 谢桥并未同意医治,他们却已经是给谢桥戴上高帽。 “手脚筋骨断了,我也没有法子治好。”谢桥却是心中震惊,那日寒潭寺遇险,竟是秦蓦的亲生父亲! 想必宫中遇险,也少不了安远侯的手笔罢? 更何况,秦蓦动的手脚,她更加不会出手相救。 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她不想掺合进来。 “怎么会治不好?你不是神农后裔?怪胎都能治好,懿儿为何就治不得?”安远侯夫人情绪陡然激动,伸手抓着谢桥的衣摆,乞求道:“你去看看,你跟我去看看懿儿,指不定可以救……” “无能为力。”谢桥抽出被安远侯夫人拽住的袖摆,朝屋子里走去。 突然,一旁的安远侯抽出一把匕首,目光阴冷的说道:“容小姐,你是不能救,还是不愿救!” 谢桥脚步一顿,会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安远侯手上泛着寒芒的锋利匕首,勾唇笑道:“若我说不愿救呢?” ------题外话------ 啊啊啊,抱歉啊!今天下午烟儿婆婆说出太阳了,带着宝宝出去打预防针,然后……就更新晚了,还没有达到万更。欠下三千字了,泪奔~烟儿尽力补上,么么哒~ 第八十七章 扬名 不愿救? 安远侯面色青黑,紧握着手里的匕首,布满阴霾的眼底透着凛然冷意:“你学医术是悬壶济世,救人于病难。如今空有一身本事却不愿意救人,留有一双手有何用?我儿日日躺在榻上生不如死,你也尝尝他那番滋味,便不会如此冷漠无情,见死不救!” 每说一句话,安远侯便上前一步,靠近谢桥。 谢桥并不畏惧,站在原地,脸上笑容不变。听他把话说的大义凛然,不禁失笑:“安远侯不知神农谷的谷规第一条便是不救大奸大恶之人?” 安远侯夫人慌忙说道:“容小姐,我儿虽不是大善之人,与大奸大恶却不挨边,你是不是有所误会?”心中抱有一丝希望,怒瞪安远侯一眼,动辄拿刀威胁,只怕更加惹恼谢桥。 安远侯不以为然,他觉得正是他态度强硬才致谢桥态度转变。心中冷笑,到底是惧怕他毁她双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守着规矩,人活不成了,有何意义呢?容小姐是聪明人,就算治了大奸大恶之人,难道你祖师爷从地里蹦出来将你逐出师门?更何况,我儿他心地纯善,当不算违背谷规,亦是我们安远侯府的贵客。”说话间,已经站在离谢桥三步之远,眼中闪过狠辣的冷意,手指轻轻抚过锃亮的匕首,脸上露出森然之色:“我们是否做大奸大恶之人,但凭容小姐选择。” 言外之意,谢桥若执意不肯救秦懿,他便要心狠手辣的毁了她!而她若屈服救治秦懿,那么便将她奉为座上宾。 “人人如安远侯一般逼人就范,而我也如你们所愿屈服,那么日后是不是人人都如此恶霸行为?”谢桥眉眼疏冷,陡然,话音一转:“令公子若非大奸大恶,为何手脚筋骨被他人挑断?” 安远侯面上冷沉,握着匕首的手青筋爆鼓,怒意勃发。眼见要动手,被一旁安远侯夫人紧紧的拽住他:“容小姐,你有所不知,秦蓦与懿儿是异母兄弟。他是什么性情的人,想必你有所耳闻,他杀起人来不问缘由,可怜的懿儿惨遭他毒手!若说是旁人还可以报复回去,可到底他是老爷的子嗣,亦是我的继子,他能狠手无情,我们却是极为看重亲情,断不能伤他分毫替懿儿讨公道。”说到为难处,潸然泪下。 安远侯夫人将罪过推到秦蓦身上,并未细说秦懿为何会被秦蓦废掉,指摘秦蓦很辣无情,哭诉他们的无奈、委屈。 谢桥心中冷笑,若非知晓他们的为人,也清楚寒潭寺秦蓦遭受埋伏一事,不明情况的人恐怕当真被她三言两语蒙骗。 “为何我所知的情况与夫人所言截然相反?若说令公子是燮郡王所伤,倒是与一桩寒潭寺发生的刺杀符合。只不过我听闻是燮郡王遭受埋伏,幸而他有所准备,这才成功脱险,将意欲谋害他的人手脚筋骨斩断。”谢桥了悟道:“难道那个人就是令公子?” 当面被揭穿,安远侯夫人脸上的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安远侯甩开夫人的手,眼中森冷的光芒掩不住宛如毒蛇一般狠毒之色:“何须与她废话!”手一挥,厉声道:“来人,将她绑起来!” 护卫上前,意欲将谢桥捆绑起来。 一道黑影霍然出现在谢桥的身前,手执剑鞘如电如箭般迅疾出手,只觉眼前一花,几声闷响护卫已经倒地。黑影当庭而立,脸带铁皮面具,浑身散发着冷冽寒气。 无形的气势,令安远侯心生无穷的惧意,握着匕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未曾料到谢桥身边会有如此厉害的人!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成冰。 谢桥看着她向辅国公要的人,满意一笑。想必就是军队里培育的隐卫,人虽不多却精。若人人都如此……眼底精芒闪烁。 “大哥!”听到动静的秦隐走出来,看着庭院里的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眼底闪过愠怒,冷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安远侯夫人吓傻了,听见秦隐的声音,惊惶地走到他身边,颤声道:“二弟,我们来求容小姐给懿儿治病,你与她相熟,你替我们说说。大嫂求你了,我与你大哥只有懿儿一个孩子,他是我的命啊!” “求我?如此求人,令我大开眼界。”谢桥一挥手,黑影身形闪动,顿时消失在原地。 安远侯一怔,四处张望,哪里还有那道黑影? “不……不是……”安远侯夫人想要解释,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安远侯方才的确发布施令,命令护卫将谢桥绑起来。若非是黑影的出现,只怕她的手筋给安远侯给挑断。 谢桥冷笑一声,纤细的手指夹住匕首刀柄,从安远侯从中夺过匕首。不知有意还是无心,手指微微一抖,将匕首猛然塞回去,安远侯反应不及,刀刃紧握在手心,霎时鲜血直流。 安远侯吃痛,立即松开手,匕首哐当落在地上。 “啊——” 猩红的血液自安远侯手心不断的流淌而下,安远侯夫人吓得放声尖叫。 谢桥笑意浅淡,指着他的手,转瞬变了脸色,讶异道:“这么锋利的利器,今后安远侯还是妥善保管的好,莫要轻易拿出来,伤到旁人倒无妨,只怕伤着了自己!” 安远侯目光似剑,可触及到谢桥眼底的讽刺,心中一寒。只见她摆弄着纤细的手指,轻描淡写的说一句话,全身陡然僵直,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侯爷想见识我属下的身手?” “你……” 安远侯浑身颤抖着,脸剧烈抽搐,不知是因愤怒还是惶恐。 谢桥看着他宛如丧家犬一般,讥诮道:“有一无二,再有下一回……”谢桥脸上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幽幽地说道:“侯爷多保重!” 安远侯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来:“贱人!”再无之前的嚣张得意,只余满腔翻涌的怒火,表情宛如困兽般狰狞。 “大哥——”秦隐眉心一跳,便见谢桥指尖一道银光闪现,射在安远侯一处穴位,想要怒骂,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啧——快很准,倒是得我真传。”秦蓦站在墙头,负手而立,微风中吹拂,袍摆猎猎,墨发飞扬。微勾的嘴角,透着几分邪魅。 安远侯双目圆瞪,咽喉深处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老爷,老爷——”安远侯夫人扶着安远侯,恨得咬牙切齿,横扫一眼众人,都不是她能惹的人,只得对秦隐怒骂道:“你大哥平素待你不差,却伙同外人谋害大哥,狼子野心,想要谋夺爵位?” 秦隐抿紧薄唇,丝丝寒气自眉眼中沁出。 安远侯夫人面色一白,悻悻然的说道:“容小姐好手段,不愿治懿儿也罢,为何中伤老爷?明日我便去问辅国公夫人要说法,看她如何处置!”说罢,怕被谢桥报复,当即拽着安远侯离开。 秦蓦自墙上一跃而下,谢桥淡然一瞥,对秦隐点头示意,便转身回屋子。 “她不适合你。”秦蓦没头没脑的突然对秦隐说道。 秦隐莞尔:“我倒觉得她挺合适,稚儿、逸儿喜欢她,她也很照顾他们。” “你喜欢她?”秦蓦面色微冷,语气里饱含不悦。 秦隐一怔,他并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也没用。”秦蓦抬手拍了拍秦隐的肩膀,直言不讳道:“你娶妻是照顾两个小的,她如今的身份,有空闲照顾他们?若是再出现要动刀子的人,住在别人府上好几日,非但帮不了忙,还添乱,让你们担心她。” 秦隐并未去琢磨他的话,而是探究的目光打量秦蓦。这些话,并不像会从他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何时又说过这么长一大段话? “想要夺得美人,不是击退对手,而是击溃她这里的防线。”秦隐戳了戳秦蓦心口的位置。 秦蓦面色一沉,冷哼一声,去往谢桥的屋子里。 谢桥正在捣鼓药草,手背抹了抹头上的汗,指使着秦蓦道:“帮我把榻上的包袱拿过来。” 秦蓦漆黑的目光逐渐深幽,头一回被人给命令,心下没有不快、恼怒,倒是升起一股陌生的异样感。待他去体会时,却转瞬即逝。随手将包袱拿起朝谢桥扔过来。 谢桥面色一变,扔下木杵去接,依旧落了空。 哐当—— 包袱里裹着的瓷瓶碎裂。 秦蓦怔了怔,眼底难得的浮现一抹诧异,似乎没有想到谢桥接不到:“太弱。” 谢桥脸一黑,弯身捡起包袱,里面的几个瓷瓶全都摔碎,装着的丸药混合在一起。谢桥看着一堆丸药,额头隐隐作痛,想大叫一声宣泄体内那团越烧越烈的怒火! 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拼命压下那股子要迸发出来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埋头分辨。 秦蓦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名叫‘无措’的感觉。 站在原地,看着她一颗一颗的分装丸药,眼底闪过一抹懊恼。看着她放在一旁的捣药的木杵,沉吟片刻,拿起来替她将篓子里的药草捣成粉末。 时间缓缓流逝,等秦蓦满头大汗将药草全数碾成粉末,手已经微微泛酸。这种酸涩感,他许久没有体验过,只有最初学武的时候。这些细致的体力活,不比他舞刀弄枪那么轻松。 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谢桥,昏黄的夕阳下,她手里抓着一把丸药,另一只手微微摊开,一粒丸药滚落在炕褥,歪靠在炕上的引枕上沉沉睡去。绯色霞光笼罩在她的身上,透着丝丝的暖意。 秦蓦站在炕边,她眼底一排青色,脸上的布满疲倦之色。心头微不可察的似被一根细绵的针扎刺一下,传来细微的疼痛。 她今日为秦稚、秦逸治病,劳累大半日,未曾好好歇息,他又给添乱。 拿起一旁的薄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拿过她手里的药丸,目光落在炕桌上她分放的几张宣纸,上面堆着丸药。 一一拿在鼻端轻嗅,记住它们散发的气味,可气味几乎相近,令他很难分辨。 秦蓦盛一碗清水,手里拿一颗谢桥分选出来的药丸,自包袱里一堆丸药里拿出一粒。轻嗅一下,气味完全想同,便放在下面并不与谢桥的放在一起,怕他分辨错。 几刻钟过去,秦蓦方才选出二十几粒,鼻子几乎闻不出药丸的不同。拿出一块锦帕,遮清水擦拭鼻端,过片刻再重复分选。 中间明秀进来过一次,被秦蓦打发出去。 月上柳梢,秦蓦将丸药全都分辨好。抬眼看着眼前安稳恬静的睡颜,嘴角不自觉的露出一抹笑。伸手想要抚摸她白皙的面庞,抚上的一瞬突然顿住,动作轻缓的将垂落在她面颊上的发丝,轻轻别在她的耳后。 面颊微微发痒,谢桥蹭了蹭。秦蓦心里头莫名地发紧,伸出的那只手仿佛无处安放,故作替她盖被子。 可—— 谢桥一个翻身,继续睡过去。 秦蓦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他何时如此谨小慎微了? 微凉的晚风自半开的窗棂吹进来,谢桥冷的瑟缩一下。秦蓦将窗子关好,四处张望一下,并无不妥之处,掩好门离开。 轻轻的关门声传过来,沉睡中的谢桥,忽而睁开眼。 垂目落在身上的薄被上,心里的情绪极为的复杂,他替她别发时惊醒她,那时醒过来想必都会尴尬。掀开薄被坐起身,打算将丸药分配好,明日里稚儿、逸儿要用,她要赶紧的选好。 目光微微一顿,她选好的药丸下方分别各自堆放着药丸,包袱整齐的摆放在炕头。目光微微闪动,拿起一堆辨认,并没有选错。 一旁放着一包捣好的药粉,朝地上望去,果然堆放切好的药草已经空了。 谢桥眉宇间染着清愁,她不知道秦蓦为何突然转变,可这转变给她带来些许的压力。 并非是他不好,除去他的脾性不说,只他郡王府里的重重危险,便令人难以应对。 她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不想时刻都活在尔虞我诈之中。 叩叩—— 门扉被敲响。 “进来。”谢桥扬声道。 明秀提着食盒进来,打趣道:“当真给郡王猜着了,他让奴婢准备吃食,您此刻该醒了。” 谢桥一愣,他怕是也知晓她再装睡,适才离开罢? “小姐,您不知道,郡王替您将丸药分辨的时候,吓奴婢一跳,他哪里是做这些细致活的人?怕是他自个也知晓,反反复复检查了两遍。他从未接触过药,能分选出来着实不易,恐怕明日里他的鼻子都嗅不出旁的气味了。”明秀说话间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打量她神色的变化:“奴婢进来的时候被郡王赶出去,怕吵醒您,晚膳也未用。郡王这么体贴的一面,倒是少见。”最后感慨一句。 谢桥端起茶水漱口,听闻这句话,目光一暗:“明日你给他送一瓶花露。” “好!”明秀爽利的应道,似怕谢桥反悔一般。 谢桥摇了摇头,心里却是并没有如何不待见秦蓦,只是不喜他霸道的行事,不听从旁人的意见,我行我素。 翌日一早,谢桥起身洗漱好,便去探望秦稚、秦逸,他们的情况良好。 给他们服完药后,谢桥回到屋子里用早膳。 明秀替谢桥盛一碗粥:“小姐,奴婢待您用完膳,便去给郡王送花露。” “什么花露?”秦蓦踏着晨光走来,淡薄的曦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辉。化去他身上的冷冽寒芒,幽暗深邃的眸子里仿佛隐有一丝暖意。 “小姐说您昨日里闻一日的药,鼻子怕是不好使,吩咐奴婢给您送花露。”明秀嘴快道。 谢桥瞪她一眼。 明秀背着燮郡王对谢桥做一个鬼脸,转而对秦蓦道:“郡王怎得来这样早?用膳了么?” “军中演练。”秦蓦看着谢桥,伸手道:“花露。” “明秀。” “诶。”明秀给秦蓦添上碗筷,跑到内室将花露拿出来递给秦蓦:“郡王鼻子不适的时候闻一闻。” “多谢。”秦蓦将花露塞在怀中,沉默地用膳。 谢桥抬头看他一眼,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他转变的未免太快?她都有点不适应! 秦蓦仿佛没有看到谢桥盯着他,草草用完膳,突然说道:“我要去赈灾,半个月不会在京中。” 谢桥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秦蓦深深地看她一眼,起身离开。在门口身形停顿一下,嗓音暗哑低醇:“你,没有要对我说的?” “嗯。”谢桥声音冷淡。 秦蓦眼里划过一抹失望,阔步离开。清风吹拂在耳旁,传来她清冷的声音:“保重。” 秦蓦薄唇微扬,心情似乎轻快起来,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离京的种种未知的危险,似乎并不是多么紧要的事。 ——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秦稚、秦逸术后情况良好,并没有突发并发症与术后感染,只有秦稚第二日的时候发起低烧。 谢桥一夜未免的守在一旁,第三日的时候总算是退下来,精神状态也极佳。 秦稚、秦逸从醒来开始,特别的兴奋。 因为,他们兄弟两个分开了! “姐姐,你真的好厉害!能不能教我们法术?”秦逸拉着谢桥的手,乌黑的眼珠子一瞬不顺的盯着谢桥,布满认真。 “好啊,等你去私塾的时候,姐姐再教你们。”谢桥亲秦逸的脸儿一下,心疼的说道:“逸儿和哥哥很棒,伤口虽然有点痛,等长好就不会了。” 秦逸不敢乱动,一动伤口痛得厉害。他现在特别的高兴,恨不得可以立即好起来出府看一看谢桥描绘的京城。 “姐姐,我们好了以后,你可以带我们去看杂耍么?”秦逸毕竟还小,身体并没有恢复过来,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是精神不济,眼皮子耸拉着想睡觉。 秦隐不等谢桥开口,温声对秦逸道:“逸儿,姐姐很忙,爹爹带你们去。” 一旁默不作声的容姝,看着孩子们眼底的失望,盈盈含笑道:“逸儿乖,我与大姐姐带你们去看杂耍好么?” 秦逸眼里含着水雾,没有点头,而是看向秦隐。 秦隐紧抿着唇,皱紧眉头。 “爹爹……”秦逸想听爹爹的话,可他真的好喜欢姐姐,当即便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爹爹怕劳烦姐姐,逸儿很喜欢姐姐,我们是一家人,这样就不会打扰了姐姐。爹爹,您说是不是?” 秦稚虚弱的说道:“爹爹,您让姐姐做我们的娘,好不好?” 容姝面色发白,紧咬着唇瓣。朝后退了几步,隐匿在阴暗里。 谢桥倏然看向容姝,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水光,对秦逸、秦稚摇头道:“这可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们的姐姐呀。” 秦稚、秦逸委屈的看着谢桥。 “你们喜欢姐姐,想要姐姐陪着你们。可姐姐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你爹爹也有,我们都想要陪着那个最喜欢的人一起生活。你们喜欢姐姐,随时都可以找姐姐玩。”说罢,谢桥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二人的鼻子道:“你们可要乖,姐姐喜欢乖孩子。” 二人似懂非懂的点头。 谢桥对秦隐说道:“他们的情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府中也有府医,一些事我叮嘱他。若是没有其他的情况,我便定期来看望他们。” “这几日辛苦了。”秦隐抱着一个木盒递给谢桥。 谢桥推拒道:“姜裴已经给了,不必再给。” 秦隐塞在明秀的手中,含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他给的是他的心意。这点东西与孩子相比,算不得什么。” 谢桥无奈的让明秀收下。 秦隐将谢桥送出府,外面依旧许多看热闹之人围着。人群里,突然有人问道:“秦二爷,你的儿子真的是一对怪胎?” 秦隐坦然道:“稚儿、逸儿并非怪胎,只是皮肤连在一起罢了,容小姐已经替他们分离,如今已经正常了。” “这么说,容小姐当真是神医在世?” 谢桥含笑道:“并非如此,有些疑难杂症,我也束手无策。” 众人并不相信,只当谢桥谦虚。 “秦二爷,你的儿子没有事?那可是开膛破肚!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你们当年早点找到容小姐便好,这样秦二爷的妻子不会难产了!” 秦隐目光微暗,侧首看向谢桥,那时候的她才十一二岁,怕是能力有限罢? “他们很好。”秦隐嘴角含着一丝浅笑:“待他们痊愈后,安远侯府摆三日流水宴!”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前几日谢桥成功将孩子分离,却没有确定能不能活得成,眼下脱离危险,秦隐要摆流水宴庆贺,必定是治好了! 瞬间,传遍大街小巷。 辅国公府容华的名字,刻在众人的心头。 一座宅院里,季云竹听闻到这个消息,手里摆弄的银针扎刺在指腹里,平静的看着指腹上冒出的血珠,忽而,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治好了! 她果真是有几分手段! 比起她的师傅,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听说动刀子的时候给病人喝下一碗汤药,陷入昏睡之中,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楚。当时突发意外,秦稚快死了,也给她救活过来。不出三日,她怕是就此扬名天下!神农谷……怕是走上另一个巅峰。”黑衣人语气里带着愤懑,他们期待着谢桥的失败,竟是没有想到给她扬名的机会! “呵!急什么?她不过是走出第一步而已。从今往后,她的任何事情,都是顶着神农谷的名头。如今的声名越甚,旁人对她的容忍便为零!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失误,也足以令她从云端跌落谷底。”季云竹瞥一眼床榻上的容晋,神色莫测,他也该回辅国公府了! 手腕翻转,一根银针扎刺在容晋的身上。 黑衣人在他醒转的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容晋缓缓睁开眼,迷茫的顶着屋顶,侧头望着坐在轮椅上,脸色过份苍白的季云竹,声音沙哑:“你是谁?” 季云竹勾唇笑道:“救你的人。” 容晋一怔,想不起来他出什么事情。 “不记得了?”季云竹推动轮椅,拔出他头上的银针,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妨事,自有人告诉你。” “出了什么事?我母亲呢?”容晋心里升起恐惧,这个屋子里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眼前之人,透着诡异的气息,心中很不安。 “你母亲被你长姐关进家庙了呢!哦,对了。你的疯病也是她下药所致,若非你三叔求到我头上,这一辈子疯疯癫癫度日。”季云竹看着他眼里沁出戾气,浓烈的恨意包裹着他,脸上阴柔的笑容陡然变得温文淡然:“你们是失败者,她才是胜利者。如今,名扬天下。你就算想要报仇,怕是也不容易呢。” 容晋仿佛听见极为可笑之事,冷哼道:“我有的是法子让她后悔回来!” “莫怪你输的如此惨烈,你就算回去,不日也会丧命于她的手里,倒是白白浪费我一番心血。”季云竹凝望着桌子上燃烧着的红烛,眼睫低垂微微颤动,阴柔的眸子浮现诡谲的笑:“我可以帮你。” 容晋一怔,捉摸不透他想干什么! “怕了?” “谁怕了?我定要那贱人偿命!”容晋眼中怨毒之色大盛,跪在床榻上道:“求先生帮我!” …… 容晋特地乘坐轿子回府,一路行来,听得最多的便是吹捧谢桥的事。搭在膝上的手紧紧的捏握成拳,眼底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几欲喷射而出。 “公子,到了!”轿子停在后门处。 容晋脸色蓦然阴沉,一脚踢踹抬轿之人,怒骂道:“狗东西!少爷我要从正门入!” “公子,府外求医之人络绎不绝。您根本进不去!”小厮指着后门道:“眼下您别计较前面后门,能进府便不错了。” 容晋脸色阴郁,偏不信邪,绕到前门去看,远远地传来喧闹声,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他穿过人群,又被挤出来,被人怒骂道:“夭寿!老娘等了一天一夜,你敢插队,后面去排队!” “我是辅国公府大少爷!”容晋面色青黑,伸手将妇人推开。 妇人上下打量容晋一眼,看着他穿着寻常的粗布衣袍,啐一口:“你是大少爷,我还是姑奶奶呢!”鄙夷之色尽显。 容晋眼底冷芒乍现,令人不敢直视。 妇人吓得噤声。 容晋不甘心,几次闯进去,被人给挤出去。 无奈,只得从后门进府。 守门的婆子瞧见是容晋,疑惑的说道:“大少爷,三房已经搬出府去了,您的东西三老爷也一同搬走了。” 容晋目光骤变:“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婆子意识到容晋前儿个病了,许是不知情,不想摊上事儿,连忙让他进去。 容晋一路走到松林院,家仆看着他的目光极为古怪,隐忍到他的屋子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勃然大怒:“人呢!出来!我的东西呢?” 小厮颤颤巍巍的说道:“大老爷搬去三房。” “胡说什么!”他的东西为何要搬去三房? 小厮战战兢兢的睨容晋一眼,欲言又止。 “说!” “大老爷说您是三老爷的子嗣,便该从此与他们一同住。”小厮说话舌头打结,毕竟是主子的事儿,他们说得不好小命保不住! 容晋犹如五雷轰顶! 他是三老爷的子嗣? 过继? 容晋摇头否认,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怎得会过继? “究竟怎么一回事?”容晋抓着小厮的衣襟,怒目圆睁,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 “三……三老爷与大夫人有……有染。”小厮瞥见容晋眼底的煞气,连忙求饶道:“大少爷饶命,不是小的说的。这是大小姐揭穿三老爷的时候,三老爷自己承认了。” 谢桥! 又是她! 这个贱人! 恨意似燎原之火在他心底疯狂的滋长,将小厮狠狠掼在地上,怒火匆匆的赶往重华楼。脑子里瞬间闪过季云竹的话,容晋似泄气了一般,颓然止步。 忍! 徐徐图之! 容晋平息怒火,特地换下身上的粗布衣裳,去往重华楼。 重华楼里,谢桥忙的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一边写方子,一边对明秀道:“告诉林大夫,让他多寻几名大夫。告诉叶舟,将铜雀街的那间酒楼歇业,修整成医馆。日后这些病人都去那里,大夫看诊不过来的,由我处理。” 明秀连忙应声,对外头的人道:“大家都回去,今日的人数已经满了。” 待人散去,站在外头许久的容晋,拂了拂不染纤尘的袍子,脸上带着笑:“大姐姐。” 明秀浑身一阵,心里一片寒凉,这个声音如同梦魇! 谢桥惊诧的看着容晋,未曾料到他竟好了! 容晋将谢桥的反应尽收眼底,诧异了?吃惊了? 没有想过他容晋福大命大,没有疯癫一辈子罢? “大姐姐,今日我来向你赔罪,不该对你的丫鬟动手。我糊涂许多时日,如今得以清明已经知道悔改。还望大姐姐能原谅晋儿!”容晋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磕头,面色诚恳。 谢桥摆了摆手:“我不曾放在心上。”心中却起警惕。 容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透着些许的稚气,没有任何的心机城府:“晋儿放心了。” “晋哥儿这些时日去何处了?”谢桥皱了皱眉,她下的药是从师傅的手札上得来,配方复杂,极难治好。 “晋儿也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在客栈,身旁并没有人。”容晋眼底闪过迷茫:“永安街的永安客栈。” 谢桥心中闪过疑虑,没有透露真面目么? 那人治好容晋为的是什么? 针对她? “你先坐,我先给人看诊。” “大姐姐你忙,晋儿去探望祖母。”容晋不待谢桥开口,便起身离开。 接诊最后一个病人,谢桥瘫软在榻上。 白芷替她捏肩捶背,心疼的说道:“小姐这几日一直忙到这个时辰,都没有好好的休息。再这么下去,指不定会累倒。” 谢桥叹息道:“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如今医馆没有修整好,暂且只能熬一熬。 明日与辅国公去见那支精锐的军队,谢桥疲倦的脸上透着兴奋之色。 半夏从外面走来,将一张邀请帖递给谢桥:“小姐,奴婢将香方送到定国将军府,沈氏看后,当即便给奴婢邀请帖,邀请您明日过府一叙。” 明日? 谢桥颇为为难,事情相撞了。 抚摸着镶金边,散发着淡淡花卉香气的邀请帖,谢桥心中有决断:“明日辰时去。” 半夏连忙给将军府那边回口信。 明秀从青石巷回来,恰巧在府外碰上玉倾阑、兰阳郡主,将他们领进重华楼。 兰阳郡主四处观望重华楼,庭院里的木架子上皆是药材,不禁感叹道:“容小姐不负恩师教导,扬名天下。而我这不成器的哥哥,白白辜负恩师,一无所成。” “师兄学的是五行八卦,并非是学医术。”谢桥解释道。 “学的是招摇撞骗的把戏啊?”兰阳挑高眉头,忽而,兴致盎然,伸出手递给玉倾阑:“大哥,你给我算算,我的姻缘何时到?” 玉倾阑淡扫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未婚夫都跑了,有何好算。” 兰阳郡主面色微变,眉尖轻蹙:“你算算他在外可有找狐媚子?若是找了,我也好退了亲事另寻良人。” 谢桥失笑,兰阳目光一转,落在谢桥的身上,推搡玉倾阑的手臂道:“大哥给容小姐算一算,红鸾星动了么?前儿段时日,秦蓦竟问我如何哄女人,可惊得我险些刮花了这张美丽的脸庞。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孤家寡人呢,竟动春心了。” 谢桥眼皮子一跳。 “你给他乱出主意?”玉倾阑若有所思的看向谢桥,只见她微垂着头,乌发半垂遮掩住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神色。 “你可冤枉我,秦蓦离京的时候,派人给我送来厚礼,怕是事成了。”兰阳着实被秦蓦烦的,正巧闲来无事,便给他出谋划策。心里头对谢桥也着实好奇,便央着玉倾阑带她一同来辅国公府。 玉倾阑端茶的手一顿,倏然看向谢桥。 谢桥一怔,她只是给他一瓶花露罢了。 心中恍然,莫怪他转变如此之大,原来是找了军师出谋划策! 感受到玉倾阑打量的目光,收敛心神,询问道:“今日来有要紧事?” “给你庆祝,师傅若知,他定能含笑九泉。”玉倾阑恭维一番,神色凝重的说道:“如今虽然入夏,可水患之事还没有得到解决。秦蓦他前往赈灾,当地县令急报已经爆发鼠疫,请求朝廷派太医救援。” 谢桥沉默不语,玉倾阑必定有后话。 “我听闻今日早朝之时,百官提议要皇上指派你前去。”玉倾阑面露忧色,开始闹鼠疫的时候,被当地县令压制,如今疫情爆发,消息不胫而走,县令这才急报朝廷。 他怕,谢桥解决不了问题,甚至也感染鼠疫。 “何时动身?”谢桥猜测大约皇上是同意了,所以玉倾阑来找她。 “圣旨马上便会到了。”玉倾阑话落,白芷急急忙忙的进来通传道:“小姐,圣旨到了,请您去接旨!” 第八十八章 姜太公钓鱼 谢桥去前厅接旨,圣旨内容大致便是委派她去南阴救治瘟疫,随行太医四人,情况紧急,明日启程。 算不得喜事儿,明秀仍旧给宣读圣旨的内侍赏银,谋个好兆头。 指不定小姐从南阴回来,皇上加封行赏呢? 辅国公满面忧色,大范围爆发鼠疫,极其严重,皇上震怒,已经罢免县令等人的官职。此次谢桥前去救治鼠疫,随行之人还有巡抚。 “此行,保重。”辅国公也不知说什么,唯有叮咛她保重身体。 谢桥低声道:“今夜前行罢。” 辅国公点头,南阴之行,安危不可知,她身边有得用之人倒也好。只是—— “你对安远侯动手,此事已经传到皇上耳里,许会对你心生怀疑。”辅国公面色凝重,这也是为何他不许谢桥动用那支军队的原因。经过他的接手,已经由明转暗,只剩数十人而已。 辅国公府家底不丰,难以遂养军队,便已经解散命他们家去,仍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若李家后人需要,可以随时待命。 这是他们对镇国公的忠诚! “他所需要的是李家军,而非李家培育的暗卫。我所需与他恰好相反,所以才敢在安远侯面前动用他。”谢桥目光微微变幻,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眸光渐冷:“他许认为我身边的人乃是秦蓦的人。”也是为何她会留下蓝玉,算对她手中的暗势力做掩护。 辅国公颔首,长叹一声。明帝的目光之所以没有放在谢桥的身上,正是因为辅国公府关系与她僵持,定不会想到他会将人给她。 “你要去南阴,感染瘟疫岂不是要连累阖府的人?”朱氏冷眼看着谢桥与辅国公低语,心中对谢桥极为复杂矛盾,期盼她能给自己治病,可她态度坚决并不愿意,心里头也没有指望,反而对谢桥心生恨意,怨怪她铁石心肠:“你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去掺合作甚?瘟疫有太医在也不少你一个,回绝了皇上。要么,你搬出府去!” 自她声名远扬之后,府门外整日里吵吵囔囔,府里的人出府还得从后门出去。 这哪里是公侯府?简直成她的医馆了! “你一心与她过不去,如何有颜面求她给你治病?抗旨?你见不得她过的好!”辅国公脸一沉,冷声道:“秋儿,带你母亲回去。” 朱氏是见不得谢桥春风得意! 巴不得她死了干净! 原本她想谢桥给她治好心疾,便认她这个孙女儿,化干戈为玉帛。 可,她太不识抬举! “我是为府里着想,她死便死罢,莫要将我们全都害死!”辅国公的维护令朱氏心头怒起,冷声道:“我何时见不得她好?若不是为她着想何至于让她抗旨,没有治好瘟疫,你且瞧她还会如此风光?” “我便不劳您费心,先紧着自个儿的身体。再如此动怒,只怕几年活头也没了。”谢桥将圣旨递给明秀,目光冰冷的看向朱氏:“不是我不给你治,而是你这儿……”手指指着朱氏的心口,冷声道:“心坏了,病好了也无用。” “你……”朱氏捂着绞痛的心口,疼痛蔓延至腹部,呼吸急促。 “母亲——”容秋手忙脚乱拿出丸药给朱氏服下去,厉声说道:“华姐儿,她再如何都是你的祖母!你气死她背上恶逆之罪,于你有何好处?” “老夫人身体不适,今后便少出福寿堂罢。”谢桥如何不知朱氏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见她不能给辅国公府带来任何利益,便想将她赶出去:“老太爷,您觉得如何?” “随你。”辅国公负手离开。 谢桥这是要将她给禁足! 朱氏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激越的怒骂道:“贱人!你会遭报应!”话落,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呼吸。 谢桥嘴角微微扬了扬,转身回重华楼。 —— 玉倾阑并没有离开,兰阳坐在她的书案后翻看她记载的手札上美容养颜的方子。 “明日我与你一同前去。”玉倾阑并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南阴,即便秦蓦在南阴,他自己有公务在身,难免有疏漏之处。眸光微微暗淡,也正因为秦蓦在他才更不放心。 谢桥知道玉倾阑为何执意要去,沉吟道:“若你担忧我的安危,并不是问题。南阴瘟疫肆意,你留在京城最好不过,我有些事要委托你帮忙。” “还未动身便说生、死。晦气!”兰阳扔下手札,视线往书案上随意一扫,蓦然一顿,落在一本野史上。拿在手中翻看几页,唇边掠过一抹笑意道:“这野史上面是你做的注解?可否借我几日?” 谢桥一拍额头,她倒是将这茬给忙忘了。歉疚道:“并非不愿借给你,这本书是翰林院修撰柳是清借我的书,原本说好过几日还,哪知忙忘了,明日我将书归还给他。” 兰阳笑道:“明日你要启程去南阴,哪里有时间将书还他?这样,我替你还给他,今日里我便带回府去。” 谢桥点头:“也罢!” 兰阳拿着书籍便先告辞,带着丫鬟回府。 谢桥吩咐半夏将茶具拿出来:“师兄再替我煮一回茶。” 玉倾阑清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温润的笑意,眼底蕴含着一丝宠溺:“依你。”摆好茶具,玉倾阑温和的说道:“我已经向皇上请命为巡抚,前往南阴,只看皇上是否同意。” 方才兰阳的话在他心头敲起警钟,秦蓦对她果真不死心。 看着她与别的男子议亲,与秦蓦纠缠,他几次都想将她带回神农谷,即便是师兄妹,可至少无人可以将她自他身旁带走。 也只能如此想想罢,他肩上有无法放下的重任,她也有她的追求。 从离开神农谷的那一刻,她便不再独属他。 他也放弃了独占她的权利,注定以师兄的身份守望她。 “师兄……”谢桥心中微涩,她初来异世,体会到险恶人心。而后面的十几年,都是在师傅、青姨与玉倾阑给予的呵护、温暖中长大。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阴谋诡计,只有亲情与欢笑。 不为利益争夺而道德沦丧。 玉倾阑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我身犯险境,你也同样会放不下。在这京城,我们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许多时候对你的漠视,只是不想你因我的缘故而受到牵连。”浅淡的笑容透着丝丝苦涩,他眼看着秦蓦与她的纠缠愈深,他多想将她夺过来,护在他的羽翼之下…… 可是,不能。 即使是陪伴在她的身旁也成为奢望。 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玉倾阑微微苦笑,他以为他可以只做她的师兄、家人。可如今身临其境的体会到,才知晓其中的百般滋味。 神农谷的一切回忆,于他而言都太过奢侈,妥善安放,不敢触及。 谢桥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墨馆楼一面,他故作与她素不相识,因为容嫣的算计,太子对她别有用心,他方才出手。 那时候她便知道,她安好,他便在一旁守望。她若犯险,他便挡在她的身前。 这么多年,他为她做的已经够了。 “既然师兄明白我不愿你遇到危险,你为何还执意要前往南阴?我想你替我守住京城。”谢桥将她心里的挂念说出来:“秦稚、秦逸的病情并没有大好,师兄虽然没有钻研医术,可你也精通,把他们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替我看顾好他们,莫要出现任何的意外。” 玉倾阑缄默不语。 “我想在外购置一座宅院,辅国公府迟早要搬离,住在外头也于我行事方便。此去南阴不知要多久,我将此事托付给你。”谢桥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玉倾阑定定地看她一眼,眸子里闪过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师兄,水沸了。”谢桥见他想得入神,轻声提醒。 玉倾阑垂目望去,水波翻腾,嗓音清冷:“第三沸,水已煮老,味道不好,不可饮用。”说话间,已经将水舀出,换上山泉水。第二沸时,舀出一瓢水,再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放下茶叶。片刻,水大开,波涛翻滚,水沫飞溅,把方才舀出的水掺入,使水不再沸腾,保养水面生成的华。“许久不曾煮茶,将就着饮罢。” 谢桥双手接过递来的茶,却是没有着急饮下:“师兄有心事?” 玉倾阑抬头凝视着她,黑眸幽深宛如浓墨,仍是默然无语。 你可会嫁给秦蓦。 这一句话在他舌尖萦绕,渐渐化为一抹苦涩。目光相触后,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清亮的眸子里蕴含的担忧、关切,不含半丝男女情分,只是寻常对亲人的问候。 亲人…… 亲人便亲人罢。 玉倾阑起身,凤目里华光潋滟,透着释然。微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她不再是他守护的小姑娘,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我想待你回来后,已是木槿花开。我备一壶好酒,替你接风洗尘!” 玉倾阑脸上绽放出一抹浅淡笑意,宛如昙花绽放,清雅高绝。 —— 西伯府 姬瑜搀扶着婢女的手在后花园里来回缓慢的走动,伤疤已经变成淡淡的粉色,可以腹中依旧有些疼痛。 卫如雪恰好在采摘几朵花卉放在屋子里,见到姬瑜走来,柔声道:“姬小姐出来散步么?伤口好得如何了?” “好的差不多了,容姐姐让我多走动。”姬瑜不知郑亦修为何将卫如雪安置在这里,即便是偷偷回京,暗中回到尚书府,也无人知晓。突然,姬瑜面色微微一变,猜测卫如雪与郑亦修之间的关系。之前郑亦修带着卫如雪回京,她倒没有多想,眼下处处替卫如雪考量周全,她不得不三思。 卫如雪仿佛看出她所想,眸光微微一闪,并不想令姬瑜有所误会:“郑远修让我与你结识一番,我听府里的下人说你的身体不适,便没有登门打扰。” 姬瑜面上讪讪,知她的心事被卫如雪洞悉,她方才点出郑远修。只是,郑远修早已娶妻沈氏……难道是她多想?照顾卫如雪,恐怕是受卫韫之托? 想到此,姬瑜收敛心神,含笑道:“不妨事,我原本打算明日请容姐姐过府给我看看伤口。哪知她明日要去南阴……”话音突然顿住,卫如雪与谢桥有旧怨……转念一想,她去南阴人人皆知,倒也不算要紧之事。 卫如雪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她口中的容姐姐便是谢桥罢! 倒没有想到她有几分本事,不但斗败她的姑母,如今还名扬天下,风头无双。 南阴之行…… 唇边掠过一抹冷笑,希望谢桥有去无回! “今日里天色尚早,你可以请她入府。”卫如雪望一眼天色,提议道。 姬瑜摇头道:“不了,明日远行,容姐姐眼下怕是正忙,不得空闲。”心里却在犹豫,当日里她提醒谢桥卫如雪已经回京,叮嘱她小心行事。眼下卫如雪却已经住进她的府中,郑亦修千叮咛万嘱咐,交代她切莫泄露消息。 她若是告诉谢桥—— 姬瑜心下为难,她怕告诉谢桥,郑亦修若有所筹谋,害得他陷入险境。 卫如雪的神情一松,谢桥当真来西伯府,只怕她就会暴露。看着陷入思绪的姬瑜,卫如雪心里陡然一阵紧张。她方才对谢桥亲热的称呼,恐怕与谢桥关系匪浅……她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姬瑜应当也会知晓,她会告诉谢桥她的行踪么? “姬小姐不去践行么?”卫如雪垂目修剪花枝,浅笑着斜睨她一眼:“她是人人嘴里津津乐道的神医,你的伤对她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大事。可以给她看一看,否则她去南阴之后,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姬瑜摇了摇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苦笑道:“我如今这情况出不得府,不去给她添乱了。”心里对卫如雪生出腻烦,皱眉道:“卫小姐来府上有好些时日了罢?”说罢,不等她开口便转身离开。 卫如雪一怔,反复琢磨她这句话,嘴角缓缓上扬。 姬瑜告诉她,若她要知会谢桥,早已告诉了,何须等今日? 回到屋子里,玉梅忧心道:“小姐当真不打算将卫如雪的行踪告诉容小姐?” 姬瑜六神无主。 “奴婢知晓小姐心中为难,一边是未来夫婿,一边是救命恩人。不若想一个折中的法子,消息能否及时传到她的手里,都与您无关了。”玉梅附耳到姬瑜的耳旁,悄声耳语一番。 姬瑜眼前一亮,当即吩咐她去办。 而另一边,卫如雪始终不放心姬瑜,命人盯着她。玉梅一出府,消息便传到卫如雪的耳中。 卫如雪冷眼看着身旁的郑远修,讥诮道:“你不是说这里极为的安全?我看未必,倒还不如尚书府安全。” 郑远修如何肯放她回尚书府? “你别急,姬瑜身边的丫头未必是去向她通风报信。”郑远修拉着她坐在怀中,双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走:“明日我接你回府。” 卫如雪惊跳起来:“将军府?” 郑远修勾唇笑道:“如何?” 卫如雪并不愿意搬进将军府,若是住进去,指不定给他如何玩弄。 “我让父亲给我安排一个去处……”卫如雪话未说完,便被郑远修打断:“雪儿,你是不愿嫁给我?亦或是不信我?”冰凉的五指深深掐进她的皮肉之中,尖锐的疼痛自手腕传来,仿佛铁钳一般牢牢箍住,宛如阴魂附体无法摆脱。 卫如雪痛得泪珠从眼角坠落,他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令她恐惧的睁大双眼,不敢挣扎,期期艾艾的说道:“怎……怎么会,只是你夫……夫人看见……”后面的话,卫如雪没有说出口。 她并不希望郑远修给她名份,她只是想借助他回京,摆脱南陵的恶霸罢了。未曾料到,他也是一个恶魔,从碰上的一瞬便摆脱不了!如果……她心中没有旁人,嫁给郑远修亦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没有如果。 “你不必担心。”郑远修松开紧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白皙手腕上印下的红痕。 卫如雪浑身颤栗,手腕上冰冷的触觉,宛如毒蛇在游走,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怒攀附而起咬断她的咽喉。 郑远修很满意她的乖觉,拥着她入怀,耳鬓厮磨一番,方才匆匆回到将军府。 沈兰香坐在烛火下,手里拿着谢桥送来的书信,吩咐冰月道:“冰月,备马车。” “香儿,这么晚去何处?”郑远修推门而入,恰好听到沈兰香的话,含笑道:“何事需要这么晚出门?明日再去。” 沈兰香眉头紧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梅花香告诉她,他方才从外头养着的女人处回来。 “我与容华本约在明日邀她入府谈论制香,可她明日要前往南阴,改约在今夜。”沈兰香梳妆一番,自柜中拿出一件素白色纱裙换上。 郑远修盯着她的背影,换下一层不变的老气绛红色的锦裙,一袭雪白素裳衬得她身姿婀娜,神清骨秀。忍住心中的悸动,嗓音暗哑的问道:“去辅国公府?” “永安街,永安客栈。”沈兰香仿佛没有感受到那道炙热的视线,正准备与冰月一道出门。 “等等。”郑远修回过神来,走到沈兰香的身旁,握着她的手道:“香儿,我与你有话要说。” 沈兰香抬眸看向他,默然不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郑远修清了清嗓子,斟酌的开口道:“我在南陵救下一位女子,想请夫人同意,将她纳入府中。她出身世家,断然不会委身为妾,我打算以妻礼聘她,在府中她与你平起平坐。”见沈兰香渐渐变了脸色,脂粉也遮掩不住她苍白的面容,郑远修急忙说道:“你比她先入府,她必定敬你为大。” “夫君这话说得妾身无地自容,我一介商贾出身,如何与世家女相比?哪敢妄自称大?”沈兰香面色惨淡,她算到他在外有女人,却没有想过他要纳进府,与她平起平坐,将她置于何处? 郑远修轻声哄道:“你看我们成婚这几年,你肚子不见动静。母亲早已让我纳妾,我只收你身边的一个陪嫁,再无旁人。雪儿若是入府,母亲也不会给你施加压力。” 沈兰香冷笑道:“你早已有打算,我是否首肯重要么?”心沉到谷底,渐渐冷却。不再与他多说,转身出门。 “我已经与她有夫妻之实,你想待她有身孕再进府?”郑远修见她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眼底闪过薄怒。 沈兰香尖利的指甲骤然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毫无所觉。 眼底隐有水光闪现,仰头逼回去。 他在外沾花惹草,竟怨怪她没有身孕,替他诞下子嗣! 多么的可笑? 世家女、夫妻之实、妻礼聘之…… 是否再不久,便将她休弃? 沈兰香觉得浑身发冷,坐在马车上,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膝盖。 “少夫人……” 冰月轻轻唤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忧心忡忡的坐在一旁。心中对大少爷的负心感到愤恨,可有无可奈何。 马车缓缓停下,沈兰香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上好脂粉,脸上含笑的布下马车。 “少夫人,您若不适,我们便回府,奴婢回话给容小姐。”沈兰香情绪的转变令她感到不安,太过冷静。 沈兰香摇了摇头,走进客栈。 而另一边,容晋得到消息,谢桥去了永安客栈,眼底闪过阴鸷。 她果然是心虚不安?去那里打探救他的人么? 容晋眼底闪过狠绝,阴冷的说道:“你给季公子送信,她已经去永安客栈。” ------题外话------ 唉,师兄那里短短几个字,烟儿卡了三个小时写出来,喷血! 晚上有二更,么么哒~ 第八十九章 揭露 (二更) 明月高悬,夜色深重。 永安客栈酒客渐渐散去,恢复平静。 坐在角落里的容晋身着锦衣玉带,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浅酌慢饮,目光却不时地望向楼上。 这时,楼上一道素白的身影缓缓走下楼来,走出客栈,传来一道丫鬟的声音:“少夫人,您慢点儿。容小姐的香方同意卖给您了么?” “未曾。”女子轻细柔和的声音传来,饮酒的容晋手一顿,抛下酒钱,抬步往楼上行去。 途径一间屋子的时,脚步突然一顿,后退几步,站在门前。紧贴着门扉想透过门扉的缝隙看内里的情况,可却看不真切,只从窗纸上看见屋中倒映出两道身影。 “小姐,天色不早,已经见过沈氏,我们也回府罢?”屋中传出明秀的声音。 只见那道影子,点了点头。 容晋心头发急,给季云竹的信已经送出去,人都要走了,怎得还没有来? 手往腰带里一掏,拿出一物,那是季云竹给他的东西,方才从门缝里扔进去,传来一阵脚步声。 容晋闪身躲开,进一间空屋子的瞬间,隐约见到身穿黑衣的人走来。 啪—— 嘭—— 屋子里传来碎裂的声音与重物落地的声音,烛火骤然熄灭。 黑衣人面面相觑,破门而入。 啊—— 一道女子尖叫声划破寂静的二楼,随后归于沉寂。 容晋听着外头的动静,辨认出那是明秀的声音。 片刻,杂乱的脚步声步下楼梯,渐行渐远。 再次恢复平静。 容晋打开门,探出头张望,走出屋子,便见谢桥所在的屋子大开,黑漆漆一片。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畅快笑意,踏进屋子去找他扔进去的东西。 砰—— 容晋猝然倒地。 —— 窗外突然狂风大作,雨点急骤打在瓦砾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屋子里烛火通明,谢桥斜靠在窗边,任由狂风肆虐,将她绯色纱衣与黑色墨发吹得飞扬。 夜空中,乌云蔽月,低低欲坠,与屋脊连为一色。 雨水打在窗棂溅起的水雾,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一阵沁骨的凉意。 “醒了?” 谢桥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倒在地上的容晋与捆绑住的两个黑衣人身上,丝丝缕缕的墨色在眸子里凝聚翻涌,似外面滚滚乌云,透着山雨欲来之势的急骤。 明秀捧着一件外裳,披在谢桥的肩上,关上微开的窗棂。 “没有醒。” 白芷捧上一杯热茶递给谢桥。 闻言,谢桥手一顿,扬手尽数泼在地上。 “啊——” 滚烫的茶水溅在容晋的脸上,烫得他无法再装睡,痛的嚎叫着来回直打滚。 “醒了啊。”谢桥淡漠的看着他白皙的面容上被烫得一片深红,冒出晶莹剔透的水泡,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浅笑:“果真你是死性不改呢!我虽然不曾放在心上,那是因为有仇便当即报了。” 容晋牙龇目裂,凶狠的瞪着谢桥,面目狰狞:“贱人,你有种杀了我!” “啧啧——”谢桥一脸无奈的摇头,起身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道:“救你的人,如果知晓你蠢得活不过几日,会不会后悔耗费精力救你呢?” 容晋脸急剧抽动,谢桥纤纤十指,摆弄着他的匕首。 谢桥蹲下身子,冰冷的匕首落在他的脸上,慢慢的滑到他的脖子上,容晋浑身因害怕而颤抖。见状,谢桥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怕死?你也可以不死,交代出那个人是谁。” “不……我不知道……”恐惧陇上心头,容晋哆哆嗦嗦的回答。瞳孔骤然收缩,感觉热血争相汹涌往外涌,一股黄水自他身下流淌而出,散发出臊味,被吓得失禁。 “他是谁?”谢桥皱了皱眉,颇有耐心,一字一顿的再次问道。 “我……我……” “想清楚再回答,事不过三,我没有太大的耐心和你废话。他既然利用你回来对付我,想必还会有后招,我还不如留着时间慢慢撒网筹谋。”谢桥似乎想起什么,嗤笑道:“他恐怕不放心你,所以事先对你有叮嘱,来之前通知过他罢?可惜,他比你谨慎呢,没有出面!” 容晋倏然看向身边的两个黑衣人,猛然摇头,这两个人是季云竹派来的人? 可谢桥的话,令他不确定。 谢桥给明秀递个眼色。 明秀拿掉黑衣人嘴里的布团,脸上的笑意更深:“你们是卫如雪派来的人?” 她没有想到,这一计,两条大鱼上钩! 藏在屋子帘子后面的人,听到卫如雪的名字,微微一颤,变了脸色。 黑衣人捆绑着侧倒在地上,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谢桥抬脚踩在其中一个人的太阳穴,慢慢的加重力道碾压。 黑衣人只觉得头痛得几乎要炸裂。 难以承受! “我猜猜……”谢桥抬眼盯着帘子,声音很低,几乎被滚滚雷声掩盖,可听在沈兰香的耳里却是格外的清晰:“定国将军府的人。” 语气平缓,却笃定。她除了给容晋一人透露,便是特地将沈兰香约到这里。 而来了两拨人,除了容晋与他身后之人,怕是定国将军府的人,且是郑远修。 果然,如她猜测一般,卫如雪攀附上定国将军府,只是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沈氏的夫婿。 那么,卫如雪与他有何关系? “是……”黑衣人话音未落,便昏厥过去。 容晋吓得魂飞魄散,他没有见过谢桥如此凌厉的手段! 她真的会杀人! “想好了?”谢桥抬眸看向容晋。 容晋触及到她冰冷森寒的眸子,满目惊惶,磕磕巴巴的说道:“凌……晏尘……”脖子上划破的伤痕,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 他没有想到季云竹早已算到这是谢桥设下的陷阱! 已经悔青肠子,他若不想着看谢桥的下场,也不会中算计! 谢桥一怔,这个名字她并没有听过。 难道真的是她猜错?此人救容晋并没有任何的目地? 不—— 谢桥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透着不安。 “他在何处?”谢桥询问道:“还有何特别之处?” 容晋不敢有任何的隐瞒,当即全盘托出:“他住在城南小巷最深处的那座宅子里。”顿了顿,闭眼说道:“他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不像大周之人。” 隐匿在暗处的人,当即去查。 几刻钟后,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谢桥并不意外,容晋给季云竹送信,他没有来,说明已经觉察到端倪。那么势必猜得到容晋会将他供出来,所以在找来之前搬走也说得过去。 “屋子里有齿轮碾压的印记。”隐卫将查到的细节末梢一一回禀给谢桥。 容晋浑身一颤,浑身蜷缩成一团。 齿轮…… 突然,谢桥想起在西伯侯府遇见的那个人——郑亦修给姬瑜请来的大夫季云竹! 轮椅! 谢桥心中冷笑,别无特别之处? “不……不要过来!”容晋往后退去,身后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心里不禁后悔,没有如实将季云竹的消息告诉谢桥,刻意误导她。他知道季云竹想要对付谢桥,所以存了小心思,希望季云竹能够替他报复谢桥! 可却没有想到会出意外,而这个意外会令他丧命。 砰砰砰—— 容晋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饶命……大姐姐饶命,我知错了!” 谢桥冷声笑道:“你既然不知道他任何的消息,三叔将你带给他治病,想必知晓如何联系上他。剁他一只手,给三叔送去。” “不……不要……我说!我说!”容晋肝胆俱裂,惊恐的说道:“他……他不是凌晏尘,他叫季云竹……啊……” 隐卫已经手起刀落,鲜血溅在地上,如同雪里绽放的红梅,浓艳而妖异。 容晋痛得昏厥过去。 “将这手装在盒子里,给季云竹在京城里的宅子送去。”谢桥眼底一片冰封的冷意,他是因为自己抢了他在秦蓦军营里的生意,所以这么敌视她? 不—— 谢桥摇了摇头,或许还有更深一层她猜想不到的缘由。 隐卫瞬间去办。 白芷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景,吓得面色惨白,当即忍不住,趴伏在一旁干呕。 明秀利落的将屋子清理干净,询问道:“容晋如何处置?” “暂且关押在后院。”谢桥冷哼一声,她早知容晋的禀性,他与卫氏一样,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向来都是错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向她赔礼道歉?且特地说出客栈的名字?所以她故意诈一诈,果真上钩了! 沈兰香从帘子后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他口中的雪儿便是卫如雪罢? 她没有想到郑远修在外面的女人会是尚书府的大小姐! 堂堂一品大臣之女,怎得甘愿与人为妾? 更令她心寒的便是她收到谢桥的书信,配合她的意思,将她要与谢桥赴约的情况透露给郑远修,未曾料到他会帮助卫如雪对付谢桥! 郑远修与谢桥素不相识,为何要对付她? 除了卫如雪,她想不到别的! “如何?”谢桥净手,端起桌子上的一杯温水饮一口,抬眼看向沈兰香:“你夫婿与卫如雪……” 沈兰香点了点头,不禁苦笑。 谢桥心中一惊,卫如雪竟是与郑远修有染? “他说要将卫如雪娶进府,与我平起平坐!”沈兰香觉得这是家丑,不可外扬,可面对谢桥,她心内的委屈,想一吐为快:“他说因我进门几年都不曾有身孕,婆母催促,他为我着想这才聘娶卫小姐。” 谢桥皱眉,骤然想起当初在街头相遇,她马车里传出来的怪异香味。原本沈氏是制香之人,所以她并没有在意,如今想来却透着一丝古怪。 “你手给我。”谢桥怀疑沈氏多年不孕,怕是被人暗中动手脚。 沈氏一怔,将手递过去。 谢桥扶脉后,眉头紧蹙:“你马车上有香料?” “嗯,我在府里闲来无事便爱制香,马车上放着许多香料。”沈氏不是蠢笨之人,谢桥这么一问,顿时心生警惕。 “这样,你暂且换辆马车,不要放任何的香料。”谢桥确定问题出在马车上,若是放在屋子里,怕是会引起沈氏的觉察,这才混合在许多的香料之中。眼下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沈氏的马车上一探,只得先叮嘱她一番,待从南阴回来之后,再替她查找原因。“若是可以,我从南阴回来的这段时间,莫要再制香。” 沈氏点头,道谢后,便告辞回府。 —— 季府 季云竹坐在药房里摆弄药草,心思却全落在谢桥的身上。 他未曾料到容晋已经蠢笨的无可救药! 谢桥若是想要打探,应当是暗中行事,为何还将人约在永安客栈相见? 偏偏他竟上钩了! “主子,容晋他去客栈了!”石琴回禀道。 季云竹手一顿,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草药。 “主子,他会不会将我们招供出来?”石琴担忧的说道,他并不相信容晋会是意志坚定之人,且贪生怕死,动用手段恐怕全都交代出来。 “不妨事!”季云竹面目平静,容晋并不知晓他真实身份。就算说了,恐怕谢桥也不知他是谁罢? “叩叩——” 门扉被敲响。 “进来。”石琴替季云竹开口。 石孟抱着一个锦盒进来,毕恭毕敬的说道:“主子,有人将盒子放在门口。” 季云竹目光淡然一瞥,沉声说道:“打开。”忽而,面色一变,他嗅到一丝血腥味。 石孟打开手里的锦盒,一只断掌躺在里面。 季云竹的脸色骤变,霍然捏碎手里的金铃子,阴柔的面容上闪过狠绝,目光狠唳毒辣的紧紧盯着那只断掌。 谢桥—— 第九十章 失败 谢桥与辅国公回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一缕熹光撕裂黑幕,照亮天地。 明秀、蓝玉乘坐马车等候在城外。 谢桥与她们汇合,太医、与押送物资的士兵也已到齐,正在等巡抚大人。 “小姐,您说朝廷临时委派谁为巡抚?千万别是尚书与侯爷!”明秀颇为担心,他们与小姐不对付,一路前行,怕节外生枝。 谢桥黛眉轻拧,安远侯如今说不出话,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来了!”明秀望向城门口,身着绯色官袍,骑马而来。 谢桥一眼看见后面的玉倾阑,与巡抚一同前行。 “他是西伯昌。”蓝玉凑在谢桥耳旁低语。 姬昌? 姬恒的二弟。 谢桥眸子微闪,姬恒的话在心里过一遍,他与卫韫是同僚,关系较亲近。 “今日来给你送行。”玉倾阑眉眼温润,清隽的面容在金芒下泛着玉石光泽。修长的手指上勾着一块玉符,清雅温和的说道:“我给你求的镇心符,你佩戴在身上,可保吉祥安泰。”说罢,亲自替她系在腰间。 谢桥抚摸着玉符,由坚润的白玉制成,玉符上篆刻“合明天帝日敕”几字。 “谢谢师兄。”谢桥收下他的心意。 “我便送你到这里。”玉倾阑秀雅的面容上,笑容浅淡,朝后退一步,眉宇间轻染离别的清愁,轻柔地说道:“此行,保重。” 谢桥点头,步上马车。 巡抚已到,队伍缓缓启程。 玉倾阑恭谨地对西伯昌道:“还望伯爷一路多加关照。” 西伯昌年逾中年,下颔留着美须,相貌堂堂,与姬恒有几分相似,一双沉静的眸子却闪烁着精睿的光芒。 “世子多虑,皇上已是嘱咐我要诸多关照容小姐,南阴百姓安危全系在她的身上。”西伯昌望一眼天色,谢桥的马车已经前行数里,策马挥鞭道:“世子请留步。” 一路南下,西伯昌倒也履行他之言,对谢桥颇多照顾。 “今夜我们暂且在驿站住下,明日午时便能到南阴。”西伯昌将谢桥安排在上好的房间里,上下打量着谢桥,他的大哥似乎对她并不死心,一心要娶回府中。可玉倾阑的态度,怕是难! 一路相处,多少了解谢桥的脾性。看似随和好说话,却有自己的底线原则。态度强硬有自己的见解,不好轻易拿捏。 “好,劳烦伯爷。”谢桥送走西伯昌,疲倦的倒在榻上。这四五日连续赶路,都未能好好睡一觉,浑身酸痛。 明秀替谢桥按揉腰背道:“日夜兼程,明日总算要到了。”目光暗淡,越靠近南阴,难民越多,还不知南阴是何景象:“郡王来此有数日,不知已经治理的如何?怕是不见多大成效,不然为何那么多难民?” “明日便知了。”谢桥迷糊的说道,昏昏欲睡。 明秀替她披上一件外袍,悄悄退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 谢桥躺在床上,倦怠地阖着双眼。似乎夜风有点冷,此时她整个人都卷裹着外袍,抱在胸前的手摸了摸,并没有摸到被褥,反而搭在身上的外袍滑落。这些时日的劳累她清瘦许多。红润的面容透着些许的苍白,映着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格外疲惫憔悴。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谢桥缓缓掀开了眼睫,许是还未清醒的缘故,那双清亮的眸子里覆上一层薄薄的朦胧之色。见到屋子里的人,没有醒转过神来,拉扯着被子裹着翻身睡去。倏然,背脊僵直,缓缓的抬起头来,露出乌黑清亮的双眸,紧盯着秦蓦,睡意顿消:“真的是你!” 方才睡迷糊,隐隐绰绰只见一道黑影,以为在睡梦中。忽而,意识到不对。 “你怎得来了?”谢桥皱紧眉,驿站去往南阴即便骑快马也要几个时辰。 来看看你—— 到嘴边,却成了:“公务。” 秦蓦坐在椅子上,银白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狭长锐利的眸子布满红色血丝,眼皮子因疲倦而耸拉着,双目黯然失去神采,墨色锦袍沾染着厚重灰尘,显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 谢桥皱了皱眉,那半夜里不睡觉,闯她屋子里作甚? 秦蓦疲倦的抬手揉了揉眼角,困意褪去,嗓音暗哑的说道:“你来这里作甚?” 谢桥瞪眼,这话该是她问吧? “朝廷无人了?派你这女人来掺合爷们的事。还没有到南阴,你回京,不回住在这里等我一同回去。”秦蓦面容冷峻,剑眉紧蹙,听到这该死的女人没有安分守己的留在京城,跑到这里来搅合,心头怒起,她不知道这里危险? 留在门外的蓝星,听到主子冷梆梆的砸下这句话,忍不住在心里哀嚎。 听闻谢桥来这里的消息,抛下繁忙公务快马赶来堵人。 分明是关心她,到嘴里说出来却是噎死人不偿命的话! 女人怎么了? 谢桥冷笑一声:“你是爷们,瘟疫你治?” 卷起被子,背朝外,睡觉! 秦蓦一噎,瞪着眼站在原地盯着她,这女人不领情便罢了,偏不识好歹! 怒气丝丝自黑眸中渗出,转身欲走,不管她死活。走在门口脚步一顿,快步折回床榻边,躺倒她身旁。 床榻微微晃动,身边躺下个人。谢桥伸腿朝秦蓦踢去:“下去!” 秦蓦长腿一抬,将谢桥的腿稳当的夹在双腿间。触及她怒气腾腾,双颊绯红的模样,目光微微变幻。唇一抿,伸手将她脑袋按在枕头上,拉着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睡觉。” “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谢桥推搡他,仿佛泰山一般,纹丝不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腰间掐拧一把,咬牙切齿道:“滚出去!” 秦蓦眼皮子不掀一下,哑声道:“别吵,我几天几夜不曾合眼。” 谢桥怔愣住,抽出自己的脚,冷声道:“去榻上。” 秦蓦抓着她的手,侧身面对她,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声音低哑醇厚,透着一丝危险:“再动手动脚,我可不敢保证,不对你做什么。”目光似有些火热,往下移动,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脖子上,喉结微微滚动。 谢桥身子僵滞,一动不敢动。 秦蓦嘴角上扬,似乎对她的识时务感到愉悦。看着她干瞪眼的模样,一手撩开沾粘在她嘴角的青丝,倾身贴近她。 谢桥眼睛微微颤动,屏住呼吸往后仰去,可头枕在枕头上,退无可退。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上,泛起一阵酥痒。 秦蓦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晦暗,缓缓的低头,薄唇几乎贴上她的红唇。 随着他的逼近,谢桥心跳如雷,侧头避开。 秦蓦轻笑一声,眼角眉梢透着淡淡的倦意,垂目落在二人握着的手上,掌心一片细腻柔软,令他不想放开。 十指相扣。 谢桥手指扭动、挣扎,沉声道:“松开!” 秦蓦静静地看着她,松开她的手,谢桥急急朝后退开,动作过大,脸颊擦过他的薄唇,心一沉,只见他舌尖舔过唇瓣,无声一笑,透着一丝邪魅,宛如泠泠夜色中绽放的彼岸花,诡谲妖冶。 屋中一片寂静。 夜风入袭,吹拂着床幔发出摩擦的声响。 谢桥背脊紧贴着墙壁,冰冷的墙壁令她渐渐冷静下来。横了他一眼,只见他躺回去微阖着眼,别过头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嗯?”秦蓦似漫不经心的回道。 谢桥一怔,迟疑的回头看去,秦蓦已经沉沉睡去,传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谢桥咬牙切齿,却拿他毫无办法。平复心头升腾的怒火,狠狠地踹他一脚,起身去旁边榻上去睡。 黑暗中,裹着外袍,谢桥睁开眼,半点睡意也无。屋子里静悄悄的,愤怒的心也跟着渐渐平复。头枕在手背上,视线落在秦蓦的身上,霎时想起兰阳的一番话。 不禁抿紧唇,没有军师在身旁,便显露原型了。 但是,他向来骄傲自大,目下无尘,能够放下身段去请教兰阳如何讨好女人,已经不易。 何况,兰阳的性子,定然会取笑他一番。 而他仍旧听从兰阳的指示行事。 平静如水的心里,却仿佛投入一口细碎的小石子,晃荡着丝丝涟漪。 熟睡中的秦蓦,似乎没有察觉到谢桥打量的视线,翻过身来面朝外。他面貌本就生的俊美非凡,寻常的时候双目锐利,面容冷峻,令人不可逼视。睡颜中的他,眉眼平和,面容舒展开来,显得清隽秀逸,格外温顺。 谢桥不免看的怔愣,极少见过这样平和的他。回过神来,想起他方才的举动,摇了摇头,闭目睡去,并未发觉秦蓦嘴角微微上扬。 晨空破晓,阳光徐徐从微开地窗棂洒进来。 谢桥缓缓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撑着手坐起身,微微一愣,她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床上,昨夜不是睡在榻上? 还是,昨晚一切都是梦? 会是梦么? 那样的真切! “小姐,您醒了?”明秀端着水进来,看着谢桥古怪的目光中,透着一丝暧昧。 谢桥蹙眉,便听见明秀神秘兮兮的凑到她身前,小声的说道:“小姐,您昨儿怎得能留郡王在屋中?幸好是奴婢进来撞见他出去,若是旁人您的名声可就毁了。”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甜腻的笑:“也不打紧,反正郡王绞尽脑汁要将您娶进府!” 谢桥无奈的斜睨她一眼,洗漱道:“八字还没有一撇。” “小姐,奴婢不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郡王怕是最合适您的人。二夫人的侄儿虽是身家清白,但是你嫁给他,他能保护您吗?”明秀将秦蓦一点一滴的转变看在眼中,虽然成效甚微,但是他愿意为小姐所改变,至少证明他的心中看重。得夫婿看重,日后必定不会受委屈:“郡王是什么样的人,小姐比奴婢更清楚,他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他心中有您。再多的条条框框,也比不得这一点。” 谢桥静默不语。 明秀知晓她听进心里去了,继续又道:“霸道强势也无妨,将来无人欺压您。” 谢桥若有所思的看向明秀,拢了拢身上的裙摆,点头道:“既然郡王这么好,我便将秀儿送给他如何?”平缓地语气里透着一丝冷意。 “小姐,奴婢逾越了!”明秀面色一白,跪在地上。 “下不为例!”谢桥冷然道。 “是。”明秀张了张嘴,见谢桥面无表情,欲言又止。 洗漱完毕,谢桥与诸位太医一同用膳。方才走进偏厅,便瞧见秦蓦与西伯昌坐在一起。 “容小姐,燮郡王得知我们前来支援,赶来告知我们南阴如此的情况,你过来与他了解一番。”西伯昌含笑的招呼谢桥过去同坐。 谢桥不好婉拒,四方桌只剩下秦蓦身旁的那个位置。 “容小姐不想得知南阴的情况制定计划?”秦蓦声音微凉,仿佛他没有旁的心思,只是说公务! 谢桥只得坐在他的身旁。 秦蓦将一份酸枣糕推到她的面前,谢桥一怔,抬眼望去,秦蓦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举动一般。对西伯昌道:“如今有高烧的人,全部被隔离。我来之时,南阴县令只是将病症严重的隔离,并不曾送食物,生生将他们给饿死。” “简直惨无人道!”西伯昌怒拍桌子,气得面色通红“此等人,枉为父母官!革职处置,算是轻罚!” 秦蓦面色冷沉,薄唇抿成一线,透着凌厉的弧度:“我来之前,开始爆发瘟疫,县令命人将病患活埋。大面积爆发的时候,方才采取隔离的措施。” 西伯昌面色沉郁,看向谢桥道:“我们即刻启程,途中你与燮郡王探讨对应之策。” 秦蓦淡扫她面前未动的早膳,疲惫的说道:“不急。我连夜赶路来,暂且休憩片刻。” 西伯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向他。只见秦蓦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薄唇,目光冷沉,将碗筷搁在桌子上,带着明秀回马车上。 秦蓦黑眸渐渐浓郁:“西伯昌,启程罢。”端起酸枣糕上了马车。 谢桥阖眼,懒怠看他一眼。 秦蓦并未在意,将糕点搁在她的面前:“填饱肚子,到南阴你喝水的功夫也没有。” 谢桥眼睫一颤,便听他又道:“怎么,你想要喂不成?” 谢桥狠瞪他一眼,不和自己的胃过不去,吃了两块糕点。 马车疾驰,烟尘滚滚,士兵押送物资紧随其后。 谢桥掀开帘子,略带凉意的微风拂面,掠过她绾好的发髻,一缕垂落在脖颈。极致的黑,耀眼的白,两相辉映下极为诱人。 秦蓦视线落在她的雪白的脖颈,手指来回轻抚着铺垫在马车上的滑腻的丝绸,渐渐出神。 谢桥却毫无所觉,伸出手感受着轻风从指缝中穿梭,远处白云、高山、洪湖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心胸也开阔,全然忘记马车内另一人。 渐渐地靠近南阴,难民或蹲或躺在官道上。甚至有的难民看见马车想要一哄而上,看见后面随性的士兵,慢慢退到路边,目光灼灼的盯着一车车运送而来的粮食。 秦蓦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包袱,扔在谢桥的身上。 谢桥一怔,打开包袱,里面一件男子所穿的青布长袍,疑惑不解的看向他。 秦蓦却已经甩帘下车。 蓝玉解释道:“这里的难民太多,为了争抢食物做出许多过激之事。您是女子容易成为他们争抢的对象,换上男装好行事。” 谢桥挑眉,专挑弱者下手。 换上长袍,刚刚合身。蓝玉替谢桥装扮一番,霎时成了文弱书生。 “虽是男子,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与女子有何区别?”谢桥愁眉苦脸,倒不如女装来的顺眼。 蓝玉面色一正,沉声道:“难民不对书生动手。” 谢桥心中大震,一时不是滋味。 …… 走在荒凉的街道上,难民、死尸四处可见。 “家境好的都已经搬走,留下来的都是并不富裕的百姓。染上瘟疫的人,已经被关在城外一处荒废的宅里隔离。这些死去的人,怕都是生生饿死。”蓝玉边走边给谢桥介绍这里的情况。 谢桥脚步一顿,看向一处宅子,几个人正在挖树根充饥。 “这里已经有银子也买不到食物,每日里仅靠城外施粥度日。”蓝玉似乎有所感触,冷漠的眸子里,泛起水雾,想起她的家乡也是被洪水淹没,父母都在灾难中死去,她随着难民一道乞讨出来,几经周折,被主子选中。 谢桥继续前行,听到打闹声自巷子里传出来,走过去一看。便见几个难民围着一个孩子动手,目地是他手里巴掌大的一块饼。 “蓝玉……” 谢桥话未出口,蓝玉便拒绝了:“小姐,你给他们食物,非但帮不了他们,反而给自己招祸。若想要帮助他们,不如与郡王商议,增加施粥的份额。” 谢桥点了点头。 一路走下来,所见所闻,令她心情沉重。 她仿佛看见第二个清河村。 可清河村的村民却比他们幸运,并没有爆发瘟疫,加重灾情。 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帐中,谢桥迫不及待的去找秦蓦。秦蓦却不在营造中,询问侍卫,方才得知他去巡视堤坝。 谢桥匆匆赶过去,脚步一顿。只见秦蓦将袍摆扎进腰带里,卷起裤管,站在浑浊的河道里与人一道搬运泥沙。 脸颊上的汗水,在日光下散发着晶莹的光芒。 每一次的见面,都令她看见他不同的一面。 她的印象中,他始终高高在上,又脏又累的活,定与他不沾边。可眼下,他却亲力亲为,令她对他有了稍许的改观。 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秦蓦侧头望来,指使着他们将最后几袋泥沙搬运过去,朝谢桥走来。 “你来这里作甚?”秦蓦满头大汗,身上一股腥臭味。抬手将坠在眼角的汗水抹去,袖子湿答答的,脸上磨蹭上泥沙。 谢桥未曾见过如此不讲究的他,脸上的脏污并未令他显得狼狈,反而透着一股子吸引人的独特魅力。 “擦把脸。”谢桥抽出一条雪白的娟帕递给他。 秦蓦漆黑的眸子闪过一道光芒,静静地看着她,俯下身,脸凑到她的眼前。 谢桥后退一步,抿紧唇,不悦的看着他。 秦蓦摊手,骨节分明的大掌一片脏污,深幽的瞳仁里渗出丝丝笑意:“有劳了。” 谢桥望进他的眸子里,漆亮的瞳仁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这一刻,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心头微微颤动,谢桥目光躲闪,避开他众灼热的目光,胡乱擦一通:“我想去看看病患。” “不急,我换身衣裳。”秦蓦直起身,嗅了嗅身上的气味,剑眉紧蹙,似乎难以忍受。忽而,目光落在她的腰间那块玉符上,逐渐幽邃犀利。 待秦蓦沐浴更衣后,西伯昌带着几位太医而来,几人一道前往废弃的宅院。 三进两出的宅子里,关了数十个人。 病情轻重不一,严重的高度发绀,皮肤呈黑紫色。有的趴伏着恶心、呕吐,皮肤淤斑、出血。 谢桥拿出一块方巾,掩住口鼻,进去查看他们的情况。全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眸子里皆是死气沉沉,仿佛在等死。 谢桥出来后,扔掉手上特制的手套。 秦蓦拿出水袋给她净手:“如何?” 西伯昌与太医全都看向谢桥。 谢桥神色凝重,沉声道:“回去再说。”顿了顿,看向秦蓦:“给他们多饮水。”这样有利于排泄毒素。 “眼下隔离后,仍旧有人陆续感染,如何能让他们不再感染?”西伯昌放缓脚步,与谢桥并行。“若是没有有效控制,怕是要如皇上所言烧城。” 谢桥心中凛然,面覆寒霜。烧城?这里面的人是否全都烧死在里面? 灭绝人性!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若最后的结果是烧城,那么他们是否都成为弃子? 想到此,谢桥四肢发冷,不敢懈怠,冷声道:“首要便是先灭鼠,还未染病的百姓,给他们重新发放衣物,上面撒灭虫药,切断传染病源。”谢桥心情沉重,这里没有抗菌药,且传染性极强,也没有疫苗接种。叹了一口气,疲倦的说道:“四处消毒,每日至少两次。至于其他……我目前也没有办法。” 西伯昌颔首。 “你们不要贸然接触病患,要做好防护措施。”谢桥叮嘱太医后,对秦蓦道:“没有特殊的情况,不要来打扰我。”回到营帐里,吩咐明秀给她熬一碗药饮下,翻出师傅留下的手札钻研。 —— 京城里 玉倾阑得知皇上的决策后,眸子里闪过煞气,冷冽的说道:“他这是暴政!” 若知前往之人皆会成为弃子的可能,即便抗旨,他也决计不会放她前去南阴! 荣亲王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若能治好,皇上也不会下如此决策。若不烧城传染更多的人怎么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阑儿,要以大局为重。” “父王,秦蓦他……”玉倾阑总算明白南阴水灾太子管理,为何后面换秦蓦前往,怕是南阴疫情早已上达天听! 荣亲王摇了摇头。 玉倾阑忽而起身,荣亲王叱道:“你若前往南阴,只怕更令他称心如意!” 玉倾阑身形被定住。 “父王知晓你心中的担忧,但是有神农后裔前去,定会无事。”荣亲王宽慰道:“你留在京城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可以将京城的风向传递给秦蓦,他定能化险为夷。若是连你也去了南阴,当真有个万一,谁能替他筹谋?” 玉倾阑想起谢桥的要他留在京城的坚定语气,恐怕早已预料会生变,只是错算皇上的心竟那样的狠! 眼底充斥着浓浓的讽刺,他连亲兄妹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他下不去手的? 玉倾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荣亲王目光变幻,沉声说道:“你最近与容家丫头走得近,莫不是你忧心的是她?” “不是!”玉倾阑否认,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云袖上的暗纹,眼皮半掀,冷眼看向荣亲王:“我只是请教她一些问题罢了,毕竟她是李氏的女儿,与姑母有牵连。” “问出什么事了?”荣亲王一怔,低下头,令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父王觉得她能知晓什么?自小离京,身旁并无当年的旧人,是我多想了。”玉倾阑清隽的面容森寒,水波潋滟的眸子里布满冷厉之色。 “是么?”荣亲王沉郁的目光落在玉倾阑的身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父王以为呢?”玉倾阑似笑非笑的看着荣亲王,透着轻嘲。 荣亲王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玉倾阑望着荣亲王的身影,眸子里一片冰封,寒凉刺骨。 —— 南阴 谢桥除了每日去一趟废宅查看情况,便是将自己关在营帐里钻研药方,或者与太医交流,其余谁也不见。 秦蓦端着饭菜进来:“歇一歇,用膳后再想办法。” 谢桥奋笔疾书,将方子写下来,默念着一遍药方,头也不抬的说道:“先放着,我等会再吃。” 蓦然,手里的手札被抽走。 谢桥起身去抓,书已经被秦蓦扔在一边:“吃饭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不由分说,将饭碗放在她的手里:“情况已经慢慢得到缓解,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逼得太紧,或许还会阻断思路。” 谢桥一怔,将方才写下来的方子递给秦蓦:“城门施药,每人一碗预防。”虽然不能完全免疫,至少比没有要好上一点。 “嗯。”秦蓦将方子给蓝星,语气放缓道:“你交代的方法实施起来,染病的人减少,只要不再有人感染,问题很快便能得到解决。” 谢桥冷笑道:“等他们都死去么?” 秦蓦瞳孔一紧,薄唇紧抿,点点怒气在眸子里凝聚。 谢桥吃了几口,没有胃口。 秦蓦压下怒火,心里对她升起无力感:“今日又有一位手脚变黑,如同中毒,鼠疫可也是一种毒?” 中毒……毒? 突然,谢桥脑子里闪过《鼠疫汇编》里的解毒活血汤。眼里闪过亮光,当即将方子写下来:连翘三钱,柴胡二钱,葛根二钱,生地五钱,当归钱半,赤芍三钱,桃仁八钱,红花五钱,川朴一钱,甘草二钱。 “快快快,将这些药备齐,给一个轻度病患服下,试一试可有成效。”谢桥将方子塞给秦蓦,敲了敲脑子,她险些将这个方子给忘了。一直钻研着熟药方,只是里面有几味药不太对。 若非秦蓦随口这么一说,她真的钻死胡同里去了! 秦蓦见她如此激动,黑眸沉敛,当即将药方拿给几位太医过目。 “妙!”太医院使连连赞叹,看着谢桥的目光颇为复杂,那日在安远侯府因秦稚之事与谢桥有所挣扎,他放下狠话,如今再见倒是有几分尴尬:“此方可以一试。” 另外几位太医连连点头。 谢桥亲自煎药,一行人前往废宅。 谢桥挑选出一个轻度病患,给他喂下药,另外住在一边观察。 “明日看看他的情况有没有得到好转。”谢桥对众人说道。 西伯昌为此事亦是几日几夜没有入睡,如今见研制出药方,自然也心里高兴:“今夜畅饮一杯。” 众人心领神会,今夜大家怕是都睡不着。 谢桥坐在一旁,手执一本半旧的医经,唇角含笑的看着他们饮酒。 秦蓦坐在她的身侧,询问道:“若是药方得以治瘟疫,你与他们同去?”不待她回答,状似无意的说道:“南阴以北的景致不错,那里有一座桃花坞,我曾在那里埋下一坛酒,若得闲可以一同前往。” 谢桥摇头道:“我答应师兄早些回去,他已经替我备一壶好酒。” 秦蓦静静地凝视着她,并未错过她抚着腰间玉符时,眉眼柔和带笑,黑眸中暗芒一闪:“无妨,日后得空再去。” 谢桥清冽一笑,却是没有应承。 秦蓦似被她感染,亦是勾唇一笑,神色间不见半点恼意,极为平静:“与我一同回京?”却是没有再提桃花坞的事。 谢桥垂头不语。 秦蓦忽而从袖中取出一物,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将他手中的玉簪簪在她的头上。 谢桥自眼前的水盆里看着头上那支羊脂玉簪,雕刻成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栩栩如生,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光影映照下仿佛盈盈欲绽。 “这是我练手的,还过得去,你戴着。”秦蓦目光微微闪烁,不自在的别开头看着别处。 谢桥听着他轻描淡写,可玉簪的精雕细琢,却似拆穿他的谎言。水袖轻荡,将头上的玉簪拔下来,并不愿意接受他的心意:“无功不受禄……” 秦蓦面色面色陡然阴沉,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咬牙道:“要你戴着你便戴着,哪有那么多废话!” 玉倾阑的日日戴在身上,怎得不论功禄? “郡王……”谢桥抿紧唇,羊脂玉簪在她手上辉光流转,上等玉,可见他花费了心思。 秦蓦突然将她腰间的玉符摘下,放在手心道:“这个给我,扯平。” “不行!”谢桥伸手欲夺,秦蓦一侧身,谢桥身形不稳,跌落在地。 秦蓦面色微变,长臂一伸,将她拽入怀中。手心一空,玉符已经落在谢桥的手中。 谢桥伸手一推,退出他的怀中,整理着衣襟道:“天色不早,我先回营帐休息一下。”手拂过桌面,翩然离去,只余玉簪躺在桌面上。 秦蓦心头怒气,拿起玉簪朝外掷去。 白光一闪,玉簪落在谢桥身前不远处,四分五裂。 谢桥脚步一顿,眼前一黑,身后的营帐帘子垂落,掩去了烛光,银白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极长。 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自营帐而出,步伐缓慢,似在寻找着什么,直至天明,一无所获。 众人洗漱一番,早膳未用,前往废宅。 病患的症状有所缓解,众人眼底闪过喜色,仿佛看见希望。 “果真有效,连服几日,不知能否痊愈?”西伯昌情绪激动。 谢桥平静的眸子里也兴起波澜:“若是能好,再过半月便能启程回京。”目光触及秦蓦,却见他别开眼望向别处,脸上的笑容缓缓沉敛。 连续几日,谢桥亲力亲为煎药、喂药,终于效果显著。 他的病症全消,已经好了! 消息一时传遍全城,众人欢喜雀跃,废宅里的人不再是一片死寂,他们眼底燃起求生的欲望! 见到谢桥,全都跪下来磕头:“菩萨!您是活菩萨!求求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谢桥连忙说道:“我会尽力而为,大家快快起来!” 随即,吩咐明秀给他们一人一碗药。 谢桥心里松一口气,那块大石终于落下来。这些时日,她未曾好好休息。如今,无事一身轻,沾床便沉沉的睡过去。 “小姐!小姐!” 这时,明秀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推搡着谢桥,焦急的说道:“小姐,您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谢桥费力的睁开眼,头脑昏沉,浑身乏力。哑声说道:“何事?” 明秀脸色苍白,语气里带着颤音:“小姐,吃药的人里有几个人死……死了。”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 谢桥面色骤变! 死了? 怎么可能? 之前治好一个人,药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问题,怎么会死呢? 焦急的穿好衣裳,匆匆忙忙的赶往废宅,西伯昌、秦蓦与几位太医全都已经到了。 “怎么回事?”见到谢桥,西伯昌沉声问道,眉头紧拧。 之前有人吃药治好,为何眼下吃药的人却死了? 谢桥面色发白,摇了摇头,穿好她特制的手套,戴上面巾进去一一检查。轻度患者并没有问题,反而有所缓解。而病症中度、重度情况并不乐观! 她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药不行!”谢桥头有些发晕,身上冒出虚汗。喉咙干涩的说道:“这药怕是针对轻度病患,其他没有用处。” 西伯昌面色沉郁,抱有一丝希望道:“剂量的问题?若是加大用量……” 谢桥摇了摇头,看向几位太医。 太医院使道:“我的法子也无用。” 其他三位面面相觑,对谢桥道:“你的方子也不是全然没有用,至少对轻度起效用。我们把他们全部分离开,不同程度的人关在一起。相信你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救治其他病患!” 谢桥头脑昏重,没有半点思绪。许是这几日忙的没有休息好,眼下一放松休息,整个人便不舒服了。 “我再想想——”谢桥看向屋子里的病患,病患见到她不再是难言的激动,而是恐惧!仿佛她比瘟疫还可怕,能瞬间夺去他们的性命! 谢桥苦笑,只怕后续治疗更艰难。 他们不再相信她—— “再给我一段时间。”谢桥甩了甩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睡一觉,保持最佳的状态。 西伯昌轻叹道:“怕是没有多少时日,昨日接到朝廷口谕,至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怎么会……”谢桥心一沉,为何没有听他说? 西伯昌苦涩的说道:“原本以为药有效用,能够治好鼠疫,我便没有说出来。”说到最后,重重的叹息。 谢桥身形一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小姐——”明秀陡然惊叫一声,谢桥便陷入了黑暗中。 秦蓦将她抱在怀中,阔步送往营帐。 “太医,快给我家小姐看看!”明秀焦急的说道。 太医替谢桥扶脉,突然,急速朝后退开,惊惧的说道:“容小姐她发起高烧!” 第九十一章 他的心意 高烧! 如今这个关键的时刻,令人心生惶恐! 感染鼠疫的患者,无不是先从高烧开始! 众人都知晓谢桥这段时日都极近的接触病患,不敢保证她是否也染上鼠疫。 “隔离!”太医院使面色凝重,已经退离谢桥数步之远。 “不行!”秦蓦一口否决。 “郡王,不隔离,我们都感染了鼠疫岂不是更糟?谁能够救治病患?”太医院使企图说服秦蓦,此事可大可小,只是寻常劳累过度导致高烧并不是问题,若是她染上鼠疫,大家都得死! “你们能治好鼠疫病患?这些时日都是她一个人耗费精力钻研。她得鼠疫,传染你们得死,不传染你们,你们能活?”秦蓦冷嘲道。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纷纷劝慰道:“郡王,容小姐眼下只是高烧,病得不严重。我们将她隔离,也不是送到废宅,而是另择一处地方,她也可以继续钻研……” “堂堂一个爷们,一个女人都比不上。处处倚仗她,要脸么?”秦蓦眼底凝聚着煞气,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捏握的咔咔作响。仿佛他们再多说一句,便要拧断他们的脑袋! 太医们面色由青转白,全都噤声。 西伯昌沉声道:“他们的顾虑并没有错,我们都传染上,这里只怕当真要沦落烧城的后果。”又觉得将谢桥隔离在别处,不太妥当,沉吟道:“她仍旧住在自己的营帐里,所有人都不许靠近,待她好了之后,再行动自由。” 秦蓦眉头紧蹙,正欲开口,床榻上谢桥幽幽转醒:“按照伯爷所言的做罢。” “谢桥——”秦蓦心中百味陈杂,他想问她,何时才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随他们去。”谢桥平静无波的眸子,许是在病中,氤氲着丝丝水汽,透着一丝柔弱。伸手轻轻拉拽着他宽大的云纹广袖,轻声道:“我累了。” 秦蓦盯着她细白的手拉着他袖摆,似牵动他的心神,深幽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苍白的面容绽放出一抹淡然的浅笑,昏暗的营帐里灿然生辉,掩不住她尽显的疲倦之色。 “好。”秦蓦妥协。 谢桥笑了,松开手,缓缓拉开彼此的距离。长而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阖上眼沉沉睡去。 太医们全都松一口气,生怕秦蓦会后悔,赶忙作揖退出营帐。 西伯昌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敛去一抹精芒,拂袖而去。 秦蓦站在床榻便静静的盯着她的睡颜,苍白的脸上已经不知何时晕染浅淡的红,心头一紧,手背轻触,滚烫灼手。心里升起一股子慌乱,手忙脚乱地打湿帕子盖在她的额头上,坐在床榻边上守着,不断的更替她额头上的帕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的红晕褪去,秦蓦心头一松。 “主子。”蓝星站在营帐外唤一声。 “何事。”秦蓦望一眼她睡得并不安稳,起身走出营帐。还未走几步,身后传来谢桥虚弱的嗓音:“我不妨事,你有事便去忙罢。” 秦蓦脚步一顿,回转过身来:“无甚大事。” 谢桥轻咳一声,欲从榻上起身,身上乏力,软绵绵的倒在床榻上。 秦蓦扶着她坐起身,手稳稳地握在他的掌中。 她的手很小,柔软细腻带着冰冷之意,虽然在乡野长大,依旧与锦绣堆中养就的手无差。 掌心相贴,极为契合,宛如珠联璧合。 谢桥抽出手,端起床榻边放置的茶杯,连饮几杯,涩痛的喉咙方才得到缓解,拿起枕畔的手札继续钻研。 “你做什么?”秦蓦一把抢过她手上的手札,冷峻的脸上浮现怒火:“他们不顾你死活,你何须在意旁人?眼下要紧的是你将身子养好!” 谢桥抬眼,却见头顶上方,他深邃的瞳孔里燃烧着簇簇火焰,面色青黑。 “早日解决,我好心安。”谢桥拉着手札的另一端,目光坚定倔强,并不退让。 秦蓦浑身散发着森冷寒气,怒火在心内勃发,看着她面容惨淡,病恹恹的模样,满腔怒火无法宣泄而出。只得别过脸去,不再理会她。 谢桥斜坐在床榻上,低垂着头,细细替自己扶脉。 屋子里一片寂静。 僵持片刻,秦蓦并未等到她央求,侧首看着她扶脉的单薄身影,终究是软下心,放下身段:“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谁还会在意你?”到底是为太医那些话而动怒。 尽心尽力,致使病倒,却被如此冷漠对待! 谢桥手一顿,他惯常蛮横霸道,意气风发。何时这般无奈、近乎纵容的声调? “你不怕?”谢桥眉眼疏淡的望着他。 秦蓦挑眉冷笑:“不过一死,有何惧之。” 谢桥心中一震,涌上百般滋味,最后化为一声幽幽低叹:“我无事,只是累的病倒,睡一觉便好了。”声音低微,透着一丝虚弱的沙哑。不待他开口,又道:“而他们,时间便是性命。旁人冷漠待我,我便漠视他人性命,便不是我学医术的初衷。” 秦蓦面色沉郁,缄默不语。 “左右不救害我性命之人。”谢桥微微一笑,正欲起身,明秀恰好掀帘进来,赶紧搀扶着她下床。谢桥示意明秀扶着她坐在长案后,对秦蓦道:“蓝星寻你有事,莫要耽搁了。”顿了顿,补充道:“我有明秀照顾。” 秦蓦见她顽固不化,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咳咳……”谢桥掩嘴低咳几声,明秀捧着茶递给谢桥,忧心道:“小姐,您今日暂且休息,病好才有精力救治他们。”她都想要小姐撒手不管,这都是什么人?利用完小姐,便弃之敝履。 谢桥摇了摇头:“我的身体,我心中自有数。” 明秀无奈,只得陪在她的身旁。 片刻,蓝玉端来一碗汤药。 谢桥一怔。 蓝玉解释道:“主子命令太医开的药方。” 谢桥眸光微微闪动,沉默半晌,端着药碗一口饮尽。 蓝玉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这是京城送来的信。” 谢桥拆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唇瓣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玉倾阑得知明帝的决策,让她速速回京。 明秀睨一眼,紧跟着劝慰道:“小姐,您不如听师兄一眼,咱们回京城去。他们不管您的死活,我们也懒得管他们。反正您又不是太医,能治便治,治不好谁能怨您?” 谢桥听着明秀赌气的话,斜睨她一眼道:“我要清粥。” “奴婢去给您煮。”怕饿着谢桥,明秀不敢耽搁,立即去小厨房。 谢桥写一封回信,吩咐蓝玉送往京城。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谢桥裹足不出,静心研制药方。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 林太医却更为忧心紧张,对西伯昌道:“容小姐病情症状与鼠疫相差无几,定是染了鼠疫,还是将她移到别处。” 西伯昌看向太医院使:“你如何看?” 太医院使心情颇为沉重,原以为谢桥研制出一个药方,第二张药方也不远,这都七八日过去,一点点动静也无,问话又不敢去她的营帐中,只得焦灼的等待。 而他们配出的药方,也是不起作用。 谢桥再不好,眼见着时日将至,他们怕是也难活着回去。 “将她束缚在营帐隔离,郡王已是心生不悦。此番再移至别处,只怕难以承受他的怒火。”太医院使看一眼西伯昌,叹息道:“重要的是怕惹恼容小姐。” 西伯昌点了点头。 “可是她住在营帐里,已经有士兵染病,定是她传染。”刘太医忧心忡忡,心里到底是害怕。 西伯昌摆了摆手:“此事由郡王定夺。” 正欲再劝的太医,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哪里有胆量与秦蓦提议?今日里寻西伯昌也是趁着他不在…… “伯爷……” 林太医心有不甘,话未问出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何事需要定夺?” 锐利如鹰的眸子冷冷瞥向几位太医,落在西伯昌身上。 西伯昌轻咳一声:“郡王……” 太医院使截断西伯昌的话,慌忙说道:“我等先回药房谈论对策,不叨扰伯爷、郡王商议公务。”说罢,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走出营帐。 秦蓦冷哼一声:“一群废物!” 西伯昌却觉得他们说的话有理,如今他们居所之处,闹得人心惶惶:“郡王,容小姐她移出去妥当,如今人人无心正事,惶惶度日,也不是个事……” “你不必多言,我明日送她回京城。”秦蓦低咒一句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边惧怕她将病传染,一边将她物尽其用,哪有这么好的事? “郡王,切莫草率行事。”西伯昌面色微微变幻,太医们几个人都抵不上谢桥一个人。若是将她送走,他们怕是都不用回京。心知秦蓦动怒,迂回的说道:“这样,百里外给她重新扎营……” 话未说完,秦蓦面黑如锅底,大刀阔虎的离开。 “郡王……”西伯昌追出来,哪里还见他的踪影? 几位太医见秦蓦离去,从营帐里出来,询问道:“伯爷,郡王如何说?” 西伯昌面色冷沉,冷哼一声道:“明日送容小姐回京!” 太医齐齐变色:“这……” “如今你们不必担忧被她传染。”西伯昌甩帘进营帐。 林太医手足无措的说道:“容小姐回京,那这鼠疫怎么办?我等能够钻研出药方,只是需要时间罢了,可皇上给的时间不多,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配出药方?” 俨然忘了,他们将希望寄托在谢桥的身上,她身在病中,不曾为她设想,反而落井下石! 刘太医叹息道:“我们做的太过份了,容小姐殚精竭力,我们视她如狼如虎……” “这也不能怪我们,难道你不怕死?”林太医面色铁青,他被选中之时,几乎一夜未曾合眼。后来谢桥亲力亲为,他倒松口气。 刘太医怒上心头,冷笑道:“如今她回京,你就不用担心了!” “好了好了,你们莫要争吵,眼下是如何劝住容小姐回京。”太医院使打圆场。 几人面面相觑,却是谁也不曾开口。 谢桥的营帐于他们来说形同洪水猛兽。 —— 营帐里,烛火摇曳。 谢桥伏案速写药方,肩披一件披帛,面色仍旧苍白,间歇轻咳几句。 秦蓦进来听闻她的咳嗽声,斟一杯热茶递给她。 谢桥极为自然的接过,指着一旁的木墩,头也不抬的说道:“再等等——” 许久没有听到动静,反倒是谢桥狐疑的抬起头来。烛火明灭间,她窥见秦蓦面色阴冷,蕴含着怒色。细想他为何时而动怒,挑了挑眉,便也没有多言,继续将最后几味药下来。 “明日送你回京。”秦蓦任由她打量,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谢桥听到这句话,霍然抬起头来,惊的手上的药方飘然落地:“发生何事了?” 秦蓦面如冷霜,弯腰替她拾起药方。 一只莹润如玉的雪白手同时按在药方上,缓缓从他手里抽出去,一股淡然清香自他鼻端掠过,暗香萦绕。 “钻研出来了?”秦蓦声线暗哑。 谢桥微微半眯着眸眼,仔细对照药方上的药与剂量,胸有成竹道:“十之八九。” 只是,心里始终少了最初的欣喜。 她怕—— 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没有确认当真有效用之前,她不再宣扬。 “给他们看看,再斟酌用药。”谢桥系好肩上的披帛,明秀扶着她的手缓步走出营帐。 “你何须前去自找不痛快?”秦蓦冷言道,望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影,披帛随风摆动,仿佛弱不胜衣。眸光一暗,快步追上去。 只见谢桥脚步顿住,不再前行。不远处,传来几位太医的交谈声,唇瓣掠过一丝冷笑:“听见了?” 谢桥眼睫半垂,捏握着手心里的药方,深吸一口气道:“不必在意。”乌亮的眸子里泛起浅淡的笑意:“我救的并非是他们。” 秦蓦紧抿薄唇,沉默不语。 “秦蓦,我也在自救。我这副病容回京,也会被人所惧怕。若是治理好这里的病患,即便我病的要死去……”谢桥话未说完,一只大掌紧捂着她的唇。 “随你。”秦蓦冷声道。 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轮廓清晰,狭长的眸子冷寂幽邃,宛如此刻黑沉的夜空,格外深不可测。 可她知道,他怒了! 而几位内心挣扎,不知如何挽留住谢桥的太医,听到秦蓦的声音,霍然抬头望去,见到他身旁站立的谢桥。 心中大惊,回过神来,眼底升起恐惧,连连后退一丈外。 “你……你出来作甚?”林太医指控着谢桥,透着不满。 太医院使较为冷静,谢桥这些时日不曾走出营帐,她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来,恐怕是研制出药方? 眼底闪过一抹精芒,询问道:“容小姐,药方配出来了?” 谢桥扫过他们一改之前的脸色,面带希翼的望着她,不禁觉得好笑:“嗯,不过并不确定。” 伸手拿出药方,递给太医院使。 林太医伸手相接,似乎想到什么,迅速的缩回手。 谢桥脸上始终笑意浅淡,仿佛并没有瞧见林太医的小动作。 太医院使目光落在药方上,却是迟迟没有接过,笑道:“容小姐配出来的药方定是没有问题,药熬出来挑选一个病患喂下去观察。” “嗯。” 太医院使觉得他们的态度不妥,面色讪讪,到底没有说什么。 明秀拿着谢桥配好的药去煎,谢桥打算去喂。一旁的秦蓦瞬间从她的手上夺过药,‘嘭’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你们去。” “这药一直是容小姐亲力亲为,便由她去。”林太医急忙说道,斜眼觑一眼废宅,浑身隐隐发颤。初来之时并不觉得多可怕,可是谢桥做的防护很周全也被传染,更何况是他们?当即道:“反正容小姐也染上鼠疫,她去最……啊……” 蓝星拎着林太医,一把丢进废宅子里。 林太医吓得肝胆俱裂,惊怕的拍打着锁着的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太医院使捏紧袖中的手,不敢去开门。 秦蓦一记眼风扫去:“你们谁去?” 刘太医道:“我去。” 秦蓦冷笑一声,递给蓝星一个眼色。 蓝星将谢桥特制出来的防护服递给他。 刘太医心稍稍落定,穿上防护服,端着药碗进去,挑出一个病患,将药给他灌进去。从屋子里出来,刘太医双腿微微打颤。 秦蓦护送谢桥回去,刘太医颤抖的问道:“郡王,林太医他……” “病患何时好,他何时出来!” 刘太医看向太医院使,只见他摇了摇头,皆不敢忤逆秦蓦。 听着林太医喊叫声,刘太医忍不住叹息。 心里祈求着这回的药方得用。 —— 京城里。 荣亲王府,兰阳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的翻阅着野史。 自谢桥离京,她便给柳府送邀请帖,等几日都没有音信。 她便隔三差五送邀请帖,仍旧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复。 染着蔻丹的纤纤手指点着柳是清几个字,红唇微扬,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光芒。 翰林院修撰么? “蛮儿,更衣。” 兰阳挑选一件大红纱裙,腰帛将纤细的腰肢缠的细如柳,乘坐轿撵去翰林院。 “郡主,到了。”阿蛮搀扶着兰阳下轿撵。 兰阳望一眼翰林院的牌匾,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美目流转,恰巧见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从翰林院走出来,扬声问道:“公子,请问柳是清他可在翰林院?” 柳是清黑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默然不语的点头。 兰阳脸上的笑容更盛:“劳烦公子帮忙唤他出来,多谢!” “姑娘寻他有何事?”柳是清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子,眉头微蹙,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那本书上,闪过一丝了悟。 “我还书给他。” 柳是清点了点头:“在下便是。” 伸手便要接过书,兰阳却突然往回收。上下打量他一眼,只见他面容秀丽白皙,墨发乌黑柔亮,身姿颀长,倒像是楚香馆里娇养的秀美面首。 不禁绕着他走一圈,嘴里啧啧有声:“阁下便是柳是清?” 柳是清语气淡然清雅的‘嗯’一声。 “本郡主给你送的邀请帖,为何不回复?”兰阳柳眉倒竖,颇具威严气势的问道。 柳是清的手微微顿了一下,薄薄的眼皮缓缓地抬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兰阳,稍稍停顿了一下,轻飘飘地移到了她手里的书:“郡主若为还书而来,将书给在下便是。”并未回答邀请帖一事。 兰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轻轻一笑,纤细手指指着野史里的一段辛秘,眼角笑意轻佻:“柳公子独对山阴公主未曾有批注,其他不是赞扬便是批判,莫不是也心有神往?”手指勾上他的下颔,呵气如兰。 金阳下,兰阳一袭红如火焰的纱裙,明眸善睐,美艳动人。只眉宇间凝着一抹傲然之色,映衬得她眼角眉梢的风情更为妖娆愧丽。 柳是清不为所动,微凉的手指拂落她的手,神情清淡,不恼不怒。 兰阳见他转身即走,沉着脸,冷声道:“你的书不要了?” 柳是清未曾遇见过如此歪缠的女子,皱眉看着横档在身前的兰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兰阳将书递过去。 柳是清伸手来接,兰阳却又不给了。含笑问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柳是清心生不耐,只觉得她份外聒噪:“姑娘要效仿之么?” 兰阳一怔,效仿? 谁? 山阴? 回过神来,柳是清已经走远。兰阳气得跳脚,指着他的身影喊道:“本郡主若效仿,必定先纳你!” “郡主,您还未将书还给他呢!”阿蛮觉得柳是清好无礼,不过区区七品芝麻官,竟敢给郡主脸色! 兰阳气鼓鼓要将书朝他砸去,似乎想到什么,灵动的眸子里闪过狡黠,轻哼一声:“等着瞧!” 竟敢无视她! —— 季府 季云竹接到来自南阴的消息:“主子,南阴的疫情已经控制住,容小姐的药方对刚刚患病的人有用处,至于病情深重的却是无用,甚至致人身亡。” 季云竹挑高眉梢,未曾料到谢桥短短的时间,她想出配方。假以时日,是否能够将瘟疫治愈? 可能么? 季云竹想起那只断掌,眼底闪过阴霾。 “属下打探到容小姐病倒,已经被隔离。”石琴缓缓的将南阴的情况叙说给季云竹。 季云竹抚掌而笑,病倒了,感染鼠疫了? 还未等他动手,她便要死了么? 季云竹嘴角缓缓的上扬,叹一声道:“可惜啊——”目光陡然凌厉,话音转变道:“再探!” “是!”石琴领命退下。 季云竹望着南阴的方向,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谢桥啊谢桥,你可千万别死的太早! 心里却隐隐升起一股预感,她……怕是不会死的这么轻易! —— 南阴 几日过去后,饮药的病患已经好了大半。 众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另外挑出几人喂药,等了几日,依旧没有再出现大问题,欢呼雀跃。 西伯昌吩咐道:“刘太医,你负责中度病患,院使你与彭太医一同负责重度病患。”至于轻度,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 秦蓦不等他开口,便婉拒道:“交给姓林的。” 西伯昌难得的怔愣住,林太医被关在废宅里一日一夜,已经吓得神智恍惚,如今仍是躲在营帐不肯出来。 交给他,妥帖么? “你与他说,不去将他再扔进去。”秦蓦冷笑一声:“他们几个是来游山玩水?半点用途没有。为此药方,她病情深重未曾好好休息,此等小事还要劳烦她?她一人独揽,还要他们作甚?何不早早滚回去!” 太医院使与彭太医立即说道:“交给我们。” 秦蓦不再多言,扶着谢桥去营帐。见她垂目凝思,冷言道:“不许再想,睡觉!” 提拉起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转身走出营帐。 谢桥脖子缩进被子里,露出眼鼻,弓着身子断断续续的低声咳嗽。 她不常生病,一旦病倒,便要好长一段时间才好。 她心中不急,该睡睡,该吃吃。 倒是秦蓦,却是忧心着她的病情,面上却是不显半分。 “喝药。”秦蓦端着一碗药进来,站在床榻边。 谢桥自被窝中抬起头来,眼中闪过诧异,她以为他去忙了。 秦蓦并不曾过人,这段时日照顾谢桥,倒是有写驾轻就熟。将药碗搁置一旁,扶着她坐起身,拿起引枕塞在她的腰后,吹冷碗中的药递给她:“烫么?” 谢桥愣了愣,看着他眼中的询问之意,摇了摇头,一口饮尽。 秦蓦接过药碗,递上一杯热茶。 谢桥将茶水捧在手里,目光复杂的看向忙碌的秦蓦,他向来养尊处优,由人伺候,如今做着伺候人的事,由最初的笨手笨脚,到如今的得心应手。 目光平和,心中生出一丝暖意,仿佛身子并不那么冷。 不由得想起玉倾阑,他是第二个和师兄一样对她好的人。 虽然谈不上喜欢,心中却不再排斥他。 “好点了么?”秦蓦的大掌覆上她的额头,入手一片微凉,取下床边的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只是嗓子有点难受。”谢桥如实道。 秦蓦拢在袖中的手一顿,内袋中装有一瓶药,那是玉倾阑自京中送过来。 看着她垂首掩嘴咳嗽的模样,秦蓦紧紧捏握着拳头,挣扎半晌,终究是从袖中掏出瓷瓶递给谢桥:“这是玉倾阑自京中送来的药。” 谢桥一怔,拿过来,倒出一粒吃下去,浅笑道:“师兄最初在谷里不愿学医,后来我生病,左右都不好,他看在眼里心急,这才跟着师傅学习医术。只是,这么多年他并不曾给人医治,唯独动手制出这些药。” 秦蓦从咽喉深处挤出一个‘嗯’,令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谢桥觉察出他的异样,便不再多言。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相顾无言,半刻钟过去,药效上来,谢桥困倦的睡去。 —— 转眼,半个月过去。 疫情已经得到有效的控制,谢桥的药方根治鼠疫。 秦蓦逐渐开始忙起来,成日里不见人影。 西伯昌写好奏折呈送回京,新派遣而来的县令已到,一行人便启程回京。 林太医听闻这个消息,才收拾包袱慢吞吞从营帐走出来。看见谢桥,眸子里神色复杂。 刘太医恭维的说道:“容小姐,此行全都倚仗你,若非是你的功劳,我们怕是……”说到最后苦笑一声。 太医院使附和道:“之前我们多有得罪,还望容小姐海涵。” 谢桥浅笑道:“无妨。” 林太医悻悻然的说道:“不管如何,我们眼下反正是可以回京了。”途径谢桥身旁的时候,几不可闻的说道:“之前……对不住了。” 谢桥眸光微微闪烁,似乎没有想过林太医向她道歉。方才若是没有看错,他眼底似乎闪过一抹怨。当即笑道:“林太医,你们之前的反应实属常情,并没有什么不对。” 林太医悄然松一口气,着实是怕秦蓦会秋后算账。 “郡王那里……” 谢桥宽慰道:“林太医不必放在心上,郡王他怕是已经忘了。” 得了一句准话,林太医彻底放下心来。 “启程了。”西伯昌坐在马上,望一眼天色。 明秀扶着谢桥坐上马车,谢桥站在车辕板上,回首看着南阴城。 只见秦蓦高大挺拔的身影,从人群中走过来。站在马车旁,一把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下马车,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留下来。” ------题外话------ 亲爱的们,新年快乐,阖家幸福,越来越美哟~另外就是烟儿今天卡文严重,感情戏总是卡的不要不要的,没有什么灵感。不想写的水凑满万更,所以今天就更新这么点儿,抱歉,么么哒~ 第九十二章 心怀不轨 谢桥到底没有留下来,她奉旨与西伯昌一同前来,定然要一同回京。 回去的路上不如前来的时候那么赶,抵达京城之际,她的病好了大半。 辅国公府里柳氏、容生与容姝等候在府外迎接,见到谢桥的一瞬,柳氏眼眶湿润:“清减了。” “长姐安然回来便好。”容生一脸喜色,自谢桥离京,母亲、三姐一直忧心挂念。 容姝紧紧握着谢桥的手,未语泪先流。 谢桥将养的气色比南阴好上许多,擦拭掉容姝脸上的泪水,拍了拍她的手道:“哭什么,这都要嫁人了。” 容姝止住泪水,面色不太自然,娇嗔:“大姐姐莫要埋汰人。” 谢桥瞥见她面颊泛着粉色,看向柳氏道:“二婶娘,府中怕是喜事将近了。” 柳氏眉开眼笑道:“姝儿在议亲。” 容姝脸上露出的娇羞笑容,谢桥便知议亲之人合她心意,心思微转,道了一声贺:“恭喜三妹妹。”未曾料到她离京一个多月,秦隐便已经与她议亲。 容姝娇羞垂头,手指绞拧,不安的说道:“大姐姐,我心里有点担心照顾不好秦稚、秦逸,他们并不喜欢我。” “别多虑,他们是乖巧的孩子,你用心对待,定会接纳你。”谢桥宽慰道。 容姝颔首。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是回到屋子。 “你一路舟车劳顿,好生休息,我们不叨扰你,晚上一同用膳。”柳氏将她送到重华楼,在院子外留步。 “好。”谢桥应下,目送他们离开,方才进屋。 白芷、半夏见到谢桥,扑过来抱着她哭道:“小姐,奴婢们得知您病倒了,心里头好担心,恨不能去南阴,往后您再去哪儿,可不能将我们丢下。” “好好好,下回再不留你们看守家门。”谢桥看着她们眼底的担忧,心里头微暖,眉眼舒展,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近来府里有发生何事?” 白芷抹干脸上的泪水,抽噎道:“老夫人闹腾,说您是个祸害,老太爷被您灌了迷魂汤,对您言听计从。” 半夏接着说道:“老太爷说她在囔囔便送到家庙去,老夫人方才安静下来。” 谢桥若有所思的询问道:“三房呢?” 白芷摇头:“奴婢们一直在府里,三房搬出后,这一个月里未曾回府。” “大少爷开始每夜里嚎叫咒骂您,渐渐地便安静了。原来不怎得肯吃,现在给什么吃什么。”半夏狐疑的说道。 “多留心。”谢桥眼底闪过一抹思虑,叮嘱道。 明秀打来热水,谢桥沐浴后,便躺在床榻上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日落西山。 “小姐,二夫人派人来请您去前厅用膳。”明秀捧着衣裳伺候谢桥穿上:“您平安归来,二夫人预备准备宴席,宴请各府的夫人、小姐来府中,郑重的将您介绍给他们认识。” 辅国公早有如此打算,朱氏一直从中作梗,柳氏也曾因为容生的事情,没有应承下来。 如今,怕是当作补偿。 谢桥点了点头,算是承柳氏的心意。 收拾好,谢桥便去往前厅。 二房里的人都已经到齐,见到谢桥,柳氏将她安排在身旁坐下。 二老爷和蔼的说道:“我听到消息,皇上有赏赐下来。” 谢桥一怔,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管家匆匆赶来:“宫……宫里来人了。” 谢桥与二老爷面面相觑,笑道:“二叔一说,人便到了。”退让在一旁,让二老爷先行。 二老爷对谢桥细微的举动感到满意,也不推让,带领着众人去领赏。 内侍公公拿出圣旨,揭开封条,高声道:“容华接旨!” 众人跪下。 内侍公公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事府府丞之女容华医术高明,治理南阴瘟疫立下功绩,特赐珍珠一斛,黄金百两、云锦百匹。钦此!” “臣女领旨。”谢桥双手捧着圣旨磕谢皇恩。 柳氏将备好的红封给内侍公公:“劳烦您跑一趟。” 内侍公公收下,意味深长的说道:“容小姐是有大造化之人,洒家先给您道贺了。”说罢,便带着人离去。 谢桥一怔,细细琢磨内侍公公的话。 二老爷眼底精芒闪烁,抚须说道:“华姐儿的前程……不止于此。” 柳氏横睨他一眼:“老爷是说还有封赐?” 二老爷看谢桥一眼,并未说话,而是派身旁的长随去别府打探。 果真如二老爷所料,一同前行的都只是派下赏赐,并未行封。 柳氏掩不住脸上的喜气儿,又怕是空欢喜,心情极为的矛盾,一时不知该喜或是忧愁。 晚膳都食不知味,草草用罢,便都散去等待明日的到来。 翌日。 一早宫里传来口谕,二老爷要上早朝,便与谢桥一同进宫。 柳氏将二人送走,便去了祠堂。 二老爷去金銮殿,谢桥站在外面等传唤。 明帝端坐在龙椅上,百官跪拜,刘公公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西伯昌出列道:“臣有本要奏。”望一眼几位太医,西伯昌方才道:“南阴县疫情虽然得以控制,也研制出药方。可斩除传染根源,仍旧不得松懈,微臣恳请皇上派遣一位太医常驻南阴,待疫情彻底平息,方才调遣回京。” 太医院使廖顺和变了脸色。 明帝沉吟道:“准奏!” 卫韫出列道:“皇上,南阴疫情西伯昌等人治理有道,微臣以为该论功行赏。” 明帝目光落在西伯昌身上,西伯昌慌忙说道:“微臣不敢居功,此番功劳,辅国公府容华立首功。” “如此,传容华进殿。”明帝不待卫韫再开口,命人将候在殿外的谢桥传进大殿。 谢桥步履平缓,目不斜视,自殿外走至殿前,跪在地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明帝目光深沉的落在谢桥的脸上,神思微微恍惚,沉声道:“南阴疫情得治成功,朕心甚悦,有功劳者,依其劳苦加官晋爵。” 一旁的刘公公接收到明帝的示意,展开圣旨道:“西伯爷,姬昌上前听封,因南阴治理有功,朕现在命你为兵部左侍郎,官拜正三品,赐食实封一千六百户。” “臣谢皇上恩典。”西伯昌跪谢皇恩。 卫韫紧绷的面色松了下来,目光阴冷的落在谢桥身上,闪过诡谲的暗芒。 刘公公拿出另一道圣旨展开,道:“容华上前听封,因南阴救治疫情有功,安定灾民,朕特封你为太医院院使。” 众人大惊。 太医院院使正五品,却是封赐一位女子! 廖顺和心中大震,惊愕的看向谢桥,只觉得惊世骇俗,世间哪有女子为官? 卫韫目光变幻,未料到皇上会让一女子为官,即便只是在太医院! 角落里的安远侯,盯着谢桥的目光似淬了毒,阴狠毒辣。 这个贱人,竟有如此风光! 握着执象牙笏的手,手指青筋鼓动,力道大得几乎要执象牙笏捏断。 谢桥亦是眼底闪过惊诧,没有料到皇上还未死心,上回封赏她为女官,如今更是太医一职。 “还不快谢恩!”刘公公催促道。 “恕臣女不能接旨。”谢桥跪在地上,目光不闪不躲的直视龙颜。 众人倒抽冷气。 多少人求之不得,她却拒绝!她怎么敢? 明帝心中勃然大怒,却听谢桥说道:“开国以来,素来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国法不可废,请皇上收回成命!” 大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明帝目光沉沉的盯着谢桥,面色莫测,就在众人以为要发落谢桥之际,突然开口道:“既如此,朕便收回成命。但,你居首功不得不理会,便特封你为县主,赐封号顺安。” 谢桥一怔,连忙谢恩:“臣女磕谢皇恩。” 众人对这一转变,始料未及。 二老爷心中松一口气,眼里流露出喜气。 西伯昌目光复杂的看着谢桥,皇上对她怕是格外开恩。太医院使之职皇上未必想真的封赐她,怕是为后面的县主之封号铺垫。毕竟,谢桥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抗旨。 退朝后,西伯昌站在殿外等候谢桥,道贺道:“恭喜县主。” 谢桥笑道:“伯爷,同喜。”心中却在猜疑皇上册封她为县主的目地,何须大费周章试探?她没有拒绝太医院使一职,定有人出面反驳,到时他也顺理成章的册封她为县主。 “你觉得谁去南阴合适?”西伯昌望着不远处站定的廖顺和。 “刘太医。” 西伯昌沉吟道:“正是。” 两人相视而笑,寒暄一番,西伯昌便告辞,与卫韫一道出宫。 谢桥觉察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回头望去,只见一位十六七岁的俊美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身着蟒袍,心下便也猜出他的身份来。 燕王缓步走过来,在她的身旁站定,上下打量着谢桥道:“皇兄千方百计想将你纳进东宫,父王以你身份低微为由拒绝。如今亲册你为县主……你倒有几分本事呢。” 燕王直勾勾的目光,毫不避讳,却也没有令人觉得不适。 谢桥面上挂着淡淡的浅笑,并不为他话里的讽刺而着恼,仿佛并没有听出来一般:“燕王过誉了。” 燕王眸光一闪,又道:“皇兄知晓,不知该多欢喜呢。” 谢桥嘴角一勾:“燕王难道不心生欢喜?” 燕王面上的笑容一滞,目光骤冷。 谢桥声音低冷的说道:“太子娶我,应当是您最不乐见的罢?毕竟,王爷怕也瞧出皇上待我份外不同呢。”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渐深,颇有深意道:“不过,我还是瞧着王爷比较顺心。” 燕王怔愣住,却见谢桥福身行礼,擦过他的身侧离开。望着她纤细却笔挺的身影,眸子里的光芒明明灭灭,逐渐幽深。良久,突然轻笑一声,抬步去往淑妃的永和宫。 —— 谢桥与二老爷一同回府,柳氏听到这个消息,当即高兴的说道:“我让人送请柬出去,明日里举办庆功宴。”旋即对二老爷说道:“你请几位老爷来府中饮酒。”看着谢桥的目光颇有深意。 谢桥一愣,柳氏话中之意,便是要请柳是清来府中。 这时,三夫人听闻消息,带着容凝来辅国公府,恰好听见柳氏的话,连忙笑道:“二嫂,府中人手不够,明日里我来给你搭把手。” 柳氏正要拒绝,邓氏转而向谢桥道贺:“华姐儿,三婶早知你是个贵人,会有大造化。虽然没有嫁给太子,眼下被皇上亲封县主,也是天大的恩德。”顿了顿,凑到谢桥的跟前询问道:“食邑多少户?我听闻最高等的县主食邑一千,你总得有个五百?” 谢桥眉头紧拧,邓氏也着实厚颜无耻,几番算计她,仍旧如同无事人一般。 柳氏变了脸色,厉声喝道:“三弟妹!” 邓氏迷惑的说道:“难道没有?”那便是没有给谢桥权利,不过空有名头罢了。 “有没有,与三婶娘有何关系?”谢桥面色清冷,皇上给她封赏县主一事,恐怕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而并未给她实权,终究是因为男人的那点心思,她是母亲与旁的男人所生,到底是扎他心头的利刺。 不过,这也够了! 邓氏心口一滞,却听闻谢桥轻声笑道:“就算没有食邑,我也是有品级的县主,三婶娘见着我也得行礼。” 邓氏脸色瞬变,青白交错。 一旁的容凝将手里的木盒递给谢桥,咬着唇瓣,乌亮的眸子里一片水光:“大姐姐,我们不是成心陷害你……你反正也没有事,为何不肯原谅我与母亲?方才母亲也是关心你才会有此一问,说话何必如此难听?我们都已经知错。” 谢桥透过微开的木盒看见里面正是容凝当初问她要的头面,示意明秀收下,方才对她说道:“若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这世间便不再有阴暗。” “大姐姐……” “你的确不是成心,你是有意为之。”谢桥清冷的眸子似古井无波,微扬的红唇掠过一抹冷笑:“容凝,你当真无辜么?” 容凝面色惨白。 谢桥冷笑一声,回了院子。 —— 第二日,天光微亮,谢桥便与容姝站招待女眷。 容凝坐在角落里,目光飘忽的落在谢桥身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兰阳、秦玉二人一同进来。 秦玉脸上的伤疤已经淡成粉色,敷上脂粉,若不细看便发现不了。 兰阳对待秦玉的态度不冷不热,径自在谢桥的身旁坐下:“我替你还书,人却是不肯出来,我亲自寻上门去,不过问他何故不出来,他却给我甩脸色。”眨了眨眼,凑到谢桥的身旁,低声问道:“你与他在议亲?” 谢桥颔首。 “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这样的人你受得了?”兰阳不可思议的说道。 谢桥失笑,也只有兰阳这般直率的贵女,才能说出这样的一番来。 “还要相处试试。”谢桥目光落在从一侧离开的容凝身上,眉头紧蹙,怕她做幺蛾子,示意人盯着她。 “奉劝你一句,千万别嫁给他,倒不如秦蓦,虽然自大至少有句话。”兰阳说话间瞥见柳是清的身影,目光紧随着他移动,话却是对谢桥说道:“你先忙,我还有事儿,等下来寻你。”话音未落,人却是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蓝玉突然出现在谢桥的身后,对她耳语一番。 谢桥眸子半眯,闪过一道冷芒,快步朝离开。 秦玉见状,眼底闪过思虑,紧跟着而去。 水榭里,容凝将玉倾阑堵在回廊处,手里拿着绣好的荷包,盯着他的腰间道:“上回我赠你香囊,你说不喜色彩,我重新绣了一个香囊。”伸手将青灰色绣莲花的香囊递给他,近乎痴恋的盯着他的脸。 玉倾阑之所以没有直言拒绝她,便是因着她是谢桥的姐妹。如今,她心怀不轨,对谢桥心怀不轨,也不再考虑她的感受,冷然道:“容小姐是大家闺秀,当知香囊寓意为何,此等私相授受的行为,还是少做罢。”说罢便要离开。 容凝面色一白,慌忙拽住玉倾阑的袖摆,眼底喊着泪水,泫然欲泣道:“世子,我自墨馆楼见你一面后,便倾慕于你,我自知身份配不上你,你若不弃,我愿做你的侧室侍奉你。”声音极尽低微,带着恳求。 “我并无此意。”玉倾阑眉目一冷,拂开她的手,冷冽的说道:“容小姐请自重!”快步离开。 “世子——”容凝提着裙摆小跑着追在他的身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啊——”香囊摔在前面,心中一慌,连忙捡起来,拭去香囊上灰尘,紧紧的攥在手心,想到被他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蹲在地上难过的嘤嘤哭泣。 “凝儿,你这是怎么了?”邓氏找来,看着蹲在地上哭泣的容凝,心头一紧,冷声道:“谁欺负你了?” 容凝扑在邓氏的怀中,伤心的哭泣道:“母亲,我……我送香囊给荣亲王世子,他……他没有收下。” 邓氏顿时明白过来,眸光微闪道:“傻丫头,就为这事儿哭?” 容凝心中难堪,她抛下女子的矜持,第一次向男子表白,却遭到拒绝,心里头如何能好受? 何况她自降身份,做他的妾侍,他都不答应! 邓氏托扶着容凝起身,对她说道:“母亲有办法让他娶你。” “当真?”容凝眸子一亮。 邓氏附耳叮嘱几句,容凝目光一暗,望着他毫不留恋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坚定的光芒。 —— 前厅,玉倾阑与秦隐坐在一处,望着不远处招待安远侯的三老爷,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你与容三小姐的亲事如何了?”玉倾阑斟一杯酒,递给他:“稚儿、逸儿都接受?” 秦隐点头:“八字已经去合,没有问题交换庚贴,婚事大约在年底。” “恭喜。”玉倾阑执杯与他碰杯。 秦隐含笑道:“荣亲王妃也在替你挑选,怕是也过不久便有喜事。” “是啊。”玉倾阑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透着彻骨的冷意。 这时,来了一位小厮,对玉倾阑道:“世子,大小姐请您去后院一趟。” 玉倾阑抬眼,只见前厅具是男子,示意他带路,跟随着他而去。 片刻,又人来通传,对秦隐说道:“秦二爷,三小姐请您去一趟,有要事与您相商。” 秦隐眼底闪过一抹思虑,迟疑半晌,方才对小厮道:“带路。” —— 后院里,诸位女眷在话说家常,其中不乏有人恭维谢桥:“县主,您的皮肤晶莹剔透,白里透红,可是有养颜的方子?若是莫要藏私,分享给众位姐妹。” 姬瑜凑趣道:“容姐姐是神农后裔,一方千金难求,若是分享给我们,岂不是损失太大?” “就是,容姐姐怕是不舍。”丞相之女苏素馨接着姬瑜的话茬道。 谢桥推搡姬瑜一把道:“你呀,这嘴儿不饶人。”示意明秀去拿一张方子过来。 明秀将方子放在石桌上,苏素馨拿在手里端详一番道:“我先拿回去将药配齐,再拿给诸位姐妹们。” 姬瑜笑道:“就你手快……” ‘啊——’ 后院厢房里突然传出一阵尖叫声,姬瑜话音戛然止住,纷纷看过去。 谢桥嘴角的笑意一凝,眼里一片寒冰碎雪。 ------题外话------ 亲爱的们,晚上有二更,大概在十点,泪奔~ 第九十三章 连环计 (二更)) 后院厢房里,一声尖锐的叫喊声划破辅国公府上空,急骤的脚步声朝厢房而去。 昏暗的屋子里,地上湿漉漉地。一道屏风后面,瑟缩着双手环胸的容凝,坐在浴桶中,面色惨白,眼露惊慌之色,防备地盯着站在屏风处的人。 不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 明明派去的小厮将他给请来,怎的没有来? 她做梦也想不到来的人会是安远侯! 安远侯进来的时候也傻眼了,传信的人说夫人有要事,哪知会是如今这幅场景? 瞬间,他便知道中计了。 当即,转身要离开,可容凝那一声尖叫,将邓氏安排在此处的人引来。 砰—— 婢女闯进来,指着安远侯怒道:“大胆贼人!快抓住他!”立即扯下衣裳蒙盖在容凝的身上。 后面跟来的小厮将安远侯给擒拿住,挣扎间将屏风给撞倒。 “快!快放他走!”容凝嘶声喊道,手忙脚乱的从浴桶爬出来,穿上身上的衣裳,越急越乱,越乱容凝越感到绝望,只希望安远侯在他们来之前快逃走! 小厮并不曾见过安远侯,哪里知道抓错人,听从邓氏的吩咐就是不放人:“小姐,不能放了他,他坏您清白,定要将他送给老爷、夫人处置。替您做主!” “蠢东西!不是他……不是世子……”容凝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声音透着近乎绝望的呜咽声。 “世子?”柳氏进来,看着满屋狼藉,皱眉道:“什么世子?” 婢女开口道:“二夫人,您可得替五小姐做主。五小姐跌一跤摔便回来沐浴,哪知这贼人闯进来偷看,毁了小姐的清白!”说罢,小厮将安远侯扭送到柳氏面前。 紧跟着进来,眼底带笑等着柳氏惊呼声的邓氏,看到安远侯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瞬变,站立不稳的扶着门框。 不是秦隐? 她身后的安远侯夫人,亦是面色大变。死死绞拧着手中的锦帕,咬紧牙根,狠瞪着邓氏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突然,安远侯夫人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邓氏故意哄骗她,与她合作,暗地里却背着她算计侯爷? 邓氏触及安远侯夫人几欲喷火的眸子,心尖儿一颤,想解释一番,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安远侯面色铁青:“错了!抓错了!不是我……” “对……误会,定是误会!”邓氏快速镇定下来,心头发慌,接着安远侯的话说:“怕是无意间闯进来,凝儿沐浴有一道屏风挡着,什么都没有看见!” 安远侯在朝中并无实权,年纪比她还要大,容凝嫁给他为妾,便是毁了! 三老爷并不知邓氏的谋算,听到她的话,愤然道:“此事怎可就此作罢!屏风挡着?若不是闯进来,屏风岂会倒了?惊慌落跑撞倒的吧?那么多人瞧着,怎可是误会?荒唐!糊涂!” 就此放过安远侯,让容凝今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 虽然安远侯并不是理想的女婿,总比日后败坏声誉嫁的人好! “不……父亲,不是这样的……”容凝身上的衣裳慌乱间被水打湿,紧贴着身子,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出来。 男眷眸光微微闪烁,背转过身去,有些忍不住眼角偷瞄。 容凝发觉到,越发觉得难堪。当看见庭院里那一道飘逸似仙的雪白身影,更觉屈辱,无地自容! 玉倾阑浑身散发出冷冽疏淡的气息,一双凤目里渗出戾气。 当小厮带着他到后院之时,他便觉察到不对,谢桥若要见他定会在重华楼,去别的地方会有她身边的婢女来接应。 他心中警醒,这时谢桥的人过来知会他,有诈! 睨一眼身旁的秦隐,万万想不到,他也被算计其中! 容凝的算计在他的身上,不知何故,邓氏算计秦隐。心念如电,玉倾阑转瞬明白过来,秦隐如今与容姝在议亲,而邓氏与柳氏结怨已久,恐怕想要破坏容姝与秦隐的婚事,用此龌蹉的手法逼迫秦隐就范,迎娶容凝过门。 如此,在其中挑拨一番,柳氏定会与谢桥结怨。 毕竟,秦隐与他是谢桥请进府。 而那时事发,他若不躲避,恐怕成了谢桥的帮凶,将秦隐引进后院进入容凝的院子。 “父亲,不是,真的如母亲所言是误会——”容凝声调低微,恨不得眼前有一条地缝,她好钻进去。 三老爷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那么便是安远侯娶了容凝! “误会不误会,在你沐浴时抓到安远侯便是事实。既是如此,安远侯得给小女一个交代!”三老爷的意思很明白,你占了我女儿的便宜,那便要将她迎娶过门。 安远侯如何听不明白,还未来得及开口,安远侯夫人冷笑着说道:“这里不是三房的居所吧?五小姐要沐浴也不该在这离招待客人近的地儿,应当回三房吧?” 邓氏面色一变,立即说道:“正是因为要招待客人,回三房不便,才会在这里沐浴,怕怠慢客人!” “侯爷一直在前厅,无缘无故怎得会来后院,且这般巧撞见五小姐沐浴?”安远侯夫人话里话外皆是暗指安远侯中了他的算计! “我便不知安远侯为何这么巧了!”邓氏也不是善茬,安远侯夫人撕破脸,她也便反击过去。 “你——”安远侯夫人眼底布满怒火,恨不得撕烂邓氏的嘴脸!看着衣不蔽体的容凝,只觉得这母女两令人恶心!转而对三老爷说道:“既然三夫人说是误会,那便就是误会,若是三老爷想让你女儿上赶着给人为妾,我们侯府也不短一张吃饭的嘴。” 三老爷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羞辱?面色涨红,怒瞪容凝一眼! 容凝连连摆手:“不,父亲,我不要!” “老爷……”邓氏正欲劝说,触及三老爷冷厉的目光,霎时止住话头。 安远侯夫人冷嗤一声,眼底毫不掩饰轻蔑、鄙夷之色。 三老爷心头气血翻涌,怒指着容凝道:“你不嫁也得嫁!” 容凝扑通跪在地上,哭求道:“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宁死也不要嫁。” 呵! 秦玉冷笑出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你自然不想嫁,你想嫁的是荣亲王世子。” 容凝满面泪水,不可置信的看着秦玉。 邓氏骤然看向她,拧紧眉头道:“郡主,你可别污蔑我女儿,坏她清誉!” 三老爷却突然冷静下来,目光在容凝与邓氏身上流转,也觉得此事可疑。容凝拼死不愿嫁,邓氏的态度反复无常,令人生疑。 容凝的尖叫声,他并没有听错,邓氏想必也听出来是容凝的声音。她毫无半点急色,来到厢房后神色极为的古怪,仿佛在等着看柳氏的好戏,直到看见安远侯方才变了脸色。 难道这其中有隐情? “污蔑?”秦玉嗤笑一笑,轻蔑的说道:“她自己自甘下贱,还需要旁人作践?光天化日,赠送男子香囊表白,被拒之后求助母亲出谋划策……”眸光一转,话音陡然凌厉:“其实,你要算计的是荣亲王世子罢?”对容凝又恨又妒,就凭她也敢觊觎玉倾阑! 容凝的心思被戳穿,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浑身止不住颤抖,哆哆嗦嗦说不出半句话。 “可是,你知道为何世子没有来?”秦玉怜悯的看向容凝,轻声叹息道:“你母亲请来的不是世子,是你未来的三姐夫秦隐呢!” “胡说!你胡说!”容凝听到秦玉说她的母亲连她也算计了,面目狰狞的朝秦玉扑过去:“我不会信你,不会相信你的话!” 邓氏心中一惊,不知秦玉为何看穿她的计划! “啪——” 邓氏脸上猝然一痛,紧捂着脸颊,瞪着打她的三老爷。 “贱人!你们……你们怎得如此不知羞耻!”三老爷觉得颜面尽失,失控下打邓氏一巴掌,手隐隐的发抖。心中又惊又俱,惊的是她们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拿身家清白去算计亲王世子!俱的是怕秦玉这一言揭穿,怕是将玉倾阑与秦隐得罪了! 秦隐总算明白过来,小厮说容姝请他过来,可他到容姝跟前的时候,容姝却是一脸茫然。 倏然,秦隐看向秦玉,是她救了他? 若不是有人将他引开,恐怕当真中了设计! 目光阴冷,浑身透着冷煞之气,沉声笑道:“原来如此,借由三小姐的名头将我引进来,幸而玉儿相帮,否则我当真是难以洗清一身脏水!” 容姝面色变了变,拢在袖中的手捏握在一起。差一点,她便错失了秦隐! 闻言,安远侯夫人疯了一把上前来撕扯秦玉的面皮:“贱人,你害懿儿不够,如今还设计陷害你父亲!” 秦玉有所准备,一把将安远侯夫人推倒在地,冷笑道:“你自己心怀不轨遭报应,怨怪我作甚?有心算计别人,就要有承受代价的准备!” 而她,付出的代价亦是太过惨痛! 秦玉瞥向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谢桥,这一切,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谢桥目光淡然的与秦玉对视一眼,随即看向安远侯,未曾料到他会说话了! 季云竹医治好的么? 谢桥心中冷然一笑,不知季云竹与她有何深仇大恨,处处与她做对! 倏然,谢桥心念一转,目光在安远侯夫人与邓氏之间流转,她见到安远侯夫人与邓氏有说有笑,便深觉得不对。邓氏将容凝视如生命,而玉倾阑与秦隐之间,毫无疑问玉倾阑是更好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容凝倾慕他!可偏偏邓氏未能如容凝所愿将玉倾阑引到她的屋中,而是私下里设计秦隐,她便猜测定是安远侯夫人出谋划策。 所以,她将计就计将安远侯引来。 果真,安远侯夫人在屋中见到安远侯的一刹那,便对邓氏露出仇恨的眼神。 恐怕她以为是邓氏阳奉阴违,从始至终目地在安远侯的身上!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算计秦隐,只怕目地是在自己? 谢桥心中冷笑,这样的伎俩便能离间她与二房之间的关系么?目光看向容姝,见她低垂着头,微露出来的一侧面颊苍白如雪,心里一时难以肯定。 安远侯夫人目光似箭的直射向秦玉,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眼下拿她却没有丝毫办法,冷哼一声,拉拽着安远侯便要离开。 邓氏及时反应过来,心中算计被揭穿,落得一场空,只得攀咬住安远侯:“不能走!不管如何,侯爷都将凝儿的身子瞧了去,定要对她负责!” “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脸要侯爷负责。”安远侯夫人心中涌上悔意,她怎得就与有头无脑的邓氏合谋?看着她豁出去的模样,啐一口道:“做梦!” 邓氏情绪激动,挥舞着双手,尖声叫道:“你不答应,我便揭你面皮!”头上的金簪随着她的挥舞而坠落在地上。 安远侯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可到底被邓氏拿捏住脉门,没有做声,看着安远侯道:“此事我做不得住,得问过侯爷。” 到底是松了口。 对于安远侯夫人的妥协,谢桥目光一凝,心想莫不是还有其他把柄在邓氏手中?看着邓氏落在地上的金簪,心里一沉,猛然想起容凝还给她的头面,心里暗道一声—— 糟糕! 顿时头也不回的往重华楼而去! 第九十四章 反目相对 谢桥突然折身离开,引起众人的侧目。 玉倾阑与秦逸对看一眼,略一颔首,玉倾阑紧跟着离开。 柳氏皱了皱眉,望着谢桥离开的身影,猜想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容姝心里担心,想跟过去看看,可眼下……目光落在一脸惨淡的容凝身上,紧咬着唇瓣,没有动。 安远侯夫人眼底闪烁着微光,邓氏突兀的说道:“男人,谁不爱美人。你同意了,侯爷自会消受了。”弯身拾起地上的金簪,漫不经心的斜插进发髻中。 安远侯夫人冷冷的瞪着她:“明日里一抬小轿抬进安远侯府!” 邓氏心里松一口气,转头看向三老爷,却见他面色阴沉得滴水,面色讪讪。 完了! 容凝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秦玉听到想要的结果,唇边掠过一丝笑意,柳嬷嬷搀扶着她离开。 “站住!”容凝突然喊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异样,满目憎恨:“是你设计我,对不对!” 秦玉仿佛听到一个笑话,不屑的睨她一眼,如同看着一条丧家之犬般,懒怠多费口舌,头也不回的离开。 容凝阴冷的盯着她的背影,撑在地上的手收握成拳,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安远侯夫人没有心思再搅合,甩着娟帕走了。 安远侯虽爱美人,却对着算计他硬逼着送上门来的人,心中膈应,冷哼一声,直接回府。 众人一一散去,结果不尽人意,邓氏也了一桩心事,搀扶着容凝起来。 容凝猛然甩开她的手,质问道:“为什么?” 邓氏望着她燃着火焰的眸子,不再如往日那般清亮透澈,乌沉沉地望不见底,心虚的不敢直视,嗫嚅道:“凝儿,你算计位高权重的亲王世子,他若不愿娶,谁敢逼他?秦隐不一样,他虽然只是个鳏夫,可到底是会疼人。你嫁给他,定然不会亏待你。你往日处处与容姝比较,她有的你也不落下,我以为你当喜欢秦隐才对。” 容凝呆愣的看着邓氏,泪水涌了出来,嘶声说道:“我疯了才会上赶着给人做继母!是不是有人许你好处,你方才这般算计我!你眼皮子怎得这么浅?我是你的女儿,竟比不上那点儿东西!” 邓氏被揭面皮,又羞又恼:“我也是为你好!你若知耻,我怎会出馊主意?秦隐哪点儿差了?嫁过去正经的夫人,比你上赶着做妾强!”越说越气,厉声道:“你若不是我生的,我何须替你筹谋,闹得个没脸?” 容凝听了,泪水突然止住,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狰狞扭曲,这便是她的好母亲! “我这个妾,就是你给我谋划来的!”容凝心中麻木了,她变成这副模样,全由她这个母亲造成! 心里不由悔青肠子,若是她没有听信母亲的话,她与谢桥还是好姐妹。 她与玉倾阑关系要好,得她的帮助,结果是不是截然不同? 现在,什么都已经晚了! —— 柳氏歉疚的看向秦隐,没有想到邓氏会做出这等龌龊事:“秦公子,今日之事,令你受扰了。” 秦隐恩怨分明:“与你们无关。”看着眼圈发红的容姝,未免她多想,安抚道:“并不会影响亲事,我们已经交换信物,不出意外,今年年底便会成亲。” 面对喜欢的男子直面谈起亲事,容姝心中羞涩,稍微好受一些,摸着贴身放置的信物,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带着丝丝甜蜜。 突然,面上的笑容一变,伸手摸了摸内袋,空荡荡的。 慌乱地四处翻找,依旧没有找到秦隐给的信物。 “怎么了?”柳氏见容姝面色惨白,急的要哭的模样,连忙说道:“东西掉了?莫急,母亲吩咐人去找。” 容姝一下子失去冷静,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信物,不见了!” 秦隐觉得这辅国公府也很乱,姐妹们之间的亲事也互相算计。望一眼不远处的厢房,慢声说道:“会不会忘在屋子里。” 容姝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一直放在身上。”话这么说,还是吩咐婢女去屋子里找。 柳氏俯下身,擦干净容姝脸上的泪水:“你想想谁近过你的身?” 容姝面色苍白如纸,近过她的身只有她的贴身婢女香琴与谢桥。 “不,不会是她们。”容姝立即否认,香琴对她忠心耿耿,谢桥也是真心对她,知道她恋慕秦隐,不可能会偷她的信物。 何况,谢桥对秦隐无意。 否则,就不会当着孩子们的面,拒绝秦隐娶她的话! 柳氏狐疑道:“她们是谁?” 容姝轻声说道:“香琴与大姐姐。” 一旁的香琴面色大变。 “会不会是她们谁捡着了?”柳氏迟疑的说道,香琴这丫头虽然忠心,可万事都说不准。根本就没有怀疑会是谢桥! “不会是你大姐。”秦隐笃定的语气,令容姝心中颇不是滋味。知道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听秦隐这般信任谢桥,难免会不舒服。 秦隐并没有发现容姝的异样,怕她不相信与谢桥生间隙,解释道:“那日里她问我可有娶妻的打算,她并未议亲,我便误会是她,后来她提醒我留意身旁的人。” 秦稚、秦逸恢复期间,容姝对他们细心的照料,让他看在眼里,记起谢桥的那番话。 恐怕,她那时是替容姝试探? 容姝一怔,香琴扑通跪在地上说道:“小姐,奴婢没有拿您的信物!会不会……会不会是您接待客人的时候掉了?”突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柳氏冷声道。 站在不远处的高文瞥向这边,看到跪在地上的香琴,眼底闪过担忧,想了想,过来说道:“二夫人、三小姐,小的这就带人去找。” 容姝上下打量他一眼,是前院的护卫,当即点头:“后院凉亭那一片。” 香琴看着高文带人离开,战战兢兢的说道:“奴婢方才见到大小姐突然离开,莫不是她捡着您的信物了?” 容姝目光微闪,抿紧唇。 柳氏不自觉皱起眉头:“去问问。” 几人去往重华楼。 —— 重华楼 谢桥之所以会怀疑首饰盒子里会有问题,那是因为邓氏与容凝都是眼皮子极浅的人,她送去的头面,哪里会如此轻易送还回来? 事情反常,必有妖! 急忙跑回来,将盒子打开,那套头面下面垫着一块丝绸,丝绸角落里放着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牡丹与白头鸟的图案。 谢桥将玉佩放在手心里端详,猜测这物件是容凝送给她的,还是疏漏之处放进来? 玉倾阑望着她掌心的玉佩,缓缓地说道:“这是一件信物。”修长如玉的手指点着上面的图案道:“白头鸟比作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夫妻之间赠送对方的物件。” 信物? 容凝她并未议亲,留有信物作甚? 倏忽,谢桥心念闪过,面色顿时冷沉。 这块玉佩怕是秦隐给容姝的信物,邓氏与容凝拿来放在她的屋中,定是与之前设计秦隐的目地相同! 若是之前并未看破邓氏的算计,秦隐被逼迫娶容凝,这块玉佩为引,容姝定会怨她!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把这套头面送给容凝,在这装有头面的盒子里发现秦隐给容姝的信物。容姝会想是她偷拿走,转而赠给容凝,她也成为了邓氏的同谋! “大姐姐!” 容姝等人站在门口,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玉佩,齐齐变了脸色。 “大姐姐,这玉佩是你捡到的么?”容姝不肯相信谢桥会偷拿她的玉佩,她宁愿相信有人陷害她!可目光错落在梳妆台上的头面时,眼底隐隐有着失望。 柳氏同样不敢相信,可东西的确是在谢桥的手中:“华姐儿,玉佩你从何处得来?” “容凝拿来的。”谢桥蹙眉,容姝的表情分明是不信她。“我并不知道这是信物,师兄告诉我方才知晓,猜到是你的东西,还未送过去,你们来了。” 柳氏点了点头,冷声道:“她越来越不像话!处处争强好胜!眼下连姝儿的亲事也要插一脚!”语气里透着厌恶。 “姝儿,东西还给你。”谢桥将玉佩递过去。 容姝没有接过来。 秦隐怕谢桥难堪,接过来放在容姝的手心:“东西好好收起来。” 容姝眼圈发红的看谢桥一眼,心里知道她是清白,可秦隐对她的态度,孩子们对她的喜爱,令她心里生出嫉妒。 她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 如此善妒的她,令她自己都感到厌恶! 将玉佩紧紧的攥在掌心里,硌得她皮肉发痛。渐渐冷静下来,轻言细语道:“大姐姐,姝儿不该怀疑你。” 谢桥松一口气:“你能想通便好。” 容姝嘴角的笑容发苦,对谢桥越发的愧疚。 —— 秦稚、秦逸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容姝答应亲自给他们做糕点。 宴会散去后,容姝做一碟山药糕送过去。 秦稚、秦逸见到素白的糕点,眼底闪过失望,尝一口,口味清淡中夹杂一丝甜,稚声稚气的说道:“姐姐的酸枣糕好吃,你会做么?” 容姝脸上温柔恬静的笑霎时凝固,他们张口闭口都是谢桥。原来并没有多想,只是自信物一事后,到底心中扎着一根刺。 秦隐与秦稚、秦逸提及到她,便拨动她敏感的神经。 她太紧张秦隐。 “会,这个山药糕可以调理脾胃,你们刚刚康复,吃这个最合适。”容姝柔声解释,看着他们失落的小脸,连忙说道:“过几日给你们做酸枣糕,如何?” 秦稚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你要多做一点哦。” “好。”容姝拿起锦帕替他擦拭嘴角糕屑,一旁的秦逸凑过来说道:“姐姐,华姐姐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来看我们?她好久没有来,我们都好想她。” 容姝笑容一滞:“下回我与她一同来看你们可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道:“好!” 与他们说一会子话,待他们睡觉之后,容姝收拾一番起身离开。 途径侯府花廊,容姝听见繁密花簇后传来交谈声:“秦二爷与辅国公府里头的三小姐议亲,庚贴还未交换,时常来府里走动,真是不知羞。” “许是这样才勾搭上秦二爷。” “我与你说,那时秦二爷似乎向她大姐求亲,被拒绝了。或许就是如此,才会与她议亲。”婢女说罢,掩嘴咯咯笑道:“都是姐妹,长得多少相同……” 容姝紧紧的握着手心,朝说话声音望去,繁花密不透风,隐隐绰绰只见两道模糊的身影。 香琴小声的唤道:“小姐……” 容姝回过神来,便听香琴继续说道:“大小姐不厚道,您推心置腹的待她,她却并没有真心待您。明明知晓秦二爷对她有意,她还与秦二爷说暧昧不明的话,惹人生出误会。如今侯府里的人,四处编排,您嫁过来定会不受他们敬重!” 容姝面色发白,默然不语。 香琴也不再提。 回到府中,与准备出府的谢桥碰个正着。 “姝儿,今夜里安远侯府来接容凝,你给添妆么?”谢桥浅笑着询问道:“若是添妆,帮我将东西一并送去。” 容姝眸光微闪,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怕是不方便,大姐自去罢。” 谢桥一怔,容姝已经离开。 香琴回头看谢桥一眼,目光落在容姝身上,心想小姐因为侯府那些话,怨怪上大小姐了么?不由的低声说道:“小姐,您这样怕是不妥。”突然,看见廊下的高文,面颊微微泛着粉色。 容姝瞥她一眼,素来温和的目光冷冽:“容凝算计我未来夫婿,她不过一个妾,我需要给她添妆?至于容华……”话音一收,什么也没有说,进了屋子。 香琴一怔,住了口。 夜里,容凝一抬粉色小轿抬着从安远侯侧门进去。 香琴不安的说道:“小姐,五小姐再对不住您,您也不该这么做。奴婢听闻大小姐给添妆了呢!” 容姝拔珠钗的手一顿,没有言语。 香琴正欲再劝,突然听到容姝开口道:“香琴,你可有爱慕的人?” 香琴一愣,手里的珠花划破她的手,吃痛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张了张嘴道:“奴……奴婢没有。” “是么……”容姝喃喃道。 香琴正欲多言,便听到外头传来细微的声音:“小姐,大小姐来了。” 容姝眉一皱,香琴劝慰道:“小姐,您这样喜怒于形不好,再不喜,也该要见一见。” 容姝低垂着头,良久不语。终于是淡淡的‘嗯’一声。 香琴将谢桥请进来。 谢桥踏进来,看着容姝正在解头上一支珠钗,青丝缠绕在宝石上,伸手替她解开道:“我给你添了一份送给容凝。” 屋子里陷入平静,半晌,容姝低声道:“谢谢。” 谢桥似乎并没有发现容姝态度骤然的转变,只当她是因为宴会上的事情而情绪低落。坐在她的身旁,提起她的打算:“姝儿,我需要你的帮忙。” 容姝目光一顿,终于看向谢桥。 谢桥叹道:“我救治南阴有功,皇上要封赏我做太医院使,我拒绝了。之后,我向他提议替换掉之前的药商,由我供应宫中的药材。而各大军营……也均有我替代。” 容姝一惊:“你……你要做什么?” “我在清河村有几片药山、药田,如今有一批药材成熟,无处出售,停滞在那里,我总要找个销路。皇上应允下来,恰好南阴需要大量的药材,我便让他们走水路运往南阴。”谢桥笑容清浅,眼底流转着淡淡的神采。 容姝蹙眉:“清河村走水路便要在南陵转陆路。” 谢桥‘嗯’一声。 “你这般堂而皇之的抢人饭碗,不怕与人结仇?”容姝深深皱起眉头,对她的做法很不理解。 谢桥冷声道:“怕什么?各凭本事!” 容姝目光闪了闪,没有再多言。 谢桥小坐片刻,告辞离开。 容姝送走谢桥,便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半夜里,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屋子里依旧显得清晰。门轻开轻合,容姝紧闭的眼睛幽幽睁开。 —— 啪—— 长案上摆放着的粉彩瓷瓶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一个各凭本事!”季云竹勾了勾嘴唇,微挑的眼角映着屋子里的烛光,流转着诡异的幽芒。 抢他与秦蓦军营的合作也就罢了,如今的野心是妄想替代他! 呵! 他倒是小瞧了她! “季公子,皇上的确要加封太医院使,正五品!供应药材不过小小的要求,皇上定是同意了。”安远侯觉得此事做不得假! 关键是谢桥亲口与容姝说出来,谢桥对容姝推心置腹,断然没有半句假话。 哪里知道容姝身边的人,早已被他们给收买? 季云竹却格外的谨慎,心中信了,没有全信:“你去查探清河村是否有一批药材送往南阴。” “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快有消息。”安远侯说话间,他派出去的人已经将消息打探回来。 “回禀侯爷,的确有一批药材走水路运往南陵,而且属下查到容小姐以‘谢桥’之命暗中打量收购药材。” 季云竹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阴戾,语气隐隐透着阴森的意味:“她倒是真的敢!” 安远侯也没有想到谢桥胆子这么大,她是明知季云竹是药商,偏偏从他嘴里夺食! 不怕死么? “朝廷将刘太医派往南阴,而此次运送物资的由定国将军府的郑亦修押送。”安远侯将南阴的情况告诉季云竹,心里倒是希望谢桥作死的对付季云竹,激怒季云竹将她给弄死。“她身边有一个厉害的隐卫,季公子要小心才好。” 不禁庆幸谢桥得罪季云竹,否则他这辈子难以开口说话。 季云竹挑了挑眉,慵懒随意的往轮椅背上一靠,并不在意的说道:“亦修运送物资么?” “需要知会他么?”安远侯眼底闪过兴奋的光芒,季云竹这么问,定是要准备对付谢桥! 季云竹手指抚摸着双腿,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必。”郑亦修对他的那个未婚妻极为上心,而他的未婚妻却是有心机之人,重要的是她与谢桥的关系极好,处处替谢桥从郑亦修口中打探消息,而郑亦修对她却是不设防备,若是告诉他,指不定便透露给谢桥了! 安远侯欲言又止,看着他阴柔清秀的面容上布满阴霾,到底没有开口。 “我需要做什么?” “等我命令。”季云竹推着轮椅进内室,安远侯便知这是谢客,满怀心事的离开。 “主子,那批药材让他们顺利运回南阴?”石琴心下暗惊,谢桥这是与主子宣战? “可能么?”季云竹面目阴沉,谢桥成功将药材运送到南阴,那么便成功一步撕裂一道缺口,为她替代他成为药商铺路! 只要出岔子,令皇上对她失望,那么她还能拿什么来与他对抗? 秦蓦么? 季云竹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笑。 —— 辅国公府里,容姝与谢桥端坐在炕上,脚边跪着捆绑着的香琴。 香琴眼底布满惊惶,不知道容姝为何将她捆绑住。当看见她身旁的谢桥之时,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消息传递出去了?”谢桥眼底蕴含着笑意,看着她陡然变色的脸,脸上的笑容更盛,蔓延至眼角:“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你说我该如何感谢你?” 香琴瑟瑟发抖,告诉自己不能露出马脚,慢慢抬起头来,故作镇定的说道:“奴……奴婢不知道大小姐说什么!” “当真不知道?”谢桥挑高眉头,漫不经心的说道:“高文他守护不利,方才让外男溜进后院,你说我该不该给他治罪?” 香琴双目圆睁,心头慌乱,紧咬牙根:“奴婢只是奴才,做不得住。” “那……杖毙罢!”谢桥云淡风轻,仿佛她处置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香琴面色一片惨淡,惊呼道:“大小姐……”看着谢桥嘴角的笑意,心里头发冷。她私以为谢桥只是随意责罚,却没有想到竟是要他的命! 目光含泪的看向容姝,乞求的说道:“小姐,疏忽职守,罪不该死!”三小姐最是心软,定不会要高文性命,希望她能阻止大小姐。 容姝端着茶盏,微微垂目,并不看她。 香琴眼底闪过绝望,无望的跪在地上。 “来人,将高文绑了——” “奴婢招!”香琴高声道,她知道谢桥用高文的性命胁迫,可却不得不妥协。 谢桥眸子里一片冷意,不含任何的感情,居高临下的望着香琴。 香琴闭了闭眼,握紧双手,深吸口气,跪着伏在地上道:“奴婢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三夫人收买奴婢,三小姐待奴婢如姐妹,并没有答应。可是后来三夫人拿着高文的性命要挟奴婢,不忍心因为我的缘故,而害他性命。三夫人保证不会对三小姐不利,适才帮她将三小姐的信物偷拿出去。后来,三夫人要我盯着您与三小姐的一举一动,并且告诉她。” 香琴心里一阵后悔,当三夫人拿高文要挟她的那一刻,她若是全盘向三小姐托出,恐怕不会背主! “小姐,奴婢对不住您!”香琴泪水从眼眶滚落,她辜负了三小姐对她的一片心意,背叛了她! “他们有交代你做什么?”谢桥叹息一声,情之一字害苦人,若不是容姝警觉,心智坚定的相信她,说不准真的会被挑拨离间,对她心生怨恨! 香琴摇了摇头。 谢桥眉头紧蹙。 香琴仿佛想起什么来,开口道:“他们让奴婢每夜子时在芙蓉居等。” 谢桥沉吟半晌,方才启唇道:“今夜你如常去。”招了招手,示意香琴靠近,附耳嘱咐她一番。 香琴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题外话------ 亲爱的们,烟儿啥也不说了,晚上继续二更,最迟十点半,么么哒~ 第九十五章 坑你丫的!(二更) 谢桥审问完香琴,便回到了重华楼。 谢桥冷声道:“容晋关在何处?”邓氏对她一直心怀鬼胎,那便莫要怪她心狠! “奴婢带您去。”白芷在前头带路,容晋关在后院的下人房里,掏出钥匙打开锁,推开门。一股子臭味扑面而来。 谢桥屏住呼吸,眉头紧拧,一眼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容晋,蜷缩一团。 容晋的行为越来越反常,留下来终究会是祸害! 而眼下,他可算是派上用场。 大约是光线刺目,他双手遮掩着眼睛,从指缝中看外面的情况。当看见站在门口的谢桥时,脸上的肌肉急剧的抽搐,目光狰狞,满含恨意,嘶吼道:“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单手撑起来,朝谢桥扑过来。 谢桥侧身避开,明秀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容晋面容扭曲,痛得龇牙咧嘴,断掌处没有包扎处理,已经溃烂的露出森森白骨。 “带走。”谢桥说罢,拂袖离开。 容晋大小便都在里面解决,臭味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容晋心头涌上恐惧,剧烈的挣扎:“你们干什么!” 半夏端着煎好的药走来,明秀扳开他紧闭的嘴,将药灌进去。 容晋挣扎慢慢地停止,软软的倒在地上。 —— 邓氏以容凝要在辅国公府出嫁为由,住在原来的三房里没有回宅院,一直在注视着二房的动静。 听到香琴传来容姝对谢桥态度发生转变,恐怕生怨之后,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心里对谢桥能够拿下药商,极为的嫉妒。 可转瞬便释怀了! 因为有人定然不许她壮大! 容霖从外进来,看着邓氏一脸畅快的模样,目光冰冷的盯着她,冷笑着说道:“女儿给人为妾,值得你这样高兴?丢不丢脸!”害得他被同僚耻笑。 邓氏愉悦的心情顿时被容霖破坏殆尽,脸上的笑容僵住,心头一股怒火蹿上来:“丢脸?你与自己的大嫂苟且生下个杂种,怎么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害臊!” 容霖面颊铁青,目光犀利的盯着她:“你觉得害臊,大可以滚出去!”家也分了,该得的都得了,女儿也做人妾侍,脸都丢尽了,还在乎那层遮羞布作甚? 这句话,宛如利刃一般从他的嘴里吐出。 “你这是要休了我?好迎娶卫氏那贱人!”邓氏气得脸上的肌肉在剧烈的颤动,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喉间,奋力吞咽下去,目光冰冷狠狠瞪着他,心直口快:“容霖,你敢这样做我就和你拼了!杀了卫氏和那杂种,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闻言,容霖脸色更加难看,勃然大怒道:“住口!”目光凶狠宛如一头饿狼,恨不得将邓慧心一口吞下去,咬牙切齿的说道:“晋哥儿是不是你给害了!他明明治好回府,如今不见踪影,你将他藏哪里去了?”激动处,双手紧揪着邓氏胸口的衣襟,逼问道:“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要害我断子绝孙!你这恶毒的女人!” “你胡说什么?我害那杂种嫌手脏!”邓氏猛地瞪大眼睛,没有想到容霖竟将那贱种的事栽在她的头上,莫怪朝她发疯! “除了你还会有谁?”容霖冷哼道,他今日去寻季云竹,哪知扑空了。回到府中,偶然听闻容晋他早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回府!可这么些日子来,他压根没有见着人! 这时,一个丫鬟脸色煞白的跑来,嘴角残留着污秽:“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大少爷的尸身在水井里。奴婢们打水发……发现有人在里面,护卫打捞上来发现是大少爷……”只是全身泡得发白、腐烂,一只手掌都已经没有了! 那口水井就是在三房的院子里,平素都是用来浇花、洒扫庭院。至从分府而居后,便一直没有用。 这回三夫人打算回来住,她们便打水来洒扫,哪知会捞上大少爷的尸身! 想到方才看见的情况,止不住干呕。 容霖脸色骤变,扔开邓氏朝后院跑去。 邓氏看着他焦急的模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满腔愤怒,整理好衣襟也去后院瞧瞧热闹! 容晋的尸身被抬放在水井旁不远处的亭子里,身上盖上白布。 见到容晋尸身的那一刻,容霖的眼睛变得血红,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他唯一的儿子,没了—— 当下人掀开白布,他看着他凄惨的模样,粗略一估计,也至少死了有半个月。 这辅国公府里,除了谢桥与他有恩怨,只有邓氏有理由害他! 而半个多月前谢桥她正在南阴,哪有机会谋害容晋?唯一的嫌疑人,便只剩下邓氏! 这个想法,几乎让他发狂,谁给她的胆子杀容晋? 啪—— 容霖霍然起身,掌掴邓氏一耳光! 邓氏反应不及,捂着火辣辣的右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容霖。他竟敢打她!第二次打她! “我和你拼了!”邓氏扑过来,双手朝容霖的脸上抓去,尤不解恨,双脚朝他踢踹:“为了个贱种,你竟敢打我!他死了也干净!”嘴上不饶人的淬骂。 容霖心里笃定邓氏害了容晋,一把将她狠狠甩开。“疯子!” “啊——” 邓氏站立不稳,直接仰倒在石阶下。 ‘咔嚓’一声,邓氏听到腰间传来脆响,一阵麻木的痛从腰间传来,想要爬起身,动弹不得。 “来……来人啊!”邓氏心中发慌,恐惧的叫喊清灵将她托扶起来。 动一动,锥心刺骨的痛,令她惊呼出声。 容霖看着她痛得面目扭曲,面无表情,吩咐人将容晋抬回去,将邓氏扔在后院。 清灵发觉不对,唤人将邓氏搀扶回房,连忙将府医给请来。 一刻钟后,府医背着药箱走来,检查一番后说道:“三夫人,您的腰椎横断骨折,伤到里面的骨髓神经,容易半身瘫痪。” 邓氏闻言,犹如晴天霹雳! 瘫痪? 她一辈子就这样瘫倒在床上? 还不如死了干脆! 泪水夺眶而出,悲愤的双手捶打着床板,面目狰狞可怖,恨声道:“容霖!我不会放过你的!” 为了个杂种如此对她!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杀了容霖! 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她兢兢业业,步步为营,落得如此惨痛的下场! 凶猛的恨意在她体内肆意的翻涌冲击,眸子里燃烧着簇簇火焰,宛如自地狱里的幽幽鬼火,幽冷诡谲。 —— 南陵 自清河村而来的船只,停泊在码头上,船船药草被搬运下来,装上马车盖上干枯的稻草。 而郑亦修要押送的物资,同样靠岸搬运上来。 两帮人马,分道扬镳,并不行同一路。 叶舟望着郑亦修的背影,突然跑过去道:“你们这些物资是不是运送到南阴?” 郑亦修蹙眉,他并不认识叶舟,却还是回答他的问题:“正是。” “好巧,我们也是将药材运送到南阴,可否一路同行?”叶舟自来熟的与郑亦修攀谈起来:“我们小姐得皇上准许,将药材运往南阴,今后恐怕会成为皇家药商呢!今后各大药铺,将会都是我们供给的药材!” 郑亦修眉眼一冷,如今皇家供药都是季云竹,他几乎垄断! 而眼前这小子,语气狂妄,要替代掉季云竹,简直做梦! 此事若被季云竹得知,恐怕他的药材还没有成功运送至南阴,便会被摧毁! 只是,事情紧急,他也便没有打算将此事传递给季云竹,只等抵达南阴后再传递消息给他! “可以!”郑亦修不想与异想天开的小子多谈,将物资全部放在驿站里之后,便对叶舟道:“用完午膳启程。” 叶舟迭声道:“我们在对面的酒楼用膳。” 郑亦修淡淡的‘嗯’一声,转身进驿站。 叶舟吹一声口哨,心情愉悦的走进酒楼。他看着郑亦修冷冰冰的一张脸,还以为要多费唇舌呢,未曾料到如此好说话! 用完膳后,叶舟瞧见郑亦修走出驿站,一招手,示意同伙快下楼赶路。 郑亦修见他省事,紧蹙的眉宇松开,冷声道:“我要查看你的药材。” 叶舟狗腿道:“请便。”主动将稻草给掀开。 郑亦修问道药材散发的刺鼻气味,摸了摸鼻子,查看一番,并没有什么不妥,都是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药材。 翻身上马后说道:“启程!” 叶舟等郑亦修的队伍先行之后,这才示意自己的队伍紧跟着而上。 走出南陵城,行几十里路,便是山路。 “来了!”埋伏在山上的人,看着长长的队伍行来,打起精神,可瞧见郑亦修的时候,微微一怔,眯起眼,这才看见后面穿着粗布衣裳的队伍,上面盖着的稻草,赫然便是季云竹吩咐要毁灭的药材! 可,他们跟在郑亦修的马车后—— “还要行动吗?”另一个黑衣人问道。 黑衣人眼底闪过厉芒,冷声道:“要!”不然如何回去交差? 待马车行至他们脚下后,黑衣人点燃火把,朝一车车的药材扔下去。 一阵风吹刮而过,火势瞬间高涨。 嘭—— 嘭—— 嘭—— 叶舟带着人趴在地上,堆放着药材的车子陡然炸裂。火焰坠落在郑亦修押送的物资上面,瞬间成为一片火海—— 第九十六章 要你狗命 装满药材的车辆爆裂,溅起的火焰落在前面郑亦修押送的物资上面,和煦的清风吹拂,火蛇瞬间将物资吞没。 后面押送的士兵,不能幸免的被飞溅的火焰落在身上烧着,倒在地上打滚惨叫。 山上的黑衣人看见这一幕,惊呆了! 稻草掩盖下的药材会爆炸,他们始料未及。 眼见祸及郑亦修的物资,转瞬明白过来,他们中计了! 心中一阵后怕,不知该如何回去向季云竹交代。 “撤!”黑衣人只希望不要让郑亦修发现是他们动手脚! 郑亦修面黑如锅底,锐利的眸子抬头望向山顶,只见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冷声说道:“灭火!”看着越烧越烈的火焰,心里知道物资是保不住了! 目光似箭,射向叶舟他们身上。却见叶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睁圆双目看着化成灰烬的药材,扑通跪在地上,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小姐知晓,会要我的命!”猛然,目光一变,站起身跳着指向山顶怒骂道:“哪个龟孙子害爷爷!我们无冤无仇,何须下狠手?药材毁了,南阴的百姓怎么办?”说到后面气焰顿消,似乎想起什么来,脸色难看的说道:“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郑亦修目光沉敛,叶舟的表情变幻太快,令他回不过神来。听到他后面说的人,面色阴沉的询问道:“谁?” 叶舟防备的看着郑亦修:“你问做什么?”望着被烧毁的马车,一脸心痛。 郑亦修打消心里头的怀疑,记起他加入队伍时说的话,不由想起季云竹。 是他么? 这些物资皆有姜裴提供,他亲自从北城押送而来。如今烧毁,定要上奏朝廷,他的失职不知皇上如何处置! 若是季云竹—— 郑亦修面色冷沉,望着山顶眼里闪过一道冷厉的光芒。 叶舟一直观察郑亦修的变幻,心知他定是怀疑起季云竹。郑亦修出身世家,自然会有世家子弟的通病——高傲、自大。他跟着郑亦修身后押送,变相他在庇护。可季云竹与他关系亲近,却仍旧在他的庇护下对自己押送的药材动手,简直不要太不给郑亦修脸面! 而且,害得他失职,还有惩罚等着! 心里头不由得可怜郑亦修,招谁惹谁,摊上这事儿。可谁让他与季云竹是好友,小姐要对付季云竹,势必要剪除他的支脉,再将他咔嚓掉! “可能是京城那个垄断的药商,小姐之前拿下郡王的军中的药材供给,他便处处给小姐找不痛快!这次肯定也是他!错不了!”叶舟一口咬定! 郑亦修捕捉到他口中反复提起的‘小姐’,皱眉道:“你……小姐是谁?” 叶舟脸上瞬间带笑:“你肯定知晓,她如今可威风了,被皇上亲封顺安县主!南阴的瘟疫就是她给治好!”眼睛里发亮,仿佛与有荣焉。 顺安县主——谢桥? 她救了姬瑜一命! 看着喜怒于形,毫无心机城府的叶舟,根本没有往他们挖坑设计季云竹那一方面想。 若是谢桥故意设计离间他与季云竹,必定不会派叶舟前来,断不会自报家门! “怎么办?”叶舟苦恼的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郑亦修抿紧唇,此事谁人能预料? 怨谁? 怨他自己决定草率! “回京!”郑亦修整顿好队伍,策马回京。待到驿站之时,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定国将军府,一本奏折呈递龙案。 叶舟心里头过意不去,一直跟在郑亦修身后回京,快到京城的时候,兴奋的找到郑亦修说道:“小姐说此事你因我们而受到牵连,你押送的物资全由她赔了!如此,你便可以不用因为失职而受到处罚。” 郑亦修一怔。 叶舟怕他不信,将回信递给他看:“回京之后,小姐便将你的损失折合成银子赔付给你,你再自行购买粮草。” “不必……”郑亦修话未说完,叶舟扑通跪在他的脚边,哀求道:“公子,小姐最不愿欠人人情,你不答应,她定会对我严惩不贷。你可怜可怜小的,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全等着我一个人干活给口饭吃。” 郑亦修眉头紧拧,冷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动辄下跪,有损男儿气概!” “你答应了?”叶舟立即站起来,感激道:“我就知道你人好,不忍我一家老小饿死,我全家都谢谢你!” 他答应了? 郑亦修想回绝,看着他高兴手舞足蹈的模样,摇了摇头。 随他去! —— 季府 季云竹双目紧闭,斜坐在床头靠着引枕上,乌黑如墨的青丝撒了半床,侧脸的线条柔和,清隽秀逸,看不出平日里的阴柔冷郁。 石琴推门进来,恭敬的将手中的信递上来:“主子,石林的信。” 季云竹眼未睁开,散漫的问道:“事情办成了?” 石琴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得手了。”顿了顿,满面忧色道:“药材点燃的时候爆炸,火焰坠在郑亦修的物资上,全都烧没了。” 事情办成了,却也办砸了! 得罪郑亦修! 季云竹倏然睁开眼,眼里的光芒锐利逼人。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石琴将信放在他的手里。 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上的信,脸色愈发阴冷难看! 早在安远侯告知关于谢桥之事时起,他心中隐隐不安,总是觉得事情太过顺遂。 转念又想到,不过是销毁药材罢了,能如何中她的圈套? 可他派去的人,却是办事不利—— 郑亦修…… 季云竹脸颊上的肌肉抖动,终于知道谢桥的算计所在!她此番的算计,便是为了离间他与郑亦修之间的关系。 呵! 太天真了! “将损坏的物资加倍赔偿给郑亦修,石林……自去领罚!”季云竹并未放在心上,能够用银子解决的问题,算不得问题。 石琴站着没有动,神色凝重。 “还有何事?”季云竹唇瓣略显的苍白,眉眼尽显凌厉。 石琴深吸口气:“属下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立即去处理。谢桥已经将损坏的物资赔付给郑亦修,属下以您的名义登门拜访,郑亦修却是不见。” 不见! 季云竹这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一双眸子似寒冰碎雪一般冷冽:“我的名义,他也不见?” “不见。”石琴觉得恐怕郑亦修对主子生间隙。 “他何时回京的?”季云竹眸子里凝聚着风暴。 “昨日。” “也就是说,这封信在你手中至少两日。” 石琴噤声,石林怕罚,便由他周旋一番,若是化解郑亦修与主子的只见的裂痕,明白他们是中谢桥的算计,再回禀给季云竹,减轻责罚。可眼下,事态因他瞒着未曾上报,而变得严重! “滚!” 石琴立即退出去。 季云竹面色阴沉的仿若要滴出水来,细长的眸眼里布满阴霾! 他此次败在愚蠢的属下,而非谢桥的雕虫小技! 可他却不知,谢桥并非是用赔偿所收买郑亦修。 堂堂将军府并短缺银子。 而是郑亦修恼他作为好友,却不替他设身处地而想,不为南阴百姓所想。只顾自己一己私欲,太过冷漠自私! —— 定国将军府 谢桥受沈氏的邀约,来府邸里替她查看房间可有异处。 郑亦修得知,拿着谢桥给的银票而来,想要归还。 一旁的沈氏笑道:“二弟,你便收下罢!容小姐处事大度,不喜欠人人情,你若不收下,她怕是寝食难安。你若拿在手里亦是心中难安,不若将这银子全数买了粮草运送至南阴,捐赠给百姓。”指着谢桥打趣道:“你瞧,她未能亲自给你道歉,心里都过意不去。平日里我邀请她登门,她都以有事推拒。若非想着给你道歉,我怕是请不来。” 闻言,郑亦修方才觉得妥当,看着眼前清丽秀美的谢桥,她的眸子似繁星般璀璨明亮,低垂着头道:“你救下阿瑜,我们便已经欠你人情,你不必如此客套。银票已经给了,何须亲自走一遭。” 谢桥心中冷笑,嘴上感念她的恩情,却是帮着季云竹、卫如雪呢! 不过,知晓他为人耿直。帮助卫如雪定是因为郑远修,而季云竹本就是他的好友。如今,此事一出,恐怕已经令他对季云竹生出不满。这样,联合起沈氏的作用,定能将他给拉拢。 “郑公子客气了,一码归一码。本就是我的属下办事不利,连累你,自然要道歉赔偿。”谢桥眼波流转,嘴角含笑。她不亲自上门道歉,与季云竹相比,如何突显出诚意? 沈氏满面忧愁,问起南陵之事:“你们可知道是谁做的?当真太可恨,竟不将将军府放进眼底!” “那只是想毁我的药材罢了。”谢桥苦笑着说道。 “虽然是想要毁你的药材,但的确你们的队伍与二弟同行,明眼人就算要动手,也要顾虑三分。他们倒是毫无顾忌,害得二弟失职,皇上痛骂一番,若不是有公爹求情,只怕要革职处置!”沈氏咬紧牙根,握紧拳头,愤恨道:“若知是谁,便要将他绳之于法!生生去了两条人命!那可都是跟着二弟出生入死的人!二弟,你定会替他们讨公道罢?” 郑亦修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眉眼愈发的冷冽下来。 谢桥一怔,她倒真的不知出了人命:“若是如此,定要好好抚恤他们家人。”从袖中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郑亦修抬头看着她,清冷的眉宇间沾染着少许愁绪,不由得说道:“没死,烧伤了。” 谢桥沉吟道:“明日我送两瓶药过来。” “我替他们谢过你了。”郑亦修站起来行大礼。 谢桥闪身避开,受之有愧。 这时,下人过来通报:“二少爷,季公子求见。” 谢桥与沈氏对看一眼,沈氏起身道:“二弟有客人造访,我们便不叨扰了。”将花厅让出来给郑亦修,带着谢桥前去她制香的屋子。 四四方方的屋子里,三面都是靠墙放着木架子,上面摆放着许多的香料。浓淡的香味混合在一起,浓郁的气息冲鼻,令人头脑不适有些犯晕。 “这是我平日里制香的屋子,没有我的准许,除了身旁伺候的大丫头,其余人等未等我的准许一概不准入。”沈氏觉得应该是谢桥猜错了,府中制香的屋子断然没有给人混放害她的东西。 或许,有一些香料混合在一起相克,才会导致她不孕? 她想不出来这府上,谁会不准她有身孕。 将军府子嗣单薄,公爹与公婆只有夫君与二弟两个儿子,公爹也无兄弟姐妹。虽然公婆看不起她的出身,却也想要抱孙子,否则怎会催的这么紧?又怎么会害她? 谢桥揉了揉鼻子,四处看了看,并未闻到那日在她马车上嗅到的那股异样的气息。 难道只有马车上有异? 可这次沈氏特地用她的马车接她,马车上那股异味已经不见了。 谢桥目光在左边木架上的角落里一顿,走过去翻看,放着的是麝香,只是量很少,并不会引起不孕。 一旦麝香不在她的身边,便没有问题。 她离开的这一个月,沈氏并未曾再制香,脉象应该有所转变,可仍旧与她离开时的脉象一样。反而……出现宫寒的现象! 不应该…… 谢桥看着茶壶旁放置的罐子,揭开一看,嗅到一股子药味,里面是快见底的粉末。 “我每次癸水会腹痛难忍,大夫给我开药每日里泡水喝,调理身子。”沈氏解释道。 谢桥手指挑起一点粉末,细细一嗅,赫然是大黄碾成的粉末。 此药可以通经减轻腹痛,长期或大量服用,便会导致宫寒不孕。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饮用此药?”谢桥心里猜疑可能是因为沈氏突然不用马车不进香料屋子引起暗中之人的注意,怕是知道沈氏起疑,所以将东西拿走了? “大夫给我换了药,原来是痛的时候吃,如今天天吃。”沈氏见谢桥问的细,心里不安:“这个药有问题?” “大约暗中之人知晓你起疑心,将东西拿走,串通大夫给你换成大黄。此药长期服用或者大量服用便会导致宫寒而不孕。”谢桥看着沈氏变了脸色,心里叹气,内宅多是非,将军府算作简单的府邸,并无妯娌与叔婶,免去利益纷争,还有人下如此狠手,不知目的为何? 男人? 并不像,郑远修也是近来与卫如雪勾搭上,卫如雪没有理由之前就害她! “不可能,我没有用,但是也派人盯着,并没有异样!”沈氏面色发白,这个时候她宁愿谢桥判断失误,也不敢去面对真相! 想要害她的人,隐隐在她脑子里显现出来。 她不想去相信! 可有的事情不是逃避能够解决,如谢桥所言的话,她身边定然出了叛徒! 谢桥知她是个明白人,不再多言,只是写一个方子给她道:“按照方子抓药,一日吃两次,温经散寒。过半个月,我再给你诊脉。”拿起那个罐子,冷声道:“你私下里换成黄芪磨成的粉末放进去,颜色相近,若非是通医理的人辨认不出来。仍旧每日里泡茶水喝,免得令人起疑,另下昏招。” 沈氏点了点头,心里对谢桥极为感激。可想到身旁的人,沈氏眼里一冷,沉声道:“郑远修将卫如雪接进府里来,养在藏书楼那头的一座院子里,眼下并无动静,恐怕在等时机。” 郑远修以为他做的很隐秘,可却不知她早已知晓他暗中在替卫如雪周旋,想让她光明正大的回尚书府,好将她迎娶进门。 “郑远修被美色所迷,不知天高地厚。卫韫都没有办法替他女儿求情请皇上开恩,他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又能如何?”沈氏语气冰冷,极尽鄙薄,隐忍中透着一丝恨意。 谢桥心中冷笑,卫韫不是不能,而是另有筹谋罢? 只可惜,卫如雪并不知卫韫的算计,想要回京,私自做主勾引郑远修带她回京。 恐怕,卫韫还不知她回京呢! “你夫君一人之力不能替卫如雪周旋,何不知会卫韫呢?多一个人,岂不是多一份力?”谢桥猜想卫如雪如今无名无份藏在将军府,只怕泄露身份,待郑远修替她筹谋好,只怕她便会翻脸无情,只当郑远修是踏脚石罢! 她那样高傲的人,如何甘愿给人做妾? 卫韫得知他精心培养的女儿,早已不贞,与有妇之夫厮混在一起,想必表情会份外精彩呢! 沈氏变了脸色,告诉卫韫,卫如雪必定会嫁进将军府! 谢桥含笑道:“卫韫妹妹为人继室只因那时他身处寒门,官途艰难。如今位极人臣,自然想将丢掉的一一捡起来。比如……脸面!”若不是极为在意脸面,容阙休掉卫氏的时候,他大可将人接回去,何必受辅国公掣肘,替容誉、容霖谋实缺? 沈氏细细琢磨谢桥的话,醍醐灌顶,含笑的说道:“容小姐这番话,惊醒梦中人!” 谢桥笑而不语,向沈氏告辞。 沈氏亲自将谢桥送到府外,瞧见坐着轮椅的季云竹微微一愣,只觉得周身的气息霎时冷冽,令人心头生寒。侧头看向身旁的谢桥,只见她清泠泠的眸子里仿佛凝结了寒冰,令人望而生畏。 季云竹一眼看见谢桥,眸子里怒色翻涌,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席卷而去。 谢桥脸上含笑,眼底的寒冰消融,在季云竹的身前站定道:“咦,郑二公子的客人是季公子么?怎么还未进府?”望了一眼西下的太阳,轻柔的目光看着他的腿道:“傍晚风寒,季公子的身体怕是难以消受,需不需我给你引见?” 季云竹面色阴冷,搭在轮子上的手紧握着轮子,手背青筋狰狞,仿佛他捏的不是轮椅,而是谢桥的脖子。 的确,他的疏忽大意,令郑亦修对他心生间隙。 他亲自拜访,他亦是不见! “好玩么?”谢桥突然俯身,凑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来自女子的馨香掠过他的鼻息,令他眸子一暗,便又听她说道:“果然算计别人好玩,莫怪季公子乐此不彼!” 她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宛如一柄重锤迎面敲击在他的心头,猛然一震! 手快如电,伸向谢桥纤细的脖子。 倏然,手在触及她脖颈的瞬间顿住。 谢桥指尖夹着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霞光下散发着冷冽的寒光,正抵在他的喉管。 谢桥脸上的笑容灿然生辉,却透着刺骨的寒意。银针往前送一分,尖端已经扎破他的皮肤。季云竹手指紧握一分,背脊僵直。见状,谢桥勾唇道:“怎么不动了?我还想看看咱们……谁快呢!”是你先掐死我,还是我的银针先要你狗命! ------题外话------ 咳咳,晚上继续二更,应该也是在晚十点,么么哒 第九十七章 良人 季云竹目光阴鸷冰冷,凝聚着暴风骤雨,不怕死一般骤然出手,凌厉而狠辣掐上谢桥的脖子。 痛—— 银针没入四分之二,他敏锐的觉察到已经刺入他的喉管。 谢桥另一只手,掐住他的筋脉。 铺天盖地的痛席卷着他,一根筋络牵扯着全身痛得他额角渗出冷汗。 全身—— 季云竹怔然,掐着谢桥的手陡然一顿,力道渐松,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萎缩无力的双腿。多少年了,他的腿麻木的宛如两根木头,毫无知觉。 如今,他竟然知道痛! 即便祖父、父亲,毕生钻研他的腿疾,也无法让他有一丁半点的知觉,可谢桥只是随意抓拿他的筋脉,他就知道痛了! 哈哈哈——季云竹大笑,多么的讽刺! 他的仇人,有可能会治他的腿疾! 在他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 “腿痛了?”谢桥望着盯着双腿出神的季云竹,他的神色似笑非笑,几近癫狂。松开掐住他筋络的手,他的脚仍旧有一股酸麻直至脚趾末梢。 谢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手心留下的冰寒。 季云竹似被人重重一击,不堪承受一般,倒在椅背上。似乎身上的力气不足以他支撑身体坐起来,软软地滑下去。 石琴倏忽出现,将他托扶上来。 季云竹紧盯着谢桥,细长的眸子里一道痛楚之色一闪即逝,戾气自他的黑眸中渗出。 果真只有神农谷的人,方能治他的腿疾么? 任凭他耗尽心力钻研,仍旧不见任何的起效! 伸手摸着脖子,上面刺着一根银针。神色平淡,猛然拔下来,垂目看着银光闪耀的银针,捻在指腹间来回摩挲。 “不愧神农谷的传人!”季云竹眼角微挑,声音平和,说出的话却满含嘲讽。 “那么,你要跪下来求我?”谢桥拿起锦帕细细擦拭碰触过季云竹的每一根手指,随意扔在地上,任由风吹拂飘落在季云竹的脚边。 季云竹瞳孔猛然一缩,手指渐渐收拢,紧紧嵌进他的双腿里。 毫无知觉! 谢桥笑意寒凉:“你治好那么多人,足以说明你医术高明,想来你是能够医治好自己的腿疾,何须跪求我呢?”顿了顿,话音一转道:“若是季公子想要劳驾我,跪下来磕三个响头,说不准我心情好,会替你治一治。” 季云竹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仿佛谢桥这一番话戳中他的痛处,面色狰狞可怖! “容华……”沈氏看着他们之间剑拔弩张,心中后怕,季云竹的目光阴鸷,凶猛如野兽,仿佛蛰伏着随时扑上来将谢桥撕咬粉碎。心悸道:“你快些回去。” 谢桥冷睨他一眼,回首对沈氏道:“叨扰了!” 沈氏摇了摇头,心中担忧不已。 谢桥冷笑一声,对季云竹道:“我随时恭候你!”话落,将他抛掷在身后,坐上马车回府。 季云竹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凌厉的仿若利刃,似要将她给刺穿! “主子……”石琴已经被谢桥震住,自从他到主子身边伺候,谁敢如此羞辱他? “走。”这个字,几乎从季云竹紧咬的牙缝里磨辗而出。 石琴回头望一眼大门紧闭的将军府,推着季云竹离开。 而另一头,谢桥靠在引枕上,疲惫的阖上眼。 她知道季云竹的腿疾是先天所致,所以她翻开师傅留下的手札,最后记录的半张残页上面写的症状与季云竹相同,下面写的救治方法,却是被撕去一半。方才掐住他那根筋络,便是按照师傅所写去做,果真他有反应! 她不知是凑巧师傅遇见过这样的病人,恰好与季云竹的病情相似,还是就是为了给季云竹医治? 上面记录病例的日期,正好是师傅离谷的前三日所写。 “小姐,您这样激怒他,不怕他……”白芷想起季云竹的眼神,心跳如雷,头皮发麻。 谢桥目光微凉的看着她,清冷的说道:“怕什么?怕他出手么?” 激怒他,盛怒之下他做出的算计,才容易令她堪破。 留着他沉寂,琢磨如何对付她,那才可怕! 不过,他最后的那个眼神,令她心沉。仿佛他早已撒网,等着她入局了! 可无论她如何想,也想不透,他从哪方面入手! “小姐,您用那么多药材为引,只为了离间他与郑亦修的关系,未免太可惜。”白芷惋惜的说道。 “只有表面一层是药材,底下全都是杂草罢了。”谢桥眼底一片冷意,她吩咐叶舟在接近郑亦修物资的那几两马车上放硝石,遇火则爆。 明秀不满道:“叶舟不着调,您让他去,不怕他搞砸了?” 谢桥但笑不语,若是派一本正经的人去与郑亦修打交道,反而容易令他生疑,心起防备。叶舟则不同,他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容易打乱郑亦修的判断与思路。 郑亦修这样的人自傲,却也同情弱小。 叶舟最合适不过。 明秀只觉得叶舟是侥幸! “这样的事情,出不得任何的差错,小姐得谨慎。”明秀仍旧觉得叶舟不妥,只适合跑跑腿,与海爷坐贾走商。 谢桥轻笑一声:“他如何得罪你了?” 明秀娇嗔一声:“小姐!”她分明就事论事! 马车缓缓停下来,谢桥下车见着容姝目送一辆青布马车离开。 “大姐姐,我将香琴放走了。”容姝到底念旧情,主仆一场,不忍处置她。 谢桥点了点头,她被保护的太好,并未经历什么,所以心慈手软。待日后掌家,怕是不成了,心慈手软只会葬送性命。 “香琴那日夜里与人会面,只说将这个设法放在你的屋子里。”容姝将一张宣纸递给谢桥。 谢桥见后,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冷笑一声。 果然还有后招! —— 夜凉如水,弯月如钩。 重华楼里,谢桥穿着单薄的夏裳坐在藤架下摆放棋子,一道阴影自头顶笼罩着她,头也没抬,摊开手掌道:“酒!” 一只大掌放在她的手心,温热的温度,令她手瑟缩一下,却被大掌稳稳握住。 谢桥抬起头来,只见许久不见的秦蓦站在她的前面,晚风将他的墨袍吹得鼓起来,英姿飒爽。一双凌厉的眸眼,布满红血丝,显得更外阴沉冷郁。 秦蓦抿紧薄唇,听她方才那一句话,便知今夜她坐在庭院里与人有约。心底生出一股子外出归家的丈夫,抓到私会情郎的妻子,怒意在心头翻搅。 谢桥眼中惊诧,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还有半月?” “我打搅你好事了?”秦蓦大刺刺的在她身旁坐下,咬牙道:“玉儿大婚!”语气里,透着一股子狠劲,为她对他的事丝毫不上心而恼怒! 可他的人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他的事又如何能被她惦记? 秦蓦嘴角扯出一抹冷嘲。 谢桥心中意外,秦玉是被许了亲事,倒没有料到她的亲事这么快! 秦蓦人在南阴,那么秦玉的亲事谁张罗? “你回来张罗她的亲事?”谢桥想了想,秦玉与安远侯府里的人撕破脸,除了秦蓦无人对她的婚事上心。 闻言,秦蓦眉心皱成几条深刻的痕迹来,透着浓烈的不满:“她明日成婚,你没有来到请柬么?” 谢桥想了想,没有人送请柬来。秦蓦阴沉凶狠得要吃人的目光,仿佛她敢摇头就咬断她的脖子。令她一时捉摸不定,扭头看向身后的明秀。 “小姐去南阴的时候送来,奴婢忘了与您说。”端着瓜果来的白芷说道。 谢桥目光含笑的看着秦蓦,这可怨不得她不知了。 秦蓦薄凉的看她一眼,漫声道:“我来拿添妆的东西。” 谢桥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添妆?她与秦玉无亲无故,关系也不亲厚,为何要添妆? “你是她嫂嫂,不该添妆?”秦蓦理所当然的说道。 谢桥看着他眉眼间神采飞扬,抿紧唇,垂目道:“郡王慎言,我何时与你议亲了?” 秦蓦端着茶杯的手,指腹慢慢的抚动莹润细腻的杯身,侧头看着她,眼底流转着的光华似乎能将明亮的月光掩盖:“南阴之行,你不记得了?” 谢桥眼底满是疑惑。 秦蓦提醒她道:“人人避你如蛇蝎,只有我一人亲近你,那时便说待你病好,你便应允嫁我。” 谢桥翻了个白眼:“我何时答应了?郡王莫不是得了癔症?” 简直一派胡言,她是病了,没有病糊涂,并没有应允这件事。 “当时你也没有否认。”秦蓦见谢桥耍赖,一双剑眉缓缓皱了起来。 他一副赖定她的模样,谢桥冷笑,并不理会。 “我并非是你良人,你所求的是谁?”他一手撑在她身后的石墙上,朝她倾身而去。 这动作太突然,谢桥仰头靠在石墙上。 “你想要的是什么?”秦蓦步步紧逼。 谢桥沉声道:“相敬如宾。”给她应有的体面、尊重与地位。“脾性相投。” 秦蓦盯着她的脸看了良久,收回长臂,站起身来,冷笑着看她一眼。暗哑的嗓音透着一丝郑重:“你如何笃定,你要的这些,我给不了?” 第九十八章 赌一把 掷地有声。 谢桥的心被震动地跳了跳,怔愣的看着他,眸子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原来以为他不过随口说说,被拒绝之后的锲而不舍,也只是因为他是天之骄子,从未被人拒绝过的不甘愿罢了。 南阴他所做的种种,令她大为改观。 即便如此,从未想过要嫁他。 他所谋非小,那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只想经营好医馆,打点药田,坐贾走商,这样平平凡凡的过一生。 “我想要平平稳稳过一生,你给的了么?”谢桥双眼亮的惊人,不躲、不闪,直视着他。眼下这样的生活,她都厌倦了,只希望早日结束抽身远离,从未想过另赴火坑。 她如今虽然只有十六岁,可灵魂却已经三四十,足够成熟稳重。并不是一定要找到彼此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只要各方面都契合。 生活并非一定要爱情,她未曾遇到令她心动之人,必定要理智的选择对她更有利的人。 她承认,他很优秀,唯独多是非。 恰好就是这一点,令她避之不及。 秦蓦猛然伸手捏着她的下颔,将她的头高高抬起,仰视着他:“我活一日,必保你一日不受乱世所扰!” 这是他许的承诺。 他微倾着上身,逼的那样近,令她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的坚毅、自信。说这句话的时候,漆黑的眸子份外诚恳,眼底闪耀着灼人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他所言非虚。 谢桥眼睫微微颤动,半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可他却霸道的不容她在退缩、躲避,非要一个答案!执拗的托高她的下颔,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着他。 “除了我你别无选择。”秦蓦继续说道,此刻他有足够的耐心,仿佛毕生的耐力全都用在她的身上:“自你入京起,自你担上李氏所出的名头起,自你头冠县主的名号起,你便再难抽身。”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白皙细腻的脸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你的这张脸,已经被人所惦记。” 谢桥猛然推开他的手,他所抚过的地方泛起一阵酥痒,心头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仿佛,听到轻微的碎裂声,坚固的墙垒裂开一道口子。 可,他脸上的志在必得的神采,太过刺目。“除了你,我有更好的选择!”谢桥冷声说道,想看他脸上的笑容皲裂、轰塌。 秦蓦收回手,直起身,负手道:“不妨我们赌一把,不出一个月,你定会答应。”眼底的自信,仿佛运筹帷幄,所有成算皆掌握在他的手中。 谢桥不予置评。 清幽的目光悠扬的望着不远处随风飘荡的紫藤花,手不由得抚脸,他的那句话始终在她的心里投下石子,激荡起涟漪,再难以平复。 惦记。 谁惦记? 谢桥眸光一冷,敛尽思绪。 “我为何要赌?”谢桥将棋子一颗一颗的收进棋罐里,轻轻勾起垂落在脸庞上的一缕细碎青丝别在耳后,淡定且从容,并未被他的话扰乱心神。 “今后我再不提此事。” “好。” 谢桥答应的痛快,秦蓦心中不快。 “好什么?”玉倾阑足尖轻点,自墙上翩然而下,手中提着两坛子酒搁在石桌上。轻笑道:“我错过什么好事了?” 谢桥与秦蓦面面相觑,极难得的异口同声道:“没有。” 玉倾阑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清淡的睨秦蓦一眼,温润的说道:“你一路舟车劳顿,也该累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休息。” 秦蓦装作听不懂玉倾阑在赶人,顾自在谢桥的身旁坐下:“不急。”抱过酒坛,薄唇微勾道:“你特地赶来替我接风洗尘,如何好先行离去。”斟满一杯,满饮一口,剑眉微皱:“不够烈。” 寡淡如水。 玉倾阑云袖微荡,从他手中将酒坛拿过去:“莫要自作多情。” “还没有恭喜你。”玉倾阑将备的贺礼推到谢桥的身前,上回的庆功宴生起风波,并未将贺礼送出去。 “亏你还记得。”谢桥不客气的收下,随口问道:“兰阳呢?” 玉倾阑的清隽的面容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浅酌一口,嗓音微凉:“她缠上柳是清,将他堵在门口,柳是清好几日未曾去翰林院。” 谢桥微怔,那日宴会上她并未瞧见柳是清,兰阳也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追缠柳是清去了? “她的未婚夫是谁?”谢桥极为好奇。 玉倾阑浅笑道:“淮阴侯嫡长子褚明衍。” 秦蓦轻哼一声:“淮阴侯夫人不在京城,兰阳这么做,她若知晓,这亲事早已退掉。” 玉倾阑脸上的笑容敛尽,兰阳对褚明衍起初是在意,只是他的目光不曾放在她的身上。成亲的前一日,兰阳在楚香馆将他抓到打了一顿,当日夜里他便离京而去。 褚明衍不愿娶兰阳,无法退掉亲事,方才用这番态度对抗。 而兰阳的出手,给他借口离开京城,而不让淮阴侯府受到牵连。 “正合兰阳心意。”玉倾阑淡漠道。 秦蓦冷笑一声,没有在说话。 气氛陡然冷凝下来。 玉倾阑知晓兰阳不愿意退亲,若是答应,只怕当初褚明衍离京之时,她就能将亲事退掉。 她对柳是清的种种作为,不是对他上心了,便是想将褚明衍激回京城。 谢桥觉得她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淮阴侯府的夫人是前被斩林尚书夫人的妹妹,这有些远的姻亲关系也令淮阴侯府受到影响。自林尚书、镇国公府被抄家灭族后,便开始沉寂下来,不轻易与各府往来。 只是褚明衍行事乖张,浪荡不羁,倒也不至于令人忘去曾也是叱咤朝堂的淮阴侯,他离京后便彻底毫无声息。 “兰阳行事心中有底细。”谢桥知道兰阳是个明白人,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局。 每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事,她追缠柳是清,自有她的用意罢? “你嫡母暗中替兰阳挑选夫婿,她等不了了,兰阳此举只怕是早已洞悉荣亲王妃的心思。”秦蓦冷声道,心中对褚明衍嗤之以鼻,不愿娶直言便是,何须拖累女子,将这一切都给兰阳承担? “选的是谁?”玉倾阑一怔,前段时日他将心思放在谢桥的身上,忽略兰阳的事情。 秦蓦卖关子的说道:“荣亲王妃是何种人?” 重权势—— 玉倾阑在脑子里过一番,心中凛然:“丞相府?” 谢桥目光微微闪烁,丞相府,立时想起苏素馨在她手里拿走的方子。 玉倾阑脸色阴沉,丞相固然是好,只是丞相之子是个傻子! 她既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为的是什么? 丞相府有什么是她想要图谋的? 秦蓦提点道:“近来你的嫡母时常出入中宫。” 玉倾阑骤然捏紧手中的酒杯,荣亲王妃与皇后走的相近。太子如今未被禁足,却也并没有上早朝,燕王声势高涨。而丞相是皇上眼下的宠信大臣,若是拉拢他…… 玉倾阑骤然冷笑一声:“她敢!”说罢,起身告辞:“我暂且回府,下回再来看你。”心中却是渐渐冷沉,他安插在荣亲王身边的人,恐怕已经被剪除! 否则,这么大的动静,他如何不知? 秦蓦神色冷肃,与玉倾阑一道离开。不忘提醒谢桥:“别忘了!” 谢桥淡淡‘嗯’一声。 秦蓦适才神色轻松的走了。 谢桥无奈的轻叹一声,回到屋子里,看着桌子上摆放着两个罐子。 白芷说道:“这是叶舟从清河村带来今年的新茶,据说是他在临安城弄来的贡茶,只有一小罐,其余皆被官员收送上来,由安远侯进贡给皇上。” 临安城苍山终年云雾萦绕,茶色泽翠绿,香如幽兰,芽叶肥嫩显白亮,味浓香醇。 每年产的茶叶,除了层层上递的官员私自扣留一些,其余尽数送进皇宫。 谢桥眸光微微闪烁,目光平静的落在茶罐上,红唇微扬,贡茶是由安远侯运作么? 准备几样首饰装进盒子里,坐在书案后写一封信,连同一罐茶叶,一并让蓝玉送到燮郡王府。 秦蓦收到东西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吩咐蓝星将头面送去给秦玉。 手里拿着她送来的茶罐,看完她送来的书信,嘴角的笑容透着森然冷意。 —— 翌日,秦玉出嫁,谢桥并未前去观礼。 她本是下嫁,秦玉也不愿意铺张,不许秦蓦接待宾客。只让李旭前来迎亲,一顶红轿将她抬到李府。 除了送行的几个人,便是只有李旭带来结亲的八个人,倒显得极为冷清。 秦蓦给准备的嫁妆,前日夜里便送到李府。 秦玉坐在花轿里,透过窗帘子看着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人停驻脚步好奇的观望,心里松口气。 她并不愿意闹得众人皆知,堂堂长公主之女,皇上亲封的郡主,嫁给一个品级低微的武将! 太丢脸! 柳嬷嬷埋怨道:“郡主,您嫁给一个副将的消息一传出去,往日里与您交好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来给您添妆。”反而是谢桥给添妆了:“安远侯往日里对您可亲近,如今倒是没有一个人来,只有秦二爷命人送来贺礼。” 秦玉脸色平静,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 “容大小姐给您添妆不知安的什么心,若不是她揭穿您,郡王何至于对您如此狠心?嫁给泥腿子出身的一个武将,不然这京城里的世家子弟,哪位不是任你挑选?”柳嬷嬷自己也觉得失了体面,日后叫她如何在姐妹们面前抬起头? 郡主虽是郡主,不过空有名头罢了! 女人本就是因夫而贵,郡主怕是没有指望了! 柳嬷嬷嘴里每吐出来的一个字,都宛如刀刃一般,刀刀割在她的心上。 尖利的指甲扎破掌心,丝丝痛处传来她都毫无所觉! 红盖头下,她的眼眸阴鸷可怕,宛如一把锐利的刀,恨不能将她仇视的人,千刀万剐! 闭了闭眼,她昨夜里拿着蓝星送去的首饰,便想与秦蓦辞行,他书案上放着的茶罐令她起疑。秦蓦并不喜饮茶,东西也不像要送人的模样。那一股茶叶散发的幽香,她立即嗅出是贡茶。 贡茶—— 父亲便是管理贡茶呢。 而她大哥与父亲是死仇…… 秦玉烈焰般红唇微微上扬,唇角凝着的笑,透着丝丝诡异。 —— 安远侯这段时日忙着贡茶的事,焦头烂额,今日里总算将东西送进宫中内务府。 马车停在府门口,便瞧见一袭红裙的秦玉与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门口,指使下人将几口箱子从马车上搬下来。 安远侯眼底闪过疑惑,秦玉三朝回门不去燮郡王府,来安远侯府作甚? 秦玉远远看见安远侯,脸上平静冷淡,并未一丝新妇的娇羞,福身行礼道:“父亲,女儿已经知错了,趁着今日归宁,特地给您道歉。这世间,只有父母才是真正为我好。” 秦玉垂泪懊悔的模样,令安远侯深思。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个转,看着布满络腮胡的李旭,面容端正,皮肤晒得黝黑,与玉倾阑相比便是天差地别。 这是秦蓦给她挑选的夫婿,看来不止一星半点不合她的心意,否则前些时日对他恨得入骨的人,怎得突然转变风向了? 看来她醒悟过来,秦蓦并非是能够依靠的人。 这世间并没有永远的仇敌与朋友,只分有用与无用。 秦玉主动向他示弱,而她还有价值的份儿上,他自然愿意化干戈为玉帛:“你能体谅为父的难处就好,为父从未曾怨过你。”抬步朝府里走去:“这几日为父忙得抽不开身,你对我也误解颇深,因此怕你见我不喜,大婚便没有前去观礼。” 秦玉垂目,乖顺的说道:“女儿明白。” 李旭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秦蓦也不曾将秦玉的所作所为告诉他,听见秦玉赔不是,连忙说道:“这些东西都是玉儿新婚第一日便出门置办。” 闻言,安远侯哈哈大笑几声:“你的心意为父心领了。”说话间,将二人领进府。“去给你母亲请安,我去一趟书房。” 秦玉低低应一声。 安远侯夫人见到秦玉,脸上的笑瞬间凝固,满目阴冷。 “你退下。”安远侯夫人一抬脚,示意给她捶腿的容凝退到一边。 容凝起身,双腿因跪得太久而麻木,双腿一软,栽下去,惊慌的抓住安远侯夫人的裙摆,一把将她抓着一起跌倒在地上。 “啊!贱人!你作死么!”安远侯夫人被婢女搀扶起来,一脚踢向容凝,满脸愤怒之色:“滚出去!”揉着磕碰痛的腰,淬骂道:“你娘摔瘫了,你就想害死我!” 容凝双手抱着被安远侯夫人踢痛的肚子,面色苍白,看着站在一旁的秦玉,强忍着痛爬起身来。 抬进侯府的一刹那,她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 安远侯不曾踏进她的院子,日日被安远侯夫人当作下人使唤,受尽屈辱。 “要死要活的样子做给谁看?活像我折磨你了!”安远侯夫人尤不解恨,朝她楚楚可怜的脸上挥去,留下几道抓痕。 脸上火辣辣的痛,容凝险些要惊叫出声,又怕得到更猛烈的折磨,死死的咬着唇,低垂着头快步走出去。 安远侯夫人冷哼一声,邓氏以为这样她女儿的日子就好过了!落在她手里,有的是法子磋磨。 秦玉回头瞥一眼容凝脸上几道鲜血淋漓的伤痕,只觉得面颊隐隐作痛,紧握袖中的手。 “你来做什么?”安远侯夫人眼角斜睨秦玉一眼,端起茶浅啜一口,看着下人搬来的几口大箱子,随手一指道:“丢进杂房去。”看着碍眼! 秦玉仿佛受了惊吓,低垂着头,委屈的说道:“今日归宁……” “归宁?”安远侯夫人眼角上挑,透着浓浓的讥诮:“归宁你该去郡王府。”不过嫁个低微的武将罢了,还敢来安远侯府耀武扬威? “母亲……”秦玉怯怯的喊一声。 安远侯夫人心中嫉恨着秦玉,听她的叫喊,眉心一跳,想起躺在床上的儿子,咬牙道:“撵出去!” 丁香唤来粗使婆子,将秦玉夫妻两撵出去。 李旭生的浓眉大眼,双目一瞪,往前一站,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眸令安远侯夫人心口一颤。 秦玉拉住他,摇了摇头。 李旭看着手臂上白皙纤细的素手,目光一暗,她对他不喜,瞧不上粗鄙的他,拜堂后她便径自回房,不许他进新房。这几日对他漠然无视,今日唤他归宁,也不见笑脸。如今,看着她在侯府受委屈,想要替她讨公道,她却拒绝了! 走出安远侯府,李旭握着她的手道:“你太善良了,安远侯夫人太过蛮横无理,受委屈何须忍着?我虽然官职低,你受欺负就算丢了官职也要替你做主,再不济还有郡王可以给你讨公道。”心里想:郡王将郡主许给他,定是十分信任他。郡主这般娇娇弱弱,心地善良,他定要好好疼惜。 秦玉忍住心下的厌恶,脸上露出一抹娇羞,柔声道:“再如何她都是父亲的妻子,我的继母。大哥公务繁忙,这点儿小事情劳烦他,那便是我的不是。这些年我的身子不好,处处劳他费心,不能替他分忧,只有少让他操心。” 李旭点了点头,颇为赞同。 “我的事……好坏都莫要告诉大哥。”秦玉眼底蕴含着水雾,楚楚动人的看着李旭,仿佛他不答应,眼底的泪水便会坠落下来。 李旭心都软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 秦玉掏出锦帕按了按眼角,遮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 重华楼 谢桥蹲在后院里栽种的花圃里,采摘着开得正艳的花瓣,送给沈氏给她调制香料。 白芷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谢桥道:“小姐,郡主她今日里归宁并没有回郡王府,而是带着她的夫婿回安远侯府。” 谢桥剪花枝的手一顿,不以为然道:“安远侯毕竟是她的父亲,待用完膳定会去郡王府。” “他们已经回李府了。”明秀觉得秦玉就是头白眼狼,秦蓦如何养也养不熟。“恐怕这门亲事,让郡主记恨上郡王了。” 谢桥摇了摇头,睨明秀一眼道:“你盯着秦玉作甚?” “奴婢怕她又作妖,所以盯着她一些。”明秀总觉得秦玉透着古怪,整个人看着阴沉沉的,总不让人放心。 谢桥颔首。 半夏从屋子里走来,手里拿着一张邀请帖,还有一封信递给谢桥:“西伯府送来的。” 谢桥一看,姬瑜感谢她献出养颜方子,回送她一张香方,并且邀请她一并去参加明日里丞相府大小姐苏素馨的及笄礼。 “给将军府大少奶奶送去。”谢桥将香方给明秀,请沈氏帮她按方子制香。 明秀立即出门,迎头撞上焦急走来的蓝玉,变了脸色道:“小姐,您给苏小姐的养颜方子出问题了。苏小姐明日及笄,她这几日在用您的方子,脸……脸烂了!” ------题外话------ 咳咳~照旧,十点半二更,么么哒~ 第九十九章 步步筹谋 丞相府里,苏素馨将所有的铜镜给打砸了。 屋子里能够反光照到面容的物件儿,也全部搬走! 苏素馨趴伏在罗汉床上哭泣,身旁的婢女嬷嬷急得团团转,温言细语的轻哄。 “小姐,这张方子出问题,我们便将容小姐请来问个清楚,哪里出了问题!”吴嬷嬷替苏素馨想到问题的症结,并未显现心里的担忧,怕更让苏素馨害怕:“小姐,容小姐她是神医,她定有法子医好。” “是啊,小姐您再哭泪水留到伤口上会不易愈合。”柳絮儿抽出娟帕替苏素馨擦拭泪水,看到面目全非的脸,手微微发颤,生怕触痛了苏素馨。 “都这副模样了,还能坏到那里去!”苏素馨捶打着被褥,想死的心都有,昨日里用方子净面后,面色红晕深重,干痒难耐,隐隐有些红肿的灼热感,她在脸上敷了冰方才缓解。半夜里痒的她难以忍受,伸手抓了几下,哪知半夜的功夫脸上起了疱疹,她一抓全都抓破,眼下溃烂流脓。 府医见了只说敷药,并不知何时才好全。 明日里及笄她如何见人? 心里对谢桥生出几分幽怨,令她毁容,可到底方子是她自己抢要来的,又不禁泄气。 脸上犹如蚂蚁细细密密的啃咬,痛痒难忍,伸直双手:“快,抓住我的手!” 柳絮儿、柳叶儿拿起白绫绑住苏素馨的手,免得她抓挠痒处。 苏素馨难受的在床上打滚,紧紧的咬着唇,忍耐住这一波袭来钻心的痒痛。内里的小衣全都被汗水浸湿,浑身瘫软在床榻上。 苏素馨觉得她就像死了一回:“嬷嬷,我好难受,难受的要死了!” 吴嬷嬷闻言,潸然泪下:“小姐,您再忍忍,已经派人去请容小姐了。”心疼的拿着帕子擦拭掉她眼角滚落的泪水。 “来了,来了!”柳叶儿看着朝这边疾步而来的人,连忙站在门口迎接。 丞相夫人蒋氏脚步匆匆在前头领路,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容小姐,你可得帮帮忙治好馨儿。明日里她及笄,这副模样如何示人?”旁人见了,岂不会被吓坏?谁敢上门来求亲? “夫人莫急,我且看看苏小姐的情况再说。”谢桥走进屋子,玳瑁梳妆台上面一片狼藉,铜镜碎片散落四处都是。 “容小姐,这是你给的方子,瞧瞧哪儿出了问题。”吴嬷嬷见着谢桥,并不急着唤她看苏素馨的脸,首要拿出药方,让她看看症结再看脸,也好知晓是哪里的问题。 谢桥扫一眼药方,的确是她的那个方子,并没有任何的问题:“你们将抓来的药给我看看。” “容小姐,药方没有问题,药怎得会有问题?”柳条儿不解的问道。 吴嬷嬷浸淫后宅数年,各个手段见识的多,极为老练。谢桥这个要求一提出来,吴嬷嬷心里已经过了无数的念头,眼一斜:“还不快去!” 柳条儿心头一颤,立即跑到小厨房去拿药。 谢桥细细的辨认,也没有发现任何的问题,目光渐渐冷下来。 吴嬷嬷一直端详谢桥的神色,见她变了脸色,不安的问道:“容小姐,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谢桥摇了摇头:“什么问题也没有。” “怎么会?”吴嬷嬷惊诧的说道,目光落在将自己手绑起来的苏素馨,焦急的说道:“您快去看看小姐的脸。” 谢桥目光落在苏素馨脸上,上面起满水泡,微微红肿,类似被开水烫伤,抓破的水泡皮肤微微溃烂流脓。 “荨麻!苏小姐碰了荨麻?”谢桥看着她这么严重的程度,定是误将荨麻放在药里一起熬出来净面。 柳絮儿一怔,睁圆一双眼看着谢桥:“容小姐,您的婢女告诉我们将新鲜荨麻放在药里一起,效果会更好。熬出来后,将荨麻扔了冷却再将水倒出来净面!”药店的掌柜的怕她难以区分,特地用纱布包裹着,煎好后夹出来便是。 丞相请来的林太医这时正好来了,听闻柳絮儿的话,沉声道:“苏小姐的脸这副模样,正是因为荨麻。若不严重,忍耐两日便好。可苏小姐的极为严重,得用药。”说罢,看一眼谢桥,袖手站在一旁没有开药方。 丞相夫人连忙说道:“还请太医给个方子。” 林太医方才开了药方,叮嘱婢女如何用药,方才对谢桥说道:“容小姐精通医道,断不会犯这么小的错误,定是有其他误会?” 谢桥询问道:“你还记得那时通知你的丫鬟是什么模样?” “脸上有疤……别的记不太清楚。”柳絮儿细细回想,突然看见站在门口的明秀,她身上的衣裳,脸上的伤疤令她突然想起那日似乎也是这个丫鬟,身段极为相似,指着明秀道:“就是她!” 明秀一怔。 “就是她!”柳絮儿重复一遍。 丞相夫人满面怒火,叱道:“将她绑起来!”转而对谢桥说道:“容小姐,此事还是审清楚好。” 谢桥颔首:“夫人请便。” 丞相夫人见谢桥如此坦然,心底不禁起疑,难道不是她?而是这刁奴特地陷害主子?丞相府与辅国公府并没有交恶,更别说苏素馨与谢桥结仇了! “那日是不是你叮嘱柳絮儿要加荨麻?”丞相夫人冷声道:“你若敢有半句假话,我自有手段让你吐露实情!” “奴婢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柳絮儿为何指控我,你笃定是我叮嘱你,那么我是何时告诉你?”明秀反问道。 柳絮儿回忆道:“辅国公府里出事,小姐下午还要练琴,怕你们会抽不开身招待,便先行告辞。小姐嘱咐我去向容小姐说一声,方才走进后院便碰上你。”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记得你的,你脸上有疤,也是这身衣裳。” “那日我与小姐一直在厢房里,并不曾离开半步,你怕是认错人了!”明秀看着丞相夫人紧皱着眉头,并不曾心虚,直言道:“夫人可以过问那日在厢房里的人。” 丞相夫人一时难以决断,当即派人去辅国公府询问柳氏,柳氏肯定的说明秀一直在谢桥的身旁。 “柳絮儿,你仔细想想,是否记错了?”丞相夫人看向林太医。 林太医忽而开口道:“明秀对容小姐忠心耿耿,后院若出事,定会形影不离。” 柳絮儿心里也乱了,绞拧着手指,急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奴婢……奴婢……” 谢桥这时开口道:“你们先等等。”随即与吴嬷嬷耳语一番。 吴嬷嬷一愣,点了点头,带着谢桥离开房间。 丞相夫人不知谢桥卖什么关子,还是等着。 几刻钟过去,一道穿着水蓝色的衣衫的婢女出现,她的眼角下有一块红斑,与柳絮儿打了照面问她借了一物离开。过了一会,这位女子进来将东西还给柳絮儿。 柳絮儿自然的接过,不解的看着出现在门口谢桥。 “方才借你东西的人,可有将东西还给你?”谢桥含笑着问道。 柳絮儿点了点头。 “你确定?”谢桥再次问道。 柳絮儿不明白谢桥为何这么问,还是回答道:“确定,她脸上有红斑,穿着水蓝色衣衫,身段相同……”说到这里她自己怔愣住,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细看对方的脸,只记住了特征! 谢桥见状,眼底溢出笑容,柳絮儿第一眼便被她脸上的红斑吸引,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子里自主的记住她的穿着与身形。 记忆模糊之后,再次见到类似的人,便会认为是同一个人! 一个人身上那一个特点很明显,便会第一看向特别之处,印象格外的深刻。相比之下,容貌反而被淡化。 丞相夫人看着门口的两个人,顿时醒过神来:“你说有人特地伪装成你婢女的模样,构陷你?” 谢桥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继续问道:“你煎药的时候,如何把荨麻找出来扔掉?” “掌柜的给我用纱布包着。” “你有与他说要分开?”谢桥继续问道。 柳絮儿心中一惊:“没有!”若非谢桥提醒,这样的小细节被她给忽略了。“药方上没有荨麻,我便与掌柜说多加一味荨麻,他便自主给我包起来说好方便我扔了。” 所以,掌柜可疑! 丞相夫人面色冷沉,立即派人去将掌柜带来! 半个时辰后,掌柜被带来。 见到丞相夫人与谢桥,面色变了变。故作镇定的说道:“不知夫人请小的来,有何事?” 丞相夫人徒手抄起药包扔在他的脸上:“说!你是受何人指使,陷害我女儿?” 掌柜抵死不认:“夫人,借小的天大的胆也不敢害贵府千金!” 苏素馨娇喝道:“母亲,打他!打到他认了为止!” 掌柜变了脸色,强撑着道:“夫人,您这是屈打成招!” 丞相夫人冷哼一声:“旁的我不管,我只知晓这药是从你手里买来的,出了事儿自然拿你过问。别有命拿银子办事,没命使!你若是个聪明的,该知晓如何选择!” “小……小的说。”掌柜瞧着身后拿着刑杖的人,吓得浑身发颤,不敢再狡辩:“是安……安远侯。” 第一百章 求娶 “安远侯?”蒋氏心下不解,他们与安远侯府并无仇怨,他就算想要陷害谢桥,也不该挑拣苏素馨下手! 丞相秉承中庸之道,慎独自修,忠恕宽容,并未树立政敌。 眼下夺嫡分结党派,亦是明哲保身。 很难想出安远侯这般作为的用意。 掌柜见丞相夫人不大相信的模样,后背渗出冷汗,战战兢兢的说道:“夫人,小的不敢有半句隐瞒!” 苏素馨冷冷的说道:“必然就是他!”见蒋氏望来,继续说道:“那日父亲在书房教我练字,有人拜访,我便如旧躲藏在内间,听闻安远侯有意拉拢父亲,只是父亲向来独善其身,不参与任何党派,怕是被他记恨在心!” 安远侯,燕王党派。 掌柜看谢桥一眼,忙又说道:“小姐惯常在小的药铺买药,安远侯拿两锭金子给小的,大抵怕小姐的婢子忘了,让小的提醒……” “带下去!”蒋氏心中愤怒交加,身为药铺掌柜,不可能不知荨麻的害处,为两锭金子做伤天害理之事! 罪不可恕! “夫人……夫人……小的冤枉……”掌柜吓得瘫软在地,迭声喊冤。心里后悔,不该收了谢桥的银子做伪证。若是让安远侯知晓他如此诬陷,定也不会轻饶他。可想起事后的好处,却又极为心动。 蒋氏冷笑:“我儿若无事,便饶你一命!我儿这脸毁了,小心你的贱命!” 掌柜面无人色,哆哆嗦嗦似有话要说,瞥见谢桥平淡的面色,心下却一片惶然。 谢桥闻声道:“荨麻不会致使毁容,好好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掌柜心中松一口气,被人带下去。 苏素馨哭求着谢桥:“容小姐,你有没有法子让我这脸明日能好?” 谢桥摇头道:“至多明日不再发痒。” “明日的及笄礼……”苏素馨哭丧着脸,囔囔道:“母亲,明日女儿不办及笄礼,不办了!”免得闹出笑话! “这怎么行?请柬都已经分发出去。”蒋氏心里也急乱,却没有法子。 谢桥招了招手,白芷从门外进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包袱。 苏素馨、蒋氏盯着包袱,见谢桥打开,里面五颜六色的面纱,别出心裁的绣着各式各样的精致花样。 “我打算邀请诸位姐妹游湖,命人准备面纱,分给诸位姐妹戴着。今日收到邀请参加你明日的及笄礼,后来听说你的脸毁了,心想你也许用得上,便带了过来。”谢桥看着苏素馨眼底发亮,嘴角缓缓上扬。 “我怎么没有想到,每个参加及笄礼的小姐都戴上面纱,我戴着不显得奇怪了。”苏素馨欣喜的说道,手抚上面颊,眼里一阵失落,担忧的问道:“容小姐,我的脸当真无事么?” “不会有问题。”谢桥笃定的说道。 苏素馨稍稍安心。 林太医将药箱收好,背在肩上道:“我曾听闻有人说神农谷有一奇方,能够令人返老还童,苏小姐脸上的疤痕定能够祛除。”随即,看向明秀脸上日渐淡去的疤痕道:“原来她脸上的鞭痕使得脸上的伤口很深,疤痕也明显,如今一日比一日好。苏小姐该对县主放心,这世间怕是少有她治不好的病。” 最后一句话,将谢桥高高抬起来。 来了。 谢桥拢紧袖中容姝给她的那张纸,看着林太医的视线泛着冷光。 林太医低垂着头,避开谢桥的视线,拱手退了出去。 蒋氏看着谢桥的目光有些微的变幻,苏素馨娇声道:“容小姐,你的方子可否给我一试?我可以付银子。”又怕出问题,被算计了去:“吴嬷嬷随容小姐一道去取罢。” “并没有这么神奇的方子,只是传言罢了。”谢桥知道丞相有一个傻儿子,猜不透季云竹让人将医治傻子的方子放在她屋子里有何算计。她若治好了,反而令丞相对她感恩戴德,向她靠拢! 看着苏素馨红肿的脸,心里隐隐觉得,她的病只不过是为引,而真正的点却与丞相的傻儿子有关。 当真想要苏素馨与她反目,这个算计,不会留下那么多的破绽令她脱身。他的用意,似乎并不想要丞相府与她交恶,所以只用荨麻毁苏素馨的脸。 谢桥一时摸不透季云竹此计的心思…… “你便另给我一个方子,这个方子无论如何我是不敢再用。”苏素馨坚持道。 谢桥只得同意,回府后吴嬷嬷提议她在书房里等着,怕出差错。 谢桥同意,抄录方子时,吴嬷嬷一直站在案前盯着,眼角余光四处打量着着,架子上摆放的大多是医经与手札。 拿过方子后,她便乘坐着小轿回丞相府,隐约听着有人在外说道:“阿娘,容小姐如今是县主,您让她给弟弟治傻病,她会愿意么?” “愿不愿意总要试一试,县主她治好过一个傻子,眼下有希望治好,阿娘不能让你弟弟一辈子傻下去,让咱们加绝后。” 吴嬷嬷心中微动,一副若有所思。 而明秀送走吴嬷嬷,回到书房里,面露忧色道:“小姐,您说丞相夫人当真不会怀疑我们了?会相信是安远侯么?要是寻他对峙怎么办?” 谢桥心中冷笑,此事主谋是季云竹,可安远侯去也脱不掉关系。只是……他这次只能替季云竹背了黑锅! 但也没有冤枉了他! “丞相不会允许蒋氏去安远侯府,如今是非常时期,丞相只对皇上忠心耿耿,想必安远侯拉拢他未遂的消息,定会设法传递到皇上的耳中。皇上是多疑之人,他如此信任丞相,自然是他‘所有’事情都不瞒着他,一颗心不偏不倚。即便是交恶,他也不能与安远侯来往过近,免得皇上猜忌他与安远侯结怨,不过是造势而已,私底下早已达成协议。”谢桥眼底蕴含着冷芒,养虎成患,安远侯势必不能再留,他处处替季云竹设计她,总要拔掉他的爪牙,让他难以翻身! 容凝……谢桥眸眼半眯,她是在侯府过得水深火热,适才与她投诚。将安远侯与邓氏联手设计的这件事派人告诉她。 请求她帮忙将她从安远侯府救出来。 正是如此,她才提前将苏素馨这件事梳理清楚,并未乱了阵脚,甚至让人准备好面纱。 提前收买掌柜,让他提醒柳絮儿如何处理荨麻,稍露一点儿破绽,待再次寻他过去的时候,便将安远侯供出来。 那个假扮明秀的丫头不是辅国公府里的人,唯有如此方能攀咬到安远侯身上! 明秀了然的点头:“而且毁容并非是光彩的事情,丞相夫人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只能咬牙忍下。”所以小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下了掌柜这一步棋子,让丞相夫人知道是安远侯所为便可。 谢桥哎呀一声,挑眉道:“有长进。” 明秀跺了跺脚:“小姐!” 谢桥眼里的温度渐渐冷却,她的算计最关键的人物,便是——丞相。 每个臣子府中,想必都有皇上的暗桩,一些事情定然瞒不过他。所以,丞相定不想掩盖。 果然如谢桥所料,丞相从蒋氏口中得知是安远侯,当即入宫痛表对皇上的忠心,却让他的女儿遭受奸人的毒手。 “皇上,微臣只一言令他不如意,安远侯对小女下此狠手,坏她姻缘。若是哪日谁触及他的利益,是否不择手段要人性命?”丞相跪在地上,悲愤交织道:“请皇上替微臣做主!” 明帝拈须沉吟:“你需要朕如何替你做主。” “微臣……”丞相老脸涨的通红,却说不出如何处置安远侯的话。 “行了,你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朕如何给你讨还公道?行了,你若有他的把柄,朕也便收回他的实权,敲打敲打他一番。”明帝深觉安远侯近来太不安份,的确要给他警告。 丞相沉默片刻,从袖中掏出参安远侯数条罪名的奏本,呈递上去。 明帝面色一沉,南陵郑亦修押送的物资与谢桥的药材被毁,竟是安远侯所为! 啪—— 奏本被甩在龙案上,明帝满目阴鸷,秦淮他这是想做什么! “来人,请安远侯入宫!” 刘公公立即出宫去传达皇上口谕。 一个时辰后,安远侯匆匆进宫。 迎头一本奏折砸在他的头上,安远侯陡然变色,看清楚奏折上的内容,大惊失色:“皇上……” “你身为朕的臣子,该为朕分忧,替百姓解忧。可你却暗中阻扰,令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朕饱受骂名!你枉为臣子!”明帝雷霆之怒砸下,安远侯惶恐,无法开口解释这一切都是季云竹所为。可他自己也有参与,开脱不得。 “公侯伯爵乃是赏赐给有功绩的臣子,你贵为侯爷,却未曾立半分功绩。”明帝面色阴沉,语气森然。 安远侯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听到明帝冷声道:“废除安远侯世袭罔替。” 安远侯面色灰白,世袭罔替,不废除,不更替,如今却被废……日后子孙后辈世袭便要降等。 想到此,安远侯手指都在发抖。 “不得世袭。” 安远侯扑通跪在地上,不得世袭,到他而止! “皇上,微臣糊涂,请您开恩!”安远侯趴伏在地上,涕泪直流。他想将秦家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却不曾想祖上挣下的爵位,毁在他的手上! “退下。”明帝一摆手,没有转圜的余地。 安远侯心有不甘,却知道皇上此时还在怒头上。只要圣旨未下,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蔺! 安远侯紧握拳头,眼带凶光的离宫。 —— 谢桥得到安远侯被废爵的事,不过一笑置之。 并不够! 秦懿如同废人,他没有儿子继承,废不废并无区别。 “小姐,您可真是神算,将丞相的心理算的真准。”白芷笑得两眼弯弯,闪烁着亮光,仿若弯月。 “小姐,您不庆祝一下?”半夏期待的看着谢桥。 谢桥托着掌心的一朵小白花,轻吹一口气,小白花滚落在地上。 “庆祝的太早。”棋子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谢桥不敢掉以轻心。 半夏满心失望。 谢桥拍了拍手,起身道:“不过,可以出府走走。” 半夏雀跃的说道:“奴婢想吃长西街的点心!” “奴婢要俆记烤鸭。”白芷连忙说道。 明秀含笑道:“奴婢想吃小姐做的莲子羹。” 谢桥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蓝玉:“你要什么?” “奴婢要一块酥糖。” “走罢。”谢桥拢一拢垂在身后的长发,吩咐明秀去准备马车。 蓝玉道:“小姐,奴婢看家。” “好。” 一行人去往长西街。 半夏、白芷买完要东西后,谢桥替蓝玉买一包酥糖。 “莲子你自个儿采。”谢桥回首对明秀说道。 明秀眼底闪过狡黠,含笑道:“奴婢早已准备好。” 谢桥轻点她的额角:“你呀!”语气俱是无奈。 “小姐,我们去酒楼歇歇,用完膳再回府。”明秀央着谢桥朝一家酒楼走去。 谢桥临窗而坐,一眼瞧见不远处角落里的叶舟,正与身旁的少女逗趣。斜睨一眼身旁的谢桥,意味深长道:“原来是来逮人。” 明秀闷不吭声。 “小姐,有人背着您偷奸耍滑,与女子在四处幽会呢!”白芷刻意提高声调,叶舟闻声望来,见到谢桥的一瞬脸上的笑容僵住,连忙走过来,谄媚的说道:“小姐,我可没有躲懒啊,干完活儿才来的。” “那女子是谁?”谢桥淡扫那位少女一眼,却是始终没有好奇朝这里看一眼,不禁皱紧眉头。 “我在酒楼偶遇,捡着她的帕子,她感谢我请我用膳。”叶舟话一说完被明秀瞪一眼,突然拉她起身,明秀将他的手甩开。叶舟道:“快走。” 明秀见秦蓦站在谢桥的身后,不甘愿的跟着叶舟身后。 白芷、半夏也跟了过来。 叶舟眼珠子一转:“带你们去茶楼听说书去。” 明秀想着秦蓦在便也同意了,知会谢桥一声离开酒楼。 “你的丫鬟有眼力见。”秦蓦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落在她手边一包酥糖上:“这是什么?” “酥糖。” 随着谢桥话落,秦蓦一根食指已经在油包纸上戳破一个洞,抠出一小块酥糖。 “这是给蓝玉买的。”看着纸包上的洞,谢桥瞪他一眼:“这样还如何送人?” “再买一包便是。”秦蓦尝一口酥糖,蹙眉:“不如东善街的酥糖好。” “你爱吃酥糖?”谢桥心中诧异。 “母亲喜欢。” 谢桥默然无语。 秦蓦倏忽抓握住她的手:“走,带你去一处地方。” 谢桥被他拉拽着疾步跟在身后,方才追得上他的脚步。穿过闹市,转进一条小巷,在深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拉住门前的一个铁环,叩响大门。 吱呀—— 门被打开,老叟站在门口,已是老态龙钟。 “小蓦来了。”老叟见到秦蓦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快进来。” 秦蓦踏进屋子。 老叟见谢桥站在门口,拉住秦蓦的手:“小蓦,快叫你的小娘子进来。” 闻言,谢桥一怔,解释道:“老伯,我不是……” “张伯,她面皮薄。”秦蓦侧首,狭长的双目里的一丝灼热仿佛将眸子里的冷漠冰寒消融,此时笑意盈然。布满厚茧的手伸在她的眼前,清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袖口,清楚的看到其上水波暗纹,他身上的沉水香在鼻端幽浮,她神情怔忡。细白柔嫩的手被他握于掌中。他修长冰凉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交扣,那么的契合。 谢桥目光落在两人缠绕的手指,听到张伯的笑声,双颊一瞬间嫣红,映衬得耳垂上的翠色耳坠越发明艳醒目。 院中温暖如春,春花未谢夏花已然含苞欲绽,秦蓦一时恍惚,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上好的颜色,压住这满园的春色。”难得见她脸红,似涂抹了一层胭脂,凤眸清澈,亮如两汪春水,仿佛被清风吹皱,兴起层层波澜。 他却是看的呆了,不忍将她放手。 张婶从屋里出来,见着秦蓦二人,高兴的说道:“来了怎得在院子里头站着?快进屋,张婶给你做糖吃。” 谢桥尴尬的抽回手,定了定心神,移步进屋。 “小蓦小时候经常与阿善一同来这里吃我做的糖,现在来的少了,定是想让娘子尝尝我的手艺。”张婶准备着做酥糖的东西,将往事说与谢桥听。 “我不是他娘子。”谢桥轻声解释。 张婶却认定了:“他能带你来,迟早有一日会是。” 谢桥抬眸望向与张伯坐在一起的秦蓦,他一双布满星辰的眸子一瞬不顺的望着她。淡薄的金色日光,墙角一簇簇雪白的茉莉花,随风微微摇曳,清淡幽香透着融融暖意。 秦蓦从廊下缓缓走来,他身上的冷意似乎被暖意化去,宁静清幽的环境里,他似乎也被感染了,面庞冷硬的线条微微柔和。 “母亲说不快乐的时候,吃一块糖,再苦的心,也会甜。”秦蓦拿起张婶做好的一块酥糖,递到她的唇边:“尝一尝。” 许是眼下的氛围好,谢桥张开嘴,含住酥糖,丝丝清甜溢满齿间,流淌进心里,泛着一丝微妙的甜。 “甜么?” “甜。” 秦蓦低低一笑。 一缕清风拂来,谢桥醒过神来,热烫微粉的面颊渐渐冷却,恢复如常。 张婶将酥糖包好,塞在秦蓦的手里:“张婶的糖,自然甜。” “正是。”秦蓦心情愉悦,带着谢桥离开。 谢桥嗅着他的身上,沉水香中透着一丝清幽暗香,属于茉莉花的独特香味。“张伯的茉莉花养得极好。” “母亲碰一碰都不许,每回来人,张伯坐在廊下守着他的花。”秦蓦从袖中掏出一枝折下的茉莉花,扔在她的怀中:“你盯着它看了许久,就知你喜欢。” 太阳西落,晚霞映照下的街道透着昏黄。谢桥看着他宽厚高大的背影,喧闹的街道渐渐沉寂,仿佛隔开一片隶属于他们两个的另一个天地。手里捧着的茉莉花散发着馥郁幽香,洁白的花朵间一点碧绿,隐隐留住一抹流逝地春意。 秦蓦将她送到辅国公门口,酥糖塞在她的手心里,那一枝茉莉花一如刚折下那么新鲜:“好好收着,张伯发现折断的痕迹,下回定不饶了我。” “你偷来的?”谢桥心里反复翻嚼着他说的几句话,不知他背着张伯偷折花枝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秦蓦手指轻叩她光洁的额头:“如何谢我?” 谢桥推他一把:“快些走。” 秦蓦顺势握着她的手,声线清越而低沉:“输给我。” “郡王不是胜券在握?” 秦蓦眼角流转着微光,薄唇微扬,透着一股子邪气,调侃的语气透着一丝认真:“你如此说,我想不赢都难。” 谢桥一愣,只见他已经策马远去。 —— 丞相回到府中,蒋氏迎上前来,替他换上常服。 苏蔺见蒋氏面带忧色,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问道:“又出何事了?” 蒋氏心里不断的想着吴嬷嬷的那一番话,那句绝后宛如重锤,狠狠敲击在她的心头。她与相爷两小无猜,成亲后他只娶她一人,并不曾纳妾。婚后三年,她给相爷生下一儿一女,原以为圆满了,谁知美中不足的是儿子有些痴呆。 消息一直封锁着,可深宅大院里,哪有守得住的秘密? 如今已经藏在后院里二十年,她有意让儿子娶妻生子,留下香火。可不说名门中,就算是身家清白的寒门里也没有女子愿意下嫁给一个傻子。愿意的只有低等的奴仆,她又瞧不上眼。 前段时日里,荣亲王妃登门造访,话里话外有意与他们结亲,她自然是愿意,但是近几日兰阳的行为令她不安。怕这样不安份的媳妇娶进府中,她的儿子如何压制得住? 甚至忧心她如长公主一般胡来,他们可丢不起这个脸。 本来歇了心思,不急着来。直至今日里,吴嬷嬷的这番话,又令她心思活络。 “璃儿的亲事……他如今的模样,怕是难以说到如意的人。”蒋氏眼里泛着水花,啜泣道:“老爷怜惜我,并不愿意纳妾延续香火,我心中甚为愧疚。今日里,顺安县主来府上给馨儿治脸,吴嬷嬷送她离开的时候,见到有一个妇人带着傻儿寻找顺安县主治病,听说顺安郡主曾经治好过痴病,我想让她来……” “不成!”苏蔺一口截断蒋氏的话:“她若是治不好呢?” 蒋氏顿时噤声,谢桥若是治不好,只怕相府有痴傻儿的消息,会传遍京城。 “老爷,我们也不能不管璃儿!”蒋氏仍不死心,抱有一线希望:“她若是治好了呢?” 丞相却是下不定决心。 “不如,我们让她嫁给璃儿,他们成亲之后,顺安县主给璃儿治病,消息也严谨不会传出去。况且,这样一来,顺安县主定会尽十二分的心力。”蒋氏早已与吴嬷嬷商量好此事,只是谢桥不止是辅国公府里的嫡长女,而且还是皇上亲封的县主,这件事有点难办,得相爷同意去请求皇上的旨意,如此一来便无人敢阻扰。 丞相想了想,也颇为心动,但是觉得不妥。沉声道:“顺安县主不愿,我们如此算计她,岂不是结仇了?” 蒋氏一时也没有主意:“那怎么办?” “容我想想。” “老爷!您向皇上请求旨意,皇上下了圣旨,顺安县主哪里敢胡来?我们府里人口简单,并无别府里腌臜事,顺安县主嫁过来委屈她,我们也可以将她视作女儿对待,总好过她在辅国公府里不受人待见的好。”蒋氏对谢桥说不上很满意,总觉得辅国公府里出来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苏璃并无傻病,她定不会挑选上谢桥。 丞相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此事不得轻率,得慎重为之。 并非是怕谢桥对苏璃不好,而是皇上对谢桥的态度令人难以琢磨。他是皇上身边的近臣,自然知晓皇上心里埋藏着谁,谢桥生的与她母亲相似的面孔,皇上待她特别。 唉! 丞相重重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苏璃的事重要,决定去试探皇上一番。 “我明日早朝后去探探皇上的口风。”丞相打算去后院看望苏素馨,蒋氏跟在他的身后,询问道:“可要去知会顺安县主一声?” 丞相摆手:“切莫要提醒她。”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傻子,谢桥提前得知,只怕会阻扰。 蒋氏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此事不会轻易成了。 “吴嬷嬷,你给顺安郡主送些东西去,只说谢她给小姐看病。”蒋氏心里过意不去,只能用一些身外之物弥补。祈求着能早日治好苏璃恢复正常,这样对谢桥也便公平一点! 丞相心中搁不下事情的人,蒋氏这么一提,他心动了。留在明日去办,整个人便如坐针毡,换上官袍进宫。 兴乐宫 明帝站在龙案前,手指朱砂笔落在铺张开的宣纸上人物画上眉宇间,点上一点朱砂。 画中的女子一颦一笑尽显清丽脱俗,飘渺如仙。 刘公公站在一旁磨墨,看着落成的画像,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画中之人,面容赫然就是顺安郡主,可通身的气质却又是另外一个的温婉如玉。 他不敢刺探皇上的心思,刘公公移开视线,敛去心思,安安静静的磨墨,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内侍公公在外传道:“皇上,丞相求见。” 明帝蹙眉,不紧不慢的将画像上的墨迹吹干,缓缓卷起来扔进五彩云龙纹卷缸中。 “传。” 丞相进来跪在地上道:“皇上,今日微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明帝净手,淡看苏蔺一眼:“起来说话。” 苏蔺谢恩起身,斟酌的说道:“微臣家中有一子,身体有异于常人,一直居在内宅之中。如今二十有一,以及弱冠,与他同龄之人早已娶妻生子。今日微臣向皇上讨一道赐婚的旨意!” “哦?爱卿中意谁家小姐。”明帝对苏蔺的傻儿子有耳闻,对他如此慎重的讨要圣旨,颇觉意外。 “辅国公府嫡长女容华。”丞相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明帝。 啪嗒—— 刘公公手中的拂尘落地,一声闷响,寂静的宫殿之中,尤为刺耳。 刘公公触及明帝阴鸷的目光,吓得面色发白,皇上对谢桥已经存了一点心思,将她当作李氏的替身。方才作完画像,转眼丞相替儿子来求娶,定然会惹皇上生怒! 只怕,皇上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寻求何种法子,好名正言顺将谢桥纳入宫中! 久久不曾得到回响,丞相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明帝面色平静,可一双锐利的眸子,却令他心生惶恐。 “皇上……”丞相不安的唤一声。 明帝沉声道:“容小姐她可愿意?” 明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丞相却松一口气,抬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未曾。” 明秀袖摆一荡:“待她同意之后,朕再下旨意!” “微臣告退。”丞相心中已经是明白,此事怕不成。 丞相的识时务,令明帝心中怒火减退,冷哼一声,苏蔺倒是敢,他亲封的县主配一个傻子! 这不是打他的脸? “皇上,消消火。”刘公公将泡好的一杯茶水递给明帝:“这是今年临安进贡来的新茶,前几日安远侯送进宫。今年减产,不过几斤,皇上可要分发给各宫娘娘?” “你看着办。”明帝伸手接过茶杯,浅浅品一口,眉头微蹙,失了往年甜,多了点苦。 刘公公命人给太后与皇后宫中送去,其他品级的妃子,便是几位受宠的娘娘。 明帝品完一杯茶,唤住要退出大殿的刘公公:“你说……朕将她纳进宫,如何?” 刘公公一惊,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奴才……奴才……” 他未曾想,皇上竟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 “行了,你越来越不中用,朕不过一句话,看看将你吓成什么样子。”明日靠在龙椅里,阖上双眼。 刘公公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走出大殿,门扉合上,他长吁一口气。 他的祖宗哟,皇上要纳谢桥入宫。 前儿个在宫里头,燮郡王可是直言谢桥是未来的郡王妃。 这……这是…… 望一眼暮色沉沉的天空,轻叹一声,这块天便要变了! —— 宫里的消息,很快的传到秦蓦、谢桥与玉倾阑的耳中。 谢桥躺在美人榻上,白芷跪在地上,替她绞干湿发。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底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出来。 明秀龇着牙,双目冒着火星子:“老皇帝竟敢肖想您,他是嫌命太长了!小姐,他真敢这么做,您便撒把药,毒死他……” 半夏捂着明秀的嘴:“明秀姐,隔墙有耳!” 白芷亦是火冒三丈,可有什么法子?忧心忡忡的说道:“倘若真的下旨,我们还能抗旨不成?” “那该怎么办?”半夏心里头着急:“难道小姐在这之前许人家么?” 众人说了半日,正角儿却是闷声不响。 “小姐,您说怎么办?”明秀觉得老皇帝有这个心思,小姐未嫁之身,这道旨意总有一日会下下来。 “嗯?”谢桥回过神来,她的心思却不在皇帝要纳她进宫的上面,而是苏蔺竟然打起她的主意,替他儿子求娶她。 转瞬,谢桥便明白苏蔺的那点儿心事,无非是为了脸面。 心念转动间,谢桥看着枕畔放着的那张纸,莫不是季云竹的算计就是让她嫁给一个傻子? 这个时代,婚姻便是女子一生的归宿。 她嫁给一个傻子,这一辈子的确没有指望。 但是,对她而言白搭。 他就不怕自己治好苏璃? 一时间,谢桥捉摸不透季云竹的心思。 还是……他想要借此打破相府与荣亲王府结盟? 所以,荣亲王妃暗示两家结成姻亲的时候,苏蔺像皇上求娶她,的确够打荣亲王妃的脸面。 “急什么。”谢桥并不认为皇上纳她进宫的旨意能够成功下来,纤长的手指抚上面颊,他那句‘你的脸已经招人惦记’便是暗指明帝罢? 心中冷笑,只觉得明帝这是在亵渎她的母亲! 明秀见谢桥真的一点儿也不急,顿时想起那日夜里郡王与谢桥的赌局,转瞬眉开眼笑,揶揄道:“小姐,您这半点不急的样子,莫不是已经准备嫁给郡王了?” 谢桥叱道:“再胡言乱语将你许配给叶舟!” 明秀面颊羞红,跑出屋子。 白芷与半夏笑得打跌。 这时,蓝玉匆匆进来,神色冷肃的说道:“皇上中毒了!” 终于来了! 谢桥优雅的坐起身,眼底冷光乍现:“情况如何了。” “消息并没有传出来,皇后与太子将消息封锁,宫中被皇后把控。皇上中毒的事已经查出来,正是安远侯上贡的新茶,皇后已经下令抓拿安远侯,并且抄家搜查。”蓝玉将得来的消息一一禀告给谢桥。 谢桥拢了拢长发,打着呵欠道:“夜色深了,早些睡罢。” 明日才有精神看戏! —— 安远侯府,已经被重兵把守。 安远侯被锦衣卫捆绑住,安远侯老夫人与安远侯夫人站在一旁哭泣,眼睁睁的看着锦衣卫将府里抄个底朝天。 “大人,老爷犯了什么罪?”安远侯夫人心中惊怕,严重到抄家! 锦衣卫千户紧绷着一张脸,并未理会安远侯夫人。 “大人,您也得让我们心里头明白,侯爷犯的罪严重不严重?”安远侯老夫人心头慌乱,今晌午才回来,告知侯府被废爵位,她还未曾缓过劲来,转眼便被抓抄家! “如被坐实,便是杀头的罪!”锦衣卫千户冷声道,眼底不带丝毫的感情。 这时,锦衣卫从杂房里搬出来两口箱子摆在大厅。 安远侯夫人一瞧,赫然便是秦玉归宁抬回来的东西。 “打开!”千户大人下令道。 箱子打开,一箱装着金银珠宝,一箱装着一件明黄色的袍子。 千户大人手里的绣春刀挑起袍子,哗——袍子垂落下来,正面赫然是四团龙袍! 安远侯老夫人见了,眼前阵阵发黑,心砰砰的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安远侯夫人惊得浑身打颤,双目圆睁,紧咬着牙关,恨声道:“这个贱人,好狠的心!她是要害死我们!” “大人,这是误会!定是有人陷害侯爷,借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有谋逆的心思!”安远侯老夫人哭喊着跪在地上。 千户大人冷笑道:“弑君都做了,藏件龙袍算的了什么?” 此话,平地惊雷—— 弑君! 不,不可能! “大人,侯爷他万万不会做大逆不道的事!”安远侯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安远侯?看似心狠手辣,却胆小如鼠,本就依附皇上而立足,他怎敢弑君?就算要谋逆,前头还有两个皇子!如何也轮不到他! 千户大人展开龙袍,内里一脚正绣着一个淮字,冷哼道:“误会不误会,你们与皇上去说!”转而将龙袍收起来:“一个不准放出府!” 第一百零一章 赐婚懿旨 皇上正寝兴乐宫外,门口锦衣卫把守,除皇后、太子与太医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淑妃身着水银红错金长裙,轻纱披帛垂落至地,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未绾,额上贴着桃花花钿,脂粉浓艳,骄色动人。此时,一双妙目盛满怒火,怒指着锦衣卫道:“本妃要见皇上,你让开!” 锦衣卫冷漠以对。 淑妃冷声道:“好一条看门狗,皇上病倒垂危,你们就敢不将本妃放进眼里!待皇上醒来,定要他治罪要你们的脑袋!” 心中一片焦灼之色,她听闻风声皇上中毒,可究竟如何却是一无所知。内里皇后守着,政务太子代为执政监国。 太子已然失势,皇上如今正宠信燕王。此番病倒,他们母子失去先机。只怕皇上驾崩,便是他们母子命丧之时! “皇上,您醒醒,快醒醒啊。您缠绵病榻,臣妾近身伺候,竟被这些个不长眼的人拦在殿外。您不过一病,他们便敢欺压臣妾!您若有个万一,岂不是要臣妾的身家性命!”淑妃心里头发凉,燕王如今还未到,恐怕被太子的人堵截在宫门口。 殿内,皇后坐在床榻边沿,端着药碗一勺一勺喂着意识残存,却陷入昏睡的明帝。 外面淑妃撒泼的叫喊声,声声透过门扉传入耳中,猩红唇瓣勾起一抹冷笑,冷眼相看,吐出的话语格外轻柔:“皇上,您看看您的爱妃,殿前大呼小叫,有失身份,人人如她这般,成何体统?本宫不放她进来,怕她打扰您清静。您说她殿前失仪,是否要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咳咳……咳……”明帝咳嗽几声,幽幽醒转过来。面色青白,嘴角凝着黑色的血渍。 明帝醒来,皇后暗暗冷笑,惩治淑妃的话,竟比汤药还管用。 “皇上,您要不要见淑妃?”皇后搁下药碗,掏出帕子替他擦拭嘴角。 明帝听着殿外阵阵吵嚷声,头隐隐作痛。 明帝醒过来,皇后倒是希望放淑妃进来,轻轻提拉垂落在臂下的素色披帛:“放淑妃进来。” 这时,殿外传来燕王的声音:“母后,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与母妃心中牵挂,如今得知父皇安康,便不进去扰父皇清静。”说罢,便带着淑妃告退。 皇后目光一凛,燕王倒是个机灵的。淑妃向来浓妆艳抹,衣裳颜色鲜艳,她匆忙间而来定是来不及更换,皇上病中瞧着心中定是不喜。 皇上满目欣慰之色。 皇后心寒齿冷,此时此刻,倒希望他被毒死。 “毒查出来了?”皇上抬眼看向皇后,见她素衣素面,紧绷的面色稍松。 “安远侯新上贡的茶叶。”皇后看了他一眼,垂目道:“臣妾令人绑了安远侯,锦衣卫在安远侯府抄家搜查出四团龙袍。他犯下大不逆,想必筹谋已久!” 明帝心中一沉,丞相的话不期然的跃入脑中:若有人损害他的利益,岂不是不折手段要人性命! 他废除爵位,安远侯紧接着下手—— 明帝阖眼,让人将安远侯带过来,亲自审问。 锦衣卫千户将安远侯带来,安远侯根本不知道他犯了何罪,本来张牙舞爪,被锦衣卫折磨一番气焰顿消。 “皇上,微臣冤枉,冤枉!”安远侯痛哭流涕,砰砰磕头喊冤。 “冤枉?”皇后拍案而起,冷笑一声:“贡茶经由你层层筛选方才送进宫,如今你上贡的茶叶有毒,不是你是何人?” 安远侯突然发现皇上的寝宫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他气色不正的躺在榻上,赫然是中毒之象,心瞬间沉入谷底:“皇上,微臣送进宫的茶叶也由内务府验收,并没有差错,其他环节出问题,微臣当真是不知晓。还请皇上明察秋毫,还微臣一个公道!” 啪—— 皇后将案上一小包油包纸扔在安远侯的膝边:“这是从你府中搜查而来,太医检验过与茶叶里的毒一致,你作何解释?” 安远侯见明帝满面阴霾,双目冰冷森寒的盯着他,不寒而栗。 不等他狡辩,皇后将一件袍子掷在他的脚边:“这……你又如何解释?” 明黄龙袍凌乱的躺在地上,翻起的袍摆一角露出一个‘淮’字,安远侯惊得魂飞魄散,双眸圆睁,简直不敢置信。手忙脚乱的拾起袍子,发现正是他的尺寸,浑身颤抖如糠筛。咬牙道:“皇上,微臣定是受奸人陷害……” “来人,把人带过来!” 锦衣卫将容凝带进来。 安远侯霎时面露凶光,这个贱人构陷他? 容凝跪在安远侯身旁,面色苍白,她没有抬头看去,仍旧感受到那森寒之意,咬唇瑟缩着道:“皇上,臣女是安远侯的妾侍,夜里在他身旁伺候,偶有见他龙袍加身,命令臣女唤她皇上。” 闻言,安远侯眼里几欲喷出火来,目光如箭:“贱人!是你陷害我!”跳起身来,双手朝容凝的脖子掐去:“你进侯府不安好心!说!是谁指使你!” 容凝跌倒在地,慌乱的朝后退去,躲避安远侯伸来的手,一口咬定道:“我进府的东西全数被你锁进库房,不曾踏出侯府半步,白日里近身伺候夫人,夜里近身伺候你。如何陷害你?”心里几乎要高兴的大笑出声,天要亡他!谢桥将药给她藏进安远侯的屋子里,却不想还有人更心狠手毒,私藏龙袍在安远侯府! 安远侯心念如电,仿佛想起什么,倏然问道:“龙袍在何处寻到。” 皇后冷笑道:“你自己的东西在何处会不知?”转而看向明帝:“皇上,秦淮毒害您,大逆不道。私藏禁物,狼子野心——该如何处置了?” 明帝终于开口,声音沉凝:“抄家灭——” 他终究是怕了,丞相的话,他对待同床共枕的嘉善心狠手辣,令他不得不防。 夺嫡之事,他暗中插手,这让他无法容忍。 不论真假,安远侯都留不得。 而眼下,正是一个契机。 “皇上——”安远侯心口一跳,高声打断明帝的话:“微臣有话要说。” 明帝阖上眼,不愿多费口舌。 安远侯豁出去,孤注一掷道:“皇上,楚香馆一事……” 明帝霍然睁开眼,眼眸中冷光乍现,威仪立显:“你们退下去!” 皇后眸光微闪,福身退下去。 锦衣卫将容凝带下去,经由安远侯身旁的时候,容凝极低的声音说道:“侯爷,龙袍在杂房里两口大红箱子找出来的……” 秦玉! 安远侯巨震,脸上的肌肉抽动,跪伏在地上喊道:“皇上,秦玉——是她陷害我!” 明帝神色不变,并不相信他的话。 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的落针可闻,安远侯一脸颓然,心知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凄声大笑,笑着眼角泛着水光。 他终日玩鹰,却被鹰啄去了眼。 在他眼中,秦蓦与秦玉不过两条可怜失去母亲的狗,能够随意让他逗弄。可秦蓦发起疯来咬人,势必要咬下一块肉来才罢休。想要对付他,便要收买秦玉,可以提供对他更有利的消息,所以他才能容忍她的张牙舞爪。如今,她的反扑令他没有任何的退路! 他忘了,小畜牲仍旧是小畜牲,毫无人性可言! 过往对她打出的亲情牌,如今只是一场笑话! “若无话可说便伏诛罢。”明帝的声音在静谧的内室中想起,惊醒兀自沉浸在思绪里的安远侯。 看着明帝眼中的讽刺,宛如置身冰水之中,寸寸冻结成冰,打了个冷颤:“皇上,微臣身上的冤屈难以洗刷,您心里认定是臣下毒手。一遭不慎,着人算计,臣认了,可祸及家人,如何甘心?此事本来打算一辈子烂在心里,事到如今,只恳请皇上放了安远侯府上下!”不过片刻,他便做出选择。 明帝显然对他的指控极为厌恶,在他没有失去耐心前,他只能率先计较出得失。 他不能让秦家绝后! “嘉善一事皆你所为,如今翻出来要挟朕,保全你秦家上下。”明帝的冷笑声宛如利刃,狠狠划过安远侯的心头:“你宣扬出来,秦蓦第一个不饶你!未必需要朕动手。” 安远侯如何不知明帝的禀性,紧握双拳道:“秦蓦若知,皇上坐下的龙椅,能安否?” “你——”明帝剧烈的咳嗽起来,目光如炬:“仅凭你对嘉善做下的事,足以让朕对你诛灭九族!” “臣只问,皇上答应不答应!”安远侯仍旧坚持道。 “来人——” 刘公公入内。 “赐安远侯一杯酒。”明帝妥协了。 刘公公看着瘫软在地上的安远侯,明帝皇上的意思,将一杯毒酒端直他的身前。 安远侯心知明帝急着处决他,怕他失信将嘉善之死告知秦蓦。悲沧的大笑几声,面色惨然。他步步为营,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遭人算计害了自己的性命! 端起酒水,冰冷的液体自脸上滑落,仰头饮尽。 …… 安远侯的尸身抬出宫送回安远侯府。 府外把守的重兵撤离。 安远侯府里传来悲恸的哭喊声。 秦玉穿着一袭火红的纱裙,站在府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微微上扬。转瞬,嘴角抿成一线。 怎么不是都去死呢? 秦玉满心的失望。 李旭站在她的身后,秦玉整个人侵润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不要太伤心,谋逆之罪,只处置他一个是皇上格外开恩。”扶着她的肩头,询问道:“进去看看?” “进去让他们羞辱我么?”秦玉猛然抬头看向李旭,嘴角凝着一抹笑,呵呵笑道:“我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了。” 李旭倏然一惊。 秦玉指着脸上那条浅淡的疤痕,冷声道:“这就是拜他们所赐,恨不得他们全都死了才好!” “阿玉……”李旭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玉,只觉得她身上处处透着古怪。她身上的煞气,让他觉得陌生。 秦玉回过神来,眸光闪了闪,情绪低落:“他是我们的父亲,在他眼里我们却是畜牲,令他嫌恶。他对我的和善,不过是利用我对付哥哥罢了。幸而哥哥命大,方才死里逃生。” 李旭闻言,暗叹安远侯太心毒,亲生子女都忍心下狠手。“玉儿,我误会你了。” “你不会告诉哥哥的,对不对?”秦玉知道李旭耿直,秦蓦挑中他,好监视她。 可这样的人,也容易哄骗。 李旭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心里一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 秦玉眉眼间透着一丝清愁:“哥哥这些年为了照顾我耽误终生大事,如今好了,我已经嫁给你,而他依旧是孤家寡人一个,身旁没有知心的人照顾。他心里倾慕着雪儿妹妹,雪儿妹妹之前在南陵,眼下已经回京,我们便促成他们两个。” 李旭认同秦玉的提议:“我们要如何做?明日里请他们二人来府中……” “不要!”秦玉打断李旭的话:“哥哥他不善言谈,这样会冲撞雪儿姐姐。” 李旭似懂非懂。 “你将哥哥的行踪告诉我就好了,其他由我来做。” “郡王明日在军营。” 秦玉目光望向远处,檐下高悬的灯笼,那一簇火光映进她的眼眸中亮得惊人。 李旭只觉得美如瑰宝,只她嘴角凝着的笑有些怪异,似讽刺,又如怜悯。 —— 天光大亮,秦蓦翻越进重华楼。 方才踏进屋子,幽幽清香扑面袭来,如甘冽醇厚的清酒,令人沉醉。 内室的情景映入眼帘,秦蓦微微晃神,定睛看着床榻上的谢桥身着雪白裘衣,青丝半散,一只手肘随意的支在枕头上,裘裤下露出的双足未着鞋袜,玉白小巧,就像他精雕细琢的玉石手把件,捧在手心里赏玩。 白芷见到秦蓦进来,慌忙拉扯着锦被遮盖在谢桥的身上。 她的动作太突然,锦被一拉,压在她身上的锦被卷着她身形一晃,额头磕碰在床沿,如玉般光滑的额角一片深红。 谢桥觉得整个脑袋都麻麻木木的痛,一只大掌覆在她的额上轻揉,头晕目眩。 “停!”谢桥扶着头,拉开他的手。 “疼么?”秦蓦看着她额角上那块深红肿起一个包,自袖中拿出一盒膏药,挖出一块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额头上一片沁人的凉意,散去丝丝疼痛,谢桥没好气的说道:“你磕碰下试试。” 秦蓦和颜悦色:“知道你疼,但是总想着要问一声才好。母亲去后,我再次发病,骨头仿佛被碾碎了的痛,身旁伺候的人已经习惯麻木,我心中期待人问候一句。第一次上战场杀敌,皮开肉绽的伤口,看一眼便知痛,仍旧希望有人问一句,痛不痛。” 这样,他心中有个慰藉,不是一个人。 他直白的话语,令她心跳有一瞬骤停,泛起一丝细微的痛,稍纵即逝,她未曾察觉。 秦蓦半蹲在床边,目光落在她随意搁在腿上的手,掌心一颗朱砂小痣闪烁着微微红光,手指拂弄两下,突然指尖扣动。丝丝痒意钻心,谢桥手往回缩,他却似知晓她会如此,紧握着她的手,不容她躲闪分毫。一眼窥见枕畔放着的一枝茉莉花,放置在一方绣帕中,一如昨日方折一般娇嫩,不见枯萎败势,显见得她上心悉心保管存放,嘴角微扬:“愿你待我如此花。” 他漆黑的双眸紧盯着她,灼热而迷醉。谢桥微微侧头望向窗外,山石溪水下的鲜红芍药映着她面颊通红。他身上的菱角似乎已经消磨,整个人润滑起来,说话直白却不再如往常那般霸道、自信,一些孟浪的言行,令她吃不消。 心间堡垒在他的攻势下,似在分崩离析,陡然一股慌乱袭上心头。急急扯开话头:“安远侯被赐死,他的夫人还活着,不足为惧。” 却也是祸根。 秦蓦眸子一暗,松开她的手,起身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皇上下旨不得发丧,停灵三日,她会扶灵回祖籍。” “你呢?”谢桥猛然发觉,安远侯是他之父,如今身亡,需要披麻戴孝。 “你想我留下?”秦蓦挑眉,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放过任何调戏她的机会。 心中也期待着她的回答。 “你该回南阴了。”谢桥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安远侯之于他死了恨意也难消,如何会给他披麻戴孝?手指无意识的扣弄着手心那颗朱砂痣,眼睑半垂:“安远侯的爵位自秦淮一死便停止,此后便是白身,唯有子孙挣功名。秦隐他……” “他不需要爵位的虚名,委屈不了你的三妹。”秦蓦心里滞闷,随即一想,过了这一个月,看她如何再躲,也便心情稍好一些。“丞相替他儿子求娶你,宫里头那位想纳你,你想选谁?” 听出他言语间的调侃,谢桥眼中蕴含着笑意宛如一汪春水,嗓音清脆:“听闻苏家公子虽是痴儿,生得一副好皮相,芝兰玉树。医治好他,不失为翩翩公子……唔……” 秦蓦薄唇压住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一手揽上她的腰肢,一手扶住她的脖颈。 谢桥慌忙避开他。 他霸道的不容她躲闪,一手抬高她的下颔,倾身吻了上去。 她的唇瓣异常的柔软香甜,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一沾上便如上瘾一般,不想就此轻放。她的挣扎撩动着他的心火,渐渐不满此,灵动的撬开她紧闭的唇齿,深深的吻了起来,炽热缠绵。 谢桥双手被他紧紧的箍住,动弹不得,她猝不及防的被他吻住,柔和缠绵,辗转缱倦,却又彰显出隶属于他骨子里的霸道的占有欲,她被吻的有些失神,全身的血液如滚滚沸水翻涌,瞪着双眼看着他。回过神来,扭动着头抗拒。 秦蓦由深渐浅,缓缓放开她,意犹未尽的舔过她莹润的红唇。 谢桥只觉得唇瓣酥麻,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他仍紧紧拥着她,清晰的听到他心跳失律节奏极快的跳动起来。“再敢说别的男人……说一次,吻一次!” 他的声音暗哑,霸道中透着一股子狠劲。 “放开!”谢桥睁圆双目,突然心头涌上一股子委屈,分明就是他提及。自己孟浪,却推诿到她身上。 “你要记住,你能嫁的只会是我,只能是我。”秦蓦紧贴着她的耳畔,这句话贯穿她的耳膜直入心底。 他方一松开手,谢桥猛的推开他,退到床脚,恼怒道:“你别太自信!” “别欺骗你自己。”秦蓦低低的笑出声,手抚过她红肿的额角,眼底闪过一抹怜惜。 谢桥一噎,听到外间传来的脚步声,又发作不得,只得干瞪着他。 “我回军营。”秦蓦见白芷进来,随口交代他的去向,阔步离开。突然,脚步在门口一顿:“他们你不必在意,只当看戏。” 谢桥微微怔愣,转瞬心领神会,暗道他所说的是苏蔺与明帝。 “咦,小姐您的嘴怎么肿了?”白芷盯着谢桥的唇瞧了瞧,看了看她的额头,心下一惊:“小姐,方才还磕着唇了?奴婢去拿药。” “不必拿药,小姐那是被蚊虫叮咬的,过会子便消了。”明秀进来的时候撞见了秦蓦,听闻白芷的话,立即会意过来。含笑打趣:“小姐,您说是吧?” 谢桥的脸如火烧云一般,绯红滚烫。抓起枕头朝明秀扔去:“再乱说,我绞你舌头。” “哦!不是蚊虫叮咬呀?”明秀接住枕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戏谑道:“那是谁咬的?” 谢桥脸色微变,轻叱一声:“明秀!” 明秀敛去脸上的笑,一本正色道:“小姐,奴婢盯着卫如雪,她今儿个出了将军府,出城去了。” 谢桥眉头缓缓拧起来,卫如雪还住在将军府,那么沈氏还未将消息透露给卫韫。 轻笑一声,也是。若是卫韫反其道而行,沈氏算是搬石头砸脚。 谢桥却是猜错沈氏,她并不是没有做好决定,而是这几日郑远修在房中陪着她,形影不离。否则便是乔氏拘着她在身边立规矩,并没有机会向卫韫透露口风。 沈氏给乔氏请安,服侍她用完早膳。正准备退下,被乔氏唤着与两位姨娘一起打马吊。 “母亲,我父亲来信让我去香坊一趟。”沈氏双手交握在腰间,语气恭谨。 乔氏眉一皱,眼底闪过轻蔑,到底对沈氏的出身不满:“你已经是郑家媳妇,哪里有成日里往娘家跑的?” 沈氏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默然不语。 乔氏就看不惯她这个做派,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打算晾一晾她。一旁的冯姨娘笑意盈盈的说道:“姐姐,何必为难她?大少夫人也实属无奈,沈府制香全赖着她的手艺,弟兄几个都没有她这么精通。” 乔氏脸子掉下来,冷哼一声:“就你会做人!”谁都捧着不得罪。 冯姨娘扶着鬓角的珠钗,笑了笑:“大少夫人还不快些去?夫人同意了。” 沈氏睨一眼乔氏,她端着茶杯不再理会,忙向冯姨娘投去感激的目光,退了出去。 冰月搀扶着沈氏步下台阶,询问道:“夫人,您要出府?” 沈氏淡淡的‘嗯’一声,望向藏书楼的方向:“少爷呢?” “今日里那位出府,少爷也不在府里。”冰月说话间,满目愤恨。心里替沈氏感到不值,郑远修对她太过分。为了与卫如雪私会,便让乔氏拘着沈氏。 沈氏面色平静,兴不起半丝波澜。 “吃穿用度不必苛刻她,挑好的往她那里送。”沈氏眼底闪过冷芒,转身出府,去往茶楼。 她到的时候,卫韫早已坐在雅间内。 “不知少将军夫人请老夫来所为何事?”卫韫眼底精芒闪烁,思来想去,猜不透她的心思。 沈氏在他的对面坐下,脸上露出一抹歉疚的笑:“此事着实难以启齿,本该早日里与尚书大人说明,只是我今日里才抽出身来。” 卫韫目光沉敛,手里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她的语气……怕不是好事。 “夫人有话直言。” “我夫君自南陵而来,解救下一位女子,见她带回京城,途中两人生出情意,已经有夫妻之实。夫君说要纳她进府,我担心此女并非良家女,方才不守礼数。又怕自己心存偏见,毕竟情到浓时也有不自禁的时候。便询问她的闺名,哪知她说闺名如雪。我这心里头一惊,想起尚书大人的爱女被送到南陵,便多嘴问一句她是否姓卫?她良久方才点头。许是千金小姐,面皮薄,怕我笑话她自甘下贱。” 沈氏浅抿一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仿佛没有看见卫韫那张乌云密布的脸:“毕竟她身为尚书之女,又是京中才貌双绝的女子,不说是嫁给世家子弟,入宫做娘娘也不在话下。同为女子,我对她也心生垂怜,不可无名无份长居在将军府,方才贸然请尚书大人商议亲事。” 卫韫嘴角颤了颤,他前两日才收到卫如雪不见踪影的消息。这几日安远侯府事迹频出,他忙不开身搁置下来,哪知卫如雪做出如此不要脸面之事! 沈氏话里话外皆是要替卫如雪做主,给她一个名份。可是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却是明朝暗讽,指摘卫如雪不自爱。 系出名门,自甘下贱,与人做妾。 卫韫眉心跳了跳,强忍住心头的怒意,脸上不显半分,含笑的说道:“少夫人会不会弄错了?小女一直在南陵祖宅。” “不瞒尚书大人,我也怕她冒充卫小姐,败坏她的名声,仔细调查一番,确认无误方才约您出来。”沈氏自袖中掏出一张单子递给卫韫,笑意浅淡道:“这是纳良妾的礼单,尚书大人若同意,我便命媒人上门说亲。” 良妾二字,如同一个耳光扇打在卫韫脸上。 多久没有被人如此羞辱了? 自从他位极人臣之后,再无人敢如此待他! 可今日,一个小小内宅妇人,竟然敢! 谁给她的资格? 卫如雪! 他精心栽培、引以为傲的嫡长女! 卫韫只觉得气血在体内翻涌,磅礴怒火几欲迸发而出。卫如雪在他的面前,恨不得要她性命! 他卫韫的子女,定要做人上人,而非一个贱妾。 “夫人弄错了。”卫韫深吸一口气,极力的压下体内的怒火,再次说道:“小女在南陵。” 沈氏嘴角的笑意渐深,蔓延至眼底:“那么……是我认错了。”斟茶赔罪:“还望尚书大人海涵。” 果然,如谢桥所言,卫韫不会让卫如雪入将军府。 而后半句谢桥却是没有说。 一旦卫韫让卫如雪入将军府,那么沈氏必须得退位。 可卫韫在事情还来得及扭转之际,断不会轻率做出决定。因为,卫如雪还有更好的选择。 除非,她不得不进将军府! “少夫人不必多礼,老夫觉得你是少有的聪慧之人,我很欣赏。改日里小女回京,邀少夫人来府中小坐。”卫韫至始至终不承认,也正中沈氏下怀。“不知少将军今夜可否有空?老夫在府中备薄酒请他共饮。” “尚书大人静候。”沈氏替郑远修应下卫韫的邀约。 ——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朝军营而去。 马车上,卫如雪身着轻纱,一双雪白如凝脂的玉臂若隐若现。一头青丝绾成高鬟望仙髻,缀着珠宝,斜插一支金步摇,华丽高贵。 秦玉自袖中掏出香膏,拿过卫如雪的手,徐徐涂抹均匀。赛雪的肌肤更为莹亮滑润,幽香暗浮。 “这是什么?”卫如雪好奇的看着她手中的香膏,淡淡的香气极为好闻。 秦玉眼底闪过异样,继续挖出一块涂抹在她的耳边,脖子,锁骨间。 卫如雪抚弄过去,入手一片滑腻,仿若上好的脂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眼角媚态流转,柔弱无骨的手接过她手里的香膏,娇媚的说道:“这样好的东西,哪里得来的?” “不该问的,你别多问。”秦玉从她手中夺回来,放入袖中。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来。 秦玉走下马车,对站哨的士兵道:“我是燮郡王的妹妹,今日寻他有事。”掏出燮郡王府的特制玉牌。 士兵见过后,立即放行。 卫如雪进去的瞬间被士兵拦住:“她不准进。” 秦玉脸色微变,沉声道:“她是郡王的未婚妻,有急事找我哥哥,若是耽搁了,你担当得起么?” 士兵面色变了变,终是放行。 秦玉来此处寻过秦蓦一次,径自去往他的营帐。李旭说今日是士兵演练考核,要忙到夜里去,秦蓦此刻并不会在营帐内。 二人行至秦蓦的营帐里,内里极为的简单,靠左一张长榻,下面便是洗漱用具。右边是一条长案,办理公务。 卫如雪掩嘴打着呵欠,解开抹胸,只着一件轻盈的薄纱蔽体,躺进秦蓦的床榻上。 秦玉见状,冷笑一声:“我只能助你到这里,其余靠你自己把握!” “多谢。”卫如雪慵懒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快些离开。 秦玉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营帐里只剩下卫如雪一人,躺在榻上兴奋的毫无睡意,便起身来到秦蓦办公的长案前。坐在椅子里,四处看看,倏然目光落在抽屉上露出的一抹明黄,眼底闪过一抹微光,拉开抽屉拿出来,适才发现是一道懿旨。 展开粗略一看,卫如雪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抹嫉恨之色! 双手紧紧的攥着懿旨,她没有想到秦蓦竟然已经请太后赐婚!谢桥何德何能,能够匹配得上他? 不由得庆幸,她今日里来营帐寻他! —— 夜凉如水。 士兵演练考核完毕,秦蓦打算回城,李旭上前唤住他:“郡王,今夜何不庆祝一番?激励士气!” 秦蓦停住脚步,冷峻的面容沉凝下来:“你们举办便是,我有要事回城。” 李旭心里面记得秦玉的叮嘱,撞着胆子拉住秦蓦的手臂,朝篝火处走去:“你若不去,大家怕会失望。只饮几杯示意,耽误不了多长功夫。” 秦蓦点头。 士兵见到秦蓦,欢呼道:“郡王,先饮三杯!” 李旭拿过一坛酒,递给秦蓦:“郡王,请便。” 秦蓦接过酒满饮三口,扔到李旭的怀中:“今日各位表现不错,你们随意,吃喝尽兴。” 得到秦蓦的褒奖,士气顿时高涨:“下次定破纪录,郡王请兄弟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秦蓦嘴角微扬:“成!” “我们不拦住郡王,他的未婚妻来军中找他。”方才站哨的士兵被替换下来,走过来说道。 众人暧昧的起哄,催促秦蓦快些回营帐。 秦蓦心中微动,立时想到谢桥,会是她来了么? 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唇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阔步朝营帐而去。 李旭望着秦蓦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 郡王果真倾慕卫小姐呢,何时见他这么急促过? 抱着怀里的酒坛子饮了两口,并无半点异味。倏忽记起来,这里面掺杂了秦玉给的药,急急撇下酒坛子,却发现身体并没有半点异样,方才松一口气。 营长前,秦蓦停住脚步,垂目见墨袍上布满灰尘,拂掉袍子上的脏污,稍作整理仪容,掀开帘子入内。 里面一阵漆黑,透过帘子倾泻进来的月光令他一眼发现已经睡在床榻上的人。帐中弥漫着清幽的香气,正是独属与她身上的味道。 帘子垂落,帐中一片漆黑。 他径自朝床榻而去,深深嗅一口浮动暗香,身体忽而微微发热。解掉身上的一件外袍,坐在床榻边沿,掀开被子一角躺下去。 柔若无骨的手攀附而上,正欲勾着他的脖子。 秦蓦揽上她腰肢的手猛然一顿,黑暗中,倏然睁开眸子。泛着幽光的眸子犀利如一头孤狼,闪过嗜血的杀气。抓握住她的手臂,反手拉着她摔倒床榻前。 “啊——” 卫如雪吃痛惊呼一声,摔得爬不起身。 “谁带你进来的?”秦蓦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气,眼中带煞。 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胆敢算计他! 是了! 谢桥这女人,清高的要命,怎么会在他轻薄之后,送上门来? 他心中早已认定谢桥是他的未婚妻,适才一听见‘未婚妻’这几个字,自然而然的想起她。心里一时高兴,便没有多想。 卫如雪捂着摔得隐隐作痛的小腹,面色苍白,咬住唇瓣道:“我央求郡主带我进来。”看着秦蓦面目森寒,透着浓浓的煞气,心中害怕,慌忙解释道:“我……我来寻你有事,只是……只是等得太久困了,方才在榻上躺下休憩片刻。哪知……哪知郡王对我……”说到后面,竟是赖上秦蓦非礼她。 秦蓦眼中露出厌恶,掀帘而出:“来人,将里面的女人弄死了!” 晚风吹拂而来,秦蓦身上似点了火一般,体内的小火苗被风吹拂的高涨,浑身火烧火燎一般的滚烫起来,热得恨不得跳进冷水里。 身体某处开始觉醒,秦蓦知道怕是帐中的香气有古怪,面色铁青,咬牙道:“慢慢弄死她!” 大刀阔虎的走到马圈,翻身上马,疾驰着朝辅国公府而去! ------题外话------ 亲爱的们,烟儿更新时间总是飘忽不定,免得你们总是刷着更新,烟儿还是将时间定在每天晚上九点,么么哒~ 第一百零二章 有孕 谢桥放下叶舟写来的书信,山上的树木都已经砍伐掉,让她明日里去一趟寒潭寺,有何嘱咐再动土。 如今已经初夏,夜里清风丝丝凉意,谢桥身着单薄的丝质裘衣有些冷。站在窗前关上窗子,倏然一道黑影蹿过来,吓得谢桥后退几步。 就着屋子里的光亮,瞧着是秦蓦,他头上透着酒气,俨然饮酒了。 “喝多了?”谢桥见他面色通红,醉醺醺的撑在窗前,唤一声睡下的白芷,吩咐她去备一碗醒酒汤。 秦蓦哪里遭过这般龌蹉的算计,一时大意,狼狈的来找她。她清冷的嗓音听在心头宛如冷泉,毛孔都舒畅,身上似乎不再火烧火燎一般的热。目光落在她纤细窈窕的腰肢,雪白如玉的肌肤在他眼前晃动,蠢蠢欲动。 一手撑着窗沿,身手利落的跳进屋中,竟是有几分不稳的踉跄,朝谢桥的身上扑去,紧紧搂着她的腰肢。 “醉了?”谢桥不曾见过这般醉态可鞠的秦蓦,心里隐隐有丝异样,步态不稳,都还惦记着翻她家的墙。 秦蓦难以启齿,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撩动他的心火,手臂一收,将她紧紧拥进怀中。 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混杂着一缕清香,令谢桥一怔,眼底闪过暗芒。正欲问他,一道阴影迎面罩下来,滚烫的唇压在她的唇瓣。 昏黄的屋子里,谢桥能够清晰看着他眼里骤燃的光亮,伸手想要推开他,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束得死死的。 他轻轻舔舐,唇瓣微微发痒,逐渐由浅至深,火热缠绵。 谢桥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咬住他的舌头,将他推开。 秦蓦舌头一痛,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稍稍清明,双手撑在桌沿上。站在烛火映衬下的谢桥,愈发显得肤白如脂,唇色因着他的亲吻格外艳红。 眼见自己心火又起,秦蓦摇了摇头驱走邪念,深吸一口气:“净室有水?” 他惜她怜她,从未想过在成婚前对她有所染指。 他火辣辣的目光令谢桥心中发怵,闻言点了点头。 秦蓦收回胶粘在她身上的视线,大力捏握着拳头,直奔净室。 哗啦—— 谢桥听见里头传来的水声,双手悟在扑通跳动的心口,吐出一口浊气。 白芷端着醒酒汤进来,目光在屋子里搜寻着什么,见只有谢桥一人,狐疑道:“小姐,您要醒酒汤作甚?”看着她白皙的脸忽红忽白,白芷伸手覆上谢桥的额头,有点烫:“发烧了?” 谢桥窘然,打发走白芷:“今晚你换蓝玉来值夜。” 白芷压下满腹疑问,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一股微风拂来,一股酒香掠至她的鼻端。似乎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谢桥的唇,果然和今晨一样,肿的呢,脸瞬间涨的通红。 谢桥一眼看穿这丫头在想什么,嗔怒的瞪她一眼。 白芷听着净室传来的水声,傻不楞登的说道:“小姐,要水么?” 谢桥一愣,转瞬明白过来白芷的话,心跳似慢了半拍,耳根微微发红,羞恼的一记眼风扫过去。便瞧见白芷也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伸手给自己一耳巴子,不安的看了谢桥好几眼,一溜烟的跑出去。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白芷喘着粗气,笨死了! 伸手又给自己两耳巴子,她这话显然是败坏小姐的清誉,又没有嫁人,怎得……怎得会……心里恨恨的咬牙,都怪明秀姐对她一通胡说八道,害得她也跟着花言乱语! 怕谢桥吃亏,赶忙去找蓝玉。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谢桥叹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 望向净室,谢桥取下屏风上的外衣披上,折身去隔壁的药房里配药。 回到屋子里,蓝玉已经等了一会儿。 “你去问生哥儿要内外一套衣袍。”谢桥心里比划一番,秦蓦身高八尺,生哥儿身高大约七尺左右,两人相差无几,他能将就着穿。 蓝玉敏锐的觉察到净室有人,什么也没有多说,转身去往听风阁。 —— 听风阁 生哥儿正在书房挑灯夜读,为秋闱做准备。 柳氏心疼生哥儿,熬一盅补汤亲自给生哥儿送过来。 看着生哥儿身旁磨墨的小厮,眼底多几分笑意,心中欣慰:“书看久了多休息片刻,莫要看坏眼睛。” 生哥儿放下书,接过柳氏递来的汤碗,啜一口道:“母亲,儿子已经落下许多课业,再不发奋,今年无望了。”他必须要早日考取功名,这样方才能替谢桥做点事。如今他不过一个空头虚名的辅国公世子,并不能替她做什么。 他知道谢桥回府,并不是抱着认亲而来。从辅国公府变了天开始,他更加认定。 三番四处的遭遇算计,他在一旁看着,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庇护她。 “你还年轻,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柳氏自从险些失去容生之后,学业上看得比他的人要轻,只要他好好的,其他并不再强求。 容生不再说话。 柳氏便知他这是没有听进去,收来汤碗,见他拿起书卷,轻手轻脚的离开。 “母亲,近来你有去看望长姐?”容生突然出声。 柳氏脚步一顿,细长的柳眉微微皱起来:“未曾。” “长姐如今一人,您与三姐可以时常去看望她。她常年不在京城里,不知京中有些人家重规矩。如今被封县主,不能让人捏着把柄,你们得仔细叮嘱她一些。”容生心里忧心谢桥,锋芒太露,并非好事,总有人想抓她错处。 柳氏惊愕:“生哥儿……” 容生仿佛知道柳氏要问什么,缓缓说道:“长姐独身一人,没有依靠。除去我是她的二弟,这条命也是她给的,黄白之物,她不缺,只缺少依仗。我若强一些,长姐、三姐成亲后,夫家也不敢随意欺辱轻贱。” 容生这番话令柳氏大感意外,怔愣在原地。唇瓣嗫嚅,却不知说什么。 “夜色深沉,母亲早些歇息。”容生拨弄着烛火芯子,将灭的火焰瞬间蹿上来,昏暗的屋子明亮几分。 柳氏还未开口便见谢桥身边的蓝玉走来。 蓝玉屈膝见礼,容生抬头望来,蓝玉道:“世子,大小姐问您借内外衣裳。” 容生垂眸凝思,唤身旁的小厮去取。 “长姐近来安好?” 他听闻丞相向皇上替求娶谢桥做儿媳,可苏璃是个傻子。 拿着书卷的手紧了几分,辅国公府已经落败到堂堂嫡长女一个傻子也能觊觎的地步。他如何不痛心?不愤怒? 若如当年鼎盛,谁敢? 容生眼底闪过坚定。 “小姐大安。”蓝玉接过衣裳,便听容生道:“替我向长姐问安。” 蓝玉颔首,越过柳氏离开。 柳氏望着蓝玉的背影,若有所思。大半夜里,谢桥问容生要男子衣物作甚?心里稍一琢磨,便敛去心神,不敢细想。 容生盯着书,半个字不曾看进去,满脑子都在想谢桥问他借衣裳作甚? 替他这个堂弟做衣裳,断然是不可能。 借给人穿? 谁穿? 男子,女子? 望一眼天色,容生目光凛然,打发小厮去重华楼盯着。 —— 谢桥盯着桌子上的烛火,已然燃尽大半,滴滴烛泪似滴落在她的心头,烫得她坐立难安。 秦蓦已经进去半个时辰,还未曾出来。 谢桥来回踱步,想要进去,又怕看到不雅之事。 这时蓝玉捧着衣裳进来,谢桥想让蓝玉进去看看,又觉得不妥。早知如此,该让蓝玉顺便将容生唤来。 良久,谢桥站在净室门口:“郡王,好了么?” 寂静无声。 谢桥心下一沉,唤道:“郡王?” 依旧没有回声。 “秦蓦?”谢桥仔细一想,里面一刻钟未曾传出水声。他身中情毒……心中凛然,抬步进去。 浴桶水漫至桶沿,上面一层层涟漪,墨发如水草一般在里面飘荡。 “秦蓦。” 谢桥变了脸色,看着他沉在桶里,伸手去拽,却被秦蓦拉住她的手臂一拽,整个人栽进桶中。 谢桥的惊呼声,尽数被他吞咽在口中,狠狠的啃咬着她的唇瓣,双手撕扯着她的衣襟。冷水浸泡过的大掌依旧滚烫,贴上她腰间细腻的皮肤。 两个人都为之一颤。 谢桥双脚踢蹬,水花溅湿一地。许是提到他的要害处,秦蓦抓着她的手一松,谢桥窜出水面。还未起身,秦蓦火热的身躯将她压在桶沿,衣襟被他撕裂,露出半边圆润的肩头,他倾身在她肩膀上咬一口。 谢桥心中一急,大声叱道:“住手!”扬手朝他脸挥去。 啪—— 清脆的响声响彻净室,霎时归于平静。 秦蓦紧紧的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似笼罩着一层薄雾,隐约看着谢桥苍白的脸色,眼角微湿,不知是泪还是水浸润所致。看着她眼底的慌乱,眼中的薄雾似渐渐散去。伸手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拥进怀中,一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的青丝,无声的安抚着受惊的她。 谢桥气急得捶打着他的后背,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要……心里真的害怕了。 “混蛋!”谢桥对他的行为又惊又怒,几次三番的轻薄她,把她当作什么了! 秦蓦仍有她拳打脚踢的发泄,一言不发。待她渐渐平静之后,方才放开她。 谢桥喘着粗气,狠狠瞪他一眼,拢了拢襟口挡住裸露的肌肤,跨出浴桶,几乎落荒而逃。 秦蓦双手搓了搓脸,沉进水里。 浑身不再那么燥热之后,浑身湿漉漉的出来。谢桥已经收整好情绪,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端坐在凳子上盯着火烛出神。 他喉结滚动,望着她平静的侧眼,头一回不知所措。 那一番行为,他无意识下冒犯她。 “桥桥……”秦蓦动了动唇,嗓音暗哑。 谢桥眼珠子微微一动转向他,拿起一旁换洗的衣裳扔在他怀里,指着桌子上一碗药:“喝了它。” 秦蓦端起一口喝尽,拿着手里的衣裳,轻声问道:“谁的?” 谢桥平静无波的眸子幽幽的注视着他,看地秦蓦不自在的解释:“我不穿别人的衣物。” 谢桥唇一勾,透着讥讽。 秦蓦瞳眸一紧,放下衣裳,坐在谢桥的身旁。双手扳过她的身子,面向他。“你对我有何不满,可以说出来。”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角,怕是当真吓到她了。指腹抚摸过她的眼角,秦蓦头一次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不慎触怒她:“方才对你,孟浪。在我心里,早已将你当作郡王府的女主人看待。” 谢桥看着他脸上被她手指刮的一条红痕,眸光微微闪动。心中百味陈杂,他高高在上,何时这等语气与人说话? 他向来狂妄不羁,轻薄便轻薄了去,哪里会有半句解释? 犹记得初遇,他可是赏她一脚,宛如蝼蚁。连半个字,都极尽不屑与她多言。 他真的变了。 这份转变,令她心里悸动而不安。 秦蓦见她良久不语,忽而道:“我已经请太后写了赐婚懿旨,只待你点头,即刻送到你手中。”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这也正是他为何听见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并不着急的缘故? 只是这点轻微浅淡的喜欢,不足以让她将自己托付给他。 窗外渐渐明亮,桌子上的火烛燃尽。 秦蓦眼底的光亮也随着桌子上的火烛一般熄灭。不知是穿着湿透的衣衫缘故,还是晨风寒凉,他体内升起的寒气彻底压灭体内那团火,丝丝疼痛自膝盖骨缝里渗出,秦蓦面色微微一变,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说,快速的起身离开。 守在墙外一夜的蓝星,看着秦蓦急速而来,面色冷峻,眼底的寒芒瘆人,立即发觉他的脚不对,心中凛然,扶着他上马立即奔往郡王府。 这一切,快的谢桥回不过神来。 蓝玉见着秦蓦离开,方才从门口进来,面色格外的凝重。 “发生何事了?”谢桥问道。 蓝玉抬眼看向谢桥,欲言又止。忍了又忍,终还是没有忍住:“小姐,方才奴婢见主子离开时,他的腿不对。” 谢桥皱眉,并未深想。拿起他放在一边的衣裳,递给蓝玉,正要吩咐她送给容生。目光陡然落在桌子上空的药碗,微微变色。 “你快去郡王府打听,他是不是病发了!”谢桥心中焦急,他中情毒,她配了解药,其中有一味能够引发他体内的毒。 她疏忽了! 蓝玉面色陡变,匆匆去往郡王府。 无字楼里,秦蓦躺在床榻上,膝盖上的痛越来越剧烈,阵阵朝身体四处扩散。整个人弓着背蜷缩起来,嘴里被蓝星塞着布巾,额头上的青筋根根鼓动,冷汗如水般坠落,洇湿枕被。 蓝星翻找出药方,立即去药房配药,煎药。 屋子传来困兽一般的嘶吼声。 蓝星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继续煽动煎药的火炉子。 谢桥来的时候,蓝星正煎熬好药,听着屋子里砰砰砰的声音,蓝星习以为常,谢桥却是听着他的吼叫声,捏紧了手心。 蓝星推开门,秦蓦已经痛得难以承受,浑身的骨头仿佛被生生捏碎,牵动浑身的筋络。站在木人桩前击打,拳拳透着狠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仿佛那双拳头已经不是他的,不知疼痛。 不是不痛,而是身体上的痛是拳头的千百倍,足以令他忽略。 谢桥知道这种毒发作起来痛,生不如死。可亲眼看着发作的情形,却是心惊肉跳。 “主子毒发,痛得受不了了,便会用这种方式宣泄。”蓝星将汤药递过去,秦蓦停下来,双手颤抖,舒展不开。 蓝星喂他喝下去,秦蓦胃里一阵翻涌,尽数呕吐出来。浑身大汗淋漓,仰倒在地上。 蓝星麻木,继续出去端药。 “每次都这样?”谢桥询问道。 蓝星‘嗯’一声:“痛得喝不下去。” 谢桥接过他手里的药,蹲在他的身边,将药碗搁在一旁,替他扶脉。触上他手的一瞬,方才发现他浑身痛得不由自己地打颤。 秦蓦倏然睁开眼,一双眼犀利而冰冷。见到是谢桥,似恍惚一下,眼中凌厉锋芒敛去,缓缓阖上眼。 我知道你痛,但是心里想着总要问一声。 我病发作,伺候的人习惯麻木,期待问一句。 上战场杀敌,身上皮开肉绽的伤,看一眼便知很痛,依旧希望有人问一句——痛不痛! “痛不痛?”谢桥忆起他昨日里说的话,心中泛酸,拿起帕子替他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秦蓦倏然抓着她的手腕,鲜血滴落在她的衣裙上,宛如雪里红梅绽放,妖艳刺目。 “不痛。”秦蓦双目灼灼的盯着她,脸色白得如霜雪,冷硬锐利的菱角被病痛折磨得消失殆尽,病弱之态尽显。 再强大如山的人,也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谢桥眼睫微微颤动,别开头,端起药喂他喝下去。 秦蓦就着她的手喝下药,胃里阵阵翻涌,俯身呕吐的一瞬。便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皆不可少。” 咕噜—— 涌至喉间的药汁,因谢桥突如其来的话,生生吞咽下去。 “你答应了?”秦蓦目光灼灼,身上铺天盖地的凶猛疼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或许我也可以嫁给苏璃。”谢桥含笑打趣。 “你敢!”明知她是玩笑,秦蓦心头还是忍不住一紧,握住她的手更重了几分,“从现在起,你不许离开我半步!” 谢桥被他抓的有些痛,却没有出声,难得温顺道:“我不会走。” 秦蓦这才宽了心,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士兵得了秦蓦的命令,走进营帐里打算处置卫如雪。而那头不放心的李旭走过来,看着卫如雪被士兵叉出来,裙裾上染着鲜血。眉头一皱:“发生何事了?” “李福将,郡王吩咐属下将她处置了。”士兵如实回答。 李旭心中凛然,不禁思索起士兵的话。他并非傻,当即怀疑起卫如雪的身份与秦玉的话。卫如雪是秦蓦的未婚妻,如何会让人处置了?士兵定不会撒谎,秦蓦的未婚妻他没胆子处置。 见卫如雪狼狈的模样,心里存疑,却还是拦住道:“她是尚书府小姐,将她处置许是她犯下错事惹怒了郡王,暂且先放她回去,郡王那边由我来交差。” 士兵不敢驳了李旭的话,一则他是郡王的妹婿,一则是卫如雪的身份。见李旭担了责任,他不再坚持将卫如雪交给他。 卫如雪身上的清香掠过他的鼻端,李旭只觉得身体兴起异样,霎时心中警觉起来,立即想起秦玉叮嘱他放在酒中的药,心下一沉,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何郡王一怒之下要处置卫如雪,甚至不顾忌她的身份。 心中对秦玉说不上什么感觉,她为何要算计郡王? 亦或是,她被卫如雪利用? 李旭李忠烦乱,理不出思绪来。却还是将卫如雪给放了,吩咐他身边的属下将卫如雪送会尚书府。 “不!不去尚书府!”卫如雪情绪激动的说道,死里逃生,她从绝望到喜悦,可李旭的话犹如一盆冰水迎头泼下,透心的冷。 李旭已然违背秦蓦的命令,自然不会任由卫如雪再出来祸害人。无视她的话,特地嘱咐道:“告诉尚书,卫小姐得罪郡王。” 卫如雪脸色瞬间惨白,不知是因为腹痛所致,还是因为怕私自回京令卫韫恼怒惩罚。 李旭心里有话问秦玉,骑马回府。 卫如雪被送回尚书府,李旭的属下等卫韫出来的时候,将李旭的话转述一遍:“尚书大人,李福将让末将知会您一声,卫小姐在军营里得罪郡王,派末将送她回来。” 卫韫面色一沉,卫如雪住在将军府,如今又跑到军营,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犯什么事?”卫韫目光如刀的看向卫如雪,卫如雪躲在将士的身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拢在袖中的手发抖。 “末将不知,只知卫小姐称是郡王的未婚妻,在军中郡王帐中等人。郡王回帐中不久,命人处置卫小姐。”他将所知道的事情,复述一遍。 卫如雪眼前阵阵发黑,下身涌出一股热流,觉得卫韫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如刺,扎得她浑身发疼,再也承受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垂泪道:“父亲,女儿知错……”话未说完,便陷入昏厥之中。 卫韫到底不愿在外丢脸,命人将卫如雪抬进去,谢过将士之后,脸色难看的走向卫如雪的居所。 秦氏听闻卫如雪回来,赶过来见她的群儒上都是血,泪水直流:“我的儿,你怎么了?快请太医!” 卫韫挡下来:“唤太医?嫌脸丢的不够干净!”他今夜已经会过郑远修,他们的确有夫妻之实。看着卫如雪群儒上那团血渍,卫韫隐隐猜到是何原因! 看着她身上着的那层薄纱,身上散发出来的幽暗香气,顿时明白过来秦蓦为何要处置她! 脸色愈发的铁青,他卫韫想培养一个出色的女儿,却养出了一个不成器的淫娃荡妇! 勾引郑远修也罢,竟敢爬上秦蓦的床榻! 她要作死,莫要牵连尚书府! “老爷,雪儿她做了错事,等她好了再问罪。如今伤成这副模样,您要看她死了不成?”秦氏吩咐丫鬟将卫如雪抬到屋子里去,着人去请府医。 “死了才好!”卫韫此时此刻当真恨不得秦蓦处死卫如雪,他苦心经营的声誉,全都被卫如雪败坏得干净! 秦氏心中发冷,不知为何卫韫对卫如雪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就算她犯下欺君之罪,仍旧不曾放弃她。 看着陷入昏睡中的卫如雪,秦氏琢磨着她究竟犯了什么大事,在卫韫看来比欺君之罪还不可原谅。 片刻,府医提着木箱而来。替卫如雪诊脉后,面色极为怪异。 秦氏突然意识到什么,触及卫韫阴沉的滴水的面孔,心慌的后退了几步。祈祷着是她多想了! 可人怕什么来什么,府医隐晦的说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她……脉象是滑脉。” 滑脉不一定是有孕之人的脉象,可放在卫如雪身上,却十之八九! 府医继续道:“动了胎气,没有落胎的迹象。” 秦氏睁大双眸,似乎难以置信。止住的泪水滚落下来:“老爷,雪儿她在南陵究竟发生何事了?” 卫韫斥退屋子里伺候的人,冷声道:“怨不得旁人,她自甘下贱勾引郑远修,珠胎暗结。早知她如此天生媚骨,生下来就该将她溺毙!” 果真是个贱种,如此顽固,这副模样都不曾落胎! “老爷,那该怎么办?郑远修他是娶了妻子,雪儿嫁过去只能为妾。”秦氏仿佛受到打击,浑身摇摇欲坠。她想不到卫如雪会自断前程,虽然她之前名声尽毁,避一避风头,老爷自会替她谋算铺路,眼下谁也救不了她。突然,秦氏低声道:“此事我在京中没有耳闻,她行事隐秘,我们将孩子流了……” 卫韫唉声叹气道:“郑远修不肯放手,他今日里来寻我,要聘娶她为平妻。眼下生出枝节,多出一个孽种,郑远修恐怕更不会罢休。” 秦氏怔忡的望着卫如雪,心想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一个好消息,不是妾就好。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郑远修的原配发妻是商贾出身,成婚几年不曾有孕。眼下郑远修的心在雪儿的身上,她又怀有身孕……沈氏下不出蛋来,自然得腾出位置。 “也只好如此了。”秦氏心中有了成算,稍稍宽心。看着卫如雪那张漂亮的脸蛋,觉得份外的可惜。 “不行!”床上的卫如雪已经清醒过来,捂着自己的肚子,如何也不肯答应:“父亲,女儿已经知错,不愿嫁进将军府,不愿生下这个孽种!女儿与郑远修……实在是迫不得已。”哀哀哭泣道:“女儿在京中的名声传到南陵,他们认为我犯下欺君大罪,难以翻身。父亲定然舍弃我,否则岂会远远打发到祖籍。那些个好色之徒意欲轻薄我,幸得郑远修相救,可他……都是这张面皮惹得祸,害得父亲丢脸,难以做人!” 秦氏心惊,没有想到卫如雪有如此遭遇,愤怒道:“那些个宵小之辈,他们怎么敢!” 卫韫也不曾想到会是如此,到底是他太自负,尚书之女无人敢欺,不曾安排人保护她安慰:“何人所为?” 卫如雪忆起南陵之事,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郑远修已经全都处置了。” “郑远修好大的贼胆!”秦氏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愤然道:“他既然知晓你的身份,还敢非礼你,母亲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卫如雪脸色大变,的确是她勾引郑远修。他知晓自己的身份,京城的事情他也知道,并不愿意冒险将无亲无故的她带回京城。她不想再留在南陵,与其担心受怕被好色之徒轻薄去,还不如交付给郑远修,她也不便无望的在南陵等下去。 卫韫比秦氏冷静,事已至此,就算讨公道又能如何?卫如雪还会恢复清白之身? 而秦氏这一番话,卫如雪变了脸色,显见并不是如她所言那么简单。 “你好好养着,等着嫁给郑远修。”卫韫说罢便拂袖离开。 “父亲,我不嫁……”卫如雪心中极为厌恶郑远修,逃离他来不及,怎么愿意嫁给他? 卫韫冷笑一声,布满阴鸷的眸子里透着浓烈的讽刺:“你断了招惹秦蓦的心思,自己寻死,莫要拉上尚书府!”扬手将袖中匕首扔在她的面前,警告道:“你再敢去招惹他,自行了断!我权当没有生养过你!” 匕首上流转的冷光,映入卫如雪的眼中,心中一片冰寒。双手紧紧的揪着床褥,双目空洞发直的盯着卫韫离开的身影。 卫氏看着卫如雪这副模样,仿佛整个人都丢了魂,只剩下一个躯壳,心疼的啜泣道:“雪儿,你当真是糊涂。事情到这一步,你便认了!” 卫如雪怔怔的回过神来,认了?认什么?认命? 认命与秦蓦此生无缘,将他拱手让给谢桥? 认命她堂堂世家之女,在商贾之女面前伏低做小? 认命一辈子与人为妾,子子孙孙都是庶出? 她怎么能认命? “母亲,我不甘心啊!从小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样样做到拔尖,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妾!”卫如雪眼底闪耀着幽幽火光,森然诡谲,一字一顿的咬牙道:“嫁给郑远修无可逆转,我可以接受。但是,我无法与商贾之女一同服侍他!” 秦氏展颜笑道:“不过商贾之女,何须在意?让郑远修一纸休书打发了,她若不识好歹,便另说了!” —— 秦氏说办便办,翌日就去寻了郑远修,将卫如雪有孕之事与她的要求说了出来,若不休沈氏,不会松口将卫如雪嫁进将军府,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郑远修听闻卫如雪有身孕,心中大喜。听闻休掉沈氏的话,并未给秦氏答复。 秦氏也不逼他,回府去等消息。 郑远修满腹心事回到府中,远远看见沈氏手里提着草编的篮子,弯腰修剪花枝,篮子里盛放着几枝娇艳欲滴的花瓣,与她身上素白的纱裙相辉映,翩然若仙。 沈氏察觉到有人盯着她,侧首望来,脸上嫣然的笑容并未敛去,晃得郑远修失神。 他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清丽脱俗的沈氏?自从他们成亲以来,沈氏千年不变的绛红色锦裙,头上堆着碧绿珠翠,脸上厚重的妆容老成的宛如他的母亲,看着倒进胃口,哪里生的起怜惜之情? 可至从他与卫如雪有私情之后,她开始变了,变的如成婚前一般,卸掉身上老成的妆扮,恢复如前,依旧令他心动不已。 甚至,她比之前更美上几分,眉眼间流转着的妩媚风情,勾动着他的心弦。 所以,秦氏提出休妻,他犹豫了。 沈氏将手中的篮子递给冰月,盈盈向他行来。郑远修伸出双手,娴熟的将她搂紧怀中:“摘花制香?” 沈氏摇了摇头,细声细语道:“妾身觉得屋子里少点生气,采几朵花妆点一下。”看着郑远修脸上愈发温柔的笑意,沈氏的心越来越冷。她如何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自成亲之后,她便发觉郑远修对她渐行渐远,夫妻间的事情,他按照日子依旧来她的房中,却不见的多热衷,平日里对她也越见冷淡,只有有事相求方才对她柔情蜜意。 微微眯了眯眼,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从成亲回门之后,婆母说她不是世家出身,出不得众。所以要从装扮上入手,不能穿着随意,丢将军府的脸面,要端庄稳重,有做大妇的模样!此后,她所有的衣裳都由婆母派人送来,梳头点妆的丫鬟也是她身边的人。 可笑为了郑远修,她忍了,将自己喜爱的衣物全数锁进库房。可换来的是他待她越来越冷漠,在外与别的女人有私情! 这一切,都成了讽刺她的证物! 所以,在知道他在外养了女人之后,她便乔氏给她定制的规矩全都抛掷脑后! 她已经失去爱她的夫君,不想再丢了自己的灵魂! 果然,她恢复如前,郑远修对她的越来越亲近。心中不禁冷笑,她当初到底是愚蠢,处处要讨好乔氏,不让郑远修难做,却夫妻离心离德,也未能得到乔氏的欢心。 倒不如至始至终抓住郑远修,也不会落得如今地步。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交给下人们做就好。”郑远修握着她柔嫩的手,一片滑腻,大约是没有制香的缘故,已经没有半点儿粗糙,更得他的心意。只是,想起秦氏的话,心中一阵烦闷,大好的心情遭到破坏。 “那是我们的居所,所以我想自己亲手布置。”沈氏言笑晏晏,白皙的面容泛着粉色,露出恰到好处的娇羞。 郑远修目光一暗,望着沈氏的面容,心里到底是难以割舍。 可是,想到卫如雪怀有身孕,郑远修的心,到底是偏向那一边。 想到此,郑远修心中到底有了决断,嘴角的笑带着一抹苦涩,嗓音干涩,艰难的说道:“香儿,我有话与你说。” 沈氏见他面色凝重,正欲开口说话,脑袋阵阵的发晕,伸手扶着额,还未来的说话,软软的倒在他怀中。 “香儿!香儿!”郑远修面色微变,朝冰月喊道:“快传府医。” 冰月面色发白,扔下篮子就跑了。 郑远修抱着沈氏回到屋子,片刻,冰月带着府医前来。 府医替沈氏扶脉,眉头舒展,又陡然紧蹙。 郑远修焦急的问道:“香儿如何了?” 良久,府医起身道:“恭喜大少爷,大少夫人有身孕了。只是身体太虚,忧思过虑,气血不畅,方才晕倒。” 沈氏虽然得他的心意,夫妻多年,但是终归没有子嗣。将军府本就子嗣单薄,他不能没有嫡子! 第一百零三章 闹剧,寺庙秘密 郑远修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随即心头涌出的喜悦几乎将他湮灭,转瞬脸上、眼底、嘴角的笑沉敛。目光复杂的落在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沈氏,眉眼温婉柔和,宁静的宛如月夜下绽放地昙花。 为何是现在? 为何不早一点? 早一点有用么? 郑远修不知道,那时候沈氏有孕,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卫如雪锁吸引?动了娶她的心思,卫韫定不会容忍沈氏。 她没有身孕,他还能轻易的休妻。 可她腹中的孩儿—— 郑远修难以抉择,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怎么了?”沈氏醒了过来,疑惑的看着一旁的府医。 府医恭敬的说道:“恭喜大少夫人,您有了身孕。” 沈氏一怔,双手轻轻抚上小腹,心头生出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清亮水润的眸子里凝聚着水汽,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 孩子! 她有孩子了! “夫君,你听见了么?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沈氏神色激动,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眼眶流淌而下。她盼了三年,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 只是,为何现在才来? 你爹爹背叛娘亲的时候才来? 来了好,来得好!沈氏哭着哭着笑了,你爹爹背叛娘亲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你,你不会背叛娘亲,永远陪在娘亲的身旁! 这样又有何惧呢? 郑亦修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反复几遍后,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轻声说道:“府医说你身子虚,这段时间好好躺着休息,哪里也别去了。” 心里有了决断,卫如雪不愿为小,那便让沈氏做小罢!虽然委屈她,可也比休了她好。她那么温顺,定会听话同意。 沈氏点了点头,抹掉眼泪,询问道:“之前你有什么话与我说?” 郑亦修抿紧唇,没有言语。沈氏胎儿不稳,身体太虚,情绪波动不能太大:“没事。”将她垂在脸颊遮住眼睛的青丝,别到耳后,见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轻笑道:“我想说你这样穿……很美。” 沈氏面颊羞红,不好意思的别过脸,眼底一片冰冷。 这时,身边的随从过来道:“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郑远修扶着沈氏躺下,盖上被子:“你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嗯。”沈氏温顺的应下来。 —— 乔氏之所以让沈氏立规矩,将她拘在身边,是给郑远修与卫如雪空间培养感情,怕沈氏不懂事闹起来。 听闻卫如雪有身孕,喜不自禁。 她那样的出身,才与将军府匹配!虽然卫如雪的名声不好,却也比沈氏强。 秦氏提出来的要求,乔氏并不放在心上,三年无所出便可以休妻。 就在她以为一切得偿所愿之后,传来沈氏有孕的消息! 怎么可能? 沈氏她怎么可能有身孕?这么巧,卫如雪有身孕,她紧跟着怀上。 乔氏不放心,盘问府医后,又派人将郑远修请来。 “远儿,沈氏她当真有孕?”乔氏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颗心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沈氏生下儿子,月份比卫如雪小,身份上要高一等。卫韫岂会答应? 究竟是哪里出差错,竟让她给怀上了! 见郑远修点头,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急切的问道:“卫如雪怎么办?你不打算休她,卫韫会将她嫁给你?” “沈氏腹中也是我的骨肉。” “是不是不一定,她成日里往外跑。”乔氏意味难明的说道,心里的确怀疑她偷人,那东西放在她的身边,日日不离身,怎么会有身孕?除非她在外偷人,身边没有放药,意外怀上了。越想越的是如此:“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不能要。” 体内流着低贱血液的嫡孙,她无法容忍。 郑远修瞳孔一紧,想起她这段时日的转变,也不由得朝这个方向想。不然为何他将卫如雪接进府,她并不反常,坦然忍受了? 那日夜里,她当真去会谢桥? 什么样的事得说大半夜? 但是想到沈氏对他的娇羞、柔情,又觉得自己多想,她一个有夫之妇,能攀上比他家世更好的么? 傻了才会如此! 可沈氏商贾出身最是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 郑远修沉声道:“母亲,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发妻。腹中有我的骨肉,休掉她也不可能。雪儿她想要正妻之位,给她便是。沈氏……让她做贵妾,我也算全了一场夫妻情分。” 没有休掉沈氏,在他看来,沈氏得对他感恩戴德。 乔氏心里不满,拗不过郑远修,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你尽快将卫如雪迎进府。” 郑远修应下。 “你让沈氏搬走,吩咐人布置出新房。你与沈氏成亲并未大办,这次得热热闹闹一回。”乔氏觉得委屈卫如雪,所以给她这份体面弥补。 郑远修前脚一走,后脚有人将消息传递给沈氏。 妾? 沈氏嘴角透着浓浓的讥诮。 慵懒的靠在大引枕上,手里端着燕窝羹,慢条斯理的吃完,擦了擦嘴角道:“冰月,收拾包袱,你告诉郑远修一声,我回娘家住一阵子。” “少夫人,您回娘家,大少爷只怪您不懂事……”冰月心里替沈氏高兴,可想到未过门的卫如雪,叹一口气。 沈氏冷笑一声,就怕他不怪! 沈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乔氏派人来清空院子的时候,沈氏主仆两已经离开,只有院子里一个嬷嬷看守。 碧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示意嬷嬷开门。“夫人吩咐,大少夫人今后是府中贵妾,另辟居所,今日我们来帮忙搬东西。” 嬷嬷一脸为难道:“少夫人回娘家去了,临走前叮嘱老奴,她的嫁妆全都锁在这院子里,少了半个铜子儿,谁进去了,她问谁要!” 碧荷面色变了变,却是不敢再进屋子。她们大少夫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若是有个短缺赖上是她,她这张嘴不知去何处说理。当即回去禀明乔氏,乔氏气得摔碎彩釉花瓶。 “这个贱人——她是存心的!”乔氏嘴上骂归骂,也不敢动沈氏的屋子,心中憋闷得难受,觉得自己要给气病了! 冯姨娘拍背给乔氏顺气,劝声道:“夫人想开一点,少夫人住的院子腾出来做新房,卫小姐未必肯住。” 乔氏一怔,换做是她也不愿捡着商户女的屋子住。想到此,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 “你们去把兰香苑收拾出来,给大少爷与大少夫人居住。”乔氏吩咐下去,便挑拣着与她交好的丞相夫人蒋氏去卫府说亲。 乔氏觉得此事与外人说难以启齿,怕被蒋氏笑话,说词含糊。 蒋氏爽快的答应,心里并未多想,郑远修已经成亲,自然而然的认为是替郑亦修议亲。 嘀咕着郑亦修与西伯府姬小姐订亲,为何如今看上尚书府的卫小姐。开口想询问,见乔氏含糊其词,寻思着其中有曲折,怕揭她伤心事,也便没有提及。 送走乔氏,蒋氏眉宇间染着愁绪,别人家中儿女个个都已成亲、订亲,她的儿女却都还留在府中。折身去往苏素馨的院子里,一眼瞧见背对着她的姬瑜。 “母亲,将军夫人寻你做什么?”苏素馨的脸好了,脸上剩下淡淡的疤痕,不细看瞧不出来。为了养好这张脸,苏素馨连太阳都不愿晒。今儿个是姬瑜来与她解闷儿,方才走出屋子坐在凉亭里。 蒋氏睨一眼姬瑜,面上尴尬。 她越如此,苏素馨心中越好奇,非得缠着蒋氏问个明白。 蒋氏心里喜欢姬瑜这性子安静的姑娘,见她一脸心事的模样,只得婉转说道:“将军夫人请我去卫府替她儿子求娶卫小姐为妻。” 苏素馨瞪大眼睛:“郑亦修?”猛然看向姬瑜。 蒋氏叹息道:“日子定的很急,我从她的口风里听着意思像卫小姐有了身……”话音猛然一顿,这些个话不该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说,干笑两声道:“想定在下个月呢。” 姬瑜收紧捏着帕子的手,面上的笑容僵滞。 郑亦修求娶卫如雪? 若是如此,也该上门与她解除婚约! 她心中早就怀疑郑亦修与卫如雪不清不白。他辩解是他大哥的女人!郑远修与卫如雪有私情,也该是做妾!何以为妻? 堂堂尚书嫡女给人为妾? 笑话! 想起蒋氏说卫如雪有身孕,姬瑜面色苍白,起身向苏素馨道别。 苏素馨怒道:“郑亦修真不是个东西,这边与姬小姐订亲,甜言蜜语。那边又与卫如雪那贱货暗修栈道,珠胎暗结。眼下都要成亲了,还未姬小姐一句话,婚约都没有解除!” “你说什么?”蒋氏暗暗吃惊,没有解除婚约? 这厢婚约未解除,那边娶别人,她若做中间人插一手,弄得也里外不是人。 “萍湘真是糊涂!”蒋氏脸沉下来,打发人告诉乔氏,明日里她有事抽不开身。 —— 姬瑜满腹心思的回到府中,斥退身边伺候的人,独自关在屋子里,回想郑亦修与她的点点滴滴,越想心里头越委屈,泪水啪嗒啪嗒的坠落下来,趴伏在床榻上痛哭。 弯月心里头焦急,丞相府里的事她听得分明,埋怨郑亦修是个负心汉! 这里将她们的小姐哄得团团转,那里又与旁的女人苟且! 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听着屋子里传出阵阵哭声,拍门道:“小姐,小姐,您开开门!” 屋子里除了哭声,旁的半点响动也无,焦急去寻老爷。 姬恒从外头喝了点小酒回府,瞧着姬瑜身旁伺候的丫头站在他院门外,小脸儿苍白,“弯月,怎么不在小姐身边伺候?” “老爷,您可得替小姐做主!将军府的二少爷她欺负咱们小姐,那头与人苟且,怀有身孕之后,请丞相夫人去卫府说亲。他要求娶旁人,也该与咱们解除婚约!将我们小姐当做什么人?”弯月一把鼻涕一把泪。 姬恒一听,可不得了了! “他们这是攀上高枝,将我们一脚踢蹬开!哪有这等好事!”姬恒扔下手里的酒壶,脸色铁青的冲到定国将军府。 “姓郑的你们出来!我们来断断官司!”姬恒双手叉腰的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 门仆一瞧这架势,连忙跑进门内去通知将军与夫人。 将军不在府内,乔氏愁眉苦脸,不知该找谁去尚书府,身份低了,他们不重视。身份高的,不愿意插手这烂事。 一听仆人说姬恒来闹事。想到他不着调,脑仁一阵阵的抽痛。 冯姨娘扶着乔氏走出来,就听见姬恒大声囔囔:“你们姓郑的欺人太胜,将人肚子搞大了,遮不住丑事,暗搓搓的娶回府。你娶就娶,霸着我们瑜儿不放手是作甚?” 姬恒瞪着一双眼,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乔氏与冯姨娘,觉得不够威风,气势上被她们压一头。将袍摆塞进腰带里,爬到将军府门一侧的大石狮子上,大刺刺的坐在上头,指着乔氏的鼻子骂:“你们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鼻孔瞧人。我还以为多清高雅贵呢,原来是个瞎的。我们瑜儿清清白白的大黄花闺女,你们不要,上赶着娶个贱货,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谁不会生?真要这么缺,那还不简单,父子三人去迎香楼住上几宿,来年生一溜的娃娃。” 嘿嘿一笑道:“祖母还是娘,你想哪样,他们就怎么叫!” 心里想着郑裕德怎么取了这么个丧家娘们,专干没屁眼的缺德事!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让姬瑜怎么办? 乔氏气得个仰倒,面色铁青,目光冷厉的瞪着姬恒。 姬恒风月场上混了多年,浑过了几十年,被人嫌过骂过打过,早就一身滚刀肉,乔氏一个小眼神儿哪里吓唬得到他? “尚书府那个小妖精,除了皮相,能弹会唱,当然,钻墙爬床、不要脸的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哪点比瑜姐儿强了?前儿个爬到燮郡王的帐中,一脚蹿出来,嘿,蹿出个娃娃来。没人认,你们眼巴巴的接手,贱不贱?你们贱不贱!” 真贱! 乔氏脸上被喷一脸的口水,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整个人朝后倒去。 冯姨娘慌忙扶住她。 “你休要胡言乱语……” 姬恒一听,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胡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胡说了?你都有脸上丞相府请丞相夫人牵线,还怕别人乱说?哦——我算明白了,你这头瞒着我们求娶卫如雪,这头又没有解除婚约,敢情郑亦修小兔崽子想要享齐人之福?你们好大的脸,瑜姐儿娇娇贵贵,可不是这么给你们这么糟践!” 乔氏一头雾水,说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也知道蒋氏为何推脱不去。咬紧牙根道:“亦儿没有娶卫如雪为妻!” “弄来做妾啊?你说她一个好好的尚书小姐,怎么那么贱啊,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奴才。这么贱的人你们也要,还不如纳了仙儿,一百个大钱赎回家,红袖添香,能吹会吟,齐活儿!”姬恒越说越不着调,乔氏脸上青白交错,遇上这么个泼儿,荤的素的,好的歹的,信口拈来,哪里是他的对手? 扫一眼看热闹的人,乔氏恨得牙根痒痒,卫如雪的事,她又不能明说。 姬恒眼一眯,看着乔氏心虚的模样,摸着下巴说道:“你们大爷娶亲了,除了二爷没娶妻,你不是给他娶给谁娶?” “你不想结亲解除婚约就是,何须闹得个没脸?亦儿可没做过对不起姬瑜的事!”乔氏冷声说道。 “郑亦修没做,难不成是郑远修?哦——你们是欺负郑远修媳妇是商户,瞧不上眼,所以给郑远修停妻另娶?”姬恒一拍脑门儿,觉得自己说中了,啐了乔氏一口:“你可真缺德!” 乔氏脑瓜儿抽痛得厉害,看着姬恒就像看着个仇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姬恒道:“解了解了!今儿个就将婚约解除了!” 她素来对姬恒瞧不上眼,看不上西伯府。 只是郑裕德与郑亦修就是认定姬瑜! 瞧瞧!这都是什么事! 她这辈子哪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臭骂过? 姬恒很得意的跳下来:“解了便解了。”免得姬瑜受这个婆娘磋磨! 经由他这番闹腾,卫如雪与将军府的少爷有私情,珠胎暗结,传遍京城。 卫如雪气得将屋子里的物件打砸一通。 贱—— 她贱? 卫如雪顿时红了眼眶,捂着小腹,潸然泪下。 可不就是贱了? 秦氏气得要发疯,恨不得啃了姬瑜的肉,喝了他的血! 这一闹,府外被人泼粪,砸石头,在外用红漆写着辱骂的话,将卫如雪比作窑姐儿!甚至有人扬言给她两百个大钱睡她。 找卫韫哭诉一通,卫韫不痛不痒将她给打发了。 卫韫如何会帮助毫无利用价值的卫如雪而与西伯府撕破脸? 就算卫如雪还有用处,卫如雪眼下的名声只得仰仗他,更加不必多费心思。 秦氏与卫如雪母女两抱头痛哭,卫如雪眼底闪过厉色:“我不会放过她的!” 这一切,皆因姬瑜而起! 住在西伯府的时候,她就发现姬瑜看她不顺眼,而她更不喜欢姬瑜。 只她与谢桥亲近,更加令她嫌恶! “母亲,事情不能再等了!越等越容易生变。”卫如雪原本也是想风风光光嫁进将军府,眼下看来不成了。极有可能将军府怕再次丢脸,一抬轿子把她抬进去! 秦氏攥紧了娟帕,目光坚定:“我明日去寻将军夫人。” 可乔氏被姬恒指着鼻子那一通骂,病倒了。 婚事也没有心里去筹备,秦氏上门来,她只问了一句:“卫如雪肚子里的孩子是远儿的?”姬恒那句卫如雪爬上秦蓦床榻的话,如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口。 热情也淡了! 秦氏面色涨红,觉得乔氏这句话带着羞辱她的性质,想要甩手走人。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卫如雪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咬了咬牙,将这口恶气吞咽下去:“姬恒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一个浑人,嘴里哪句话能当真?”言外之意,姬恒那是瞎说。 乔氏心中冷笑,姬恒浑是浑,可是净说大实话! 真有这么一回事,派人一查就知晓了。 “你们尚书府要脸,我们将军府也是要脸的人。事情闹开了,过几日风波平息后,一顶轿子抬进来。”乔氏做的事是瞒着郑裕德做的,姬恒一闹,传入他的耳中,又将她狠狠训一顿,哪里还有心思张罗婚事? 反正又不是正经的世家千金! 秦氏心中不满,乔氏阖上眼,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恨恨的咬紧后槽牙,面色难看的离开。 —— 无字楼 秦蓦这一睡便是整整一日一夜。 睁开眼,四处搜寻谢桥的身影。 屋子里除了蓝星,哪有还有他人的踪影,漆黑的眸子里闪过暗芒。 他说不准离开。 她说不会走。 现在,人呢! 秦蓦心中惊怒交织,谢桥答应的这番话,她没有放在心上,那婚事呢? 也是随口一说,糊弄他? 翻身起来,手背一阵撕裂的痛传来,垂眼望去,双手被仔细包扎过。 “你要去做什么?”谢桥熬了一碗粥过来,看见秦蓦一副要起身的架势,道:“你现在还很虚,得多休息。” 秦蓦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倩丽的身影逆光走来,眨了眨眼,似乎想要确认是不是幻觉。走到她走到床榻边,身上独属于她的那一股子清香,像是确认了似的,心头蓦然一松,蹙眉道:“你说不走。” “我没有离开。”谢桥不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盛一碗粥递给他。 “半步!”秦蓦抓着字眼和谢桥计较起来,发现屋子四处不见她的身影,他心里空荡荡的,生怕昨日里痛到极致生出的幻觉。 谢桥拿起枕头塞在他的腰后,将他推倒靠上去:“我给你熬粥去了,背着你去?我可背不动。” 秦蓦一怔,面色稍霁。举起双手,“我如何吃?” 谢桥见他蹬鼻子上脸,想将手里的粥糊他一脸。看他是病患的份儿上,舀一勺喂他吃下去。“我的去寒潭寺一趟,昨日就该去,已经耽误一日,不能再拖。” “我陪你去。” 谢桥手一顿:“郡王……” “秦蓦。” 谢桥抬眼看他,只听他说:“昨日里我听你这样叫。” “昨日是昨日,情况不同。”谢桥觉得还是郡王喊得顺口,秦蓦……情急之下这么叫,听他方才一说,只觉得心口砰砰乱跳。 秦蓦心情愉悦,嘴角微扬:“日后你唤我什么?” “……” 谢桥将粥碗递给蓝星,去一旁净手。 秦蓦心知她这是要走了,掀开被子要下床,就见她后脑勺长眼睛一样:“你这几日下床,不好好休养,反正昨日里婚事我不过随口一说,还有反悔的余地。” 秦蓦脸骤然冷沉,只见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底的威胁之意让他心头升起浓浓的无奈。她眼下的青影,令他心软。 “蓝星与你同去。”秦蓦冷硬的话语,不容置喙。 谢桥心知他这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去,领情道:“好。” 秦蓦看着面色白皙的谢桥,眼睑青影深重,显见得一夜未睡,气色该是不好看很憔悴。偏她今日里穿着一条石榴红的衣裙,袖口、襟边镶着金边,映衬着她的面颊泛着浅浅的粉。莹润两片红唇,鲜红得似窗边摆放着沾染晨露的海棠,娇柔生媚,一张一合的撩的人心里头发痒。 秦蓦喉结动了动,想要一亲芳泽。 他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谢桥便知他心里头在想什么,伸手捂着他的眼睛。 秦蓦头朝后一仰,她素白柔软的手落在他的唇边,轻啃一口。 湿热的吻落在手心,痒的谢桥心口一悸,连忙收回手,只觉得手心一片滚烫。 谢桥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不知何时起,他对她便不再端着,动不动爱轻薄她,没有个正经。 “桥桥,你脸红了。在想什么?”秦蓦疑惑的问道,似乎真的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谢桥瞪他一眼,没有理会。 “你的心跳怎么那么快?”秦蓦握着她的手腕,嘴角轻翘。 谢桥微微笑了:“心跳很快,可以说见到令她害怕的人,亦或是讨厌的人。”顿了顿,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郡王,你说我是哪一种?” 秦蓦目光沉敛。 谢桥见他吃瘪,握着他的手搭在手腕上:“你看,我高兴的时候,心跳也快。” 不等他回答,收拾好东西离开。 秦蓦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躺在床榻上,阖上眼,嘴角缓缓上扬。 —— 谢桥一日一夜没有归府,容生心里焦急,一直派人盯着燮郡王府。 见到谢桥出来,小厮立即回府禀报。 容忍确定谢桥安然无恙之后,心里的大石落定。 吩咐人送点心到重华楼。 谢桥望着桌子上的点心,白芷说道:“世子命人送来的。” 谢桥目光微微一动,心里头发暖。她一日一夜未曾回来,他这是担心她。至于送东西过来,意在提醒她府中有人在关心她,日后离府夜里不归,便派人通知一声。 “世子的衣裳送过去,就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谢桥去净室梳洗一番,半夏半跪在地上替她绞发,将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情细细的禀报:“卫如雪怀有身孕,郑远修要娶卫如雪为妻,本欲将沈氏休离,可是后来沈氏也怀有身孕,便打算将她降为妾侍。乔氏求蒋氏帮忙做中间人,去尚书府说亲。许是中间有所误会,以为是求娶卫如雪的是郑亦修,姬恒去将军府闹。”说到这里,半夏幸灾乐祸:“乔氏打算抬举卫如雪,经这一闹,简简单单一抬轿子抬进府里,至于是什么名份,便不得而知了。” 谢桥眼睛微眯,沈氏怀有身孕了? 手指轻轻敲叩着扶手,陷入凝思。 这时,叶舟在外求见。 谢桥起身道:“收拾一下,去寒潭寺。” 半夏应一声,利落的收拾好包袱,跟着谢桥一道上马车。 一路行去,叶舟坐在车辕上,看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眼睛微微眯了眯,吐掉嘴里的草道:“这燕王三天两头往寒潭寺跑作甚?” 紧闭着眼睛的谢桥,倏然睁开眼。掀开帘子,望着前面一辆黑蓬马车,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根本不会想到会是达官显贵的马车。 “你如何知晓是燕王?”谢桥想起宫中遇见燕王的那一幕,他比太子心机深沉,善隐忍。 寒潭寺是一座山间小寺庙,不但僻静,且山路难行。所以寺里香客极少,很冷清。 大户人家都去国寺。 那么燕王经常往山上跑,究竟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这些天住在山里闷得慌,闲来无事就爱跑到寺庙里听老和尚说经,顺便讨一壶茶吃。有一日,我正躺在寺庙的一棵大树上,听着老和尚做早课,就见马夫东张西望,见没有人后,燕王从马车上下来,开始没有细看,听见他身边的人喊一声燕王,我这才注意上他。”叶舟顿了顿,挠着后脑勺道:“他隔三日来一次。” 隔三日么? 这么频繁的来,有事所求,还是有重要的人在这里? 谢桥目光明灭不定,走到山脚下的时候,谢桥倏然开口道:“半夏,马车上有香烛么?” “有。”半夏从车壁柜里翻找出香烛。 “去寺里。”谢桥指使道,又怕引起燕王的注意,对蓝星道:“你与叶舟去别院等我。” “小姐!”叶舟不满的唤一声,他也要去! 谢桥仿若未闻。 叶舟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向明秀睃去。 明秀视而不见,心里还在气他和与那位女子在酒楼里用膳。 叶舟只好带着蓝星离开。 谢桥领着半夏、明秀一同上山。山路崎岖,两旁长着荆棘,青石板上布满青苔,一片潮湿。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走,到山顶寺庙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小姐,为何不坐马车上山?”半夏瞧着燕王的马车朝一旁的岔道行去,便知还有另外一条路上山。 “燕王会起疑,认为我们故意跟踪他。”谢桥盯着斑驳的寺门,墙上也是长满了青苔,檀香阵阵,木鱼声声,竟生出世外之感。 谢桥伸出手,半夏将香烛放在谢桥的手里。“你在外面守着,有任何动静都不要走开,遇见的事情记在心里。若有人问起,你便说随主子住在山下别院。” 半夏点了点头。 谢桥推开门进去,正好看着燕王从右侧门而出,递一个眼色给明秀,不慌不忙的拜菩萨。 片刻,明秀回来,低声说道:“从右侧门出,一条山路走到头不再有路,是一堵岩石,荆棘遮掩处有一道矮门,燕王从那里进去,外面有人守着。” 果然有古怪! 谢桥对着虚空打了手势,顺着明秀所说一路走到头,果真是一堵山石,上面有淙淙山泉水流下,蜿蜒直抵山脚下。抬眼打量四周,给人一种无路可走的感觉,会顺着山泉水所流的方向而行。 守门的人已经被暗卫引走,明秀撩开荆棘,谢桥弯身进去。 明秀警惕的跟在后面。 里面依旧是一条山路,谢桥跟着地上的脚步走去,远远看见有一件草庐。 谢桥眉头微皱,这个地方太隐蔽,里面住着的是何人?需要藏的这么深? 不知过了多久,谢桥见燕王离开。放轻脚步走到草庐边,便听到嘶声裂肺的咳嗽声。脚步一顿,站在窗户下,一眼看见躺在竹床上的老妪……准确的是妇人。 只是被病折磨的宛如迟暮老人,脸上布满皱纹,唇色苍白,整个人已经瘦骨嶙峋。 她,活不长了。 谢桥对她的第一印象。 床上的妇人觉察到有人,朝谢桥望来,眼里冰冷的锋芒透出的威仪,令谢桥不由得想跪地匍匐。 这样的感觉太熟悉,就像她第一次遇见秦蓦。 第一百零四章 入赘 谢桥心中大震,这是常年站在高处,上位者所散发的气势。 心里琢磨着她的身份,能得燕王如此殷情探望,必定出身显贵。 只是,这样深重的病情,为何藏在这里不医不治? 心中猜测她是家族争斗失败被囚,还是……她见不得人? 想到此,谢桥心中凛然。面色沉静,仔细端详打量。她一头长发花白,梳的一丝不苟,编结成辫子。面黄肌肉,眼窝深陷,渐渐苍老的病容,已经很难辨出她年轻时的模样。 “李……”妇人触及谢桥的面容,微微一怔,却突然激动起来。不过一瞬,张开的嘴紧闭起来。只是,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我姓谢名乔,偶然闯入,还望见谅。”谢桥介绍自己的名字,并未说叫容华,一则是因为怕惹人警惕,二则她习惯这个名字。“夫人病体深重,为何不医治?” 谢桥? 妇人眸子变得复杂,收回视线,转过头去,不再看向她。 “人终将有一死,苟且偷活多年,足矣……足矣。”苍老的声音仿佛从远古虚空传来,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悲凉。 谢桥心里百味陈杂,她俨然是看透生死。 虽是如此,可她本来就生命枯竭,强撑着一口气活到现在,心中存有执念罢。 “相遇即是缘,夫人油灯将尽,若有未了心愿,我可保你多活三个月。”不知为何,谢桥不想她这么快的死去。她对生人格外的警惕,方才那凌厉的一眼便可窥出,可看到她之后,却是敛去了锋芒。她透出的善意亦或是这张脸? 人活到一把年纪,到如今的地步,善意有多少可以让人相信? 想必,定是后者。 她的年纪推算,应该见过她的母亲。 三个月? 妇人浑浊的眸子里透着讽刺,三个月怎么够? 结局她看不到了,也等不到,多活这几个月有何意义? “不必。” 妇人捂着嘴,剧烈的咳嗽,浑身都震颤,平息之后,比之前更为虚弱,这一番动静令她几乎去半条命。 谢桥一怔,不知她为何拒绝。 既如此,她也不强求。 草庐里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人伺候,想必不久便会回来。谢桥想了想,半个身子探进窗户里,抓着妇人的手扶脉,面色凝重的将袖中的药放在她的枕畔:“咳的难受时服用一粒,能够缓解一下。” 妇人惊讶地目光从她脸上落在枕畔的药瓶上,一时心绪涌动。 谢桥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你……”妇人强撑起身子,见谢桥站定,那句还会回来的话,到嘴边变成:“不要再来。” 谢桥黛眉轻皱,目光落在手腕上的紫檀佛珠手串,面色微微变幻,重新走到窗前,缓缓地念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妇人瞳孔一紧,面色剧变,仿佛受到冲击。 “我闻到屋中有檀香,夫人又深居寺院,想必是念佛之人。”谢桥话音一顿,拔下手腕上的紫檀手串,拿起她的手套进腕中:“这串佛珠经大师开佛光,愿佛祖保佑夫人得偿所愿。” 戴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那是……妇人眼角湿润,泪水串串的砸落。 谢桥离开后,自外间进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胡须花白,大约五十来岁,见到她眼角的泪,显然愣了愣,目光深深的落在空荡荡的屋外。 良久,方才问道:“悔了?” “悔!” 妇人重重的吐出这个字,如何不悔?因她轻率,害死多少条人命!连她自己都苟延残喘,不见天日!那些悔恨便如蚀骨的虫蚁,日日夜夜不停的啃食她的皮骨。 他的野心初现端倪,她便该取他狗命!若非她一时心软,放他一条生路,何至于斯! 她是个罪人! “她是辅国公府嫡长女容华。”慧空道出谢桥的身份。 果真是她,妇人缓缓的阖上眼:“菁菁她地下有知,也该安息。” “嘉善——” 妇人猛然睁开眼,目光凌厉的看向慧空:“死了!她死了!世间再无此人!” —— 谢桥原路反还,适才发现不见明秀的踪影。 心中一慌,走出石门,便瞧见燕王手里掐着明秀的脖子,嘴角残留着一抹冷笑,晦涩的看着谢桥道:“容小姐今日来此作甚?” “我的别院在山脚下,明日开山动土,拜拜佛祖。”谢桥见燕王身边无人,她打手势也无人出来,便知暗卫引走的人也非寻常之人,足以见得燕王并非平庸之辈。 “容小姐是拜菩萨,还是有旁的什么事,本王不得而知。”燕王目光深幽冰寒,微扬的嘴角透着一抹讥诮:“只知本王的手多几分力道,她的脖子就会断了。容小姐该知本王最是怜香惜玉,实在是不忍见这朵娇嫩的花儿枯萎。只是……”燕王话音陡然一转,透着丝丝寒意:“这得看容小姐如何选择了。” 他实在想不到,如此隐秘的事情会被谢桥给发现! 若不是他出来之际,发现属下不在心中起疑,重新折回草庐,还不会发现自己的行踪泄露! 怕惊扰里面的妇人,他便将候在一旁的明秀抓出来等她。 手指缓缓地收紧,明秀面色痛苦的挣扎。 他的秘密被谢桥发现,人,自然是不能留! 谢桥目光一冷,心知被逮个正着,无法蒙骗过去,沉声道:“她病得很重,没有几日活头,燕王知晓么?” 燕王自然知道,只是请大夫有太大的风险,他不能冒险,若以任由她病情日渐深重。 他偶尔机遇撞见这里面藏着的秘密,知道她的身份,令他十分震惊。得她点拨,他深受父皇器重! 他大业未成,她病死了,如何不可惜? 所以,他才会来往如此频繁,向她请教! 哪知,会被谢桥给撞破! “燕王杀了我轻而易举,只是会留下不少麻烦。如今形势紧张,半分差错都出不得,燕王未必想被这些麻烦沾身。同样,我也是怕麻烦,不爱管闲事的人。今日之事不会宣扬出去,而且我能给她续命。”谢桥拂了拂衣袖,含笑的看着他。心里知道燕王不会减轻对她的敌意,既然如此,唯有与他结盟,站在‘一条船上’,方能解难。 她还未洞悉那位夫人的身份,但是以燕王唯利是图的性子,能每隔三日探望一次,定是极为重要的人。 她唯有一赌。 赌他愿不愿意看那夫人死去。 燕王目光阴郁的迫视着她,谢桥丝毫不惧的与他相视,任由他打量。 半晌,燕王都没有发话。忽而,身上的力气似被抽离,浑身发软,体力不支的晃了晃。 谢桥递给明秀一个眼色,明秀挣脱开来,一把将燕王撂倒在地。 “你——”燕王怒瞪谢桥,明白定是她搞的鬼。心里暗暗吃惊,她什么时候下的手,他都没有察觉! 谢桥轻轻一笑,她知道燕王为人警惕,所以在说话之时下药,恰好吸引他的注意力,防备便会稍微薄弱。 “燕王别气呀,我这是给你看诚意。你看你杀我轻而易举,相反我也是一样。只是我想与燕王做交易,并不会对你动手来脱险。”顿了顿,谢桥将燕王说给她的话还了回去:“只是,这样看燕王如何选择了。” 燕王被明秀按在地上,面色铁青,他被一个女人给算计! “这就是你的诚意?”燕王怒道。 谢桥脸上笑意渐深,示意明秀撒手:“王爷,大家都是惜命的人,所以难免会有冒犯的时候,望你莫要计较才是。” 燕王手动了动,身上仍旧乏力。冷声道:“扶本王起来!”脸色阴沉难看,他何时如此狼狈过? 还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明秀扶着燕王起来,燕王毫不领情,似碰触脏东西一般,将她的手甩开,抽出袖中的锦帕擦拭干净:“药!” 谢桥摊开手:“没有解药。” “你!”燕王面容稍显扭曲,手指着谢桥,又不能将她如何,恼恨的甩袖。 他要被这个女人给气死! “再过一个时辰,自动解除。”谢桥才没有那么傻的给解药,燕王如果是个伪君子,出尔反尔她岂不是受掣肘。 燕王靠在山坡上,目光阴沉的看着谢桥,他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为何尾随本王?” “自然是为了投靠王爷!”谢桥一本正色。 燕王挑眉,并不信她的话。 “王爷也知晓我与太子结仇,他日做了人上人,定不会放过我。我定要为自己做打算,另谋出路。”谢桥话中暗示燕王,太子继位对她不利,所以她想换个人做皇帝,而那个人就是他! 燕王嗤笑:“就凭你?”轻慢的目光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她。 “所以才说与王爷合作!”谢桥并不恼怒,他瞧不起她,说明不会放在心上,于他来说可有可无,构不成威胁,杀不杀都不重要! “你能做什么?”燕王觉得她除了会岐黄之术外,还有什么能耐? “替里面的那位续命,已经足够了……不是么?”谢桥盯着燕王,一字一顿的缓慢说道。 燕王这才正眼看向她,一张清秀的面容,说不上倾城绝艳之姿,脸上清冷浅淡的笑意,却令人舒心。可她嘴里吐出的话,实在是不讨人欢心。 谢桥见他望着自己出神,微微一笑道:“我便当王爷默认了。”说罢,不等燕王开口,带着明秀离开。 从袖中掏出几包药粉塞在明秀的手里:“拿着防身。”她脖子上的红痕,刺得谢桥眼睛痛,咬牙道:“你不会白白受罪。”燕王那时候当真想要她们的性命! 如今轻易的放她离开,一个是中药不敌,另一个恐怕是里面的那位夫人。 能够如此影响燕王的决断,想必于燕王来说极为的重要! 心里对她的身份愈发的好奇! 明秀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姐,您这么对他,燕王会不会……” 报复? 谢桥冷笑道:“不怕,他不会!” 的确,燕王靠在山坡上等到贴身侍卫回来之时,看着他身上的伤,面色冷沉:“谁伤的?” 莫四回道:“属下被人引开。” 燕王凌厉的目光渐渐沉敛,被人引开,进入草庐的人只有谢桥,她身边的人么? 莫四少有敌手,竟被伤着了……呵!他倒是小瞧谢桥,她身边竟有如此能人! 不得不重新估量她! “查!我要她所有的信息!”燕王眼底闪过兴味,她成功勾起他的兴致,想要将她不为人知、深藏的一切,一层层的剥开、揭露! “是。”莫四恭敬的应下。 —— 谢桥回到山下,蓝星与叶舟坐在门口等他们,见到她们回来之后,松一口气:“小姐,燕王没有发现你们……”叶舟看见明秀脖子上的红痕,变了脸色:“哪个混蛋干的?”说着伸手来摸。 啪—— 明秀打掉他的手,横睨他一眼:“你能帮我报仇?” 叶舟正欲开口,明秀径自回屋去了。叶舟向谢桥告状道:“小姐,您看看,她被您宠的太不像话!眼里都没有人了!”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谢桥故意板着脸。 叶舟瞪圆了眼,不敢再贫嘴,一溜烟的跑去找明秀。 半夏方才将看见的都说了一遍:“小姐离开没多久,小僧弥过来请奴婢入内,说方丈要见我。奴婢记着您的话,半步不敢离开,名唤慧空的大师出来寻我,问的是小姐的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那番话说给他,旁的也是一问三不知,便没有再问。只说小姐是有缘人,赠了一本佛经,说小姐遇到困难之时莫要心躁,念一念佛经便能得解。” 谢桥拿着佛经翻阅,并没有特别之处。 心里觉得此事古怪,她同样在寒潭寺,慧空不问她,捡着她的婢女盘问她的事情。 看着手里的佛经,谢桥长叹一声,只觉得处处透着疑问,人人都有古怪。 “小姐,咱们现在可以上山了。”叶舟在外头大喊。 谢桥吩咐半夏将佛经收好,与叶舟一同上山。 —— 京城里。 姬恒痛痛快快的将乔氏臭骂一顿,替姬瑜出气后,心情愉悦,便去酒楼喝二两小酒。 恰好,郑亦修正在里面会友。知晓姬恒好酒,吩咐店小二给他送上两壶好酒。 姬恒嗅了嗅,香! “你们这里何时有这等好酒了?”姬恒摸了摸袖子,里面只有二三十来个铜板儿,摆了摆手:“我可没有点啊。” 连看好几眼,越看越馋,奈何囊中羞涩! 这两壶酒少说要二两银子。 店小二指着郑亦修道:“爷,这是那位爷送的!” 姬恒一听是送的,连忙大饮一口解解馋,见到郑亦修,眼珠子瞪圆了。一挥手:“给他送四壶过去,爷可不爱占人便宜!”见小二应声走了,一招手:“回来!那个……五个铜板一壶的酒。” 小二一愣,姬恒不悦了,掏出三十个铜板,阔气的拍在桌子上:“送六壶!” 小二收了钱,将六壶酒送给郑亦修。 郑亦修一怔,朝姬恒望来,只见他翘着二郎腿,看自己一眼,扭开头。心中纳闷,若是以往姬恒知会再多叫上几壶,记在他的账上。眼下非但没有,还让人多送几壶酒。 心下不解,连忙起身走向姬恒。 姬恒爱搭不理,突然想起一事:“你和姓卫的没有一腿?” 郑亦修蹙紧眉头:“出了何事?” “何事?你母亲替你求娶卫如雪!你说何事?”姬恒斜睨他一眼,不待郑亦修解释,接着说道:“你俩的婚约我与你母亲达成一致,解除!” 郑亦修变了脸色:“我与卫小姐是清白的,她……”又怕坏了大哥的声誉,郑亦修说不出口,却也不想与姬瑜解除婚约。“我不会同意的!” “那可由不得你!”姬恒此时已经知道郑亦修是无辜之人,可是想起他的那个眼睛长头顶的母亲,姬瑜嫁过去只怕与沈氏一样,甩袖道:“我姬恒这辈子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多说无益,你要娶姬瑜,可以。一句话,入赘西伯府!” 郑亦修面色沉下来,他堂堂男儿,入赘有失颜面。 可,也舍弃不掉姬瑜。 姬恒等了一刻钟,见郑亦修没有回答,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回到府中,见到姬瑜双目红肿站在府门口等他,心知她怕是都知道了。 “父亲……”姬瑜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郑亦修没有与卫如雪有私情,忧的是父亲这一闹,只怕乔氏会容不下她。 姬恒轻咳几声,清清嗓子:“瑜儿,为父将你的婚事搞砸了。若不是看着郑亦修还成,当初也不会答应你俩的亲事。” 姬瑜没有说话,她的亲事她父亲压根做不了主,当初反对的厉害,祖母一句话拍案定下。 姬恒似乎知道姬瑜所想,颇为不自在:“今儿个我在酒楼遇见郑亦修,他那个母亲不是个好货。为父今日不闹这一出,她也对你好不到哪里去。”轻叹一声:“只怨你投生错了,有我这样一个没本事的父亲。” 姬瑜摇了摇头,她父亲不着调,可是极为爱护她,她从来没有因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觉得丢脸。 “我与他说,要娶你,行!入赘到府上,这样他的母亲想亏待你也不成。”姬恒心里早就想好了,郑亦修不答应,他是不会准姬瑜进将军府! “父亲,他七尺男儿,一身抱负,岂会入赘?您这是折辱他!”姬瑜心沉到谷底,这门亲事怕是结不成了。 郑亦修对她极好,可每一次看到他谈论志向时,他眼底的光亮,太过亮眼灼目,她没有这份自信,郑亦修会为她放下身段。 “他若是为了面皮不答应,你在他心里不如功名重要。待你嫁进将军府,你自然也比不上他的母亲在他心中重要,如何给你做主讨公道?”姬恒失望的说道:“为父自然不会让你难看,不过就此一说,他若同意,那么你对他来说胜过一切。自然折中一下,不会让他入赘难堪,你们分府另居。” 姬瑜诧异的看向姬恒。 姬恒唉声叹气的说道:“你不要太感动,只须怜惜为父如今仍旧孤家寡人,你若实在要感激,那便帮为父将你容华姐姐弄到手。如此,便和和美美了!” 姬瑜心中的感动被他这一言搅合的荡然无存。 姬恒摇头晃脑的哼着曲儿走远:“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姬瑜不禁扶额,他作为父亲是不错,可夫君……她不想将谢桥推进火坑。 这一等,姬瑜等了几天,等到卫如雪被一顶轿子抬进将军府,郑亦修还是不曾上门来寻她。 她大可将父亲的一番话传递给郑亦修,可她并未昏头。父亲所做的这一切,为她着想,她不能让父亲失望。 —— 卫如雪进将军府门,乔氏并为曾再提她的名份。 如今她的名声……到底比不上沈氏。 卫如雪比沈氏聪明,是一个明白人。她知道讨好乔氏不如抓住郑远修的心,所以信服入门那一日去给乔氏请安,乔氏称病打发后,她便安心的养胎,并不将乔氏放进眼底。 乔氏病好记起卫如雪的时候,命碧荷来请,卫如雪以动胎气为由,将碧荷给打发走。 气得乔氏双眼发黑,寻郑远修告状,谁知他一颗心偏向卫如雪:“母亲,雪儿她的确动了胎气,需要好好养胎,你就好好养病,无事莫要找她。” 乔氏险些背过气去,这是指摘她无理取闹! “她是什么东西?破鞋一只,远儿将她当菩萨供着!”乔氏在一边儿发怒。 两相比较之下,倒是想起沈氏的好来。 “库房里挑两支百年人参,极品官燕,灵芝鹿茸给沈氏送去。”乔氏吩咐碧荷把东西送给沈氏,并且带几句话,让她好好养胎,过几日尽快回府。 杀杀卫如雪的威风! 沈氏收到东西,当着碧荷的面,随意扔在角落里。看都不曾看一眼,带着冰月去辅国公府。 谢桥在别院里住了两日,今日里方才回府,在门口遇见沈氏。 沈氏的气色极好,似乎丰腴一些。 “你的心倒宽。”谢桥轻笑一声,扶脉后,叹一声:“你的确身子虚,宫寒之人不易有孕,可你却怀上了,前几个月里要注意多休息养胎。” 沈氏点了点头:“我如今什么都不想,有个孩子就足够了。”垂目摆弄着手里的锦帕,苦笑道:“不宽心还能如何?哭闹他会回心转意?反倒使自己愈发苦闷,如同怨妇令人生厌。我放宽心,吃好睡好养好身子,等着看他当眼珠子护着的贱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谢桥赞同的点头,沈氏虽然想通了,心里还是难受罢?毕竟几年夫妻情份,即便男的负心,也不是说忘能忘。 不禁想起秦蓦,他应该不会与郑远修一样? “这几年的婚姻,我倒总结出一点。”沈氏端起一杯清水饮一口道:“女人,就得对自己好一点!” “你不打算回将军府?”谢桥觉得她这句话是真理,女人不对自己好,依靠男人?能有几人是长久?她倒佩服起沈氏,能这么想,即便和离日子也依旧过得滋润。 “回!怎么不回?”沈氏提起将军府,眼底一片冰寒。 她的位置,可不是这么好抢的! “你给我开几幅安胎药。”沈氏如今只信任谢桥,当初难以有孕,她看过许多大夫,都没有个结果。 她怕,这些人全部给乔氏收买。 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她定要好好爱护。 谢桥写好药方递给沈氏,沈氏笑道:“我明日里回将军府,祝我旗开得胜!” 谢桥失笑,她说的如同上战场似的。 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沉敛,内宅斗争,可不就是上战场? 沈氏与谢桥道别离开。 谢桥心里因沈氏而一片躁乱,她前世里谈的恋爱,有与无一般,并不知道如何经营相处。 自从答应秦蓦的口头求婚之后,这心里便不曾安定下来。 翻出慧空大师给的佛经,谢桥和衣侧躺在榻上翻开。 书页被翻的起毛边、陈旧,粗略的从头翻到尾,依旧没有窥出这其间有何奥秘。 谢桥只得从头认真的翻阅,渐渐地入神。 忽而,强健有力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往后一带,被紧拥入怀中。 谢桥吓得面色一白,闻到他身上沉水香一颗失律的心平复下来。手肘朝他胸口顶去:“魂都要吓没了。” 秦蓦下颔抵在她的肩头上,朝她手里的书望去:“在看什么?” “佛经。”谢桥合起来,放在里侧,稍稍侧过身,像是依偎在她的怀中。耳旁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的这几日不安的心倒安定下来。似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他替她阻挡。 这样想着,紧绷的身躯,渐渐松懈下来,朝他胸膛靠紧了几分。 她的主动,令秦蓦惊诧,嘴角不由得上扬。 她这是对他放下防备,接纳他了! 怎能不令人高兴! “你遇见燕王,给他下药,发生何事了?”秦蓦想起这件事,面色冷峻,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燕王率先动手! 谢桥的药让他软倒在床上几日起不了身。 敢对他的女人下手,干脆不要起来好了! “我撞破他的秘密,他要我的命。”谢桥简单明了的说道,心里却觉得哪里不对,她的药至多让燕王两日下不得床,今儿个听说更严重了,软趴趴的扶着坐都坐不起来。心神一动:“你对他动手了?” 秦蓦沉吟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把玩着她的手指:“什么破事?” “并非大事。”谢桥这几日并未睡好,听着他的心跳声,困意上头,迷迷糊糊的说道:“我在寒潭寺遇见燕王,跟着他见到草庐里住着一位夫人,病得极为严重,怕是活不长久。” 秦蓦手一顿,听着她柔和的声音,便知她这是要睡了,放低声音:“你给治了?” “嗯,我能让她多活三个月,她拒绝了。”谢桥动了动,换个舒适的姿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秦蓦一怔,三个月,的确是药石无医了:“不愿便莫强求。” 谢桥许久都没有回应,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低头望去,她睡得十分沉稳。清冷的面容此刻安静柔和,透着一丝少有的娇态。 秦蓦心动不已,俯身亲了她粉红的面颊一口,似乎还不够,亲了亲她的嫣红的唇瓣。看着她无意识的舔着唇瓣,红唇泛着水光,红艳艳的诱人采撷。 他看着她眼睑的青影,忍下没有再亲,怕将她惊扰醒来。紧紧的将她搂在怀中,望向站在珠帘外瞪大双眼的半夏,示意她去外头守着,不许任何打扰。 这一觉,谢桥睡到日落西山,动了动,被束缚住,方才想起她在秦蓦的怀中睡着了。 坐起身来,仍有一丝困意,掩嘴打着呵欠,眼睛里氤氲着水雾。 秦蓦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泪珠,笑了一下:“没有睡够?” 谢桥摇了摇头,垂目看着他脸上印着条条纹路,想来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丝留下的印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柔软的触碰令他怔了怔,反应过来,拉拽着她的手朝怀中一带,将她压在身下。 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眼眸,垂头轻吻了一口,谢桥眼睫颤了颤,闭着没有睁开。 秦蓦轻笑一声,仿佛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她,伸手抚摸着她的眉眼,鼻子,红唇,顿了顿,落在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上,像一件稀罕的珍宝,爱不释手的来回抚摸。 谢桥眼睫颤动的厉害,双手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紧张的吞咽一口唾沫。 秦蓦目光一变,轻轻啃咬着她的唇。 谢桥牙关紧咬,浑身颤了颤,想要推开他,又怕惹得他纠缠不休,强忍着心里的不适。 秦蓦察觉到她的紧张,想起那一日夜里,怕是吓坏她了。叹了一声,咬了她的下巴一口:“起来,用完膳带你去个地方。” 谢桥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大山移开,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 秦蓦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双足上,十个圆润的脚趾头,玉雪可爱。一股热流汇聚到他的小腹,像四肢扩散。背转过身去,对她说道:“我在外面等你。” “等等!”谢桥声音略微沙哑,看着他站在珠帘处挑眉望向她,眼底有着戏谑。指了指一侧的那堵墙:“你到墙外等我。” 否则,府里的人瞧见秦蓦凭空出来,指不定如何想! 秦蓦私以为她是不舍,想要留下他一同出去用膳,哪知……面色陡然沉了下来,想到接下来的事,到底是依顺她越墙而出。 谢桥穿戴好,方才想起他说用完膳带她去个地方。 言外之意,留下来用膳。 而她,赶人了! 想起他离去时黑沉的脸,吩咐白芷将饭菜装进食盒里。 秦蓦靠在马车上等谢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便出来了,挑了挑眉,看见她手里的食盒,心情转好。“没有用膳?你不饿?” 谢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着明知故问的人,坐上马车:“方才没有胃口。” 白芷将饭菜摆出来,秦蓦坐过来,谢桥只拿出一副碗筷。 秦蓦眉头紧蹙,目光沉沉。 “你没吃?”谢桥忍住笑意,惊讶的询问秦蓦。 秦蓦哪不知她是故意为之?凑到她的身旁,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先吃饱,我再吃也一样。” 谢桥反应过来,瞪他一眼,拿出另一幅碗筷。 秦蓦爽朗的笑几声。 刚刚用完饭菜,马车也到了军营。 秦蓦拉着谢桥的手,直往营帐走去,将她往长案前轻轻一推,示意她打开那个抽屉:“打开看看。” 谢桥狐疑的打开,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公文。 秦蓦看着空荡荡的抽屉,并不见赐婚懿旨。面色陡然阴沉,眼中带煞,将杨副将唤进帐中:“谁进了营帐,动了抽屉?” 第一百零五章 催命 定国将军府 兰香苑里,卫如雪正躺在美人榻上,雪蕊、雪芹正在挑选丝线替她腹中的胎儿做衣裳。 雪芹挑拣出红色的丝线,卫如雪柳眉一皱:“女儿爱俏,最适宜鲜艳颜色。换了,挑选浅色。” 雪芹连忙点头,卫如雪的意思是要准备男孩儿穿的衣裳。 徐嬷嬷推搡雪芹一下:“愣着作甚?没听见小姐的话?”心里想,这胎生个男孩儿便是将军府的嫡长子,卫如雪坐稳了大少奶奶的位置! 卫如雪心里也是如此盘算,将军府并没有小辈出生,她与沈氏月份差不了多少。她必定要生出个儿子来,巩固她的地位。 令她着恼的是眼下身份尴尬,郑远修与乔氏之前允诺她以妻礼聘娶,沈氏降为妾侍。 自从姬恒闹过一场,他们像是忘记一般,简单将她抬进府,并未与府里上下的人宣布她是正妻的身份! 而她住的也并非是主院! 她不愿捡着沈氏住的院子,可那是主院,即便她不住,沈氏也得搬离。否则,她身份尴尬,并未正名! “在想什么?”郑远修从外回来,直奔兰香苑。 卫如雪拍开他搭在肩头的手,冷哼一声:“你说以妻礼相待,最后与妾一般,一顶轿子抬进府,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笑话我。我是妻,沈氏是妾,如今我这个正主儿住在旁的院子里,她占个正院。也不与下人宣布我的身份,他们都以为我是做小,唤作姨娘!” 她受不少的气! 郑远修见她要求正名份,也知母亲没有再提起此事,终究是因为姬恒那一闹,抖出她爬燮郡王床榻一事。 “你跟我之后,勾引秦蓦了?” 他也是一个男人,卫如雪做出这样的事,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如何不在意、不恼? 卫如雪一惊,面色霎时一片苍白,梨花带泪的说道:“他根本就是浑说,连你也不信我?” 郑远修探究的看着她,并未言语。 “你不信又为何娶我?为了腹中的骨肉?”卫如雪突然冷笑几声,双手朝肚子捶打过去:“他没了好,这样你就不要继续容忍我!” 郑远修抓住她的手,厉声道:“够了!” 卫如雪失声痛哭:“你拦着我作甚?你不也与你母亲一样,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么?我落胎不是中你心意?” “你何须如此戳我心口?”郑远修抹掉她面颊上的泪水,将她搂进怀中,十分笃定:“这个孩子是我的。” 她怀有两个月身孕,定是回京的那一夜怀上。 如何会是别人的? 这时,管家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大……大少爷不好了,燮郡王上门要人。”目光落在柔若无骨攀附在郑远修身上的卫如雪:“让您将卫姨娘交出去!” 卫如雪听他的称呼,脸陡然一沉,听闻秦蓦来找她,脸色瞬间惨白,杏眼里布满恐惧之色。紧紧的抓着郑远修的手臂:“远修,不要把我交给他,他会要我的命!要我的命!” 李旭求情放走她,这段时日秦蓦并未上门寻她,顿时松一口气。 谁知……他并未打算放过她! 怀中的人儿不停的颤抖,可见她心中的恐惧。郑远修心生怜惜,安抚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出去,好好睡一觉,醒来什么事也没有了。”说罢,面色阴沉的去往府门。 定国将军府门外,秦蓦骑着汗血宝马,身后十几个精兵,手中举着火把,寂静的夜空下,亮如白昼。 一刻钟过去,府门依旧紧闭。 秦蓦面色阴沉如水,狭长锐利的双眸里墨色翻涌,透着浓郁的煞气! “砸了!” 一声令下,精兵拿着铁锤朝铆钉红漆大门砸去。 嘭—— 震得上空籁籁落下灰尘。 嘭—— 厚重的大门被砸得深陷一个大洞。 郑远修赶来,见到这一幕,面色铁青。快步上走上前,示意站在一旁的门仆开门。 “嘭咚——” 一边的大门摇摇欲坠地倒下,尘土飞扬。 郑远修闪身躲开,脸上蒙上一层灰。 “郡王未免太过份!”郑远修满面怒火,秦蓦真当他一手遮天!他们的将军府的大门喊砸就砸了! 秦蓦斜睨他一眼,居高临下的说道:“把人交出来!” 郑远修冷声道:“郡王要人走错地方,将军府没有你的人!” 秦蓦面色冷峻,眉宇间透着不耐,上扬的嘴角带着讥诮之色:“本郡王说有,便有!”一挥鞭,身后的精兵朝将军府内走去,一副踏平将军府的架势。 “秦蓦,你莫欺人太甚!”郑远修一震袖,横档在门口。 “欺人?”秦蓦讥笑道:“本郡王有欺人?” 郑远修攥紧身侧的拳头,摸上腰间的匕首。 剑拔弩张! “远儿,郡王上门拜访,你就是如此待客?”郑裕德负手站在门内,不满的责备郑远修。目光落在倒塌的大门上,对秦蓦说道:“郡王如此大礼,将军府收受了!只是不知,今日上门为的是何事?”身后的手指捻动着,喜怒不明的看向秦蓦。 京城里,敢砸将军府的大门,独属秦蓦这一份! “交出卫如雪。”秦蓦重复道。 郑裕德眉头紧拧,近几日的流言他有所耳闻,蹙紧眉头道:“郡王找小儿妾侍有何事?” “偷拿太后懿旨,将军你说这算不算事?”秦蓦这句话,几乎从牙缝中磨辗而出! 自那日他离开军营之后,一直不曾回军营。而私自放走卫如雪的李旭,他念在是秦玉夫君的份上,处罚他受五十军杖! 若非念在卫如雪算计他,阴差阳错的促成他与谢桥,岂能留她到今日! 郑远修一怔,倒是没有想到秦蓦来将军府是为了找卫如雪拿懿旨! 懿旨,什么懿旨? 能够令秦蓦不顾及将军府,强行闯入拿人? 郑裕德知道秦蓦的脾性,他嚣狂霸道,却是不会撒谎之人。 他说卫如雪偷拿懿旨一事,定是偷拿了! “远儿,让她把懿旨交还给郡王!”郑裕德对郑远修将卫如雪娶进府极其不满,不但损坏将军府的声誉,擅长招祸! “父亲!”郑远修并不相信卫如雪会有胆子偷拿懿旨。 “快去!” 郑远修不敢忤逆郑裕德,前往后院,一转身,瞧见乔氏将卫如雪绑来了。 “远修,救我,救救我!”卫如雪脸色灰白,挣扎着朝郑远修喊道。她原以为郑远修在前头抵挡,秦蓦看在将军府的脸面上,也不会做的太难看,谁知——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乔氏! 她知晓乔氏对她不喜,却没有想到会不喜到要她去死! 看着马匹上的秦蓦,卫如雪浑身哆嗦,嘶声喊道:“远修,我……我肚子痛……”整个人朝地上栽去。 碧荷吓得松开卫如雪。 卫如雪身形敏捷的跑到郑远修的身旁,一手捂着小腹,面色煞白道:“痛,好痛,远修我们的孩子保得住么?我怕,好害怕……”身子朝郑远修怀中靠,希望他带她走。 乔氏听闻她腹痛,也不敢强行让碧荷将她抓来,心里倒是有些担心。 孩子没有出事,她厌恶卫如雪,致使忽略她腹中的孩子。 孩子真的出事了,她心里又不舍。 “懿旨呢?”郑远修将卫如雪护在怀中,询问道。 卫如雪面色变了变,矢口否认:“懿旨?什么懿旨?”不能承认,不能交出去,不能便宜谢桥! 郑裕德正要发问,卫如雪捂着肚子直不腰来,痛呼道:“痛,痛死我了……远修,救救我们的孩子……” 郑远修见她痛得出冷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再顾及不了太多,连忙打横抱起朝内院而去。 一道破空声传来,秦蓦手中的长鞭缠上郑远修的双腿。 动弹不得。 精兵得到指示,将郑远修手里的卫如雪的带走。 “郑远修——”卫如雪尖声叫道。 “雪儿!”郑远修解开缠绕上双腿的鞭子,可越解却收得越紧,眼睁睁的看着卫如雪被带走。 秦蓦收回长鞭,拍马离开。 “秦蓦!”郑远修双目通红,透着狠劲:“来人!来人——” 将军府培养的精卫,无一人出现。 “为这么一个女人,丢尽将军府的脸面。你还想为了她,与秦蓦结仇?”郑裕德面色沉郁,郑远修是他最满意的儿子,可做出的事令他太过失望!冷声道:“你手里的人,我扣下了!” “父亲!”郑远修怒吼一声:“她是将军府的人!她腹中的孩子是将军府的嫡长孙!你就这样让她被秦蓦带走?” “混账!”郑裕德挥手,袖袍重重甩在他的脸上,啪地一声,郑远修半边脸近乎麻木:“她自作自受!交出懿旨,秦蓦岂会带走她?” “他会直接杀了!”郑远修并没有错过秦蓦眼里的杀意!更何况,卫如雪这么柔弱,如何能在秦蓦手里偷东西?“父亲当真相信雪儿偷了懿旨?” “他说是就是!”郑裕德目光冷冽的看向郑远修:“你因她毁了将军府,我定不饶你!”说罢,拂袖而去。 “啊——”郑远修发疯一般,一拳捶在地上。 乔氏吓一大跳,面色苍白道:“你要救她就快去,只要不把东西交出来,郡王不会让她死透,至多受皮肉之苦。晚了……可就说不准!” 郑远修一句话未说,快速朝郡王府跑去。 乔氏双腿发软,看着砸落在地上的大门,心中暗恨,她就知道卫如雪是个丧门星,搅得家宅不宁! “快扶我回去。”乔氏怕郑远修真的被卫如雪迷了眼,勾了心,最后害他性命,咬牙道:“明日请大少夫人回府!” —— 郑远修行了一段路,骤然向辅国公府跑去。 秦蓦做下的决定,无人能够更改。谢桥,她的话,秦蓦必定会听! 谢桥正在屋子里整理着需要种植的药草,如何种植的方案。 蓝玉进来通知道:“郑远修求见您。” 谢桥挑眉,诧异的说道:“他来寻我做什么?” “定是求您替卫如雪求情。” 谢桥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求她,救卫如雪? 有趣! “带他进来。”谢桥整理好资料,坐在榻上看着走来的郑远修。 郑远修恳求道:“容小姐,燮郡王将雪儿带走,请求你替我向郡王说情,放过雪儿。日后你有何要事,只须遣人到将军府,我定能鼎力相助!” “少将军是忘性大,还是如何?你可还记得安平客栈一事?”谢桥手里端着一杯茶,水雾袅袅,嘴角的笑意透着一丝冷意:“你可是帮着卫如雪要我的人命!” 郑远修心一沉,他一时竟给忘记了。 卫如雪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已然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她岂会答应帮忙救卫如雪? 可是—— 他依旧不能放弃一丝能够拯救卫如雪的几乎! “容小姐,待雪儿安然无恙之后,我定负荆请罪!她与你的恩怨,我来还!”郑远修郑重的许诺。 “少将军倒是个情种!”谢桥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在他身旁站定:“你说到这个地步,我不答应倒显得冷漠无情。我随你走一趟,至于能不能说服燮郡王,不是由我决定。” 郑远修心中诧异,谢桥答应的太过爽快,转瞬又松一口气,无论如何,先保住卫如雪的命再说! 谢桥临出屋子之时,给身旁的蓝玉使了眼色。 蓝玉悄然从后门出府。 谢桥与郑远修一同去往郡王府,下了马车,忽而对郑远修说道:“你可知我与她的恩怨从何而起?” 郑远修一怔,他并不清楚,也不关心,定然是因为谢桥先得罪卫如雪。 “我起初是清河村的铃医,不知卫小姐从何处得知我是神农后裔的身份,命人将我请进京城给尚书府远房姑奶奶治病。病治好之后,卫小姐逼我给卫子谦为妾,我自由散漫惯了,自然不答应。谁知她竟要我性命,也就是这时候,我遇见燮郡王。同时也知道我医治的老太太根本不是尚书府远亲,而是她的病症与当今太后相似,她拿我治病的药方进献给太后,夺我功劳!她害怕我会揭穿她,所以痛下杀手。”谢桥说这番话时,语气平淡,脸上始终含笑。 郑远修看在眼里,莫名的心惊。 更多的是卫如雪的做法,冲击着他对她的认知与定位。这样一个虚荣、狠毒的人,完全没有办法与记忆里娇弱、温柔而娇纵的卫如雪重叠! 可太后寿辰病发,卫如雪束手无策,谢桥出手医治,他亲眼所见。 谢桥看着陷入沉思的郑远修,眼底闪过一抹微光,带着他进府。 —— 秦蓦带着一行人回到郡王府,着人将李旭一并唤来。 精兵并非怜香惜玉之人,一脚踢踹她的脚窝,卫如雪跪倒在地上,细皮嫩肉的手被蹭破一块皮。 卫如雪眼里蓄满泪水,张嘴要求饶,触及秦蓦阴鸷的目光,吓得脖子一缩,大气不敢出。 “自己交出来,或者他们动手?”蓝星搬出一把椅子,秦蓦坐进去,冰冷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个死人! 卫如雪摇头,泪如雨下,声音颤抖的说道:“我没有……不是我……” 秦蓦靠近椅背上,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精卫全部退去。 侍卫手里拿出一套刑具,噼里啪啦扔在地上,仿佛砸在卫如雪的心头,吓得整个人惊跳起来,嘴里低喃道:“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拿的……” “哪只手拿的?”秦蓦冷声道。 卫如雪吞咽一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痛,想要开口辩解,却突然发不生声音。 “不说……两只手都剁了。” “不——”卫如雪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已经被侍卫按在地上,举起的大刀寒光闪烁,明晃晃刺得她睁不开眼。 李旭进来看见这一幕,脱口而出道:“住手!”临出门之时,秦玉听到动静,叮嘱他无论如何,要救下卫如雪。至于军营里下药的事,只是为了促成卫如雪与秦蓦。他发怒致人死地,那是因为厌恶被人算计! 看着秦玉的眼泪,他心软信了。 外面的流言传来,秦玉说卫如雪与秦蓦之间有误会,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而那个时候她在南陵,并不清楚究竟是为何。这一次抓卫如雪,定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 秦玉说了许多话,他只记得要护住卫如雪,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秦蓦的,不要让秦蓦发怒怨她随意嫁给旁人,做出后悔的事。 他心中起疑,不知秦玉所言真假,情急之下先救下卫如雪问清楚再说! 秦蓦目光幽邃,闪过一道暗芒。 住手? 秦蓦轻笑一声,娶了秦玉之后,李旭脑子变蠢,胆子大了! 这时,蓝玉来到秦蓦身旁,行礼后,压低声音将谢桥的吩咐带到。 秦蓦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在卫如雪身上一扫而过,落在李旭身上。 “她偷拿懿旨,既然你放了她,负责逼问出来。”秦蓦亲自挑选一把弓箭扔在李旭脚下,嘴角的冷酷的笑透着残忍:“一炷香,她再不说,一箭了结她!” 李旭心中大震,果真不是为了孩子?不是因为误会? 懿旨! 秦蓦发怒,因为卫如雪偷拿懿旨? 看着地上的弓箭,心中百味陈杂,秦玉为何要骗他?为何要与……秦蓦做对? 她所有的哀求,不是因为体谅秦蓦,而是他交代秦蓦之后,她难以暗中下绊子! 他心中顿时清明,所以,秦玉身为郡主,不嫁给达官显贵,而挑中他一个武将,就是让他盯着秦玉么? 其实他早就知晓秦玉心怀不轨,只因为是胞妹、手足,所以才手下留情。 可他太蠢,并没有领会秦蓦说的一番话! 甚至,帮着秦玉设计他! “一箭没有射死……”秦蓦起身,负手而立,阴冷的说道:“你与她去做伴!” 李旭捏紧拳头,他令秦蓦失望了! 所以,被舍弃! 一行人离开,偌大的练武场,只剩下他与卫如雪。 椅子上,摆着点燃的一炷香。 卫如雪听见秦蓦要她性命的时候,心死如灰,她之所以咬紧牙关不肯交出圣旨,笃定秦蓦没有将懿旨拿到手,不会要她性命!而她只要等到郑远修或者尚书府来救她。 幸好,幸好秦蓦将她扔给李旭。心里燃起希望,他最是心软,秦玉说他很好哄骗! “你相信我,我没有拿懿旨,真的没有!我是被冤枉的!”卫如雪跪爬到李旭的身边。 李旭充耳不闻,脑子里回荡着秦蓦离开的最后一句话。拾起地上的弓箭,犹如千金重! 他救的人,他做刽子手。 果真是秦蓦的作风! “懿旨,在何处?”李旭沉声问道。 “李副将,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卫如雪看着椅子上的香炉,已经燃尽一半,而李旭还未松口,心下焦急。 “我最后问一遍,懿旨!”李旭已然失去耐心,缓缓拉开弓箭,对准卫如雪的心口。 卫如雪瞪大双眼,似乎难以相信,她如此求情,他无动于衷! 军营里,秦蓦要她死,他拦下,她活下来了。 卫如雪将全部的希望放在李旭的身上,她不能死! 香渐渐的燃尽,李旭的弓拉到极致,仿佛下一刻便会脱弦而出。 最后一点火星子,渐渐的熄灭。 卫如雪情急之下,猛然扑到李旭的怀里,双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娇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身上,胸口磨蹭着他的胸膛,撩动他的欲火,楚楚可怜道:“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许是上回你放了我,他故意寻个由头处置我……” 双手在他的身上点火,磨蹭间她的腰帛松散,肩上的薄纱滑落下来,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胸口若隐若现,一点春色撞入李旭的眼中,背脊僵滞。 卫如雪敏锐的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一手朝他身下而去,声音娇软道:“我知道你最刚正不阿,上一回你救我性命,我还没有报答你。你放了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都行。”后面一句话,加重了声音。 李旭紧绷着脸,他如何禁得起卫如雪刻意的勾引?他虽然成亲,可秦玉却不许与她同床而眠,还未曾尝过男女之间的情事。 卫如雪这一番引诱,欲火升腾而起,低头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 她的娇吟声,惊醒沉迷的李旭,猛然将她推开。 而此处的两人,并不知无字楼二楼,站着两个人。 谢桥看着卫如雪这般给力,忍不住想要给她鼓掌!她心里猜测卫如雪为了保命,勾引郑远修。那么这一次为了保命,一定会故技重施! 卫如雪的心里,她的美貌俨然成为保命的一道利器。所以每次遇到危机,她都会拿出来使用! 郑亦修目光死死的盯着练武场中紧拥在一起的二人,直到李旭低头吻上她的脖子,她踮起脚尖迎合。 嘭—— 郑亦修一拳砸在旁边的高几上,看着李旭将卫如雪推开,她惊慌之后,衣襟下滑,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摆出撩人的姿势,企图再次勾引李旭,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原来,只要谁能够保住她的性命,谁就可以夺得她的身子! 她当真这么——贱! “你还要救她?”谢桥关上窗户,不再看向郑远修:“你若要救,我就让秦蓦放人。” 屋子里一片寂静。 郑远修心中挣扎,她再不堪,腹中还有他的孩子。 “救!”良久,郑远修开口。 谢桥叹了一声,转身走出屋子,去劝说秦蓦。 郑远修平复好心绪,走出去就听见隔壁传来谢桥的声音:“……就算卖一个人情给将军府,至于李旭……上一回卫如雪在军营设计你,你命人处死,不知为何李旭救下她,念在是妹婿的份儿上,你给他脸面不追究……” 谢桥说话间与秦蓦自屋子里走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郑远修,似乎有点意外:“你没有下去?” 郑远修心里乱了,点了点头,脑子里想着的全是谢桥的那句话。 军营里她勾引秦蓦,被处死,安然回来。 无亲无故的李旭不顾秦蓦的雷霆之怒救她,为何? 他不敢去想,心里却是想卫如雪引诱了李旭。所以,今日里做起来驾轻就熟! 卫如雪还是被郑远修带走了。 秦蓦垂目看着身边的谢桥,轻哼道:“理由!” “卫如雪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她拿着懿旨,你不会要她性命。当你失去耐心要她性命之时,她就算要拿出来也没有机会。”谢桥望着卫如雪追着郑远修的情形,继续说道:“郑远修正对卫如雪上心,视她如珠如宝,你杀了她,郑远修定会与你结仇!” 秦蓦不为所动,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谢桥轻叹一声:“如今就算不与人结盟,少树立仇敌为好。何况,那是将军府,手里握有兵权……郑远修经此一事后,心里扎着刺,不会对卫如雪言听计从,而他欠我一个人情。”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谢桥心中冷笑,卫如雪三番两次的要她性命,她放过卫如雪岂不是太圣母?杀了她,对她来说是解脱,总要慢慢折磨她一番!他已经在郑远修心里种下一根刺,卫如雪……她定会后悔回去。“懿旨,她会交出来。命,她也会送到你手里。” 秦蓦挑眉,长臂一伸,揽上她的腰肢。大掌在她的腰间,暧昧的来回摩挲。“到时她若没有送上门,懿旨也未曾拿出来,你如何补偿我?” 谢桥自信的一笑:“等着瞧!” 卫如雪晚死几天,与将军府化敌为友,划算! —— 卫如雪不知郑远修为何会生气不理她,寻思着定是为救她在秦蓦这里受辱。 “夫君,谢谢你救我,我心里很感动,只恨这辈子没有早点遇上你。”卫如雪柔弱的靠在郑远修身上。 练武场上的情形,谢桥的话,不停的在他脑海里闪现。郑远修忍无可忍,推开卫如雪。 卫如雪撞在车壁上,吃痛的抽口冷气:“你怎么了?” 马车停下来,郑远修率先下去,大步朝兰香苑走去。 卫如雪觉察到不对,郑远修一定有问题! 提着裙摆追上去,便听见郑远修冷声道:“寻府医开一副落胎药送来!” 卫如雪大惊,面色惨淡的说道:“郑远修,你站住!为什么不要孩子?为什么?” 为什么? 郑远修想要质问她,为什么那么贱! 是个男人,她都看得上眼?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她死在李旭箭下! 可所有人都知道卫如雪是他一顶轿子抬进将军府,是他的女人!她再不堪,他都要将她带回府。是死是活,由他决定! 他怀疑过谢桥的用心,但是谢桥再如何算计,她也不能使手段让卫如雪自主的勾引别的男人! “南陵救你的不是我,你还会嫁给我?”郑远修突然开口,咄咄逼人道:“任何救你的人,你都会嫁?” 卫如雪一怔,嘴张了张,话未说出口,郑远修冷笑一声,进了屋子。 看着怒火中烧的郑远修,卫如雪只当他是受人挑拨,并未放在心上,去净室沐浴。 半个时辰后,卫如雪从净室出来,郑远修手边放着一碗药。 卫如雪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谁挑拨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第一个孩子,当真忍心不要?” “错了,沈氏腹中还有我的嫡长子。”郑远修目光冰冷,将药推到她的面前:“喝下去,你依旧是我的妾侍。无论你做过什么,我既往不咎!” “不!我不会喝!”卫如雪挥手打落桌子上的药,情绪激动。突然,表情一变,泪水滚落了下来,跪坐在他的脚边:“你究竟怎么了?” 郑远修伸出手,落在她的脖颈边。 卫如雪将脸靠上去,落了空,他的手指摩挲着雪白脖颈上的那一点:“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他的手冰冷如蛇缠绕在脖颈边,仿佛随时会掐断她的脖子,心里骤然升起一片寒气。手摸上李旭啃咬的地方,她没有想到会留下印记。眼珠子四处转动,想要寻个借口圆过去,婢女重新将一碗药端进来。 郑远修猛然掐住她的下颔,一手端着药,朝她嘴里灌去。 “不,不要,不我要!”卫如雪紧紧咬着牙关,她不要失去这个孩子,孩子是她傍身的根本。否则,她如何在府中立足? 妾? 她怎么能做妾?怎么能被商家女压在头上?她的子女称沈氏为母? 郑远修目光阴冷,扳开她的嘴,将药尽数灌下去,一脚将她踢开。 卫如雪疯了一般伸手抠舌根,想要将药汁挖出来,抠的手指都是血,一滴药汁都没有吐出来。 腹中传来痛楚,卫如雪绝望哭喊:“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你这身皮肉被多少人睡不要紧,你只是一个妾罢了。我的嫡长子,不能从这么下贱的肚皮里爬出来!世家女又如何?商家女又如何?她没有你会投生而已,不知比你高贵多少!”郑远修嫌恶的说道。 一句句屈辱的话宛如利刃划向她的心头,卫如雪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的剧痛,恨意也在体内肆意滋长。 “啊——” 忍受不住的痛呼出声,不知过去多久,腿间涌出一股一股的热流。 —— 翌日。 乔氏派人将沈氏接回府,府中的人全部去领赏。 兰香苑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她身边的雪芹,雪蕊,雪梅,徐嬷嬷全都被郑远修关起来。 卫如雪腹中依旧阵阵发痛,躺在床榻上,鼓着眼珠子呆呆的盯着帐顶。听着外间传来一阵阵的欢笑声,双手紧紧的揪着床褥。 “夫人给少奶奶好多压箱底的好东西,向太后求恩典,讨了女医来照顾大少奶奶,生怕她有闪失。我可真倒霉,为何不是在主院当值?伺候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婢女啐了一口。 “算了吧,也伺候不了多久,夫人让大少爷把她送走呢!” “真的?算了算了,晦气,不说她,咱们也去向大少奶奶要赏。”说罢,两个人跑开了。 她们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卫如雪的心口。 当初,沈氏有多令乔氏讨厌,她便有多令乔氏喜欢! 如今,她的悲惨倒成了沈氏的踏脚石! 面容狰狞扭曲,沈氏肚子里有嫡长子么? 卫如雪大笑出声,眼底闪过恶毒,如今肚子里,不一定她就能生得出来! 这时,一个婢女手里捧着东西进来,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卫姨娘,这是大少奶奶给你送来的百子被,还有孩子的衣物。这是夫人准备的点心,一并给你送来。”婢女将东西放在卫如雪的床榻边,朝门口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夫人说你如今用不上冰窖,里面的东西都送去给大少奶奶了。你身子虚,好好将养着,有事无事别乱走动。” 这是要禁足。 卫如雪心中冷笑,她们这是防着她害沈氏呢! 看着床边的鲜红的百子被,刺得卫如雪双目疼痛,眼前是她身下流出的一片血红。双手紧紧的掐着肚子,目光狠唳。 沈氏! —— 将军府热闹持续到天将黑,方才落寞。 郑远修饮了不少酒,却还很清明,不曾有半点醉意。回到后院,发现自己走的是兰香苑的方向,目光阴冷,转而向主院而去。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一声:“救命!救命啊!大少奶奶落水了!” 郑远修面色骤变,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便见到冰月满脸泪水的跪在池塘边,卫如雪一脸惊慌,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沈氏。 “啪——”郑远修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沈氏有半点闪失,你等着偿命!”转身跳进水里,将沈氏救上来,眼带杀意的瞪卫如雪一眼,抱着沈氏焦急的去主院,厉声说道:“将这贱人关进屋子里!”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跳进去的,是这个贱人陷害我!”卫如雪捂着火辣辣的面颊,回过神来,着急的解释。 可,郑远修却半个字都不相信。 护卫将卫如雪关押在兰香苑,直到夜色深沉也没有回来。 两个婢女站在门口幸灾乐祸的说道:“她真有胆,居然敢对大少奶奶动手,大少奶奶眼下可金贵了,若是出事她简直就是找死!” “可不是?大少奶奶只是动了胎气,夫人坚决不肯留她,明日就要大少爷送走。” “送走不是便宜她了?” “呵呵!很多官老爷有将自己妾侍与别人交换,或者是送人。她当初可是京城里少有的美人,可惜是尚书府的小姐,谁敢觊觎啊?大少爷今夜里吃酒,与人透露口风,要交她送人谋前程呢。只怕,明日里会送……” “啪——” 卫如雪抓握不稳,手里的水杯砸在地上。外头的婢女似乎受到惊吓,不敢再出声。 不,她不要坐以待毙。 卫如雪慌慌张张的翻找出懿旨,眼底闪过决绝! 第一百零六章 楚楚可怜 卫如雪身在官宦世家,自然知晓婢女所说的话。私下里,下属奉承上司,会将自己的美妾赠送。或者,同僚、好友之间,交换中意的美妾。当然,这一切都只能在私下里进行,而交换过的妾此后再不会出现在人前,腻味后,又会继续交换下去,根本不会当作人来看待,而是一件‘玩物’。 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她的耻辱!无论如何,她都不要成为玩物! 门打开一条缝隙,门外守着的婢女已经不见踪影。卫如雪紧紧攥着手里的懿旨,悄悄踏出一只脚,倏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一道挺拔的身影朝她走来。月光下,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卫如雪心猛地沉到谷底,如坠寒潭,四肢冰冷。慌忙收回脚,手忙脚乱的将懿旨塞进床褥中。 ‘嘭’地一声,郑亦修推门而入,看着惊惶不安的卫如雪,目光沉沉。霜白的月华透门而入,她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他的眼前。娇媚绝美的脸,一颦眉,一娇嗔,处处勾动人心。杏眼氤氲着水雾,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恨不能拥入怀中好生怜惜一番。 可,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模样,却生就一副蛇蝎心肠! 她竟敢动手推沈氏。 谢桥的那番话在脑海中重现,卫如雪只为虚名,居然对她下狠手! 而今,卫如雪失去腹中胎儿,必定会对沈氏含恨,对她下手似乎也并不意外。 她的禀性使然! 郑远修一怔,在他的心里,早已认定卫如雪是个毒妇! 可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他令沈氏寒心,险些失去第一个孩子。 卫如雪看着他阴晴不定,满身煞气,惊恐的瞪着他,不安的朝后退缩,呐呐说道:“我……我没有推她,你相信我,我当真没有推……”急地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落,想要上前靠近郑远修,却又不敢:“是她陷害我,是她……”后面的话在他的目光中哽在喉中。 郑远修目光冷厉,如刀似箭,恨不能将她给凌迟!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郑远修冷声道:“若非沈氏替你求情,你以为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他果然是瞎了眼,才会被她给迷惑住! 卫如雪面色灰白,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你放了我,放我回尚书府……把她们还给我,雪蕊她们还给我!” 郑远修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她们已经拿去犒赏我的属下。至于放了你……”手拍了拍她的脸,低低笑道:“你是我的妾,除了将军府,你还能去哪里?” 他的手是热的,可她觉得冰冷刺骨,恐惧袭上心头。 “你老老实实,安守本分,我自会安排你有个好去处!”郑远修的话令卫如雪心中一颤,好去处?果然是要给人做玩物么?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卫如雪砰砰的磕头乞求。 “你弹得一手好琴,今日起,便去给少夫人弹琴罢。”郑远修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卫如雪怔怔的倒在地上,听着郑远修安排人看守她。 翌日。 有人将卫如雪带到主院。 卫如雪看着一身华服的沈氏,被众人拥簇坐在凉亭里说笑、吹捧,面色红润,仿佛昨日里不曾落水。 一个念头闪过,卫如雪尖声道:“你会泅水!” 沈氏听到卫如雪的惊呼声,回头望来,脸上的笑容并未收敛,笑意反而越来越盛。缓缓起身,身旁的人退开一点,让出一条道来。走到她的身旁:“自小学过一点。” “贱人!你为何陷害我!”卫如雪激动的抓着沈氏双臂摇晃,冰月冲上来将她推开:“你又想害少夫人?” 沈氏一挥手,示意冰月退下,柔声说道:“我没有陷害你,我只是落水了,我身边没有一个人指控你。至始至终,只有他认定是你推了我。我解释了,他不信,只说我品性难得,替你开脱。” 卫如雪心凉了半截,一切都是他以为…… 她不是输给沈氏,而是输掉他的信任。 沈氏眼底一片冰寒,透着讥诮:“就算是陷害你好了,你说出去,看谁相信你?” “贱人!”卫如雪牙关紧咬,便听沈氏继续说道:“你敢说你没有害我的心思?我只是成全你而已!”卫如雪落胎,她定会心有不甘,会对她有阴暗的心思。与其等着她来谋害,倒不如先下手。 “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卫如雪朝凉亭里的人说道:“你们听见了么?她落水是陷害我,她亲口承认了!” “少夫人,她疯了,你离她远点。”亭子里的人,劝慰着沈氏不要与卫如雪靠得太近。 卫如雪难以置信的看着亭子里的人,她们听得清楚分明,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不相信! 沈氏好意的提点道:“你失败了,弄脏我的鞋子,都罪该万死。我赢了,所以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就算当着她们的面杀了你,也会说是你自己自尽……或者为民除害!这么浅显的道理,你应该懂得的。” 卫如雪一脸颓然。 “郑远修让你来弹琴,请罢!”沈氏一拂袖,坐回凉亭。 卫如雪尖利的指甲骤然扎刺进手心,他们将她当倡妓一般羞辱!眼底充满恨意,沈氏清丽的声音传来:“你得感激我,若非我想要听琴音,只怕你如今早已不知在谁家府中。” 言语间透着威胁,你不弹也行,留你也无用,送人罢! 卫如雪深深地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盘腿坐在地上将一旁的古琴放在腿上。只要能留下来,她就一定要揭穿沈氏的真面目,还有翻身的机会! “义甲。” 冰月道:“义甲弹琴的音质太吵,你就如此弹。”顿了顿,又道:“太医说少夫人每日要听琴一个时辰,你每日里来弹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手指弹! 卫如雪体内气血翻涌,触及沈氏淡漠的目光,只得弹琴。 最初的一刻钟,手指并无多大的痛楚。渐渐地,手指开始疼痛。半个时辰后,手指麻木得仿佛不属于她,几个指头已经被划破,鲜血染红琴弦。 终于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个时辰到了。琴弦太细,手指太嫩,已经血肉模糊。 头脑昏沉的看向凉亭,只见郑远修不知何时来了。 沈氏掩嘴打着呵欠道:“也就如此罢。”看着卫如雪眼中仇视的凶光,心中冷笑。瞧不起她是商家女如何?自持世家出身高她一等又如何?如今她的命还不是拿捏在她的手中? “我向皇上讨个恩典,请宫中乐师给你弹琴。”郑远修讨好的说道。 沈氏垂目不语,手指轻轻拂过雪纱绣制的衣裙,忽而一顿,停留在勾丝的一处:“刮丝了,这精贵的东西,得精细点对待。洗衣房的丫头们到底手太粗糙。”眼底流落出惋惜。 郑远修见她满面喜爱之色,指着卫如雪道:“大少夫人屋子里的用具皆有你来洗。” “远修——”卫如雪惊呼一声,手指上的痛楚,比不上她们带给她屈辱来的痛心!父亲自小悉心栽培她,可不是为了给旁人当奴才使唤! 在她的眼中,奴才压根不是人,要打要骂,不顺心时发作便是,从来不屑正眼瞧他们。哪知,有一日她也沦落至此! 目光憎恨的看向沈氏,只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不断的告诉自己,忍!要忍下这口恶气。 她总有一日,将所受的屈辱,千百倍的还给他们! 卫如雪手指包扎都不曾包扎一下,坐在洗衣房的水井旁边,正院里的衣裳堆成小山一般,不管她如何费力的清洗,似乎洗不完。刚刚洗好,又送来一堆。 嘶—— 卫如雪将沈氏的纱裙撕开两半。 啪—— 洗衣房里的管事嬷嬷手里的藤条抽打在她的身上,痛得她朝一边躲,地上湿漉漉,脚下一滑,摔倒在洗衣盆里。 浑身湿透了! 虽然入夏,太阳并不强烈,微凉的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直打冷颤。 “贱蹄子,少夫人的衣裳再敢洗坏,仔细你这一身皮肉!”管事嬷嬷淬骂一声。 火气腾地怒涨,卫如雪连日来的憋屈这一刻爆发,“大胆!你这刁奴……”话未说完,被管事嬷嬷一口截断,讥笑道:“真当自个是主子?妾是什么?就是个奴儿!任你之前身份多高贵,只要是个妾,就和我们一个样!真要比个高低,倒不如我这管事的!快洗!”管事嬷嬷脸色陡然一变,手里的藤条‘啪’地一声抽在卫如雪的身上,痛得浑身一颤。 管事嬷嬷对其他洗衣裳的丫鬟说道:“你们都去吃饭休息,这些全给她洗!” 卫如雪气得浑身发抖,可却是事实。看着一堆一堆的衣服,眼前阵阵发黑。柔嫩的手被水泡的起皱,指尖的伤口全都发白,皮肉朝外翻。 从小到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有人伺候。 哪里做过粗使的活儿? 管事嬷嬷目光凌厉的看来,手里挥舞着藤条,卫如雪浑身瑟缩一下,埋头洗衣服。心里恶狠狠的想着,等她出去之后,一定要了管事的一条贱命! “不洗完,不许吃饭睡觉!”管事嬷嬷冷哼一声离开。 卫如雪手上的伤口泡的溃烂,已经不再流血,却是没有任何的知觉。衣裳从白日里洗到深更半夜,饥肠辘辘。她知道兰香苑里不会给她备饭,小产后府医不曾给她检查身体,她失势厨房也看菜下碟,冷饭残羹的送来。擦干手,走到屋子里,桌子上只剩下一个馒头,硬梆梆的难以下喉。 实在吃不下去,卫如雪偷偷摸摸的去厨房,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半点吃的也没有。 饿得难受,吃几口冷水撑一撑,回到兰香苑睡觉。摸着床褥下的懿旨,眼底闪过光亮。她想过让人送信给尚书府,求父亲母亲给她做主,可身旁没有得用之人。嫁妆全部被郑远修弄走,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她只能寻个时机逃出去,拿着懿旨换取利益! 小心翼翼的把懿旨收在怀里,她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这上面。 ‘哗啦——’ 一盆冰水泼在卫如雪的脸上,冻得她立即爬起来,瞧见脸色阴沉的管事嬷嬷,手里拿着藤条,吓得卫如雪朝床脚缩去。头脑昏重,身上乏力,手指碰一碰都痛得厉害,垂目看去,已经肿的五指伸张不开。 “贱蹄子,躺在这里躲懒,还不快去干活!”管事嬷嬷伸手拧着卫如雪的耳朵,将她拖到床下。 “啊!痛——”卫如雪护着耳朵,整个人栽在床下。泪水止不住的流出来:“我的手……” “手不断,你就得洗!” “你等等,我换身衣裳。”卫如雪咬紧牙关,双手捧着衣裳进净室,根本就没法拿起来穿。强忍着痛苦,换好衣裳去洗衣房。听见洗衣裳的丫鬟聊天:“今日里有一条野狗从狗洞爬进府里来,惊扰到夫人,四处在寻狗洞堵上。我们这屋子后头也有个狗洞,不过旁边是恭房,不知嬷嬷会让谁去堵上。” 苏红看一眼卫如雪,扬眉道:“你说还能有谁?”扔下衣裳,伸懒腰起身道:“这些交给你了,昨夜里没有睡好,我再睡个回笼觉。” “你站住!”卫如雪气得吐血,一个丫头也敢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苏红不屑的说道:“我劝你老老实实的干活,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免受皮肉之苦。都这副德行了,还看不清楚形势?” 卫如雪双目通红,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子疯劲,一头朝苏红撞去。 苏红猝不及防,连连后退,倒在水井边。 卫如雪坐在她的身上,几巴掌打过去:“你去死!你算什么个东西,竟敢使唤我!” 苏红回过神来,挣扎着和卫如雪扭打起来,扯着她的头发,翻身坐在她的身上,双手在脸颊上挠去:“让你这贱人勾人,弄烂你这狐媚脸,看你如何勾人!”见卫如雪一动不动,朝她啐一口:“敢对姑奶奶动手,有你后悔的!” 卫如雪等着苏红的背影,突然起身从后面死死的抱住她,往水井里推,嘴上尖声说道:“去死!你去死!” “扑通——” 苏红栽进水井里。 卫如雪心里一阵快意,仿佛连日来的恶气出了。望着主院的方向,阴沉得可怕。 一旁与苏红聊天的丫鬟看着这一幕,吓得大喊:“杀人了!来人啊!杀人了——” 卫如雪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着朝这里跑来的人,面色骤变,转身就跑! —— 郡王府,无字楼。 秦蓦坐在床边,一手支撑着头,一手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看着谢桥坐在窗前,长案上一排的药材,正仔细的配药。他这么看了半晌后,终于不满的蹙眉,轻启薄唇,哑声问道:“我给你师傅医治过,你曾说过他治的人,你不医?” 他同意陪她玩儿,暂且先放过卫如雪。她的条件是陪他住在郡王府,直到卫如雪找上门来。 这几日,她成天捣鼓着药材。 “那不一样。”谢桥头也不回的说道。 秦蓦嘴一勾:“如何不一样?” “我可不想抱着牌位过一辈子。”说着这话,谢桥抬头看向秦蓦,眼底笑意浓厚:“当然,我也不一定就守着个牌位,也可以另嫁。”顿了顿,又道:“如果你能够忍受你的家业养别的男人的话。” 你可以选择不接受医治。 “你敢!”秦蓦非常确定,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到! 谢桥眉眼间泛起一丝笑意,好笑地望着面色阴沉的秦蓦。 秦蓦发现被她给耍了,面色变了变,最后唇边竟然掠过一抹笑意:“这么着急给我治病,担心洞房时伺候不了你?” 谢桥懒怠理会他,哪里不知他的用意,无非是激怒她,不给医治罢了。 秦蓦起身行至她的身旁,从身后搂着她,一言不发。 谢桥侧首,却见他眉眼狭长,冷峻的面容透着一丝暖意,低头望着她。 “怎么了?”谢桥放下手里的手札,避开一旁配好的几味药。 秦蓦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雅馨香,薄唇亲了亲她白玉般的面颊,手自她腰间穿过,合上手札。哑声道:“不必钻研。”看着她眼底闪过的茫然,到底是没有说什么。 拉着她的手起身,桌子上摆着她爱吃的酸枣糕与羊乳。秦蓦拿起一小块喂给她吃:“你无须多费心神,你师傅给我医治过,不过每年都会发作而已,不会祸及性命。” 谢桥眉眼一冷,讽刺道:“嗯,活个十年五年不成问题。” 她的怒,让秦蓦心头不免欢喜,她这是开始在意他了。 却不知,谢桥决定接纳他的那一刻开始,关心他,在意他,无关喜欢,只因为他会是与她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她尽量做好自己该做的本份,如何成为一个合格贤良的妻子。 秦蓦却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心里只有喜与不喜。摩挲着她一头柔顺的青丝道:“我该满足。” 谢桥面色一沉,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满足,什么叫满足? 他的确是满足了,本就活不长,如今还能够活个十年五年,如何能不满足? 说到底,谢桥听他这话,心里来了气。 秦蓦看着她眉宇间的讽刺,并没有解释什么。“急什么,还有那么长的时间,何须在这一时给我治好?” 谢桥心中起疑,他是渴求治好身上的毒。可如今,却是阻扰着不让她治。这是为什么? 秦蓦见她凝眉沉思,面颊肌肤白里透红,泛着莹润的光泽。不由伸手捏了捏:“在想什么?” “想……”谢桥触及他异常温柔的目光,眸眼微眯,缓缓地说道:“卫如雪该来了。” “想什么。”秦蓦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后半句话,捧着她的脸,望进她的眼中。眸子一片漆黑透亮,波澜不兴,倒映着他的模样。仿佛此时此刻,她的眼里、心里盛满了他。心中不由微微一动:“想我这样对你?”话音未落,薄唇压在她的红唇。 谢桥微怔,却被他吻的习惯。清醒之下,心中微微泛起一丝羞涩。 她的前男友与她分手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和你在一起半年,不说接吻上床,就连牵手都屈指可数。谢桥,我并非圣人,要的是更深入的感情交流,而非是柏拉图式爱情!” 她的闺中密友也说过,她之所以这几段感情无疾而终,那是因为现在没有纯洁的爱情,而是需要灵魂的交流! 并非是她保守,除了忙之外,便是没有遇上这样一个令她觉得可以到这一步的人。 秦蓦于她而言,她并不排斥。 答应嫁给他那一刻,便已经开始当作伴侣来看待。 微微张开唇瓣,他的舌头长驱而入,对她的回应感到诧异,不过一瞬,便毫不客气的霸道掠夺。火热缠绵的吻,令她浑身有些发软,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来,双颊涨得通红。 伸手推开他,长长喘着气。 秦蓦挑着眉,她面色羞红,眉眼间显露一丝媚态,水眸泛着烟波,直勾勾的瞪着他,并无一点威慑力,反而令他心中悸动。眸光一暗,声音暗哑:“再这样看着我,今日教你如何呼吸。” 面对他的调笑,谢桥觉得很丢脸。“我如你一般老练,你该着急。” 秦蓦似乎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刻意曲解:“我不介意给你练手。” 谢桥瞪他一眼,自他怀中退出来,理了理衣裙。 “叩叩——” 谢桥方才一整理好,门扉被敲响:“主子,卫如雪求见。” 秦蓦倏然看向站在一旁的谢桥,皱了皱眉,他竟没有发现蓝星来了。叹道:“美色误人。”在她的身旁站定,微微倾着上身,失望的说道:“我倒希望她不来了。” 谢桥抬脚踢他:“快去!” 上一回踢秦蓦,谢桥吃了苦头,这一回不敢太用力,对秦蓦而言更加不痛不痒。轻啄一下她莹润娇艳的红唇:“今日暂且放过你。” 只望卫如雪识趣的交出懿旨,让她死得痛快点。否则—— 秦蓦冷哼一声,交代谢桥在这里等他,方才出门。 —— 卫如雪蓬头垛面,狼狈不已,散发着臭味。 双手肿胀得不成样子,连吹一口气呵在上面,都痛得打颤。 一口气跑到郡王府,连头也不敢回,生怕缓上片刻被人抓回去!直到进郡王府,她的那颗心方才落定。 见到秦蓦自帘后走来,卫如雪泪水涟涟,脸上的几道抓痕微微刺痛。抬袖遮掩面颊,垂头说道:“郡王,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说着这话,卫如雪跪在地上,乞求道:“我把懿旨给你,你保我一命!”似乎觉得还不够,摇了摇头,咬紧牙根说道:“你替我杀了沈氏,我将懿旨给你,送我回尚书府!” 那个贱人,这般折辱她,一要沈氏后悔对她的所作所为! 秦蓦冷笑一声,都这副模样,仍旧秉性不改,心心念念着要置人于死地! 放她回去,指不定满肚子坏水,与谢桥为敌。 秦蓦冷声道:“懿旨拿过来本郡王过目。” 卫如雪迟疑,犹豫不决的看着秦蓦,生怕懿旨先交出来,他会反悔! “不过一道懿旨,丢了,本郡王大可让太后再赐一道。”秦蓦面容冷峻,如覆寒霜,眼底透着浓浓的讥诮:“你以为,懿旨在你身上,不交出来,能安然离开?” 卫如雪大惊失色,她错了! 她不该来郡王府! 可不来求秦蓦,她回到尚书府极有可能被父亲再送回将军府,母亲或许能救她一命,但是肯定会被送离京城。这一次,她这辈子休想在回来! 沈氏将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与郑远修和和美美,她如何甘心? 权衡之下,卫如雪只能赌一把,秦蓦不会翻脸无情。懿旨自怀中拿出来,递给秦蓦:“希望郡王能言而有信。” 蓝星拿过懿旨,确认一番,放在秦蓦手边的桌子上。 “我可有答应你什么?”秦蓦抬高眉头,冷眼睨向她。 卫如雪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蓦,尖声道:“郡王,你是要反悔!方才分明答应我取沈氏性命!不不不——”卫如雪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秦蓦非但不会帮她杀沈氏,连放她活着出去都不可能! 想到此,卫如雪四肢冰寒,惊恐的爬起来,朝门口奔去。 “跑什么。”秦蓦阴森沉冷的嗓音自身后缓缓响起,如同催命符一般,卫如雪疯了一般,拼命朝府外跑去。 秦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逃跑的身影,嗤笑道:“本郡王不会取你性命。” 卫如雪脚一顿,瞳孔一紧,怔怔的看着门口郑远修手里的箭朝她射来。 双眸圆睁,满面痛苦之色,垂头看向胸口的箭,仰倒在地上。 庭院里,流淌着鲜血,卫如雪瞪圆双目,惊惶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 “死了。”蓝星冷漠的说道。 秦蓦起身,满目阴鸷的看向郑远修:“你要杀,等她走出郡王府再杀。”死在郡王府,太脏! 郑远修在她杀了苏红跑了之后,闻讯追出来,得知逃到郡王府,便一路跟来。听到她要取沈氏性命的话,怒火滔天,取来一旁挂着的弓箭将她射杀。 卫如雪憎恨他与沈氏,留着她,终将成祸根! “抱歉。”郑远修歉疚的说道,吩咐身旁跟随的属下将卫如雪清理了,丢到乱葬岗去。 至于卫韫那里—— 郑远修满面阴霾,对秦蓦说道:“郡王知会容小姐一声,我欠她一个人情。”说罢,转身离开,遣人去尚书府送口信。 郑远修的消息送来之前,卫韫便得知他射杀卫如雪的消息。 眼底闪过阴鸷,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一株光秃秃的腊梅树。 秦氏痛哭流涕,在婢女的搀扶下走来,哀声说道:“老爷,你要给雪儿做主!郑远修太不是东西,狠狠折磨雪儿一番,将她给射杀——她在府里我们捧在手心里娇养着长大,如何受过这等罪?这是在我心上割肉!嫁过去才几日?他不是对付雪儿,而是将我们尚书府没有看进眼里!” 秦氏心中苦闷,娘家哥哥犯谋逆之罪,她想上门去安抚母亲。卫韫怕受到牵连,不去她去。如今卫如雪的事,他的态度也令她伤透心。只惟愿这一次,卫韫能够替卫如雪讨公道。 “他杀了雪儿也就罢了,雪儿已经成了他的人,竟是随意的丢到乱葬岗,落得尸骨无存!”秦氏觉得这一切都是沈氏捣的鬼!她没有回府的时候,卫如雪给她送了口信,在府里过的极好。自从沈氏回府之后,卫如雪腹中的胎儿落了,如同倡妓一般,弹琴取悦沈氏,做着奴婢做的差事,又无一口饱饭。 良久,卫韫方才缓缓开口道:“将军府……”顿了顿,眼里意味难明。“卫如雪的事,你只当从未发生过!” “什么!”秦氏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卫韫。 卫韫沉沉看她一眼,冷声道:“明日你备一份厚礼,向将军府赔罪,感激他们这些时日对卫如雪的照顾!” 秦氏怔怔的看着卫韫,仿佛见了鬼一样。非但不报复,还去赔礼。这是……老爷这是撞客了? 卫韫冷眼扫去:“此事,再也不许提!” 秦氏不敢忤逆卫韫,心中虽恨,却也不敢再说,悲恸的退出去。 身旁伺候的荣嬷嬷安抚的说道:“夫人,您别太伤心,大小姐是您与老爷的女儿,你都伤心得不得了,老爷如何会冷心冷肠?怕是另有算计,您就按他的意思去办。” “他……”秦氏咬牙,到底没有说卫韫的不是。想找卫子谦,可又怕这个儿子也折在郑远修手里。 荣嬷嬷左右看一眼,压低声线道:“夫人,您去寻郡主?小姐逃出来去找郡王,郑远修当着他的面杀了小姐,听说郡王大怒。算起来,您也是他的姑母,郡王不好亲近,您就找郡主帮忙,郡王定会听郡主的话。” 秦氏眼底一亮,她如何没有想到? 转瞬,眼底的光亮黯淡下去。当初就是秦蓦带头去将军府将卫如雪抓走,他可没有念情份。 荣嬷嬷似乎洞悉秦氏心中所想,继续劝说道:“小姐偷了懿旨,许是有重要的机密,郡王一时情急……这件事儿,是小姐不懂事儿。再说,郡王不喜安远侯府里的人,对您也不亲近,可郡主不一样,郡王对她言听计从。” 秦氏被劝得心动,当下整理仪容,便去寻秦玉。 —— 卫如雪死在郡王府,秦蓦觉得晦气,回到屋子里面色阴沉。 啪—— 手里的懿旨扔在桌子上,心里膈应。 婚姻本就是喜事,得顺顺利利。 可这道懿旨却一波三折,若是用了,是否暗示他们的姻缘也一波三折? 谢桥见秦蓦乌云密布,怕是此事不顺心,拿起懿旨展开看一眼,随手放在桌子上:“不如意?” “嗯。”秦蓦自喉间深处发出一个音,心想这道懿旨得换! “生变了?”谢桥又觉得猜错了,若是生变,这道懿旨只怕不会拿回来。 “她死在府上。”秦蓦极为重视这场婚事,本就是喜庆的事,他不想在成亲这期间府中见血。是以,轻松的答应谢桥,陪她玩一玩。“府中犯了血光,得喜事冲一冲。我已经选好日子,下个月有一个黄道吉日,你看如何?”上前将谢桥圈在怀中,醇厚低哑的嗓音透着一丝诱哄。 谢桥不容置喙的说道:“不行。”太赶了。 秦蓦面色一沉,便听见一道清甜的声音响起:“哥哥,你在么?”话音未落,秦玉推门而入,看着相拥的二人,惊诧的愣在原地:“容妹妹也在?” 谢桥镇定自若的推开秦蓦,点了点头,朝外走去,给他们腾地儿。 秦蓦拉住她的手腕,并不避讳她:“有事?” 秦玉眸光微微闪烁,转而,眼底蓄着泪水:“哥哥,李旭呢?他自那日出府,一直没有回去,我担心他出事,特地来问问你。” 话音方落,屋子里的温度陡然下降,无比森冷,令秦玉毛骨悚然。 第一百零七章 别有用心 秦玉脸上的笑意微微僵滞,许是坏事做多了,气氛不对,心里头难免会心虚。 而且,她此刻来找李旭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他的死活,她并不关心,只是李旭素来被她哄骗的替她办事,这一回更是解救卫如雪,她怕事迹败露,秦蓦疑心是她,所以心里头不安,上门探一探情况! 这一探,后头秦氏求她的话也不敢提,心思稍稍一转,秦玉有了由头,轻声笑道:“哥哥,李旭没有在你这儿么?上一回雪儿妹妹给你带回来,姑母上门找我,问问雪儿妹妹这是做了什么错事,我便让李旭上门来看看,他却是再也没有回府里。” “之前还以为他在军营里脱不开身,没有在意。今日里姑母又上门来过问,我遣人去军营里找人,也不见他……” 秦玉这话说的十分巧妙,她对发生什么事情,并不清楚,而是秦氏求上门来,所以她才派李旭来打听情况,至于李旭做了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将自己从里至外,摘得一干二净。 谢桥垂目,秦玉什么心思,她不好评论,反正对秦蓦确实是有坏心眼儿。她心里也清楚秦蓦也晓得,更加不用她这个外人来提点。他们是两兄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一个不好反而会被误以为是挑拨离间,人还没有过门,就起花花心思,拿捏起姑奶奶,弄得里外不是人。 是以,谢桥重新坐在窗前的位置,继续手头的事儿,权当不清楚。 秦玉见状,眸光闪了闪,秦蓦一直不发一言,心头惴惴,生怕李旭将她抖弄出来。眼底蕴含着水雾,泪珠儿悬挂在眼眶,似一眨眼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往下掉,带着哭腔说道:“哥哥,他当真出事了么?” 心里拿不准秦蓦的心思,他并未看她,而是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面容寒冷如冰冻住一般僵冷,窥不出他的心思。 李旭是他给自己挑选的人,他处置了去……一颗心在他愈发冷冽的面容沉落在心底,猜想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也不敢再胡乱开口。 “李旭,他没有回去?” 就在秦玉以为秦蓦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只是看着秦玉的目光,令她不敢直视,恨不得连露在裙摆外的绣鞋也藏进去才好。 “你也不知道?”秦玉是真的惊诧,秦蓦不会对她说谎,他不知道,那么就真的不知道。 可是,李旭去哪里了? “嗯。”秦蓦冷淡的应声,心里对秦玉说不出的失望。原以为将她许配给李旭,希望她脱离安远侯之后能够改邪归正。安远侯已死,她却哄骗着李旭联合卫如雪做出设计他的事情。 半点悔改之意也无! 不是念在胞妹的情面上,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闭了闭眼,秦蓦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你先回去,我让人去找李旭,有下落后告诉你。” 秦玉一怔,心里松口气,乖顺的点头。“姑母今日找上门来,说是雪儿妹妹被郑远修射杀,想请你给雪儿妹妹讨公道。”又怕秦蓦生疑,话头一转道:“雪儿妹妹先前好好的,怀有身孕,郑远修为何要将她射杀?太残忍!” “你当真不知?”秦蓦朝前跨一大步,离秦玉只有一米之远,他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还要多点,只到他的胸口处,威严的气势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从未见过秦蓦这样的一面,他眼底冰冷的锋芒宛如薄薄而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划过她的心头,只恨不得将事情全部托出。 秦玉额头渗出冷汗,险些抵抗不住:“我……我……真的不知道!”最后的一刻,她咬牙抵住。 身上的视线一收,秦玉仿佛又活了过来。 她隐隐觉得,方才的一刻,秦蓦当真是恨不得掐死她! 秦蓦看着她扮无辜,装傻充愣的模样,真的想要她死! 看着她那双与长公主相似的眼睛,不知道耗费多大的心力,才压制下来体内的戾气。 人人都说秦玉的眼睛与长公主相似,可秦蓦却觉得只是形,而非神。 一个凌厉尽显威压,令人生畏,屈膝匍匐。 一个狭隘阴狠,充满算计,却又尽显无辜可怜。 “你嫁给李旭,你贵为郡主,不可能不请诰命。他品级低,拘在京城里,难以升职。我将他调至边关,取得军功,替你请封。你与他一同前去。”秦蓦不会动手杀她,唯有将她发配到远处,免得她留在京城里作妖。 秦玉变了脸色,就连谢桥都诧异的回过头来,心里极为赞同他的安排,杀不了,那就离得远点罢! 近来边关安定,并未兴起战事,想要建功立业,得猴年马月?摆明了,秦玉不知悔改,这辈子休想回京! 心里倒也松一口气,秦玉对她有敌意,她进门还不知如何与喜欢搬弄是非,暗地里下阴招的小姑子相处,发配走了她也省心! 念头一落,谢桥一怔,乱七八糟的,她瞎想什么? 成亲,早着呢! “哥哥,武将妻子不得离京,我去……不妥当。”秦玉嫁给嫁给李旭就不情愿,跟着去边关吃苦,不如死了痛快! “他一个副将不妨事。”秦蓦心意已决。 秦玉面色发白:“副将,他如何立军功?”就算有,也被主将给夺了! 秦玉不蠢,品出一丝不寻常来,秦蓦这是怀疑她了?所以将她与李旭踢开远远地? 想到此,秦蓦握紧了拳头,心中生恨。 自身都难保,秦氏求她的话,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寻了借口,就离开了。 秦蓦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掩不住心内的失望。 秦玉已经坏到根子上去了,无法再让她洗心革面。 若是连边关都囚困不住她那颗害人的心,就莫怪他心狠手辣,不顾念血脉亲情! “你如何看?”秦蓦走到谢桥的身边,想听她的意见。 谢桥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只是这话叫她如何说?斟酌的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桥抬眼看向秦蓦,他面色冷郁的坐在她的身旁,冷静的说道:“你心里早有打算,何须问我?” 只是不忍心罢了! 斩断手足,需要莫大的勇气。 何况,秦蓦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 秦玉这是真的拿钝刀子割他的肉。 谢桥犹豫着不肯答应秦蓦,何尝没有秦玉的关系在里头?话头既然已经说开了,以防万一,谢桥先透个底儿:“她是你的胞妹,日后成亲算是我的小姑子,未免因她生出间隙,有些话儿不得不摊开说。她对我本就心存敌意,若是再使坏,做些腌臜事,我可不会顾念什么亲情手足!” 秦蓦懂她这番话的意思,秦玉招惹她,并不会因为他而留情面。若是不能达成一致,这门亲事便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你不必顾忌我。”秦蓦对秦玉已经算仁至义尽,他不可能事事原谅或者护着她。 谢桥的心放回肚子里了。 秦蓦睨一眼桌子上的懿旨,“这一道懿旨怕节外生枝,早求下放在我手里。你的那一道,还在太后手里头。你已经应允,还是早点定下为好,我会奏请太后,让她明日将懿旨赐下。”双目灼灼的盯着她,握着她柔软的手,拇指在手背上爱不释手的摩挲着:“府里还是有女主人才像样子,无字楼里,这几日显得有人气。” 谢桥轻轻‘嗯’一声,感觉血液全都涌到脸上,一阵滚烫。 秦蓦凝视着她红如朝霞的面颊,格外的心动,忍不住亲了一口,将头埋在她白皙细腻的脖颈里,闻到来自属于女子身上的淡淡体香,忍不住的心神荡漾,恨不能马上将她娶进府。 以前没有尝过她的滋味,见到她并不会生出旖旎的念想。直到酒楼里怒吻她之后,才有了一个男人正常有的反应,好几次梦到与她痴缠着醒来。 在她面前,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触动他的心神,他一向引以为豪的自制力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谢桥也觉得很危险,当即说道:“事情处理好,我也该回去,不然二婶娘该担心了。”她住到男子府中,孤男寡女的相处,已经惊世骇俗,哪里敢透露半点风声?她只是告诉柳氏,这几日住在寒潭寺。 “嗯。”秦蓦既想她长长久久的住下不走,可奈何她还没有名份,留下来苦的是他,也便没有再挽留。 想起昨日夜里,他去她住的屋子找她,恰好碰见她沐浴出来,浑身上下并没有穿裘衣裘裤,裹着一块大的方巾遮住春色,露出两条修长匀称的腿,一头浓密似瀑布的长发垂在一侧,显得她的肌肤格外白腻宛如脂玉。点点水珠自锁骨滑落……无限旖旎遐想。 他当时只觉得身上有团火在烧着他,越烧越烈,不受控制的盯了好一会儿。晚风自窗外吹拂而入,她身上的方巾一荡一荡,仿佛下一刻便飘然而落。似白雪消融露出掩盖的诱人春色,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最终什么也没对她做的走了。 到现在想起来,都让他有些吃不消。“我让蓝星送你回去。”嗓音哑透了。 谢桥听出一丝不对:“你怎么了?” 秦蓦一本正经的说道:“入夏天干气躁,上火了。” 谢桥狐疑的看一眼,目光扫过他腰间往下的一处。秦蓦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又觉得此举像怕她发现短处而遮掩。朝她靠近了几步,坦荡的任由她打量。 谢桥险些被他无耻的行径给口水呛到,只是方才他一直戳着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一眼…… 秦蓦脸上笑开了,仿佛在询问她可否满意。 “臭流氓!”谢桥耍流氓向来没天分,哪里敌得过肖想她已久的一头饿狼? 草草收拾一番,带着东西走人。 —— 福宁宫 太后坐在铜镜前,宁姑姑替她梳头,太后额上覆着一层薄汗。“今日里比往日里要热上许多,可要放一盆冰?” “也好。”太后的病治好之后,格外的怕热。“蓦儿求懿旨多日,今日让人禀了哀家,将懿旨赐下去。” 宁姑姑没有接话,太后提起这话,显然后面还有话要说。 “皇帝的那番话有道理,容华身份低了,如今虽然封了县主,但是也掩盖不了她在乡野长大,品德上亏了。”比起太子与极为王爷,她更心疼秦蓦,从小没了母亲,有爹不如没有个爹,他娶妻之事是太后心头的大事。可架不住秦蓦不愿娶,如今都二十四五,再不能耽搁。 他来求懿旨,她心里着实吃惊,心里欢喜,想知道是哪家的贵女让他动凡心,哪知千挑万选,竟选中谢桥! 对象虽不如人意,也抵不住秦蓦喜欢。 不是谢桥,他不娶。 “娘娘,您操心了。容小姐她也是神农后裔,这重身份足以弥补她的不足。”宁姑姑劝慰道。 太后叹了一声:“这也是我心急的一处,娶妻娶贤,她这个身份,如何能沉下心,稳住性子操持家业?哀家听闻她开医馆,种药山。太医院里头的人,惊叹她开膛破肚治病的法子,想要她授业。”提起这个她头痛,若非她先闻到风声压制下来,早就瞎操办起来! “娘娘,凡事有利有弊,容小姐在不用担心郡王病发。”宁姑姑知道太后的症结,秦蓦是她最疼爱的小辈,自然是希望他什么都是好的,处处都紧着秦蓦为先。 太后感叹秦蓦是个命苦的,这媳妇他自己求来,她能说什么? 打从她见谢桥的第一眼,就知晓她不是安于家室,相夫教子的人。 提及医术,她眼里有光,那种光叫野心。 太后这一点的确没有错看谢桥,她的确想将医术发扬光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宁姑姑梳好发,搀扶着太后起来坐在桌前,服侍她用膳。 太后说是说,也没有打算使绊子,就是心疼秦蓦。推开宁姑姑端来的清粥:“皇帝今日与哀家一同用膳。” 这时,宫婢进来通报道:“太后,郡主求见。” 太后眉开眼笑:“快带她进来,这孩子记起来看哀家。” 秦玉进来,福身请安。 “快坐在哀家身边。”太后拉着秦玉的手,上下打量她一眼,她脸色苍白,眼底敷着细粉,也不曾掩盖住眼睑下的青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太后怜爱的说道:“孩子,你有心事?” 秦玉扑通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皇外祖母,您救救玉儿!”昨日从郡王府回去之后,她一直心里想着如何化解去边关,唯一能够帮忙的人就只有太后了!夜里李旭回到府中,待她不再亲厚,问十句一句不回,她便猜到肯定是被秦蓦盘问得门儿清,所以才有白日里那番话。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这个念头,险些吓飞她的魂儿。 太后被她这架势,吓得不轻。连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哥哥他将李旭调至边关,让我随同。我知哥哥心疼我,所以他让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没有半句怨言,即便京中贵女笑话我!我也不曾怨怪过他!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道理我也知晓。只是还是忍不住生怨,心中惶恐,哥哥是不是对我不喜,所以我归京不久,他迫不及待将我又送离京城。” “以往在南陵,我想念皇外祖母来一趟都困难,何况远在边关,只怕这辈子再难相见。我舍不得皇外祖母,也舍不得哥哥,我只有你们这两个亲人,不想和你们分开!” 秦玉跪走到太后的身边,涕泪俱下:“求求皇外祖母让玉儿留下来。” 太后也可怜秦玉,不知秦蓦为何将秦玉嫁给一个区区副将,怕兄妹俩生间隙。如今听闻秦玉并不曾怨过秦蓦,只觉得她识大体,更是对她心生怜惜:“快起来,哀家唤你哥哥进宫,好好说说他。” 秦玉心凉半截,请秦蓦进宫,他只怕立马将她踢出京城:“不,皇外祖母不要请哥哥进宫。他心疼您,会怪玉儿不懂事,这点小事情来叨扰您。玉儿……玉儿也是没有办法,所以来叨扰您清静。” “只要是您说的话,哥哥他会言听计从!”秦玉哀求道。 太后并没有老糊涂,秦蓦对秦玉的在意与呵护,她看在眼中。若非是有重要的事,定不会舍得将秦玉送到边关吃苦。 而秦玉话说的好听没有任何的破绽,可太后也是踏着白骨坐上这个位置,如何是轻易能够糊弄?从她阻扰不许秦蓦进宫,便觉察出端倪。 秦蓦做事乖张,可正事上从未任性、马虎。太后很放心,所以秦蓦的决定定是事出有因:“你听你哥哥的话,暂时先去边关,过不了多久,哀家便命令他让你回京。” 相比秦玉,太后的心更偏向秦蓦。 “皇外祖母!”秦玉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后,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她去了当真再也回不来。 “你放心,蓦儿做事向来稳妥,他这么做定有用意,你别急。”太后见挑选的时辰差不多,唤内侍进来,将一卷懿旨交给他,让她去辅国公府去传旨。 秦玉心知是劝说不住太后,盘算着另辟他路。目光落在懿旨上,开口道:“皇外祖母,那是什么?” “给你哥哥娶媳妇。”太后满面慈祥笑意。 秦玉心一沉,这是赐婚谢桥给秦蓦?想起昨日里腻腻歪歪的二人,内心阴暗。他凭什么娶如意的妻子,而偏让她嫁给一个粗人? “我就知道哥哥快给我娶嫂嫂了。昨日里我回府,看见哥哥和容妹妹搂搂抱抱呢……哎呀,瞧我,一高兴就管不住嘴儿,幸好是皇外祖母听见,否则旁人定会说哥哥不规矩。还未成亲便迫不及待的将人带到府上去住……”秦玉说的是大实话,可这些话却是不能为外人道。 她没有说谢桥的半点不是,可太后听见心里‘咯噔’一下,怕什么来什么。 方才说她会不规矩,如今还未下聘,还未定亲,住在男子府中,像话么? 太后心里面不得劲,语气淡了下来:“先放着吧。” 内侍将懿旨搁下,退出去。 秦玉眼里藏不住笑意,扳弄着手指头:“容妹妹人很好,对谁都有说有笑。安远侯府里的秦二爷一对双胎儿子很喜欢她,还要秦二爷娶她做母亲,秦二爷好像是愿意,只是容妹妹没有答应。 前儿些时日,给姜家的老夫人治病,茶楼里与姜公子会面,讨论老夫人的病情呢,还将一块价值万两的石头送给她,许是作为谢礼。只是,我听说容妹妹与人议亲,她二婶婶娘家侄儿,说是满意的,怎知她更中意哥哥。” 玉倾阑,秦玉便没有提。 太后越听脸色越阴沉,秦玉所说的都是谢桥与男子牵扯不清。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谢桥与人议亲,明明满意,为何又与秦蓦纠缠? 顿时觉得她水性杨花,寡义廉耻。 秦玉很聪明的没有再说话,多说反而适得其反。 这时,看见一道明黄的一脚出现在入殿内的转角处。秦玉旧事重提的说道:“皇外祖母,您说哥哥是不是怕我不喜,所以远远的将我支走?玉儿觉得皇帝舅舅宠信他,他便越要收敛。” 太后见她还是惦记这一桩事,心里委屈着,不由得劝道:“你多想了,他最是疼你,许是有什么难处。” 秦玉满腹怨气的说道:“难处?哥哥他现在可威风了,哪里有什么难处?将我丢哪里不好,偏偏送到边关,不顾惜我这个妹妹的死活。军营里的事,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一句话的事儿,就将人调到边关。知晓的是皇帝舅舅疼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下姓秦了呢!” “玉儿!”太后脸一沉,呵斥道:“你越来越不知轻重!莫怪蓦儿将你送走,你这张嘴,迟早给你招祸!这话哀家只当没听见,若给有心人听去,如何编排你哥哥?” 秦玉呆楞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泪光闪闪。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楚楚可怜地说道:“皇外祖母,玉儿知道错了,只是这心里太委屈!” 太后看着她这双眼睛,心软的一塌糊涂,想起嘉善来,一阵神伤:“好了好了,你不愿去也罢,哀家与蓦儿说说。” 秦玉欣喜若狂,面上不显半分,抹掉眼泪说道:“玉儿这些话也就敢和您说说,哥哥他该知树大招风,舅舅给他莫大的权利,他也该替舅舅解忧,而非持宠而娇。卫尚书是国之栋梁,舅舅的心腹大臣,他毫无顾忌的射杀了卫尚书的爱女,让卫尚书如何想?他替舅舅替大周卖命,连女儿都保不住。 还有,带着精兵围了将军府,大门都砸了。那可是将军府,保家卫国的定国大将军,哥哥都如此不给脸。明面上旁人说他狂妄,私下里指不定以为是得舅舅的命令,不然如何敢不将这些重臣、功臣放进眼里?” 太后陷入沉思,良久,叹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 秦玉瞧见那一抹明黄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嘴角微微上扬,东拉西扯一些旁的话,方才起身告辞。 宁姑姑盯着秦玉的背影,眉头紧蹙。 太后面色凝重,半晌,回过神来,看一眼天色,询问道:“皇帝没来?” 宁姑姑问外头的宫婢,宫婢回道:“皇上来了,见有客人在,又走了。” 太后听闻后,吩咐摆膳,看着一桌吃食,毫无胃口。 “将懿旨赐下去。”太后缓缓地说道。 宁姑姑一怔:“太后,您方才……”因为秦玉的话,显然打消心思了。 “秦玉后面的话倒是提醒哀家,哀家希望他样样好,可他那样的身份……的确树大招风,本就不是收敛的性子,行事张扬。若是再挑挑拣拣出身良好的世家贵女,只怕更惹人多想。”太后长叹一声,头上的白发如霜似雪:“容华出身不好,倒在这时显出她的好处来。” 宁姑姑是旁观者清,听出秦玉闲说谢桥的话,分明不安好心。她再如何得太后信任,这些话也说不得。 恐怕秦玉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反而是她的花花肠子,促成了这一桩姻缘。 太后分明不喜欢谢桥,因她后面的话,倒是接受了。 一道懿旨紧随着秦玉出宫,送到辅国公府。 —— 话说明帝听闻秦玉的话,面色阴沉的回到兴乐宫。 秦蓦砸将军府的门,他震怒之后,并未做其他想。他行事素来乖张,经秦玉这么一说,他也不禁怀疑秦蓦的用意。他是真性情不惧,还是借由这脾性掩盖他的真实动机? 这天下姓秦? 明帝心中冷笑,浑身散发出森冷之气。 他敢么? 可明帝心底响起另一个声音,他敢!他真的敢! 坐下的龙椅仿佛长出利刺,扎得明帝坐立不安。不断的猜想秦蓦是否已经开始觊觎皇位了? 他的母亲一个女人,也有如此野心,想要执政! 他也是如此,也并不意外,身上到底留着嘉善的血! 明帝抚摸着太子进献的洮砚,夜明珠下,砚台绿如蓝,润如玉,似如何都看不够,来回的把玩。 淑妃送着膳食进来,温柔体贴的说道:“皇上,臣妾听说您还未用膳,给您送来。” 明帝放下砚台,接过淑妃递来的一杯清水,浅饮一口:“爱妃对燮郡王如何看?” 淑妃柳眉一皱,轻哼一声:“目中无人,太过乖戾狂妄。只是,倒是真性情。做的一些事,全凭喜好。他这样的人,幸好不玩诡计,否则啊,几个玩得转他?” “哦?为何?”明帝似乎来了兴趣,换一个姿势看着淑妃。 “皇上,您想啊,他杀个人都不给人解释。想要算计谁,算计到了还好,算计不到怕反过来算计他,直接杀了便是。”顿了顿,淑妃靠着明帝道:“臣妾说句不当说的话,您如此庇护他,他有谁不敢杀?杀了旁人也怕被报复,不敢有怨言。您的毒可还记得?便是燮郡王给您求来的解药,直接给太医,并不曾邀功。” 燕王正在势头上,淑妃在宫中的地位也见涨。 前头发生什么事,后脚便有人告诉她。 太后宫里的事,早已传到她的耳中。 她是爱屋及乌,恨屋及乌的人。 将军府一句话交代都没有,只因她哥哥一闹,便去退了郑亦修与姬瑜的婚事。 秦蓦砸他家的府门,她自然乐得看戏,正好解了心头那口恶气。也不介意替秦蓦开解一番,顺手卖个好给他! 明帝颇为意外,这个他倒不知道。 秦蓦给他解药,皇后为何说是太子? 张开双臂,搂着淑妃入怀,摸着她的眉眼道:“过两日是西伯老夫人寿辰,朕准许你回府探亲。” “当真?”淑妃满目惊喜,这可是皇后娘娘方才有的殊荣! 伺候明帝淑妃格外用心,顺便给皇后上上眼药:“皇后娘娘都未曾回府探亲,臣妾去会不会……不妥?前儿个在御花园里,刘滨迟到片刻,臣妾说情,皇后娘娘说她伺候太后娘娘迟到都受罚,不曾开先例,臣妾如今开先例只怕让您难为。”这算是编排起太后,对太后不满了。 “她有意见,只管来找朕。” 得了这句话,淑妃再无顾忌。 —— 谢桥接懿旨,打赏内侍后,柳氏有喜有忧,知道木已成舟,敛下面上的忧色道:“如今已经赐婚,钦天监择选吉日不知在哪天,你的嫁妆我已经聘请绣娘来府中绣好多半。但是嫁衣你得自己绣!” 看着眼前的嫁衣,谢桥一阵头疼,她拿银针顺手,可绣花针最多只是缝缝补补,绣花儿这样的手艺活,她做不来! “明秀……”谢桥喊一声,明秀一溜烟的跑了:“奴婢不会。” 谢桥目光在白芷、半夏身上打转。 白芷憋红脸道:“奴婢会一点儿女红,只是不精。” 半夏谦虚的说道:“奴婢的娘之前是绣娘,只是后来眼睛不好使,不再做绣活,家中针线活都是奴婢做。小姐不嫌弃,奴婢给您绣。” 谢桥忙将嫁衣塞进半夏的手中:“不嫌弃不嫌弃,交给你了。” 明秀探出脑袋道:“小姐,过两日西伯夫人寿辰,您看备什么寿礼?” “你看着办。” 时间转眼过去,西伯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白芷给谢桥精心装扮,带着备好的寿礼,与柳氏、容姝一同乘坐马车前去。 姬瑜早已遣弯月等谢桥,见到谢桥立即将她与容姝给领到花厅。 谢桥一眼瞧见秦玉,微微一怔,她嫁给李旭之后,闭门谢客,基本不参加任何府里头的宴会。 “容姐姐,将你给盼来了。姐妹们,走吧,我们一同去给老夫人与淑妃娘娘请安。”姬瑜起身亲热的挽着谢桥的手臂,丝毫看不出退婚后的伤心难过,仿佛没有这件事一般。 “为何不是与家中长辈一同去?”容姝疑惑的说道。 姬瑜道:“燕王在。” 容姝明白过来,她们一同去的时候,燕王会避嫌。 一同给西伯老夫人与淑妃请安,淑妃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含笑的说道:“当日里在宫中,燮郡王说容大小姐是郡王妃,待成婚之日本妃备一份厚礼。眼下看来,本妃得尽快准备了。” 这一番打趣,惹得众人掩嘴发笑,谢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红晕。 一众人散去后,姬瑜左右瞧见无人,带着谢桥朝西伯府后院而去,一排壮观的假山石围拢着池塘,有一处伸出去的展台,那里摆放着石桌、石椅,边上筑有围栏,燕王此刻正坐在围栏上,微风吹拂着他的袍摆猎猎作响,仿佛风再大一些,他便会坠落下去。 姬瑜将人带来,便离开了。 谢桥穿过假山石洞走出去,燕王满面阴沉的看着她,便见她从怀中掏出一物摆在桌子上。见到此物,瞳孔一紧,面色大变。 第一百零八章 初现端倪 燕王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同时,跳下栏杆,拿起桌子上的洮砚。来回摩挲,又是对着光鉴定,眼底的阴沉在见到这砚台之时,已经被炙热的光亮取代。 “这是我的诚意。”谢桥对燕王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嘴角微微上翘。 他若无动于衷,那才难搞。 说明他十分的看重这块洮砚呢! 太子的地位如今岌岌可危,朝堂上发出不同的声音。若是拿出这块洮砚赠送出去,太子为讨好皇上,赝品冒充,无疑雪上加霜! 燕王如何不知这洮砚的价值?正是知道,所以这么激动! “你的这块是真是假?”燕王话一出口,当即后悔。皇上手里的是真的,谢桥定不会再拿出一块假的。 她既然能够拿得出手,必定是真的! “你说本王将洮砚赠给父王,太子是何下场?”燕王仿佛已经看见明帝震怒,严惩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谢桥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可取。” 燕王面色一沉。 “皇上向来多疑,太子进献洮砚在先,即便是假的。此刻你再送上真的,岂不是刻意与太子做对?皇上知道你与太子对立,那都是暗地里的事,一旦将这洮砚呈上去,那便将事儿摊到明面上来。”谢桥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倾身靠近燕王的耳旁说道:“皇上的皇位是不择手段,弑兄得来。此事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怕会出现手足相残之事,而你这一举动,不管是成心或者无意,都触碰到他的禁忌之处。” 还有一句话谢桥没有说,明帝害怕的是兄弟俩斗到白日化,一旦做出手足相残之事,会担心杀了他,威胁到他的皇位。 所以,太子犯了大错,不痛不痒的处罚,不提废太子。 意在牵制! 一旦燕王势头过猛,明帝便会打压燕王,抬举太子,两相牵制,他的皇位才无忧。 燕王一怔,长公主提点他一句话,不争不夺不出头。事事妥善做好,亦不邀功,反而受到父皇的重信。 “你说该如何做?”燕王的兴致淡了,不能送出去打太子的脸,留在手里头发霉? “你将洮砚给太子。”谢桥面色一肃,沉声道:“必须殿下亲自送去东宫。” 燕王想要长久得明帝的心,便要做到‘不争’! 促使太子卯足劲的出头,方能斗败他! 燕王面色一沉:“那岂不是” “皇上还年轻,忌讳你们斗到明面上。粗粗一算,他至少还能亲政十几年,这期间你只需‘恭维’太子,处处替他说情,以他为主。”谢桥意味深长的说道。 燕王醍醐灌顶,不争,就是最大的争! 父皇老当益壮,自然无法忍受儿子们打他皇位的主意。他只消捧高太子,将他送到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让他将捏着太子把柄,给太子重重一击的机会放过,着实不甘心! 谢桥眸光微闪,燕王紧握着洮砚,显见得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 捧起石桌上的一杯清茶,目光悠扬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池塘。炽烈的日光,破碎在水面上,闪耀灼目。 眼睫微微一颤,遮住眼底的光芒。太子对她是有仇怨,所以在他还没有抽开身来料理她之时,与燕王同盟,扶植起他对抗太子。 这厢,谢桥心怀着算计。 那边,也有人同样不安好心。 秦玉从谢桥一进来花厅,目光就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当她听见太后的懿旨仍旧赐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气愤!今日里,看着谢桥脸上的笑容,就恨不得将她的笑容击碎。 给淑妃与西伯老夫人请安后,远远的看着姬瑜带着她鬼鬼祟祟的朝后院行去,她就知道一定有猫腻。一路小心隐秘跟来,来到一排假山石,只见姬瑜离开,谢桥与燕王单独在一起。 秦玉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果真是寡义廉耻! 与秦蓦定下婚约,还与旁的男人勾勾缠缠! 就该浸猪笼! 秦玉心中一番盘算,捉奸捉双,她一个人当不得证明。放开嗓子喊叫,待人过来,只怕他们早已躲开了。 不动声色,悄悄地原路离开。 心里谋算着该寻谁去撞破? 突然,远远地瞧见秦蓦与玉倾阑并肩行来。秦玉心中大笑一声,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正愁不知寻谁,叫秦蓦自个儿捉奸才精彩,燕王定讨不得好! “哥哥!”秦玉一脸惊喜的跑过去,高兴的说道:“容妹妹果真没有骗我,说你今日里会来,让我在这里等你。” 秦蓦目光在她身后搜寻,并不见谢桥的踪影。 “容妹妹在池塘那里赏景,我们一起过去。”说话间,秦玉的视线落在玉倾阑的身上,一袭白色广袖的锦袍,映衬得他更加清俊如玉。他垂目把玩着手中折扇,一眼都不曾看向她。 心中嫉恨转瞬即逝,眼下还有要紧事! 秦蓦目光一沉,调转脚步朝池塘那边去,想看秦玉又耍什么花招。 “今日太子来西伯府。”玉倾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淡而轻缓,无端令秦玉头皮发紧。 秦蓦脚步一顿,径自离去。 玉倾阑目光薄凉的扫过秦玉,沁出的寒气仿佛要将她冻结成冰。 秦玉笑容僵硬的堆在脸上,朝一旁让了让,给玉倾阑先行,随后紧跟在他的身后。 待一行人来到秦玉所言的池塘边,伸展台空无一人,石桌上摆着瓜果茶水,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秦蓦阴冷的看向秦玉,负在身后的手紧握又松开,骨节咔咔作响。 秦玉面色亦是大变,怔然的说道:“怎么走了?” 玉倾阑嘴角微扬,透着讥笑,看着她自导自演。 秦玉心中慌乱,玉倾阑的眼神分明就是说她在做戏,怕秦蓦对她更加失望透顶,秦玉六神无主的四处张望,心里头后悔没有第婢女,否则她就能盯着谢桥的行踪。看见一个婢女端着点心行来,连忙问道:“你可看见坐在这里的人去何处了?” 婢女朝一个方向指了指:“他们朝前头的竹林去了。” 秦玉看着秦蓦与玉倾阑头也不回的离开,心凉了半截,不敢再拦。愤恨的朝前头的竹林跑去,葱葱郁郁的竹林安静得只听见微风吹拂着枝叶翻成碧浪的沙沙声,小径左边前面有一块巨石,石头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轻薄的碧纱散落在地上,仔细一看是挽在手臂里的披帛。 秦玉眼前一亮,听到里面传出‘不要’的细小声音,忽略掉其中透着的害怕与惊惧,心中暗骂谢桥淫贱。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二人,秦玉受到惊吓,放声尖叫。 “啊——” 这一回并非是她作态,而是真的受惊。秦玉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的太子与苏素馨,只觉得头晕目眩。 不是谢桥和燕王! 太子和苏素馨! 怎么会这样? 秦玉心里乱了! 不待她理清头绪,听到阵阵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只见姬瑜与谢桥打头,带着人朝这里直奔而来。 太子慌张的松开苏素馨,目光阴戾的瞪着秦玉,脸色阴沉难看。 他想迎娶苏素馨,拉拢丞相做后盾。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都无法让丞相松口。他只好从苏素馨身上下手,好不容易将人骗来,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哪知被秦玉坏好事! 若非怕身边人带的太多,招眼,并没有安排人守在外头。 哪知正是如此,坏了机遇! 苏素馨抱着双臂,靠在石头上,浑身瑟瑟发抖,面色惊惶,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太子说林子里有兔子,带着她来捉兔子。她知晓太子想要拉拢父亲,原以为是想要讨好她,得到她父亲的支持,哪里知晓太子对她起龌龊的心思。 见到谢桥一行人,苏素馨哭得更厉害,伸出手喊道:“救……救救我……” 谢桥见她素白的手腕上被勒成红痕,目光微眯,觉得太子当真是不成器,之前对她也是怀着龌蹉算计。如今,更是故技重施的对待苏素馨,一点不长进! “馨儿,你快过来!”姬瑜招了招手,看向她身边的太子,面色冰冷。 苏素馨泪眼朦胧的看着衣冠楚楚的太子,害怕的浑身打颤:“我……我腿软,走不动。” 姬瑜拉着谢桥的手一同走上去,搀扶着苏素馨,便听到太子森冷的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本宫带苏小姐抓兔子,吓到她而已。”转而,语气透着威胁的询问苏素馨:“苏小姐,你说是不是?” 苏素馨点头,又摇头。 太子推开姬瑜,握着苏素馨的手,含笑道:“吓傻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她们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顿,太后阴鸷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本宫说一句,对了,你点头,错了,你摇头。” “本宫是不是带你来抓兔子?” 苏素馨点了点头。 “你受到惊吓?”太子嘴角微扬,凝着笑,笑容透着森然,仿佛她不点头,下一瞬就露出尖利的獠牙。 苏素馨点了点头,随即似拨浪鼓一样的摇头。太子说的对,可是却模糊了他的恶行! “我是受到惊吓,那是因为……因为……”苏素馨咬住唇,说不下去。若说太子轻薄她,那么便正中他下怀!他这么费尽周章的对她做下流的事,无非就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父亲无奈将自己嫁给他!肿成核桃眼,愤恨的瞪着太子,恨不得要抓花他的脸,看他还笑不笑得下去! 太子眼底的笑意更盛,苏素馨是聪明人。回到府上只怕也不会告诉丞相,就怕丞相会因为她损坏清誉将她嫁给他! 本来他也希望顺势闹开,可他知晓闹得人尽皆知,丞相会将苏素馨嫁给他。但是丞相极为好脸面且极为顽固,心中必定会有芥蒂,不会支持他! 所以他设计苏素馨,并不想被人撞破。只待事成,哄骗苏素馨自己求丞相答应婚事。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却节外生枝。 “因为你方才看到一只大鹰,吓得你跌一跤,本宫将你扶起来。”太子替苏素馨将话说完,不待苏素馨开口,对众人说道:“幸好你们来了,误会必定要说清楚,免得被人瓜田李下。”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秦玉身上,其中蕴含的煞气,令秦玉面色发白。 太子可不是秦蓦,坏他计划,会饶恕她! 想要辩解,可又无从辩解。太子与苏素馨并没有发生什么,她的解释反而更招太子嫉恨。 可是不说,太子也将这笔账记在她的头上。 这个锅,她是背定了! 秦玉握紧拳头,死死瞪着谢桥,她不知哪里出差错,误打误撞得罪太子! 苏素馨抹干眼泪,将屈辱尽数吞咽回肚子里。 谢桥睨一眼太子,视线落在苏素馨发红发亮的唇,心中冷笑,有眼的人都知太子对苏素馨做了什么。可是不能说,也不会说。 这里的人,谁也不会得罪太子。 只是秦玉…… 谢桥眼底闪过刺骨的冰芒,燕王是习武之人,有人靠近的时候便发现了,燕王带着她从暗道里离开。 谁也不知道,伸展台的石桌底下有一条暗道。 更耐人寻味的是西伯府,一个伯府里,为何会有暗道? 燕王肯将西伯府的暗道展示在她面前,说明他已经将她当作‘自己人’。 也算今日里一个好消息。 众人散去,姬瑜狠狠剜太子一眼,扶着苏素馨回到她的屋子里。 苏素馨趴伏在榻上痛哭流涕,虽然太子威胁众人,可她被轻薄之事,却是事实。心里恨透太子,他这么说无非是笃定她不敢告诉父亲。可她宁愿一辈子守在家庙里,也不想阴险狡诈的太子得逞! “打水。”苏素馨胡乱擦干泪水,洗脸后重新上妆,回到西伯老夫人的屋子里,走到蒋氏身旁附耳说了一通。 蒋氏面色陡然大变。 淑妃品着茶,透过袅袅烟雾,瞧见变色的蒋氏,眼一眯,脸上漾着一抹浅笑:“本妃许久不曾见过苏小姐,出落得这般标致,不知可有说亲?” 蒋氏脸色气得发白,摇头道:“我舍不得馨儿,想多留在身边两年。”她也不是个傻的,淑妃这样问,显然是有意结亲的意思:“只是,这姑娘留来留去留成仇,眼下已经及笄,我便带她出来走动走动。” 淑妃眼底闪过精光,太子那蠢货,倒是成全了她。 丞相门生遍布朝野,她如何不心动?早就打过主意,但是丞相放话并不愿将女儿嫁进皇室。眼下,蒋氏却是松了口。 “这么水灵的姑娘,想必门槛早已被人踏破。”淑妃招了招手,示意苏素馨到跟前来。 苏素馨也知晓淑妃话中的意思,杵着没有动。 蒋氏暗中推一把,苏素馨忸怩的走过去。 淑妃拔下手上冰纹翡翠玉镯,套进她的手腕:“越看本妃越喜欢,日后常进宫与我说说话。” 在座的夫人们变了脸色。 苏素馨低垂着头,并未发现,乖巧的点头。 蒋氏知道淑妃这是要定下苏素馨的意思,与其嫁给太子,她倒中意燕王。可发生这样的事,蒋氏呆不下去,寻了由头带着苏素馨回府。 苏素馨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嘟囔着说道:“淑妃她手头不宽裕?”有瑕疵的镯子也戴出来,还拿着送人。想起西伯府的拮据,觉得应该是穷。很多世家多是不宽裕,看着光鲜体面,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今日排场并不大,太子来祝寿恐怕是奔着她来。想到此,狠狠擦了擦蜕一层皮的唇,心下犯起一阵恶心。 “这是皇上送给淑妃的定情物。”蒋氏解释道。 苏素馨手一顿,久久没有说话,接着快速的拨动镯子。 蒋氏看了,知晓她心情不好:“母亲自会让你父亲给你公道。” 苏素馨趴在蒋氏的肩头,许久没有抬头。 蒋氏察觉肩头的湿热,心中长叹,回府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丞相,丞相勃然大怒。待到天黑,命人将燕王求了许久的字帖送到燕王府。 算是允诺了婚事。 而西伯府,并未因为蒋氏的离开,有任何的影响,依旧热热闹闹。 太子的确是为苏素馨而来,她不轻易出府,他难寻机会。今日里好不容易出来,他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只是今日事未成,只怕会更加防备他! 阴冷的目光看向秦玉,秦玉只觉得后背阴飕飕的,想像蒋氏一样离开,可她不能,越是这样越心虚,只怕她还没有回到李府就被弄死。 此时此刻,她倒希望能够回边关! 可是…… 秦玉抬眼朝谢桥的方向望去,她脸上依旧是浅淡得宜的笑容,那样的刺目,令她想要毁去! 她怎么还能笑出来?就是因为她,自己才被太子恨上! 秦玉偷偷朝一旁无人的花园走去,‘啊’地一声,被人拽着扔在地上。 太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秦玉,她脸上并无一处与秦蓦相似,可两兄妹都让人厌恶。 “不,表哥,不是我!我是被人陷害的……”秦玉利落的翻身跪在太子的脚边,梨花带泪的说道:“我是遭人设计,不是有意要撞破你们。我……我是看见容华和燕王在一起,她已经是我哥哥的未婚妻,还与旁人勾缠,找我哥哥来看穿她的真面目,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时候他们不在那儿,问一个丫头,她指着小竹林……” 秦玉见太子依旧一脸阴霾,浑身发颤,咬牙道:“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肯定发现我了,所以故意陷害我。让我撞破你的计划,苏小姐肯定对你生恨,这样岂不是如燕王的心意?” 太子并不知道淑妃与蒋氏的话,眉头紧皱,便听秦玉继续说道:“蒋氏已经同意淑妃口头婚事。” “啊——” 太子一脚踹翻秦玉,他相信她最后一句话,秦玉没有这个胆子敢再撒谎! 燕王、谢桥? 真的是他们设计? 若不是他们设计,为何他这边事出,那头淑妃趁热打铁,定下苏素馨? 秦玉大气不敢出,捂着被踢痛的心口,动也不敢动,就这么仰躺在地上。眼底喊着泪水,她还不曾被人这么对待过。倏然,眼角余光瞥到站在不远处的玉倾阑与谢桥,他们二人遥遥望向这边,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秦玉只恨不得昏死过去。 她的丑态,被玉倾阑瞧见了! 她的狼狈,被谢桥看进眼里,此刻肯定在心里嘲笑她吧? 玉倾阑只听见秦玉说的最后一句话,便见太子踢翻秦玉,想必前面的话也并非好话。弹了弹纤尘不染的袍子,站在秦玉几米之远,嗓音微凉的说道:“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本宫在收拾贱人,你要管么?”太子忌讳秦蓦,可不怕秦玉。秦玉自以为她所作所为秦蓦不知,把秦蓦当作傻子来算计。可实际上秦蓦早已知晓,不过是顾念手足亲情罢了。只有这个蠢女人,自以为是天衣无缝。 他就算杀了秦玉,秦蓦也不会眨眼。 所以,太子教训秦玉,丝毫不给脸。 “太子何时这般心慈手软了?”玉倾阑轻笑一声,似讥,似讽。 太子面色骤然一变。 玉倾阑温润如玉的说道:“我若是太子,被打搅好事……”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太子的腰胯间,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清雅:“如何也不会只这一脚。断一条腿,也是不为过。” 秦玉闻言,面色惨然:“表哥,我是玉儿,你与哥哥是好友,怎能说这样的话?” 玉倾阑避开秦玉伸过来的手,嗤笑道:“兄妹都反目,你之于我不过好友妹妹,再亲近一些,算的上表妹。但是,太子即是我好友又是表兄,你说我该帮谁?” 太子面色稍霁:“阿玉,她是表妹不好太过份。” 玉倾阑拍了拍他的肩头:“心慈手软可并非好事。你有事要忙,不打搅。”说罢,带着谢桥从一旁离开,便听见玉倾阑呵斥她道:“你今日见燕王了?” “嗯。”谢桥心虚的应一声。 太子只见玉倾阑抬手敲打谢桥的后脑勺:“你已经定亲,与外男要避嫌。” “有人告诉我秦蓦在那里,有要事与我相商,心里琢磨着许是商议婚事,哪知是燕王。”谢桥此话说得极委屈。 玉倾阑脚步倏然一顿,目光冰冷锐利的射向秦玉,秦玉头一缩,不敢直视他。 良久,只听玉倾阑讥讽道:“是么?也有人告诉秦蓦,你在伸展台等他!” 谢桥一怔,似乎知道被算计,没有再说话。 太子眼微微眯起,这番话与秦玉所言有悖。见她心虚不敢直视玉倾阑,便知他的话不假。 心中冷笑一声,假又如何?真又如何? 他难道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就化解了? 只是,落在格外瘆人。 秦玉蜷缩成一团,就突然看见太子倾身靠近她,冰冷的手落在她养得极细腻的皮肤上,笑得很诡异:“一朵快枯萎的花还无人采,怎么,秦蓦给你找的人不能人道?” 他的手所过之处,她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 “你坏我好事,便替我消火。”太子收回手,直起身道:“带到本宫别院!” “不,不要!”秦玉激烈的挣扎,却被侍卫堵着嘴带下去。 太子紧跟着离开。 片刻,玉倾阑与谢桥从一旁闪出来,皱眉道:“师兄,你还是喜欢添柴加火。” “不喜欢?”玉倾阑对秦玉的做派极为厌恶,设计到谢桥的头上,他简直不能忍。 “喜欢。”谢桥自然知道玉倾阑这是为了她。 玉倾阑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眉微微一皱,便听见谢桥说道:“这点惩罚算便宜她,我与燕王有要事商议,她带着你们来安的什么心?无非就是想要你们看看我与别的男子勾勾缠缠,水性杨花。秦蓦知道我与燕王之间的事,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只是她终究是祸害,若是唤其他人来瞧,坏的是我的声誉。即便是清白,也无人相信。” 他们没有听到秦玉前头的话,动动脚趾头都知道她定是编排她与燕王之间的事情,所以才有之前与玉倾阑的一番对话。 玉倾阑轻叹一声,他只怕她与秦蓦因秦玉生间隙。 “为何选中燕王?”玉倾阑着实好奇,她并未与燕王有多少接触。 “他是可以与太子打擂台的人。”谢桥简略的将之前与燕王的谈话说给玉倾阑听。 玉倾阑面上带着清淡的笑容,看着她眼底的狡黠光芒,笑道:“你就会使坏。” “可不能怪我,燕王不肯听我的话,吃亏后,只怕更加信任我。若是他听话将砚台送给太子,受到皇上的抬举,他恐怕觉得自己思虑周到,并不会记我的功劳。”谢桥眼睛笑如弯月,光芒璀璨,玉倾阑有点移不开目,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眼角。 谢桥避了避。 玉倾阑笑道:“洗脸了?” “洗了。”谢桥揉了揉眼角,不明就里的看着他。 玉倾阑手负在身后:“以后别这么笑。” “怎么了?”谢桥更狐疑,弯腰凑到一旁的荷塘,看了看,并无不妥。 “眼屎。”玉倾阑觉得她可不就是被眼屎糊住眼睛,看上秦蓦。 谢桥下意识的抬手朝他胸口捶一下,知道被他给取笑了。世人面前他是风度翩翩如谪仙,其实满肚子坏水,说话噎死人。 秦蓦远远的看着他们在一起笑闹,手指指腹捻动,面色冷峻。 谢桥答应嫁给他,慢慢地接受他的亲近,可是却感受不到她敞开心扉接纳他。 对他好,许是因为是要嫁给他,尽一个妻子的责任。 并没有在玉倾阑面前这么自然,笑得这样的灿烂。 谢桥觉察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回头望去,四目相对,脸上明媚的笑容敛去。 玉倾阑走过去,秦蓦道:“兰阳在找你。” 玉倾阑挑高眉头,对谢桥道:“我走了。” “好。”谢桥目送着他离开,眼前光线一暗,秦蓦挡在前面。“没看够?” 谢桥一愣,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我打搅你们了?”秦蓦问。 谢桥见他面色冷郁,说话阴阳怪气,不想理会。 秦蓦朝前跨一步,抓住她的手臂,目光锐利的看着她。“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谢桥反应过来,他是在为秦玉的事质问她? “秦玉被太子带走。”谢桥冷声道。 秦蓦眉头紧蹙,沉着脸,目光在她清冷的脸上扫了几眼,看着她眼底的冷意,心中升起怒火,她以为他在质问秦玉的事? 秦玉那是咎由自取! 他说过,他不会再管她,放任自流! 她就这么不信他? “现在已经赐婚,发现还是玉倾阑好,所以后悔了?”秦蓦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可看着她对玉倾阑笑的太刺眼,见到他笑容就敛去,仿佛他的到来太扫兴,一怒之下,说话稍显刻薄。 谢桥愕然的看着他,似乎没有预料他会说这样的话。 “后悔也无用。”秦蓦盯着她良久,并不见她有开口的迹象,丢下她走了。 谢桥怔愣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朝另一边女眷所在的花厅走去。她并不觉得自己错在何处,也不知他因何发怒,无从道歉,无从解释,倒不如先冷静再谈。 他发怒的情况下,并不是好说话的时候,只怕会吵起来,更激越。 如果是因为玉倾阑,那就更不必要,他是她的师兄,是她的亲人,从小照拂她长大,这份感情无人取代。 他也早知道,不是么? 秦蓦听到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骤然一顿,嘴角勾出一抹自嘲,向来都是他拘着她在身边,从不见她主动亲近他。承认他、解释一句,这么难? 回到花厅,姬瑜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见到谢桥连忙拉着她的手,去往西伯老夫人的屋子里。 屋子里安静无声,只有小声抽噎的啜泣声。 谢桥心一沉,肯定是出大事了! 果真,淑妃不醒人事的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如窗台上新开的茉莉花。 茉莉花,谢桥心神微微一晃,收敛住神思,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姬瑜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发生何事,就看着好端端说话的淑妃突然倒下。府里的大夫看过,说是中毒了! “你给淑妃娘娘看看。”姬瑜几乎哀求的说道,淑妃若是在西伯府出事,那么西伯府就得遭殃。即使她是西伯府的女儿,可她更是皇上的宠妃!“府里已经瞒下来,根本不敢透露风声出去,二叔已经进宫回禀皇上,说是祖母病倒没有几个日子,求情他宽限淑妃几日,陪陪母亲。” 谢桥心一沉,自然明白姬瑜话里头的意思。若非重要的事情,宫妃是不许在外过夜,回家探亲已经是莫大的恩典。想起方才请安时西伯老夫人红润的面色,谢桥心头沉重,有些难以呼吸。为了整个家族的兴荣,淑妃的病不能传出去,那么老夫人就得病重! 她一命,换取全府的性命。 今日她的寿辰,却发生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谁下的手? 这般的狠毒! “你先别急,我进去看看。”谢桥也拿不准淑妃是什么样的情况,她若是能治,西伯老夫人便能够‘病好’。 看着摆在她身边的药,谢桥抿紧唇,那碗药她势必要喝,皇上定会派太医下来,瞒不住。 西伯府老夫人脸色极为的难看,魔怔一般坐在那里,脸上因淑妃的到来笑得多开心,如今就有多伤心绝望。见到谢桥的瞬间,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老泪纵横:“容小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并非是淑妃的死会祸及西伯府,而她更是燕王的依仗! 谢桥示意她冷静,坐过去替淑妃诊脉,眉头一拧,面色凝重,这毒与秦蓦、秦玉身上的如出一辙! 第一百零九章 宿仇旧怨 谢桥收回手,这毒她能解。 此毒并不常见,只有当年长公主中过毒。当时怀有身孕,因此长公主并无性命之忧,毒被秦蓦、秦玉吸收。 淑妃又中此毒,暗中下手的人,他与当年下毒是同一人? 她不确定。 这一回,他们的目地在西伯府……或者是燕王。 若是在燕王,便事关夺嫡之争。而有利之人,除了太子还有谁? 谢桥寻思着意欲谋害长公主的人,如今投靠在太子麾下? 西伯老夫人见谢桥凝眉沉思,面色凝重,心一沉:“治不好?”府医也是束手无策,太医根本不敢请。 姬瑜面色苍白,双眼蕴含着泪水,紧张的盯着谢桥,深怕她会摇头。 谢桥点头道:“会。” 众人松一口气。 谢桥继续说道:“需要时间。” 西伯夫人询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彻底解毒需要一个月。” 西伯夫人面色紧绷,想问还能不能有办法快点治好,被西伯老夫人拽着袖子阻止。 谢桥仿佛知晓她问什么,笑道:“熬过这几日,娘娘会无大碍,她可以回到宫中,看不出异样。只须按时扎针、服药即可。” 众人提着的心落下来。 西伯老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安心端起桌子上冷却的药饮下去。 西伯夫人连忙扶住倒下的老夫人,吩咐婆子扶着去隔壁屋子里放好。 西伯昌从宫中回来,果真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林太医。 林太医扶脉,的确病得严重。 正欲回宫回禀皇上,被谢桥唤住。“林太医请留步。” 林太医回头看向谢桥:“容小姐有何事?” 谢桥询问道:“林太医在太医院有几十年,你可认识季仲?” 季仲二十五年前致仕,林太医在太医院已有三十年,故此谢桥询问他。 林太医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谢桥会问起季仲,抚摸着胡须道:“认识,我曾受过季老的提携。” “我没有记错,季仲是太医院副使,致仕之时年约四十多,原有大好前程,却突然告老还乡……当年出了何事?”谢桥突然提起季仲,而是事情太过巧合,长公主中毒后,季仲致仕。此毒寻常大夫根本解不了,秦蓦收罗天下名医给秦玉解毒,依旧没有起色。但是秦玉的病突然好了,不由得让她怀疑季云竹。 她第一次给秦玉解毒,她分明就是中毒之相,可是后来突然好了。 那个时候,季云竹也在京城。 这两件事情太巧合,不得不令她联想在一起。 林太医叹声道:“季老只有一子,一子娶妻难以有孕,有一味药京城并没有,需要回祖籍,得调理一两年。他对儿媳的病理很清楚,事关子嗣,交给别人他并不放心,所以致仕回乡。” “为何不纳妾?”谢桥简直匪夷所思,儿媳难以受孕,季仲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回乡亲自医治调理。 林太医尴尬的说道:“季老说纳妾是乱家之根本,不可取。” 谢桥仍旧觉得牵强。 “容小姐问起季老,有何事?” “当年长公主中毒,太医院是谁主治?”谢桥继续问道。 林太医并不曾将季仲与长公主中毒那桩官司联系在一起,听到她问出来,极为吃惊:“太医院有资历的全都出动,恰好皇上病重,季老留在宫中待命。皇上病情好转,他的儿媳病得厉害,紧接着致仕。” 所以,季仲不曾给长公主看过病。 谢桥目光一暗,敛去思绪,笑道:“多谢林太医解惑。” 林太医虽不知谢桥为何突然问起季仲,心中狐疑,却是没有再问。 谢桥告退后,替淑妃扎针,放出毒血,将明秀煎来的药喂她服下:“娘娘醒来,什么都会吃不下,备着糖水儿给她喝。” 西伯夫人记下,感激的说道:“这回有劳容小姐。” 西伯昌闻言,面色一沉:“什么容小姐?她是顺安县主。” 西伯夫人面色臊红。 “一个称呼而已。”谢桥化解尴尬。 西伯老夫人年岁大,受不得大喜,冲撞得病倒。客人闻言,已经散去。 谢桥告别西伯夫人出来,姬瑜不见踪影。 大宅门口的照壁处,谢桥远远看见姬瑜与郑亦修站在那里。郑亦修的脸上极为憔悴,定是因为将军府进去一条狗,不知怎得跑进大少夫人的院子里,咬出一个药包,府医看后说是久闻其味会导致不孕。正愁不知是谁时,那条狗突然咬上乔氏身边的碧荷,这一盘问,抖出是乔氏所为,全因她瞧不上沈氏的身份。日后可以借由她不孕休妻! 乔氏被禁足。 沈氏气得病倒,如今在闹和离,将军府拖着不肯,乔氏被逼压的去给沈氏道歉,算是磨平乔氏的气焰。 郑亦修被他母亲哭得头痛,大哥房里也闹得厉害,现在躲在外头不敢回府,就怕一回去沈氏逼着和离。 府里一团糟,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姬瑜退亲,他也很无奈,可一退掉,心里就像被挖空。 西伯老夫人过寿,母亲不准他来,可他就怕西伯府会趁机给姬瑜相看,不顾阻拦前来。看见姬瑜的一瞬间,郑亦修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了。 他想抛下将军府的一切,同意入赘西伯府。可如今一团乱的将军府,他不能抽身而出。 “瑜儿,你等我。”郑亦修冷静下来,他舍不得姬瑜。 姬瑜低垂着头,并不看郑亦修:“我等不了了。”淑妃出事,祖母病倒,她的年纪摆在这里。谢桥虽然说可以治好淑妃,祖母的病好,得用她的婚事冲喜。 如今与将军府退亲,他父亲给她订下外祖家里的表哥。淑妃回宫后,她就得嫁过去‘冲喜’。 她的婚事,乱而急。 一切都是在淑妃倒下的时候制定好的法子,她舅舅当时在场答应,此刻已经赶回去筹备。 郑亦修面色一变:“瑜儿……” 姬瑜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泪光闪闪的说道:“你别来找我,过十天半个月我就出嫁了。” 郑亦修只觉五雷轰顶,他退亲才多久?西伯府迫不及待的将她嫁出去! “瑜儿,不要嫁,不许嫁。待将军府的闹剧结束,我娶你!”郑亦修拽着姬瑜的手,急切的说道:“入赘也可以。” 一滴泪珠坠落在地上,姬瑜摇了摇头,扳开郑亦修的手:“迟了,太迟了!” 她给过他机会,没有等来他。在今日之前他回头,他们还有可能。只是,现在已经迟了。 她不能再给府里添乱。 姬瑜头也不回的跑了。 谢桥看着从身边擦肩而过的姬瑜,目光落在郑亦修身上,他神情落寞的望着姬瑜离开的方向。谢桥走过去,缓缓的说道:“你心系将军府,姬瑜同样忧心西伯府。西伯老夫人病重,姬瑜出嫁冲喜,定的是她外祖家表哥。”顿了顿,又道:“口头之约。” 姬瑜拒绝郑亦修,许是怕这头答应了,那边退掉表哥的亲事。到头来,郑亦修听信他母亲的话反悔,那么她没脸向亲人交代。 毕竟,郑亦修舍弃过她。 郑亦修转瞬明白谢桥话中的暗示,如今还是口头之约,他可以在交换庚贴之前求娶。“多谢容小姐提醒。” 谢桥颔首,带着明秀、白芷回府。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谢桥吩咐马车调头,去往铜雀街,她想去看看医馆装饰得如何了。 突然,马车停下来,外面传来马蹄‘哒哒哒’声,似绕着马车打转。 白芷掀开帘子,正对上朝内打探的姜裴。 “姜公子。”白芷回头对谢桥道。 谢桥点头。 白芷撩开帘子退到一边,姜裴透过车窗看着谢桥。她一头青丝绾在脑后,露出精致的眉眼和过份白皙的面容。仪态娴雅地靠坐在大迎枕上,素白的叠纱裙随意铺展,上面银线绣的白兰似鲜活一般齐绽,将她通身气韵映衬得格外清幽秀雅。 姜裴眼底闪过惊艳,似乎每一次见她都不一样。 “容小姐去何处?”姜裴敛去神色,如沐春风的看着谢桥。 “去看看医馆装饰得如何了。”谢桥许久不见姜裴,含笑说道:“寒潭寺那头已经动土,已经种下适应这个节气的药材。留下三分之二的空地,待下一个节气再用。给如此空着也不好,不知姜公子有何建议?” “暂时还未想好,待有想法再约出来细谈。”姜裴回一趟北城,谁知这短短的时日里,她竟赐婚给秦蓦。 “也好。”谢桥正要与姜裴道别,听他提议道:“你的医馆死新选的一处地儿?还是青石巷的小医馆翻新?” “铜雀街的酒楼我改成医馆。”谢桥不好意思的说道:“酒楼我不善经营,恰好青石巷的医馆太狭窄,我寻思着那儿位置好,也宽敞,动了心思。” “有利于你发展。”姜裴此话不过是恭维,谢桥在旮旯里开医馆,也会有络绎不绝的病人找上门。“位置太宽敞,墙上可以挑选几幅字画挂上去。”顿了顿,姜裴看着她面上的倦色有些不忍,提议道:“我的字勉为其难,若是不嫌弃,我题两幅字画装裱赠给你。” 谢桥知道他这是邀请她去姜府,拒绝不太好,而且他的提议本生就中她心意。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我们去墨馆楼对面的书铺里看看,我想挑几本书。” “也好。” 帘子垂落下来,白芷嘀咕道:“小姐,您已经订亲,要顾忌男女之防。” 谢桥含笑道:“我与他是生意上的好友。” 白芷心知劝不动谢桥,便噤声跪坐在她的身旁,不再吱声。 明秀透过缝隙看着姜裴玉树临风的背影,砸吧嘴道:“这京城倒是人杰地灵,随便一个拿出来,不是俊男便是美人。” 谢桥双眸清冷,眼角上挑漫不经心地眺望繁华的帝京。嘴角微勾:“咱们明秀山沟沟里出来,也不差啊。” 明秀面色通红,捂着脸道:“小姐,您就会取笑奴婢。” 谢桥轻笑一声:“我说的大实话。” 明秀别开脸,看向马车外,冷风吹散她脸上的红晕,霎时,她看见叶舟与上回在酒楼里遇见的女子,脸色顿时难看。 谢桥也注意到,皱了皱眉,目光望向明秀,她显然对叶舟起心思。叶舟看似对明秀也有心,可又拿不准是男女之情或者姐弟之情。 马车缓缓停在书铺面前,谢桥下马车,就见姜裴将缰绳扔给一旁候着的伙计。“这家书铺是你的?” “闲来无事喜爱题字,家中堆不下,开着书铺卖字画。”姜裴做个请的姿势。 谢桥率先入内,询问着掌柜:“请问可有姜大家的字?” “你当真是不饶人。”姜裴吩咐掌柜挑选几幅适合挂在医馆里的字。 “我只是想见识见识罢了。”谢桥翻着掌柜拿出来的字,并没有满意的。 姜裴告饶道:“家姐喜欢看话本,开一家书铺。”见她兴致缺缺的放下,拿起其中一张‘大医精诚’四个大字,含笑道:“不满意?你想要什么样的字画?” 谢桥想要将养生之法与一些疾病的预防写起来挂着。 当即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样可以适当的降低疾病的发生,也可以知道如何避免一些疾病该注意的事项。” 姜裴赞赏道:“不错。” 谢桥犯愁了,她打算炼制一些特制药出来卖,自然没有时间写这些事项。挑拣着字,想要选出喜欢的字,请人写。 “我给你题字,只是不知该如何写。”姜裴的心思最好是谢桥在一旁念,他在一旁写。 可不过是想想罢了。 谢桥有这闲工夫,倒不如自己写来得快。 哪知,谢桥竟是应下来:“改日我制药丸的时候念,你就在一旁写。”两不耽误。 “好。”姜裴应下来,将最近去江南的事朝后推,排空出来替谢桥题字。 谢桥四处看看,挑选一本话本,粗略翻看,倒适合打发时间,当即选几本打算放在马上。 姜裴轻笑一声:“你们女儿家都爱看这些话本?” “还成。”谢桥再挑选一些毛边纸,手一顿,拿起一旁的梅花玉版笺。纸表加一层粉蜡,泥金、泥银绘冰梅图案,极为的精致,上面散发出淡淡的冷梅香。 “喜欢?”姜裴挑出薛涛笺,纸中加云母粉,纸面露出光亮耀眼的颗粒。 谢桥点头:“可以用来写书信。” 姜裴心中微微一动,示意掌柜的将薛涛笺包一份送回姜府。 “时辰不早,一同用膳?”姜裴邀约道。 谢桥婉拒:“今日西伯府寿宴,忙了大半日,我有点累。” 姜裴不强求,顺从她的心意。随口道:“我怕送你回府。” 谢桥在马车旁站定,微微侧首望着姜裴,他一袭青衫上向来光洁无尘,今日里却灰蒙蒙,定是骑马赶路回京:“不必,你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罢。” 姜裴目送谢桥的马车离开。 白芷悄悄撩开车帘,见姜裴并未走,遥遥望向这边:“小姐,奴婢感觉这姜公子不对劲。” “姜公子哪里不对劲?他对咱们小姐心怀不轨么?”半夏也凑过去望一眼,“哎呀,这就像我娘去集市卖绣品,我爹在门口的情形呢。” 谢桥敲她头一下:“净瞎说。” 姜裴他的确有些热情,可她察觉不到半点男女之情,所以并不避讳他。 微微半垂着眼睫,暮色霞光透窗而入,洒在她的身上宛如春梅绽雪,霞映澄塘。白芷看得愣了愣,觉得姜裴肯定是打小姐的主意! 她见谢桥心中警醒,还是提醒一句:“小姐,您与郡王已经赐婚,他今日有去西伯府,你们见面了么?幸好他没有瞧见您与姜公子在一起,不然又会生出误会来。若是寻常,倒也不要理会郡王如何想。” 谢桥心中有数,可白芷的话令她心暖,这丫头怕秦蓦误会她与姜裴,成亲之后日子难过。 —— 重华楼里,谢桥脱下罩纱,挂在屏风上。“备水,我沐浴。” 半夏应声去厨房打水。 走进内室,谢桥看见坐在绣凳上的人,眉头都不动一下。目光落在桌子上薄薄的一张红色的纸上。淡淡扫一眼,上面写的是一个日期。心头一动,已经知道是婚期。 十二月十九,年前的日子。 秦蓦一直等谢桥开口,她扫一眼,心里显然有数,可就是一丝波动都没有。 “我知道了。”谢桥喝一杯水,淡淡的说道。 “你没有话要说?”秦蓦抬眼看向谢桥,面色冷沉。 “说什么?”谢桥挑眉。 这就是没有话要说。 秦蓦眸光一暗,握着杯子的手紧几分,下一瞬,缓缓地松开,不再看向她:“你没有话,我有话说。” “你说。” “淑妃替燕王定下苏素馨。”秦蓦换一个姿势坐着,靠得离她近一点:“卫韫表面上是中立派,实际上是太子党派。丞相是中立派,你打过他的主意,后来为何放弃?” 谢桥面色平静的说道:“他替苏璃求娶我的时候。”那时候想过她想过暗中将苏璃接回府中医治,她去丞相府太惹眼,可后来丞相替苏璃求娶她,怕沾惹一身荤腥,她就将计划暂停下来。哪知机缘巧合,她去寒潭寺被燕王逮着了,直接从燕王入手。 而今日里那个替秦玉指路的人则是她安排,当真给太子事成,岂不是将丞相推到他的阵营里? 燕王的运势不错,若非太子起龌龊心思,他想要娶苏素馨还得费尽一番心思。 “不治苏璃?”秦蓦因她这句话,心头的怒气稍许平息。 “你想我治?”谢桥回问,他当时莫名其妙满身怒气的离开,原以为该是要冷上几日,哪知他会定婚期。 秦蓦薄唇微抿,并未回答她的反问,低沉的说道:“淑妃中毒,燕王此刻进宫将洮砚呈递给皇上。虽然不是明智之举,却是化解淑妃身体抱恙的猜忌。” 谢桥冷笑一声:“他倒会找时机,淑妃不病倒,他也会将洮砚呈给皇上。”只是眼下这个时机可以打消皇上的猜忌。 任谁这个时候,都不会想着要邀功,而是设法替淑妃寻医治病。 只怕燕王要失望了。 “皇上知道他手里是真的,不过言语嘉赏。就算寻太子来对峙,太子一句此洮砚足以以假乱真,儿臣受人蒙骗,皇上定不会责罚,训斥几句罢了。”谢桥搁下手里的茶杯,反手捏酸痛的肩胛,一脸疲倦的靠在床柱上。 秦蓦低笑道:“的确如你所言,燕王只是得到几句嘉奖,太子急急忙忙进宫辩解一番,皇上敲打他几句,提及他未娶正妃,要替他择选太子妃。”秦蓦卖了一个关子:“你猜是哪家贵女?” 谢桥摇了摇头:“定是显贵世家。” 秦蓦赞赏的说道:“淮阴侯嫡次女。” 淮阴侯? 谢桥诧异的看着秦蓦,皇上此举敲打得燕王太狠了点! 淮阴侯即便已经沉寂,可底蕴犹在。一旦野心复苏,十个燕王也不敌! 不对! 皇上自然十分的清楚淮阴侯的底细,一旦择选淮阴侯之女褚明珠,相当于太子坐稳储君之位。 若无人促成,皇上必然不会选淮阴侯。 “你促成的?”谢桥面色一肃,不知秦蓦打的什么主意! “错了,不是我。”秦蓦否认,眼底的光芒复杂。 谢桥手指点着头,猜想不到是谁将淮阴侯推出来。倏然,谢桥眼底闪过光亮,一脸了然。 秦蓦便知她是猜到了。 谢桥心里却是还有点不确定,当初淮阴侯在镇国公府倾塌之后选择避世。如今,正是夺嫡之时,应当知晓兔死狗烹的下场,为何又卷入其中来? 褚明衍不愿娶兰阳,便是不想与皇家人沾边。 而今,他们主动将女儿嫁给太子。 谢桥猜不透他们的动机了。 “权利的诱惑,哪位凡夫俗子能抵御?”秦蓦嘴角透着讥诮,就连他也恋栈权势。若无权势,如鱼肉一般任人斩割。 谢桥轻笑,的确是如此,只怕淮阴侯怕当初反对过明帝,如镇国公府一般被清算,所以才激流勇退。 褚明衍娶了兰阳,或许褚明珠便无法成为太子妃。 只是朝堂之事,与她无关。 “淑妃的毒与你的一致,你可知?”谢桥笑容敛尽,提到这件正事上来。 秦蓦淡淡‘嗯’一声:“你师傅曾告诉过我。” “季仲?”谢桥迫不及待的想要验证。 秦蓦点了点头。 谢桥朝后一靠,梳理清心里缠成一团的乱麻。 “季仲当真是暴毙?”谢桥心里还有一个一点,只要揭露,她就能确认季云竹为何敌对她了。 秦蓦冷声道:“季云竹天生残疾,季仲、季临束手无策,求到神医谷请你师傅医治。你师傅年轻之时在京城也是声名显赫,与我母亲也结识。季仲的医术高强,曾与你师傅切磋,之后成为莫逆之交。他求上门,你师傅自然是答应,只是待他钻研出救治的法子,给季云竹医治之时,发现当年是他给长公主下毒,不愿给季云竹治腿疾。” 谢桥喃喃的说道:“所以,他以死谢罪?” 秦蓦点头:“却是不知季临为何又死了,你师傅本意并非要他性命,因他的举动而震惊。季云竹却拒绝他的医治,你师傅被他所伤,机缘巧合我救下他带回京城,他那时给我逼毒后,不久便离京谢世。”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谢桥心里全想通了,恐怕季云竹将他祖父和父亲的死,全都怪罪在师傅的身上。而师傅并非直接死于他之手,所以他将满腔的仇恨转嫁到她的身上! 因为,她是师傅的嫡传弟子! 父债子偿,师傅的仇怨也由她接手。 谢桥觉得自己有点儿冤。 “我以为一切随你师傅死去都尘归尘,土归土,所以也没有告诉你。”秦蓦哪知季云竹心理如此阴暗,按照他的定论,季仲的仇他是不是该记在季云竹的头上? 谢桥苦笑一声,回想当初在将军府门口她说的一些话,令季云竹面色大变,原来是踩他痛脚了。 师傅苦心钻研一番,没有得到一声好,反而结了仇。翻出那本手札,看着留着一半的残页,长叹一声:“季临与季仲同一日死?” “嗯。”秦蓦心里也摸清楚季云竹的心思,毕竟长公主的死与他祖父下的毒无关,所以他认为季仲不该以命相抵。 谢桥心一沉,季仲的死怨在师傅的头上她无话可说,季临断不会是师傅所杀。 只怕,暗中有人与师傅做对,刻意杀了季临,陷害师傅。 “季仲是受谁指使?”谢桥怀疑是当今皇上,毕竟长公主为他所不容。 秦蓦缄默不语。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闷。 谢桥也不再问,却是知道肯定是当今皇上。 躺在床上,她回想着师傅的人际关系,脑子里一片空白。如秦蓦所言,师傅当年在京城名声显赫,以他的脾性想必也得罪过不少的人。 而这之前的敌人,她哪里知道? 秦蓦静坐片刻,起身离开。 谢桥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杀季临的是谁?” 秦蓦脚步一顿,头也未回的说道:“在查。” 陈年旧事,季仲已死,又与后来之事无关,他自是不必深挖。 可季云竹进京后敌对谢桥,他开始也认为是生意上的纷争,可后来季云竹几次下狠手察觉不对,他这才吩咐人调查。 几年前的事,想要查,并不容易。 谢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哂笑一声,还在生气呢。 目光落在一旁的梅花玉版笺,谢桥放在鼻端轻嗅,她字好,可惜画艺不精。不然她制笺配上沈氏的香,也算一绝。 “小姐,您要给郡王写信么?”白芷看着谢桥手里拿着纸笺,脸上露出一抹笑,利落的将笔墨备好。 谢桥将纸一扔:“不写!” 白芷对着谢桥去净室的背影,吐了吐舌:“郡王被您气跑了,还将婚期定下来寻您,显然是低头了,您怎的不说一句软话?又让郡王生气走了?” 谢桥可不知说什么软话,她都没有摸到秦蓦的脉门,也弄不清楚他因为什么着恼,明明刚才好端端的说着话儿。 “你觉得我错了?” 白芷一愣,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郡王生气,肯定是小姐做得不对。 “秦蓦究竟许你什么好处,这心全偏向他那头。你也说不出我错了,我也不知错在何处,为何要道歉?”谢桥的声音透着一丝冷,心里也升腾着怒火,向来都是她向秦蓦低头,以前是形势所逼。如今她只要没有错处,何须向人低头? 只因,他会是她的丈夫? 谢桥不予置评。 白芷呆愣的站在内室里,她也是怕谢桥与秦蓦不和睦,所以想要谢桥退一步。 哪知踩到谢桥的痛脚! —— 翌日。 谢桥乘坐马车去西伯府。 淑妃夜里醒了片刻,的确如谢桥所言,她半点胃口也无,喝了几口糖水,没有说几句话,她又昏睡过去。 谢桥吩咐明秀准备好药浴,吩咐婆子抬着淑妃泡进浴桶中,随后给她施针。 一刻钟后,示意明秀换一桶水,将淑妃放进去。顺着银针流出来的血,已经不再那么黑,变成红色。这才让人将淑妃抱出来,穿上衣物:“中毒的量少,又解毒及时,再泡几日,便无大碍。” 秦玉是沉疴,所以耗费更长的时日。 西伯昌感激的说道:“幸好有你,不然这西伯府怕是不保。” “伯爷客套了。”谢桥知他这是客套话,真的到那一步,西伯昌定还有其他的法子化解危难。 “皇上只宽限三日,不知……”西伯昌后面的话没有说,谢桥却是懂他的意思:“可以进宫,但是药浴还是要泡。” 西伯昌为难道:“淑妃进宫,怕是不能立即召唤你,否则皇上会起疑。” “我将药给淑妃带进宫,可以请林太医,只须请他调制好。”谢桥知道自从南阴一行之后,林太医性子有所转变,害怕秦蓦要他性命,后来秦蓦并没有秋后算账,认为是她替他说好话,对她心存感激,这一点小事委托他定会乐意,只是欠下他一个人情:“淑妃进宫之后,伯爷请林太医来府中给老夫人诊病。到时候淑妃唤林太医去询问老夫人的病情即可掩人耳目。” 西伯昌作揖道:“只得如此了!” “二弟,二弟,姓郑的又来府上求亲了?”突然,姬恒走路带风的过来。“我不是说了,姓郑的敢来就打出去……”走近瞧见谢桥,语气一变,脸上的怒气化为笑意:“容小姐来了,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快,里头坐。” 西伯昌头疼的拉住姬恒意欲拉谢桥衣袖的手:“容小姐给母亲治病。”顿了顿,睨一眼谢桥,轻咳一声道:“你正经一点,容小姐已经与郡王有婚约,你再这样拉拉扯扯,旁人瞧见会非议。郡王若是看见,恐怕你这只手不保!” 姬恒突然委屈的说道:“你怎么能嫁给秦蓦呢?他成日里板着脸,石头人一样,哪里有我知冷热?”随即,气恼的说道:“算了算了,宫里头赐婚,我与你也私奔不得。你与瑜儿年纪相仿,做你干爹爹如何?”说罢,又要伸手去拽谢桥。 谢桥赶紧避开,险些被他的话给噎着。 西伯昌看见姬恒不但头痛,眼睛也痛,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就算你是她亲生父亲,也不能如此鲁莽,旁人免不得要多想。”西伯昌怒斥一句。 谢桥见状,赶紧向西伯昌告退。坐上马车,突然想起西伯昌的一席话,意识到这里并非现代,而是很封建的古代。虽说玉倾阑是她的师兄,可在这个时代,就连亲兄妹这个年纪做出亲密的举止都惹闲话。想必她昨日与玉倾阑的打闹被秦蓦看见,他心里不舒坦。 许是,他为这个生气吧? 第一百一十章 晴天霹雳 谢桥拿着梅花玉版笺,躺在床上左看右瞧,不知道给秦蓦写什么。 卷着被子翻滚几下,将梅花玉版笺放在脸上,闻着淡淡的花香,谢桥突然有了主意。 趿着鞋子,跑到药房,拿出两朵干百合花夹在信笺中,给蓝玉送到燮郡王府。 秦蓦收到信笺时,拿出里头的两朵干百合,目光落在干净无瑕的梅花玉版笺上,照着烛火看,又是洒水浸泡,仍旧是无字。随手放一旁,看着桌子上的两朵干百合。 良久,秦蓦嘴角微微上扬。 蓝星送来一壶热茶。 秦蓦斟一杯水,将百合扔进去烫一遍,捞出来,另斟一杯茶水丢进去,干焉的百合花在热水中缓缓舒展绽放,形态优美,散发着馥郁清香。 端起一饮而尽,味甘微苦。 蓝星在一旁看着嘴角微微一抽,主子就这样将谢桥送来的花给泡茶喝了? “主……主子……”蓝星想说这花能喝吗? “清火。” “主子,另一朵泡了?”蓝星指着另一朵干瘪的百合花。 “好好收着。”秦蓦拿起干百合撞进信封里,扔给蓝星。又觉得不妥:“回来,放在这里。” 蓝星放回原处,退出门去。 秦蓦原以为她不会有所解释,昨日里她依旧是不知悔改。哪知,今日给他服软,只是做法清奇。 百合花可入药,清火润肺。 亦有其他寓意,百年好合。 她送两朵,他自然而然归为她想表达这两种意思。 秦蓦摸下腰间的玉佩撞进信封里,让蓝星给送回去。 谢桥拆开信封,倒出一块玉佩,她认识,秦蓦常配在腰间的玉配。此刻让人送来,代表和好之意了? 玉佩装进匣子里,明秀瞧见了,笑道:“小姐,奴婢昨日里给您做了穗子,正好套在这枚玉佩上,您看如何?” 谢桥道:“随你。”反正她又不戴,系上穗子也好找。 拆下头上的玉簪,谢桥听到庭院里的打斗声,便知来了不速之客。 昏黄的铜镜中倒映出燕王的身影,谢桥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知燕王莅临寒舍,有何要事?” 燕王端坐在她身后的绣墩上,凝视着她粉妆淡抹的面庞,柳眉不描而黛,唇瓣不点而朱,清新脱俗。容颜并不倾城绝美,却能夺人眼球。收回视线,道出来意:“你早就猜到本王不会将洮砚交给太子,直接呈递给皇上而讨不得好,为何不多劝本王几句?” 谢桥冷笑一声:“我多劝几句,王爷未必肯听信。” 燕王咬牙道:“你道出其中利害关系,本王岂会不听?” 谢桥并不与他争辩,皇宫内是黄上的地盘,各宫有何动静岂能瞒过他的眼睛?正是因此,她才让燕王亲自送给太子,太子将洮砚呈给皇上唤回假的也好,收着掩人耳目也罢,皇上都会抬举燕王。 他放着能够击溃太子的机会不用,反而交给太子善后,足以见得他的‘不争’。 只要兄弟俩不争不斗,皇上的皇位便越稳定。 “王爷只是被功利心蒙蔽双目罢了,何以需要我提点?只要静静一想,便能想通其中关节。”谢桥静静的望着燕王,眼底蕴含着淡淡的浅笑。 她的笑,勾起燕王心头的怒火,她倒是敢说! 她的诚意? 是诚意,也是陷阱! 一个不当,本有利于他的事情,却便宜太子! 假洮砚,欺君,父皇不冷不淡的说几句,倒是将淮阴侯的嫡女赐给他为太子妃! “皇上可不会管洮砚的真假,只要最终真的在他手里,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心思,会不会对他制造成威胁!”谢桥语气淡漠,看着燕王俊美的面容因怒火而扭曲的模样,颇有些解气。 燕王咬牙道:“你故意的!” 谢桥面色一肃,冷声说道:“燕王此话诛心,没有人比我更不希望太子好。他好,我便不好,早知皇上会因此事将淮阴侯的嫡女赐给他为太子妃。相信我,这块洮砚烂在我的手中,也不会拿出来!” 燕王目光紧紧的逼视着谢桥,似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你说,接下来本王该如何做?” “淑妃的毒。”谢桥红唇轻启,看着燕面色大变,接过明秀递过来的茶:“季云竹你可认识?毒是他下的。” 燕王一怔。 “他已经投靠在太子麾下,淑妃出事,你势必受到打击。你如日中天,离不开自己的汲汲营营,当然也少不了淑妃起到的作用。不但失去淑妃,你也会失去西伯府的支持,朝中孤立无援。审时度势的大臣,恐怕也会离你而去,站在太子的队伍中。到时候,拿什么与太子争?”谢桥点出其中的关键。 燕王倒抽一口冷气,这一计,当真歹毒! 幸好,谢桥能够替母妃解毒。 “这一回,本王得感谢你。”燕王庆幸是与谢桥结盟,若是为敌,只怕母妃必死了!面色阴厉,一拳砸在桌子上,冷声道:“太子动不动,季云竹本王还奈何不得?” 谢桥眼底闪过若有似无的笑意,看着燕王出去,还在打斗中的两个暗卫停下来。 —— 秦玉被太子困在别院里,两三日才放她回府。 李旭已经在收拾包袱,为去边关做准备。 秦玉失魂落魄的进屋,看着杵在屋子中间的李旭,心里的怒火升腾。正待发作,看着地上的包袱,生生压制下怒火:“何时去边关?” 太子离开前的那一个眼神,令她心底生寒。之前有多怕去边关,现在就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只要远离京城,她方能逃离太子的魔爪。 李旭目光紧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痕,那点深红,将他的眼睛给映的通红。猛然将她拉到身前,不顾秦玉的挣扎,‘呲啦’裂帛声响起,她的衣裙被撕裂成两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布满斑斑点点。 他如何不知这是什么? “贱人!”李旭被愤怒冲昏头脑,忘记秦玉的身份,狠狠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秦玉头被打歪,脸上火辣辣的痛,响亮的耳光震得耳朵里一阵嗡鸣声。嘴角也被他打得撕裂,吐一口唾沫,带着血丝。 “你敢打我?”秦玉懵了,她不知李旭哪来的胆子! 敢打她! 李旭冷笑一声:“我不动你,敬你是郡王的妹妹。你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我,做出贞洁烈女的模样,不愿从我,我怜惜你,等你接受我的那一日。没有想到你这贱人背着我在外偷男人!” 话音未落,李旭拽着秦玉,将她甩在榻上,解着腰带:“我也不必和你客气!” “不,不要!”秦玉惊恐的翻身起来,却被李旭用解下的腰带反捆绑在身后,浑身扭动着挣扎起来。太子的恶行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秦玉呕吐出来。 李旭看着榻上的呕吐物,只觉得她是嫌他恶心。额角青筋跳动,再也提不起半分的兴致。整理好衣襟,沉声问道:“是谁?” 秦玉趴伏在榻上喘着粗气,半个字不说。 “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李旭面带狠色。 “你敢!”秦玉面颊涨的通红,太子能够欺辱,那是身份压她一头!不是谁都能够随随便便欺压她! 李旭,他又是个什么东西? 给她提鞋都不配! 等她逃出去找秦蓦,定要他狗命! “之前我顾忌郡王,对你以礼相待。如今郡王对你不闻不问,你说我敢不敢?”李旭恨不得杀了秦玉,若非是受她蛊惑,如何会被撤出军营,调至边关? 原以为,守着她好好过日子,她知道悔改,到时候他定还有望翻身。 可谁知她是人尽可夫的贱人! 秦玉变了脸色,嘴硬道:“有本事你试试看!”到底是底气不足,连李旭都看明白的事,她如何会不知道? 秦蓦的确是不管她了! 否则,怎么会那么狠心? 太子又为何敢对她做出龌蹉的事? 这几日不见她,秦蓦也该派人来找她!没有!他没有来! 秦玉蜷缩在床榻上,泪水滚落出来。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她是他的妹妹,怎么能够放任她被太子欺辱?那可是打他的脸! 李旭没有摸准秦蓦的心思,不敢动手,摔门离开。 秦玉抹干泪水,爬起身,梳洗干净去找秦蓦。 太子离开时说的话,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她。 —— 郡王府,秦玉敲门,门仆看她一眼,‘嘭’地将门给关上。 “开门!快开门!”秦玉心里焦急,不知为何连府门也进不了。之前她来时,秦蓦不给她好脸色,可至少还能进去。 门仆道:“郡主,郡王有令,您不能进府。” 秦玉面色一变:“我有东西在府里,要进去整理。你给我开门,哥哥回来前我离开。” 门仆无动于衷。 秦玉捏紧拳头,愤恨的踢着朱漆大门。 “你在干什么。” 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秦玉泪水涟涟的看着秦蓦:“哥哥,这是我的家,为何他们不许我进去?” 秦蓦冷声道:“我的吩咐。” “哥哥……” 秦蓦举起手打断她的话:“你不必再说,你的东西我命人收拾出来送回李府,今后你如何,我是再不管。” “哥哥,我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看着太子欺负我,也不管不问,如今李旭都敢爬我头上来!”秦玉情绪激动的说道,满眼恨意,恨秦蓦的狠心无情。 “你可有将我当作你哥哥?”秦蓦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继续说道:“你做的桩桩件件,心中都十分有数,我给过你机会,仍不知悔改。” 秦玉的泪水不要钱似得,不住的流下来。 “我错了,我现在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哥哥,你原谅我一回,你只有我一个亲人……”秦玉说罢跪在地上,见秦蓦无动于衷,六神无主。 秦蓦满心失望,不知秦玉竟是个这样可耻的东西! “哥哥,我听你的话,去边关。”秦玉鼓起勇气说道,秦蓦不肯出手相救,边关是唯一的出路。 “你可知皇上寻我进宫做什么?”秦蓦驻足,看着她眼底遮掩不住的算计与愤懑,就像他当初如何被她给蒙骗? 秦玉一脸茫然的摇头。 秦蓦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我至今日方才知晓你这么作,把自己的退路都作死。托你的福,皇上不准李旭调至边关,可以留在京城。”顿了顿,目光冰冷刺骨:“你可如愿?” 秦玉如五雷轰顶,惊恐万分。回过神来,郡王府的大门已经合上。 失魂落魄的离开郡王府,蓦然,碰见坐在轮椅上的季云竹。秦玉尴尬的遮住面容,就听他语气温柔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有伤心事?” 秦玉猛然摇头。 “有何困难,你可以与我说,我帮你。”季云竹抽出娟帕,递给秦玉:“擦一擦。” 秦玉讪笑一声:“你帮不了我。” “你的毒,并未难倒我。”季云竹秀逸俊美的面容上绽出一抹轻笑,似千树万树梨花开,洁白而纯净。“你不说,如何知晓我帮不了你?” 秦玉心中一动,便听他说:“你跟我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 淑妃的身子大有好转,用过午膳,启程回宫。 谢桥从西伯府回来,想着淑妃气血虚,打算熬制阿胶,补血有奇效。 亲自采买驴皮,刮去毛,切成小块,放在一口大锅中加水熬制。 明秀一见,便知谢桥又在熬阿胶,忙说:“小姐,这个得熬三个昼夜,奴婢帮您。” 谢桥不放心,亲自把关,眼见天色黑下来,叮嘱明秀一番,净手回重华楼。 外头起风,树枝吹的呼呼作响,卷起树叶纷飞。 “小姐。”白芷见谢桥驻足,疑惑的轻唤一声。见她望天,连忙说道:“这都入夏了,怕是下一场大雨。” 谢桥随手抓握住一片枯叶,望一眼天色,并不见明月繁星。 的确要变天了—— 果真,当夜里便下起大雨,第二日都不曾停下来。 林太医顶着雨,去西伯府给西伯老夫人诊病,已经有所好转。 方才回宫,又被淑妃宫里的人请过去,回了话,将药浴配好,待淑妃净身出来之后,按照谢桥教的法子给施针。雪白的中衣上,并不见有黑血渗出,逼出的都是鲜红色的血。 “娘娘身体已无大恙,按时服药即可。” “有劳了。”淑妃面色苍白如纸,更衣后,宫婢连忙上一层厚妆。 林太医将银针收好,背着药箱走出永和宫,便与明帝碰到。 “来去匆匆,爱卿这是去谁的宫中?”明帝询问道。 林太医连忙跪地:“回禀皇上,淑妃娘娘身体欠安,微臣从她宫中出来。” 明帝眉头紧皱,缓声道:“西伯老夫人病倒,淑妃病榻前服侍几日,身子难免吃不消。” 林太医面色微变,欲言又止。 明帝瞧出端倪,沉声道:“有话直言。” 林太医伏地说道:“微臣方才诊脉,淑妃娘娘是中毒之相,如今已经安好。西伯老夫人的病情,今日微臣去诊脉,原来是病重将死之人,也见起色。” 这话极为微妙,淑妃中毒,如今已经好了。而淑妃一进宫,本来病危的老夫人,也跟着好起来。里头的关节,不言而喻。 明帝面色肃然一沉,阔步去往永和宫。 淑妃脸上敷着厚厚的细粉,涂抹着一层胭脂,气色极好。 明帝四处张望,只见宫殿四角放着香炉,清幽香气盈满室内,并无一丝药味。 “皇上——”淑妃紧跟着明帝去往寝宫,里面收拾的纤尘不染。 明帝目光落在淑妃的脸上,猛然拿着手擦她的脸。 “皇上——”淑妃吃痛的惊呼一声。 明帝拿着帕子沾着水擦,脸上的细粉、胭脂拭去,露出她白皙细腻的面颊,大约是太过用力,双颊一片艳红。 “朕,喜欢爱妃素面。”明帝冷声道。 淑妃发现明帝的异样,大气不敢喘,她知道皇上这番举止,断然是起疑。拉起滑落的衣襟,面色苍白的说道:“皇上,你不喜臣妾上妆,何须您亲自动手?脏污您的龙体。” “爱妃言重了,朕不过举手之劳。”明帝目光不曾移开淑妃的面颊,看着她脸上的艳红缓缓褪去,一片苍白,毫无血色。“不知老夫人的病……如何了?” “母亲的病已经有气色,来势汹汹,吓得臣妾……啊……”淑妃话未说完,便被皇上掐着脖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冷笑道:“朕怜你一片孝心,这几日辛苦了,好生留在永和宫休息,没有朕口谕哪里都不许去!”松开手,明帝甩袖离开。 淑妃面色大变,她被禁足了。 显然,她的事情已经被发现:“皇上来之前碰见谁了?” “林太医。” 淑妃咬紧牙根,林太医是谢桥找的人,她故意泄露? “本妃身子虚,的确该好好休息。”淑妃面色冷沉,心里却觉得谢桥不大可能,定是错信林太医!沉吟半晌,又道:“明日请林太医来给本妃诊脉。” “是。”宫婢退下。 —— 大雨连下四五日,护城河外洪水高涨,秦蓦忙的见不到人影,谢桥将熬制好的阿胶分盒装好。命人给柳氏、容姝送去。 想了想,谢桥派人送一盒给容秋。 容秋如今搬回自己府中,偶尔来看看老夫人。 “小姐,您不送瑾姨么?”白芷看着桌子上摆着三盒阿胶,记起郡王府的人。 谢桥看向白芷,含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吩咐她送去。 白芷欢喜的应声,带着盒子去郡王府。 半夏嘀咕道:“白芷像得赏一样,如此高兴。” “她对郡王府的事向来上心,就怕疏忽了,日后在郡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谢桥无奈的摇头。 半夏目光微闪,没有接话,垂目继续绣着手头上的嫁妆。她们是一等丫鬟,贴身伺候谢桥的人。她如今要出嫁,却是没有选陪嫁丫鬟,她显见得是要带着她们四个去。 她们四个,除了明秀有中意的人之外,都等着谢桥安排是抬举给郡王做通房,还是指婚配管事。 白芷对郡王府上心,的确是为谢桥着想。就怕,生了另一层的心思…… 她并没有确认,这话就不敢说。子乌须有的事,影响主仆情分。 “小姐,您没有挑选陪嫁的丫头。”半夏提醒道。 “你们几个够了。”谢桥不以为意。 半夏突然放下嫁衣跪在谢桥的脚边,磕头道:“小姐,奴婢年纪大了,请您开个恩典,给奴婢指一桩亲事。” 谢桥微微一愣,明白过来半夏的意思。她的陪嫁丫鬟,意指她日后有孕或者不方便服侍秦蓦时,给秦蓦用的通房。轻叹一声:“这几个人里,就你心思重。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不愿意的事,何况……”她也接受不了秦蓦有小妾、通房。 半夏的心落了下来:“奴婢是个粗人,没有那等福分,只愿为奴为婢的在小姐身边伺候。” 谢桥应允,眼底闪过思虑,半夏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事,难道…… 白芷从郡王府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 半夏将她拦下来:“白芷,你来给我挑选一个花样。” 白芷跟着半夏来到下人房,见半夏张望后关上门,不禁皱眉:“你是有话与我说?” 半夏直言道:“你我是一同进府,我也不卖关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咬唇道:“你心里是不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白芷吓一跳:“你别胡说,我可没有背主。” “不是。”半夏见白芷松一口,心一横:“你打算日后跟了郡王?” 白芷面色一变,随即,涨的通红:“你……你别胡说。” 半夏见状,心凉半截,她这副模样显然是自己猜对心思:“白芷,我劝你打消这份心思。伺候郡王的人,也是由小姐安排,可没有毛遂自荐!”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白芷面色青白交错,这番话谢桥敲打她受了,半夏算什么? 半夏看着跑开的白芷,心微微下沉,只希望她能够想通。 —— 大雨中,马匹朝季府疾驰而去。 一到府门外,立即翻身下马。 “啪啪啪!” 门扉拍的震天响。 门仆一开门,话来不及问,只见来人撞开他,直奔主院。 扑通跪在主院门口,请罪道:“主子,送进宫里的一船药材全都沉了。兄弟们只保住性命!属下来请罪。” 半晌,屋子里传来滚动轮子的声音。 季云竹出现在门口,望着被雨水冲刷的石牧,面色阴冷:“一船?” 石牧低垂着头:“属下以为春汛过去,已经入夏,就算下雨不过阵雨罢了。宫里药材催得及,属下做主运进京,哪知大雨不停的下几日,想要靠岸却来不及。” “什么船只?”季云竹拧眉,就算下几日大雨,船也不会沉。 “新造的大货船。” “啪——” 季云竹捏碎手里的瓷杯,新造的大货船,绝不可能会沉。如今沉了,只怕被人动了手脚! “查!” 石琴应声退下。 “船上都有哪些药材?”季云竹平复怒火,心知这时候发怒也无济于事。 石牧沉默片刻,方才说道:“大多都是珍稀药材,雪莲、灵芝、百年人参、鹿茸……等。宫中贵人要得急,属下便将这些药材先行一步。” 季云竹的脸几乎扭曲变形! 对他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这些药材不知花费多少的心血都集齐宫中一年的消耗,船一沉,全没了! 他就算有银子,也很难收购得到! “主子,怎么办?”石牧担心主子供应不上,这些年的努力全毁了! “四处收罗。”季云竹紧握着扶椅,手背上青筋鼓动。 究竟是谁? 他心里隐约有猜到的人选,只是不确定会不会是她干的! 可一个下午,陆续有人来报,停在码头的船只被洪水冲走,季云竹的怒火彻底爆发:“一群废物!” 太子脱掉身上的斗篷,看着满地狼藉,挑眉道:“云竹,何事惹你大动肝火?” 季云竹面庞抽动,没有开口。 “遇到难处,本宫说不定可以帮你。”太子扫一眼内室,并没有异样,想必是他的生意出问题了。天灾*,难以避免:“你帮本宫这么大的忙,还未谢你,不必与本宫客气。” 季云竹帮忙对付淑妃,皇上禁足,淑妃失宠。燕王近来在朝堂受到皇上的冷待,对他的提议连番赞赏。 只是,季云竹想要挑起淑妃的矛头对准谢桥,似乎不见成效。 淑妃并未上钩! 季云竹面色阴沉的说道:“宫中的药材,上个月该送进宫,因为船只的问题而耽误。如今全都装船,遇上灾祸只剩下一船。” “皇祖母要服用的雪莲宫中已经没有,父皇也很急切,就等你的药材进宫。这……这事儿也不怪你,只是不知如何向父皇交代。”太子在屋中踱步,突然说道:“你去各大药铺收购,或者本宫替你寻药商!” 季云竹摇了摇头,他能够成为最大药商几乎垄断行业,全是在那批珍稀药材上。每一年,不知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就算宫中宽下数月,他也筹不出来。 “我再想想办法,若不行,去他国寻我一个好友帮忙。”季云竹除了祖父、父亲之死而受到打击外,就数这次的挫折大。 他,不会让背后之人得逞! 闻言,太子突然记起一件事:“本宫前段时日,遇见一个西域商人,他带来大批的珍稀药材,想要脱手换取我们的丝绸。只是这京中被你垄断,他难以脱手。不知他现在手里的药材可还在?” 季云竹神色一松:“劳烦太子指点,他现在在何处!” “永安街,永安客栈。” 季云竹听闻这个名字,心跳了跳,抿唇不语。 接连几日,下面的人回报,收购的药材有限,远远不足宫中所需一角。 而宫里头又遣人来崔一次,皇上更是发话,半个月期限内若是无法提供,就会重新张榜寻药商。 季云竹终于忍不住,带着人去往永安街,永安客栈。 接头的人满脸络腮胡,人高马大,极为壮硕。 季云竹松一口气:“你手里有一批药材,没有销路?” 大胡子一听,就知道是买卖上门,急忙说道:“对对对,我听人说中原人有大把银子,都是富贵人,很稀罕这些珍品,哪知,处处碰壁。”说到最后,满脸苦恼之色。 季云竹捏了捏腿,轻缓的说道:“可以给我看看货?” “当然当然。”大胡子极为的热情:“我在背面租了一间屋子,将货物存放在里面。”说罢,带着季云竹去看。 大小箱子满满当当堆在屋子里,随口揭开,都是包装好的灵芝、雪莲等珍贵药材,都是正品。 “如何?”大胡子紧张的问道。 季云竹嘴角微微上扬,天无绝人之路! “我全都要了!” 大胡子激动得面色通红,连忙好茶招待,商议价钱。 而重华楼里,谢桥正在捏药丸,外头的雨依旧‘哗啦’的下着,她的心情却格外的好。 蓝玉脱掉身上的蓑衣,冷漠的脸上露出笑意:“小姐,永安街那边来话,买卖做成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命运颠倒 原稿地址:D:\大神码字(小黑屋强制码字)V7。9版\大神码字\大神码字(小黑屋强制码字)V7。9版\文稿\新建文稿(19)。txt马车慢慢驶过长街,车轮碾压青石板砖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缓缓停在小医馆门前。 海爷与大胡子坐在里头等谢桥,听到响动,探头望去,便见谢桥取下头上的帽子,解下斗篷递给身后的明秀。 “久等了。”谢桥坐在他们对面,接过药童捧上的茶。“他都运走了?” 大胡子把银票拿出来,递给谢桥道:“他是个谨慎的人,运走的时候,都开箱检查,确认无误后方才给银子运走,送进宫去。” 谢桥将银票推过去,含笑道:“这些都是兄弟们的辛苦费。” 大胡子搓着手道:“东家,五五开,兄弟们的都已经匀出来。” “都是拼命的事,我不居功,日后还有许多用得上你们的地方,不必与我客气。”谢桥就事论事,她不过一句话,干活的都是下面的人,自然不好拿好处。 大胡子看向海爷,见海爷点头,将银票收回怀中。“我代兄弟们谢过东家。” “这一趟的确很凶险,几个兄弟潜伏在船只里,按照你的法子,用石灰与桐油混合成油灰,填补木箱的缝隙。箱子多,花费的时间较长,好在抵达京城前油灰干了,方才让船只沉下去。放在平时将箱子从水底搬出来不成问题,可如今是洪水期间,真的是抓瞎。”海爷不禁庆幸他的弟兄们常年在海上飘,水性极好,方才没有出差错:“你说的这个捻缝法子极好,兄弟们不敢白日里动手,天黑了再下湖捞出来。好家伙,除个别的渗水进去,其他都很完好。” 谢桥笑而不语,油灰有极佳的耐水性,但延伸率和抗膨胀很差,木料浸水膨胀变形后容易开裂。 好在季云竹的人白日里在船只下沉的地儿守,夜间都撤回去,泡在水里时间长久,这些箱子全都会裂,白费功夫。 不知季云竹知晓他的东西换个包装重新卖个他,会如何? 谢桥嘴角微微上扬,想必很精彩! 海爷高兴后,心中渐渐忧虑,他们过往是海霸,截获商船的事干了不少。至从跟谢桥以后,金盆洗手。眼下再干起这勾当,与皇宫有牵扯,心里难免害怕:“东家,如果揭发了,会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 “老胡在季云竹跟前露脸,他回海上去,这一年不必回京。”谢桥并不怕季云竹发现是她干的,只怕他会要老胡的身家性命。 大胡子闻言,也跟着担忧:“日后我不能来京城?” 谢桥沉声道:“冬季航海,老胡跟着你一同去。” “叶舟呢?” “叶舟我留在身边有用处。”叶舟是机灵的人,西域那边她不想放手,交给他去做。 交代清楚,谢桥起身离开。 海爷疑惑的说道:“东家,你大费周章的将季云竹的药材弄来,为的就是坑他银子?” 不应该啊,若是如此,她又为何不要银子呢? 谢桥嘴角轻翘,讳莫如深道:“你们等着,到时便知了。” —— 半月后,永和宫。 原本好端端的淑妃,突然病倒。 林太医诊脉后,气血虚,虚好好调理、进补。 蔷薇拿着林太医开的方子,去御药局寻达鲁花赤要雪莲。 达鲁花赤要过她手里的药方,吩咐副使给她取药。 副使在标注雪莲一栏内,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打开睨一眼确认是雪莲后,递给蔷薇。 蔷薇抱紧盒子回永和宫。 燕王恰好此时来探望淑妃,看见蔷薇手里的盒子,伸出手掌:“本王看一看。” 蔷薇递过去,燕王揭开盒子,看着里面的雪莲,变了脸色:“他们这是见本王失势,竟拿这些东西来糊弄母妃!”一挥手,打落蔷薇手里的盒子。“欺人太甚!” “啪嗒——” 砸落在地上,里面的雪莲躺在地上。 “何事令你大动肝火?”盒子滚落在明帝的脚下。 “父皇!”燕王面色一变,跪在地上。 刘公公弯腰捡起地上的雪莲花,上面布满黑色斑斑点点。 明帝见刘公公神色不对,目光落在雪莲花上,了然燕王为何事发怒。虽不见怒色,却面色极为阴沉:“传达鲁花赤。” 几刻钟后,达鲁花赤跟在刘公公身后走来。 “奴才叩见皇上、燕王殿下。”达鲁花赤跪在地上行礼。 “啪——” 明帝将盒子扔在达鲁花赤面前。 仿佛敲击在达鲁花赤的心头,浑身为之一颤,看着地上的盒子,隐约猜到问题,具体因何他却是不清楚。哆哆嗦嗦的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发霉的雪莲花,脸色煞白,磕头求饶道:“皇上明察,季公子这批珍贵药材运送进宫,奴才与大使、副使分别仔细检查过,不曾有问题……” 话未说完,被燕王一口截断—— “混账!你这是说本王与母妃刻意栽赃陷害你!”燕王早就对宫中看菜下碟的阉人厌恶不已,而今日他遇到的这件事,令他厌恶到极点:“指不定是你们以次充好!” “奴才冤枉啊!燕王殿下您有所不知,宫中每年的珍贵药材往年都有剩余,奴才们也会搬出去晒,以免受潮发霉。去岁太后娘娘的身子调养,耗费的过快。又是各府的赏赐,早已是不足,哪里还有次品?”达鲁花赤突然想起一事,急切的说道:“这些时日大雨不断,季公子运送药材进宫,走水路,奴才想会不会是护送过程中便已经受潮?” 季公子恐怕也想过这个问题,叮嘱他天晴之后搬出来晒。 哪知,这天刚刚放晴几天他来不及搬出去晒,药材倒是出问题了! “季公子运送的问题,那么这一批药材只怕都会长霉!”燕王说到此,便听达鲁花赤道:“皇上,奴才恳请您派人去查看。” 话音话落,宁姑姑匆匆而来,见到皇上,将手里的燕窝呈递给刘公公:“皇上,昨日里奴婢去御药局领的燕窝。太后娘娘宫里还剩有一盅,昨日里没有用。今日拿来炖汤,哪知里头全长霉点了!” 一个有问题,可以说难以证明是谁动的手脚。 两个出现同一个问题,可以确定问题出在御药局。 明帝吩咐刘公公去检查。 少顷,刘公公回来复命:“回禀皇上,除了人参、鹿茸之外,其余都已经腐烂、长霉。” 随之而来的还有两位大使,两位副使,纷纷跪地求饶:“奴才们不知好端端的药材,为何全都长霉腐烂,请皇上明察。” 达鲁花赤生怕皇上会降罪御药局,慌忙说道:“皇上,这批药材本该上个月运送进宫。往年季公子都按时送来,今年却是推迟一个月。奴才听说季公子押送进京的船只沉进湖底,后来寻找来自西域的商人买下药材运送进宫。” 眼角余光睨向明帝,见他面带薄怒,战战兢兢的说道:“可奴才瞧见最后两口箱子底有黄泥,箱子是阴湿,里面的灵芝里有黄泥水,当时有人解释屋子漏雨淋湿了,渗透进去泡着灵芝成了棕黄色的水。奴才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倒像是从河底捞上来,后面的两口箱子忘记处理……” 明帝面色阴沉的滴水,季云竹若敢将沉在湖底的药材重新打捞上来送进宫,胆大包天! “珍贵药材本就极难得,儿臣据闻季公子耗费一年的时间才能筹足宫中一年所需,不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这厢他的船一沉,那边便有西域的商户有一批待售的药材,未免太巧合?”燕王疑惑的说道:“况且,这么多货物进京,如何会没有动静?” “传季云竹入宫!”明帝起身,去往兴乐宫。 刘公公出宫去传明帝口谕。 达鲁花赤与大使、副使跟在明帝身后去往兴乐宫。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燕王嘴角微扬,去往内室见淑妃。 “母妃,身体如何了?”燕王扶着淑妃坐起身,拿起引枕塞在她的腰后,拉高被子盖在她的胸口。 淑妃面色潮红,唇瓣苍白无血色,微微笑道:“不妨事,林太医……”对她治病是尽心尽力,只是上回的事情,谢桥分明是让他严把口风,切莫泄露出去。可他却刻意将消息抖露给皇上听! 后来他再次来给她诊病,一脸坦然,询问他时装聋作哑。 “母妃不必担心,您只需要知晓,顺安县主是我们的人。”燕王心里也摸不准谢桥打的什么主意,当初在南阴燮郡王因为她,将林太医丢到患有鼠疫的人一起关了一夜,心中对燮郡王更加畏惧的同时,也会对她心怀恨意。 表面上的恭维,也不过是为了掩藏心内的痛恨,伺机而为。 可她却偏偏却找了林太医。 淑妃微微皱眉,心里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那种感觉,又说不出来。只得叮嘱燕王道:“你切不可太信任她,母妃心里有种她在帮你,可却是为了利用你的感觉。”解她身上的毒,她感激谢桥,可后面的种种,不得不令她多想。“宫中催促季云竹尽快供药,张榜寻药商之事,皆是你所为?” “母妃中了他的下的毒。”燕王冷声道:“儿臣不过还击罢了。” 淑妃叹息一声:“你小心为上。” “儿臣明白。”燕王心里何尝不知谢桥与季云竹不对付?只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互利互惠罢了! 季云竹财力雄厚,帮扶太子,对他是大大的不利。 更何况,季云竹帮助太子谋害淑妃,他不能容忍。 谢桥利用他对付季云竹,倒不如说他也利用谢桥。谁利用谁说不清,只要达到自己想要的目地即可。 他十分清楚,谢桥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他! —— 季府 季云竹闲情逸致的煮茶。 洪水退后,他的人便去沉船的地方将船只打捞上来。 这时,石琴匆匆过来回复道:“主子,船打捞上来,里面装箱的药材全都不见了。” 季云竹手一顿,猛然看向石琴:“什么叫……不见了?” “新造的货船与其他几条船不同,装着的货物,绝对不会被洪水冲走!”石琴十分笃定,面色很凝重:“主子,您让属下调查船是被谁动的手脚,并没有查出来。属下认为,船只启程的时候,人就已经藏在船只上,目地正是这批药材!” 季云竹目光阴戾,除了谢桥,想不出有谁会与他做对! 谢桥? 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季云竹闭目,不能轻敌。 这时,管家来报:“公子,宫里头来人,皇上传您进宫。” 季云竹一怔,目光变幻,换一身衣裳跟着刘公公入宫。 兴乐宫,明帝一袭明黄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而高阶之下,大殿之中,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并未盖上,里面装着的珍贵药材,赫然是他半个月前送进宫中。 不同的是他送进来,完好无缺。如今,却是发霉的发霉,腐烂的腐烂。 季云竹瞬间联系起石琴回禀的话,面色冷沉。他购买的压根就不是西域商贾贩卖的药材,而是沉在水底被打捞上来的药材! 一阵气血翻涌,喉间腥甜,季云竹生生吞咽下去。 搁在扶椅上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只这一船药,挖空他一半的家底。 宫中并未结账。 眼下出这等事,后果怕是不止如此。 今后宫中定不会购买他的药材,这些损失他得认了! “这是你供应的药材,你看看。”明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指着下面的一排箱子,示意季云竹细看。 季云竹垂目,双手搭在萎缩的双腿上,无意识的捏拿,缓声说道:“不必看了,草民心中已经有底细。今年这些珍贵药材,草民全数收走,其他的药材,全当做赔偿!” 明帝并未立即回答,盯着季云竹半晌,开口道:“药材还未出问题,各宫贵人都服用,若是出问题……”话音陡然一转,厉声说道:“你担待的起么?” “草民有罪!请皇上责罚!”季云竹一味认罪,并不开脱。 明帝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恨恨的瞪着他。之所以愿意让他成为药商,供应宫中,全都是看在季仲的份面上! “你是看准朕不会对你如何?”明帝拍着龙案站起身,倾身瞪着季云竹。 “草民不敢。”季云竹何尝不知明帝不发落他,念在祖父帮他一场的情份上? 嘴角不禁苦笑,他受祖父蒙荫,得明帝宽恕。可他是不孝子弟,未能替他们报仇! “宫中的贵人服用过,有个好歹,提头来见!”明帝拂袖,重新落座。季云竹犯的错,足以令他丢命,也算他尝还季仲的人情! 季云竹拱手谢恩,滚动着轮椅退出大殿。 一旁的大使、副使傻眼了。 原以为,季云竹会抵死不认,可他却轻易的认罪。 原以为,皇上会大怒,治他欺君之罪,可却不痛不痒的警告一番。 连忙吩咐人将这些箱子全都搬出去,给季云竹处理。 ‘噗——’ 季云竹退出大殿,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喷洒而出。 “咳咳……” 季云竹捂嘴轻咳,一双眼睛,仿佛被地上的鲜血染红。紧握着扶椅的右手,力气大的几乎要捏碎木块。 他输了! 输给一个女人,输的彻底! “主子!”石琴惊慌的看着季云竹,他虽然体弱腿残,可这些年的调养,身子早已好全,除了不能行走之外。 可,今日却吐血了! “我无事。”季云竹举手制止他上前,气血郁结于心,致使他吐血。 石琴了然,主子被气得吐血了。 “主子,皇上不曾惩罚您,这件事算平息,我们只管查动手之人?”石琴松一口气,也算是一件好事。 季云竹冷笑几声,脸色愈发的苍白难看。 平息? 未必,只怕是开端! 皇上最后一句话,提醒他,这件事还没有完! 果然,他出宫之后。 皇后、太后皆不同程度的上吐下泻,好不容易服药止住,却是高烧不退。 太医们束手无策。 皇上勃然大怒。 季云竹戴罪之身进宫,率先给太后医治。扶脉后,季云竹原本轻松的面色陡然沉凝,目光寒冷,如凝结一层冰霜。 冷笑一声,谢桥啊谢桥,为了对付他,无所不用其极! 这么阴毒的手法也使出来! 可他心中有数,却是说不得,不能说! 只因,他没有证据! “季公子,太后娘娘如何了?”宁姑姑见状,心沉下来了。 “我回去后想法子。”季云竹出宫,沉声说道:“去辅国公府!” 石琴一惊:“主子,是容小姐?” 季云竹脸色阴沉,缄默不语。 石琴驾车去往辅国公府。 —— 谢桥占站在院子里晒切掉的草药,白芷在一旁搭手,比起以前伺候起谢桥更加用心。 “白芷,你去休息一会,日头落下去,再收进去。”谢桥将晒干的药丸收进去,吩咐明秀十颗一瓶。 蓝玉通传道:“小姐,季云竹求见。” 谢桥拍了拍手,终于来了! “带他去前厅。”谢桥拔下簪子,一头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随意绾成髻,就这样去往前厅见季云竹。 季云竹看见谢桥的瞬间,捏紧手中的茶杯,几乎把手里的杯子当作谢桥,恨不得将她掐死。 谢桥仿佛感受到季云竹的怒火,呵呵笑道:“季公子身体孱弱,不适宜饮浓茶,这淡茶特地为你准备。” 言外之意,她早就等他上门。 季云竹垂目敛去眼底的情绪,再次抬头,眸子里平静无波。 “你早就知道我会找林太医。”季云竹平息怒火,淡漠的询问道。 “胡乱猜测罢了。”谢桥谦虚的说道。 她早已摸清楚林太医的心性,对她的恭敬与相助,不过是做给秦蓦看的罢了。当真有把柄落在他的手里,被人威逼利诱一番,自然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当她得知季仲与他之间的关系时,更加确信这一点。她相信,淑妃的毒,太子见西伯府有对策之后,定不会就此罢休,还有会有后招。所以,她故意找上林太医。 果然,季云竹找上林太医,之后拿淑妃的毒在大做文章。 而燕王得知是季云竹给淑妃下毒之后,二人合计针对他那一批药材动手脚。 天时地利人和。 季云竹冷笑一声:“何至于谦虚?你何时做没有把握的事?” “过奖。”谢桥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眸子看向季云竹,忽而笑道:“我一直很好奇季公子为何处处针对我?若说我在虎口夺食,你也不必像对待死仇一般……置我死地!” 季云竹目光阴鸷,冷厉的射向谢桥。 谢桥嫣然浅笑:“我猜猜。”眼风扫过季云竹手背上狰狞的青筋,冷笑道:“你将祖父与你父亲的死,记在我师傅头上。而我师傅死后,你满心的恨意全都对向我。虽知我无辜,亦是毫不手软。怕没有执念,难以支撑你活下去?” 季云竹面旁急剧的抽搐扭曲,仿佛被谢桥猜中他隐秘的心思。 谢桥红唇微启:“懦弱。” “闭嘴!”季云竹将茶杯重重的搁在桌子上,阴冷的说道:“你无辜?”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嗤笑道:“神农后裔,被人传的神乎其神,宛如救助一般,可谁知内里如此阴毒腌臜。蛊毒,你为了对付我,手段如此阴毒。这就是人们口中的神医?我若说出来,你焉有命在?” 谢桥面色陡然沉冷:“季公子何时如此菩萨心肠?你恨不得要我的命,哪会如此慈悲?你不说,无非是没有证据是我,否则哪会找我讨杯茶喝?”弹了弹袖子上沾染的药草,冷声说道:“季公子莫要信口雌黄,我们都是好人,说话讲良心,讲证据,脏水可别乱泼。” “你——”季云竹哪知谢桥这么厚颜无耻。 但,他的确没有证据,拿她无可奈何! 谢桥眼中如覆寒霜,一片冰冷。季云竹终将是祸根,再也留不得。她知道季仲对长公主下毒,受明帝指使,对季仲定是感念一丝恩情。所以她刻意让这些捞上来的药材受潮,有些甚至注水,外面的药材全都是好的,并未动过手脚,就是瞒过季云竹。 药材一旦进入宫中,他们定会小盒子妥善装好,不透风的情况下,受潮的药材必定长霉、腐烂。 这算是抵了明帝心中季仲的人情! 接下来,因为药材而指使贵人病倒,甚至垂危,他如何保命? 而她知道季云竹一手医术亦是出神入化,难不倒他。所以,她种下的是师傅养的蛊虫。不会要人性命,只是病症反复,将要垂危之相。 “推己度人,季公子无缘无故多一个仇敌,想必你心中也不爽快。”谢桥看着他嘴角溢出一丝殷红,啧啧几声,可别气死了:“我心里很不痛快,不希望再看见你。” “所以,你要如何才收手?”季云竹知道谢桥动了杀心,她眼里的戾气毫不遮掩,赤裸裸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不足为惧! 她未免太小瞧他! 谢桥这一击,的确是下死手,一击必中! 就算要不了季云竹的性命,也让他脱一层皮! 师傅年轻时去过南疆,对那边的蛊虫极为感兴趣。只是师祖并不喜欢这些阴毒的玩意,他便偷偷的养,后来他时常离谷,无人照顾他的那些宝贝,便传授给她。 除了她与师傅,无人知晓。 所以,她并不怕季云竹查出端倪。 “你说,若是国母薨了,你该何去何从?”谢桥云淡风轻,脸上的笑容浅淡,仿佛与季云竹讨论今日的天气如何。 “你疯了!”季云竹牙龇目裂! 她这是狠了心肠! 季云竹何其了解谢桥,她恩怨分明,不会迁怒无辜。所以他才上门与她商谈,哪知……狠狠闭上眼,他算失策了! 未曾料到她要皇后的性命,逼迫皇上对他下杀手。 他之前只是猜测谢桥拿捏太后与皇后的性命要挟他—— 季云竹再一次,体验到无能为力,一股寒凉之气从心底窜上头顶,浑身冰凉“我很清醒,疯的人是你,季云竹。”谢桥心中冷笑,恐怕在季云竹的心里她一直是好拿捏的:“你说皇后死了,太子知道是吃了你的药所致,会如何对你?你谋害国母,季仲于皇上的恩情,是否能够保全你的性命?” 谢桥起身,抚弄着微皱的袖口道:“白芷,送客。” 双目通红,紧紧的盯着那道将要离开视线的倩影,季云竹咬牙道:“我离京!离开京城!” 谢桥脚步微顿,头也不回的说道:“不够!季云竹,只要你活着,我这心,难安!” 不死不休。 这是他们现如今的局面! “啪——” 季云竹手里的茶杯应声而碎,瓷片扎进掌心,血肉模糊,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不! 他不甘心! 不会轻易的人命。 蛊! 不就是蛊?他不信他解决不了! —— 皇宫里,仿佛陇上一层阴霾。 宫婢、内侍公公,都噤若寒蝉,走路小心翼翼。 三天了,季云竹丝毫办法也无! 高烧褪去,不过半个时辰,又反复上来。 放血为引,蛊虫下不来! 最后,被逼无奈,他以命换命,将太后身上的蛊虫引到别人的身上。 失败! 季云竹越来越暴躁。 太子也觉察到季云竹的不对,焦急的询问道:“季兄,母后的病可能治?”太子比任何人都要焦躁,皇后出事,于他极其不利! 淑妃如今渐渐复宠,他怕皇后死了,淑妃成为皇后。 所以,无论如何,皇后都不能死! 季云竹双手捂着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方法都用尽,毫无进展,反而情况越来越不妙。 “再等等,皇后不会死!一定不会!”季云竹不知是说服太子,还是说服自己。 闻言,太子心里稍稍松一口气,只要有救就好。 “多久?”太子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心里依旧难安。 多久? 季云竹也不知道,茫然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皇后。她的脉象越来越弱,撑不过半个月! “半个月。”季云竹木然的说道:“半个月就好了。” 死活都有定论。 太子心中大安,连忙去榻前照看皇后。 季云竹满心疲倦的出宫,回到府中,搬出医书翻找有关蛊毒的方法。 “主子,何不派人去南疆一趟?”石琴看着季云竹立即削瘦下去,满面疲倦的模样,献计道:“蛊虫来自南疆,您请巫医前来,定能解了蛊毒!” “快!十日内,将人带到!”季云竹双眼布满血丝,这几日不眠不休,依旧没有半点法子。 医术上,兴许难不倒他。 可这蛊毒,他从未涉猎,毫无头绪。 “是,属下立即前去。”石琴已经得到消息,南疆巫医在江南出现,找到人,快马加鞭十天足够了! 哈哈哈—— 季云竹低低笑出声,声音越来越来。 果真天无绝人之路,他如何就想不到? 谢桥,你等着! —— 谢桥听到宫中、季府里不断传来的消息,好心情就一直没有断过。 “遇到什么好事?如此开心?”秦蓦来到重华楼,便是看见笑颜如花的谢桥。心中却是颇为不满,他们大概有一个月未曾相见,她似乎并不在意。想到宫中的情况,哑声道:“你的手笔?” 谢桥挑眉:“不是。” 是也不能承认! 秦蓦失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皇后性命来要挟季云竹,何必拖累太后受罪?她年纪大,受不得罪。” 谢桥知道太后在秦蓦心里头的地位,叹声道:“只有皇后一人,太过惹人多疑。服用过药材的人,都不能避免。我每日有让人给太后服药,对她伤害不大。” 秦蓦知道她行事稳妥,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无动静。快速处理好手边的事情,赶回京城。 竟没有想到,她果真将季云竹逼入绝境! 皇后一死,无人能保季云竹。 谢桥想要季云竹的性命,但凡有一线希望,季云竹都不会放弃,并不会在谢桥面前认输。 “你可知,他的属下去请南疆巫医。”秦蓦伸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一解相思。看见她一袭白衣,而他身上风尘仆仆,便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巫医在江南。”谢桥一直紧盯着季府的动静,如何不知? “可要派人将巫医截住?”秦蓦可不想看见季云竹翻身。 谢桥抽出娟帕擦拭着他脸颊上的灰尘,眼角眉梢都染着点点笑意:“你可以试一试。” 秦蓦抓住她的手,雪白的帕子上,已经擦黑一角,秦蓦脸一沉,他只顾赶路见她,倒不知脸如此脏污,自己看着都无法忍受。“可有热水?我先沐浴。” “并无换洗衣裳。”谢桥言外之意便是赶人。 蓝星悄无声息的出现,将一个包袱扔在榻上,转瞬消失在原地。 秦蓦嘴角微扬:“备水。” 候在门口的白芷,听闻秦蓦的吩咐,不等谢桥饿吩咐,赶忙去打热水。 见状,谢桥眉头微蹙,却是并未说什么。 时间转瞬流逝。 石琴赶往江南,颇费一番周转,寻到南疆的巫医,快马加鞭的赶往京城。 远在京城的季云竹,收到石琴的信,微微松一口气。 粗粗一算,石琴还有两日便到京城。 而皇后如今的情况虽然不妙,可还有坚持四五日。 季云竹平静的心像是投入一块石头,荡起波浪。胸口微微发热,重新活过来了! 摊开一张宣纸,练字平心静气,只等两日后的到来。 平复好心绪,季云竹将字扔给石牧:“装裱挂起来!” “主子……”石牧一脸不解的看着一改往日阴沉,心情极好的季云竹。 “备车,入宫!”季云竹改变主意,他得再看看皇后的情况,方才能安心。 就在这时,门仆连滚带爬的进来,满面惊慌的说道:“主……主子,皇……皇后薨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性命垂危 皇后薨了! 皇上得到消息,前往未央宫。 一众太医扶脉,确认皇后已经殡天。 皇上大怒,着锦衣卫千户速将季云竹捉拿关押刑部! 刘公公去传皇上口谕,走到殿外看着被属下推着急速赶来的季云竹,惊讶的说道:“季公子,皇上已经……”话未说完,石牧已经推着季云竹越过他进殿。 众人见到他面色各异。 “将他拿下!”明帝一甩袖,怒道:“季云竹,朕给你机会,你自己没有把握住。谋害皇后,其罪当诛!” 季云竹面色苍白,给他机会救治太后、皇后,的确是他无能,没有治好! 可是,明明还可以撑过四五日。 为何,突然暴毙了? 季云竹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一定是她! 是她又动手脚! “皇上,容许草民查看皇后娘娘。”季云竹急切的说道。 明帝面无表情:“带走!” “皇上,皇后并非因为草民的药材才出问题,她是中……”季云竹话未说完,便被怒火冲天的太子一拳打在脸上,身子狠狠的倒在椅背上,轮椅滑出数米之外。 “你不是说半个月会好!现在呢?半个月还没有,人没了!人没了!”太子咬牙切齿的朝季云竹逼了去,抓住他的衣襟提起他,怒吼道:“你再去治,再去治,母后死了,你也得死。” 一把将季云竹掼在地上,心里一片慌乱,茫然的看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皇后,太子难以接受。 步步靠近床榻,太子扑通跪在榻边,看着昨日还问他朝堂局势的皇后,如今一动不动的躺着,浑身散出沉沉的死气。 “母后,您醒醒……”太子眼眶湿润,他能走到如今地步,少不得母后的帮扶。 皇后一死,他在后宫失去重要的倚仗,娶太子妃得等几年。 本就不稳的太子之位,只怕更加岌岌可危。 石牧扶着季云竹坐在轮椅上,推到床榻前,手指搭在皇后冰冷的手腕上,脉搏不再跳动,可他仍旧感受到蛊虫在体内活跃的蠕动。 没死! 皇后没死! 她只是进入假死的状态! 皇后当真殡天,那么这蛊虫也会随皇后一同死去! “没死,皇后没死——”季云竹一开口,张嘴喷出一口血。嘴角露出的笑容透着一丝诡异,只要等巫医进京,便是谢桥的死期! 石牧着急的拿着锦帕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迹。 季云竹将他的手推开,目光灼灼的盯着明帝:“没死,皇后他没死!” 太医们扑通全都跪在地上,皇后不死,他们得死! 毕竟,是他们诊断出来! 何况,人早已死透,没有进气也没有出气,怎么可能没死? 疯了! 季云竹他疯了! “皇上明察,皇后娘娘并未有脉搏,呼吸全无……”太医的话未说完,被季云竹一口截断:“两日!我只需要两日证明!” “皇上——” 太医们焦灼的看着明帝,心中忐忑。 明帝目光沉沉的盯着季云竹,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还未做出决定。 “父皇……”太子听到季云竹说没死的那一刻,整颗心有活络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期望! 明帝沉吟半晌,正要开口,这时宁姑姑双目红肿的走来。目不斜视,跪在明帝的脚边:“奴婢奉太后娘娘吩咐前来,娘娘的遗愿便是让皇上在她薨之前诛杀季云竹!” 季云竹面色骤变。 太医们跪地磕头道:“皇上,臣等医术不精,可这种脉象却绝不会出错!” “闭嘴!”季云竹看着添乱的太医,面色阴沉难看。 “季公子需要两日时间,这两日给你逃跑么?”彭太医讥诮的说道。 太医院院使廖顺和道:“季公子半个月都不曾治好,再给两日你能治?” 季云竹笃定的说道:“我的属下已经请巫医前来,他定能治好皇后。” 巫医? 廖顺和冷笑道:“季公子竟玩弄巫蛊之术,这是宫廷大忌!”转而恭敬的对明帝说道:“皇上,皇后娘娘凤体金贵,岂能随意亵渎?还望早日让娘娘安息。” 明帝听闻‘巫医’二字,眉头紧蹙,前有太后娘娘的遗愿,后有季云竹的厌魅之术。甩袖道:“关押大理寺,明日问斩!” “皇上——” “父皇——” 明帝充耳不闻,大步离开。 锦衣卫将季云竹带走。 —— 谢桥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嘴角缓缓地上扬,吩咐明秀准备一壶酒。 明秀酒备好,便见秦蓦一袭滚金边墨袍而来。 秦蓦睨一眼桌子上的酒,嘴角微扬:“谢礼?” 谢桥含笑道:“寻常人可是劝不动太后,也不知你如何说服太后。” 秦蓦抿唇,他只是告诉太后,母亲当年中毒是季仲所为,而季云竹是季仲的孙儿。 皇后有因季云竹而死,太后猜到秦蓦特地告诉她真相,如何想不到季仲受何人指使?不过是怕明帝护住季云竹,所以找到她这里来。才会有之后,太后刻意用上‘遗愿’相逼明帝。 太后一脸哀伤,秦蓦便知她猜到。 这么大年纪,得知因夺嫡,一母同胞的兄妹相残,到底是受不住。 秦蓦斟酒饮一杯,缓缓地说道:“谢礼不够看。” “你想要如何?”谢桥挑高眉梢,秦蓦今日里不对,线条冷硬的面庞拢着阴霾,浓眉剑目透着料峭寒气,显得异乎寻常安静。 秦蓦手执酒壶,依旧保持着这个的姿势。闻言,眼帘微掀,抬眼直视着她。 谢桥狐疑的看着他:“发生何事了?” “我提出来的谢礼,不够显出你的诚意。”秦蓦搁下酒壶,嘴角仿佛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谢桥斜睨他一眼,自袖中掏出一瓶药,推到他的面前:“你的毒太久,又曾经被我师傅医治,毒发生改变生出另一种毒,极为的麻烦。彻底解毒,我得知道师傅曾经给你用过哪些药。这一瓶,你毒发作时服下,减轻痛苦。”所以,这也是她为何说,师傅治过的人,她不医! 秦蓦垂目盯着雨过天青色的瓷瓶,收拢进袖中,挑眉道:“你早前就炼制好药丸,并不算作谢礼给我……” “你别得寸进尺!”谢桥突然想起半夏的话,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敛,半真半假的说道:“明日请牙婆子上门给你挑几个美婢。” 秦蓦一怔。 谢桥身后伺候的白芷捏紧手里的绣帕,心里暗自焦急,谢桥这话是重新挑选陪嫁丫鬟。 那些妖艳贱货,怪会魅惑人心,又与谢桥没有情份,哪里会替她拢络郡王的恩宠? 咬了咬唇,当着秦蓦的面,不敢提出意见。 “我好好给你调教,待婚后你再验收成效。”谢桥的笑意透着些微的凉意,她之前想过找一个平常的人,平凡的过日子。却是忽略了一个现象——妾侍、通房。 眼下婚期已定,这些问题容不得她不想。 秦蓦脸上的笑意渐深,戏谑的说道:“你如今这样如何调教别人?”忽而,秦蓦倾身贴着她的耳畔说道:“我倒是希望你多长进一些。” 谢桥面色微微一变:“挑三拣四,美得你。” 白芷一颗心如坠冰窟,透心的冷。 谢桥这是不打算抬举身边的人! 那么,那日她说‘你们几个够了’的话是何意? 心里想着,待哪日寻个时机探探谢桥的口风。 谢桥见试探不出什么,歇了心思。想起季云竹,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住,心中不安的说道:“季云竹束手就擒,关押在大理寺,明日问斩。可我这心里隐隐觉得,季云竹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他逃不出去。”秦蓦面色沉冷,冷冽的说道:“我会派人把守大理寺。” 谢桥右眼皮不停的跳动,她这边的眼皮子跳个不停,预示着并无好事。 “打蛇不死必挨咬,希望不会节外生枝。”谢桥叹声道。 只有他死的那一刻,她的心才会彻底安定。 秦蓦吩咐蓝星派人把守大理寺,一只苍蝇也不要飞出来。 谢桥仍旧不放心,安排暗卫把守。 即便如此防范,身着斗篷,脸戴面具的黑衣人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季云竹的牢房前。 季云竹的轮椅已经被收走,躺在石床上,双目空洞的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窗户,一颗明亮的星辰在天际闪耀着冷寂的辉芒,顷刻间,黑云笼盖,毫无挣扎抵御的能力。宛如他如今的处境,纵有万千本领,却只能等死。 牢房外传来动静,季云竹侧头望去,看见黑衣人眼底闪过光芒比方才的星光还要亮眼。张了张嘴,却又觉得他的名号过于隐晦,终是没有开口。 黑衣人桀桀笑道:“区区一个谢桥,不过是有秦蓦护身,你没有毁灭她,反而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带我出去。” 黑衣人摇了摇头:“季云竹必须得死。” 季云竹苍白的面色陡然狰狞,状若厉鬼,浑身因这句话,似抽搐起来。 该死! 季云竹……是该死! 他运筹帷幄而来,满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结果—— 季云竹低低的笑出声,声音里透着悲凉。 他没有替父报仇,反而将自己的一条性命搭上。 眼底闪过阴鸷,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时,大理寺卿从暗处走过来,打开牢门的锁,语气里透着恭敬:“您好了,再唤我。” 黑衣人点头,走进牢房。 大理寺卿退下去。 黑衣人见季云竹有话要说,倾身下去。 季云竹交代一番,冷声说道:“我的身后事处理好,京中我的产业与季府都脱手处理,所得的钱财都散去给我的人,其余都孝敬你。” “你放心。”黑衣人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跟着大理寺卿离开。 —— 翌日。 狱卒给季云竹送断头饭,打开锁,把饭丢在床边:“赶紧吃了,好上路。”看见他嘴角流下一条黑色的血痕,惊的后退几步,大喊道:“来人啊!犯人畏罪自尽!” 季云竹的身份特殊,立即惊动大理寺卿,不敢马虎,请廖顺和验过确定季云竹死透之后,赶紧禀报皇上。 明帝接到消息,怔了怔,倒是有点像季仲的脾性。就算死,也不要死得太难看,有如季家门楣。 所以,不等问斩,季云竹悄无声息的死了。 “处理了。”明帝淡然道。 “是。” 季云竹并无亲人认领,身边伺候的石牧一同被问罪。大理寺卿吩咐人拿一卷席子裹着季云竹丢到乱葬岗去。 —— 谢桥得到季云竹畏罪自尽的消息,心倏然沉到谷底。 吩咐蓝玉道:“你去打听,季云竹的尸身如何处理了!” “是。”蓝玉领命去办。 “小姐,他总算是死了,我们可以安心了。”白芷替谢桥梳头,絮絮叨叨的说道:“季云竹也是要脸面的人,菜市场砍头,颜面尽失,莫怪他自尽!” 谢桥嘴角翘了翘。 白芷心想着谢桥的一桩心事了了,该会张罗着给郡王挑选陪嫁,心思一转,开口道:“小姐,郡王命人盯着,定会出不得差错。”见谢桥沉默不语,小心的开口刺探:“小姐,您说给郡王挑选美婢,可得仔细小心。人心不古,没有挑着忠心不二的人,只怕会占山头与您打擂台,更别提给您固宠了。” 谢桥皱眉,她不过随口一提,白芷倒是记在心上。 “你有什么好提议?”谢桥拨弄着斜插进发间的珠钗,左右照了照,拔下来,挑拣一支玉簪。 白芷心头一喜,作势要跪下去。 “白芷。”半夏眼皮子一跳,唤了她一声。 白芷好事被半夏打断,斜睨她一眼,当着谢桥的面,应了一声:“有事?” 半夏知道白芷这是怨上她了,心知她是劝不住白芷回头。嘴角翕动,终究是没有出声。转而换了话头:“没事,就是问你借昨日描的花样,我给小姐做一双绣鞋。” 白芷瞪半夏一眼,那张花样她想好几日方才描出来。就是用来讨好谢桥,如今被半夏借花献佛! “小姐,您看半夏!那是奴婢描出来,想给您做鞋子,半夏她好会躲懒,自个不好好想,夺人功劳。”白芷不甘心,跺着脚向谢桥撒娇。 谢桥轻笑一声:“你描的花样,半夏做鞋,两个人都有功。”心里想着事,便没有细想其他。 这时,蓝玉回来回禀道:“小姐,丢去乱葬岗。奴婢吩咐人前去找到,等您去查看。” 谢桥赞赏的说道:“做的不错。”转而对明秀道:“备车,我出府一趟。” “是。”明秀立即出去准备。 马车直奔乱葬岗,蓝玉派来的人,并没有找到季云竹的尸身。 谢桥望着乱葬岗,杂草丛生,许多小土包坟墓,阴气森森。 最新的一个小土包,已经被人掘开,里面空无一人。 谢桥心中凛然,他果真没有死? 还是,尸身被属下运走了? “我们的人来的时候,看见有车轮子的痕迹,比我们先来。”蓝玉将情况一一禀明:“像驴车。” 这是专门运东西的车。 谢桥红唇紧抿,无论他是否身死,这世间再无‘季云竹’! —— 回到辅国公府,谢桥便瞧见太子坐在门口,心中诧异。 “你是神农后裔,你随本宫进宫给皇后诊治。”事到如今,太子也顾暇不了他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只要皇后不死,就算要他给谢桥赔礼道歉都可以!想起季云竹,恨得牙根紧咬:“若不是季云竹这狗东西阻止,本宫早已来寻你给母后治病!如何会……”说到最后,太子哽咽出声。 谢桥知道太子必定会求上门来,而且,他暗中将季云竹请来的巫医接进京城。她务必要在巫医到来之前,将皇后体内的蛊虫给取出来! “太子莫急,待我随你进宫看过之后再说。”谢桥爽快的答应让太子一愣,转而翻身上门带着谢桥朝皇宫而去。 他不死心,所以恳求皇上再等一日。若是谢桥束手无策,便将皇后收殓。 皇上同意了。 他一大早上门堵人,却扑空。幸好,还来得及! 谢桥与太子直奔未央宫偏殿。 皇后娘娘已经被移出正殿。 谢桥扶脉,蛊虫在皇后体内仍旧很活跃,只要将蛊虫取出来,再给皇后服用特制的药丸,放上半日,便会心跳复苏。 谢桥第一次用,并不知道行不行。 太后那边她一直在跟进,不会有碍。 她为了对付季云竹,皇后比太后情况要严重,不知能否‘复活’! “我试一试。”谢桥摒退众人,只留下明秀一人。 谢桥扎针护住皇后的心肺,喂她服下一粒药丸,半刻钟后,皇后皮下有一条虫在朝手腕处蠕动。割破皇后手指,撒上药粉,蛊虫移动的速度加快,顷刻间掉进谢桥手里的瓷瓶里。 谢桥利落的盖上盖子,放入怀中。 明秀将手里的药喂给皇后服下去,询问道:“小姐,这样可以了么?” 谢桥扶脉,依旧没有脉搏。蹙眉道:“不确定,明日没有恢复过来,就该准备后事。” 太子进来,听到这句话,激动的说道:“你为什么不确定?你不是人人口中的神医?你怎么会治不好?” 谢桥避开太子抓来的手,冷声道:“我尽力了!一切,只看造化!” “你——”太子想要威胁谢桥,看到门口的明帝,戛然而止,一脸扭曲的瞪着谢桥。 谢桥屈膝行礼。 明帝问道:“皇后寿数未尽?” “一切只等明日。”谢桥庆幸皇后殡天的消息并未发布出去,只有消息灵通的大臣得知。就算皇后活过来,也不会传出谣言。 明帝颔首,远远看一眼,并不进去,转身离开。 谢桥紧跟着出宫,撩开帘子坐上马车,赫然瞧见里面的人,面色变了变:“不知燕王殿下有何要事?” 燕王脸上隐有忧虑,沉声说道:“你可还记得寒潭寺里的女人?” 谢桥疑惑不解的看向燕王,慧空大师给她的佛经,她并未参透。 “她快不行了,你说过会延续她的性命。”燕王语气阴沉,原以为她还能拖上一段日子。这些天因为季云竹的事情,他抽不开身去看长公主。等时间告一段落,他去探望的时候,已经是进去少,出气多,将死之相! 谢桥一愣,吩咐车夫去寒潭寺。 一到寺庙,不敢停歇的去往草庐,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谢桥加快脚步。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药味,看着长公主拿下捂嘴咳嗽的帕子,上面刺眼的腥红,面色十分凝重。 她的确快死了,熬不过今夜。 长公主看见来人,气若游丝的说道:“你来了……唔……” 谢桥趁着她说话的空隙,将药塞进她嘴里。目光落在枕头上的药瓶,拿过来晃动,她分明是一粒也未吃! “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死?”谢桥语气冷了几分:“我不救求死之人!” 她给长公主的这瓶药,就是可以延续她的性命,她没有吃! 燕王闻声,冷声说道:“你不救,你会后悔的!” ------题外话------ 亲爱的们抱歉,烟儿今天置办年货,字没有码够,哭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待宰羔羊 长公主费力的睁开眼看向燕王,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何意。 谢桥不救她后悔。 为何后悔? 她病得已经没有余力再得知京城内的事情,最近清醒的时日太少。就算人是清醒的,脑袋也昏昏沉沉,只靠燕王来时,将外面的事情说给她听。 可他却只说朝堂与朝臣,对她一双儿女闭口不谈。 燕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直到这两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回过神来,呐呐的说道:“你只须知道,你一定要延续她的性命!这是你答应过本王的话。怎么,你想要反悔?” 谢桥直视着燕王,他的目光开始躲闪,后来不躲不避的与她对视。 可她却知道,他方才心虚,定是有事情瞒着她! 谢桥探究的打量着床榻上的妇人,她似乎比上次相见更瘦了。紫檀佛珠套在她的手腕里,松松垮垮,一根细小的绳子将多余的部分绑住,她方才戴稳了。 长公主面对谢桥的打量,十分坦然。她的目光落在手腕上的佛珠上,长公主不自在的将手往被子里藏了藏。浑身无力,只轻轻挪动一点。 “这串佛珠你喜欢,等会你离开带走。”长公主憋着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可声音微弱的风一吹便散了。 许是谢桥专注的盯着她,方才这句话清晰的听进耳中:“不了,我非信佛之人。” 长公主眼皮子无力的耸搭着,看向谢桥的目光微微黯淡,想要开口说话,却是气虚。 “你是问赠佛珠之人?”谢桥仿佛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回答道:“瑾姨。”见她黯淡的眸子里迸发出光亮,张开嘴想要开口,却是没有发出声音,蹙眉问道:“你认识?” 燕王看着长公主浑身开始抽搐,打断她们之间的对话道:“她快要不行了,你快救救她!”声音透着一丝急促,不知是因为长公主快不行,还是怕长公主的身份揭开。 谢桥叹一声,手里瓷瓶的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不会有成效。而神农谷里的秘药,服用下去她会很吃亏,并且保不了三个月。 她油灯已尽,只是吊着她一口气。 谢桥怕会来不及,所以将药丸留下给她,哪知她并没有吃。 “阿……瑾,我……要……见她。”长公主费力的说道,眼角隐约闪烁泪光。 “你是谁?”谢桥脑海里已经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并不能确定! 毕竟长公主早就死了,后来公主府遭遇大火,她已经被化为骨灰…… 谢桥心中凛然,难道那场大火是在掩饰什么? 长公主闭上眼睛,没有再开口。 燕王心中暗叹不妙,沉声说道:“她是长公主的故友。” 谢桥探究的看向燕王,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可谢桥却觉得不可能!长公主的故友,会这么亲切的唤一个奴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看着燕王急切的否认,谢桥将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尽数敛去,镇定的从吩咐燕王备几味药,煎熬好,将药丸扔进汤药中化去,喂给长公主喝下去。 长公主紧闭着嘴,不肯喝。 谢桥沉声说道:“你不喝,见不得瑾姨。” 长公主沉默片刻,方才饮下药汁。 谢桥长舒一口气,当她隐约猜到长公主的身份之时,便想燕王说的对极,她不尽力医治,日后回想起来,后悔至极。 而燕王并非是长久的盟友,只怕会拿捏这件事要挟她。 若是她曾经见到活着的长公主,没有透露给秦蓦,反而放任她死去。秦蓦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只怕他们两人会生出隔阂。 长公主服用药后,胃里难受的想要呕吐。 谢桥轻声说道:“这药吃了胃里会难受,你的头发也会掉,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长公主费力的睁了睁眼,只说一句话:“阿瑾。” 你不想见秦蓦? 谢桥险些冲动之下说出这句话,话到嘴边,吞咽下去。 她想,寻个时机带着秦蓦见上她一面才好。 燕王目光明明灭灭,始终在谢桥的脸上打转,一言不发。 待他们离去后,谢桥没有发现燕王派人看守草庐,防备谢桥猜到里面之人的身份,将人给带走! 并不知,他们一走,秦玉鬼鬼祟祟的在外头打转,推开隐蔽在荆棘之下的门进去。 远远看见里面有一座草庐,里面传出咳嗽声,秦玉便知里面是有人。 他们将人藏的如此隐秘,定是见不得人。想起谢桥与燕王离开时的凝重神色,秦玉自以为是的抓住他们的把柄。 不敢轻易的动手,原路返回,去找季云竹给她留下的人来帮忙。 —— 秦玉给他们指路,便在一处宅子里等他们将人带到。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方才将人带过来。 “怎么受伤了?”秦玉看着季云竹的人身上带伤,微微一愣,不禁庆幸她没有贸然进去。否则,她怕是出不来了! “草庐里有埋伏。” 秦玉点了点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长公主,她是醒着的却没有睁开眼。 并没有发现她有何奇特之处。 倏然,看着她手腕上的紫檀佛珠,秦玉目光一顿,手指勾起来细细端看:“这珠子与我母亲的有些相似。” 只是记忆太过久远,已经模糊。 “郡主,主子离世,我们兄弟便不留在京城。”几个人拱手,不等秦玉开口,闪身离开。 秦玉眉头紧拧,不知季云竹为何要她跟着谢桥,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目前为止,她只发现藏在寺庙中的老妇人。 长公主听闻他们唤秦玉郡主,睁开眼,触及她的面容,惊诧道:“玉儿。” 秦玉怔愣的看向长公主,不知这老妇人怎得知晓她的名讳。警惕的问道:“你是谁?” 闻言,长公主便知她是自己的女儿秦玉。心中一酸,眼眶湿润,哽咽的说道:“玉儿,我是你母亲……” “不,不可能!”秦玉面色骤变,瞪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脸上布满皱纹,俨然六七十的老妪,怎么会是她端庄高贵的母亲? “玉儿,你小时候爱要母亲抱,撒娇要母亲给你涂抹口脂,你都不记得了?”长公主如何不知秦玉为何反应激烈,她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不敢照镜子。 秦玉心中信了几分,又怀疑是谢桥使的鬼把戏,心存试探。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委屈的哭诉道:“母亲,您没死,真好!玉儿命好苦,您吩咐哥哥好好照顾我。可他不认我这个妹妹,一心听从容华的话!我堂堂郡主,嫁给一个小小的副将,人人都嘲笑我,看不起我……” 扑通跪在床榻边上,握着长公主的手,呜咽道:“母亲,您是知道玉儿活不下去,回来替玉儿做主么?” 长公主面色骤变,难以相信秦蓦会苛待秦玉,对她冷酷无情:“蓦儿他怎么变了?秦淮,他不管?”似乎想起秦淮的为人,长公主脸色难看,喘着粗气道:“你去将蓦儿唤来。”秦玉口中的容华令她片刻失神,知道替她治病的就是容华,并不相信她会唆使秦蓦与秦玉生分。 难道,这其中发生何事了? 心中隐隐明白燕王为何说谢桥不治她会后悔,想必她与秦蓦关系亲密。 许是十几年未见秦玉,听到她哭得肝肠寸断,长公主心中对谢桥升起一丝不悦。 秦玉面色苍白,眼底乌青深重,显见得日子并不好过。 谢桥嫁给秦蓦,便是秦玉的长嫂,长嫂为母,更是要爱护秦玉。 若有不对之处,也该好好引导她。 秦玉闻言,心中已经确认老妇人是长公主。心中震惊的同时,升起一股喜悦之色。只要母亲还活着,量秦蓦不敢对她无情! 太子定不敢再欺辱她! 果然是意外的收获! “母亲,您不知道,秦淮已经死了!容华害死的!皇外祖母将她指婚给哥哥,自从有了她,哥哥就对我不闻不问,任由别人欺负我。如今她是哥哥的心头肉,极为护着她。”秦玉先给两个人上眼药,抹了抹眼泪:“您也知晓哥哥的为人,他对谁上心,不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长公主心中叹息,秦蓦的确是护短之人。 秦淮死了,长公主怔愣片刻,看来燕王瞒她的事不少。 “母亲,您千万别问哥哥关于容华的事,他会认定是我在您跟前告状。”秦玉心里对秦蓦有惧意,稍作收敛。 秦玉对秦蓦的恐惧,长公主看在眼里,十分痛心。 他们兄妹竟生分到如此地步。 “玉儿,你放心,蓦儿不会背弃你这个妹妹。”长公主安抚道,谢桥的药十分有用,她服用后力气慢慢恢复,只是身子骨阵阵针扎着痛。困意上头,抵不住睡过去。 秦玉蹙了蹙眉,她一副病入膏亡之相,俨然护不了她多久,定要在她临终之前将心腹大患给除去! —— 郡王府,秦玉砰砰拍着门。 门仆瞧见是秦玉,立即就关门。 秦玉手快的抵住,厉声说道:“叫你们郡王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门仆见她不想进去,立即去府内通传。 片刻,秦玉看见秦蓦迎风而来,黑衣翻红,气势逼人。 秦玉浑身一颤,故作镇定:“哥哥,你随我去一处地方。” 秦蓦纹丝不动。 秦玉急忙说道:“母亲,母亲她还活着!” 秦蓦面色冷峻,漆黑狭长的眸子因秦玉的话而嫌弃风浪:“带路!” 并没有半点的犹豫,秦玉反倒是怔愣住。 秦蓦心里到底是期盼着长公主活着。 瑾姨活着,母亲必定也能是例外! 何况,秦玉也不敢骗他! “哥哥,你可知我是如何找到母亲?”秦玉眼底闪过兴奋之色,转瞬即逝,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看着容华与燕王一同出城,心里很好奇跟着他们一同去往寒潭寺,母亲就藏在里面。她病得很严重,快要死了。我心下着急,把她给带回来。”偷偷觑一眼他的脸色,见他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容华定是知道那是母亲,她怎得没有告诉你?” 秦蓦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若无其事的翻身上马。 “藏着母亲的草庐里有人把守,对方十分厉害,我的护卫都受伤了,折损几个在里面。”秦玉说完这句话,掀帘上了马车。 秦蓦面色冷沉,这句话足以证明他们是知晓母亲的身份。 若不知,只当寻常的妇人,何须如此谨慎? 在他看见长公主手上的那串紫檀佛珠时,秦蓦心中百味陈杂,秦玉的确没有骗他,这串佛珠是瑾姨赠给谢桥,谢桥若不知她的身份,为何会将佛珠给她? 长公主鼻子一酸,泪水流落下来,洇湿枕畔。 她不曾想过这一辈子,还会有机会看见一双儿女。 明明苟且活着,却不能陪伴在一双儿女的身边。 一手抓着秦蓦,一手抓着秦玉,欢喜与难过交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蓦儿。”长公主哑声低唤几声。 秦蓦单膝跪在床榻边,眼睛微微通红,眼前母亲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这些年,她受苦了! “母亲,谁救了您?”秦蓦喉咙干涩,沙哑的说道:“当初,究竟是出了何事?” 长公主冷声说道:“当年卫韫与秦淮是姻亲,他来府中找秦淮,正好那一日是镇国公府事发,我要去寻菁菁便没有放在心上,出府忘记将查到的证据收起来。我回去之后,便瞧见卫韫在我书房翻找。争夺的时候,他拿起书案上的砚台砸在我头上。后面醒来的时候,便是在寒潭寺里。待我身子有起色的时候,打听到关于的传闻,慧空将我关在后山里面。” 起初她想养好身子再出去,可惜这身子骨越来越不好! “卫韫……”秦蓦喜怒难辨的默念一遍卫韫的名字,他竟不知母亲的死与他有关。 “卫韫能从小官吏爬到如今的位置,从我府中抢夺的那份证据的功劳!”长公主似乎想起什么,凄厉的说道:“不!应该是卫韫那一手临摹。正是他伪造镇国公府通敌叛国的书信,才害得镇国公府与林尚书满门被灭。” “难道就没有人彻查?”秦蓦满面阴霾,额角青筋跳动。 “皇上要谁死,下面的人讨好新帝,只恨不得费尽心思的泼脏水,谁敢申冤?淮阴侯与镇国公府算姻亲,喊上一声冤,被逼得在朝堂难以立足。未免祸及族人,淮阴侯方才退出朝堂。”长公主讽刺的说道,皇上根本不需要查,拿到所为的‘证据’,立即下令抄家灭族! 事关身家性命,谁敢站出来? 长公主因激动,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镇国公的妹妹李妃自先帝选进宫,一直未曾有身孕,便是父皇怕李妃产下皇子,镇国公府会有异心,所以一直不让李妃有身孕。直到他突然病逝,三十好几的李妃突然有孕,避免给父皇陪葬。因为镇国公府一事,李妃与年仅两岁的皇子未能幸免。 皇上不会留镇国公府,只要李家有皇子在宫中,对他的皇位是威胁。而她委托镇国公帮忙的一事,更是催命符—— 秦蓦如鲠在喉。 秦玉张大了嘴,原来母亲是这样‘死’的,根本就不是传言中死在面首身下,那是遭人诬陷! 后面的话,令她心中更为震惊。 长公主死死的握住秦蓦的手,目光坚决的说道:“答应母亲,一定要洗刷他们的冤屈!”她提点燕王,不过是布局想要他们内斗,可她这身体却是不允许她看到后果! 既然能够见到秦蓦,希望他能够还镇国公的清白!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还你们清白。”秦蓦眼底墨色翻涌,渗着浓浓的煞气。 谋害母亲的人,竟是卫韫! 长公主咬牙道:“卫韫定是怕因为害我之事泄露出去,所以污蔑于我。”她的清白毁于一旦! 秦蓦突然看向秦玉,秦玉一愣,便听他道:“你出去给母亲熬一碗清粥。” 秦玉不想去,她知道秦蓦这是支开她有要事说。“母亲她……”话未说完,长公主道:“玉儿,母亲饿了。” 秦玉无奈,只得出去。 秦蓦吩咐蓝星把守,方才对长公主说道:“我手里有镇国公临终前写给你的一封信,上面写的是当年他查出的证据,都埋藏在镇国公府的寒烟亭的第三根柱子下。镇国公府有他安排的人把守,我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长公主颔首,捂嘴咳嗽。 秦蓦目光微暗,沉声说道:“我去信询问三皇叔,让他回京商议。” 长公主静默半晌,点了点头。 “蓦儿,你与玉儿生分了?”长公主将心里的事说出来后,一身轻松,忧心忡忡的说道:“我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看着你们兄妹长大,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 秦蓦点了点头。 长公主如何不知他的敷衍?心中猜测定是秦玉不懂事伤他的心。“母亲宠坏她,你做哥哥的多担待。” “母亲莫要想太多,病重最忌忧思,好好养病。”秦蓦说罢,吩咐蓝星将长公主接回郡王府。 长公主阻止道:“送我会寒潭寺,慧空不见我会担心。” “慧空大师救您?” 长公主轻轻点头。 “你的身体不适合住在寺庙,我明日亲自去一趟寒潭寺。”秦蓦不容置喙道。 长公主无奈的说道:“小时候你便说一不二,长大更是霸道不听人的意见,执意而为。我的身体不能好,也没有比这个更坏的。若不是容华,只怕我早已断气,你得感谢她。”说话间,长公主目光注视着他。 秦蓦淡淡‘嗯’一声,不等长公主看清楚他的神色,大步离开。 —— 谢桥回到府中,拿出枕头下的那本佛经。 忽而,看见两个字下面有一个点。 般若。 慧空大师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她佛经,这两个字被标注下来,是给她什么提示? 得到启示,谢桥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最后‘不生不灭’里的生一词下面有两点。 般若、生……不死么? 那么般若呢? 这又是何意? 人名? “蓝玉,你可知长公主名讳?”谢桥只知长公主的字——嘉善。而名却不曾听人提及,她也未曾在意,倒是不知。 “玉般若。” 般若生指的是长公主未死? 谢桥默然看着这几个字,慧空大师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反而用这个提醒?若是她没有看呢? 轻叹一声,出家人讲究缘法,她若不看,便不知道长公主还活着。 若非燕王,只怕以后她参透慧空大师之意,只怕长公主早已死去。 所以,她与长公主还是有缘法? 谢桥嘴角微扬,她是未来的婆母,可不就是有缘? “小姐,您问长公主作甚?”蓝玉微微皱眉,目光落在佛经上,并没有瞧出什么。 “去郡王府。”谢桥起身,她不能等,得尽快去找秦蓦。 蓝玉立即去备马车。 谢桥到郡王府,却扑空了。 秦蓦刚刚才出去。 “我在这里等他。”谢桥示意伺候的人下去,坐在前厅等着秦蓦。 直到日落西山,秦蓦方才回府,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长公主。 秦玉哀求着想要一同前来,秦蓦一句已为人妇将她给打发。 长公主再不舍,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嘱咐秦玉明日来郡王府探望她。 秦玉心知是不能进郡王府,不甘心的送他们上马车。 “小姐,郡王回来了。”蓝玉听到动静,将昏昏欲睡的谢桥唤醒。 谢桥醒来,整理好仪容,便见蓝星指挥着人抬着一位妇人进来,看清楚她的模样,谢桥心中一惊,秦蓦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他的? 燕王? 不!不可能! 燕王若泄露长公主的身份,又为何不与她直言? 秦蓦目光落在谢桥身上,见她怔愣的盯着长公主出神,眼底微暗,信步至她身旁:“有事?” 谢桥抿唇,摇了摇头。她来告诉秦蓦长公主未死的消息,可他已经知晓,再说也没有意义。 秦蓦目光如炬,沉声说道:“多谢你救我母亲。” 谢桥诧异的看向他,面色一沉:“你不必道谢,我想要救她时,根本就不知她是长公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今日方才知晓她的身份。” 秦蓦面色稍霁:“知道了。” 谢桥蹙眉,这是信她了? 秦蓦站在门口,回头道:“傻愣着作甚?过来。” 谢桥与秦蓦一同到书房。 “坐。”秦蓦指着软榻示意谢桥坐下。 一路走来,谢桥猜不透秦蓦如何得知长公主的下落。蓝玉未曾离开她的身旁,她也不曾告诉蓝玉寒潭寺的事情。秦蓦派人跟着她,也被否定。 “你如何得知长公主的下落?”谢桥懒得再猜,直接询问道。 “秦玉。” 谢桥面色阴沉,不用想也知秦玉定是跟踪他们前往寒潭寺! “她可有说什么?”简直不用想,秦玉会在秦蓦面前上眼药,所以方才他的神情透着一丝异样。 秦蓦轻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扔给她:“你倒是了解她。” “那当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桥夹住书信,意识到说了什么,面色讪讪。当着人家哥哥的面,直言将他妹妹当敌人,有欠妥当。 即使,秦蓦不待见这个妹妹,同样心塞。 秦蓦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谢桥愈发的心虚。当时与他开诚布公,他那句话并未放在心上,毕竟秦玉再混账,也是他的妹妹,哪知他说不管当真不管。 “继续保持。”秦蓦淡然道。 没有想象中的责备,谢桥意外的看着他,他这是支持她想法子对付秦玉? 谢桥反倒是不好意思的轻咳几声:“我这是末雨绸缪。”看着手中的信,正是她给玉倾阑的两封中的一封书信。拆开信封,一目十行,面色凝重的将信放进去:“你想要我去一趟镇国公府?” “这封信你从何处得来?”秦蓦并未否认。 “我娘墓碑下挖出来。”谢桥与容姝去过一趟镇国公府,一进府,她便感觉到有视线紧盯着她们。直到踏进荷花池那一片,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便消失了。 李氏埋在那一片,她想明帝怕守着的人冒犯她,所以那一片没有人看守。 毕竟,要去荷花池,要经过大半个镇国公府。有人闯进来,早已被发现拦截。 秦蓦沉吟道:“的确需要你去一趟,我们的人进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而谢桥进去,名正言顺。 “我得寻找时机。”事关重大,谢桥不敢贸然行动,引起那位的关注。 “好。” 谢桥小坐片刻,起身道别。 从郡王府出来,心想秦玉将长公主接走,怕引起燕王的误会,吩咐人通知燕王一声。 果然,燕王得知长公主被劫走,第一时间怀疑谢桥。 而听到谢桥遣人传来的话,吩咐人去调查,确定是秦玉,愤怒的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 长公主是他手中的一张底牌,他之所以在意她的生死,抱着拿捏秦蓦的心思,哪知被秦玉破坏! 燕王心中堵着一口恶气,将李旭找进宫。 —— 西伯府 西伯昌与卫韫坐在书房内下棋。 西伯夫人在一旁给二人煮茶。 卫韫抚摸着胡须说道:“听闻夫人煮得一手好茶,我今日倒是有口福。” 西伯昌哈哈大笑道:“卫兄抬举了!” “尚书大人说得哪里话?妾身也便只有一手茶艺拿得出手。”西伯夫人替二人斟茶,退出书房。 西伯昌起身自书案上拿起一本字帖道:“今日请卫兄过府,是我偶得一本字帖,请你鉴赏。” 卫韫粗略看一眼,行云流水,苍劲有力,的确是好字,但是仍未放在眼中:“稍欠火候。”心中却是疑惑,西伯昌突然请他鉴赏字帖作甚?心里稍加防备。 西伯昌抚掌道:“正是正是。”执杯放在鼻端闻一闻茶香,朗声说道:“卫兄一手字得先帝赞赏,一度被诸位学子讨来描摹。” 卫韫眼底有着得意,谦虚道:“哪里,过誉了。” 西伯昌忽而放下茶杯道:“卫兄还有一绝,那边是临摹,真假难辨,不知我可有幸见识一二?” 卫韫被西伯昌刚才一番夸谈,早已没有戒备,指着西伯昌手里的字帖。“就这字体。” “请!”西伯昌将卫韫请至书案后,一手捻着宽大的袖摆,拿起墨锭亲自磨墨。 卫韫照着一段话,快速的临摹下来。 西伯昌拿在手里观看半晌,对比之后,连连点头:“妙!真妙!” “不值一提。”卫韫搁下手中的管束,望一眼天色道:“我还要入宫一趟,谢过伯爷款待,明日我派人给你送一本字帖。”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西伯昌将卫韫送走,回到书房,拿起两份字看了半晌。长叹一声,待字迹干后,装进信封命人送出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针锋相对 谢桥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望着青天,和风融融,流云如絮,天色蔚蓝温润,一如白地青花瓷。交织着纷飞的石竹与廊下飘零而落的紫藤花,于这夏日艳阳下泛着莹润的光华。 托腮望着天际,心里头奇异的平静。皇后已经醒过来,太子将巫医接进宫,并未查出问题,将人送走。 “小姐,小姐。”明秀在屋子门口清脆的呼唤。 谢桥撤回目光,微微侧首望去,明秀说道:“与姜公子相约的时辰到了。” “嗯,备马车。”谢桥整理身上的裙摆,默默地回到屋子里。预防疾病的资料,她早年记载在手札上,没有落下在谷中,倒是省下不少事。 她到的时候,姜裴早已等在医馆内多时。 铜雀街的医馆已经修缮好,姜裴指点叶舟布置格局,见到谢桥温润含笑的迎上来:“医馆都差不多弄好,择选个日子便能开业了。” 谢桥晃了晃手中的手札:“所以将你约出来,将字给题好。” 姜裴接过来一看,心中隐隐失望,语气清淡:“你写的?” “以前在神农谷被罚的时候写的。”谢桥看着叶舟忙进忙出,药童将运来的药材分格放好,取下包袱,将里面装瓶的药丸摆在最上面,还有几盒阿胶。 她要看看阿胶卖得如何,卖得好,她便多做几锅。 姜裴听她的解释,脸上的笑意蔓延至眼角。 谢桥含笑道:“我若有这闲工夫写手札,倒不如自己题字,何须多此一举。” “是这个理。”姜裴看着她摆得井然有序的药瓶,用作什么用途,都贴在瓷瓶上。“你已经选好日子了?” “姝儿大婚之后再开业。”谢桥脸上的笑容敛尽,安远侯一死,爵位被收回,秦隐另外置办宅子,奏请皇上将他外放。预备年底成婚的秦隐,将婚期提前,外放前成亲,随后带着容姝一同赴任。 姜裴颔首:“要的急么?” 谢桥自然知晓姜裴是忙里偷闲给她题字,倒也没有诸多要求。“不一定开业前写好,可以写完就成。” 姜裴点了点头,却是没有放在心上。“你喜欢听戏么?西园里请来一位伶人,名角儿,一起去听一听?” 谢桥想要拒绝。 姜裴温和的说道:“西园里只有初一十五开放,里面的茶点是京中有名的,一票难求。” 言外之意,票已经备好。 谢桥方才有求于他帮忙,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自然不好再拒绝。 叶舟直勾勾的看着谢桥,想要她带着一同去参观。 谢桥无情的拒绝:“将药全部都整理好,我回府前会过来一趟。” 叶舟受伤的看着明秀,明秀冷哼一声,跟着谢桥离开。 西园是当年开国功臣宇文将军所建造,他的妻儿在战乱中丧生,一生未再娶。只有一个嗜好——听戏。 对吃食极为的挑剔,网罗天下名厨。 那时候西园并未开放,只是宇文将军私下的产业,能够得到他邀请逛西园,莫大的荣幸。 他卒后,西园便被皇上收回。供皇亲贵胄赏玩,后来因为太奢糜,国库不支,将西园拍卖。后面的东家将园子扩建,对外开放,却是只有初一与十五两个日子,一直流传至今。 西园里亭台阁楼,假山石林。栽种的花树姹紫嫣红,清风吹拂,树树花瓣零落而下。地上铺满红红白白的花瓣,映衬着苍苍绿草,景致盎然。 侍从一路领着几人去往雅间,清新馥雅的香味沁鼻,令人心中舒畅,浑身的疲倦仿佛都消散。 “这里除了茶点一绝,便是园子里的花四季不败,下雪的天来此更美。”姜裴请谢桥入座,撩开袍摆在她对面坐下。“冰茶,温茶?” “冰茶。”谢桥打量着雅间,布置得格外雅致,独具匠心。这时,中央的戏台子上丝竹缠绵,牙板清响,伶人华服盛装,歌音绕梁。 唱的是严世藩向莫怀古索取祖传玉杯一捧雪,莫怀古连番设计保住祖传玉杯,却尽被识破,最后莫怀古之子莫昊冒死上书,以昭雪父亲不白之冤。 谢桥听得入神,手指打着拍子,一道清雅的声音入耳:“我以为你不喜听戏,请你来西园想让你放松片刻。”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她眼睑下的青影,语气中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罢。” 谢桥垂目望着白玉杯中的倒影,微微抿唇,这段时日的确是睡得不安稳。 姜裴执起玉箸夹一小块点心放入她的碟盘中:“酥饼还不错,却没有芙蓉鱼美味。” 提起吃的,谢桥来神儿:“来一趟不容易,定要尝尝这芙蓉鱼。”夹起酥饼浅尝一口,入口酥脆而不腻,比起外头的酥饼的确口感上好。 侍从将芙蓉鱼端盛上来,洁白如出水芙蓉,香菇托制成荷花。 谢桥不吃鱼,实在是府上的厨娘做的鱼失去鲜甜。而这道鱼肉质滑嫩,口味鲜美。“的确美味。” 姜裴除掉鱼刺,放入谢桥的碗碟中。 谢桥微微一怔,垂目望着碗中的鱼肉。她与姜裴关系并为熟稔到如此地步,倒有些难以下口。 气氛透着尴尬。 姜裴仿佛看出她的为难,见她搁下玉箸,轻笑道:“我逾越了。” 谢桥打着圆场道:“你定是将我没有吃过的都点了一番,我得留着胃口都尝一尝。” 姜裴眼底的笑容淡去,如何不知她这是顾全他的脸面,默然不语。 “十二月十九我的婚期,这段时间我得准备嫁妆,寒潭寺那边便劳烦你了。”谢桥不禁想起那一日白芷在马车上说的话,无论是误会还是当真对她有意,她都需要摆明态度。 姜裴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波光潋滟的眸子紧盯着谢桥,目光极为复杂。“他不适合你。” “你合适?”雅间的门打开,秦蓦负手而入,淡扫谢桥一眼,冷冽凛然的看向姜裴,语气森冷阴寒:“姜公子今日唱的是自荐夺妻的戏。”随意的坐在谢桥的身旁,彰显他的主权。玉白的碗中那似雪的鱼肉,白得太刺目。 “郡王言过其实。”姜裴摇头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秦蓦冷哼一声,不敢苟同:“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怎么,姜公子有多少米粮可以抵你的抗旨之罪?” 这番话里,极尽讽刺。 姜裴用米粮与宫中用度换取旨意,而谢桥与秦蓦天家指婚,他对谢桥心生觊觎,便有抗旨的意向。 秦蓦长臂一伸,搭在谢桥的腰肢上,挑衅的看着姜裴:“你的祖母已到不惑之年,姜公子留着家产供养她老人家。莫要痴想有的没的,让她老人家晚年不保。” 姜裴温润如玉的面色顿时阴沉如水,冷声道:“郡王莫要管在下的家务事,先将你府上的祸患解决干净,莫要让人在你心上捅一刀。”姜裴优雅的起身,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薄唇缓缓的上扬,带着几分讽刺:“到时候花落我家。” 秦蓦满面冷肃之色,浑身仿佛被冰雪笼罩。 谢桥见他们明刀暗箭,争锋相对,头隐隐胀痛。随着她起身,二人同时看向她。 “天色不早,我先回府。”谢桥径自越过秦蓦,带着明秀离开。 谢桥坐上马车,马车缓缓的行驶。 倏然,车帘微晃,一道黑色身影入内,沉水衣香盈满马车。 谢桥看都不曾看一眼,侧头望着繁华喧闹的街道。午后的阳光正艳,刺得眼睛睁不开。放下帘子,他冷峻的面孔映入眼帘,心中的怒气并未消散,谢桥视而不见。 秦蓦看姜裴不顺眼,未赐婚前心生龌蹉,抢夺谢桥,他无话可言。 如今赐婚之后,他还如此,如何不令他着恼? 他们相谈甚欢,如利刺扎进他的心头,言词举止间未曾考虑到她。 “他对你不怀好心,日后离他远一点。”秦蓦带着商量的口吻,可话却是强硬的不容她抗拒。 谢桥能够把握住分寸,所以才会明明白白说出她的婚期。她选择秦蓦,自然不会有二心。 可一想到他变态的占有欲,谢桥叹了一声:“你怎么会在西园?” 长公主病重,他该是在府中。 秦蓦冷哼一声:“我来逮人。” 谢桥懒得理他。 “请人听戏。”秦蓦淡然道。 谢桥白他一眼,来西园本就是吃饭听戏,说与没说并无区别。疲倦的靠着车壁,阖眼假寐。秦蓦将她揽入怀中,枕在他的腿上。一头青丝蜿蜒垂落而下,铺散在白色的绒毯上,宛如华贵绸缎泛出的淡淡幽然光华。 秦蓦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只觉得心头升起极为微妙的感觉,望着她清丽脱俗的面容,一时有些出神。 谢桥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沉沉地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暮色深沉。侧头望去,对上他深邃的双眸。嗅了嗅,支起身子,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美食,疑惑的说道:“不会冷么?” 仔细一看,桌子上各式各样的鱼,一阵天旋地转,秦蓦已经将她抱着坐在桌前。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鱼肉挑刺放在她的碗中:“你尝尝。” 谢桥嘴角微扬,他的小心思她如何不知?夹起一口放在口中细嚼,与西园里的鱼不相上下:“不错。” “你喜欢,待会将厨子带回府中去。”秦蓦细心的替她挑刺,看着她吃赏心悦目。 心中暗斥姜裴不安好心,日后定要严加防范。 谢桥拒绝道:“不必,吃多了腻。” “嗯,我且先留着,反正用不了多久你便住到郡王府。”秦蓦嘴角微扬,心里默默记下她这句话,心想着吩咐蓝星多寻几位名厨到府中来,轮流做给她吃。 谢桥询问道:“长公主的身体如何了?” “老样子。”秦蓦请玉倾阑给长公主诊脉,油灯已尽,服用过神农谷的秘药,定是谢桥喂她服下,已经尽力了。 长公主病,药石无医。 他虽想母亲多活几年,可命数已定,强求不得。 谢桥闷声说道:“我一个多月前跟着燕王见到过她,与你提起过那个妇人,我给她药,她一心求死,并未服用。原来可以多活几个月,如今我是不敢保证。” 秦蓦记起那时候谢桥与他提过,并未放在心上,哪知她口中的妇人是他的母亲! “不必自责,你尽力了。” 谢桥心中陡然升起无力感,那时候她强逼着长公主服下去,也不必如此愧疚。 吃了半条鱼,再也吃不下去,谢桥望一眼已经渐黑的天色:“我去看她一眼。” 秦蓦带着谢桥去往长公主的院落里,瑾姨与百香在身旁伺候。 “容小姐,公主头发脱落厉害,您可有办法?”瑾姨眼睛红肿,见到长公主的一瞬间,她心里十分激动、感恩。长公主手腕上的佛珠,她猜到是谢桥给戴上,心中相信这是缘分。 她们主仆两都是被谢桥遇见,也都被她救一命。 “那是药的反应,没有办法。”谢桥望向床榻上陷入昏睡中的长公主,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寺庙里见时的苦闷,显见得心情很好。 百香跪在地上哭求道:“容小姐,您可有法子缓解长公主的痛楚?” 谢桥的脸色陡然冷沉,目光冰冷如锥刺的射向百香。她以什么身份求她? 长公主是她未来的婆母,有办法还需她一个丫鬟来求? 显得自己多刻薄、自私! 秦蓦皱眉,冷睨百香一眼,对谢桥说道:“我送你回去。” 谢桥点头,跟在秦蓦身后离开。 长公主缓缓睁开眼,目光望着内室空荡荡的门口,方才的话她都听在耳中。 秦蓦的确太在意谢桥,这并非一件好事。 视线垂落在怔然跪在地上的百香,清新妍丽,眼角垂泪,楚楚动人。阿瑾的为人她十分清楚,对她调教的人也极为放心:“百香,明日起,你去伺候郡王的饮食起居。” 百香呆愣的看着长公主,一时反应不过来。 瑾姨踢她一脚:“还不快谢恩。” 百香知晓长公主在抬举她,心中又惊又喜,连忙磕头谢恩。 若没有长公主这句话,瑾姨在也就罢了,瑾姨一旦离开,她也无处可去。如今将她安排到郡王的身旁,她往后也算有出路。 —— 兴乐宫。 明帝从福宁宫而来,坐在龙椅上,龙案上一封信引起他的注目。 刘公公看着那封信,心中吃一惊,他与皇上寸步不离,这封信他们离开兴乐宫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在书案上。 明帝从刘公公的神色中瞧出他并不知情,拆开信,瞳孔一紧,里面的字,赫然是他为王时的字。 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刘公公见明帝面色铁青,垂目盯着鞋尖,大气不敢出。 明帝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镇定心神,仔细一看,信封里透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刚写没有多久。 那么,必定是临摹而成! 谁? 究竟是谁临摹他的字! 而且将他当年写给属下的信件内容一字不差写出来。 当年一手构陷镇国公的事,纷沓而至的涌入脑中。心中极为的不安,像是旧事重现。 箭头直指着他! 屁股下的龙椅,顿时发烫,坐立难安。 “当朝谁会临摹?”明帝靠在龙椅中,目光灼灼的盯着信,似要凿穿,揪出凶手! 刘公公凝神想了片刻:“伯爷的一手草书写的极佳,丞相的楷书更是了得,卫尚书的行书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顿了顿,深吸口气道:“皇上,您忘了,他的临摹更上一层楼,真假难辨。” 明帝目光凛然,看了半晌,将信扔给刘公公:“烧了。” 刘公公双手接过,扔进火盆中焚烧。 明帝拿出卫韫写的奏章,上面写着的字,侧锋走笔,一蹴而就。 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习性,他落笔着墨稍浓,而那封信亦是如此。 可他为何将临摹的信呈递在他的龙案之上?亦或是他留着证据,日后用作要挟他的用途?被人发现之后,呈递给他以作警醒? 无论是哪一种,都令他心中惶惶。 在他的兴乐宫来去如入无人之地,如何不令人惧怕? “刘顺,你派人盯着卫韫。”明帝下达命令,吩咐他加强对各个府中的监视。 “是。”刘公公领命退出去。 “等等,郡王府可有消息?”明帝最不放心的是秦蓦。 刘公公心一沉,半晌,方才道:“奴才听闻长公主回府了。”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响雷劈在他的耳畔,震耳欲聋。嘉善回来了?她不是死了?如何又回来了! 她想做什么? “何时得知的消息?”明帝撑在桌沿的手,青筋鼓动,狰狞可怖。 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秦蓦他又想做什么?嘉善明明已经死了,怎么会活呢?若是活着,早该回府里来,何须等到此刻? 定是秦蓦虚张声势。 一定是! 莫名地,他心中却是信了。 “郡主进宫告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已经被马车去郡王府!”刘公公谨慎的回答。 “秦玉?”明帝觉得荒谬,长公主未死,秦蓦必定知道她活着会掀起多大的浪潮,定会瞒下消息,秦玉为何还会进宫透露嘉善的消息? 刘公公点头,他也琢磨不透秦玉的心思。 明帝突然不敢轻举妄动,秦玉或许是被秦蓦授意呢?转念,他记起秦玉听从安远侯的话,置秦蓦于死地!福宁宫中的一番话,倒像是刻意说给他听,所做的种种,都说明秦玉想要秦蓦死。 明帝哈哈大笑:“既然皇妹未死,朕应当去见一见,以表兄妹情意。”目光晦暗莫测,只拢在袖中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颤。 刘公公心领神会,立即准备出宫事宜。 —— 明帝见到长公主的一瞬,浑身如被定住一般,难以挪动半步。 比他小五岁的皇妹,甚至比床榻边上的太后都要苍老。 双目无神,瘦骨嶙峋,将死之象。 如临大敌的明帝,心瞬间落下来,她说话都困难,如何翻供?当年卫韫从她手里夺走了证据,害怕她还有留后手,便没有对秦蓦下手。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当真有后招,只怕她回来的时候,迫不及待的动手,哪里会快死还无动静? “皇妹,你未死为何不早日回来?母后因你而早早白了头,双目哭得视力不佳。如今看见你这模样,母后与朕不知该多痛心!”明帝双目通红,真的是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 太后见状,心中稍稍安慰,皇帝只怕也悔改了。“嘉善病得说不出话,进气少,出气多,没有几日活头。你快下旨给她请天下名医,让她活过哀家。哀家再也无法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明帝道:“容华呢?请她给皇妹医治。” “容华说最多活三个月,可你皇妹一心求死,强行留住一口气,虽是都有可能……”最后几个字,太后说不出口。 明帝心中松一口气,叹声道:“朕,这就下旨。” 长公主张嘴想说话,开口却是发不出音,急的泪水滚落下来,摇头阻止明帝下旨。不等明帝回话,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昏厥过去。 明帝目光微闪,叮嘱瑾姨好生照顾长公主,劝着太后回宫。 心中彻底打消长公主给他带来的威胁。 太后伤心欲绝的说道:“哀家只有你们几个子女,一个腿断,一个命将绝。三儿已经在封地十五年,你们兄妹几个感情当年极好,让他回京见嘉善最后一面。” 明帝目光一暗,老三绝对不能回京。 太后恨声道:“你要哀家死了,才许他回京!还是,打算将他关在封地一辈子!他断了一条腿,对你没有威胁,哀家求你了,临死前见见你们兄妹几人!” 明帝妥协了,冷声道:“朕,允了。” —— 卫韫同样得知长公主还活着的消息,关在书房内闭门不出。 秦氏敲门,将晚膳送进去:“老爷,发生何事了?” “长公主没死,回来了。”卫韫一脸颓然的靠在椅背上,他杀了她,如今回来是报仇么? 啪—— 秦氏打翻手上的食盒,面色苍白的说道:“老爷,她……怎么可能还活着?消息无误?” 卫韫摇了摇头:“我已经找人确认,的确活着,当年被做法事的一个和尚救了。” “那怎么办?”秦氏对卫韫的事一清二楚,长公主一旦揭发,焉能活命? “你是她的小姑子,你去找她试探一番。”卫韫做下决定。 秦氏心中后怕,哪里敢去? “她暂且不敢对你做什么,你不去,我们全部等死!”卫韫厉声叱道。 秦氏连忙应下,当即去往郡王府拜访。 而这时,卫韫派出去的人过来回禀道:“老爷,府里头新增了人。” “谁?” 来人指着天。 卫韫面色骤变,天——天家,明帝! 他也做贼心虚,怕了么? 所以,派人监视他,事发推他出去顶项? 卫韫满头大汗,只是长公主,他并不后怕。若是明帝也动了心思,他不得不做打算。 立即将垫在桌子脚的一本书拿出来,从里面拿出两封信,当年明帝写给他的密信。他防患未然,一直收下有朝一日当作保命符。 如今,派上用场了么? 卫韫贴身放着,一颗心稍微落定,出府去寻西伯昌。 却不知,去往郡王府的秦氏,被扣留下来。 他的一举一动,也随之被监视的人,上禀明帝。 —— 随着将蜀王从封地召回的旨意发出。 秦蓦寻上谢桥,吩咐她尽快将东西挖出来。 谢桥心中也焦急,不知寻什么借口再次进镇国公府。 这时,容姝挽着一个包袱进来,谢桥愁眉苦脸的模样逗乐她,掩嘴轻笑道:“遇上烦心事?”望着木架上撑开的嫁衣,上面只绣成一半,蹙眉道:“你要尽快将嫁衣制好,还要替你夫君做几身衣裳。” 谢桥惊诧的说道:“还要做衣裳?”一脸苦恼的说道:“我的嫁衣都是半夏绣的。” 容姝不赞同的说道:“女子的嫁衣都得自己亲手做……”记起谢桥自小在乡间长大,摇了摇头,温柔的说道:“收尾之后,你自己缝几颗珠子,也算你做成。” 谢桥撑着下颔道:“我快要出嫁,需要祭拜母亲?” “可以去祭拜。”容姝将包袱递给谢桥道:“我出嫁回门之后,便要离京。到时候定无法参加你的婚礼,提前将添妆的给你送来。” 闻言,谢桥眉宇间陇上淡淡的清愁:“我只有你一个好友,如今你出嫁离京,我又是孤身一人。” 容姝鼻头微酸,摇了摇头:“你身边有许多关心你的人,郡王对你很好。”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艳羡,秦隐对她相敬如宾,只是娶一个妻子,一个照顾孩子的继母,对她并无半点男女之情。 谢桥苦笑一声,轻声说道:“明日去镇国公府。” 容姝惊讶道:“这么快?” “你马上要成亲,哪里有空闲陪我一同去?”谢桥挽着容姝的手,请求道:“姝儿,你帮帮我。” 容姝心头一软,答应了下来:“母亲早已不许我出府,明日你去与我母亲说一声,她会同意。” 谢桥当即带着容姝去二房寻柳氏。 柳氏听闻是祭拜李氏,立即答应,却是嘱咐不许容姝在外逗留。 容姝忙不迭应下。 翌日一早,谢桥与容姝便去往镇国公府。 容姝敲开朱漆大门,老叟见到二人,嗓音苍老的说道:“二位,上回祭拜过,如今还不到时日。” 容姝将备好的酒递上去,粉面含羞的说道:“还请老伯通融,我与姐姐将要大婚,想要见一见故人。” 老叟心中惊异,但是并未得到上头的指示,不敢轻易放人。可大婚祭拜,实属特殊。酌情说道:“二位等一等。”朝门内看一眼,便有一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谢桥与容姝等了几刻钟,方才被老叟放入内。 二人直接去往寒烟亭,紧盯着她们的视线,这一次并没有离开。 谢桥心中焦急,就怕暗中之人一直盯着,这样她便无处下手。 恐怕她无缘无故来镇国公府祭奠亡母,令人起疑了。 不敢有任何的异样,谢桥跪在墓前祭拜李氏,拿出厚厚一叠抄好的经文,一页一页的烧。 直到她烧完,那道视线还一直在盯着她。 如果这次空手而归,下次断然进不来! 不行! 谢桥心里焦灼,心神不宁的起身与容姝去往寒烟亭。斜睨第三根柱子,在这里挖东西,的确太引人注目。 容姝狐疑的看着谢桥,不知她为何没有离开。 望着茫茫荷花池,谢桥心思微转,接过容姝手里的篮子,凑在她的耳畔飞快的低语几句话。 容姝面色大变,转瞬恢复如常。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采几片荷叶。”谢桥高声说道,快速的下梯子,翻越过栏杆,伸手去摘靠得近的荷叶摘下,朝容姝喊道:“我摘到了——” “小心——”容姝惊呼。 “扑通——” 谢桥坠入荷花池,只见暗处闪出一道身影,跳进荷花池去救谢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乎意料 谢桥坠落的瞬间,迅速朝水底潜去,看到一道人影朝她而来,拼命的挣扎,黑衣人在水底紧紧抓住谢桥的手臂朝水面拉拽。 胡乱踢蹬挣扎,黑衣人紧跟着谢桥沉在水底,不敢对她用粗,企图安抚她不要乱动,却无从下手。 容姝面色发白的看着冒着水泡的池面,不敢再耽搁,跑到墓前拿着锄头蹲在第三根柱子下挖,里面一个坛子,容姝敲碎封口的黄泥,拆掉布,揭开最后一层油纸,伸手掏出一叠书信与一卷圣旨。 粗略看一眼圣旨,心中大惊,赫然是当今皇帝篡改后的遗诏。 容姝双手微微发抖,她连惩罚一个丫鬟都不曾,如今手里捧着烫手山芋,如何不急? ‘哗啦——’ 黑衣人拖着谢桥窜出水面,容姝慌忙将土填埋好,扔掉锄头,将东西藏在篮子里。 谢桥坐在地上,掩嘴打喷嚏,掏出内袋的瓶瓶罐罐,里面全都进水泡成水,一脸心疼,早知她就不将药随身带着。 “大姐姐,你没事吧?”容姝提着篮子下来,太阳虽大,可却有风,吹着身上定然会很冷。“我们快些回府。” 谢桥转头要与人道谢,却已经不见人影。 容姝对她比手势。 谢桥竖着大拇指,爬起来,一阵风吹来,冷得她浑身颤了颤:“快回府!” 二人顺利走出府门,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老叟的声音:“等等。” 谢桥与容姝面面相觑,站定下来。 老叟指着篮子说:“老夫看看。” 容姝心头一紧,陡然看向谢桥。 谢桥紧了紧袖中的手,点了点头。 容姝迟疑片刻,将篮子递出去。看着老叟翻出芍药花根,面颊通红,袖中的手微微颤抖,害怕他继续翻下去。轻声说道:“大姐姐喜欢芍药,我便挖几株回府去种,不知不许挖。” 老叟看着篮子里装着湿泥土,芍药根埋在土里,浑浊的双眼闪过微光,将拿出来的芍药花放进篮子里:“下回不能轻易动镇国公府一花一草。”目光落在湿漉漉的谢桥身上,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位小姐命大,下回乱动,可不保证还如此好运。” 谢桥心中一震,他话中有话。 看着他转回府,谢桥松一口气,拉着容姝上马车回府。 “查出什么了?”老叟一回府,便见同样一身湿透的黑衣人冷冽的询问。 老叟摇头。 “寒烟亭下泥土被翻动。”黑衣人逼视老叟,不由猜测谢桥是有意落水,引开他! 老叟道:“容三小姐挖几株芍药花根,装土护着根,所以翻动泥土。” 黑衣人蹙眉,边上的确丢了一把芍药花枝:“我去宫中禀报。” —— 谢桥回到府中,换好衣裳,喝掉半夏熬好的姜汤,听到镇国公府里传来消息,老叟被替换掉。 琢磨着老叟后面颇有深意的那句话,他是料想自己会因为疏忽职守被换? 看着桌子上的篮子,泥土下面装着的是秦蓦要的东西。 老叟他是放水了吧? 宫中那位会如何猜想,她顾及不了。 “小姐,郡王他……”明秀的话未说完,便见秦蓦已经进来,拉着她起身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跌进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抱住,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揉碎进他的骨血中。 “东西只是死物罢了,放在那里任何时候都可以拿,你何必拿自己冒险?”不等谢桥说话,秦蓦劈头盖脸的说道:“你可知,若是因此有个万一……我后悔让你去。” 早知她会如此涉险,打草惊蛇也罢,他什么都管不了,只要东西在手中,何愁超出掌控? 听到属下回禀她跌下荷花池的一瞬,他慌了,听闻她无事,仍旧是不放心,亲自看上一眼方才安心。 似乎感受到他的不安,谢桥任由他抱着,轻声说道:“我会泅水,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 “也不准。”秦蓦松开她,面色凝重的说道:“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再有把握的事也有失手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首要的是护住自己。” 谢桥‘嗯’了一声。 指着桌子上的书信道:“全在这里。”自袖中掏出一块明黄绢帛:“你看看这个。” 秦蓦接过遗诏,看也未看收起来,扔给候在门外的蓝星。 “你有事先去忙,我没事。”谢桥知道他是不放心,可如今局势紧张,不能松懈大意:“待事情解决之后,你再好好感谢我一番。” 她长发如墨,双目溢着微微浅笑,清亮的比星辰要璀璨几分。 “你好好休息。”秦蓦声音沉静如水,混杂着疼惜与愧疚。 谢桥柔顺的点头:“好。” 秦蓦默然无语,看着她双眸越发幽暗,伸手抚摸着她雪白的面颊,将叹息咽回喉中:“温顺并不是一件好事。”他倒希望她无理取闹,对他索求,这样才有种被她需要的感觉。 谢桥手指梳理着半干的长发,挑高眉梢,轻轻一笑道:“我任性起来,你怕是吃不消。” 秦蓦一时无语,一口郁气积在胸中。她素来冷静自持,并非没有任性的一面,而是无人能够包容忍受她的任性。否则,何须她步步筹谋? 初遇时,她狼狈的在他马车上避祸,便知她的处境艰难。回想她过往的遭遇,心头火辣辣的痛,如锥刺铁烙。 “将天捅破了,有我。”秦蓦倾身在她额间轻啄,阔步离开。 额间的温热似暖了心头,微微发热,谢桥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收回视线,见白芷端着茶壶行来。 “小姐,郡王呢?”白芷看着站在门口的谢桥,往后看一眼,并不见秦蓦的身影。眼底的光亮,仿佛黯淡下去。 谢桥平日里并未注意,方才却是看得真切,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走了。” “哦。”白芷闷声说道,端着茶壶搁在桌子上,委屈的说道:“这是奴婢特地替郡王煮的茶,小姐,他来看您,怎得不多留一会?” “白芷!”明秀进来听见白芷的话,面色陡然冷沉。 谢桥浑身疲软,递个眼神给明秀,回到内室休息。虽然是夏天,可荷花池的水冰冷透骨,怕是受了寒。 明秀怕扰谢桥清静,将白芷唤出去,呵斥道:“你的规矩学到何处去了?主子是我们做奴婢能够质疑?小姐平日里对你们太好,并未立规矩,让你们忘记尊卑!” 白芷不甘心的说道:“明秀姐,我都是为小姐好……” “闭嘴!”明秀冷笑道:“小姐的事不必你操心,做好本份为首要。若还不知规矩,你便莫要在小姐身边伺候。” 白芷面色苍白,惊惶不安的看着明秀。 明秀目光冰冷,探究的看着她:“任何事,主子都自有安排,你最好打消不该有的心思!” 白芷一惊,低垂着头避开明秀的目光,手指紧紧捏着裙角。 明秀走到内室,谢桥已经沉沉睡去。心里想着白芷,不能留在小姐的身旁。 —— 卫韫不安之下,找西伯昌商议对策,转念想过去隐秘之事西伯昌并不知情,只隐晦的提一两句,却没有得到实际的帮助。 回府之后,直到第二日,仍不见秦氏,心中的不安被放大。 长公主将人扣下,她怕是想要对付他。 一夜辗转难眠,卫韫退朝之后,终于是去往荣亲王府。 荣亲王将卫韫引进书房,不问也知晓他的来意。斟茶递给他道:“莫急莫急,我听闻嘉善病入膏亡,随时有可能断气,不足为惧。” “王爷,陈年旧事翻出来,于我不利,他们将我夫人扣下,只怕威逼利诱下,她会将我的事迹全部交代出来。”卫韫如何不急? 荣亲王宽慰道:“你当年替皇兄办事,皇兄亦牵扯其中,他不会放任你不管!” 卫韫眼眸微眯,荣亲王这是不愿意帮忙? “王爷,当年通敌叛国的信件上,没有您手里拿到李茂的印章,不能成事。您可也有牵扯,若非如此,您能有今日的风光,早与其他的王爷一同地下长眠。”卫韫冷哼一声,并不吃荣亲王的这一套。 “卫韫,说话讲究证据,空口白话,本王可不认账!”荣亲王目光一冷,看向卫韫的目光森寒。仿佛他再口出妄言,便要翻脸无情。 卫韫此时不想得罪荣亲王,沉声说道:“我如今可有退路?” 荣亲王见他识时务,叹声道:“办法未必没有,只是不知你可愿意做。” 卫韫心中一动,示意荣亲王说。 “嘉善未死,你当年所为便对秦蓦算不得多大的仇怨,他们扣着你的命脉揪着不放,你也可以动他们最在意的人。”荣亲王小指遮水,在桌子上写下两个字,待卫韫看清之后,尽数抹去。 卫韫目光沉沉地望着桌子上那一块暗色,醍醐灌顶。 只是…… “秦蓦会买账?”卫韫不确定的说道,左右不过一个女人,秦蓦可不是沉溺女色之人。 “不试一试谁知呢?”荣亲王讳莫如深道。 卫韫眼底闪过狠色,急匆匆的离开荣亲王府。 荣亲王望着卫韫离开的身影,眼中闪过暗芒。当年他为保命,便远离京城,谁知回京之时,才是最为动荡的时刻。大皇兄、五皇弟已经丧命,而他在京中并无势力经营,为保住性命结识镇国公李茂。 他怜自己无母族庇护,又多见广识,时常邀请他去府中做客,也告诉旁人他被李茂庇护。 直到三皇兄腿断,被赶往封地,他心中惶然。李茂不过一个臣子,能够庇护他一辈子?更何况,他自身都难保! 那时候,他已经察觉到皇兄不容李茂。 偶然一日,他去镇国公府拜访,李茂会客,命人将他引进书房,看着书案上的印章他动了心思。 即便没有他,镇国公府也会倾塌。 他只是借助机会,寻求生存。 “王爷,卫韫来作甚?”荣亲王妃看着匆匆离去的卫韫,狐疑的问道。卫韫与亲王府素来没有往来,今日里上门定是没有好事:“你不是明哲保身,不与朝臣接触,为何今日里倒见了卫韫?” 荣亲王笑道:“他是皇兄的心腹,本王若不见,岂不是更让人猜忌?” 荣亲王妃轻哼道:“长公主活着,你不去见她?” “见不得。”荣亲王脸上的笑容敛去,目光冷沉,凝重的说道:“兰阳与倾阑不许他们出府,更不准与容华接触。” 荣亲王妃很好奇,为何荣亲王对与镇国公府有关的一切都极为忌讳,甚至不愿意去碰触。 她深知荣亲王的脾性,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来:“玉倾阑我管不着。” 荣亲王面色阴沉如水,玉倾阑最近与谢桥走的太近了…… —— 长公主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谢桥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她甚至会在昏睡中死去,再也醒不过来。 心思沉重的从郡王府回来,叶舟便找上门来。 “小姐,季云竹一死,皇上让您供应宫中药材,我清点一番,清河村的运送过来,还有一些需要的药材,我们手里并没有。眼下已经找到一批药材,林大夫在医馆坐镇,我对这些并不太熟悉,您抽空去瞧一眼,成不成。”叶舟将宫中列出的单子递给谢桥。 谢桥淡扫一眼,询问道:“你如何找到药材?” 叶舟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那日里在酒楼您见到的那位姑娘,我将这件事说与她听,她帮的忙。” 谢桥了然的说道:“你对那位姑娘有意?” 叶舟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桥不再多问:“行了,明日找个时间去。” 叶舟为难道:“她今日得空。” 谢桥皱眉,看向站在门口听着动静的明秀,沉吟道:“走罢。” 明秀欲言又止,她不想让小姐去,可又显得太任性。“你确认那姑娘没有不安好心?” “明秀姐,她是好姑娘。”叶舟急忙解释。 “去你的,谁是你姐?”明秀板着脸,懒怠再理会他。 叶舟不明就里的看着吃炮仗的明秀,亲自赶车去一条深巷子里:“那位药铺里的东家喜静,住得偏僻。” 而街边一间胭脂铺子里的秦玉,看着谢桥的马车,连忙将东西扔下,急忙坐在马车上跟过去。 驶进一条深巷里,秦玉心中极为兴奋,她来这么隐秘的地方,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快,跟上去!” 马车一个转弯,马车停下来,秦玉掀开帘子下车,还未站定,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兜住。 墙上跳下两个人,将她给绑住。 “谁!快放开我!”秦玉面色大变,双手撕扯着网,企图扯掉逃出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秦玉走进宅子里。 谢桥则巷子的另一头岔路走出来,看着停在那里的马车被赶走,嘴角微扬:“叶舟,色令智昏。” 叶舟脸色涨红的说道:“小姐,我……我哪里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说话细声细气,像大家闺秀……” 谢桥冷睨他一眼,冷声道:“大家闺秀会与你成双成对?” 叶舟细想下,也心中一惊:“小姐,您早发现她有问题,为何不提醒我?” “提醒你,如何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谢桥望一眼宅子,朝后打手势,重新回到马车上。 片刻,暗卫回来禀报:“卫韫。” 谢桥目光沉冷,如何不知卫韫打的什么主意? “回府。” 叶舟险些犯大错,不敢再多嘴,立即驾车去辅国公府。 —— 卫韫接到抓到人的消息,连饮三杯酒,命人送信去郡王府。 片刻,便拿到郡王府的回信。 秦蓦让他将人带到酒楼去交换! 卫韫抚摸着胡须,反复看着信纸,秦蓦答应的太过爽快,令他心中起疑心。 他当真会为谢桥,放了秦氏? 放过替长公主报仇的机会? 卫韫自问,他不会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报仇! 但是总有一些例外? 情势所逼,无论秦蓦使计也好,还是当真在意谢桥,他都只能赌一把! 卫韫吩咐宅子里的人,将谢桥带到酒楼指定的地址。 随即,自己乘坐马车过去,在旁边的雅间里观察。 半个时辰后,郡王府的马车停在酒楼下,卫韫看着一人推着秦氏下马车。提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等郡王府的人带着秦氏上来,他再出去。 可,他们却是站着没有动,转而又把秦氏推到马车内。 卫韫面色阴沉,不知道秦蓦要搞什么鬼。 咚咚—— 雅间的门扉被敲响,卫韫心一惊,紧盯着门扉,道:“进来。” 门扉却没有打开,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尚书大人,主子要见人。” 卫韫冷笑一声,这是怕自己糊弄他? “等着!”卫韫自雅间出来去隔壁,一眼看着坐在床榻上五花大绑的人,命人拉着她到窗户:“脸朝外……”话音未落,卫韫看见秦玉的脸,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动,一脚踹倒桌子。 屋子里的人吓得跪在地上。 “废物!抓错人了!”卫韫满面怒火,只希望秦玉能够起到作用,毕竟她是秦蓦的胞妹,长公主的亲女儿。 荣亲王提议抓谢桥时,他心中迟疑,比起谢桥,似乎秦玉的用处更大。 驾—— 楼下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停在酒楼门口的马车快速的驶离。 卫韫见状,又急又怒! 秦蓦不管秦玉的死活! 满腔的恨意奔腾,满目阴鸷的看向秦玉。 秦玉看着他眼里的杀意,吓得腿软,紧贴着墙壁道:“不,不要,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卫韫满面阴霾,冷笑几声道:“放了你,谁放了我?” 就算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 长公主吊着一口气,知道心爱的女儿死了,说不定刺激着她断气呢? 想到此,这个念头在卫韫脑海中挥之不去,推着秦玉翻出窗外栽下去。 “啊——” 秦玉吓得肝胆俱裂,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快速的下坠。睁开眼睛,看着一辆马车停在她落地的下面,心头一喜。 她落在马车上的瞬间,千钧一发,马车里掠出一道人影,飞跃到马车顶上,旋身一脚将秦玉踢踹到几米之远,跌落在地上。 秦玉朝前滑了几米,那一脚踢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痛得面部扭曲,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污。 “小爷身手还是如此敏捷!”站在马车上的少年,墨发飞扬,一袭玄衣飘飞,面容清俊无双。一双凤眸波光潋滟,眼角上扬,透着一丝邪气:“险些脏了爷的马车。” 身形一晃,已经回到马车内。 马车继续朝前缓缓行驶,躺在街道中央的秦玉,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看着枣红色的马匹举蹄子朝她踏来,双眼圆瞪,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朝旁边滚去。 哒哒哒—— 马蹄踩着她的裙摆远去,秦玉魂飞魄散,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 差一点,她丧生在马蹄下! 可恨,她并未记住那个人的脸。 街道上静默了片刻,直到那辆朴素的马车消失在街头,众人炸开锅,纷纷议论少年的身份。 太横了! 差点草菅人命! 若不是倒在地上的女子自己躲开,便要被马踩死! 酒楼里,谢桥看着这一幕,眸光微微一闪,抬眼看着秦蓦道:“简直就是你的翻版。” 秦蓦收回视线,并没有注意到谢桥说什么,全副心思放在那少年的身上。 谢桥似乎发现他的异样,对少年的身份更加好奇。 京中出现这样一个陌生的面孔,而且一身武功不凡,的确要调查一番他的底细。 “我送你回去,等下要去一趟定国将军府。”秦蓦搁下筷子,扶着谢桥起身,护送她上马车,望一眼卫韫所在的雅间,将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收入眼底。 谢桥猜到他去定国将军府做什么,摇头婉拒:“我的马车也在,你先去做正事。”伸手替他整理微皱的衣袍,带着明秀回到马车上。 秦蓦目送谢桥离开,翻身上马,朝定国将军府而去。 “小姐,回府么?”明秀询问道。 “去丞相府。”谢桥靠在大引枕上,他去寻定国将军,定是在为揭露当年之事做准备。想要推翻皇帝,还需要看朝局。 蒋氏见到谢桥十分诧异。 “容小姐来寻馨儿?”蒋氏将谢桥请到花厅。 “我找相爷。”谢桥道明来意。 蒋氏一怔,还是将谢桥领到书房,让她在门外等候片刻,自己进去通传一声。 “老爷在里面。”蒋氏走出来。 谢桥道谢,踏入书房,只见丞相从书案后起身,示意谢桥坐在一旁的圈椅里:“不知容小姐寻老夫有何要事?” “相爷看过后再说。”谢桥在马车上叫要丞相帮忙的事全数写在宣纸上,怕相府不安全,讨论的话被人听去:“当然,我也不会让相爷没有条件的帮忙。” 丞相瞬间想到谢桥暗指的是什么。 可宣纸上的内容,太过冒险。 但是,儿子的病是他的心病,谢桥若是能治好——诱惑也极大。 丞相面色凝重,来回在屋子里踱步,心里挣扎着不知如何选择。突然,发问道:“你有把握?” “九成!”她让暗卫带着她夜闯过相府,暗中见过苏璃一面。 丞相心中一震,极为心动。但是,还有一成…… “若是没有治好,容小姐没有说法?老夫做的事,摊上身家性命!”丞相眉头紧皱成川,谢桥可是给他出一道难题。 “没有治好,相爷只管将信中内容告知皇上,直言你被我们拿贵府的性命相要挟。”谢桥起身,从丞相手中抽回宣纸:“相爷若是为难,我也不好强求。”说罢,便要离开。 “老夫答应了!”丞相沉重的说道。 “今夜里,将贵府公子送到辅国公府。”谢桥离开坐在马车上,松一口气,好在丞相答应了! 这时,暗卫将调查来的资料交给谢桥。 谢桥翻开一看,心中诧异,未曾想到那位少年竟是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沉冤昭雪 褚明衍! 兰阳的未婚夫! 他的身手这么好,为何还会被兰阳揍一顿?显然是他刻意相让,借机离京。 谢桥将资料收好,他并非一人回京,离京的这两年他去了大庆国,与他一起而来的有大庆国的战王南宫萧。 突然,马车停下来。 谢桥掀帘望去,只见叶舟扔下马鞭,朝一位女子而去,拉着她的手臂扳转过来,质问道:“你是故意接近我?” 看清楚女子的脸,谢桥眉头紧拧,卫如雪的丫鬟雪梅? 雪梅陡然见到是叶舟,眼底闪过惊慌,他们没有被抓?不过一瞬,恢复如常,挣开他抓着的手,冷声道:“是又如何?” 叶舟难以置信的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雪梅尖利的说道:“因为你小姐害死我的小姐!”见叶舟一脸迷茫,咬牙道:“卫如雪!” “屁!”叶舟不可理喻的争辩道:“你小姐才坏心眼想害我小姐,她被将军府大少爷射杀,关我小姐何事?小姐还替她求过情,你别狗咬吕洞宾!” 雪梅面色胀红,瞪圆着双目,她只知道小姐与谢桥结仇,小姐未出嫁的时候,安排她跟在叶舟的身旁。为了不将她暴露出去,小姐并不将她留在身边伺候,而是在外给她租住一间小宅子里,没有跟在小姐身边一同去将军府,对于她的死也只是靠听外面的传闻,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小姐一死,她不打算再见叶舟,回到尚书府,并且与老爷说了情况。 老爷却安排她继续跟在叶舟的身旁,才有她利用叶舟设计谢桥一事。 可惜,失败了! “我才没有瞎说!”雪梅梗着脖子,一口咬死。反正谢桥对卫如雪也不安好心! 叶舟恍然大悟:“莫怪在酒楼那一次,你连头也不敢回,怕被小姐认出来?”冷笑几声,抓着她朝马车拖去:“小姐,就是她!” 雪梅脸上的血色尽失,未料到谢桥也在! 谢桥心中大感意外,原来卫如雪早已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她这么器重叶舟,卫如雪将婢女放在叶舟的身旁。若是她没有死,自己何时被她算计都毫无所觉! 叶舟低垂着头,谢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犹如芒刺扎入他全身,森然冰寒。 他怜惜她一个孤女,哪里知道她心怀鬼胎? “叶舟,你说如何处置?”谢桥慵懒的靠在大引枕上,红唇微微上扬,凝着一抹浅淡笑意。 叶舟心中凛然,抬眼看向雪梅,她一脸惨淡,一双清亮的大眼里布满惊惧。 “小姐……”叶舟知道谢桥是故意交给他处理,记住教训,日后不会再轻易的上当。 明秀冷声道:“你若舍不得,从此不要再出现在小姐的面前。”斜睨雪梅一眼,甩下帘子:“带她一起滚。” 雪梅目光哀求的看着叶舟,“我也是不得已,求你原谅我这一回……” 叶舟伸手替她扶一把倾斜的银簪,动作轻柔的擦拭掉她眼角的泪,回头看一眼马车。扑通跪在地上,磕三个头道:“小姐,叶舟对不住您的知遇之恩。”说罢,带着雪梅,毅然决然的离开。 马车内,明秀听到叶舟磕头的声音,眼眶通红,仰头逼回眼角的泪水,呆呆木木的坐着,失了魂儿一般。 谢桥抽出绣帕,按了按她的眼角,轻叹一声道:“不必伤心难过。” “我没有。”明秀嗓音沙哑,倔强的说道。 谢桥不再言语。 夜晚降临,丞相将苏璃与他的信一同送到重华楼。 担心苏璃闹,趁着他睡着之际,将他抬过来。 谢桥将他安排在小偏院里。 苏璃面容清隽,穿着红绿相间的锦袍,若非姿色过硬,穿出几分风流,便会显得不伦不类。 小厮见谢桥盯着苏璃的锦袍,尴尬的说道:“公子偏爱这两种颜色。” 蒋氏怕惹人笑话,命人换上素袍将苏璃送来,又哭又闹,嚎叫得蒋氏头疼的要炸裂,只好随他去。 谢桥轻笑道:“很适合他。” 小厮听不出谢桥这是嘲笑,还是实话,没有再开口。 谢桥手指搭上苏璃的手腕,就见他睁开双眼,乌亮漆黑的眸子,干净纯粹,不见半分杂质。 他一岁时丞相夫妇发现是痴傻,所以苏璃并不会说话,只会用情绪来表达。 谢桥摸着他的头,苏璃笑着侧头躲过去。 小厮道:“公子不喜别人摸头。” 谢桥摸出一粒山楂做出的药丸,塞在他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苏璃高兴眉开眼笑,明亮如水洗一般的眼眸如弯月,清幽澄澈宛如一汪碧泉,仿佛能摄人心魂。 谢桥摸他的头,苏璃没有再躲,白皙细长的手指伸进谢桥宽广的袖口中,拿着瓷瓶朝后一倒,卷着被子翻滚到床内侧。 谢桥一惊,那瓶药并不是山楂丸。 苏璃拔开塞子,全数倒进嘴里,抿嘴着笑,仿佛在得意。 谢桥怔愣在原地,惊愕的看着他。 下一瞬,苏璃脸一垮,捂着肚子,眼睛里蕴含着水雾,湿漉漉的看着她,嘴一瘪,委屈的要哭。 小厮焦急的说道:“容小姐,公子这是怎么了?” “巴豆。” 小厮一愣,就看见苏璃火烧屁股蹿下床,一溜烟的跑进净身。 —— 叶舟跟着雪梅去往她的两进小宅子里,除生活必用品之外,极为的简陋。 “我听小姐说容华极为的狠毒,你跟着我走了,她会对你暗下杀手么?”雪梅心中仍旧担心,害怕谢桥并不是真的放过他们。 叶舟不在意的说道:“不必多想,我手里掌握她许多机密的事情,她敢下杀手,我就抖出去!” 雪梅提着的心落下来,目光微微一闪:“当真?” “自然是真的。”叶舟毫无戒心的说道:“她在寒潭寺的别院、医馆药铺都是我在打点。”忽而,神秘兮兮的凑到雪梅的耳畔说道:“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容华她来京城是报仇,你看辅国公府得罪她的人,有几个下场是好的?” 雪梅心中失望,她以为什么大秘密,这都是过往旧事,有何意义? “还有——” 雪梅的好奇心被叶舟吊起来,不满的说道:“还有什么呀?你快说!” “你可知镇国公的事?那是她的外祖父,听说是被冤枉的,她想要洗刷冤屈。”叶舟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微小:“卫尚书也在其中呢。” 雪梅眼皮子一跳:“真的?” “我骗你作甚?偶然间还听她说过卫尚书是个蠢笨之人,他当年不过是被形势所逼迫。只是临摹字迹而已,只要将幕后之人交代出来,便能够摘清自己,他如今隐瞒下来,背后之人只会推他出来做替死鬼!”见雪梅脸色难看,叶舟嬉皮笑脸的说道:“你吓成这般模样作甚?关咱们啥事?” 雪梅敷衍的应声:“你先坐,我给你做饭。” “快去,不说都不知肚子饿了。”叶舟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的拿起桌子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雪梅在厨房里转一圈,并未瞧见有吃食,挎着篮子过来道:“你等着,我去买点儿菜。” 叶舟双手枕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的回了句:“你快去快回。” 雪梅蹙眉,走出宅子,租一辆马车去往尚书府。 卫韫脸色阴沉,雪梅办事不利,不得他的信任:“你来作甚?” 雪梅焦急的把叶舟的话转述出来:“老爷,您说他的话是真是假?” 卫韫面色沉凝,这话不论真与假,倒是倒出他如今的处境。 而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但是他要攀咬出的人是当今皇上—— 焉能活命? 卫韫苦笑,当年他替明帝铲除镇国公,已经预料到如今的地步。 未曾料到,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你回去,继续哄着他,他手中可有容华的把柄!”卫韫没有走到绝路,不会兵行险招。 “是。”雪梅从尚书府厨房里拿着酒菜离开。 叶舟见到有酒,嘴馋的抱在怀中满饮一口。待雪梅将菜做好端出来,叶舟已经醉倒在榻上。 “叶舟,叶舟——”雪梅摇晃着叶舟连唤几声。 “唔——”叶舟挥开雪梅的手,侧身躺着,手摸了摸,嘴里嘟囔着:“酒,我还要酒……” “容华她手里可有尚书大人的罪证?”雪梅贴着他的耳畔说到。 叶舟迷糊的低喃,雪梅凑到他面前细听,满意的勾唇笑道:“你手里可有能要她性命的东西?” 或许谢桥死了,有些东西就会腐烂,不会再被拿出来。 “有……” 雪梅心中一喜,连忙拿起桌子上的酒水继续灌他喝下几杯,套话。 —— 大庆国与大周结百年邦交,为表诚心,特派战王南宫萧在大周选妃,亲迎回国大婚。 明帝大喜,派燕王与秦蓦在城门外迎接。 百姓夹道而立,一堵大庆国赫赫有名的战王风姿。 南宫萧却是坐在马车里,从头至尾,并不曾露面。 燕王与秦蓦带着南宫萧去往驿站。 明帝备宫宴,替南宫萧接风洗尘。 夜幕降临。 谢桥与柳氏一同进宫。 紫宸殿前,谢桥一眼看见褚明衍,他身旁站着一袭紫色衣袍,脸带一张金色面具,一头长发半扎半束,乌黑的墨发中一缕白发,极为醒目。 南宫萧似乎觉察有人注视他,微微侧头望来,狭长的眼眸懒洋洋地眯起,语调轻缓:“你们大周民风开放,女人都是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瞧?” 谢桥蹙眉,这人有够不要脸。 褚明衍摇着手中的玉扇,顺着南宫萧的视线落在谢桥的身上,黑瞳突然扫向一个角落,脸上的笑一僵,“失陪。”扇子一收,只见一道残影掠去,不见他的身影。 “褚明衍!”兰阳扔下柳是清朝那抹残影追去,娇喝道:“你给我站住!” “喂喂喂!你这女人已经有相好,爷身边也有红袖添香,何不一拍两散,你好我好?何苦穷追不舍,逼得爷做和尚你才罢休?”褚明衍盘腿坐在屋顶上,一脸愁苦的看着兰阳,因奔跑她如凝脂的面颊泛着桃粉色的红晕,倚在树枝上喘息,目光渐渐深邃幽暗。 听到他的话,兰阳眼中水汽氤氲,咬牙说道:“你敢做和尚,我就敢将留你的破庙拆了!” “你这妇人——”褚明衍霍然掀袍起身,抛下一句:“不可理喻。”足尖轻点,已经落在南宫萧的身边。 兰阳看着空荡荡的屋檐,双手紧紧的掐着背后的树干,心口似细绵的针扎刺。 一块洁白如雪的锦帕映入眼帘,一角绣着柳枝。抬眼望去,柳是清面色清冷,“擦擦。” 兰阳伸手一抹,泪水不知何时滚落下来。 而她,一无所觉。 兰阳眨了眨眼,眼睛里仿佛被风吹进沙砾,一阵涩痛。牵起嘴角想要轻笑一声,可嘴角却僵硬得厉害,要哭不笑的模样,显得格外滑稽。 “眼睛进沙了。” 柳是清抿唇,看着她泪水成串的落下,沉默半晌,抬手替她擦泪。 兰阳侧头避开,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微微勾起嘴角:“快开宴,走了。” 随着她的奔跑,裙裾飞扬,火红如烈阳灼目。 柳是清撤回视线,落在手上的锦帕,默默收在袖中,漫步去紫宸殿。 众人已经落座,柳是清的位置在角落里,撩开袍摆坐下,斜睨兰阳一眼,她已如无事人一般坐在荣亲王妃的身畔。嘴角微微上扬,透着淡淡的轻嘲。 谢桥扫过褚明衍、柳是清,目光在兰阳身上停顿片刻,看着她眼角微微发红,心中暗自叹息。 兰阳怕是对褚明衍有心。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明帝携淑妃入殿。 众人起身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明帝甩袖坐下,目光落在南宫萧的身上,朗声说道:“宣晋之年,两国结百年邦交,大庆国遣战王为使臣来我朝,朕特设宴会接风洗尘。” 南宫萧站在大殿中央道:“本王奉国主之命,送来拜朝之礼,愿两国永结邦交之好。”一挥手,身着盔甲的侍卫抬进来几口大箱子。 明帝命人抬下去,正欲开口,便见一道身影踏进大殿。 瞬间,本就安静的大殿,更是落针可闻。 闭门久居的淮阴侯,身着正装参宴。 明帝眼眸微眯,锐利的射向淮阴侯。 诸位大臣,更是心中震惊。 淮阴侯并未行跪拜之礼,淮阴侯府有先帝赦免跪拜之礼,以示它的尊崇非凡的地位。“微臣觐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帝虚扶一把:“爱卿免礼。” 突然,让人大出意外的跪在地上:“微臣恳请皇上彻查当年镇国公叛国一案。” 此话,宛如平地惊雷。 明帝震怒:“当年彻查的清楚明白,何须再查?如今时隔多年,查出来真假都不知。” 淮阴侯道:“事情的真相,不管沉寂多少年,它都不会被抹去!” 明帝满面阴霾,目光锐利如刀的刺向淮阴侯。 淮阴侯面不改色,背脊挺直。 这时,以丞相为首,大半股肱之臣跪在地上:“皇上彻查!” “你、你们——”明帝大怒,怒气郁结在心中无法发泄,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 “皇上!”刘公公连忙宣御医。 明帝摆了摆手,他们有备而来,双手撑在龙案上,满目阴鸷的死盯着淮阴侯,不曾松口。 他还不死心! 当年原以为他退离朝堂,此事尘埃落定。 时隔十五年,旧事重提,他是何居心! 嘉善,对,嘉善还活着! 他以为嘉善活着,就能还镇国公府清白? “请皇上彻查当年镇国公一案,镇国公忠心耿耿,为国为民,落得如此下场。还望皇上还他一个清白,莫要让臣等心寒!”淮阴侯再次说道。 卫韫心一沉,看着跪在大殿的大臣,四肢发冷。掀起旧案,势在必行。 荣亲王捏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紧,眼睑半垂,不知在思索什么。 明帝看向卫韫、荣亲王。 荣亲王岿然不动。 卫韫却知已是大势所趋,撩开袍子,跪在地上道:“请皇上彻查。” 明帝瞳孔一紧,连卫韫都支持,眼底透着浓浓的嘲讽。冷笑几声:“查!你们去查!”他倒要看看能查出什么事儿! 淮阴侯看向谢桥,静默不语。 谢桥眼中闪过诧异,这个老狐狸是要将她拉下水。看一眼秦蓦,见他微不可见的颔首,跪在地上说:“臣女谢过皇上替外祖父洗刷冤屈的机会!” 不待明帝开口,谢桥从袖中掏出信封,并非交给明帝,而是给几位老臣过目,转而呈递给明帝:“这是皇上当年将镇国公定罪的通敌叛国的信件,并非是镇国公李茂的亲笔信,而是临摹伪造。” 卫韫心头一颤。 谢桥再拿出一封李茂的亲笔信:“虽然可以以假乱真,可细看,仍旧可以辨出端倪。镇国公习武之人,征战沙场多年,手腕有力,锋芒尽显,力透纸背。而方才伪造的书信,却是字体飘逸。” 众人细细比较,果真如此。 明帝冷笑道:“仅凭几封书信便定论李茂被诬陷?荒谬!” 淮阴侯不缓不慢地将当年搜集的证据拿出来,缓缓说道:“宣晋三十五年九月,镇国公李茂与大庆先战王南宫振勾结。据微臣所知,宣晋三十五年六月,南宫振便已经病亡。未免乱了士气,对外秘而不宣,直至宣晋三十六年三月,战争结束之后方才传出死讯。” “一派胡言!”明帝心中大震,这么隐秘的消息,他们当时并不得而知。甚至是现在,也并不知道。却未料到这细枝末节上出现问题,令他乱了阵脚。 “皇上不信,可以请大庆国战王南宫萧对峙。”淮阴侯看向一旁的南宫萧:“战王,不知本侯所言是否属实?” 南宫萧浅酌一杯酒,不想他一来大周,便看一出好戏:“不错。父王早已病体欠安,为了镇住士气,并未对外宣扬。”虽然最后依旧大败。 明帝一愣,撑在桌子上的手,青筋狰狞。冷笑道:“不知淮阴侯对这么隐秘的事情了若指掌?” “皆因微臣不孝子,外出游历这两年,偶然结识大庆国战王。提起当年之事,随口一问,便问出大问题。”淮阴侯一脸沉痛的说道:“微臣不忍镇国公含冤而终,受世人唾骂,便是冒天下大不违也要为他沉冤昭雪。” 明帝面色铁青,便听谢桥道:“当年之事漏洞百出,皇上一意孤行,不愿意再审查,治镇国公叛国之罪!”双手呈递另一份罪证:“这是卫韫卫尚书亲笔写下的认罪状纸,还请皇上过目!还我外祖父一个公道!” 卫韫见到谢桥拿出来的状纸,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沉沦 他如何也会想不到,这份状纸会出现在谢桥的手中! 雪梅传递叶舟的那一番话,左思右想下,倒是可以为之。 将陈年旧事一一交代清楚,他是如何被逼迫,只是留一线退路,原想着这辈子都不要有机会交代出来,可世事难料,如今它落在皇上的手中。 而他所写的幕后之人,便是当今天子! 卫韫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他命不久矣! 叶舟,谢桥的一颗棋子! 想要利用叶舟得到更多有利于他的消息,却不知,眼前巨大的糕点,只是一个诱饵! “好!很好!”明帝冷笑,双目如电光一般射向卫韫,翻手将状纸压在手心,“卫爱卿,构陷镇国公府受朕指使?” 卫韫一个激灵,跪在地上磕头说道:“皇上,微臣冤枉,这张状纸非臣所写!” “卫尚书何须急于否认?既然不是你写的状纸,自然不会牵累于你。你如此惶恐,此地无银三百两。”谢桥双目深邃,波光潋滟,笑意浅淡的说道:“上面的字迹,皇上看了十几年的奏折,想必能够识出是谁的笔迹。只要眼亮心明,这脏水断然是泼不出去!” 明帝静静的听着,面色平静无波,手心下的状纸已经被他的手指捏皱成一团。 谢桥仿佛感受不到大殿的气氛凝滞,继续说道:“证据确凿,还请皇上公正处置!” 明帝剑眉一扬,愤怒几乎要摧毁他的理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 公正处置! 处置谁? 将他自己给处置了? 笑话! 明帝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甩袖坐下。 “皇上,微臣冤枉!受奸人陷害!”卫韫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含着无尽的阴冷、怨恨的光芒! 明帝目光炯炯的看着谢桥:“不知你从何处所得这份状子?”既然卫韫不承认,那么便是作废了! 谢桥眉眼一冷,正待开口,明帝不阴不阳的说道:“淮阴侯之意也是认为镇国公是被朕陷害?朕为何要陷害他?” 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愈加紧迫,下首的大臣心中惶然,全都看向秦蓦、淮阴侯! 明帝见众人噤若寒蝉,淮阴侯亦是无话可说,眼底的阴鸷褪尽。 “淮阴侯所言无错,镇国公的确是被你构陷!为何要陷害他,那是因为你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镇国公手里捏拿住你的把柄,你害怕,害怕镇国公公诸于众,你一世英名尽毁,就连坐下宝座都不保!” “朝廷里一些权臣对你构造威胁,所以你想法设法拔除这些芒刺!甚至连手足都残忍杀害,事到如今,真相即将要被揭晓,你即便否认便能当作过往之事不曾做过?” 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便见长公主坐在轮椅中,面带讥诮之色,嘲讽的说道:“我苟且偷活十几年,就是要揭下你这快正人君子的外皮,露出你肮脏丑陋的真面目!” 众人哗然—— 这就是当年貌美无双的长公主? 明帝恍然大悟,他们借由镇国公之死,牵扯出他篡位一事,愠怒之色更甚。长公主咄咄逼人的话语,没有给他辩驳的余地。 长公主举起手中的遗诏,看着明帝瞳孔紧缩,面目狰狞的说道:“你弑杀手足,篡改遗诏,如愿以偿的登上皇位。可这是你不择手段夺来的东西,镇国公手里有证据,你怕他打着清君侧,将你废黜。为一己私心,所以先下手为强,让忠心耿耿的镇国公含冤而死!” 众人大惊。 长公主将遗诏传递给诸位臣子,一一辨认,证明她所言非虚! “一派胡言!”明帝挥手,宽大迆地的袖摆扫落龙案上的奏折,双目猩红的瞪着长公主:“你血口喷人!朕,岂会是如此小人?镇国公征战沙场,保大周江山社稷安定,如此功勋大臣,朕如何会昧良心陷害他?” 明帝的言之凿凿,令长公主嗤笑出声。 “三弟从边关赶来,你设伏,他侥幸逃脱却断腿。而我知晓真相,也成了扎刺你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你安排卫韫偷拿我手中握有的证据,幸而我命大,并未惨死他的毒手。你们并不放过一个死人,给我扣上淫贱之名!” “皇兄,你是当今天子,若不是真凭实据,哪里敢胡诌构陷你?”蜀王自门外搀扶着白发苍苍的太后进来。 太后看着满朝文武跪在地上,嘉善坐在轮椅上疾言厉色,将明帝逼迫到退无可退之地,心中悲凉! 这是她的儿女! 如今刀剑相向—— 不!早在十几年前,他们便为了权势,兵刃相接! 昨日里,丞相与定国将军连同诸位大臣,磕请她废黜明帝! 仅凭遗诏,蜀王便可清君侧,废黜明帝。 可他虽然十恶不赦,这些年将大周治理的昌盛。他们都是她的孩子,皇位给谁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要大周安定! 太后目光扫视过大庆战王,闭了闭眼,废黜明帝之后,定会朝堂动荡,动摇根基。 大庆如今野心勃勃—— 她从心里是不愿意让蜀王为帝王,不然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嘉善,你病重怎得不好生休息?”太后关切的看向长公主,真好,无论以前发生什么,她的儿女都还活着。何不就这样扶持着明帝治理大周? 先帝之心,意在谁能够更好的统治大周。 明帝做得很好,那便这样吧! 嘉善听出太后之意,心中寒凉,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蜀王亦是神色不明,可眼中却显露出失望之色。 明帝连忙说道:“当年父皇驾崩之时,身边只有卫韫一人,遗诏落入他的手中。圣旨落入三弟手中,他哪有今日的荣耀?所以,他篡改圣旨,扶持朕登位,使他小小寒门子弟位极人臣!” “他谋害嘉善,并非是朕授命于他!他与嘉善争执时,痛下杀手!三弟也是被他所害,怕三弟会报复他!”明帝一脸悔恨的说道:“朕当年沉浸在父皇驾崩的悲恸之中,无心细看遗诏,粗略一看下,没有发现真假。 待登基之后,朕才知道他的计谋。当年朝臣并未诚服忠心于朕,只好将错就错,并未将皇位归还,只等朝局稳定之后,再拱手相让。哪知之后听闻三弟遭遇不幸……朕深表痛心,便未与他道破实情,哪知皇妹便误以为是朕残害手足!” 明帝一副痛心的模样,厉声呵斥卫韫:“这一切都是因为卫韫奸佞之臣为之!朕深受他的蒙蔽!” “皇上——”卫韫哪知明帝红口白牙,将这一切的罪状全数推到他的身上! 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员,先帝驾崩,哪里有资格守在他的身边? 就连进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明帝嫉恶如仇的说道:“将他拖下去,抄家灭族!” “皇上,冤枉啊!臣当年是受你……”卫韫触及明帝晦暗的目光,竟像是读懂他所暗示的意思,浑身一个激灵,闭嘴任由侍卫带下去! “三弟,此后你便莫要再去封地,你的腿疾已好,若想要讨回皇位,朕便它拱手让之!”明帝步下玉阶,站在他们的面前。 太后不等蜀王开口,疲倦的说道:“此事已了,嘉善,快快出宫,哀家遣太医给你诊治。”转而看向蜀王道:“你扶着哀家回福宁宫!” 嘉善冷眼睨向太后,却见诸位大臣,跪地恳请道:“请皇上三思!” 俨然是支持明帝! 蜀王将希望寄予太后的身上,哪知她的心偏得如此厉害! 想要废黜明帝,并非太后一人之力,还要臣心所向。如今大臣与太后并不推崇他,明帝并非毫无准备,已经失去先机,只得从长计议! 待众人散去,明帝瘫在龙椅上,背脊一片冰凉。沉声说道:“颁发诏书,还镇国公一个清白,以示天下。” 谢桥垂着头,眼底一片冷意。人已死,还了清白,又如何能够复活? 卫韫纵然该死,可更罪大恶极的是龙椅之上的人! 谢桥谢恩,退回座位。告诉自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只得徐徐图之! 望向殿外的青天,谢桥心想,李氏最想要的便是镇国公沉冤昭雪,莫要让镇国公这铁铮铮的汉子,蒙上污点被世人戳着脊梁骨! 淮阴侯似乎也是如此,自古哪有天子给臣子偿命?一句受奸佞之臣蒙蔽,便可将他的罪名开脱! —— 谢桥与柳氏乘坐马车回到辅国公府。 柳氏一脸担忧:“华姐儿,这样大的事,你怎得不与我们说?” 谢桥摇了摇头:“二婶娘,我不想牵连大家,已经有那么多人出头,够了!” 柳氏苦笑一声,就算与她说一声,又能帮上什么忙? “二婶娘,多亏您让姝儿帮忙,否则藏在镇国公府里的遗诏拿不出来,怕是不能还外祖父一个清白。”谢桥如何不知,明帝之所以愿意还镇国公一个清白,那是前面还有更大的一个罪名!所以,他择选最轻的一个!即便是他‘疏忽大意’,也是承认他做错了! 让一个帝王承认他的过错,太难了! 柳氏骤然看向容姝。 容姝小声说道:“母亲,就是那一次去镇国公府祭拜大伯母的时候。” “你们两个……唉!”柳氏无奈的轻叹一声。 “二婶娘,我累了,先回院子。”谢桥带着明秀回重华楼。 玉倾阑正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手里捻着墨石所制的棋子,独自一人对弈。 谢桥摒退明秀,在他的对面落座。 玉倾阑抬眼定定的看着谢桥。 谢桥看着他一双潋滟生波的美目中蕴含着复杂的神色,觉得好笑:“你盯着我看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玉倾阑低头,目光落在棋局上,并未开口。 谢桥伸手搅乱棋局,沉声说道:“又不是你做的,何须对我愧疚?” 玉倾阑手指一顿,苦涩的说道:“你果然知道了。” 是啊! 都已经到这一步,她如何不知呢? 今日并未牵扯出荣亲王,是她顾及他,所以遮掩下的罢? 这样,反而更加让他无颜面见她。 玉倾阑脸上的轻嘲,令谢桥皱紧眉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脸庞,纤细手指划过他的眉梢落在他紧皱的眉心上。“我不曾怪你,你又何必自责?” 她微凉手指轻点眉心,玉倾阑心神一震,这一刹那的触感,他会铭记一生。 谢桥抚平他的眉心,玉倾阑微微偏头,额头紧抵着她想要抽离的手指,仿佛这一松开,仿佛就此会失去她,即便做师兄妹也不能! 嘴角缓缓上扬,透着一抹讥诮,他又何时拥有过她?他早已是孤身一人,离开神农谷,便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留下的只会是记忆中他们美好相处的时光! “桥桥,对不起。”玉倾阑朝后一仰,离开额间那抹令他沉醉不舍的温度。 “师兄……” “我早已知晓,只是无法开口告诉你。”玉倾阑眉眼间透着一抹苍凉、寂寥,他无法选择亲人,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想要给她更多,更好的弥补她。可到头来,他也欺骗她! 他怕她得知,他的父王也参与其中,令她失去外祖父,甚至母亲,会看见她憎恨的目光。 所以,一直等到事情真相揭露,他也没有告诉她一个字! 今日里来见她,已经做好准备。 可她太过平静,温和亲切的目光,令他难以自容。 心绪如浪潮一层一层的扑面而来,压得他难以喘息。 谢桥微蹙了眉头,声音清凉如水:“你在京中同我疏离,是因为与我走得太近,你父王对我不利?” 微风拂过,庭院中的紫藤花香渐盛,玉倾阑抿唇凝视着她,并未回答她的话。 忽而,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发髻,摘下落在发间的一朵紫藤花。上面似乎沾染着她身上的香气,来回在指尖转动。 良久,玉倾阑薄唇轻启:“今后你要多保重!” 谢桥轻轻点头,的确要多保重。 事情一旦揭晓,暗潮汹涌,都已经摆到明面上来。 玉倾阑轻轻一笑,掀袍起身离开。 谢桥朝前走几步道:“师兄,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玉倾阑脚步微微一顿,拢在袖中的手根根收紧,不曾回头的离开。 他连回头的勇气都已经没有。 —— 谢桥趴在桌子上,细想方才玉倾阑所说的几句话,觉得他透着怪异,似乎是在向她道别。 不知何时,身着墨色滚金边锦袍的秦蓦,悄无声息的坐在她的对面。 谢桥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目光悠扬的望着窗外的紫藤花,眼神渐渐恍惚。轻声问道:“师兄他要离开京城么?” 对面默然不语的秦蓦举起茶杯,剑眉微扬:“怎么,不舍?” 谢桥手微微一顿,垂头没有搭话,他这个意思便真的是要走了!目光落在袅袅烟雾的茶水上,闷声说道:“不舍。”抬眼看着他,一脸认真的重复道:“很不舍。” 秦蓦目光移向她雪白的面庞上,收起唇边的一抹笑,沉静的看着她说道:“不舍便将他留下来。” 谢桥摇了摇头,玉倾阑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旁人都无法改变。 虽然,此事心结在于她。 她去挽留,他更加不会留下来。 “从小到大,他从来不肯听我的话。只是在我有所需要的时候,才会肯好好听我说几句话。他当初离开神农谷的时候,我挽留过他,甚至收拾好包袱打算与他一同离开。但是,他夜里一个人悄悄的走了。”谢桥眼角湿润,眨了眨眼,秦蓦的面容渐渐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哪里有他在京城这么好说话。” 秦蓦眸子里暗色涌动,语气薄凉的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舍了?” 谢桥的手臂突然缠绕到他搁在桌子上的臂膀,额头抵在他的肩头,语气极为温软,揉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脆弱:“我的身边每有一个人出现,便有一个人离开。你说,到最后会不会留我一个孤家寡人?” 她穿越而来,便面临母亲的死。青姨将她送到神农谷,师傅将她收下不久,青姨便死了。师傅与世长辞,眼下师兄也与她有一条无法跨越的沟壑。 她的身边,还有谁? 谢桥紧紧的抱着他的臂膀,汲取着温暖,丝丝温热顺着她的指尖脉络涌向她冰冷的心头。 还有他! 秦蓦将她的头托起来,抬高她的下巴,微微低头,两人四目相对,谢桥看着他冷峻严肃的面容,便听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有我。” 谢桥还未开口,他倾身而来,毫无预兆的吻住她的嘴唇,诱导着她微微启唇,温柔的吮吸。极有耐心的周旋轻缠,仿佛要将她心底的不安给抚平。 有力的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谢桥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心口。他的手轻缓的抚着她的背,突然间间,她似乎听见撒在心底的种子,慢慢的发芽长成一株藤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缠绕住。 这一刻,她没有任何的挣扎,甘愿沉陷其中。 —— 谢桥坐在铜镜前,手执着桃木梳,心不在焉的梳理着青丝。 昨日里,她靠在秦蓦的怀中,在他的轻抚下沉睡过去。 一觉,睡到今日艳阳高起。 “小姐,郡王守着您一夜未睡,今早天刚亮才走。”明秀挑出一支玉簪绾着她的发髻,看着谢桥拿起口脂轻轻涂抹着唇瓣,揶揄道:“小姐,您不是不喜涂抹口脂?” “偶尔涂抹,换个心情。”谢桥揽镜自照,含笑的看着明秀道:“叶舟将功折罪,你可原谅他了?” 明秀脸色胀红,咬唇说道:“小姐,他是什么人,您还不知?以后紧要的事情莫要交给他去做,免得他又陷您危难之中。” “那好,发配他去做赶车的。”谢桥认真的说道。 “小姐——” “你可真难伺候,都依你,还要如何?”谢桥斜睨她一眼,突然询问道:“昨日里郡王来做什么?” “郡王相与您商量,长公主眼见不行了,她若过世,三年内怕是不能成亲。想将婚期提前,看您同不同意。”明秀心里嘀咕着两人昨日里在一起大半日,都没有商量。长公主昨日里气得吐血,估计没几天活头了。 谢桥想了想,点头道:“你去传话,由他做主。” “诶!”明秀应声,突然想起什么,凑到谢桥的耳旁说道:“今日里皇上命人将京中三品大员以上,家中未嫁贵女的画像送到驿站,供大庆战王挑选。” 谢桥挑眉,叹声道:“明帝这是将京中大臣的掌上明珠当白菜任由南宫萧挑选,只怕会寒了众人的心。” “可不是,各府夫人不敢明里说,暗地里可没少骂那位。”明秀说罢,便打算出去办事。 “等等,我去医馆看看。”谢桥心想,既然婚期提前,医馆里的事只怕也要提前开张。 还未出门,便见叶舟脸色难看的过来对她说道:“小姐,有人在小医馆闹事!指名要见您,林大夫只说您不在,对方便将医馆给砸了,抓住林大夫要我们请您过去。” 谢桥神色一冷,坐上马车去往小医馆。远远地便瞧见一袭紫色衣袍的南宫萧,手里把玩着一枚象牙绳链。 目光一顿,凝在他手中的象牙上。 ------题外话------ 亲们,抱歉,小宝感冒咳嗽,烟儿今天带他去医院检查了,更新晚了。明天更新依旧在晚上九点,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婚期 她曾经也有一个象牙,当初与师傅去西域之时,救一个小男孩,他送给她一个象牙作为答谢。 “容小姐病了?”南宫萧见她盯着手里的象牙,手指一握,收进袖中。 “只有病了才能来医馆?”谢桥抬了抬眉梢,放眼看着四周,除了南宫萧屁股下面坐着的杌子,其他全都被砸断。药材洒一地,满屋子狼藉。 “容小姐没病,来医馆做什么?”南宫萧目光锐利,透着冰寒之气,隐约带着一丝嫌恶。 谢桥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这么说来,战王病得不轻。” “放肆!”穆林大喝一声。 林大夫被敲晕扔在角落里,此时幽幽转醒,听到谢桥的声音,缓过劲来,“东家,您可算来了!”他这把老骨头怕要被折腾散了! “林大夫,你怎么了?”谢桥示意进来的叶舟将人扶起来,冷眼看向南宫萧。 “他太吵了!”穆林开口道。 谢桥火冒三丈,冷声道:“主子说话,哪有你这奴才插嘴的份?”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真当她是粉面团儿,随意拿捏? 穆林面色青白交错。 南宫萧剑眉紧蹙,便听谢桥讥诮道:“敢问林大夫是治死战王什么人,或者是治残你,在我医馆里撒泼?” 撒泼? 南宫萧面色冷沉,她是将他喻做市井妇人? “再敢对战王不敬,割了你的舌头!”穆林话音未落,只听闻一声脆响,淬不及防的被掌掴,脸上火辣辣的痛,瞬间半边脸庞高肿起来。 南宫萧只感受到空气的波动,一道残影掠过,穆林脸挨一巴掌。待他反应过来,拿到残影已经离开。 南宫萧目光犀利的望着一个方向,倏然看向谢桥,眼底涌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神色。 这女人,不简单。 身边的人,藏匿气息,他若不仔细,都发觉不了。 谢桥面目冷清,沉声道:“这里不是你能够撒野的地方!” 穆林捂着脸,干瞪着谢桥,似乎没有料到她敢动手! 仗着南宫萧的势,他在大庆谁不巴结讨好他?以至于,不轻易将人放进眼里,哪知在谢桥这里踢到铁板! 南宫萧并没有替他讨公道的打算,穆林识时务,极有眼色的退到他的身后。 “容小姐,打狗也得看主人……” 南宫萧话未说完,谢桥一口截断:“这句话也该是我对王爷说,你来我的医馆,二话不说打砸了,我是否要问王爷要个说法?” 他的眸子微眯,凝聚着狂风骤雨,满面阴霾的扫一眼医馆,满目狼藉,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似乎意识到理亏,南宫萧阴沉的脸色稍霁:“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医馆里的损失,这个数。”谢桥伸出四根青葱白纤细的手指头,指着林大夫道:“林大夫一把年纪,被你们如此折腾,伤筋动骨,几个月都不能替我掌管医馆,这里头的损失这个数。”另外伸出五根手指头,细细一算道:“两千两纹银。” “狮子大张口!这破医馆,顶了天一百两,你这是讹诈。”穆林忍不住站出来说道。 谢桥目光微凉,淡淡扫过他一眼,嘴角笑意不减。仿佛在说:讹诈你,你又能如何。 南宫萧举手挥退穆林,换了个姿势,如俯卧的雄狮,双眸幽邃森然,身上气势摄人。 谢桥毫无畏惧,目光不躲不闪,直视他。 就在她以为南宫萧要发怒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是这家医馆的东家?”问完,南宫萧蹙眉道:“这里的东家不是姓谢的大夫?”他来大周之前,派人来调查姓谢的女大夫,探子告诉他青石巷这间医馆便是姓谢的女大夫,年纪、模样都与他要找的人相似。 他直接找来,但是这里的人并无眼色! 谢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未回答。 南宫萧摸透谢桥的性子,吃软不吃硬。颇有耐心的再次问道:“你这里有一位姓谢的大夫?能让她过来一趟?” 谢桥端起叶舟递来的茶水,浅饮一口,眼角余光看向他:“你找她做什么?” 南宫萧自袖中掏出两张一千两面值的银票,放在谢桥的手边。 谢桥挑高眉梢,将两张银票分别给叶舟与林大夫。“谢大夫已经离开京城,回祖籍去了。” “撒谎!”南宫萧豁然起身,袍子上绣着的海水暗纹在日光下汹涌肆意,与他脸上腾腾怒火,好似下一瞬爆发出来! 谢桥是位孤女! 她来自大周京城! 京城便是她的祖籍,她能够去哪里? 谢桥无奈的说道:“我实话实说,至于王爷信不信,与我无关!”转而吩咐叶舟,将地上清理干净。 “容小姐,你若有谢大夫的消息,告知本王。”南宫萧说罢,带着人离开。 谢桥望着南宫萧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找她做什么? “小姐,您为何不告诉他?”明秀疑惑不解,南宫萧手里头的象牙绳链让她有些熟悉:“小姐,您手里也有一个象牙,与战王手上的那个很像。” “嗯。”谢桥不想与南宫萧有任何的往来,自然不会袒露身份。 “您的那个象牙呢?奴婢许久不曾见您戴过。”明秀随口提道。 谢桥一怔,她的那个赠人了。 —— 淮阴侯府 黑漆大门紧闭,铁环映着金阳生光,一丈多高的围墙延绵数十米远,墙内一颗颗高大的树木倒映着阴影。 兰阳站在墙下阴凉处,仰头望着这颗茂盛的大树。阳光自树叶间隙细碎的洒在她的脸上,刺得眼睛睁不开。 这颗树,她与褚明衍一同种下。 八岁那年,长在这个位置的老树被雷劈倒。那一日正好是淮阴侯夫人的寿辰,她与褚明衍有婚约的缘故,便跟着母妃来府里做客,一同栽种。 那时候她知道自己长大要嫁给他,对褚明衍格外的上心。随着年纪渐长,她看着这棵树心中份外的甜蜜。日后定要告诉儿孙,这是她与褚明衍的‘定情树’。 这一切幻想,在婚期那一年终止。 “郡主,您来了?少爷游历回来,您要见他么?”侧门婆子这两年对兰阳很熟络,无论天气好坏,时常见她站在这里发呆,有时候也会与她说上几句。 兰阳压下心中的冲动,抿了抿唇:“不了。” 看见她,他又要躲,何必呢? 追逐的这些年,她快要累得跑不动了。 婆子心中叹息,多好的姑娘,他们少爷不知晓珍惜。抓着一捧瓜子放在她的手心里,“郡主,外边日头大,仔细晒伤脸。”说罢,关上门去当值。 兰阳望着手里的瓜子,怔怔出神。 “喂!外面那么大的雨,你不知道躲廊下?小心染上风寒。” 兰阳嘴角轻轻上翘,那时她手里拿着的是褚明衍塞的糖。 她说:吃糖会长虫牙。 他说:吃这颗糖不会生病,你这么笨,生病会更笨,我可不要笨丫头伺候。 她被吓得立即将糖塞在嘴里,鼓着腮帮子,傻乎乎的看着他说:“我吃了,不会变笨!” 他盯着她看半晌,说了句:“果然是笨丫头!” 兰阳轻轻一笑,她是真的笨。 笨的没有给自己一点退路。 听了他那句‘你这么笨,还是跟紧我,别被人给骗了’。 一直牢牢记在心里,紧紧跟着他,追着他,使他对她耐心用尽,直至厌恶。 缓缓走到淮阴侯大门前,最后看一眼高悬的牌匾,兰阳朝着她的马车走去。 吱呀—— 府门打开。 兰阳脚一顿,侧头望去,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里染着点点笑意,她几乎被感染,嘴角缓缓上扬…… “你怎么又在!”褚明衍收回踏出来的脚,伸手要关门。 兰阳脸上的笑容被他的举动击碎,握在手里的瓜子哗啦洒落一地。 褚明衍关门的动作一缓,视线落在地上散落的瓜子,嘴角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抿紧唇。 兰阳手指僵硬的抚了抚袖中的东西,在大门即将要合上的瞬间,深吸一口气:“等等!” “有事?” 褚明衍蹙眉看向兰阳,踏出大门。 嘭—— 厚重的府门在他身后合上。 兰阳抬眼看着他,从他的眉眼到他的唇,每一眼,都很用力的刻在心底。 “阿衍,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兰阳不知道她做错什么,突然之间,他就转变了,判若两人。 她氤氲雾气的眸子,一瞬不顺的盯着他。 褚明衍别开头,望着别处道:“你知道,还问什么。” 兰阳很想说,即使你讨厌我,这辈子也只能娶我为妻。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便成亲。 可是当你全心全意的喜欢上一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有他的时候,要么自私的占有他,今后成为一对怨偶。要么不舍他为难,今后的苦痛都独自承受。 她,并不想他迫于无奈娶她。 “阿衍,将那颗树砍了。”兰阳突然手指着那颗承载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大树,明艳的脸上洋溢着淡淡浅笑,仰头看着他道:“我放了你。” 话音一落,兰阳已经坐上马车,眼底的晶莹还未滚落被她狠狠的擦掉。在他的面前已经那么不堪,不能再丢掉她最后的尊严! 褚明衍负手站在门口,望着奔驰而走的马车,手里的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直到马车不见踪影,清隽的脸上笑容缓缓地敛去。侧首望着那颗树,信步过去。 守在门内的婆子,听到动静,开门道:“郡主,您怎得又来了?这天快要下雨……”最后一个字,在见到褚明衍的瞬间,吞咽在喉中。脸上的笑容僵硬,恭敬的喊道:“少爷。” “她经常来?”褚明衍抬头望天,明丽的天空,宛如洒了墨汁,晕染着棉絮般的白云。 婆子想了想说道:“这两年郡主经常来,无论天晴下雨……下雨天郡主从来不带伞,浑身都淋透,那张脸苍白的吓人,老奴送伞给她也不接,就问一句‘她是不是很笨’……” 褚明衍眸光幽黯,点了点头,摸出一个钱袋子扔给婆子,看一眼那颗树道:“让陈叔砍了。” 婆子一怔,欲言又止。主子的事情,不是他们做奴才可以置喙,只得按照吩咐照办。 天气不好,褚明衍坏了出门的兴致,又回到宅门内。 不过半个时辰,那颗树已经不见了。 兰阳身边的婢女,看见大树倒下的一瞬,跑回荣亲王府,告诉兰阳。 闻言,兰阳淡漠的说道:“知道了。” “郡主……”紫竹担忧的轻唤一声。 兰阳手里拿着褚明衍的庚贴,目光落在一旁的野史上。 她一直没有还给柳是清,而他也没有问她要过,这本书搁在这里。 “紫竹,把书送到柳府。” 紫竹捧着书,轻咬着唇瓣,她想要劝郡主。既然褚明衍不稀罕咱们,咱们何必抓着他不放? 郡主就算如愿嫁给他,想必也不会幸福。 而柳公子不同,话不多,却极为细心。 那日郡主被褚明衍伤的落泪,柳是清给郡主擦泪,可见是个会疼人的。 “郡主,柳公子他很好,您……”紫竹忍不住开口相劝,话未说完,便被兰阳接过话茬:“嗯,他很好,不能再胡闹。你代我与他说声对不起,这段日子打扰他了。” “不是……”紫竹见兰阳误会她的意思,连忙要解释。 兰阳却是拿着庚贴去外书房找荣亲王。 紫竹只好去柳府,将书送还给柳是清。 —— 明秀将谢桥的话转告给秦蓦。 秦蓦立即进宫,请钦天监择选出最近的日子。 早在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筹备聘礼。即便日子提前,也不会匆忙。 下个月初六是一个黄道吉日。 秦蓦拿着红纸上的日期去辅国公府,递给她道:“会不会太匆忙?” 谢桥睨他一眼:“我说匆忙了,你会将日期推迟?” 秦蓦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二妹出嫁本就不符合规矩,你身为长姐未出嫁,下面的姐妹比你先出嫁,极为不妥。正好,我们的婚期在秦隐的前面五天。” “会不会太赶了?”谢桥皱眉,容姝在婚礼前一个月过文定,再过几日便要过大礼。而他们连三书六礼都还没有开始,要赶在容姝前面成亲,恐怕柳氏不会同意。 “我如今二十五,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有七八岁,你忍心要我再等三年?”秦蓦知道自己是心急,若无长公主的事,半年他等得起:“我们情况特殊,大家会理解。” “我问问二婶娘。”谢桥倒是无所谓,让他在这里等上片刻,她带着蓝玉去问柳氏。 柳氏听到谢桥的来意后,还未开口,容生第一个不答应:“长姐,婚期既然选定在年底,断然不能更改提前。离下个月初六,还有二十三天,如此匆忙,礼数都不到位,旁人会瞧不上你,只会说郡王府不重视您。” 这句话说到柳氏的心坎上:“姝儿提前,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府中的长女,不能再胡来。就算长公主出事,等三年便等三年,也要将你体面的嫁出去。” 不知为何,谢桥不想看他失望的神情,提出心中的忧虑道:“二婶娘,我也想过,可是他如今二十五,再等几年,只怕他三十,我也十九,那时候是老姑娘。长公主之意,她想在瞑目前见到郡王成亲,若是年底,她肯定等不到,到时候他先纳妾,生下庶子女,更打我的脸。” 柳氏、容生愁眉不展:“你说该怎么办?” 郡王成亲,从三书六礼开始着手,这二十几天便会忙的抽不开身。 “郡王的意思,我们是宫中赐婚,直接从过文定开始。”谢桥自己胡诌。 柳氏眉头舒展:“宫中赐婚,八字定然合过。从过文定开始,时间上也不匆忙。”柳氏忧心的说道:“华姐儿,我们只怕郡王将你轻易娶回府,不会好好待你。” 谢桥莞尔:“二婶娘,不必担心我,我心里都有数。”真到那一天,她也不会再留在郡王府。 “你已经拿定主意,那便按照你的意思做。好在姝儿的婚期将近,府里都准备得差不多,不会手忙脚乱。”柳氏看着谢桥清秀的面容,眼前闪现李氏温柔贤良的模样,伸手轻抚她脸颊的碎发,心中突然升起不舍,这段时日她已然将谢桥当作自己的女儿看待。“以后受委屈,只管与二叔、婶娘说。我们的权势不比郡王,就算回祖籍,也不能让你白受委屈。” 谢桥重重的点头,转而看向容生道:“待爵位承袭到你头上,上书自请皇上收回爵位。只要你有出息,即便出生寒门,终有一日会位极人臣。若胸无大志,揽在手中的爵位不是福祉,而是祸根。” 容生老成的说道:“长姐,我都铭记在心。”停顿片刻,皱眉说道:“祖母,长姐如何处置?” “让她这样好好活着。”谢桥眼底一片冰寒,朱氏为了辅国公府的权势、利益、荣耀,丧尽天良。她要朱氏好好看着,辅国公府一步一步的毁灭。 比杀了她,更令她痛苦难受! —— 朱氏的确很痛苦难受,她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除了身边伺候的曹嬷嬷,能见到的只有她的女儿容秋。 容秋渐渐来的少了,从每隔三日,逐渐到如今的十日来一次。 今日容秋听到郡王府过文定,心里琢磨着不对劲,来府中打听消息。得知谢桥的婚期提前,甚至在容姝的前面,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母亲出事。 看见朱氏依旧躺在床榻上唉声叹气,低声咒骂谢桥的时候,容秋的心里舒一口气,这才记起长公主似乎不好了。 “母亲,您的精神越见不好,下床走动走动,有益于身体。”容秋苦口婆心的劝说,朱氏不肯下床,一双精锐的双目此刻黯然无神,里面蕴含着无尽的痛苦、怨恨、恶毒:“下床做什么?又不能出去,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我倒不如躺着,免得看着她的得意劲气死!” 容秋已经知道事情始末,母亲的确大错特错,可她不知悔改,只怕要被关到死! 心中叹息,她虽然心疼母亲,可更怕放她出去,做损己不利人的事,倒不如关着,让她平定的过完后半生。 朱氏心中却是不甘,一心想要出去。可辅国公的心是偏向谢桥,疏远她这个发妻,心里甚至盼着辅国公早点死去,这府里她为大,谁还敢关着她? “母亲,容华下个月初六出嫁。”容秋希望母亲能够宽心一点。 “这贱人嫁了,我就可以不用被关着!”朱氏眼底迸发出光亮,倏然坐起身来,她终于盼到了!想到一事,询问道:“我听说晋哥儿要死了,你三哥给他寻一个大夫治好,痴病也一同好了。等我出去,请他来府上给我治病。” 这段时日关着,她情绪不稳,病情发作更频繁。 容秋苦笑道:“母亲,那个人险些谋害皇后,他死了。” 死了! 朱氏一激动,胸口隐隐痛起来:“老天爷要我的命啊!” 容秋抿嘴不语,陪着朱氏小坐片刻,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咒骂父亲,二哥到谢桥,耳朵都生出茧子。 每一回来,都要听一遍,她都不想再来。 “母亲,您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过一段时日我的婆母与姐儿、哥儿一同回京,我怕是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看您。”容秋替朱氏梳好头,给她戴上她最爱的鲜红色的玛瑙珠钗。 朱氏脸色一变:“你不带哥儿、姐儿来见我?” 容秋沉默不语。 朱氏冷笑道:“你也要抛下我!”拔下头上的珠钗掷在地上,发髻散乱,怒声道:“你滚!你现在就滚!” 容秋被朱氏赶出门外,撞见曹嬷嬷跪在柳氏的跟前,另谋出路:“夫人,老夫人她快疯了,念在老奴这些年尽心尽力伺候的份儿上,让老奴告老还乡。” 柳氏不敢动这院子里的人,打发她道:“你去求大小姐,我做不得主。” 曹嬷嬷面色惨然,可想起朱氏,鼓起勇气去往重华楼。 容秋紧了紧手中拽着的锦帕,她母亲多可怜可悲,连她身边最忠诚的人,也即将要离她而去。 —— 曹嬷嬷求到谢桥的面前。 谢桥端着茶水,看着跪在她眼前的曹嬷嬷,心里想着明秀回禀她求柳氏时说的话。眼底闪过嘲讽,的确是尽心尽力的替朱氏出谋划策,做尽坏事! 曹嬷嬷许久没有得到谢桥的回复,心中惴惴不安。她的目光冰冷,如芒刺扎刺在她的身上,背脊僵直,沁出一层冷汗,一动不敢动。 “祖母身边少不得人照料,你是她身边的老人,若是求去了,她该怎么办?”谢桥搁下手里的茶杯,提议道:“这样,你去请示祖母,她首肯了,我便准许你告老还乡。” 曹嬷嬷猛然抬头,朱氏会要她的命! 所以,她才腆着老脸求谢桥! “小姐,郡王府来人了。”明秀进来通报。 谢桥淡淡睨曹嬷嬷一眼,曹嬷嬷识趣的退下去。 秦蓦带着人进来,对谢桥说道:“他们说新婚要用的床,得是你陪嫁的床,我吩咐人来将大床搬过去,择吉日让人安床。” 谢桥对这些礼,一窍不通,吩咐半夏带人去搬她陪嫁床。 “我以为这陪嫁的床,也是在结婚前一日随嫁妆送到郡王府。” 秦蓦也不懂,只是瑾姨准备的新床他不满意,见过谢桥的陪嫁大床,寓意也极好,他便动了心思。 “过大礼之后,你的嫁妆便可以抬到郡王府,不迟于成婚前一日。今日里,便让他们都抬过去。”秦蓦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手腕上带着玉镯子,翠绿色的手镯,映衬得她的手愈发白皙莹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谢桥想说,古时候快成亲了,男女不得见面,女方不能出府么? 秦蓦不等她问出口,已经带着她出门,拉着她上马车,突然身后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谢桥!” 这个名字许久不曾有人叫过,谢桥下意识的回头,便见到南宫萧坐在一匹黝黑枣红色骏马上,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嫁衣 谢桥一惊,随即心中叹息,他想要找到她,以他的势力是迟早的,只是不知南宫萧为何要找她。 记忆中,她不曾见过他。 南宫萧收回视线,向秦蓦一揖,秦蓦还一礼。 探究的打量南宫萧,谢桥这个名讳,京城里无人叫她,他能够知道想必是她的故人。沉默片刻,微微扯动嘴角,脸上并无半丝笑意:“不知战王找她有何事,若无事我们失陪了。” “自然是有事。” 南宫萧讳莫如深的看向谢桥,两人目光交汇,谢桥侧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不知容小姐认不认识这个?”南宫萧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要划破她表象,窥视她内心真正所想。拉着缰绳的手抬起来,半空中晃荡着微黄的象牙。似乎经常把玩,象牙光滑,映着金芒泛着亮光。 谢桥听着他在说’容小姐’几个字时,几乎咬牙切齿,也是,前两日他因为找她,而花费大笔银子,仍旧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被她讹诈一笔,自然心中不甘。 他手里的象牙极为普通,但凡没有刻上精美浮雕图案,或者有特殊印记,自然认不出来。 南宫萧仿佛窥出她心中所想,象牙呈抛物线仍在她的怀中。 谢桥拿在手里,目光落在象牙顶端,穿套绳索的小洞口,有一处缺一块小边角。她的记忆自脑海深处涌现—— “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 “给你……没拿稳,掉了,诶,磕破一点边角……”少年不知有意无意,将手里的象牙松开,磕碰着石头,落在地上。 “还给我!”她想要回来,少年却不肯还她:“已经破了,我还你一个新的,这个就算你送给我……谢桥,明日我将东西送到客栈,你等我!” 可她并没有等到他,日落前她与师傅离开大庆。 大庆—— 谢桥眸光微微闪动,当初的少年是南宫萧? 仔细端详,他身上并无半点当初少年的影子,他脸上薄薄一张金色面具,她看不清楚容貌,不能够确认是不是他。 “记起来了。”南宫萧肯定的说道。 谢桥抿唇不语。 “为何失约?” “我没有失约。” “我去时你并不在。”南宫萧拽着缰绳的手青筋狰狞,仿佛极力控制心底的情绪。 “我等到日落……” “日落,那一日也未曾过去,你为何不多等一会。”南宫萧讥诮的说道:“这么多年,你撒谎的本事一点未变!” 找她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得知她的下落,前往大周的路上,想过种种见面的场景。连带着她回大庆的理由都想好,她却要为人妇! 秦蓦狭长的眸子半眯,从对话中得知他们是旧识。 “战王来叙旧,我们不奉陪了。”秦蓦揽着谢桥的腰肢,带着她坐进马车内。 南宫萧冷眼看着帘子将要落下,冷声说道:“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 谢桥回首道:“王爷记错了,我救的你。” 南宫萧展眉,眼底的阴鸷逐渐散去,意味深长的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此,本王以身相许……”话音未落,一道凌厉的掌风迎面劈来,翻身下马避开。 秦蓦眼底闪过锐利冷芒,唇边掠过一抹桀骜的冷笑:“王爷该知有些话说不得。” 南宫萧对秦蓦的话,充耳不闻。黑眸凝视着谢桥,沉静而深邃,似乎要将她的魂魄都摄入进去:“本王为你远道而来,你就没有要说的话?” 谢桥看向南宫萧,黛眉轻拧,平静的说道:“多年之前的事,我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不图回报。王爷不必为这点恩惠,千里迢迢来报恩。” “本王是这种无情寡义之人?”南宫萧冷淡而鄙夷的说道,仿佛谢桥这句话侮辱他的人格。 “王爷不喜欠人人情,便赠我黄白之物罢。”谢桥再无法将南宫萧与当年在沂水河救下的少年重叠,语气少了当年的热络,只剩下生疏与淡漠。 南宫萧目光一滞,当年他十六,她十一岁。那一年正是重五节,他遭人算计落河,恰巧遇见在河边扔粽子的她,被她所救。 被她救上来的时候,她脚边还有一串粽子,他当时好奇,怎么会真的有人往河里扔粽子? 她拿起篮子里的五彩丝系在他的手臂上,五彩丝名为长命缕,赠给重要之人,而她给了他这个陌生人。 鬼使神差,他跟着她在客栈里住几日。 第一次吃路边摊。 第一次下河叉鱼。 第一次去酒楼用膳,吃霸王餐被人追赶。 每一笔如今想来,都是那么鲜活仿若昨日,并未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模糊。 可这些,都成为他一个人弥足珍贵的记忆。 她已经忘了。 “对你来说,只值阿堵之物?”南宫萧咬牙道。 “我遇见过的人与事都太多了,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用来追忆,倒不如这些个黄白之物更实在。”不期然,谢桥记起那一回他嫌弃她穷,整日里吃路边摊,带她吃香喝辣去。阔气的点一桌子好吃的,除了与玉倾阑在一起吃过这麽多精致美味的食物,其他都是粗茶淡饭,的确很开怀。 只是,他忘记带钱袋子,有无伺候的人在身旁可以去取。 最后,她便问他要不要玩点儿刺激的? 两个人被酒楼的伙计举着棍棒追了几条街。 的确很刺激,却也够丢脸,人生头一遭吃霸王餐,被抓住定会被打死! 如今想想,她那时候脑抽了,才会跑。 “王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谢桥不再看他,放下马车帘子。他之所以会记住她,大约是那时候年轻,又是天之骄子,不曾吃过苦,跟着她这个穷苦人做了许多未曾尝试过的事情,才如此记忆犹新。 既然是如此,便莫要再有过多的牵扯。 马车缓缓的从南宫萧身旁驶离,看着她偎在秦蓦的怀中,双目赤红。 穆林未曾想到谢桥就是王爷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前几日里的冒犯,令他不敢吱声。 王爷同意来大周选妃,分明是冲着谢桥而来。 可当年穷得响叮当的药女,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辅国公府的贵女,且已经许配给燮郡王,婚期在即。王爷只怕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王爷,小的见识浅薄,听过一句话,人与人之间讲究缘分。您与谢姑娘那是当年之事,如今错过便再也回不到从前。您何必如此执着?”穆林并不见得谢桥有多好,脾气太臭,一言不合就打人。 摸了摸脸颊,如今还肿痛得厉害。 南宫萧闻言,冷笑一声,错过就回不去?狗屁! 缘分向来都是靠自己争取! 赐婚又如何?还能解除婚约! 就算成亲又怎样?还有和离! “画一副谢姑娘的画像,送进宫去。”南宫萧交代好穆林,纵马离开。 穆林呆若木鸡,王爷打算夺妻? —— 马车内,谢桥歪靠在大迎枕上,玉白的手心摊放着象牙绳链,静静的出神。 那时候她将这个象牙套挂在腰间,何时被他捡去都不知。 只怕他是故意砸坏,讨要去。 秦蓦大掌伸来,勾着绳链,手指稍加用力,绳索断裂。 谢桥垂目盯着自己手中拽着的象牙,又看看秦蓦手上的绳索,缠绕在外面的灰色丝线松散开,露出里面五彩丝线编织的辫子,半新半旧。 这根长命缕是她编织,往年她都会编织两根,一根送给师傅,一根送给玉倾阑。 而那一年,师傅带她去往大庆见一位故友,她将编织好的一根提前给师傅,而玉倾阑的那根,恰好那日救起南宫萧,他与玉倾阑年纪相仿,给他系在手臂上。 却未曾想到,他妥善的收藏至今。 秦蓦端详着她的神色,见她目光微微变幻,了然于胸:“你编的?”虽是问句,口吻却笃定。 谢桥抽回思绪,抬眼看着他,只见他面庞线条柔和,眼底带笑,安静的坐在她的身畔,身上的锋芒尽数收敛,整个人宛如玉石一般温润俊美,墨石一样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过几日重五,你给我编一个。” 他的语气平静,隐有一丝笑意,可却令谢桥心里头莫明地突突跳动起来,“我每一年都会编两根给师傅、师兄,遇见战王是意外,那年我十一岁,正好重五,我在沂水河救了他,将师兄的那根送给他。” “倒真是缘分。”秦蓦已经转过脸去,手中捻握着五彩丝,有一下没一下的拂动着,心中思绪万千。 谢桥呵呵笑道:“若说是缘分,与郡王才是。若不是你夜黑风高做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怕我这条小命不保。救命之恩,我身无长物,只得以身相许报恩。”知晓他心眼针孔大,这句话令她心中警醒,免得他作妖,赶紧将毛给捋顺了。 秦蓦微微侧首,目光微凉,语气清清淡淡,辨不清喜怒,“行啊,会埋汰人了。不过……”话音一顿,忽而伸手朝她襟口探去。 谢桥心中一惊,捂着襟口,侧身躲开他的手,嗔道:“你做什么?” “告诉你什么才是见不得人的事。”秦蓦目光轻飘飘的自她胸前掠过,她今日是穿着烟紫色的抹胸,碧色纱衣,胸前的肌肤如凝霜皓月。“今日这身不适合你。” 谢桥一怔,低头打量身上的穿着,并无不妥。 秦蓦端起茶杯,浅饮一口轻轻嗓子,“你穿抹胸,自曝其短。” 短你妹! 谢桥恼羞成怒,想她前世里在海边度假,穿着比基尼的时候,吸引多少目光。 今生虽然不如前世汹涌,却也不小,好歹是个c。 “这身衣裳是你送来的。”谢桥从他手里拿过长命缕,穿过象牙,放在马车壁柜里。 秦蓦微微一笑:“我不会笑话你。” 言外之意,可以在他面前穿一穿。 “明天给你抬回去。”谢桥斜睨他一眼,马车这时停下来,撩开帘子朝外一探,珍宝阁,嘀咕道:“你送来许多珠宝首饰,何须再买?” 秦蓦但笑不语。 明秀面色微变,凑到谢桥的耳畔说道:“小姐,郡王扔掉的那根断玉簪,您让奴婢拿出来给人修,前来几次取,都说没有修好。您说……”觑一眼秦蓦,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郡王知道了?” 谢桥被明秀一说,浑身颇不自在。那日她拒绝收下,他扔掉之后,自己又手贱的捡起来,倒显得矫情了。 跟在秦蓦身后,走进珍宝阁。 掌柜见到秦蓦,恭敬道:“郡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楠木盒子,放在柜面上:“东西在这里面。” 秦蓦推给谢桥:“你看看。” 谢桥打开楠木盒子,里面并排着两支玉簪,一根上面布满裂纹,一根光华莹润,泛着淡淡的光泽。 “呀!好美的簪子。”苏素馨与兰阳一同进来,一眼看见谢桥手里的玉簪,伸过手来要拿出来细细端详。 “啪——” 秦蓦盖上盒子,递给明秀。 苏素馨看着盒子,眼底闪过失望之色,询问掌柜说道:“方才那根玉簪还有么?” 掌柜斜睨一眼秦蓦,他面色阴沉似水,张口结舌道:“苏小姐,您可以看看别的玉簪。”说罢,拿出一根百合玉簪。 玉石是上等玉石,只是并不如她一眼相中的莲花玉簪。 “容小姐,你可以将玉簪让给我么?”苏素馨期待的看着谢桥,“我真的很喜欢。” 谢桥本意是将秦蓦刻的那支修复好便可,苏素馨喜欢,多出的一根倒是可以让出来。但是秦蓦一脸冷漠,分明是不愿意。为难的看一眼秦蓦,又看看明秀,正欲开口。 秦蓦眼皮子一跳,已经知道她心中要做的打算,冷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谢桥微愣,便见掌柜对她使眼色,顿时恍然大悟。 苏素馨睨一眼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的秦蓦,看她的那一眼,眼底寒凉的目光,头皮发麻。可到底心中很倾慕那支玉簪,退而求其次的说道:“你将那根碎裂的玉簪给我,我看看别家能不能再制出来。” 谢桥歉疚的说道:“别的我可以想让,唯独这玉簪不行。” 苏素馨一怔,未曾料到谢桥拒绝的如此干脆。 “这玉簪是郡王送我的定情之物。”谢桥睨了眼站在马车旁的高大身影,眼底洋溢着淡淡浅笑。 苏素馨一脸艳羡,凑到谢桥的耳畔说道:“看不出来,郡王还会讨女子欢心。”哪里还敢肖想那支玉簪,只怕她都戴不出去。 “怎么,后悔了?”兰阳忽而开口打趣道。 苏素馨想起秦蓦能冻死人的眼神,敬谢不敏道:“我无福消受!” “兰阳。”谢桥唤一声,站在门口。 兰阳便知谢桥有话与她说,一拂衣袖,走到她的身旁道:“恭喜啊。” 谢桥看着兰阳精神不济,轻轻叹一声:“你有心事。” 兰阳摸了摸脸,眨眨眼,道:“有么?大约是没有睡好。” 谢桥见她不愿说,也不刺探她的隐私:“你哥哥他何时离京?” “还有四五日。”兰阳扬眉,不可思议的说道:“哥哥没有与你说?”父王得知他要走,大发雷霆,可大哥心意已决。睨一眼门口的秦蓦,兰阳小声的说道:“你当真决定嫁给他?”这些时日,她也算摸到大哥的小心思,难道是因为谢桥成亲才离京? 情之一字,太伤人。 兰阳也想款款包袱,与大哥一同离开,寄情于山水,便会忘却一切伤痛。 谢桥颔首:“你呢?” 兰阳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笑得越发的灿烂:“我不急,嫁衣都没有制出来。” 谢桥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只怕是因为褚明衍。心中暗恼她提及兰阳的伤心事,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人,眼角余光瞥到对面茶楼的柳是清,忽然说道:“一条路走不通的时候,换一条路,许会另有收获。” “好。” 兰阳顺着谢桥的视线,亦是看见对面的柳是清,四目相对,微微一怔,转瞬别开脸,回到苏素馨的身旁。 谢桥带着明秀出来,秦蓦眉宇间透着不耐,抬眼望来,目光顿住。她那漆黑如墨的发髻见簪了一直双莲玉簪,映在艳阳之下,别有一种冷然之美,随着她的走动,玉莲仿佛缓缓绽放,玉色晶莹。 秦蓦笑道:“很适合你。” 伸手将她发髻间的玉簪重新簪好,目光落在她如绯玉的面颊,豆蔻年华,清秀的面容稍显稚嫩,只一双眸子透着不符年纪的沉稳,看透世事后的宠辱不惊。 谢桥挑高眉梢,斜睨他一眼:“自然,天生丽质。”扶了扶簪,手搭在明秀的手臂上,步上马车。 秦蓦看着晃动的帘子半晌,唇缓缓的勾起。 —— 明帝看着龙案上南宫萧呈递上来的画像,目光冷沉,疲惫的揉捏着眼角。 谢桥,谢桥—— 怎么处处都有她? 南宫萧命人传来的话,不论她是否已经赐婚,就算是成婚他都要。 只是,此事如何处理,全然看他。 淑妃身子已经大安,重新回到明帝身旁伺候。站在他的身后,揉捏着他的额角,漫不经心的说道:“臣妾有个提议,此事您可以交给郡主前去与战王协商。一来郡主是郡王的妹妹,二来若是得战王的青眼,皇上您也不必左右为难。而且,解决长公主一桩心事。” 明帝顿时想起长公主不满秦玉的婚事,这京城里哪家权贵会愿意娶一只破鞋? 远嫁大庆和亲倒也不错。 当即,明帝吩咐下去,由秦玉与南宫萧谈判。 按常理需要大臣与南宫萧商谈,可此事明帝却想要了却长公主的心愿,让她莫要再生事,只得不按常理出牌。 长公主虽然不忿明帝没有得到任何的处置,依旧坐在皇位上,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却是极为满意。 秦蓦听后,心中冷笑几声,也并不反对。 反而希望秦玉远嫁大庆。 如今秦玉在秦蓦的心中,与南宫萧之流,令他生厌。 长公主对她偏听偏信,处处维护,呵斥他将秦玉嫁给小小武将,勒令他重新替秦玉择夫,或者招婿。 秦蓦如今,极少去探望长公主。 “郡王,热水打好了。”百香站在他身后,低垂着头提醒道。 “嗯。”秦蓦拿着衣物去净室。 百香站在净室门口犹豫,眼底闪过挣扎,咬唇踏进净室。 “出去!”秦蓦脱下外袍,看着进来的百香,剑眉紧蹙,满面隐瞒。 “郡王,长公主让奴婢……” “滚!”秦蓦眼中沁出戾气,厌恶至极。 百香顶着秦蓦的威压,双腿发软,紧捏着双拳,没有挪步。 秦蓦提起摆在一旁的木桶,朝百香砸去。 百香双目圆睁,惊恐的转身朝外跑去。 “嘭——” 木桶四分五裂,地上砸出凹陷。 百香吓得面无人色,若非她跑得快,只怕脑袋都要开花。想要走,双腿瘫软的站不起来,爬着走到门口,哭着对守在门外的婆子说道:“扶我去长公主院子里。” —— 秦玉见过南宫萧的英姿,他的身份极符合她的心意。虽不及玉倾阑,可比起李旭不知强多少! 听了长公主的叮嘱,秦玉特地打扮一番,翌日一早,便去往驿站。 穆林将秦玉领到正厅,南宫萧身着紫色暗金线锦袍,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见到秦玉的一瞬,眉头一皱。 “明帝命你来给本王传话?” 南宫萧坐在椅子里,宽大及地的长袖宛如云霞飘逸,穆林捧上茶水,他接过浅饮一口。袅袅水雾,熏染他脸上的薄金面具,散发着森冷的光芒。 秦玉捧紧手心的茶杯,似乎杯身的温热能够驱散她心底的寒气。脸上露出端庄妍丽的笑容,轻言细语的说道:“战王殿下,容华是我未来的长嫂,她由太后赐婚给我大哥。您的要求,让皇上为难,不能违抗太后的懿旨。遣我来与战王商议,能否有个折中的法子。” 南宫萧冷声道:“不必商议,本王只要容华。” 秦玉手指一紧,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苦笑的说道:“战王您应该知道,我大哥的脾性,容华是他认定的人。您若是抢他的人,只怕难以抽身。” 南宫萧闻言,眸眼微眯,有意思。 “愿闻其详。”南宫萧终于正眼看向秦玉,她心中似乎也不愿意谢桥嫁给秦蓦呢! 秦玉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起身站在南宫萧的身旁,倾身凑到他的身旁。 南宫萧眼底闪过厌恶之色,拂袖要将她推开,便听秦玉道:“战王,隔墙有耳。” “我这里极为的安全。”南宫萧皱紧眉头,她身上的香味,令他极为不适,语气冰冷:“郡主回座再说。” 秦玉目光微微一闪,却是没有退回座位,站在他的身旁说道:“再过几日大婚,大哥定会放松戒备,战王那时再行动……” 后面的话,秦玉并未说出口。南宫萧不是蠢笨之人,他定能听懂她的话。 南宫萧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霍然起身道:“穆林,送客。” 秦玉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想要唤住他,却被穆林给请出去。 “主子,太过分了!明帝他是何意?派个女人过来,不是勾引您,就是轻视咱们。”穆林愤怒的说道。 南宫萧指尖夹着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嘴角微扬道:“轻视倒不敢。” “这个女人一身骚气,靠您那么近,果真是居心不良!”早在得知谢桥身份之际,穆林受南宫萧的指使,将秦蓦调查一番,秦玉的事情他也了解一点,只知道嫁过人,倒是没有细查。“这比轻视咱们更不能忍,一个破鞋哪里能做咱们的主母?” 南宫萧斜睨穆林一眼。 穆林浑身一个激灵,秦玉与他们无关,他便没有告知南宫萧,干笑的说道:“也只有谢姑娘能够做咱们的主母。” 这句话似乎取悦南宫萧,缓缓地说道:“所以,该如何做,不用本王再吩咐。” 下意识的朝袖中抹去,手下一空,并不见象牙。倏然记起,象牙谢桥并未还给他。 南宫萧扔下棋子,朝外走去:“备马。” 穆林连忙去马圈将马牵过来,南宫萧翻身上马道:“任何人来,本王一律不见。”顿了顿,冷声道:“去宫中再催一下。” “是。”穆林长叹一声,主子早不找,晚不找,等人快要成亲了方才找到人! 折腾! —— 重华楼里,半夏连夜将嫁妆绣制出来。 谢桥镶上一颗红宝石点缀凤凰图案的眼睛,抖开一看,金线丝线在日光下,潋滟生辉。 “小姐,您试一试合不合身。”半夏提着嫁衣的下摆,随着谢桥去往内室。 谢桥换上嫁衣,火红的嫁衣如火如荼,映衬着她白皙的面颊如云蒸霞蔚,十分秀丽动人。 “若是上妆,额间添上花钿,再好不过。”半夏说话间,将谢桥推到铜镜前坐下,便要给她点妆。 谢桥制止道:“不必了,嫁衣合身便好。”看着图腾细密的针脚,嘴角含笑道:“当真难为你,明秀,看赏。” 明秀还未动,一个钱袋子扔在半夏的手里。 众人顺着方向望去,南宫萧双手环胸的倚靠在廊柱上,墨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艳。 “很美。”南宫萧赞赏道,只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身嫁衣不是为他而准备。目光落在一旁的红盖头上,身形一闪,便已经出现在屋中,手中拿着盖头便要往谢桥的头上戴。 谢桥侧头避开,皱眉道:“别胡闹。” 南宫萧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从头发丝到脚上,一处也没有落下,笑道:“依你。” 心里暗叹可惜了,原想着盖上红盖头,率先体验一下挑开盖头,那一瞬间的心绪。 想必……再也不舍移开眼。 谢桥避开他的视线,走到内室,打算将身上的嫁衣换下来。南宫萧跟在她的身后,谢桥眉眼清冷:“出去。” “我来给你送银子,你不要?”南宫萧顺势在椅子上坐下,径自斟茶道:“我作为客人,一杯茶水你都吝于给我。” 谢桥懒怠理会他,他不走,身上的嫁衣自然没办法换,耐着性子道:“你来做什么?”绝非如他所言来送银子。 “象牙。”南宫萧摊手,示意她将东西还给他。 谢桥一怔,看着他将银票放在桌子上,抿紧唇,皱眉道:“在马车上。”将银票推给他,示意明秀去拿。 “我府里还有许多黄白之物,你可要?都给你。”南宫萧慵懒的靠在桌沿上,从进屋开始,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她的脸庞。 谢桥脸一沉,还不待开口,明秀过来回话道:“小姐,马车上没有。” 谢桥怔愣住,那一日她乘坐的是郡王府的马车,随手将东西放在壁柜里。当时想着事,瞧着有些出入,也没有放在心上。 “象牙在秦蓦的马车上。” 第一百二十章 秦玉之死 象牙,对谢桥来说,只是普通的东西罢了。 之于南宫萧,意义非凡! 她随意的丢掷在秦蓦的马车上,方才还记错了,显然并未放在心里头。 南宫萧的心口仿佛被利刃划过,眼底闪过阴冷暴戾,下一刻又隐忍下来。 他能对她如何? 不能对她如何! 只一门心思想要将她娶进府。 “我去拿回来。”谢桥觉得东西已经送出去,那么便不再属于她,既然物主讨要,自然要归还。 南宫萧嘴角的笑透着一丝冷意,眼底的情绪纷杂,她去拿? 他有那么蠢? 亲自给机会让她与秦蓦厮混? “不必,我自会去取。”南宫萧心里难以忍受她不将他当作一回事,手指叩击着桌面,自窗外瞥见提着食盒进来的白芷,眼底浮现一抹笑意道:“几年前我带你吃香喝辣,并未兑现诺言,今日难得都有空闲,我便兑现当年之言。” “不用。”谢桥望向窗外,手指打着手势。 南宫萧在她手指动的一瞬,大掌包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往净室一推,“快换衣裳。”转身的一瞬,目光若有似无的望向窗外的一角。 谢桥见他走出内室,等候在外室,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换下来。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通知郡王?”白芷心内不安的站在净室门口,见到谢桥出来,不满的说道:“大庆的王爷,一点规矩都不懂,闯进您的闺房里,旁人瞧见传出闲话,郡王怕会生出误会。” 谢桥目光清冷,淡淡的睨向她:“你倒是顾全郡王。” 白芷面色一白,谢桥这句话,分明另有一层意思,连忙说道:“奴婢是为您着想。” 谢桥深深看她一眼,一句话未说回到外室。 “好了?”南宫萧看着妆饰一新,体贴的问道:“你想在何处用膳?” “客随主便。”谢桥可以拒绝他,但是南宫萧是旧时一笔孽债,拒绝这一次,还有下一回,有些话得摊开说明白。 南宫萧带着她去离辅国公府最近的酒楼,点一桌子谢桥爱吃的食物。 菜一道道的端上桌子。 谢桥一怔,这些大半是当初在大庆吃过的食物,而她未动筷或者吃得少的,不见端上桌,显然他上心记住她爱吃哪些,不爱吃哪些。 几年过去,他清楚记在心头。 他之于她来说,只是一个过客。 若没有存别的心思,倒也可以与他结交为好友。 只可惜,他心思不纯,不能有更多的纠葛。 “怎么,不喜欢?”南宫萧见她没有动,扫一眼桌子的精致菜肴:“不喜欢,我们换了。”说罢,便将小二唤过来。 “王爷有心了,处处照顾我的喜好。”谢桥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清淡的笑:“若你事事如此周到,我也不必困扰。” 南宫萧闻言,眉头紧蹙,脸色渐渐冷沉,目光冰冷如寒潭。 “你喜欢他?” 南宫萧目光阴冷,搁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 “你休想!除了这一事,其他,本王都依你!”南宫萧打断她欲出口的话,“他能给你的,本王都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也能给!” “你……” “本王允诺你,今生只此你一人!” 谢桥心中一震,如鲠在喉。她何德何能,竟让他执念如此之深,甘愿做到这一步。 诚然,他的这一提议,许多女子梦寐以求,亦是她心中之向往。 可,到底并非她心中的良人。 “王爷,一个不是你想要的女子,嫁你不可,你会娶么?”谢桥语气十分平静,清如冷泉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并没有错过他细微的神情转变。方才,他犹豫了。 显然是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是不知该骗自己,或者顺着心意说话,掉入她的话语陷阱中。 就在谢桥以为他会是前者时,南宫萧沉吟道:“不会。” “王爷当知我也是如此。”谢桥指着放了香菜的菜,缓缓说道:“好比这道菜,我不喜欢香菜,甚至厌恶至极。被强迫吃下一口,如食砒霜。若是天天被逼着吃这道菜,我倒宁愿饿死……”清澈明亮的眸子里一片认真的说道:“也不愿将就。” 有些东西,尝试接受,慢慢习惯。 可有些东西,从一开始,便无从去接受。 南宫萧面色骤变,撑着桌子站起来,倾身凑到她面前,冷冷的逼视着她道:“你最初厌恶秦蓦,最后都能够接受他,为何我不行?” “因为这里给了他。”谢桥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 南宫萧如墨的眸子里,涌现着狂风骤雨,紧紧的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始终知道什么最伤人心。” 谢桥抿紧唇,沉默不语。 南宫萧冷笑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手!”整理好情绪,拿起筷子夹一块烤鹿肉放在谢桥的碗碟中,和颜悦色道:“你尝尝。” 谢桥皱眉,方才暴怒得如狂风骤雨,下一瞬又如和风暖阳,他的情绪收放自如,转变得太快。 南宫萧皱眉:“怎么,憎恶我,连同这一桌子菜也因我而遭殃了?” 谢桥夹着鹿肉咬一口,南宫萧盛一碗紫参野鸡汤给她:“吃完送你回去。” 两个人,各怀心思,味同嚼蜡。 不过一刻钟,两个人便吃了半饱。 谢桥端着茶水漱口。 南宫萧扬眉道:“大周吃白食,会如何?” 谢桥变了脸色,冷声道:“你不必再白费心思,就算重做一遍当年之事,我的心意决计不会改变。” 南宫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底的暗芒一闪而逝。低喃道:“不会改变么……” —— 自那一别后,南宫萧倒是许久没有来找她。 而原本要离京的玉倾阑,却是改变主意,她婚礼结束之后再走。 重华楼里,半夏、白芷忙进忙出,按照谢桥的吩咐,准备好江米,菰芦叶。 “奇怪,角黍用黍米,小姐为何准备江米?”白芷疑惑不解的问道。 “主子吩咐照办便是,哪有为什么?”半夏低垂着头,将东西摆放在桌子上。 谢桥正在编长命缕,打好结,装在荷包里。 净手将半夏切成块的五花肉,腌制好,又准备松子仁,虾仁,胡桃,红枣。 白芷惊诧道:“小姐,角黍还可以加东西?味道不会怪么?” 谢桥含笑道:“怪不怪,吃了方知。” 粽子包成大小一致的三角形,装进盒子里,八个一盒。 白芷拿起一个肉粽,菰芦叶散发着清香,咬一口品尝,咸淡适宜,油润不腻。 “好吃!” 半夏、蓝玉吃着粽子,连连点头。 谢桥含笑道:“你们别吃多了,将东西给这几个府邸送去。” 白芷拿着粽子与四根长命缕送往二房。 蓝玉送两盒粽子与长命缕去荣亲王府,分别给玉倾阑、兰阳。 “小姐,郡王府那边不送?”半夏看着桌子上的一盒粽子,里面只有六个,每种口味只有一个。 比起其他送人的粽子,里头多一个八宝馅。 “不必。”谢桥目光落在庭院里,只见他逆光而来,一袭墨袍愈发衬得身姿挺拔。 秦蓦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长命缕,抬高眉梢,“我是最后一个?” 谢桥眉眼温和,笑容恬静,替他将长命缕系在手臂上。“自己人,你还如此客气,争个先后?” 自己人几个字取悦他,秦蓦笑道:“我的不是。”自袖中拿出一个香包,亲自系在她的腰间:“这是母亲准备的。” 谢桥一怔,目光落在腰间的香包,上面绣着的图案是如意图纹,散发出的药香味,令她目光微暗。 “代我谢谢长公主。”谢桥脸上的笑意淡去。 “到时候你敬她新妇茶的时候,亲自给她道谢。”秦蓦揭开盒子,挑拣着一个粽子,咬一口,露出一半的枣子馅,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能否如愿,只看你了。” 他语带调侃,谢桥充耳不闻,欲言又止。 秦蓦发觉她兴致淡了,指尖落在她紧皱的眉心上:“有心事?” 谢桥摇头:“明日重五节,赛龙舟,皇上携淑妃出宫观看,你要陪同在一旁?” “今年不必。” 谢桥想了想,只怕是因为长公主一事,明帝本就疑心极重,只怕不敢将性命交给秦蓦保护。 “明日我陪你看赛龙舟。”秦蓦道:“你往年可见过?” “不曾。” 秦蓦怜惜的说道:“日后每一个节日,我都陪着你去参与。” “好啊!”谢桥虽然知晓这不可能,却也不想扫他的兴致。 这时,白芷手里捧着一盒粽子进来,瞟一眼秦蓦,咬唇小声道:“小姐,这是战王送来的角黍。” “赏给你们。”秦蓦替谢桥发话。 谢桥戏谑道:“你是越来越不见外。” “主子,宫里来人请您进宫。”蓝星站在门口传话。 “你快去。” “明日我来接你。”说罢,秦蓦带着粽子离开。 直到见不到他的身影,谢桥手指把玩着腰间的香包,微微勾唇,对白芷说道:“半夏来了,让她来见我。” —— 翌日。 谢桥大清早被半夏唤醒,穿戴整齐,用完早膳。 郡王府里来人禀报谢桥:“容小姐,郡王今日在宫中抽不开身来接您,您自己去,在望月楼三楼冷梅阁里汇合。” “好。” 谢桥望着张灯结彩,布置的极为喜庆的府邸,目光微微一闪,明日就是婚期了。 柳氏本不赞同她出府,可听闻是与郡王有约,柳氏沉默片刻,便答应了。 谢桥与柳氏一同出府,并没有去望月楼,而是与容姝在街道上闲逛。 “你看,宫里来人了。”容姝指着长长的队伍,锦衣卫清道,几步一人的守卫。 谢桥看着一旁卖脸谱,拉着容姝过去,挑着一个鬼面。 容姝看着她手中狰狞的鬼面,指着兰花脸谱道:“这个适合你。” 谢桥望一眼,放下手里的鬼面,拿着兰花脸谱道:“那就这个。”付钱后,谢桥与容姝道:“我去望月楼,你一同前去么?” 容姝婉拒道:“不了,秦二爷邀我一同看赛龙舟。” 两人分道扬镳。 小二引着谢桥到三楼冷梅阁,出乎意外的见到秦玉在里面。 秦玉目光落在谢桥腰间的香包,眸光微微闪烁,桌子上摆着瓜果点心。“容妹妹请坐。” 谢桥挑眉,在她对面坐下。 秦玉亲自斟一杯酒水递给谢桥:“哥哥还没有来,我们在这里等他来了再一起下去。” 谢桥垂目落在酒杯上,并没有喝。 秦玉掩嘴笑道:“容妹妹怕我下毒?”说罢,端起谢桥的那杯酒饮下去,举着空杯给谢桥看一眼:“过去我做下不少混账事,如今知错,还望容妹妹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谢桥眸光微微一闪,端起她递过来的酒水饮尽,拿起酒杯替她斟一杯:“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过往的种种,都烟消云散。” 秦玉脸上的笑意更深,愧疚的说道:“以前我误解哥哥,方才伤害他许多,今后是再也不会。” 谢桥手里握着酒杯把玩,手指微微拂过杯口,指尖的银针沾染着黑色,眼底闪过一抹彻骨的冷意。 “大姐姐?” 雅间外传来容姝的声音,谢桥起身,身形微微晃动。伸手扶着桌子,揉了揉额角,示意半夏去开门。 容姝见到谢桥的那一刻,松一口气。她听见秦玉在雅间之后,心里止不住的担心。 “大姐姐,你能陪我去找秦隐么?”容姝目光扫过脸上始终带笑的秦玉,她脸上的笑容,令人心里极为不舒服。 谢桥正要拒绝。 半夏说道:“小姐,昨日战王请您去船上见一面。”拿起一旁放着的兰花面具道:“让您带着这个去。” 谢桥接过面具,歉疚的对秦玉说道:“郡主,我怕要失陪了。” 秦玉目光从她手里的兰花面具移开,善解人意的说道:“不妨事,哥哥来了,我便说你与容三妹妹一同去寻表哥了。” 谢桥自袖中拿出一个香包,系在她的腰间道:“我针线做的不好,你莫要嫌弃。” 秦玉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包,一脸喜色道:“这是我重五节收到第一个香包。”说罢,催促道:“你快走罢,莫要让战王就久等了。” 谢桥随着容姝走出雅间,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尽。 “她怎么会在这里?”容姝知道秦玉满肚子坏水,秦蓦也是知道他这个妹妹,哪里会安排谢桥与秦玉在一起? “她若不在,倒令人意外。”谢桥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紧闭的雅间,戴着兰花面具下楼,去往停船的码头。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突然,一行人脸上带着鬼面脸谱,手里举着削尖的竹棍,嘴里吞吐火焰,又是将刀子插在嘴里,又抽出来,表演杂技。 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脸上的鬼面狰狞,手里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麻布袋,围着一个穿着布衣的少年,将麻布袋兜头套下去,下一刻揭开,他身上的衣裳变成绸缎锦袍。 众人惊呼,掌声如雷。 突然,分出几人,将谢桥围着朝小巷子里走去。 站在望月楼里的秦玉,看着谢桥手里的脸谱在拥挤中掉在地上,手脚无力的挣不开几人的围堵,嘴角微微上扬。 拿起柳嬷嬷买来的兰花面具戴上,走出酒楼,去往码头。 表演杂耍的人,走到秦玉的面前,忽然吹起口哨,嘴里发出怪叫。其中冲出两个人,将她围住。 后面的人见状,将她团团围住,朝逼仄的巷子角落里行去。 秦玉心中大惊,瞬间想起定是脸上的面具作怪! “是我!你们快放开!”秦玉焦急的大喊,伸手想要揭开面具,手却被人紧紧拽住。 心里涌现恐惧,她吩咐他们围住带着兰花面具,腰间系着香包的女子。他们分明将谢桥围堵过去,为什么还来围堵她? 突然,她踩到谢桥被挤掉的面具,露出狰狞的鬼面,心里头倏然一惊。 她中计了! 掉进自己的圈套中! 她戴兰花面具,腰间佩戴着谢桥系上的香包! “错了!你们弄错了!”秦玉嘶声大喊,谢桥脸带鬼面,为何会被人包围?这个疑问一直困扰她,没有人给她解释。 嘈杂的吵闹声,众人无视她的呼叫声。 眼前一黑,她被麻袋套住。 “救命!救命——”秦玉拼命的挣扎起来。 围观的百姓有过之前的那一幕,纷纷鼓掌叫好,以为他们又要变戏法。 秦玉听着起哄声,心凉半截。 脸带鬼面的大汉们手里上下举动着削尖的竹棍,将秦玉围成一个圈,跳着鬼舞绕着她转几圈。倏然,尖头朝下,猛然朝着麻布袋扎下去。 百姓看着这一幕,以为是新戏法,纷纷大喊:“扎!快扎!” 大汉们齐齐扎下去,秦玉浑身痛得瑟缩,双手抱头。拼着一口气大喊:“错了,抓错了!救命,救命——” 她的声音被淹没。 片刻,麻布袋被渗出的鲜血给染红。 不知过了多久,大汉们扔下麻布袋,举着染血的竹棍,嘴里吐着火走远。 “咦,你们看,地上流的血和真的一样!”围观的人群里其中一个人说道。 “真的呢!我们看看,他们这一次变的是什么。” 几个青年走上前去,拉开麻布袋,吓得面无人色,跌倒在地上,“死……死人了!” 秦玉浑身染着鲜血,身上布满扎刺后的窟窿,双眼睁圆,面色因痛苦而狰狞,份外瘆人。 众人爆发出一声尖叫,一哄而散。 望月楼二楼倚窗而站的南宫萧,冰冷的双眸里闪过一抹深思,半晌,嘴角微勾,缓步下楼,朝一个方向而去。 而原本要被扎死的谢桥,自一旁隐蔽的巷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位手拿鬼面的黑衣人。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秦玉,谢桥眼底仿若寒冰碎雪,早在秦蓦将长公主给她香包之时,她便察觉到不对,香包里装着的药并非毒药,只是几种掺杂在一起,便会令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今日一早,郡王府派人来通知她的时候,谢桥便知道果真是有问题。 秦蓦若是有事来不了,必定会让蓝星来通知,绝不会派府里其他人。 而将半夏重新绣制一个与长公主绣一模一样的香包,佩戴在身上,让对方知道她已经‘入局’。 果真,秦玉等在望月楼里,看见她腰间的香包,仍旧不放心,酒中加了料。 所以,她将计就计。 暗卫打探到秦玉的计划,她吩咐她的人,混合在里面,看见手里拿着鬼面的人,便将她给带走。 而一心想嫁给战王的秦玉,听到她与战王有约,必定会见到她被带走,而戴着兰花面具去赴约。 殊不知,她戴着兰花面具走出酒楼,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待走远之后,秦玉站在酒楼之上,瞧不见她正面面具的图案,她已经换下鬼面。 “啪啪啪——” 南宫萧鼓掌,站在她的面前,含笑道:“真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王爷过瘾了?”谢桥目光如刀,凌厉的看向南宫萧。 南宫萧眼底的笑意更盛,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指着秦玉的尸首道:“你说,她死了,明日你们的婚礼,还能如常举行?” 第一百二十一 大婚 谢桥眸光一冷,秦玉之死她琢磨许久,可她当真是不可留。 她嫁进郡王府,长公主仍旧在世,秦玉如今借着长公主的势住进郡王府,必定会扇风点火。 纤细莹润的指尖,划过腰间的香包,她还没有过门,秦玉迫不及待的借长公主之手对付她! 此人不除,她今后生活必定不会太平! “南宫萧,你若是认为我嫁不成秦蓦,便会随你回大庆,你就错了。你对我的记忆只是停留在五年前的那几日,其他一概不知。你觉得我会嫁给你,嫁给我一无所知的人?”谢桥给身后的人使个眼色,几人还未过去处理秦玉的尸首,便见两个人快速的将秦玉套在麻布袋子里抬走。 南宫萧闻言,嗤笑出声,淡淡扫一眼街道,血迹已经快速的被清理干净,衙门里来的差役听人报案赶到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在一旁询问目击人。 撤回视线,可笑的说道:“向来都是盲婚哑嫁,我们这个程度,已经算作十分熟稔。”突然,倾身靠向谢桥,谢桥朝后退去,被他一手撑着将她堵在逼仄的墙角里。 “我将秦玉的尸首送到郡王府,秦蓦若是还肯娶你,我便成全你。”南宫萧仿佛笃定秦玉被谢桥谋害之后,秦蓦不会娶她,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秦玉对秦蓦心怀不轨,秦蓦也曾说不管她的死活,可真到这一步,他当真会不在意? 谢桥心一沉,这也是她不能肯定的地方。 “他若不肯,只能说明我在他心中并非重要之人,倒是解救我于水火之中。”谢桥面色平静,将自己心中的不安掩藏,不显露半分,笃定的说道:“他不会。” 南宫萧紧紧的盯着他看半晌,她对秦蓦的信任,令他大为光火。眼底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打个响指:“那便试一试。” 谢桥面色不变,翻动的掌心寒光乍现。 南宫萧动作敏捷的擒拿住她的手,按在冰冷的墙壁上。眼底透着冷意,静静的凝视着她,感受到她周身的凛然之气更盛。 “你要杀我。”南宫萧的神色变得尤为古怪,声音里沾染脂粉诡谲,显露出一丝决然的危险。 谢桥仰着头看着他脖颈间鼓动的脉搏狰狞得几欲爆裂,嘴角慵懒的笑意,透着丝丝森然诡异。 他因她的举动,处在暴怒中。 谢桥敏锐的感受空气中的波动,他的人,听从他的指令离开。 双目越发幽冷,眼角掠过一抹流光,水袖一抖,粉末遮掩住他眼前的明净光华。 南宫萧瞬间警觉,仍旧迟了。 他只吸入一口,浑身便绵软无力。 谢桥挣脱他的钳制,南宫萧在她逃离的瞬间,拉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她最恨受制于人! 谢桥眼底的寒芒更盛,眼都未眨,飞速转动着指尖的银针。 南宫萧握着她的手,用力朝他的心口扎刺过去。 谢桥心中一惊,她并不想取他性命,手上的劲收回,却抵不住他的力道,银针没入一半。 “你疯了!” 南宫萧胸口发闷,微微皱眉,扬眉道:“既然想取我性命,为何手软了?我死了,你就能摆脱我,不好么?”手指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叹声道:“心慈手软可不是好事,若是你将我激怒,难保你最后收手的一瞬,我便反取你的性命!” 谢桥抿紧唇,她只是想逼他松手,却未料到他倒是心狠之人,对自己能够下死手。 无非是在赌! 正要开口,一道散发着凛然寒气的剑刃,带着凌厉之势,直朝南宫萧的后心而来。 南宫萧已经用尽浑身的力气,药劲发挥到极致,他无力抵挡这一击,身子朝一侧偏去,弯身靠在墙壁上。剑光擦着他的耳边而过,一簇乌黑青丝纷纷扬扬落下,长剑没入墙壁,寒气逼人。 秦蓦挡在谢桥的身前,广袖一扬,强劲的袖风朝南宫萧挥去。 穆林挡在他的面前,被挥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秦蓦黑眸幽沉,明灭之间,藏着深重的阴霾,将沸腾的怒火压下。 谢桥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再动手。 秦蓦伸出手,将她揽进怀中,他身上沉水香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 “郡王能够赶到这里来,想必已经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倒是不必本王做小人!”南宫萧靠在墙壁上,气势上仍不输给秦蓦。淡淡扫一眼穆林,暗中有人将穆林带走。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不劳你费心!”秦蓦将‘家务事’几个字,咬音极重,也表绝他的态度。 秦玉之死,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婚礼。 当他得知秦玉借他的手将问题香包给谢桥之时,又惊又怒,到底是他疏漏了!蓝星将秦玉在望月楼布局谋害谢桥的消息,体内涌起雷霆之怒,恨不能让秦玉血溅当场。 真的知道她的死讯,秦蓦心绪复杂难言。 无论她多么的可恶,面目可憎,也无法抹去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 她曾被他捧在手心,护在羽翼下疼宠一段时光。 心里复杂矛盾的情绪难以言喻。 他知道秦玉坏到无可救药,不会改邪归正,落不到好下场,却没有想过她会死在谢桥的手里! 不,不—— 她是死在自己的手中! 没有动害人的心思,她又如何会死? 咎由自取罢了! 秦蓦虽然痛心,却并未怪罪过谢桥。 知道此事的人甚少,处理得到,不会传进长公主的耳中。 南宫萧嘴角的笑,透着淡淡的讥诮,目光飘忽的落在谢桥的身上,“你赢了。” 秦蓦垂目看向怀中的谢桥,无声的询问他们之间有什么他不知的事情。 谢桥将药瓶扔在南宫萧的怀中,声音冷若清泉:“世上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被人所掌控、操纵,唯一掌握不了的是——人心。” 心是自己的,但是有时候却连自己都无法堪破,猜不透,握不住。 又如何能够是他人一句,想要,便能给的? 南宫萧望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身影,怔然的看着手里的药瓶。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余温,紧紧的攥在手心,似乎想要留住。一阵微风拂来,手心一片冰凉。 脑海中闪过谢桥的话,南宫萧自嘲的笑了笑。 他若能操纵住自己的心,何须苦苦寻觅她多年不曾放弃? 抬眼望着空寂的小巷,南宫萧眼前浮现出她清丽婉约的笑脸,伸手去触摸,却见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轻轻一笑,转瞬退离数丈远,一边回头看着他笑,一边却渐行渐远。 摊开手心,徐徐微风从指尖拂过。 她于他,不过年少时的镜花水月,如梦似幻,却无法紧握手中。 —— 谢桥与秦蓦并肩而立,站在望江边,河岸柳絮飘飞,水中疏淡倒影。 远处人声鼎沸,鼓声阵阵。 河中央四五条龙舟飞速的前行,分为红黄白蓝紫五个队。 一路走来,秦蓦已经平复下心绪,指着河心道:“你说哪队赢?” 紫队遥遥领先,红队紧追而上,其余三队却是不相上下。 “红队。”谢桥想也不想的说道。 秦蓦轻扯唇角,笑容淡然:“红队必定会赢。” 谢桥心中很是不安,望着他线条冷硬的面庞,低声道:“你不怪我?” “为何怪你?” “秦玉……” “你记住,与你无关。”不待谢桥将话说完,秦蓦一口截断。 谢桥一怔,他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眉宇间有两道直立的皱褶。 秦蓦握着她的手,似乎洞悉她心中的顾忌,轻如羽拂的一吻落在她的额间。“你只管安心待嫁,等我明日迎娶你过门。至于她的事,交由我处置。”她心里不安,他心里又何尝不忐忑? 唯恐她因此而不愿下嫁他,或者因此事而离心离德。 若非秦玉先招惹她,如何会有灭顶之灾? 他心中如此想,固然薄凉,可与秦玉对他所作所为,不值一提。 谢桥为了瞒住秦玉,脸上敷着细粉,本就白皙的面颊愈发白的异常。此刻,如红霞遮面,一片绯红。 秦蓦看着她秋水涌动的眸子,抽出她袖中的锦帕,擦拭掉她脸上的细粉,露出原本滑腻如脂的白润面颊。 “这样好。”秦蓦轻轻抱住她,喜欢她素净的面容,宛如出水芙蓉般清新纯净。 谢桥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搂住他修长紧实的腰背。 他似乎僵滞了一下,更紧的拥着她,下颔抵在她的头顶,身上清淡的香味令人迷醉、眷念。 “赢了!红队赢了!” 一声激越的叫喊声响起,周遭涌起欢呼声。 谢桥侧头看着红队迅猛的撞到河岸上,漾起薄薄的水浪。船上的人激动的跳进水中,溅起几朵巨大的水花。 谢桥被他们的喜悦给感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秦蓦倏地脸色骤变,松开手臂,沉声叮嘱道:“我让蓝星送你回去。” 谢桥觉察出不对,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还不确定。”秦蓦人却快速的离开。 蓝星脸色凝重的出现在谢桥面前:“主母,属下送您回去。” 谢桥因他的称呼,雪白的脸渗出一抹微红,微微颔首。 转身的瞬间,却见临湖搭建的高台之上,发出一声尖叫,明帝扔下抓着挡在身前替他挡一刀的宫婢,脸色阴沉:“给朕拿下刺客!” 场面一片混乱。 一部分锦衣卫擒拿刺客,护送明帝与受到惊吓的淑妃回宫。 地上的宫婢手臂殷红,血肉翻飞。 湖面上窜出数十个刺客,白刃朝明帝刺去。 锦衣卫未曾料到湖底藏有刺客,一时大意,想要抵挡已经来不及。 淑妃瞪大眼睛,推开明帝,‘啊’地痛呼一声,鲜血喷洒出来,瞬间染红她雪纱宫装。 明帝拦住淑妃,震怒道:“给朕留一个活口,其余就地诛杀!” 迅速的退离到赶来的锦衣卫包围圈中。 谢桥心中一沉,冷声道:“你去郡王身边,我有人护着,事态平息后,与我报平安。” 蓝星犹豫不决,看着谢桥坚定的目光,重重的点头:“主母,您注意安全。”匆匆离开。 谢桥怕节外生枝,不敢逗留,立即回府。 —— 而另一边的码头边,停着一艘豪华精美的花船。 南宫萧踏上去,便听到穆林的吃痛的喊叫声。 “活该。” 南宫萧薄唇微启,吐出的话,使穆林不敢再吭声,紧紧抿着唇,忍着胸口的剧痛。 “穆嵩,消息封锁得如何?”南宫萧坐在桌前,手里执着酒壶斟酒。 “不会有人透露口风。”穆嵩心里嘀咕着,主子的心思愈发难以琢磨。一边拿秦玉之事威胁谢桥,一边又怕秦玉之事透露出去,谢桥难以立足,将知道隐情的人,悉数封口。“主子,您想带容姑娘回大庆,何须替她善后?只要消息传出去,她的婚事被毁,岂不是更有利于您?” 南宫萧可以不择手段将谢桥带走,但是她今日那番话给他敲了警钟。 他不止想要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而她是有脾性之人,太有主张,他不顾她之愿带走,只怕她会恨他一辈子,更遑论将一颗心托付给他。 想到此,南宫萧不禁苦笑。 他迟了一步。 听到响动,眼皮半抬,看到来人是太子的侧妃容嫣,眉头紧蹙,惊讶的说道:“不知容良娣来此有何事。” 容嫣脸戴着薄纱,步履不疾不徐,行至南宫萧的跟前,停住脚步笑看着他:“倒是想不到战王冷面阎罗,不但痴情,而且还是风雅之人。” 南宫萧扣下酒杯,直视着在他对面落座的容嫣,听闻她的话,挑高眉梢,只可惜隐匿在面具之下,容嫣看不见他的神情波动,缓缓说道:“战王想要得到一个女子,并非难事。只是你似乎不了解女人,而作为女人的我来说,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人,轻而易举。” 南宫萧眼底闪过微光,只一瞬,黑眸归于平静,抬手替容嫣斟一杯酒:“不知容良娣有何见解?” 容嫣目光投在她的脸上,微微一笑道:“对于女子来说,什么最重要?”环顾花船,意味深长的说道:“想必王爷不需要我再提点。” 南宫萧垂眼观赏手中的酒杯,眼底布满寒芒,收起唇角的一抹淡笑,良久不语。 容嫣摆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握在一起,南宫萧的沉默,令她原本冷静的一颗心,渐渐不安起来。若非秦玉这么不堪大用,不但没有置谢桥于死地,反而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她也不用直面南宫萧! 在这样的一个男人面前打马虎眼,指不定一个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她每说的一句话,必须反复斟酌。 前一世里,大庆来大周联姻的人,并不是南宫萧。 到她死的时候,冷面阎罗之称的南宫萧,似乎还未成亲。 倒是不知如今的他,竟瞧上谢桥。 “容良娣突然造访,好心指点本王,你想……得到什么?”南宫萧漫不经心的摇晃着酒杯中的酒水,一双黑眸深邃犹如深渊,令人一眼望不尽底。渗出的阴冷之气,容嫣禁不住胆寒。 “我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容嫣毫不客气的说道。 “你倒是敢想,野心不小!”南宫萧讽刺的说道:“可惜,你找错人了。” 容嫣脸上的笑容一僵,眼底闪过落寞:“也是,淮阴侯的世子与王爷是好友,他的嫡妹是太子妃,王爷自然不会帮我而坏了友情。” 南宫萧挑眉,靠在椅背上,心中所想的却是,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如此做作之人。 口不对心。 唯有一人,该是什么便是什么,不屑于与人逢场作戏。 “我也可以退而求其次,秦玉在王爷的手中,你只须将她给我,我便帮王爷达成心愿!”容嫣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她美艳动人的脸庞。 看着南宫萧眼底的惊艳,容嫣心中得意,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只爱女人的皮相。 南宫萧,也不例外。 只除了一人—— 想到秦蓦,容嫣眼底闪过狰狞之色,紧紧握着手心,尖利的指甲扎入手心,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南宫萧薄唇微扬,扯出一抹凌厉的弧度。 这些个女人,一个个将他当作色欲熏心的人,欲用美色利用他达成目地。 “本王不知你在说什么。”南宫萧将手中的酒水倒入湖中,水面冒出鱼泡,片刻间归于平静。他此时的心绪,也宛如此。 他竟不知,她的处境如此艰难。 可就是如此,她依旧执意留在大周,当真如此爱慕秦蓦? 为他甘愿陷入险境? “王爷,我诚心与你合作,你若有此意,何不也拿出半点诚意?”容嫣心中暗恼南宫萧装疯卖傻,她在酒楼看的分明,他的人将秦玉给带走。杏眼扫过一旁受内伤的穆林,意味深长的说道:“郡王可是下狠手想要王爷的性命,王爷把人交给我,我自然会替你出一口恶气!” 南宫萧冷笑几声,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你要秦玉……对付秦蓦?”南宫萧嗤笑道:“他们兄妹俩早已反目,你有何用处?” 只怕,秦玉一旦落到她的手中,下一刻,便是谢桥的厄运开始! “王爷何须多问?我自有法子。”容嫣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拨动手腕上的玉镯:“王爷难道不想得到我长姐?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机会。” 南宫萧目光闪动,仿佛有些动心。 容嫣自信的说道:“我定保证明日早上将人送到王爷的身旁!” 南宫萧坐直了身子,目光落在容嫣的脸上,她心怀恶意,眼睛里也是充斥着算计,并不清澈明净,浓浓的雾霾使她的眸子份外阴沉。 “本王……突然觉得容良娣比你长姐,更令人动心。”南宫萧俯身凑到她的耳畔说道,见她一怔,慵懒的靠在椅背上说到:“容良娣请回,容本王再考虑。” 容嫣不甘心,正欲再劝,便听他嗓音暗哑的说道:“本王不急,只要是个活的就好。” 那句‘活的’莫名地,容嫣心口一跳。 容嫣看着他背转过身去谢客,咬紧牙根,虽然没有达到目地,可他有所松动也是好事。 不急,慢慢来! “我静候王爷的佳音。”容嫣欠身离开。 —— 谢桥辗转反侧,心中想着白日里的事情,一直难以入眠。 明秀听着谢桥翻身的声音,起身进来道:“小姐快睡,若是没有休息好,明日气色会很难看。” 谢桥轻叹一声,看见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窗棂上。 明秀赶紧将绑在脚边的竹筒取回来。 谢桥打开纸条,粗略看一眼,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 今日的刺客,蜀王所为。 他筹谋多年,只等着皇位重新归还到他的手中。 只因太后的偏倚之心,他的计划落空,自然不甘心,才会有今日的一出好戏。 “小姐,王爷无事?”明秀询问道。 谢桥摇头:“平安无事。”望一眼天色,看着木架上支撑的嫁衣,“睡吧。” 明秀替谢桥掖好被脚,熄灯睡下。 迷迷糊糊间,谢桥被摇醒,“小姐,小姐,快醒醒,天亮了!” 谢桥困意朦胧的睁开眼,看着站在床榻前的柳氏、容姝,微微一怔。 “华姐儿,快起来上妆,免得耽误时辰。”柳氏焦急的说道。 谢桥猛然惊醒过来,今日她大婚! ------题外话------ 亲爱的们,烟儿在此给大家拜年了!新的一年,祝贺大家新的气象,幸福安康,阖家欢乐~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二章 洞房 柳氏见状,不禁掩嘴一笑,将明秀打发出去:“去给小姐打水来洗漱。”睨一眼身后的容姝,想要将她也给遣走,旋即又想过几日她也是要嫁人,沉吟片刻,看着谢桥恢复清明的一双黑眸望着她,尴尬的捏紧袖中的手。 “华姐儿,舅母有话要与你说。”柳氏张了张嘴,仍旧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谢桥见柳氏这模样,便知是有事情要教导她,可后面欲言又止,神情尴尬的样子,一时也猜透了,白皙的面容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粉,宛如三月桃红。 柳氏回头看一眼容姝,从袖中掏出一本麻线装订的小册子放在谢桥的手中:“我原想放在你枕头下,又怕你不懂……这些事本不是二婶娘教你……” 柳氏话音戛然而止,大喜的好日子,她何必提及令人伤心之事? 谢桥看着手里的小册子,里面的小人儿各种姿势痴缠,小册子如火一般滚烫灼手。在柳氏的注视下,硬着头皮一幅幅看完,脸庞红的似能滴出血来。 她的反应,倒是令柳氏不再那么尴尬。 容姝瞥一眼后,便低垂着头,盯着露出裙摆的鞋尖,耳根通红。 柳氏索性将一些成婚、婚后之事,一同教导她们二人:“该早几日与你说,一直没有抽开身。”得闲的时候,谢桥却不在府中。 谢桥将小册子藏在枕头下,感激的说道:“二婶娘的这份心,容华铭记在心。” 柳氏真的把她当作女儿一般教养。 若非如此,便不会细细叮嘱她该要如何做,或者该注意避讳之类的事。 柳氏手指轻柔的梳理她柔顺的长发,轻叹一声,看着明秀打水进来,笑道:“快些梳洗上妆。” 容姝将候在外面的开脸梳妆婆子请进来。 洗漱过后,谢桥着红色里衣坐在铜镜前。替她梳头的是宣平侯夫人,夫君在中书省任左丞一职,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她六亲俱在,儿女双全,圆润的脸庞极有福相。如今四十有五,为人极为和蔼。 谢桥听着她念梳头词,原本并没有即将为人妇、为人媳的紧张,仿佛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一颗心极为平静。此刻,却真切的被她念得词带入其中,平静的心慌乱起来。 她内穿大红色皱褶长裙,外穿彩绣龙凤对襟大红袖衫嫁衣,披上云肩。头戴装饰繁复的凤冠,压得谢桥脖子稍稍一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要顶着几斤重的凤冠一日,脖子定会酸痛得厉害。 点妆的嬷嬷替她匀上厚厚的一层粉,描眉,点唇。垂在面颊两侧的珠串,烛火映照下,珠光流转,映衬她的面容明丽照人。 柳氏与容姝看着妆成,鼻子一酸,眼眶发热。“你初进府处境艰难,婚事更是没有着落,谁知一转眼,你马上要出嫁。你娘她地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 柳氏整理好她云肩垂落的穗子,心里还有几句话交代,下人来报淮阴侯府来人,给谢桥添妆。 谢桥一怔。 柳氏笑道:“你怕是不知,淮阴侯老夫人与你外祖母是嫡亲姐妹。当初有往来,后来出事之后,淮阴侯府闭门谢客,没有再走动。” 如今,淮阴侯府的大门打开,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谢桥出嫁,自然会来道贺。 片刻,半夏将淮阴侯夫人请进来。 淮阴侯夫人年近四十,身着绛红色锦裙,极为的端庄庄重,见到谢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只眼眶微微发红:“姐儿长这么大了,舅母来迟了。” 淮阴侯老夫人的本家侄女,也是李氏的表姐,当年与李氏关系也极为亲近。 身后的丫鬟将盒子递给明秀,恭敬的立在一旁。 谢桥福身行礼:“舅母。” 淮阴侯夫人陈氏看着她那张与李氏一个模子刻出的脸,唤她一声舅母,眼底的泪水滚落下来。 当年李氏投环,谢桥走失,他们便与辅国公府断绝往来。 直到谢桥重回辅国公府,侯爷便立即调查,确定她的身份之后,想要与她相认,可碍于天家怕引起他的注意,便只得缓一缓,等给镇国公洗刷冤屈之后,再与她相认。 陈氏抹干眼角的泪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好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与你舅舅来送嫁。”陈氏心中感伤,若是菁菁在该有多欢喜?“郡王我瞧着还可以,若是受委屈,可以来淮阴侯府寻我与你舅舅。” 这是来给她撑腰? “舅母,我知道了。”谢桥看向柳氏,黛眉紧蹙,陈氏太过热情,若这份热心是真的,为何她回来这么久不闻不问? 她调查过,知道外祖母与淮阴侯老夫人是嫡亲姐妹,自她回到辅国公府,淮阴侯府里不曾有人出面,她便也不会腆着脸上门。虽然是舅舅,却也是表亲,并非嫡系亲属。这样的关系,放在前世里,早已是不会怎么走动。 柳氏很高兴,淮阴侯愿意做谢桥的靠山,她以后在夫家日子好过一点。 当初淮阴侯府与辅国公府自李氏死后,断绝往来,她也不好在谢桥耳边提起淮阴侯府。 陈氏听出谢桥对她极为的客气,心中叹息,只能慢慢来。 紫心匆匆进来,附耳对柳氏耳语一番。 柳氏面色微变。 “二婶娘,发生何事了?”谢桥看着柳氏变了脸色,拧紧眉头。 柳氏笑道:“并无大碍,我先离开一会。”吩咐容姝照应谢桥,走出院子,脸上的笑容隐去。便听紫心沉声说道:“夫人,老夫人大吵大闹要出来,她是大小姐的祖母,成亲如何能不吃她的茶。曹嬷嬷偷偷想跑到外院,被人发现及时拦下来。”府中来不少宾客,给她跑出去闹出事情,定会很难看。 柳氏脚一顿,看来上一次没有应允曹嬷嬷她告老还乡之事,她不曾死心。 “把曹嬷嬷带到我屋里来。”柳氏冷笑一声,去往二房。 谢桥示意蓝玉去查一查,府中发生何事。 她的婚礼,不能出岔子! 蓝玉一走,外院的丫鬟进来催妆。 陈氏问过谢桥一些事项,柳氏交代了的她便不再说,只是叮嘱她一些规矩,有些体己话还未说出口,便听人来报,秦蓦带着迎亲的队伍到了。 二老爷不敢刁难秦蓦,反倒是容生出题为难秦蓦,不答出来,不会开府门。 秦蓦虽然恨不得马上见到谢桥,早点将她接回去拜堂,免得有人作妖。可架不住小舅子连番拷问,依旧耐着性子作答。 容生皱眉,秦蓦练武,可文试丝毫没有为难住他,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进去,“你发誓,不会委屈长姐,宠妾灭妻!” 跟随着秦蓦来迎亲与辅国公府里的宾客闻言,俱是一惊。 二老爷恼容生年纪轻,沉不住气,这种话哪里是此时能说的?可却也没有阻止。 “父亲,您可以放心,这辅国公府里头还有那么一两个长了良心。”褚明衍摇着手里的扇子,对一旁的淮阴侯说道。 淮阴侯冷哼一声:“你表妹都嫁了,你何时娶妻?” 褚明衍眸光一闪,还未作答,门口传来秦蓦坚定的回答。 “秦蓦此生仅娶容华一人为妻,绝不纳妾!” 一片寂静。 众人全都看向门外。 不可思议,秦蓦会不纳妾! 女眷眼中闪过羡慕,可也有人不屑一顾,如今谢桥还是秦蓦心尖上的人,自然是任何甜言蜜语都随口而出。 日后如何,可就说不准了。 容生心中震动,他只是想要秦蓦给个说法,却没有料到他会郑重承诺不纳妾! 门一开,秦蓦目光望向谢桥所在的院子,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重重厚墙,直探她的闺房。 重华楼到达大门的路铺着红毯,谢桥被明秀与半夏牵出来。 秦蓦望眼欲穿,终于看着身着大红喜服的谢桥,不紧不慢,一步一步的朝他走来。浑身的血液因为这一紧张时刻而沸腾,加速流动,心跳失律的快速跳动起来。 即便是第一次带兵打仗,他都不曾这么紧张。 谢桥离他几米之远时,秦蓦迫不及待的阔步上前,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拉着谢桥的手,柔荑细润如玉,完美无瑕。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圆润饱满,宛如珍珠般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秦蓦收紧掌心,她头上盖着红色薄纱盖头,精致妆点的面容若隐若现,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瓣,喉间不由自主的滚动一下。 谢桥的手被他握着发疼,他温热干燥的手心,此刻微湿,显见得他比她更紧张。 想到此,谢桥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反握着他的手,十指紧扣。 秦蓦亲自扶着谢桥上喜轿,走到门口被容生拦住:“郡王,我背长姐上花轿。” 秦蓦皱眉,察觉到谢桥握着他的手微微一松,便明白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既然等那么久,也不在意这一瞬。 容生背着谢桥上喜轿。 秦蓦见帘子垂落,翻身上马,长长的队伍朝郡王府而去。 婚期虽然紧张,却并不简陋,反而极为盛大。 百姓夹道观礼,极为好奇新娘子是何等花容月貌,令桀骜不驯的郡王立下不纳妾的豪言! “我见过郡王妃,她的容貌并不出众,只属中等。郡王如此爱护,想必也有她的过人之处。”人群里有人议论谢桥的容貌,一青衫男子说道。 闻言,众人对谢桥的好奇心更甚。 而不远处的酒楼雅间里,南宫萧手里把玩着白润小巧的瓷杯,垂目望着吹吹打打而来的迎亲队伍,视线胶在火红而灼目的喜轿上,倏然收紧手中瓷杯。 “主子。”穆林想问南宫萧此时是否要动手。 南宫萧一言不发,人群里隐匿着秦蓦安排的隐卫,他也可以部署并且有六七分把握将她带走。 忆起昨日谢桥冰冷的目光,南宫萧的手微微颤抖。 他可以不顾一切。 却唯独怕她那剪水秋眸里蕴含着对他的恨! 是的! 他怕谢桥恨他! 这一刻,他无比的痛恨自己,原来他也会在意一个人的感受,而独自吞咽苦果。 紧紧的闭上眼眸,南宫萧心里告慰自己,不妨事,他总会让她心甘情愿跟着他离开的一天! 再次睁眼,喜轿已经离开,沉吟道:“回驿站。” 而旁边的雅间里,秦隐看着独酌的玉倾阑,又看看站在窗前怔然出神的姜裴,勾唇道:“你们今日这是怎么了?” 玉倾阑浅笑道:“师妹出嫁,心里高兴。” “别笑了,你不知这笑有多牵强。”秦隐拿走玉倾阑手里的酒杯,搁置在桌子上,听着外头传来的唢呐声,语重心长道:“非你所愿,也并非你所为,莫要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玉倾阑嘴角的笑,透着一股子涩意。 他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若是他一直在江南,不曾不甘,不曾回京认亲,许不会知道这些事情,那么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娶她过门。 一切,在他选择回京之时,他便错过她。 命运使然! 秦隐并未想过姜裴会对谢桥用心,他与秦蓦有过节,而谢桥于秦稚秦逸有恩,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将姜裴归结为他感恩谢桥。 “你不去吃喜酒?” 姜裴回头,脸上的笑容似真似幻,讳莫如深的说道:“喝!怎么能不喝?”转而对玉倾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此时去正好。” 玉倾阑拂了拂纤尘不染的雪白锦袍,优雅的起身,与姜裴一同去郡王府。 —— 喜轿停在郡王府门口,秦蓦对着轿门射箭,喜婆搀扶谢桥下来。 跨过火盆,将红绸递给秦蓦。 秦蓦视而不见,直接牵着谢桥的手,踏上红毯,朝堂屋而去。 拜堂之后,被送入新房。 一干宗氏之妇也紧跟着进入新房。 谢桥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透过薄纱看着满屋子的人盯着她瞧,紧张的握着自己的手,被他温热的手心,如今因惶然而越发的冰冷。 秦蓦急不可耐的伸手去揭盖头,却被喜婆制止住:“哎哟,郡王,使不得。”递出秤杆道:“郡王,请揭盖头。” 秤杆握在手心,秦蓦内心不平静,挑几次才将盖头掀开,她凤冠霞帔的模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屋子里的人见状,掩嘴偷笑。 “新娘子可真漂亮。” “是啊,否则郡王怎会如此心急的娶回府?”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赞叹。 谢桥涂抹胭脂的面颊,愈发红似朝霞,份外动人。 秦蓦目光灼灼,一瞬都不离她的脸。 终于,她是他的人,此后冠上他的姓! 喜婆高声说道:“新人请喝合卺酒!” 秦蓦坐在谢桥的身旁,她身上淡雅清香十分好闻,不似往日的清冷,透着淡淡的香甜,格外诱人。 秦蓦端着两杯酒,一杯塞在谢桥的手中,两人紧贴在一起,喝下合卺酒。 喜婆说几句喜庆的话,秦蓦心情极好:“看赏。” 喜婆领赏,笑眯眯的带着屋子里的人退出去。 明秀、半夏也跟着站在门外。 屋子里剩下谢桥与秦蓦两个人。 秦蓦热烈的目光令谢桥不自在的别开脸,他宽厚的大掌抚上她的面容,擦了擦。睨一眼发白的指腹,秦蓦哑声道:“这么厚重的妆容,不难受么?” 自然是难受,好在人生中仅此一次。 谢桥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膝盖上的手指绞拧。平日里见他十分平静,此刻许是氛围、身份不同,心中羞涩。 “凤冠很重,等会让她们给你取下。”秦蓦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口‘咚咚咚’地跳动,口干舌燥。 谢桥不敢抬头,轻轻嗯一声。 见状,秦蓦反倒是勾唇一笑:“一日未吃,饿了么?” 谢桥摇了摇头,昨晚因担忧他,也没有吃多少。早上一口水都不给她喝,又干又饿,终于忙活完,她已经饿过头。因为太紧张,胃里隐隐作痛。 秦蓦不信,却也没有再多说,看她不适的扭动一下身子,温声说道:“我先出去敬酒,你累了,先休息。”心中十分兴奋,可该有的礼数,却是不能少。 谢桥点了点,见他准备出去,随口叮嘱道:“你少喝点酒。” 秦蓦低声笑道:“自然,不会耽误正事。” 谢桥娇嗔的瞪他一眼,催促他快走。 秦蓦不再逗她,明秀、半夏守在门口,交代她们好生伺候谢桥,随即让人去厨房,送一碗素面去新房。 半夏给谢桥拆掉凤冠,放下绾起的一头青丝,脱下她身上的喜服。 谢桥觉得浑身轻松许多,这一身喜服便很重,层层叠叠的穿在身上,腰背酸痛。揉了揉几乎要压断的脖子,吩咐守在门口的丫鬟打热水进来。 郡王府里的人,都格外有眼色,秦蓦对谢桥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自然不敢怠慢,片刻便将水打进来。 待谢桥洗漱出来后,桌子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 明秀掩嘴道:“小姐……郡王妃,郡王真会疼人。” 谢桥轻笑一声,的确体贴,她饿一天,丰盛的饭菜自然吃不下去,一碗素面正合心意。 坐在桌前将清淡的素面,小口小口的吃完,胃里暖暖地不再痛。 而外院里,秦蓦带着几个替他挡酒的人,匆匆走个过场,归心似箭。抵不住玉倾阑与姜裴,两个人拦着他,灌下两坛子酒,见他醉了,方才放人去新房。 自然,玉倾阑也没有讨到好,醉倒在郡王府,趴在桌子上,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你敢不对她好,我……我拆了你的郡王府……” 秦蓦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由着蓝星扶着他回新房。 无论他说与不说,玉倾阑都没有机会。 秦蓦回到新房,谢桥正好消食完坐在床沿上。 听到响动,谢桥抬头望去,只见他冷峻的面容此刻线条柔和,狭长深邃的眸子亮得惊人,面带微醺,一身酒气的走到她的身边。 谢桥看着他步步逼近,心头一跳,不禁朝一旁挪了挪身子。 秦蓦坐在她的身边,见她坐开了,朝她那边移过去。 随着他的靠近,身上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动,谢桥极力压下心头的慌乱。 秦蓦一瞬不顺的注视她,她脸上厚重的妆容已经卸下,脸蛋白润得仿佛剥壳的鸡蛋,让人想要咬上一口。殷红的唇脂洗去,露出似两瓣桃花的红唇,心中一动,一手将她揽过,倾身朝她红唇吻下。 谢桥心跳如擂,急急捂住他的嘴,心慌的站起身,对上他蕴含笑意的眸子,张口结舌的说道:“我,我让她们备热水。” 秦蓦仰身靠在床柱上,好笑的看着面颊滚烫,手足无措的谢桥,勾唇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不会让我虚度罢?”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度春宵 经过一天的忙乱,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 随着秦蓦那句话落,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一对龙凤火烛高照,红绸飘飘,她一袭红色里衣站在垂落的珠玉帘子,荧荧珠光流转着淡淡的光泽,映衬得她玉色入骨的肌肤,泛着莹润红光。 秦蓦望着她满面娇羞的模样,心神荡漾,紧了紧撑在床沿的大掌。 这时,明秀与蓝玉提着热水进屋,眼角余光扫向一对新人,两人各占据一边。焦急的朝谢桥使个眼色,将洗澡水准备好,再度退出门外。 谢桥接受到明秀的暗示,平日里与秦蓦相处,他动手动脚并不紧张害怕。 如今,名正言顺之后,反而放不开手脚。 秦蓦头靠在床柱上,并没有沐浴的打算,一双幽邃的眸子阖上,仿佛即将要睡过去。 谢桥抿紧唇瓣,他虽然留有几分清明,但是屋子里飘散的酒气,显得他喝得不少。 想了想,谢桥缓步走到床榻边,轻轻唤一声:“郡王,快去洗漱。” 秦蓦呼吸均匀,并没有回应。 谢桥怕水冷了,伸手推他一下:“郡王……啊……” 秦蓦倏然睁开眼,拉拽着她的手,拖进怀中,将她压在床榻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铺散在床铺上,与她白皙剔透的肌肤相辉映,喉间不由自主的滑动一下,吻住她微张的红唇。 谢桥浑身紧绷,他身上的酒气并不浓烈,清醇甘冽中透着一丝甜,不由得动了动舌头。腰间骤然一紧,他的吻如他的眼睛一般火热,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急切而缠绵,让她渐渐的招架不住,觉得身体每一处都在燃烧。 她身上的衣物此刻多余而又显得阻碍他的行动,秦蓦一手拉开她腰间打结的衣带。 谢桥胸口一凉,声音微喘,有些哆嗦的说道:“你,你先去沐浴。” 秦蓦听着她声音微微颤抖,手臂柔若无骨的挂在他的脖子上,紧贴着他喘息。不舍的捏了捏她的手臂,水润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在她脸上亲了几口,跨下床:“伺候我宽衣。” 谢桥手脚发软,定了定神,扶着床柱下床,穿着绣花鞋到他的身旁,盯着他腰间的玉扣出神。 秦蓦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双手,放在玉扣上,教她如何解开:“记住了,我只教一遍。”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根,含笑道:“日后我的日常起居,便交由你打点。” 谢桥手一哆嗦,轻轻点了点头,这些柳氏都交代过她,陈氏也与她说过。 手忙脚乱的解下外袍,秦蓦搂着她纤细的腰肢,身上散发出淡淡好闻的清雅馨香,他心生意动,垂头在她雪白如脂玉的脖颈上轻咬几口。谢桥轻呼一声,往他怀里钻。 “伺候我沐浴。”秦蓦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薄唇蹭了蹭她的脸颊,带着丝丝暧昧,“嗯?” 谢桥摇头,坚决不答应。 秦蓦低笑几声,怕吓着她,拿着衣物去净室。 他一走,谢桥僵滞的身子松懈下来,双腿发软,无力的靠在一旁厚重的插屏上吐出一口浊气。 “明秀……”谢桥平复急速跳动的心律,唤着明秀进来。 明秀守在门口,听到叫唤声,推门进来,看着谢桥靠在插屏上,惊讶饿说道:“郡王妃,您怎么了?” “扶我起来。”谢桥避而不答,将手递给明秀。 明秀看着她面色绯红,脖颈间零星几点如红梅的斑痕,心里头了然,连忙搀扶着她坐在床榻上。 “郡王妃,您要喝水么?” 谢桥点了点头。 明秀端着水杯递给谢桥,听到净室有动静,怕是郡王沐浴好了,识时务的退下。 “明秀,你留下。”谢桥也是竖着耳朵听净室里的动静,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她自然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什么。 明秀嘿嘿笑几声,不顾谢桥的挽留,合上门守在外头。 秦蓦洗漱出来,里衣松松垮垮地随意穿在身上。墨发披散在身后,水珠将他的里衣浸湿,显露出他结实精瘦的身材。 谢桥看着他从容的坐在凳子上,斟水慢慢的啜饮。犹豫片刻,拿起手边的帕子过去替他将湿发绞干。 秦蓦握紧了杯子,一双黑眸盯着水杯,杯中倒映着他紧绷的面色。 谢桥见他没有胡来,不由得松一口气,想起今日一干宗妇艳羡的神色,打破屋中宁静微妙的氛围:“今日你去迎亲,府上有发生什么事?” 秦蓦勾唇,回首笑望她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谢桥面色一红,她隐约听到有人说他不会纳妾,明秀也确认过,当时心里甜丝丝的,可就是想要亲耳听他说一回。 可,秦蓦却是不再说。 谢桥眼底有着失望之色,绞干他的头发,站在一旁。 “天色晚了,该就寝了。”秦蓦放下水杯。 谢桥有律的心跳‘砰砰砰’地跳得更快起来,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低低应一声:“嗯。” 秦蓦看着他羞红的脸,低低笑起来,蹲下身握住她穿着绣鞋的脚,轻柔的抬起来,帮她脱去红色绣花鞋。谢桥吓得脚一缩,记起柳氏的告诫,忙说道:“郡王,不可以。” “你是我娘子,有何不可?”秦蓦握着她小巧白润的脚,堪堪只有他的一个手掌大,见她脚往后缩,含笑道:“反正无人瞧见。”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垂目安静的看着他为她脱去另一只脚的绣鞋,微微晃神。 他这么高傲自大的人,不惜屈尊降贵的替女人脱鞋,的确是将她宠到心里去。 恍惚间,秦蓦欺身将她压在床榻上,静静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的伸手拂开她脸上的一缕长发,触摸着她光洁的额头,滑过她细腻的脸颊,落在她的红唇上。 谢桥紧张的盯着他,双手抵在他的胸膛,吞咽一口唾沫。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纤长的脖颈,移至她圆润的肩头,里衣滑至臂间,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谢桥浑身颤栗,泛起鸡皮疙瘩,笔直的双腿僵直,脚趾蜷缩。不安的唤道:“秦蓦……” 回应她的是细绵如雨的吻,专心地添咬轻啃她的唇瓣,如尝美酒一般细细的品尝,软软的躺在床榻上,手搂着他的脖子,任由他所为,直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思绪陷入一片混沌。 迷糊间,他在她耳畔低语。 谢桥嘴角微微地上扬。 重重幔帐被放下,床头玉钩被清风吹碰得叮当作响。 两人的身影慢慢的重叠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谢桥被他翻来覆去百般折腾,云雨方歇,眼皮子都不想睁开一下。 迷糊间,听着他下床穿衣裳的悉索声。 “桥桥,先别睡,我带你去洗簌。”秦蓦轻声唤着卷着被子,露出半张小脸的谢桥,她的睫毛又翘又长,面色晶莹红润,樱红饱满的红唇微微红肿,看得他心中柔软。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唔……”谢桥脸颊磨蹭着被子,卷着被子翻身继续睡。 秦蓦怜惜的抱着她起身去净室。 待出来的时候,凌乱的床铺已经收拾干净,元帕被收起来放在床头的盒子里。 两个人躺在床上,秦蓦搂着她的腰肢,紧紧的拥在怀中。他的胸膛一片滚烫,谢桥动了动,枕在他的手臂上沉沉睡去。 秦蓦挑起她脸颊上一缕青丝放在鼻端轻嗅,她香软的身子在怀,无比的餍足。 —— 谢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睁开眼,盯着大红的床帐,微微愣了愣神。 双腿的酸痛感,让她知道经过昨日,已经嫁作人妇! 眨了眨眼,仍旧有一丝困意,她许久不曾睡得这么香甜深沉。 窗外已经艳阳高照—— 谢桥猛然坐起身,糟糕!她作为新妇,今日要去给长公主敬茶,而且还要进宫谢恩。 “明秀,半夏!”谢桥身上穿着红色里衣,凌乱而松垮,随着她的动作,露出半边香肩。白皙细腻的肌肤上布满点点斑痕,可见昨夜里有多激烈。 明秀进来看着她皮肤上的痕迹,面色通红,又忍不住心疼:“姑爷太粗鲁了,也不知心疼您。” 谢桥指着一个箱笼道:“里面有一瓶膏药,你拿来给我涂抹。” 明秀拿出一瓶膏药道:“这是姑爷留下来的。” 昨夜里她与半夏守在门外,昨夜里折腾到丑时,幸好郡王怜惜小姐,不曾让小姐早起去敬茶。 “小姐,您别急,姑爷说他有事外出,等他回来带您去敬茶。”半夏似乎察觉到谢桥的心思,含笑的说道:“可见姑爷是疼小姐的。”随后将她来府里后,与秦蓦派来的人套话,郡王洁身自好,不曾有通房与妾侍,平日里就连伺候的人都没有丫鬟,只是前不久长公主塞了一个人进来:“百香被长公主指派过来伺候姑爷,这几日没有在身旁伺候,听说是跌一跤在休养。” 谢桥记起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允诺不会纳妾。 她并不怕他会听从长公主的话,将百香收入房中。 眼底掠过一抹冷芒,莫怪百香不愿跟随她,原来是打秦蓦的主意了! 明秀替她上好药,谢桥下床,站在地上,双腿打颤,软绵无力的险些跌倒在地上。 “小姐!”半夏惊呼一声,赶忙搀扶住谢桥,取下挂在木架上的新妇装给她穿上。端着浓茶过来给她漱口,澡豆净面。 梳妆好,谢桥抬头自铜镜里看见秦蓦一袭墨袍站在她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面颊一红,羞赧的低垂着头。 秦蓦捻动着手指指腹,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袭大红色金丝纱裙,映着她的面容灿若朝霞,眉目含春,清亮的眸子波光粼粼,眼角眉梢处透着丝丝妩媚。 目光错落在她的脖颈上,点点斑痕宛如雪里初绽的红梅,伸手将她的立领拉高,遮掩住暧昧的痕迹。 “我来的还算及时。”秦蓦自然而然的拉着她柔嫩无骨的手,走到桌前用膳。 两个人自从有肌肤之亲后,似乎更亲近一点。 白芷将膳食一一摆在桌前,谢桥动了动被他紧握在手心的手,想要抽离出来,他握得更紧几分。 “你不吃?”谢桥盯着眼前的一盅燕窝,不敢侧头看他,昨夜里事后她懒得动弹,累得只想要睡觉,是他抱着她去净室清理。 “我吃过了。”秦蓦捏着她的手,一手支撑着头,盯着她的侧颜,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谢桥想要他不要用这种眼神,时刻盯着她,就像一只猪一样被喂饱后,然后供他享用。 比成亲前,更过火了。 碗里的燕窝吃完,秦蓦夹着水晶饺子放在她的碟子里,督促她吃完后,又夹两块糕点。 谢桥已经被他喂了两碗燕窝,六只水晶饺子,早已经吃饱,哪里还吃得下去。 “乖,多吃点,等会抗饿。”秦蓦左手夹着点心递到她的嘴边,见她皱眉不愿吃,含笑道:“如果你想要换个方式喂,我会很乐意效劳。” 谢桥迫于他的淫威,一口将糕点吃掉。 等白芷将碗碟收走,谢桥挺直背脊,已经撑得弯不下腰。 “去给母亲请安。” 秦蓦牵着她的手走出去,白芷立即站在一旁,望着他们亲密相携离开的背影,咬紧唇瓣,昨日里郡王求亲的时候说绝不纳妾,简直给她当头一棒,敲碎她的幻想! “你怎么将她带到郡王府?”秦蓦如何不知白芷心思不单纯? 谢桥戏谑道:“她是用来考验你。” 秦蓦一脸无奈,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谢桥不安的说道:“长公主……”见秦蓦盯着她,怔愣片刻,改口道:“我这么迟去给她敬茶,母亲会不会心中不悦?” “不妨事,我今晨给她打招呼,她身子欠安,得多休息,我们晌午再给她请安,顺道一同用膳。”秦蓦宽慰谢桥几句,带着她已经来到长公主的院落里。 瑾姨手里拿着药碗碎片,忧心忡忡的站在门口,见到秦蓦的一瞬,脸上闪过惊慌,将手藏在身后。请安道:“郡王,您来了。”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不再如往常一般带着笑,拧紧眉头。 谢桥也觉察到瑾姨的转变,略微思索,跟着秦蓦进去。 瑾姨挡在门前,忐忑不安的说道:“郡王,公主她听到一些言论,若是言词犀利,请您多担待。”看着谢桥的时候,欲言又止。 “什么言论?”秦蓦冷声道。 瑾姨嘴角翕动,摇了摇头,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二人走进屋子,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药味,长公主咳嗽声断断续续的自内室传到堂屋。 原本活不过三个月的长公主,在谢桥的调理中,如今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情况与之前一样稳定。 “母亲,我带桥桥给您敬茶。”秦蓦示意瑾姨端两杯茶。 “慢着!”长公主心口憋着一股子郁气,苍老病态的面容透着阴冷,语气稍显凌厉。 秦蓦蹙眉。 长公主淡扫谢桥一眼,视线落在秦蓦的身上:“玉儿呢?你作为大哥,她如何能不参加婚宴?今儿个,又怎么不来见一见她的大嫂?” 谢桥心一沉,她突然问起秦玉,难道是有所觉察? 还是,只因没有见到秦玉,而问起? “母亲令我莫要派人跟着她,也不要插手她的事情,如何知晓她的行踪。”秦蓦淡淡的陈述着,心里对长公主并非没有失望,她如今只是寻常普通在病重中失去理智头脑的长公主,而非当年的那个智谋无双的长公主。 脾性执拗而古怪,不再是豁达宽广之人! 长公主被秦蓦的话堵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可他所言是事实! “我听到传言,玉儿已经不在了。”长公主喘着粗气道。 “既然是传言,便不是事实。母亲难道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对方想方设法将消息传到您的耳中,不早不晚,我成亲的时候,他是何用心?”秦蓦眼底透着淡淡的讥诮,却刺激得长公主勃然大怒。 喉间呼哧呼哧作响,深陷的双目紧紧瞪着秦蓦。 “母亲自从回来后,脾性越来越古怪,是因为这阖府的富贵、权势让你唾手可得,只因身体的缘故,心有不甘。还是因为报复失败而变得阴厉尖刻?”秦蓦一字一顿,直戳长公主心头最隐秘的心事。 她的面目有一瞬间的狰狞,她的确不甘! 她以为她就要默默无闻的死去,可上天让她遇见一个转折,不但没有死,反而再延续几个月的性命。重新回到京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这里一切的一切,都勾起她当年掌权时的风光无限。 当她以为能够成功扳倒明帝的时候,只因太后的一句话,功败垂成。 “如果是前者,只能怨怪做儿子的不孝,将您送到原来之处。”秦蓦不想她变得心理扭曲,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若是后者呢!” “假以时日,定会让母亲得偿所愿。”秦蓦郑重其事的说道。 长公主紧紧的盯着他半晌,想要笑出声,可身体并不允许她情绪激动,听闻秦蓦的话后,心里的一口郁气消散,昏厥过去。 “公主,公主!”瑾姨焦急的迭声唤道。 谢桥上前替她诊脉,不容乐观的蹙眉。方才关她面相,还能撑一段时日,可如今她底子全都被掏空,也就这几日的事。 许是她自己也有所感受,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她怕死了。 瑾姨看着谢桥脸色凝重,心里一沉,便知是不好了。 “郡王妃,您能不能再给公主续命。”瑾姨扑通跪在地上哀求。 “母亲本就油尽灯枯,我已经尽力。如果早一年半载遇上她,那么还有把握延续她几年的寿命。”谢桥爱莫能助的摇头。 秦蓦紧了紧拳头,他早已接受长公主将死的事实,命人好生伺候她,事事顺从她,便是让她宽心,了无牵挂的走过这为数不多的日子。 “走吧。”秦蓦不忍看她如今的模样,带着谢桥离开。 谢桥站着不动:“还未敬茶。” “不必了。”秦蓦睨一眼枯瘦的长公主,淡声道:“母亲收到你的心意,我认可的人,她必定也认可。”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刻意说给谁听。 瑾姨的头垂得更低。 谢桥跟着秦蓦走出屋子,心里也有些不快,婚后第一日便出这样的事情。 这屋子里秦蓦把控严谨,除瑾姨、百香与秦玉之外,其余之人进不去。 而长公主能够得知秦玉的消息,怕只有瑾姨与百香了! 而瑾姨方才的神情,并不像是她。 谢桥眼底闪过冷芒,捏紧手里的锦帕。 秦蓦扳开她的手,细嫩的手心有几道月牙印子,目光骤然一冷,控制住体内的戾气道:“你放心,无人能够伤害你。” “母亲忧思过重,致使她的生命力快速的耗尽。”谢桥缓缓地说道,心里却是在思索着到底是谁将消息透露给百香。除了秦蓦、南宫萧知道以外,似乎并无其他人知道。 秦蓦阴沉着脸,缄默不语。 谢桥握着他的手,仰头看着他说道:“我忧心的并不是谁会伤害我,而是有人会继续利用这件事作梗!” 秦蓦苦笑的说道:“这件事因我疏漏而起,今日你我大喜的第一日,出现这样的事,着实晦气。” 他处处避讳在亲事上的不顺出现,可到底是没有防住。 谢桥心中也膈应,“回宫谢恩么?” 秦蓦点了点头,带着谢桥一同进宫。 太后早已在福宁宫等候他们,见到他们携手而来,慈祥和蔼的笑道:“你这孩子,都快太阳落山才进宫,哀家以为你不舍得带媳妇给哀家看。”嘴里抱怨着秦蓦,目光却是打量着谢桥。 以前她并未仔细看过谢桥,如今细细端看,满意的点了点头:“是个有福的人。”看向身旁的宁姑姑,宁姑姑将备好的茶水递给谢桥。 谢桥端着茶杯跪在垫子上,给太后敬茶。 太后结果品一口,身旁的宁姑姑把准备的见面礼递给谢桥。 谢桥谢恩。 秦蓦将她搀扶起来,笑道:“今晨我有事要处理,耽搁到现在。” 太后斜睨他一眼:“你是心疼媳妇。”她一早派出宫婢去取元帕,谢桥还未起身,秦蓦打过招呼,不许吵醒她。 秦蓦但笑不语。 谢桥低垂着头,心里头发暖。 太后留下他们用膳,吩咐宁姑姑带着谢桥出去给皇后请安。 秦蓦心知太后有话与他说,便吩咐宁姑姑带着人快去快回。 宁姑姑的态度随太后,太后认可谢桥,对她的态度自然恭敬:“郡王妃身体不适,可以去御花园小坐片刻,皇后娘娘身体还未大好,您不去请安,娘娘也不会怪罪。” 谢桥心中通明,太后只怕有事与秦蓦相商,特地将她支开。顺着宁姑姑的话说:“也好,劳烦姑姑带路。” 宁姑姑带着谢桥去往御花园,途径一座荒芜的宫殿,位置极佳,左边紧邻太后的宫殿,右边便靠近勤政殿。思索得出身,脚步微微一顿,探究的打量这座宫殿。 宁姑姑回头见谢桥好奇的打量宫殿,心中凛然,想要将她唤走,又记起秦蓦对她的态度,当即提点几句道:“这宫殿原来是先帝宠妃李妃娘娘的居所……”顿了顿,又道:“奴婢倒是忘了,李妃娘娘是您的姑母,她生前便是住在这里,得先帝宠爱,又得太皇太后喜爱,先帝那时的居所在勤政殿,所以便择这一处赐予李妃。只是后来出事,这里便空出来,也有皇上的妃子要住进去,里面听说闹鬼,住进去没几日疯了,此后再无人敢住进去,一直荒废下来。” 闹鬼? 谢桥唇边掠过一抹笑意,透着淡淡的讥诮,只怕是心中有鬼罢! “疯掉的妃子是出自哪家?”谢桥状似不经意的询问道。 “萧家。” “萧家?”谢桥微微一怔,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只是她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的叔伯当年是太傅,皇后才得有机会嫁给明帝。后来萧太傅病逝之后,明帝怕外戚专权,并不给萧家实权,只是一个闲散的职位。 皇后的父亲为此求过她数次,仍旧没有得以改善现状,加官进爵,反而愈发的落魄,便将皇后嫡亲的妹妹送进宫中,想要挽救家族。 萧妃仗着皇后的势,在宫中横行,并不将人放进眼中。偶然的机会,见到这座宫殿的时候,便吵囔着皇上赐给她住。 没有几日,疯了。 萧家便怪是皇后心狠手辣,容不下嫡妹,便彻底的决裂。 谢桥听着宁姑姑说着这段辛秘,挑高眉梢,倒觉得有趣。 莫怪国丈举家回祖籍,并不留在京城。 “我可以进去看看么?”谢桥看着墙内探出一枝石榴花,对素昧蒙面的姑母感到好奇,先帝不许她有孕,四十岁她怀上身孕,不得不说她也有几分手段。 宁姑姑道:“宫殿是禁地,皇上下过口谕,不能随意进出。” 谢桥也不为难她,二人方才到御花园,太后宫里便有人来遣谢桥回去。 秦蓦并不留下来用膳,带着谢桥出宫。 皇上遇刺的事情,还没有查得水落石出,他还需要去处理。 马车停在燮郡王府前,秦蓦扶着谢桥下马车。 “我到了,你先去忙。”谢桥看着他的腰带歪了,伸手替他整理好。 秦蓦倾身轻啄一下她的红唇,笑说道:“等我回来。” “好。” 谢桥站在马车旁,目送着他策马离开。撤回视线,准备回府,余光扫到街对面站着的南宫萧,目光微微一顿。 南宫萧见她的目光望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黑眸顿时一片冷沉。大步朝她走来,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冷声道:“还未祝贺你新婚,只是本王并不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秦玉的事,是你泄露出来?”谢桥目光骤然一冷,质问着南宫萧。 南宫萧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满面阴霾的说道:“本王若要做小人,你以为能够顺利嫁给秦蓦?” 谢桥一怔,昨日的婚礼,并没有混乱。 “本王倒不知你越来越长进,回京一年不到的时间,便树敌众多!”南宫萧讽刺的说道,心里却是怒火翻涌,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质问,定是有人在她跟前说了什么。 眼底闪过寒芒,难道是容嫣? 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南宫萧不想管她死活,让她吃个闷亏得到教训,到底是不忍心:“容嫣,她找本王拿秦玉之事做交易。”见她面色微变,冷哼一声:“注意你身边之人!”说罢,拂袖离开。 谢桥一怔,琢磨他的话后,立即回府,便见长公主院子里伺候的人匆匆过来,面色苍白的说道:“郡王妃,不……不好了,长公主她听到郡主身亡的消息,气得吐……吐血身亡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处置 长公主幽幽醒转过来,转动着眼眸,并不见秦蓦、谢桥的身影,视线落在一旁的瑾姨,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瑾姨记起谢桥的话,双目红肿,哽咽的说道:“主子,奴婢倒水喂您喝。”以前虽然知道长公主会死,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可这些时日她身体不见好转,但是至少是活的。她们开始贪心,想要她活的更长久,已经下意识的屏蔽掉她会死的信息,自欺欺人。 今日,谢桥戳破她们的奢望。 长公主喉咙干涩,点了点头。 瑾姨斟一杯水,扶着长公主坐起来,腰间塞着大迎枕,端着水杯服侍她喝下几口。 “咳……咳咳……”长公主呛得咳嗽。 瑾姨慌忙放下水杯,替她拍背顺气。 长公主缓过来,有气无力的仰靠着迎枕,浑浊双目紧盯着鲛纱幔帐。缓慢地说道:“他们,走了?” 瑾姨颔首:“您昏过去,郡王妃给您扶脉之后,郡王带着郡王妃离开。” 长公主点了点头,喘匀一口气,苦笑道:“他厌弃我了……” 瑾姨红了眼眶,摇了摇头,带着哭腔道:“不会!郡王不会!” “你哭什么?”长公主心中到底是意难平,瑾姨从来不在她跟前哭,如今哭的这么厉害,想必是她大限将至了。 瑾姨抹干泪,不知该如何对她说,整理长公主裹在头上的长巾。长巾松散开,她掉落的头发飘落在地上。头上浓墨的头发,已经掉得能够看见头皮。 “她说我快死了么?”长公主想要笑,发出的声音极为刺耳。 秦蓦说能够让她得偿所愿,可她最想要亲眼看着明帝惨烈的下场! 如今,只是还镇国公一个清白。 不够! 怎么就够了? 还他们清白了,可是他们能够活过来么? 不能! 上百条人命,十五年后,换来一纸诏书。 瑾姨细致的替她重新裹好长巾,便见到百香进来。 百香面色发白,大而圆的眸子里,透着惊惧。木木呆呆地进来,见到长公主与瑾姨的一瞬间,‘哇’地大哭出声,“长公主,姥姥,阿香得知一件事,心里头害怕,不知该说不该说……” 瑾姨心里怀疑是百香透露口风,刺激到长公主。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一惊,使眼色给她。 “但说无妨。” 百香视而不见,抽抽噎噎地垂头说道:“长公主,奴婢听说郡主……郡主她被人给害死。重五那天给人套进麻袋里,生生用削尖的竹子刺死,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闭上,身上都是血窟窿……”说到此处,百香头皮发麻,禁不住打个冷颤。 长公主一股肝火升腾而起,双眼发直的盯着百香,听着她诉说秦玉的惨状,气血翻涌,喉间喷吐出一口腥甜,手足抽搐。 “郡主那日只见过郡王妃……”百香一口气说出来,话未说完,液体洒在她的手背上,垂目望去,吓得她立即噤声,抬眼望去,只见长公主抽搐着软软瘫在床榻上,双目直直的望向她,没有一丝光彩。 “住嘴!你快住嘴!”瑾姨厉声呵斥,颤抖着手替长公主擦拭嘴角的血污,轻轻拍着她的脸,颤声说道:“主子,主子您醒醒……” 长公主软绵绵的仰躺在迎枕上,没有任何的反应。 瑾姨心骤然沉到谷底,手放在她的鼻息,本就进气少出气多,如今一点气息都没有! “来人啊!快请太医!”瑾姨猛然收回手,将长公主抱在怀里:“主子,您醒醒,快醒醒!” 百香瘫软在地上,死了! 她的目地是想要揭开谢桥的真面目,长公主得知谢桥心狠手辣,谋害郡主,她这样的人嫁给郡王,会祸乱府邸。 作为奴婢,她前儿个惹郡王不痛快,转眼将这番话告知郡王,只怕会怪罪她用心险恶。 所以,思来想去,她来找长公主,让她给郡王提个醒儿,莫要被谢桥蒙蔽。 哪知……哪知她听不得这些,被她给刺激死了! 郡王得知,一定不会饶过她! “姥姥,救我,救我——”百香跪爬到瑾姨的脚边,希望她帮忙瞒下此事。 瑾姨推开百香,厉声说道:“早知你包藏祸心,我不该将你收留,抚养成人!”比起长公主,百香不值一提! “姥姥,我错了!香儿知错了!我只是想要长公主得知郡王妃的真面目,郡主是她害死的!哪里知道,长公主受不住……”百香涕泗横流,苦苦哀求道:“姥姥,您忍心郡王被郡王妃蒙骗么?您常常说郡王与郡主手足情深,如今,郡王妃害了郡主……对!对……是这样!长公主是被郡王妃气死的,一切都是她!” 瑾姨心头震惊,谢桥害死秦玉? 怎么可能? “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将你押给郡王处置!”瑾姨掩不住心中的失望,不肯替她遮掩。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错事,随意攀咬郡王妃,若她还不知悔改,留在郡王府,只怕不得安宁! 长公主便是如此,方才给她刺激死! “姥姥,我没有半句假话,我发誓,若有半句不实,天打雷劈!”百香发了狠,秦蓦砸在地上的那个坑,威慑住她。 落在秦蓦的手里,她定会生不如死! 瑾姨心中一震,百香最忌讳誓言,如今她起毒誓,想来是真的。 若是真的…… 瑾姨拧紧手里染血的锦帕,看着她目光坚定,不由得相信了:“你起来,当真如此,我必定是要与郡王说一声。” 百香心里舒一口气,磕头道:“谢谢姥姥!” 这时,谢桥被婢女请来,便见到瑾姨将百香搀扶起来。目光落在床榻上,鲜血喷洒在床褥与地上,长公主双目发直的盯着百香所站的方向,显然死前是看着她。 上前要给长公主扶脉,瑾姨横档在床前,制止住:“郡王妃,老奴已经派人进宫请太医,您先在一旁坐着。” 得知谢桥对秦玉下毒手,她不敢让谢桥接近长公主。 “病人一点一滴地时间都极为宝贵,错过黄金时间,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救。”谢桥面色冷沉,极为严肃的对瑾姨说这一番话,让她自己斟酌衡量。 瑾姨心里挣扎,睨向一旁的百香,见她摇头,便没有松动:“郡王妃关心则乱,等太医来后再看看。” 谢桥眉头紧拧,目光冷冽如寒霜,冷声叱道:“我敬你是府中老人,给几分脸面抬举你,但是你莫要忘记自个的身份。”凌厉的扫过百香一眼,又道:“母亲的病情我心中有数,不多说,至少还有四五日,她如今吐血而亡的原因,想必是出在你二人身上。”见百香心虚的低垂着头,寒声道:“百般阻扰我给母亲治病,是何居心!” “郡王妃,老奴对长公主忠心耿耿,断不会害她!”瑾姨慌忙道,触及百香乞求的目光,咬紧牙根道:“百香……” “不是你,就是她了!”谢桥面色陡然一愣,厉声道:“来人,将她拿下!” “郡王妃奴婢是冤枉的,姥姥,姥姥您与郡王妃解释……”百香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 瑾姨想要替百香求情,可谢桥不容置喙的坚决语气,欲言又止。 说来说去,她是个奴才。 自持身份对谢桥指手画脚,便是奴大欺主! 谢桥害死郡主是一回事,百香拿此事做文章,刺激得长公主吐血身亡,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能因为谢桥的狠毒,而包庇百香犯下的罪! 蓝玉钳制住百香,将她拖下去。 百香心头慌乱,脱口而出道:“不是我害死长公主,是你!害死她的人是你!” 谢桥嘴角凝着的笑容,透着淡淡的讥诮,并未理会她,而是越过瑾姨的身旁,给长公主扶脉。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原本还有一丝温热的手,如今已经冰凉。 翻开她的眼睑,扳开嘴巴,检查一番后,确定长公主并未休克,真的死亡后,取下长公主腰后的迎枕,将她平放在床榻上。 否则身子僵硬以后,她便躺不平。 瑾姨看着谢桥一系列的动作,心头发冷,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扑通跪在床榻边,紧紧握着长公主冰冷的手,一脸悔恨。 今晨百香来透露消息时,她也不过是听信传言,被自己呵斥出去,就该对百香心生防备。 一时疏漏,致使长公主在郡王大婚第一天身亡,旁人该如何议论? “将她关在柴房,等郡王回府处置!”谢桥清冷的眸子似寒冰碎雪,眼底的冷意,几乎将百香冷冻成冰。 百香紧紧咬着打颤的牙关,压下心里的恐惧,不甘的辩解道:“奴婢只是将郡主的死告诉长公主,莫要让她被你蒙蔽。你若是没有对郡主下毒手,长公主如何会死?她是被你给气死!” 谢桥微眯着眼,紧盯着百香,冷嘲道:“你向来在府邸,消息倒是灵通,主子都不知的事情,你先知晓!” 她话中的深意,令百香心底发寒,连忙说道:“有人告诉我……”话未说完,被谢桥一口截断:“这样大的事情,不直接告诉郡王,为何会告诉你一个小小丫头?” 谢桥眼底的轻视与鄙夷,刺痛她的心口,脱口而出道:“因为我能够接近长公主……”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百香意识到,她被人利用了! 谢桥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冷声道:“带下去!”不用想,定是受容嫣指使。 除了她,还有谁? “不,不要,我被冤枉的!姥姥,救救我,救救我——” 瑾姨别开头,不看百香。 百香心中惶懅,她不问自己是被谁指使么?还未与谢桥谈条件,已经被人已经被蓝玉带出院子,撞上匆匆而来的秦蓦。百香挣扎扑倒在他的脚下喊冤:“郡王,奴婢是被冤枉的!郡王妃不问青红皂白,将长公主的死,怪在奴婢的头上。” 秦蓦朝后退几步,避开百香抓他锦袍的手,目光冷沉,听闻她的话,满面阴霾:“你被谁冤枉?” 百香并未听到秦蓦话语中透着的危险,急急解释道:“郡王妃,是她,是她气死长公主……啊……”话音未落,被秦蓦一脚踢得甩出几米远,吐血一口鲜血,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蓦。 秦蓦语气森寒,宛如自地狱中传来:“依你之意,郡王妃谋害郡主,长公主得知,被活活气死?” 他都知道! 为何不怒火滔天的抓拿谢桥问罪,反而将她踢成重伤? 倏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百香四肢冰寒,随着他步步逼近,朝后退去,喃喃道:“太子良娣!是太子良娣告诉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所以,所以……” “看紧她!”秦蓦闻言,脚步一转,朝屋子里而去。拢在袖中的手紧捏成拳,他知晓母亲活不过几日,她在新婚第一日薨,只怕外面会谣传谢桥克死母亲的传言。 思及此,秦蓦面色阴沉如水。 踏进屋子,锐利的目光扫过屋子,落在一旁站着的谢桥身上,随即,看向跪在床边痛哭流涕的瑾姨。心一沉,心中的侥幸瞬间破灭! 谢桥知道他在无声的询问,抿紧唇,点了点头。 秦蓦袖中的拳头咔嚓作响,饶是回来的路上做好准备,可他仍旧希望谢桥还有能力让她缓上几日,而她也束手无策! “郡王,主子她薨了,您看要如何安排?”瑾姨听到动静,满面泪水的看向秦蓦,悲恸的说道:“您看何时禀奏宫中?” 秦蓦面容冷峻的看着已经合上眼的长公主,紧紧的闭上眼,掩住满目悲痛。 “郡王——”瑾姨并未听到秦蓦的回应,预备重复一次,他倏然睁开眼,眼底乍现的冷光令她心头发凉,立即噤声,不敢在多问。 这时,宫中的太医赶来。 秦蓦终于开口,薄唇轻启道:“母亲安好,太医请回。” 瑾姨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秦蓦。 他这是打算瞒下长公主死亡的消息么? 倏然间,瑾姨反应过来,目光陡然看向一旁的谢桥,他这是为了郡王妃! 她头一天进门,第二天长公主身亡,于她的名声有碍! “郡王,您不能如此——”瑾姨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秦蓦不耐的打断:“母亲固然重要,可活着的人更重要!母亲向来疼痛我与玉儿,她定会理解我的决定!” 瑾姨嘴角微动,终究是一言不发。 主子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奴才能够置喙? 到此时,心里方才高看谢桥一眼。不禁替百香捏一把冷汗,她定然在院子里遇见秦蓦,依照她的性子,必然会告状。 谢桥眼睫微微一颤,他们能够想到的问题,她自然能够想到。只是,她没有想到秦蓦会为了她,瞒下长公主的死! 他夹在她与长公主之间,必定是心里下了很大的决心,选择她! 她很高兴,但是容嫣将事情捅破,便是不会让此事被平息,会闹出更大的动静。 “郡王,你不必如此。孝道为先,你对我的心,我心中十分明白。此事捅破出去,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非议。”谢桥走到秦蓦的身边,手心包着他的拳头说道:“只要你相信我,外面的言论,便无法伤害我。” 她是与秦蓦过日子,而非是他人。 所以,她不在意。 他处处为她着想,她自然也要替他分忧。 不等秦蓦开口,谢桥吩咐明秀去将太医请进来。 太医背着药箱进来,见到谢桥微微一怔,她确认过,便是没有差错。 “劳烦太医。”谢桥恭谨的说道。 太医心一沉,去替长公主诊脉。少顷,面色凝重的说道:“请郡王节哀顺变。” 明秀将太医送出去,不过片刻,宫中便传来太后的口谕,请谢桥与秦蓦进宫! 两人对望一眼,俱是在对方眼中看到彻骨的寒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求娶秦玉 搅弄风云之人,根本就不给他们抉择的机会。 即便秦蓦一开始,便打算将长公主的死上奏,对方也抢先一步! 秦蓦深深看一眼床榻上的长公主,她紧闭着眼睛,面容安详得仿佛是在沉睡。 既然准备上报长公主的丧事,谢桥便命人给她净身穿好早已准备的寿衣,入小殓。其余之事,等他们回府再议。 两个人乘坐马车入宫,直接去往福宁宫。 还未靠近,便听到宫中隐隐传出来哀恸的哭声。 秦蓦黑瞳幽幽,蕴含着悲恸之色。 他经历过长公主之死带来的漫长痛苦,待伤痛抚平之后,却惊喜的发现长公主并没有死。然而,还没有多久,又要重新面临亲人的离世。 谢桥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他不再是一个人,还有她在他的身旁。 秦蓦垂首望着她清丽的面容,勾了勾唇:“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我,无论里面说什么,你都莫要开口。” 谢桥轻轻点头。 二人一同走进福宁宫。 太后靠在床柱上,双目红肿,泪湿衣襟。 见到秦蓦,太后霍然坐起身,痛心疾首道:“蓦儿,你母亲当真是白白疼爱你一番,为了她,你竟违背孝义,背上千古骂名!要被世人戳脊梁骨!”看着谢桥的目光,如刀似箭,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皇外祖母,此事是误会。”秦蓦维护谢桥道:“她将太医请进去给母亲看诊,没有打算瞒下母亲的死讯,宁愿承受谣言,也要阻止我做糊涂事!” 太后冷眼看着秦蓦,并不相信他的言论,定是他在袒护谢桥! “蓦儿,你太让哀家失望!”太后拿着帕子按着眼角,并不再疾言厉色,不疾不徐的说道:“就算是如你所说,她处处替你着想,并未因为一己私欲,而瞒下你母亲的死讯。那么,玉儿呢?她如此心狠手毒,谋害玉儿,若非如此,你母亲岂会死?” “皇外祖母,您何时也偏听偏信?她如何会害玉儿?她若是如此恶毒之人,我岂会娶她?皇外祖母,您不信任她,难道还不信我? 您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我与容华即将要成亲,便传出玉儿的死讯!此事连我都不知晓,府中的丫鬟率先得知消息,捅破到母亲跟前,将母亲气死,显而易见是被人算计!目地便是不想我与容华夫妻和睦!”秦蓦点出可疑之处。 太后冷笑几声,无论如何,长公主与秦玉之死,都脱不开谢桥的影子,她无法公平公正的评断!只知道,她的女儿与外孙,皆因她而死! “哀家无比后悔不曾听信玉儿之言,将她指婚给你!”太后沉痛的闭上眼睛,冷声说道:“你将她休离!” “皇外祖母——” 太后举手打断秦蓦的话,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即便不是为她所害,这些事也皆因她而起,你说她是不是命中带煞?她母亲因她而背上不贞被逼迫致死,可以见得她是克母之人!当年她被朱氏溺毙,明明已死之人,她却莫名地活过来,你说这是什么?”不等秦蓦回话,太后掷地有声的说道:“天煞孤星!” “皇外祖母!”秦蓦眼中渗出煞气,阴冷的说道:“她若是天煞孤星,要克的也是先克死我,如何会轮到母亲与玉儿?”说罢,一挥手,蓝星将百香押出来。“皇外祖母张口闭口,我在庇护容华,您且听听她如何说。” 百香面色惨淡,跪在地上,浑身哆嗦地说道:“奴婢,奴婢是听太子良娣传来的话,被她蒙骗说郡主是被郡王妃所害。心里忧心郡王被她蒙在鼓里,所以才告诉长公主,希望她能将话转达给郡王。” “为何你不亲自与郡王说?”太后坐直身子,目光凌厉的看向百香,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是否是受秦蓦的命令,撒谎胡诌! 百香颤抖的说道:“奴婢对郡王起不该有的心思,被郡王教训过,怕将此话说与他听,会被误会成奴婢故意抹黑郡王妃。却不知,不知长公主听闻奴婢的话,刺激的……”说到这里,百香浑身抖得如糠筛,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太后却是听明白了,沉吟半晌,方才开口道:“无论此事真假,哀家都容不下她!一想到因为哀家将她指婚给你,而害死嘉善,哀家百年之后,便无颜面见她!” 太后心意已决,勒令秦蓦将谢桥休弃。 秦蓦面色沉冷,撩开袍子跪在地上说道:“此事与她无关,害死玉儿与母亲的人是我!她本不愿嫁给我,是我一心求娶,她才点头嫁给我。此时将她休弃,岂不是将她逼上绝路?皇外祖母只看见您痛失女儿的悲恸,如何不想想,她的母亲之所以会死,那是因为您的儿子为了一己私欲,栽赃镇国公府,百条人命死在他手中!辅国公府怕被您儿子迁怒,而顺应圣心逼死她的母亲!” “皇外祖母,您也莫要忘了,母亲当年本该死了,也是死在您儿子的手中。可您心中明白,何尝替她讨过公道?若非是容华,只怕你这辈子也见不到活着的母亲!是她,让母亲多活两个月!说句大不孝的话,即便母亲是她害死又能如何?母亲的命是她给的!” “今生得心与她结发,便不会再放开她的手。”秦蓦紧紧的握着谢桥的手,目光坚定不移的看向太后。 一句话,秦蓦宁死,也不愿休妻! “好好好!”太后被秦蓦一番言论气得连说几个好,堵得语塞。 因为他说的是实情,即便她不愿意承认!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格外痛恨秦蓦当众揭她面皮!自从坐上后位,便无人敢如此说她的不是! 她的威严受到挑衅。 秦蓦向来听她的话,从不会顶嘴,如今这般对她,全都是因为谢桥! “你说哀家不替你讨公道!既然你的婢女说是良娣陷害,那么哀家便将人传来对峙!若是玉儿是被她所害,你不肯休妻,哀家此后便当作没有你这么一个外甥!”太后觉得这个处罚太轻,又道:“交出兵权,贬为庶民!” “甘愿受之!” “来人,传太子良娣!”太后一挥手,示意宫婢去通传。 不多说,容嫣来到福宁宫,看着一旁的秦蓦、谢桥,最后视线落在百香的身上,心中了然,所为何事。 容嫣行礼后,温声细语的说道:“不知太后传妾身所为何事?” “你可认识她?”太后指着一旁的百香。 容嫣眉头微微一蹙,细细的辨认后,摇了摇头:“妾身不认识。” 百香猛然抬头看着她说道:“是你!当初是你劫走姥姥,以她要挟郡王,想要嫁进郡王府,可惜你失策了!所以,你对他心怀恨意,才会利用我挑拨郡王与郡王妃的关系!” 容嫣面色大变,未曾料到百香会翻出陈年旧事攀咬她! “你胡说!” “太后娘娘,奴婢没有胡说!那时候良娣已经指婚给太子,她心中爱慕郡王,便劫走姥姥……姥姥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瑾姨,她知道瑾姨在郡王心中的地位,所以才会以此要挟,可是郡王拒绝了她!如今想来,她定是为此事含恨在心!”百香砰砰砰的磕头,希望太后能够相信她的话! 太后微微皱眉,容嫣面色青白交错,如此反应,想来她并没有说假话。 容嫣紧紧的攥着拳头,咬紧牙根道:“太后娘娘,妾身当时不知事,才会如此糊涂。后来被祖母、母亲训斥后,方才醒悟过来,决计不会因为陈年旧事,而报复郡王!请您明鉴!” 太后揉了揉额角,她并不关心当年的事情,看着话题越扯越远,沉声说道:“哀家问你一句,你答一句。” “太后娘娘请问。”容嫣顺从的点头。 “秦玉之死,是真是假?”太后目光犀利的看着容嫣。 容嫣点了点头:“真的。”顿了顿,睨一眼百香,模糊事实道:“妾身是派人给郡王府传话,告知他们郡主之死,却并没有如她所言,挑拨离间。” 太后颔首,沉吟道:“你亲眼所见?” 容嫣面露为难之色,太后看一眼秦蓦,冷哼道:“你只管直言,不必有后顾之忧!” 容嫣面色一松,娓娓道来:“那日是重五,太子一早便离宫去看赛龙舟。妾身偷偷出宫去看比赛,却没有在众人跟前露面,在酒楼订下一间雅座,在那里正好可以看龙舟。谁曾想到,看见郡主戴着面具被人当头套进麻布袋里,被削尖的竹子插死,远远听见她救命的声音,妾身方才辨认出是她,赶紧的下去救人,却是晚了。”瞥向谢桥一眼,垂目道:“妾身去请人通知郡王府的人,看见郡王妃吩咐人将郡主带走!” 太后紧拧着眉头,便听见容嫣继续说道:“郡王妃是妾身的长姐,心中犹豫不决,便拦下知会郡王府的人,后来良心受到折磨,便没有透露出长姐,只是通知他们郡主的死讯!哪知,会被她歪曲事实。”最后一句话,指向的是百香。 百香摇了摇头,惊慌的说道:“她撒谎!” “大胆刁奴,我若是如你所言,你明知长公主病重,受不得刺激,忠心耿耿,如何会拿此事捅到她的面前?分明是别有居心!”容嫣厉声呵斥百香,冷声说道:“闯下祸事,你怕被处置,所以便攀咬我,逃避罪责!” “没有,我没有……”百香急的泪水不断的滚落下来,哀求的看向秦蓦:“郡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没有半句假话,只是猪油蒙心,才会昏头……” 秦蓦眸子里布满阴戾之气,闪过浓烈的杀意。 太后示意宁姑姑扶着她起身,站在床踏板上,满面威仪的看着秦蓦道:“你可记得方才的誓言?” 秦蓦朝前走一步,还未开口,身旁一直静寂无声的谢桥,拉拽着他的衣袖:“郡王……” 秦蓦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谢桥微微一笑,他为她做的够了。秦玉本就该死,为何要他因为秦玉而交出兵权,削除爵位? 太后接过宁姑姑递来的茶水,浅浅的抿一口,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可想好了,休妻或者削除爵位。” 容嫣眼底闪过诧异,倒是没有料到秦蓦会与太后有此赌约。 秦蓦道:“皇外祖母听信一个贱妾的话,相信玉儿已经死了。说的有鼻子有眼,那么玉儿的遗体在何处?” 太后骤然看向容嫣。 容嫣心中一慌,她早已料到这会是一个问题,所以找上南宫萧,只是南宫萧还为考虑好与她合作。 “玉儿在何处?”太后敏锐的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容嫣张了张嘴,就在这时,宫婢进来通传道:“回禀太后娘娘,大庆战王求娶舞阳郡主为妃。” 舞阳郡主便是秦玉。 众人一惊,容嫣的面容瞬间狰狞扭曲。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殿对峙 南宫萧! 他出尔反尔! 她自认南宫萧对谢桥势在必得,定会答应她的条件,与她‘里应外合’,离间谢桥与秦蓦之间的感情,将谢桥带回大庆! 却没有料到,他竟会想要迎娶秦玉——一个死人! 显而易见,他听到风声,在帮谢桥! 容嫣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胸腔里怒气翻涌,却又升起无力的挫败感! 她低估南宫萧对谢桥的在意,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男人对女儿的占有欲所致,爱而不得,所以才会不舍放弃,勾起他的征服欲! 却没有想到,他若是对谢桥动真心呢?那么定是会对她百般维护! 真心—— 呵呵!这种稀缺的东西,竟都在这两个冷血无情的男人身上。 一个为谢桥甘愿放弃兵权,削除爵位。 一个为她迎娶一个死人! 太后一怔,秦玉已死,南宫萧求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后心里乱了,看看容嫣,又看看秦蓦、谢桥,不知谁真谁假! 自然,倘若秦玉当真死了,那么容嫣所言必定是真。 想到此,太后镇定下来,倒觉得南宫萧求娶一事,反倒是试金石。 闻言,宫婢继续又道:“奴婢听闻郡主不舍大周亲人,不愿答应战王的求亲,所以这几日被关在驿站。郡主何时同意联姻,便何时将她放出来。可京中传开郡主遇害一事,战王担心事情闹大,便向皇上求娶郡主。” 狗屁! 容嫣险些破口大骂! 无人比他更清楚,秦玉是被谢桥所害! “不,不是……”容嫣想要将真相说出来,但是她若说出来,事情调查清楚,深挖下去,她也讨不得好! 太后眼底闪过深思,战王既然说出人在驿站,断然是做不得假! 只是—— 嘉善一死,容嫣得守孝,万万不能远嫁。 “阿宁,你去将皇上请过来。”太后扫一眼众人,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落在容嫣身上的目光透着刺骨的冷芒。 容嫣心中一惊,太后俨然已经相信秦玉活着! 那么,便是她撒谎! 想要辩解,但是太后并没有问罪她,如果贸然开口,恐怕更糟糕! 谢桥怔愣住,心中诧异,无人比她更清楚,南宫萧以秦玉之死要挟她,却万万想不到,他会替她解围! 他此时若是将秦玉的遗体交出来,那么她与秦蓦之间便要分道扬镳。 他愿意为她放弃所有,可她不忍! 失去这一切的他,便不再是他!她知道他有鸿鹄之志,断然不会让他失去羽翼。 南宫萧完全可以趁人之危! 可是他没有! 谢桥有些看不懂他了…… 抬眼看向一旁的秦蓦,他面色冷峻,下颔线条紧绷,一双眸子仿若云遮雾绕,辨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听见太后的吩咐,谢桥微微抿着唇,看着眼中闪过慌乱之色,垂目掩住眼底的神色。 此时,容嫣定然是在想能够脱身之词罢? 几刻钟过去,宁姑姑跟在明帝身后而来。 众人行礼之后,太后方才开口道:“皇帝,大庆战王求娶玉儿,你是如何想?” 明帝能如何想?他本来的目地就是想要将秦玉和亲大庆! “朕已经允诺此事。”明帝也怕战王再心生他意,所以他提出来的当口,便没有犹豫的答应! 太后脸色陡然一变,面色阴沉的说道:“你可知道嘉善薨了?” “朕得到太医的回复,已经知晓。”明帝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早该死的人,死了便死了! 最初听闻之际,并没有悲伤,反而是松一口气! 陈年旧事,以她的死而尘埃落定。 “皇帝,你糊涂!嘉善离世,玉儿如何和亲?”太后情绪激动,拍着桌案起身,凌厉的目光扫视秦玉,这贱婢果真在撒谎! 谢桥、秦蓦有意隐瞒,岂会让太医给嘉善诊脉? 不过区区良娣,便妄图挑事,搅弄风云! 简直该死! “你回绝战王,此事哀家不同意!他若有心,至少五个月之后再迎娶玉儿!”太后吩咐明帝后,雷厉风行的说道:“太子婢妾造谣生事,包藏祸心,乱家之始,拖下去,赐一丈红!” 容嫣吓得腿软,扑通跪在地上,花容失色的说道:“太后饶命!婢妾并没有胡言,郡主的确死了!战王也知道,郡主的遗体就在他的手中!婢妾与战王谈条件,想要他将郡主遗体归还,他并未答应!” “依良娣之间,堂堂大庆战王娶一块牌位?”谢桥眼底充斥着阴鸷,讥诮的说道:“战王同意,只怕大庆王上也不会同意,任由他胡来!” “我……” “你说看见我的人处理郡主的遗体,自然应该在我的手中,如何会落在战王的手中?”谢桥咄咄逼人的说道:“假使在战王的手里,你身为太子良娣,于身份、礼节上也不该出面与战王交涉,你可以告知太子,或者太后、郡王,为何私自出面?还是说……你有不可告人的目地?” 随着谢桥的话落,大殿里一片寂静,众人齐齐看向容嫣。 容嫣心神慌乱,唇瓣几乎被她给咬破,双目恶毒的瞪着谢桥,紧紧攥着手指,恨不得扑上去将谢桥的嘴给撕烂。 “没有,我当时并没有多想,情急之下去找战王,并没有别的心思!”容嫣跪在地上,眸子里蕴含着水光,楚楚可怜的说道:“至于为何在战王的手中,妹妹原来说顾及姐姐的颜面,然而姐姐却怪罪上妹妹,那便莫要怪罪妹妹不顾骨肉亲情!”说罢,对着太后磕头道:“太后,战王倾心姐姐,人在他的手中,是因为他要替姐姐善后,毕竟,姐姐是郡主的长嫂,传出她谋害小姑子的消息,她的声誉何存?” 太后倏然看向谢桥,各有各的说法,她无法分辨谁说的是真,谁又是假! 明帝这时开口道:“母后,嘉善之死,暂且放在一旁于天下人来说,她早已在十五年前便死了。早已死了的人,再大张旗鼓的办理丧葬之事,恐怕不妥。当年她死讯传出的时候,已经办理过丧葬,秦蓦于秦玉早已替她守孝过。依朕之见,丧葬不办,停灵在公主庙里,请法师做法事超度她即可!” “皇帝——”太后脸色极为难看,她心里想替长公主隆重操办。 “母后,朕已经允诺亲事,秦玉随战王一同回大庆,圣旨颁发下去,哪里有收回之理?”明帝顿了顿,又扫一眼众人道:“秦玉之事,将战王将她带进宫便知,何须如此争论?” 容嫣心中一喜,只要秦玉没有出来,那么他们便会遭殃! “来人,请战王带舞阳郡主进宫!”怕节外生枝,太后吩咐宁姑姑亲自去。 “是!”宁姑姑应声出宫。 容嫣煞白的面色恢复血色,扬眉看向谢桥,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南宫萧交不出活生生的秦玉,便是她的死期! 谢桥垂目,目光落在绣花鞋上镶嵌的珍珠,流转着光泽,晃的她眼睛发花。 南宫萧能够说出这一番话,定是有办法应对。 心中随知是如此,可依旧不安。 短短的半个时辰,她觉得仿佛过了大半个世纪,直到看见他挺拔的身影逆光走来,心稍稍落定,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不知太后寻本王有何要事?”南宫萧负手站在屏风外。 “哀家听闻王爷求娶玉儿,便想见一见她,她是否答应。”太后目光紧紧的盯着他身后的那道身影,身形与秦玉相似,只是看不清楚她低垂着的头。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玉儿,快到皇外祖母这里来。” 南宫萧身后的身影一颤,并没有动。 容嫣诧异之后,恢复平静,她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里,南宫萧会找到一个与秦玉相似的人! 否则,她怎么会躲藏在南宫萧的身后,一动不动? 想到马上能够揭穿,容嫣浑身的血液沸腾,心跳加速,十分兴奋! 太后脸色一沉,和蔼的语气冷下来:“玉儿,你怎么了?快到皇外祖母身边来,有谁欺负你,皇外祖母给你做主!”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齐齐看向南宫萧身后的人。 微风吹拂着她宽大垂地的水秀,如云霞飘逸,低微的声音飘渺的似被风吹散,太后听不太真切。 “皇外祖母,玉儿,没有被欺负。”秦玉说罢,抬起头来,缓缓看向床榻上的太后,一双杏眼红肿,白皙的面容透着一丝悲伤的情绪,带着哭腔说道:“皇外祖母,玉儿有罪!玉儿不孝!母亲因我而身亡,我无脸见你们,更没脸见母亲,只求皇上舅舅将我和亲大庆,巩固两国之间的关系。” 秦玉站在光影之中,脸面向背阴处,看不真切她的脸,轮廓与秦玉有七八分相似。 太后提着的心落下来,秦玉果真没死! 听闻她提及长公主,太后心中压制下去的悲伤被勾起来,眼角湿润,拿着帕子擦拭眼角。愤怒的看向容嫣,若不是她不安好心,挑拨谢桥与秦蓦的关系,嘉善如何会死? “来人,将她拖下去,赐一丈红!”太后厉声说道。 容嫣心中惊惶,猛然跳到南宫萧身后,手指朝秦玉脸上抓去。“她是假的!假的!”不可能,秦玉明明死了,怎么会还活着? 假的!一定是假的! “啊—”秦玉躲避不及,脸被抓破,渗出血丝。 南宫萧一脚将容嫣踹开,紧张的看着身后的秦玉,看着她脸上的伤痕,一脸心疼的说道:“疼么?”随即,看向一旁的谢桥,“你可有伤药?” 谢桥看着他做戏,脸上被面具挡住,分辨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他冰冷的眸子里一片浓情与心疼。 怔了怔,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即便对着自己厌恶至极的人,也能如此深情的模样。 “有。”谢桥自袖中掏出一瓶伤药,扔给南宫萧。 南宫萧接过伤药,便替秦玉细细的涂抹。 明帝目光隐晦的看着南宫萧,不由得深思,他当真是不近女色之人? 若是如此,便不会短短的时日里,移情别恋。 或者是……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是在她解围? 明帝心中更偏向后者,只是他登基后少有战事,大庆兵强马壮,骁勇善战,他不并希望一点小事引发两国战争! 所以,他即便觉察到不对,也没有出声质疑的打算! 毕竟,蜀王回京,而且他的腿疾治好,对他有极大的威胁! 重五节遇刺,秦蓦并没有查出是谁动手,可他心里明白,定是蜀王无疑! 内忧外患,并非他所乐见,适才选择装聋作哑! 太后心中最后一丝怀疑,被南宫萧的举动给打消! 秦蓦冷眼旁观,眼风扫过南宫萧,薄唇抿成一线,勾出凌厉的一抹弧度,对太后说道:“玉儿并没有死,母亲的死也皆是人为,太子良娣请太后交给我处置!”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她的维护 (二更) 太后心中凛然,秦蓦的称呼转变,恐怕是对她之前所作所为,极为失望。 “蓦儿——”太后心中愧疚,她不该不相信秦蓦,而选择听信容嫣的话。 实则她被容嫣煽动,正是从一开始她便不看好谢桥,后来是因为形势所逼,秦蓦心中喜欢,又无利益冲突,适才接纳她! 只是这样的喜欢,脆弱得禁不起任何的挫折! 有心人利用之下,她便会下意识的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在谢桥的身上。 可她到底是老糊涂,做得太过火! 当年嘉善‘死’的时候,秦蓦不知该多悲恸难过,如今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岂会因为顾忌谢桥的声誉而不顾生母? 她怎么便给忘了? “蓦儿,皇外祖母一时受她煽动,心中太过悲恸,还望你莫要计较。”太后心中悔恨难当,秦蓦的脾性她一清二楚,只怕交出兵权与削除爵位逼迫他休妻之事,到底是伤他的心! “太后娘娘,微臣不敢。”秦蓦心中对太后太过失望,心知她是太过在意母妃与秦玉,可事情已经发生,她分明知道母亲的死与谢桥无关,一意孤行逼迫他休妻,便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 若是轻易因为她一句话,他便松动谅解。今后再出类似之事,只怕又会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的确是承南宫萧的情! 也是他最不想欠人情之人! 太后心中急切,见秦蓦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中难过,便顺从他的心意说道:“哀家把她交给你处置!”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莫要轻饶她!” 容嫣浑身仿佛置身冰窟,四肢冰冷,她千算万算,没有扳倒谢桥,反而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若是知道落在秦蓦与谢桥的手中,她还不如被太后赐一丈红! 充血的双目死死的盯着秦玉,她的脸是真的,并没有易容! 心里也不由得怀疑,难道秦玉真的没有死? 容嫣看着那张脸,心里也不太确定! 她没有死的话,那么便是秦玉与谢桥合作做局,构陷她! “是你故意陷害我对不对!”容嫣指着秦玉声音凄厉的质问。 秦玉似乎被她给吓到,捂着脸朝后退了半步。杏眼里蓄满泪水,柔弱的看着容嫣:“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陷害你?你不过一个婢妾罢了!” 容嫣手指咔嚓一声,齐齐断裂。牙龇目裂的瞪着秦玉,她那句婢妾如尖利的匕首扎刺在她的心窝,轻蔑的眼神,不屑的语气,仿佛她不足以令她下手! 容嫣突然醒悟过来! 她是婢妾啊,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介蝼蚁,又不得太子的宠爱。如今太子都自身难保,她惹出的祸事,无论真假,只因她微不足道,所以被轻易的舍弃! 若是她足够的强大,是否会如谢桥一般,即使是真,只要她不承认,便会有无数的人替她抹平犯下的错事? 这样的一个认知,突然让她觉得了无生趣,如斗败的公鸡一般,颓然的跪坐在地上。 “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后最后看容嫣一眼,莫名地,她觉得容嫣没有胆子敢捏造秦玉死讯。目光自谢桥的身上掠过落在秦蓦的身上。想起他的态度,不由得心中一叹,到底是没有再质疑出声。只希望,容嫣能够拿出证据来! “我的话说与不说,有何用?你们只会选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真假又如何?”容嫣脸上露出凄厉的笑容,她只是明白的太晚! 所以才会输的一败涂地! “妹妹若早些明白,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太子是未来的一国储君,你虽是他的妾侍,他日也是身披荣耀,是不是太子妃或者皇后,又有何区别?只要你一心服侍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谢桥一脸垂怜。 太后眉眼一挑,容嫣如此作为,竟是为了太子妃之位? 若是如此,活该如此了! 不说太子已经订下淮阴侯嫡次女,那个位置,岂是她能够肖想? 南宫萧冷眼扫过容嫣,玩味的说道:“不知她从何处听到舞阳郡主死的消息,便拿此事要挟本王协助她登上太子妃之位,便帮助本王得到……郡王妃。”最后三个字,南宫萧顿了顿,说得极轻。尔后,又继续说道:“可笑,本王向皇上求娶郡王妃,并非倾慕她,而是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若是她留在大庆,便是我大庆之福!但是良娣并不觉得如此,认为本王非郡王妃不可。” “凡事都有例外,皇上派郡主过来与本王协商,本王被郡主给吸引,所以改变主意想要迎娶郡主,并未阻扰容华嫁给郡王。”南宫萧这番解释,挑不出一丝错处。 明帝点了点头,以他对南宫萧的了解,他若执意于谢桥,谢桥定不会如此顺利的嫁给秦蓦。 太后怔怔的看向谢桥,微微阖眼,秦蓦的话不期然的涌入脑海中,她这辈子还能够见到嘉善,是谢桥的功劳! 可是,谁都不是圣人,只看得见好处,而见不到坏处。恰恰相反,众人往往忽略好处,而记住坏的。 即便她能够理解秦蓦那番话,可是却做不到不迁怒! “蓝星,带下去!”秦蓦开口吩咐道。 蓝星进殿将容嫣带下去。 途径谢桥的时候,容嫣满面狰狞的说道:“我没有输给你!” 谢桥勾了勾唇:“你输给你自己的贪婪。” 容嫣脸部肌肉剧烈的抽搐,阴森地说道:“你别得意,你以为今后便能高枕无忧了?我在下面等着你!”说罢,哈哈大笑的被蓝星拖下去! 谢桥皱眉,她似乎话中有话! 容嫣的笑声阴森瘆人,令她心里很不安。 不容谢桥多想,便听太后继续为长公主争取丧礼厚葬一事。 “皇帝,哀家以为你亏欠嘉善,当年虽然办葬礼,可惜一场大火,只是立衣冠冢。如今她人还在,必须得厚葬!”太后觉得明帝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皇位,应当对兄弟姐妹宽厚仁善! 可明帝并不如此认为,蜀王与嘉善视他为仇敌,是他的心腹大患! 如何仁善以对? “母后,嘉善活着回来之事,天下人并不知,大张旗鼓的办理丧葬,恐怕不妥。”明帝看向秦蓦,询问他的意见:“蓦儿,你觉得该如何?” 秦蓦薄唇为抿,正欲开口,谢桥拉拽着他的衣袖,偷偷使眼色。 “微臣以为将母亲安置在公主庙,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入土为安是上策!”秦蓦垂目,将谢桥的暗示视为空气,新婚第一日便让她受委屈。她替他着想是她的心意,不代表他便可以不维护她! 谢桥手指紧紧的掐拧他腰间的软肉,秦蓦眼都不眨一下,宽大的袖摆做掩护,握住她的手道:“丧葬办两次,微臣恐会冲撞母亲的阴德。另外,大庆近来在边关蠢蠢欲动,不安宁,有意与大周联姻,不失为一个扭转两国关系的机会。玉儿和亲大庆,近一两年大庆不会兴兵。母亲厚葬,只怕玉儿不能和亲,而战王却只要玉儿,两国的关系会雪上加霜。” 本不靠女人换取安宁的秦蓦,自打耳光! “我们大周岂会怕了大庆!”太后说罢,意识到南宫萧还在,觑他一眼,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 秦蓦冷声道:“有我在自然不怕,可再有强大的兵马,也架不住国库空虚。” 太后面色一冷,骤然看向明帝。 明帝冷眼扫过秦蓦,沉默半晌道:“南阴之灾,已经掏空大半国库,近几年不能起战事。” 太后怔然的坐在床榻上,她若一意孤行,便是置百姓于水火了! 南宫萧笑道:“郡主和亲大庆,本王保证,近五年来大庆绝不会对大周起兵!” 太后知道南宫萧所指,大庆王上年事已高,只怕最多在位四五年,而新帝登基,却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按照明帝所言,这四五年,正是给大周恢复元气的重要时机! 疲倦的揉了揉隐隐胀痛的额角,太后最终妥协了:“哀家老了,随你们自个决定!” 南宫萧目地已经达成,颇有深意的看谢桥一眼,带着秦玉离开。 秦玉仓促给太后行一礼,“皇外祖母,玉儿先走了,改日里进宫探望您。”说罢,匆匆跟着南宫萧消失在福宁宫。 明帝撤回望向南宫萧的视线,对秦蓦道:“蓦儿,你怎能在战王面前直言国库空虚?” 若是南宫萧借机攻打大周—— “他不会趁人之危。”秦蓦淡然道。 明帝摇了摇头,回兴乐宫处理和亲一事。 秦蓦行一礼,打算带着谢桥离开。 太后急忙说道:“等等!” 秦蓦脚步一顿,并未回头:“不知太后还有何事要问?” 太后叹声道:“哀家有几句话与她说。” 秦蓦岿然不动。 太后看向谢桥,谢桥附耳对他耳语几句,秦蓦深深看她一眼,阔步走出大殿。 见状,太后心中不是滋味,秦蓦太过在意谢桥,对她言听计从,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的话,哀家一句不信。”太后突然没头没脑的说这样一句话,出奇的是谢桥听懂了,知道太后是指如何安置长公主一事。 她并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缄默不语。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太后靠在床柱上,整个人仿佛在经过这一事苍老许多:“望你莫要辜负他!” 谢桥抬眼看着太后,她的头发花白如初冬第一场霜雪,映着日光流转着银光。脸上的皱褶深入道道沟壑,透着凌厉。不由得轻声说道:“辜负他的是太后您。” 以太后偏疼秦蓦的态度看来,秦玉对秦蓦所做之事,即便死了,最多是伤心,也不会追究。 但是比起长公主,秦蓦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又要低一等,适才会借故发作! 太后倏然睁开眼眸,目光凌厉如箭射向谢桥,冷声说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不是你,哀家岂会对他处处相逼?你若当真对他好,那时就该站出来阻止他!” “我为何要阻止?我阻止郡王,只怕更令他伤心,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面,孤身一人在作战!他除了我与太后您,便别无其他亲人,可为了子乌须有的事,太后娘娘您如此逼他!您是他最敬重的人,那些话与在他心口捅刀子,有何区别?”谢桥字字如针,扎刺在太后的心中。 太后心中大震,便听她又道:“太后真心疼爱他,何不调查这些年郡主对郡王所做之事。仅凭那些事,莫说是死了,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说罢,太后屈身行礼,便退出大殿。 太后回不过神来,呐呐的说道:“阿宁,你方才听到她说什么了?” 宁姑姑亦是心中震惊,她只是在那日秦玉进宫说郡王不是时觉察到不对,竟没有想到还有更多惊心动魄,不为人知的事! 否则,为何秦蓦将秦玉千刀万剐也不过份? “娘娘,只怕郡王妃并未说假话。您可还记得那日给郡王与郡王妃赐婚,郡主进宫来求您?那日正好您也请皇上过来用膳,到最后皇上都没有出现。后来奴婢偶然听闻外头洒扫的宫婢说皇上来了,在殿外站了许久。当时奴婢便心头发冷,郡主对您说郡王的不是,怕是被皇上听了去。” “只是不知郡主发现故意为之,还是正提及,皇上恰好那时候到了!心里拿不定主意,怕您心中忧心,便瞒下来没有告知您。”宁姑姑说到这个份上,太后如何会不明白! 秦玉那番话被皇上听见,只怕会被皇上忌惮! 皇上对付忌惮的人,唯一的手段便是毁灭! 太后再清楚不过! 想到此,一阵心惊,秦玉竟到了要秦蓦死的地步? “查!给哀家彻查!”太后厉声道! —— 谢桥与秦蓦一同坐上马车,帘子垂落下来,马车里一片昏暗,气氛有些凝重。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良久,谢桥打破沉静道:“郡王,你不该如此做。” 秦蓦阖着眼,靠在车壁上,手却是紧紧的握着谢桥的手,仍旧沉默不语。 谢桥隐隐发觉他的手微微的发颤,不由得一怔,透过窗帘子照射进来的阳光,这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沉默片刻,伸手将他抱在怀中,没有再说话。 半晌,秦蓦猛然将她拽进怀中,双臂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揉碎,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良久,方才哑声开口道:“去驿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刀万剐 “回府!” 谢桥自秦蓦怀中抬起头,吩咐车夫。 南宫萧的人情已经欠下,早去晚去都可以。 他此刻心情不佳,最好回府休息。 况且,秦玉本就是她将计就计,一手操作,不争的事实。他虽然说那是秦玉咎由自取,可到底是他捧在手心呵护多年的胞妹,无论对他做过多么无情令人心寒之事,心中依旧会难过罢? 秦蓦盯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染了浓墨,薄唇紧抿:“担心我?” 明知故问! 谢桥没有正面回答,抬眼看他,“你说呢?” 秦蓦缄默不语,面色沉静冷漠,重新靠在车壁上。 谢桥知道没有他的命令,车夫不会回府。默然片刻,语气温和的说道:“南宫萧一事不急,我们先回府处理好事物,你再好好休息。” 秦蓦眸子倏然睁开,阴冷晦暗,语气平静而冷淡:“是该好好处置。” 谢桥心头发紧,他方才那个眼神,冰冷,隐忍,宛如锋利的刀刃。 长公主是他心头的伤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保留着长公主年轻时的音容和蔼。今日的疾言厉色,不过是想要敲醒长公主,他心里还有许话未来得及与她说,却惊闻噩耗,心中也悔恨懊恼罢? 她活不长,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亡,只怕他心中也会想她的死,与他那番话多少有关系。 今晨好好与长公主促膝长谈,开解她的心结,恐怕不会猝死。 谢桥双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温柔的说道:“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去看看张伯,我想吃张婶做的糖。” 秦蓦落在二人交叠地手上的视线一顿,抬眼注视她,眸光深而沉。 倏然扳过她地脸狠狠吻下去,唇舌蛮横强硬,牙齿磕破唇,混合着血腥味热烈地纠缠。她痛得微微皱眉,抵在他胸口的手想要将他推开。 不容她躲避,秦蓦的大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腰肢,双臂使力把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发狠地啃噬她的唇瓣,像一只负伤的野兽,亟待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得以安抚。 她,是懂他的。 在她快要被吻得几乎窒息的时候,他终于放开她,谢桥趴在他肩头喘息。 那次他带她去见张伯夫妻,张婶说每年长公主的忌日他都会去。 后来渐渐去得少,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去。 吃上一块张婶做的酥糖,陪张伯坐一会,便会走。 “好。” 马车缓缓停在郡王府门口。 秦蓦直接抱着她下马车,谢桥从他怀中抬起头,看见府门口站着容誉与柳氏站在门口,一个面色冷沉,一个面露忧色,心中的尴尬荡然无存。 “华姐儿……郡王妃。”柳氏见到谢桥,疾步走过来:“出什么事了?”她只是听容誉说长公主死与郡主死了,而害死她们的人是谢桥,已经被太后传进宫,她吓得不轻! 才成亲,传出这样的事情,这不是要逼死谢桥? 长公主与郡主都是郡王最亲密的人,就算郡王念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没有杀谢桥,只怕夫妻间的情份便尽。 顾不上诸多规矩,跟着容誉找上门来。 谢桥心头一暖,道:“二婶娘,误会一场,我无事。” “这就好,这就好!”柳氏忆起二人方才亲密的举止,松一口气,又觉得无风不起浪,“长公主的死为何会攀咬你?”提起这件事,柳氏落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她方才过门长公主死了,明日里外面指不定传成什么样。睨一眼一脸冷峻的秦蓦,拉着谢桥的手站在一边问道:“你们才成亲,出这样大的事情,郡王什么态度?” 谢桥回头看一眼秦蓦,这个角度,只见到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郡王,他很好。”谢桥沉默片刻,方才又道:“容嫣她不想我好过。”简单的解释。 柳氏叹息道:“良娣她素来好强,闺中时见不得府中平辈盖过她的风头,姝儿总是避其锋芒。她沦落为妾,又不得太子宠爱,你嫁的比她好,心中难免不甘。” 谢桥默然不语。 柳氏道出心中的另外一重忧虑:“你们打算如何化解眼下的处境?” “静观其变。”谢桥心中也无半点头绪。 柳氏又长长叹息一声:“郡王心中向着你,我们也放心。只是,到底孝道为先,不能授人口柄。”转而有细细交代谢桥一些事,便打算与容誉一同离开,谢桥邀请入府。 “我与你二叔不进府坐了,不合规矩。”柳氏想将朱氏昨日之事告诉谢桥,见她眉宇间染着愁绪,便没有再提。 谢桥叮嘱柳氏道:“重华楼我还有一位病人住在那里,二婶娘得空可以替我关照一二,待我回门后再另行安排。” 柳氏隐约知道重华楼那位的身份,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应。” 目送柳氏与容誉乘着马车离开,谢桥撤回视线,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心绪如潮。甩了甩头,随口问道:“二叔与你说什么?” 秦蓦静静的看着她片刻,弯了弯唇:“你说呢?”想起容誉的话,微微眯起眸子,眼中划过冷里的光芒。 谢桥视线在他脸上扫了几眼,敏锐的觉察到他身上气息的转变,似乎猜到二叔说的话于他来说不中听,便不再深问。 挽着他的手臂,并肩朝府内走去:“你打算如何处置容嫣?” “你想要她怎么个死法?” 谢桥脚步一顿,他语气平淡,却深藏着风雨欲来之势,寒意刺骨。 “我不重要,你解气了才好。”谢桥伸手整理他的襟口,将容嫣交给他处置。 秦蓦蹙眉,粗砺指腹轻轻摩挲她认真的眉眼,“一起。”大掌紧扣着她的纤腰直接往怀中一带,朝郡王府私设的暗牢走去。 门由外而内的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里面各种各样的刑具映入谢桥的眼中。 “审讯犯人。”秦蓦淡淡的解释。 谢桥点头,四处张望,昏暗的暗牢里点着火烛,阵阵阴风吹拂而来,细小的火苗明明灭灭,照样在排列有序的刑具上,森然诡谲。 里面有两间关押犯人的牢房,秦蓦拉着她的手坐在屋子里仅有的两张椅子里,冷声道:“带出来。” 蓝星打开里面一间牢房,带着容嫣走来。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容嫣不复之前光鲜亮丽,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容嫣猛然抬头看向谢桥,满含怨毒。 “秦玉是受你指使?”谢桥不觉得事情如此巧合,素来安居东宫一隅的容嫣,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望月楼,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还能知道如此周详! 不是她指使,定于她脱不了关系! 容嫣自他们进来时看谢桥一眼,目光始终落在秦蓦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对谢桥的话充耳不闻。 良久,忽而开口道:“后悔么?迎娶她,给你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你选择我,我只会给你带来助益!” 秦蓦黑眸沉沉的盯着她,嘴角的弧度透着一丝讽刺:“你真能干,如何会是阶下囚。” “阶下囚?落到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刮随你们的意。”容嫣双目赤红,面部抽搐,狰狞笑道:“你也莫要得意,没有我在身边相助,你以为你能活着?” 谢桥目光一滞,容嫣的种种古怪,令她心中有一个荒诞的念头。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你死后重活了?” 秦蓦冷峻阴沉的脸上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嗓音却冰冷,“她死后重活,落到如今地步,也算开眼了。”转而看向谢桥,不赞同的说道:“你何时如此迷信?莫要被她胡言乱语给蛊惑。” 谢桥仿若未闻,紧紧盯着容嫣,沉声道:“所以你许多事情都预先知道,并且借此陷害我。” “只可惜,你每次都福大命大!”秦蓦的话宛如利刃扎刺在她的心口,当真是越活越回去,她正是仗持重活的机会,野心勃勃,私以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便掉以轻心,才会输的如此凄惨! 秦蓦闻言,眼底的神色微妙。重活,这世间人死后当真能重活? 太匪夷所思! 谢桥拢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她真的重活,而且重活再以前,那么她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有没有自己? 她是否嫁给秦蓦? 容嫣憎恨的说道:“贱人!都是因为你!前一世里,这世间明明没有你,为何你会凭空出现!容华明明已经被淹死,直至我死都不曾出现,为何你又回来了!” 如果没有谢桥这个意外,她断然不会一步错,步步错! 谢桥心尖一颤,所以原来该死的孩子,因为她的到来活下来,而且改变原来的轨迹? 那么,她说秦蓦会死,前一世里秦蓦定是死在她的前面。 想到秦蓦会死,谢桥心口针扎般刺痛。 安慰自己道:容嫣前一世死在秦蓦之后,如今她死在秦蓦之前,那么命运给改变了! 秦蓦听闻容嫣嘶喊出的那句话,眉头一挑,冷声道:“谁指使你。” 他突兀的一句话,打断谢桥的思绪,怔怔回过神来。 “郡王不是神通广大么?何须审问我?”容嫣痛快的大笑出声,她就算死,也会有一个垫背的,纵使心中不甘,黄泉路上也不寂寞了! 秦蓦眼一眯,漆黑的眸子里渗出戾气,冷笑道:“动手!” 容嫣浑身一颤,扫了一眼四周的刑具,镇定下来。勾着唇,透着一丝自嘲,连死都不怕,不过受皮肉之苦,怕什么? 这时,隐在暗处的两个人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渔网,一个人手里拿着散发着寒芒的匕首。 容嫣瞳孔一缩,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剐刑! 谢桥疑惑的盯着渔网,便听到耳旁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到我这里来,莫要被吓到。” 谢桥心中不以为意,还是坐在他的身边。 只见一个人将紧紧地用渔网将身着里衣的容嫣缠住,身上的肉与衣料被勒得鼓出来,另外一个拿着匕首从她脚下一个网眼开始割。 凌迟! 谢桥看着割下容嫣一块肉,鲜血瞬间染红白色衣料,心口紧缩,收紧五指。 “啊——”容嫣痛得尖叫,还未缓过劲来,第二刀已经下去,剧烈的痛疼席卷全身,浑身冒冷汗,糠筛一般的抖动。 “想好怎么说了?”秦蓦握着谢桥的手起身,她不惯常见血腥的场面,心中难免不适应,已经失去耐心等容嫣松口。 秦玉、母亲皆因她歹念而死。 又算计到谢桥的头上! 杀人偿命,总要付出代价! 容嫣满头冷汗,腿上的疼痛感撕扯着她的神经,手指紧紧掐进手心,面目因剧痛而扭曲,咬紧牙根道:“你们别白费功夫!” 秦蓦冷声道:“一千刀内,不许她死。” 一股寒凉之气从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浑身打冷颤。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无尽的痛苦折磨中,等待死亡! 她方才被割三刀,生生剐肉的疼痛令人几欲发狂、发疯。一千刀……无限的恐惧宛如一张网,将她紧紧的束缚住。 心中仍旧在挣扎着,死死咬着唇。 秦蓦搂着谢桥朝外走去,这时,蓝星进来睨一眼容嫣,禀报道:“容三小姐被太子掳走,他要我们拿良娣交换。” 容嫣听闻,松一口气。 谢桥面色骤变。 秦蓦面色冷沉,看着已经停手的人,“继续,留一口气。” 容嫣面色瞬间惨白。 秦蓦挑拣着一把生锈的钝刀扔给行刑的二人:“用这个。” 钝刀子割肉,痛不欲生! “啊——” 容嫣尖利的叫喊,看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离开,心中惊惧。眼中不再充满憎恨、怨毒,哀求的对谢桥说道:“长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我这一回!今后,我再也不敢算计……啊——” 谢桥停驻脚步。 容嫣舌头被咬破,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虚弱的看着谢桥,忏悔道:“我不该嫉妒你,对你下毒手,我知道错了,定会悔改!求求你,放了我,看在我们同一个父亲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我不想死……不不不,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谢桥面若冷霜,讥诮的说道:“求我,倒不如交代清楚。” 容嫣低声呢喃:“我知道错了,饶我一回,你们杀了我,太子绝不会放过容姝!”左腿上血肉模糊,鲜血晕染着整条裤腿,触目惊心。 谢桥见她不知悔改,仍旧拿容姝要挟她,冷笑一声:“你慢慢受着罢!” “蜀王!是蜀王!”容嫣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交代出来。 秦蓦脚步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的带着谢桥大步离开。 谢桥眸光微转,让他们停手,转而吩咐蓝星道:“你回禀太子,让他约定时间地点换人。”顿了顿,目光冷厉:“告诉他,姝儿若是掉一根毫毛,我们绝不会放过他!” “是,主母。”蓝星应声离开。 谢桥心里担忧容姝,没有想到太子会为了容嫣而抓拿容姝,所以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疾步追上秦蓦的脚步,盯着他宽厚的背说道:“我同意拿容嫣换容姝。”太子的手段,她见识过,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她不能够让容姝出事! “你看着办。”秦蓦并未阻止,去往长公主的院落。 谢桥加快步伐跟着一同进屋。 瑾姨已经给长公主穿好寿衣梳妆好,她身上只剩下皮包骨头,每一次净身时,瑾姨都十分心疼。 眼里的泪水,流一上午,已经流干了。 得知郡主没有死,瑾姨跪在地上,愧疚的说道:“郡王,老奴代百香给您赔罪……” 秦蓦截断她的话:“不必赔罪。” 瑾姨一怔,茫然看着他。 “她已经死了。”秦蓦云淡风轻,仿佛在讨论饭菜的咸淡。 瑾姨心口一滞,又觉得百香的确是该死。 虽然她被人利用,可长公主的死与她有关。 “老奴恳请郡王答应我在主子陵墓旁结草庐守墓。”瑾姨已经了无牵挂,所以自请离府。 秦蓦应允:“我已经安排人修建陵墓,等下宫中来人,将母亲接到公主庙,请法师做法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后下葬。” 瑾姨一怔,心头思绪一转,便知郡王还是顾及郡王妃,所以没有隆重的办丧礼。 谢桥知道瑾姨误会,连忙说道:“太后要大肆操办,皇上不允,郡主不日要和亲大庆。” 秦蓦是为她考虑着想,但是会有碍他的声誉,不孝的罪名不能扣在他的头上。 反正,明帝也是为皇位不同意,这锅就给他背了! 瑾姨一愣,未曾料到有这一层关系。心中愈发觉得悲凉,可怜长公主。 “老奴明白。” “你们出去。”秦蓦站在床榻边,看着穿戴整齐的长公主,面目沉静的躺在床榻上,许多画面纷沓而至的涌入脑海中。 瑾姨不想出去,谢桥将她支出去。 谢桥关上门的一瞬,看着秦蓦撩开袍子缓缓地跪在地上。窗户紧闭的室内,光线昏暗,他的身影格外孤单寂寥。心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闷得喘不过气来。 “郡王妃,您有什么话吩咐老奴?”瑾姨并没有看见那一幕,一步都不想离开长公主。只想谢桥快点交代,她好进去。 “瑾姨,我知道你对母亲忠心耿耿,可也敌不过郡王。”谢桥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他与母亲才是血亲,母亲离世,他的痛苦不亚于你。” “可是……” 瑾姨还想要说什么,被谢桥打断,她将门开一条缝隙,侧身让开。 瑾姨狐疑的望去,只见秦蓦跪在床边,双手握着长公主僵硬冰凉的手。他背朝外,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能够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悲伤。 “这……” “郡王府禁不起任何的风雨,郡王如此做不让背后之人得逞。当然,其中也有维护我这新妇的意思。郡王心中怜惜我,不忍我被流言中伤,可您有没有想过,我是郡王府的女主人,传出天煞孤星或者心狠手辣的流言,如何撑起郡王府的门面?”谢桥觉得心中疲累,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圆谎。 嫁给秦蓦之前,她便想过这种情景发生。她不再是一个人,不能任意妄为,随心所欲,需要顾虑太多。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 可她仍旧不后悔,杀了秦玉! 瑾姨抿紧唇,良久,忏愧的说道:“老奴糊涂了!” “瑾姨,郡王没有出来,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谢桥心里想着趁机解决另外一桩事情。欠下南宫萧的人情,无论如何,她都需要见他一面。 她阻止秦蓦,不想看到他为了她,在南宫萧面前受奚落。 瑾姨听到谢桥吩咐明秀备马车,惊讶的说道:“您要出府?” 谢桥点头:“我有事要处理。” 瑾姨想要说新妇过门头一天不能出门,可想起府上出的事情,到底没有阻止。 谢桥带着蓝玉去往驿站。 穆林一直在门口候着,见到谢桥来,直接领进后院凉亭里。 南宫萧盘腿坐在竹席上,矮几上摆放着两只酒杯,几壶酒。他手肘撑在倚栏长椅上,一手执着酒杯浅酌慢饮。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他不远处定住,一扬袖摆,指着对面道:“坐下。” 谢桥踏进凉亭,跪坐在他的对面。 “本王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南宫萧脸上的面具泛着森然冷光,仿佛映着冬日里的雪光,冷的刺骨。 “有事耽搁了。”谢桥难得解释,捻着袖子,一手执壶斟酒:“今日之事,多谢你。” 南宫萧觉得最后几个字格外刺耳,目光沉沉的盯着她许久,冷哼道:“你不必觉得欠本王人情,今日一事,权当抵过你往日救命之恩。” 谢桥微微恍惚,摇晃着手中酒杯,满饮一杯,酒水辛辣刺喉。呛得她俯身咳嗽,“咳咳……咳……” 南宫萧伸手想要给她拍背,快要碰上她后背的一瞬,手生生顿住。若无其事的拿起一壶酒,往嘴里灌上一口:“此后两清。” 谢桥沉默半晌,方才问道:“秦玉是怎么一回事?” 南宫萧打个响指,一位女子自屋中袅袅走出,站在一旁。 谢桥粗略一看,神态与容貌的确与秦玉很像,细致看去,却还是有偏差。莫怪那一日他们不曾靠近,站在阴暗处。 “你在哪里找到这么一个妙人?”她心里很好奇,一出事,他便立即做出应对之策,显然是早已有预料。 南宫萧视线望向虚空一轮烈日,红的如她身上的衣裳,太过刺目。微微眯眼,容嫣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她会有麻烦。末雨绸缪,他当即命令下去,寻找与秦玉相似之人。 今日晌午,人才带到驿站里,只有四五分相似,他使用易容术,方才有些逼真。 “也是缘分,今日见你后回来的路上遇见,刚好听到你遇到麻烦,顺便带回来。”南宫萧勾唇,漫不经心的说道:“本王两日后启程回大庆。”许是喝多酒,嗓音暗哑。 谢桥心中微微一动,盯着眼前空酒杯出神,他对她的事情,的确是上心了。 若非是他,可以脱身,但是没有这么简单。 “你娶她?”谢桥指着假扮的秦玉。 南宫萧高深莫测的说道:“回大庆后,是死是活,本王说了算。” 谢桥一怔,点了点头。 “可有话对本王说?”南宫萧一根细长的手指勾着酒壶把手,天青色玉壶在他指间晃荡,滑到边缘即将要落下时,又被他稳稳勾住。 “王爷保重。”谢桥话音一落, 忽然,他手中酒壶一抛,谢桥心头一紧,便见酒壶稳稳当当的落在矮几上。 谢桥舒出一口气,酒壶由上而下的缓缓碎裂,化为粉末,微风拂来,便被吹散一地。 南宫萧唇角的笑透着一丝自嘲,脸倏然冷沉下来,不待谢桥再说,霍然起身道:“穆林,送客!” “王爷。”谢桥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生气了。 南宫萧背对着她,并未回头。威风吹拂着他的一头长发飞扬,发梢拂过她的脸颊,冰冷,宛如刀刃滑过。 “郡王妃,请。”穆林唤着愣住的谢桥,将她送出门,并未意识到他的这句称呼,南宫萧眯了眯眼。 “主子,她走了。”穆林回来复命。 “自去领罚。”南宫萧缓缓转过身,一双黑眸如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啊? 穆林懵住,瞪着南宫萧,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南宫萧一点解释的打算都没有,看着他滑稽的表情,心里堵着的那口闷气稍稍疏散。 穆林看着南宫萧踏出凉亭,已经走远,回过神来,赶忙追过去,狗腿的说道:“主子,请您明示,奴才哪里做得不对?下一回好纠正,免得再惹您不快!”顿了顿,又想起一事:“主子,您真的打算迎娶一个牌位?您在大庆声望高,却是出不得任何的差错,一旦娶了‘秦玉’,她就算‘死’了,您三五年内也不能再娶妻。” 南宫萧脚步一顿,穆林险些撞上他的后背,堪堪收住脚。 以为会迎来南宫萧的呵斥,稀奇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离开后院,一句话轻飘飘的传到他耳边。 急什么。 急什么? 当然着急! 老夫人凭着百年人参吊着一口气,就盼着见主子成亲,熬到小主子出世。 知道主子来选妃,不知多开心,都多吃了几口稀粥。 若是知道主子娶个牌位回去,不得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 谢桥坐在马车里,并没有立即离开,透过帘子缝隙,安静的看着驿站出神。 不知过去多久,蓝玉轻轻唤一声:“郡王妃,回府?” 谢桥淡淡‘嗯’一声,心里却是乱成一团麻线。她知道南宫萧因何生气,自是希望听到她说些什么,可是明知是没有结果,又何必纠缠不清,给人留下妄念? 似想起什么,自车壁柜里拿出象牙绳链,递给一旁的蓝玉:“给战王送去。” 蓝玉闪身出马车,去往驿站。 片刻,蓝玉回来,安静的坐在谢桥的对面,吩咐车夫回郡王府。 谢桥已经写好书信,放在小几上:“你拿着等下送给二叔,姝儿不见,他们定会着急,安他们的心。” 蓝玉颔首。 谢桥回到郡王府,无字楼里,依旧是红绸彩带飘飞,吩咐明秀道:“都撤下来,红色物件一应都收到库房,换上素净被子。”随后,拿出一件素净的裙子换下身上大红的新妇装。 鬓发间的珠钗首饰全部取下来,谢桥只别上一朵白色的绢花。 半夏从长公主院落里回来道:“郡王去公主庙了,让您莫要等他。” 谢桥点了点头。 蓝玉也送信回来,不出所料,柳氏不见容姝后,私底下四处寻找都不见她的踪影,都快要急疯了,想要找谢桥帮忙,又记起她琐事缠身,也便没有来问。接到信之后,方才落下心来。 谢桥颔首,坐在书案后抄写佛经。 夜幕降临,秦蓦并未回来。 明秀将膳食摆放在桌子上,“郡王妃,用膳了。” “我不饿,先放着。”谢桥头也不抬,聚精会神的继续抄写。 明秀欲言又止,退下去。 翌日,秦蓦一脸倦色的回府,卧室里不见谢桥的踪影,目光一沉,跨步出来,一眼看见她趴伏在书案上安睡。 放轻脚步过去,视线落在散放在书案上的佛经,喉结滑动,取下她指间握着的管束,搁在一旁的墨砚上。拦腰将她抱起来,谢桥睁开眼,迷糊间看着布满青茬的下颔,熟悉的气息令她心安的朝他怀中靠了靠。 忽然,猛地抬起头,手紧搂着他的脖子,他一脸疲倦之色映入眼帘,眼底的青影深重,精锐的眸子里布满红色血丝,一夜未眠。 挣扎着跳下来,谢桥吩咐明秀去准备热水,转而对他说道:“都安置好了?” “嗯。”秦蓦颔首:“太子来信,今日晌午在云山顶见。” 谢桥看一眼天色:“你可以休息一会。” 秦蓦大掌禁锢着她的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惩罚性的啃咬着她的红唇,嗓音暗哑道:“昨日见南宫萧去了?” “嗯。” “所以,等下给我喝一碗安眠药,独自去见太子?”秦蓦目光锐利如鹰,捏着她的下巴,仰头看向他,不容她躲闪。“嗯?” 谢桥心思被戳破,只得点了点头。 “啪——” 大掌朝她翘、臀拍下去,谢桥惊愕的抬头,正好对上他沉冷的黑眸:“胆子越来越大!” 谢桥红着脸,朝后退一大步:“我能够处理得过来,不想太麻烦你。” “我乐意!”秦蓦冷冷丢下这句话,拿着换洗的衣物,朝净室走去。 谢桥怔愣在原地,乐意什么? 乐意被麻烦? 待秦蓦洗漱出来,早膳已经备好。谢桥听到他出来的脚步声,站起身来,一块长巾扔在她的手里,自然的替他绞发。 屋子里一片寂静。 秦蓦疲倦的阖眼,闭目养神。 谢桥认真的擦拭他一头乌发的长发,心里斟酌着言词,“我确保自己安全,才敢独自前往。太子约在云顶山,四周宽广,并无密林荆棘,不能设伏。我们防备他,他又何尝不畏惧我们?” 秦蓦仍旧没有出声。 谢桥软了语气,柔声的说道:“你若不放心,一起去罢。” 秦蓦蓦然睁开眼,薄唇紧抿,深邃的黑眸紧紧盯着她,蕴含的一股子狠劲似乎要将她骨头都不剩的拆吃入肚! 谢桥呆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又怎么了。 良久,秦蓦又阖上眼,嗓音低沉暗哑:“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我的心情。除去一些死物,活着的,除了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腕:“你若出事,我会发疯的,所以好好护着自己。” 谢桥心头骤然一沉,心绪如浪潮起起伏伏,良久,归于平静,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放下手里的长巾,紧靠着他的头,轻轻应道:“知道了。” 秦蓦侧头,薄唇距离她那微抿的樱红唇瓣只有一指的距离,两个人呼吸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合二为一,难分彼此。 “时辰不早了,用膳后去云山顶。”谢桥推搡着他起身。 秦蓦站起身,这才发现屋子里喜庆的色彩被素净替代,她一袭红衣也换成浅色衣裙,揉了揉她柔软的青丝:“委屈你了。” 谢桥摇头,率先走出前厅去往堂屋。 两个人用完膳后,谢桥与秦蓦坐在一辆马车上,蓝星与蓝玉带着容嫣坐上另外一辆马车。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达云山顶,太子早已带着容姝站在另一端,紧靠山崖。 山顶风大,吹得发丝飞扬,袍摆猎猎作响。 谢桥皱眉,示意蓝玉将容嫣带上来。她罩上外袍,腿上的伤口看不见分毫,只是容嫣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伤口被感染,发高烧。 太子自然也注意到容嫣的异常,满面阴霾,他不在意容嫣,但是有人解他燃眉之急,请他救人,他方才同意,至于是死是活,根本不在意。 太子的人四处查看,确定没有带人设伏后,对谢桥说道:“本宫言而有信,郡王妃放了良娣,本宫也会毫发无损的将容三小姐归还。” “一起放人吧。”谢桥看一眼身后的男人,没有心思与他们周旋,确定容姝没有异常后,亲自给容嫣松绑,拍了拍她襟口的灰尘,略有深意道:“希望良娣真心知道悔改,可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活命。” 容嫣心生恨意,可自己还在谢桥的手中,冷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机会。”要我的命! 因为,我一定会先一步杀了你! 腿上的伤口,不得救治,已经红肿发脓,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这仇,她如何能不报? 谢桥仿佛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恨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太子见谢桥放容嫣走来,也命人给容姝松绑,摘掉她嘴里的布团。 容姝双手被绑得发麻,双眼在看见谢桥的一瞬,便已经发红湿润。 “啊——”容嫣脚下不稳,朝地上栽去。 容姝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容嫣,担心的说道:“二姐姐,你没事……啊……”对上容嫣狰狞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容嫣用力推着滚落山崖。 “姝儿——”谢桥瞳孔一缩,奔向山崖。 秦蓦紧紧拽着她的手,冷声道:“蓝星,带人下去找!” 容嫣癫狂的大笑,眼底闪过快意:“贱人!你会后悔的!” 后悔放了她! 后悔与她做对! 谢桥双眸通红,眼底一片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看着容嫣如同死人一般。 下一瞬,笑得畅快肆意的容嫣,突然瞪圆眼,再也笑不出声,浑身犹如万只毒虫在啃噬,双手控制不住的朝身上抓去,倒在地上打滚,尖利的石子扎进肉里,缓解痛痒之症,丝丝泛着黑色的血涌出,如同毒虫被流出一般,容嫣骤然抽出太子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朝身上四处扎刺过去,血肉翻飞。 太子惊愕的看着拿匕首在身上划的容嫣,面色发白,觉得她疯了! 容嫣只有刀划破皮肤才能缓解身上的痛苦,她看着伤口越来越多,心里越来越害怕,想要住手,可是根本停不下来,恐惧的求救道:“长姐,救我,救我——” 谢桥冷眼旁观,她早已知道她死性难改! “不,不要,我不想死,救我,救救我——”容嫣绝望的哀嚎。 不知过去多久,容嫣身上没有一处完好,脸上刀痕交错,浑身如同血人。直到血液缓缓流尽,浑身抽搐几下,横躺在血泊中,没有任何的生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瘫痪 容嫣躺在地上,手里的匕首再也挥不动,思绪十分清晰的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汩汩往外涌。身体的热气随着血液,渐渐地流失。 死死的盯着风涌云动地天空,青草葱翠,山顶清风拂面,吹散她的思绪。 前世今生,她都在追名逐利。 上辈子她攻于算计,心狠手毒,嫁给太子,想要成为人上人,却被太子利用后弃如敝履,落得惨死的下场。 这辈子,从她睁开眼的一瞬间,她惊喜自己死后复生,前世所发生的事情,不堪得令她不敢回想。太子的地位受到威胁,废黜她太子妃的身份,贬为姬妾,将她作为拉拢大臣的玩物。 她如何甘心?暗地里扰乱太子的计划,致使他夺嫡失败,废黜太子之位,退居东宫,封为闲散王爷。 太子震怒,将她丢尽军营,成为军妓。 所以,她想要改变命运,不再嫁给太子,在辅国公还未倾塌的时候谋算嫁给秦蓦,以她对前世事情发展的动向了解,定能化解他的劫难,让他平步惊云,即便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谋算! 世事难料,纵使她多一世的记忆,还是没有能逃脱嫁给太子的命运! 唯一改变,从正妃之位沦落侧妃。 她将所有的事情全都规划好,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在进行,怎么也想不明白,手里握着这样一副好牌的她,却是败在谢桥这贱人手里! 她是她的克星,生命里的一场意外! 她的宏图大业,还未出雏形。谢桥便出现了,所有的事情,开始脱离她的掌控! 明明是一个乡野村姑,如何会有这样大的能耐?所有的人都护着她,每一回身陷陷阱,她都能化险为夷。 早知如此,她踏进辅国公府的时候,就该杀了她! 盛满痛苦的眸子里,充斥着浓浓的不甘,血肉模糊的脸扭曲,山风吹着她渐冷的身子,凉透了。 仿佛她的灵魂在抽离,快要死了! 可是,她好不甘心啊! 重新活一回,处处失利,唯一做成的事情,便是促成谢桥攀上高枝。 瞳孔涣散,容嫣冷的打颤,死亡的恐惧如一张巨网将她紧紧的束缚住。双手紧紧的攥着地上的青草,似乎如此,她便会被留在人世。 谢桥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容嫣伸出手,张了张口,想要哀求谢桥救她。 嘴里却是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将要断气的时候,谢桥轻如飘渺的声音被风吹入她的耳中:“姝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我知你秉性难改,落得如此下场,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容嫣想要大笑,浑身却不受控制的抽搐,绝望的紧拽着手心,看着谢桥越来越模糊的影子,狰狞的面容,双目死死瞪着她——你莫得意,我在地下等着你们两个!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你们会来陪我—— 谢桥站在容嫣的身旁,将她脸上细微的变幻全都看进眼中,自然看着她的不甘,与弥留之际时的狰狞,最后化为一丝痛快。 痛快? 谢桥如何不了解容嫣,她何其害怕死亡,她在将死之时,不该露出痛快的神色! 紧了紧手心,不期然的回忆起她说秦蓦会死的话。 抬眼望向那一抹挺拔如苍松的身影,他面容冷峻刚毅,棱角分明,沉沉的黑眸锐利而冷静,指使人下去搜救容姝。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他会死,谢桥想都不曾想过。 可她出奇的相信容嫣说的这句话。 一想他会不存于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的拽着她的心脏掏出来,心里空洞洞地,如同她被世界给抛弃,痛苦与孤寂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难受得几乎要窒息。 谢桥捂着阵阵发紧的心口,怔忡的盯着他,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占据她心口,变得这么重要! 突然惊觉,不能失去他。 丝毫不令她感到意外,他步步紧逼,攻城略池,霸道得不给她任何的退路。 爱上他,那是早晚的事。 手紧握成拳,她不会让他死! 世事如白云苍狗,她是容嫣口中的一个变数,所有的事情因她而有所改变。 所以,容嫣口中的那句话,不一定就是真的! “不用紧张,蓝星已经找到容姝,并无性命之忧。”秦蓦见谢桥紧盯着他看,眼底蒙上一层水雾。指腹揩去她眼角凝聚的一滴水珠,安抚道:“她掉下去的地方有树缓冲,只是受伤了。” 谢桥点了点头,紧握着他的手,大掌上的温度自她指尖传递到冰凉的心口,渐渐地回温。侧头看着带人离开的太子,不禁皱眉:“太子救容嫣,受人之托吧。”否则,为何不将容嫣的遗体带走? 太子极其厌恶容嫣,并不会为了救她而兴师动众的抓走容姝。 秦蓦‘嗯’一声,吩咐人盯着太子近来的动向,看他与谁接触。 谢桥睨一眼地上的容嫣,眼底闪过一抹微光。“明秀,让人将她抬回去。” “是。”明秀吩咐带来的侍卫将容嫣抬下山。 这时,蓝星等人背着容姝上来。 容姝已经陷入昏迷,脸上两道擦伤的痕迹,身上的纱裙被树枝勾破,点点血腥渗透出来,染红碧绿色纱裙。 谢桥连忙过去扶脉,受到冲击昏迷过去,并没有大碍。 “回府。”谢桥让明秀与蓝玉带着容姝下山,放进马车里。 谢桥将容姝送回辅国公府,马车一停下来,便见明秀匆忙的过来:“郡王妃,三小姐醒过来了,她,她的脚动不了。” 谢桥面色一沉,快步走到后面一辆马车上,容姝面色苍白的躺在绒毯上,双手抓着双腿,见到谢桥的一瞬间,泪水滚落下来,害怕的说道:“大姐姐,我的腿怎么动不了?腿很痛,全身都痛。” 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这腿一定不能有事! “能不能坐起来?”谢桥按捏她的腿,问她痛不痛。 容姝摇头,扶着腰哭道:“别,别碰,一动,这里痛得很厉害。” 谢桥心一沉,她这是摔到腰了! “你翻身,我看看。”谢桥一手放在腰间,一手放在她臀下,托扶着她坐侧起身。 “痛,好痛!”容姝泪珠子忍不住的往下掉。 如谢桥所想,容姝的腰椎摔断了,并未伤到神经,可以恢复。只是治疗的期间,她不能下床走动。而还有四天,便是她的婚期。 “姝儿,你别担心,只是伤着腰,我一定会治好你。”谢桥语气笃定,这一回是她连累她。 谁曾想到,太子会向容姝下手? 容姝低低的哭泣,也意识到自己的情况眼下不好,啜泣道:“大姐姐,我不能走路了么?” “别说傻话,你只是暂时不能走。”谢桥将容姝放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掀开帘子,看见秦隐站在马车旁,“你来的正好,抱着姝儿回房间。” 秦隐来了一会儿,听到她们的对话,什么都没有问,走上马车将容姝抱回府。 尽管秦隐动作轻柔,容姝痛如针刺,难受的感觉涌遍全身。紧紧的咬着唇,不让自己痛得哭喊出声。隐忍地将脸埋在他怀里,鼻端全是独属他的松香,以前令她极为心安,可如今嗅着他的味道,容姝心里有着绝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秦隐娶她,是为秦逸、秦稚。 她如今不能行走,不说照顾他们,都需要旁人来照顾。 心心念念的期盼着嫁给秦隐,每一日数着婚期的到来,眼见着便要披上嫁衣嫁给心爱之人,可老天给她开一个玩笑。 秦隐感受到怀中的人,浑身籁籁发抖,声音低沉的询问:“很痛?” 容姝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摇了摇头,不敢出声,她怕一张嘴,便是她委屈到绝望的哭声。 秦隐抿紧唇,良久,声音放柔道:“你别担心,等你好了,我们婚礼如常。” 容姝手指骨发白,她知道是在安慰她。 婚礼后他要远离京城赴任,一走便是三年不会归京。她的腿,不可能会在他离开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容姝才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字:“好。” 秦隐将她放在床榻上,谢桥制止,吩咐人将垫在床铺上的厚褥子撤走,铺上薄褥,这才让秦隐将容姝放上:“不能睡枕头。” 秦隐轻轻放下她,将枕头拿起放一边,让出位置给谢桥。 谢桥替容姝清理好伤口,上药包扎。再次确定她腰椎骨折程度,断裂两根腰椎,做其他一系列检查后,确定她不是压迫性骨折,并未伤到神经,心里舒一口气。 心里打算去一旁与秦隐说她的情况,可又怕容姝心里胡思乱想,索性当着她的面说道:“秦二爷,姝儿她的腰椎断裂两根,情况不严重,能愈合,需要卧床静养三四个月。”这里条件设备都极其落后,不能动手术用钢钉固定,只能保守治疗。 容姝并不乐观,三婶娘摔断腰椎,太医说她瘫痪,今后不能行走。 她也与三婶娘情况相似,腰椎断裂,情况定然不会如大姐姐说得这般乐观。 一颗心,如坠冰窟,四肢发冷。 秦隐心里很相信谢桥,她说能治,一定能治好。点了点头,随后叮嘱容姝道:“你莫要多想,婚期暂时后推,等你情况好转,我娶你。” 容姝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想要笑,嘴角却僵硬的扯不动,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想要睡觉。”容姝此刻想要静一静,不想见任何人。 秦隐目光一沉,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出去。 谢桥跟在秦隐的身后,容姝唤住:“大姐姐,我真的能治好?” “能。” “为何三婶娘不行?” “三婶娘是压迫性骨折,伤到神经,她的双腿没有知觉。而你有,没有伤到神经,所以可以治好。”谢桥轻叹一声:“你莫要胡思乱想。” “大姐姐,我这心里头好慌,好害怕再也走不了。还怎么嫁给他?这不是拖累人么?”容姝哽咽,滚烫的泪水滴入枕畔。 谢桥知道她心中彷徨不安,面容严肃,十分认真的说道:“姝儿,我若治不好你,今后再不行医治人。” 容姝心中一震,呆愣的看着她。 “你唯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相信我,还有好好休息。”谢桥说罢,走出屋子,便见二老爷与柳氏焦急的站在门口,“二叔,二婶,您们莫要担心,姝儿不会有事。” 柳氏脸上的神情方才一松。 谢桥对一旁的秦隐说道:“姝儿大致情况我与你说,她心里不安定,怕拖累你。” 秦隐沉吟半晌道:“过几日她情况好转,我便背着她过门。”随即,看向谢桥道:“我将她暂时留在京城,待治好之后,遣人来接她。” 这无疑给容姝定心丸。 二老爷与柳氏一合计,觉得可行。 否则,他离京三年,容姝自然等不得。 秦隐身边,也需要人伺候。 “也只能如此了。”柳氏担忧的走进屋子里,去看望容姝。 容誉极相信谢桥的话,所有大夫都说生哥儿不能治,但是她给治好了。 谢桥需要做一个适合固定腰部的小夹板,便告辞回府。 秦隐紧随其后。 谢桥在门口站定,对秦隐说道:“姝儿那边需要你多开解。” 秦隐颔首。 谢桥掀帘上马车,秦蓦坐直身子,询问道:“如何?” 谢桥摇了摇头,虽然她检查没有发现大问题,可毕竟没有ct,无法窥其情况究竟如何。只得等半个月后再判断。 “无论如何,我都得治好她。”谢桥不知是说给秦蓦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容姝若是瘫痪,或者婚事黄了,她会自责一辈子。 “你会的。”秦蓦对秦隐很放心,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容姝腿疾而退亲的人。 谢桥将小夹板画出来,询问秦蓦:“你知道哪里有木匠会做这个?” 秦蓦睨一眼:“我会。” 谢桥不客气的将图纸塞在他的手里,“赶紧的,最迟明日要用。” “嗯。” 马车快速驶向郡王府,谢桥与秦蓦刚刚走到无字楼,便见半夏焦急的站在门口张望,看见他们两个,连忙迎上来:“郡王、郡王妃,不好了,外面在传您不好的流言。说您是丧门星,克死母亲,害了镇国公府。如今回来,辅国公府也被您搅得家宅不宁,嫁进郡王府一日不到,又克死长公主……还说,这郡王府迟早会如镇国公府一样……”越说到最后,声音越低微。 谢桥额头青筋跳动,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她心里早已做好会有传闻的准备,可真的事出,心里仍旧是一阵烦躁。 秦蓦将图纸往袖中一塞,冷声道:“查清楚是从何处传出来?” 半夏猛然摇头。 谢桥拉着秦蓦的手,疲倦的说道:“这件事先不用管,将小夹板做好再说。”如今正在热度上,站出来解释,只怕如水滴落热油中。 秦蓦定定看她半晌,见她依旧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朝蓝星打了手势,进屋去给谢桥做小夹板。 白芷正在屋子里做针线,见到秦蓦进来,殷勤端茶递水。 秦蓦视而不见,径自从一侧的门走出,去往后院子里。 白芷端着水递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一僵,见到紧跟着进来的谢桥,连忙将水给她:“郡王妃,三小姐没有事吧?” 谢桥瞥一眼她手中的水杯,冷声道:“出去。” “郡王妃……” 谢桥目光凌厉的看向她,一言不发。 白芷面色微白,紧紧咬着唇,扭头出去。 而另外一边,玉倾阑坐在墨馆楼里,手里把玩着玉瓷酒杯,目光虚无的望着繁华的街道。 片刻,身后传来脚步声,严清绑着一个人进来,恭敬的说道:“主子,属下将人抓来了,是他散布谣言。” ------题外话------ 十点半有二更,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章 恩师 玉倾阑半掀着眼皮,漫不经心的看向跪在脚边,嘴里塞着布团的男子,玉瓷酒杯在他指尖转动,冷声道:“谁指使你。” 男子瞪大眼睛,摇头,唔唔的不知在说什么。 严清取掉布团,便听到男子辩解道:“爷,误会!借小的天大的胆儿,也不敢散布谣言,毁郡王妃的声誉!” 玉倾阑一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笑意未达眼底,透着无尽的冷意:“误会?” “对对对,误会,爷,天大的误会!小的是老实人,不知怎么得让这位爷误会。”男子一脸慌色,谄媚的说道:“爷,小的家中有老父母与妻儿,断不敢做玩命的事儿。” 玉倾阑点了点头,目光骤然变得冷厉:“打!” 原本安静并无他人的屋子里,角落里出来几个手持棍杖的人。 男子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盯着棍杖,吞咽一口唾沫:“爷……啊……” 棍子当头落下,脑袋一懵,阵阵钝痛涌来,一股湿热从头顶流淌而下,落在眼睛里,他眼前只见一片血红。 还未回过神来,棍子如雨点落在他的身上。耳边传来冷若冰泉的嗓音:“你上有老父母亲,下有妻儿,死在这里,他们该如何是好?” 男子心头一慌。 “不如送他们与你一起下去做伴。”玉倾阑手中的杯子流转着玉色光泽,映着他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一片冰冷之意,凝结着一层薄冰,冷酷,无情,狠辣。 与他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形成强烈的对比,令人心头发紧。 男子不敢再嘴硬,连忙说道:“我说,我全都说!” 玉倾阑示意他们住手。 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摸了摸鼻子、嘴角的血,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道:“我也不清楚是谁,我蹲在巷子里接活,有人拿着一个钱袋子给我,教我说郡王妃是克星之事,其他一概不知。”说罢,连忙从怀中将钱袋子拿出来递给玉倾阑:“爷,您看,就是这个钱袋子!” 严清接过来,拿到玉倾阑的身前。 玉倾阑微凉的目光落在藏青色的钱袋子上,云锦所制。严清拿出银子,里面还有几张银票,上面有钱庄的印章。 “查。”玉倾阑手中杯子一抛,如莲花绽放,碎裂成四瓣,“你有一个字假话,你的脑袋如此杯。” 男子吓得瘫软在地上,连忙磕头道:“爷,小的猪油蒙心,再也不敢做这等害人的事!” 玉倾阑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凤目里流转着一抹微光,含笑道:“你再去做一桩事。” 男子一怔。 “你说长公主本要断气,遇到……郡王妃,方才保住性命,多活几个月。长公主唯一心愿见到郡王成亲,郡王将年底的婚约提前,喝了媳妇茶,长公主心中圆满,撒手人寰。”玉倾阑淡淡的扫他一眼,男子脖子一缩,不敢看他。玉倾阑眼底露出讥色,冷笑道:“记住了?” “记住了!”男子想也不想点头。 严清踹他一脚:“知道了还不快滚。” 男子连滚带爬的走了。 “跟着他。”玉倾阑自茶盘上重新摸一个杯子斟茶,看着袅袅雾气,目光晦涩。 严清心思一转,瞬间明白玉倾阑的意思。男子帮人传谣言,想必是被人盯住,若是见他替谢桥说话,必定会出面收拾。 玉倾阑浅浅抿一口茶水,淡淡的苦涩在嘴里蔓延。 他走了,秦蓦能护着她? “严清,你不必随我离京,留在京城。”玉倾阑语气淡然,却不容置喙。 严清关门的手一顿,沉默半晌,点头道:“属下明白。” —— 蓝星调查的时候,另一波传言如潮水涌来。 非但洗清谢桥,反而赞叹她医术高绝,竟送阎王手中抢人! 本来十分不屑谢桥,怒骂她是灾星的人,立即转变态度,同情她为了了却长公主的心愿,承受不明内情的人唾骂。 蓝星一脸呆愣的听着茶楼里的众人的交谈,久久才回过神来,之前毁坏谢桥声誉的流言,就像没有出现过,没有人再提。就算提及,也是怒骂说这消息的人黑心,要逼死谢桥。 蓝星想着他家主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心中大汗。 折回郡王府,将外面的消息禀报给秦蓦,秦蓦拿着做好的小夹板,目光幽深。 有人抢先一步抹平。 “何人所为?”秦蓦起身,见到谢桥站在门边,将小夹板递给她。 谢桥左右翻看小夹板,心中满意,对蓝星说道:“没查到不要紧,既然有人帮我抹平,只须等着便是,谁来找我就知是谁了。” 秦蓦剑眉紧蹙,谢桥已经挽着他的手臂,将他拽到床榻边:“你睡觉。” “桥桥。”秦蓦哑声唤道。 “你晚上要去给母亲守灵,快睡!”谢桥不由分说,解开他的玉带,扒下外袍,挂在屏风上说道:“相信我,我可以解决。” 一旁的蓝星想开口,被谢桥眼神制止住。 秦蓦无奈的被她推倒在床榻上,揉了揉眉心:“你去辅国公府?” “我得再看看姝儿的情况。”谢桥拿着小夹板,再次说道:“我来之前不许起来。” “警告?”秦蓦嘴角微微上扬。 “不,这是提醒。”谢桥示意蓝星跟着她出去。 蓝星看向秦蓦,得到许可,方才跟着出去。 谢桥方才的小动作如何瞒得住他?既然她不想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罢。 门合上,谢桥询问道:“谁干的?” 蓝星低声道:“蜀王。” 谢桥紧拧着眉头,几乎爆出口,她招谁惹谁了?个个都巴不得她没有好日子过! “主母,您怎么了?”蓝星见谢桥左右嗅嗅手臂,不由得问一句。 谢桥将手臂举到他眼前:“你闻闻,臭么?” 蓝星惊得后退几步:“不臭。” “奇怪,不臭,怎得就招苍蝇了?”谢桥眼底沁出一股子寒意,她若是没有记错,秦蓦在帮着蜀王夺皇位罢?为何又将暗箭对向秦蓦? 贱人! 蓝星望着谢桥离开的背影,折身进屋,秦蓦已经穿戴好:“说吧。” 蓝星将调查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细说给秦蓦听:“蜀王不满您娶主母,所以想利用良娣除掉主母。” 秦蓦面容冷峻,眼中带煞,良久,勾唇,透着一丝讥讽。 他的手伸到郡王府来了。 太闲了? “重五节皇上遇刺的事,这么久,得有个说法了。” 蓝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秦蓦不冷不淡的说道:“将抓到的活口给皇上送去。” “主子,您这是要与蜀王撕破脸?”蓝星惊愕的说道。 秦蓦蹙眉,嗓音冰冷:“警告。” —— 谢桥给容姝固定好小夹板,问道:“痛么?” 容姝面色苍白如雪,谢桥手上一个用力,痛得闷哼一声:“绑着小夹板,没有之前那么痛。” 谢桥见容姝情绪稳定下来,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秦隐与你说了?” “大姐姐,我这心里没有底。虽说三四个月会好,但,世事无常,谁知结果如何?”容姝眼睫微微颤动,她心里早就有冲动要与秦隐退婚,可是心中十分不舍得,又不甘心,往好处想她若是好了呢? 得后悔死! 但是,听到秦隐那一番处处为她考量的话,心中发热发酸,百种滋味揉杂在一起,化为苦涩。 反而令她下定决心。 她不能那么自私,紧紧拽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耽误他。 谢桥默然无语。 容姝苦笑道:“大姐姐,你也没有十分把握罢?”她就知道,伤在这里,即使好了,日后也就留下旧疾。 “你心思比谁都细,别人没有想到的事情,你心中好的、坏的已经全都想到,甚至处理的手法也有千百种。正是如此,你没有一点信心。”谢桥掏出药膏,细细涂抹她脸上的伤口。“姝儿,区区骨折我治不好,岂不是砸了招牌?” 容姝微微抿唇,目光落在谢桥恬淡笑意的脸上,伸手拂去她头上的一点脏污:“你知道么?我掉下山崖的时候,心中很不甘心,都没有嫁给秦隐就要死了。而让我落到如今地步的人,是你。”视线缓缓上移,对上谢桥清亮如清泉的眸子,勾唇道:“那一刻,我是恨你的。” 谢桥眼睫一颤,容姝最后一个字,吐字极轻,若非她一直盯着她看,都听不清。可却犹如千斤重锤,砸落在她的心头。 “在我落地的瞬间,我醒悟了,你是我至亲的姐妹,秦隐是我至爱的人,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一样的重要,我如何能因为不能嫁给心爱之人,葬身崖底而恨你呢?”容姝轻轻一笑,像极张伯满园的茉莉花,清新淡雅:“他们抓我威胁你,足以说明,我在你的心目中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怎么能恨你呢?我该很高兴,你如此用心待我。” 谢桥眨了眨眼,握着容姝的手,微微笑道:“你是我来这京城,第一个对我散发善意的人。”顿了顿,又道:“不带任何目地。” 容姝鼻头发红,发酸。 “再不会有下一次。”谢桥已经安排人在暗处保护容姝,这一次是她大意了。 柳氏端着药进来,屋子里气氛压抑,微微一怔,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姝儿的腰出问题了?” 容姝摇头:“没有。” 谢桥起身道:“我府中还有事情,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柳氏皱眉道:“明日你回门。” 谢桥一拍脑门,她给忘了:“明日早上来。”收拾东西,叮嘱道:“不能随意翻动她,平躺难受的时候,可以稍微托着她的肩背与臀部侧身。” 柳氏将她送到门外,谢桥想要去看看苏璃,又见天色晚了,只得明日去见。心想,得将苏璃接到郡王府。 回到郡王府,等在角门的半夏,连忙迎上来:“郡王府,府里来客人。” 谢桥挑眉:“谁?” “蜀王妃。”半夏眉头拧得死紧,四处张望后,压低声音说道:“带来一位女子,不是蜀王的女儿。” 谢桥面色一冷,可算知道蜀王为何针对她了:“什么来头?” 半夏神色凝重的说道:“来头不小,郡王恩师独女。所以奴婢来这里等您,心中好有个底细。” 恩是独女? 这是什么鬼? 谢桥加快步伐,朝前厅走去。突然,脚步一顿,询问道:“我这一身脏乱么?” 半夏微微一怔,替谢桥整理一番,“好了。” 谢桥来到正厅门口,听见清丽婉转的嗓音透着一丝小女儿家的娇羞道:“爹爹经常提到蓦哥哥,你成亲的时候想回京城,大庆不安定,抽不开身,只得让羽儿回京替他庆贺。” 蓦哥哥? 谢桥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透着森冷之意,走进大厅,正好蜀王妃顺着纳兰清羽的话道:“羽儿昨日里回京,今日便央着我带她来见你。说起来,我与王爷回京时,绕路去见过纳兰将军,正好旧疾发作,羽儿便没有随我们一同回京。” “纳兰将军有旧疾?”谢桥在秦蓦的身旁坐下,目光淡扫一眼纳兰清羽,身着杏色纱裙,肤白赛雪,容颜绝丽。她身旁的蜀王妃身着水蓝色锦裙,乌发高挽,妆容精致,雍容华贵的气质从举手投足间流淌出来。收回视线,落在身旁的秦蓦身上。 秦蓦神色冷峻,眉头都不动一下:“有劳恩师挂记,日后本郡王定会带内子去拜访。” 纳兰清羽至始至终都不曾看谢桥一眼,脸上的笑意浅淡,对着秦蓦说道:“父亲身子健朗,旧疾不妨事。” 谢桥自然知道她被忽视了,微垂眼睫,捧着手里的茶浅饮。 纳兰清羽远山黛眉微拧,透着淡淡的哀伤:“羽儿听闻长公主的噩耗,蓦哥哥节哀顺变,不知我能否祭拜?” 秦蓦脸上冷峻微微消融:“明日带你去。” 纳兰清羽柔顺的应好,这才目光极快扫过谢桥,看着她清秀的面容,心中诧异,她以为秦蓦求娶的人定十分美艳,却没有想到如此寻常,只算中等姿色。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含笑的说道:“这就是容姐姐了?” 容姐姐? 谢桥勾唇,有趣。“羽儿妹妹唤夫君哥哥,可以唤我嫂嫂。” 纳兰清羽蹙眉,看向秦蓦。 谢桥仿若未见,语气亲和:“唤我姐姐不太合适,我比你小一岁。” 纳兰清羽白皙的面容瞬间红得滴血,杏眼里氤氲着水雾,咬着唇瓣。半晌,方才说道:“嫂嫂,我冒犯了。” “不妨事。”谢桥大度的摆摆手。 纳兰清羽不再做声。 蜀王妃端着茶,一直在打量着谢桥,见纳兰清羽被堵得下不来台,微微笑道:“郡王妃是个可人儿,你与蓦儿大婚,我身子不爽利,不曾参加,倒不知是如此伶俐之人。” 口齿伶俐? 谢桥谦虚的受了。 蜀王妃脸上的笑容险些端不住,示意人将箱子抬上来,起身对秦蓦说道:“王爷说这是给你的新婚贺礼,我们两家向来亲厚,莫要因为一点小事生分了。” 秦蓦凉声道:“东西我收下,劳烦王妃告诉王爷,我可以不计较,只不过,他需要拿出诚意来!”忽而,话音一变,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我很敬重他,毕竟是我的三舅。当然,皇上对我不薄,两个舅舅……我不能厚此薄彼。” 蜀王妃脸色微变。 谢桥蹙眉,有些不懂他们言辞间暗藏的机锋。 “蓦儿……”蜀王妃正欲再说什么,秦蓦搂着谢桥离开。 蜀王妃面色顿时冷沉。 回到后院,谢桥问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秦蓦答非所问:“你比羽儿小一岁?” 羽儿? 谢桥推开他:“怎么?” 秦蓦睨她一眼淡淡的笑道:“她十五。” “我管她多大做什么。”谢桥朝无字楼走去。 “吃醋了?” 谢桥拍开他的手,冷声说道:“你老实交代,纳兰清羽此次回京是不是因为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撩人 蜀王妃带着纳兰清羽上门,其用意一目了然! 她听不太明白秦蓦与蜀王妃之间的对话,细细思索,也能知道大概。 蓝星将蜀王针对她之事,自然会告诉秦蓦,他才是蓝星真正的主子。那么定是在她离开的短短时间内,他对蜀王做了什么,以至于蜀王妃上门借着大喜之事送礼。 心中冷笑一声,成亲过去两日再送礼,显然是迫不得已。有些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得有个名目。 “蜀王看不上我,不能给他带来利益。你恩师是威勇大将军,他们中意的人是纳兰清羽,你娶她,等于将纳兰将军拉拢到他的阵营。”谢桥有什么不明白?所以蜀王妃带着纳兰清羽来了,特地点出纳兰将军旧疾之事,恐怕这旧疾也不简单罢? 秦蓦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她,依稀间可见一丝柔软。 “无话可说了?”谢桥想怼他一下,蜀王夫妇瞧不起她,大婚不送礼,现在送什么礼?他还给收下!眼睛微微一眯,计上心来,眼底的笑透着诡异。 秦蓦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手指按在她娇艳的唇瓣上,亲昵摩挲,“那是他们的事。” “……” “与我们无关。” 谢桥皱眉,他到底有没有理解到她说什么? “蜀王喜欢收藏,网罗不少好东西。他此次赔礼,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也会投其所好,下了血本。”秦蓦倾身吻了吻她的红唇,轻笑一声:“他不是大方之人,极为吝啬。” 谢桥无语,他这是借机宰蜀王一顿? “送几件破玩意你就此揭过了?”谢桥觉得太便宜蜀王,容姝还伤着躺在床上,这件事还没完! 秦蓦挑眉,“谁告诉你,收他东西此事就作罢。” 谢桥一怔,忍不住嘴角上扬,“看不出来啊,你坑起人来,也够狠的。” 她敢肯定,秦蓦最后对蜀王妃那句饱含深意的话,显然是这些东西还不够。所以,蜀王妃当即变了脸色。 秦蓦笑而不语。 两个人并肩走进无字楼里,谢桥看着书案上抄写好的佛经,一个晚上,抄写二十三份。 谢桥预备抄两百份,提笔继续抄一点。 秦蓦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龙飞凤舞的字迹,指点道:“抄写佛经需要字迹工整。” “这你就不懂了,不管字迹如何,重要的是心意。”谢桥继续抄写,直到写完一张,秦蓦移开镇尺,伸手拈起那张纸,倒是有几分风骨。 谢桥见他神色柔和,眉宇间隐隐透着一派沉静,似有暖意在眼中流转。 “你写几个字给我看看。”谢桥将管束递给她,居然嫌弃她字丑,不知道她这是故意的么? 示外的字迹,她从来不会用本来的字体。 免得遭人临摹利用。 秦蓦并未说话,反而将管束塞进她的手中,扶着她的手,在纸上抄录一段佛经。 他自身后贴过来,衣服上的熏香味,混合着墨香,萦绕在她的鼻息间,使她一时透不过气来。他的手掌滚烫,贴着她冰凉的肌肤,说不出的熨贴。一动未动,仍有他把持着她的手,一笔一划。 微微侧头,谢桥盯着他的下颔,面容坚毅,线条柔和。一双眸子沉静而认真,盯着纸张。 却不知他亦是心有旁骛,视线落在她柔软无骨的手掌,小小的被他一手包裹住。雪白如瓷,手中的象牙笔杆在她如玉的肌肤映衬下失了光泽。 “呀!”谢桥手腕一斜,‘永不堕恶道’的‘恶’字的那一点拉出长长一条。 谢桥自他手中挣脱,拿起宣纸,字体俊秀飘逸,微微笑道:“这不是你的字。” 秦蓦莞尔:“我的字体,需要腕力,你的力道不够。” 谢桥撇嘴,太小瞧她了。“你的那个羽儿妹妹,她的力道够不够?” 秦蓦瞳眸一暗。 “差点给你打岔过去,她回京是奔着嫁给你?”谢桥想要知道秦蓦的态度,她才有底细,决定怎么处置纳兰清羽。 秦蓦低头吻住她一张一合的红唇,捏住她的下巴,舌头撬开她的唇齿,霸道强势的深入,极度索求。 谢桥皱眉,低低的嘤咛一声,别开头,眼角眉梢透着点点妩媚,双颊潮红,毫无威慑力的瞪着他。 秦蓦手指压在她红肿水润的唇瓣上,漆黑的眼中带着极深的眷念。 食髓知味。 “她如何与我有何关系?”秦蓦嗓音低哑,眉梢上挑,戏谑的说道:“你闻到酸味了么?” 谢桥目光审视的在他脸上来回扫过,轻哼道:“最好是!” 心里却是放心了。 只是纳兰清羽比较难搞定,毕竟是他恩师的女儿,不能太过分。 秦蓦眼底浮起笑意,一闪即逝,“我说的话,不会食言。”沉默半晌,又道:“她来京城,是要嫁人。” 谢桥自然相信秦蓦,只是不喜欢纳兰清羽看他的目光,那姑娘显然是对他有意。 “她在京城没有亲人?”谢桥皱眉,她似乎住在蜀王府。 “嗯,恩师的夫人难产而亡,没有娶继室,带着她在边关。”秦蓦解释道。 谢桥点了点头,只希望这一切是她多想,纳兰清羽没有招惹到她头上,她自然不会有所动作。若是想要抢夫,别怪她不留情面! 心中拿定主意,谢桥推开秦蓦,去净室沐浴。 暗卫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声音冰冷毫无波澜:“主子,暗中有生人,没有危险,像在保护你。” 谢桥心中诧异,“郡王安排的人?”又觉得不可能,秦蓦在她身边安排蓝玉,她也与他说过手里有人,不会在另有安排。 “不是。” 谢桥沉吟道:“将人带过来。” “是。”暗卫消失在屋子里,片刻,将人带进来。 严清颇有些狼狈,他被人偷袭,看见眼前的谢桥,紧拧的眉头舒展,单膝跪地道:“郡王妃,属下是世子派来保护您的安危。” “师兄?”谢桥有些意外:“他人呢?” 严清缄默不语。 谢桥冷厉的说道:“你跟在我身边,必须得听从我的吩咐,否则,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主子明日离京。”严清如实交代。 谢桥一怔,没有料到这么快,他便要走了。心里百味杂陈,倏然记起一事:“谣言之事,师兄处理的?” 严清点了点头。 谢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去。 秦蓦进来,一眼看见仰倒在床上的谢桥,她穿的依旧是之前的那一身,并未沐浴净身。走到床边,修长结实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怎么了?” “嗯?”谢桥回过神来,迷茫的望着他。 秦蓦侧身,一只手支撑着头,另一只手挑起他一缕青丝:“心情不好?” 谢桥面朝他翻一个身,纤细的手臂搂着他精瘦的腰,缩在他怀中:“没有。” 秦蓦手指抬高她的下巴,面向他,语气沉了几分:“纳兰清羽,我只是当作妹妹。我初去战场杀敌,仰仗恩师照料。” 谢桥一声不吭,手掐着他的腰,肌肉硬的如石头,“哦,我又不是想她。”青葱般的玉指在他清隽的脸上流连,落在他性感的薄唇上,柔软的令人想要咬一口。 念头未落,她已经翻身在他薄唇上啃咬一口,并未看见他眼中的幽黯光芒。闷声说道:“师兄明日要走,我在想如何向他践行……唔……”最后一个字被他吞没在口中。 这个吻显得凶狠而急躁,又啃又吮,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 谢桥淬不及防,被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紧紧压在身下,毫无抗拒之力。她身上的衣襟被他大力拉扯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胸口美好风光若隐若现。 秦蓦视线下移,浑身紧绷,眸色深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反手将她的衣襟整理好,长腿迈下床,大步离开。 谢桥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着他消失在珠帘后的背影。 卧槽! 他撩完她,跑人了! —— 夜凉如水。 秦蓦用完膳去了公主庙。 三更天的时候,谢桥带着蓝玉紧出府。 城墙上,凉风瑟瑟,谢桥双手搓着手臂,方才没有那么冷。 蓝玉看着蹲在墙壁下的谢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半夜三更,城门已经关了,若非认得她,都不给上来。 谢桥跺了跺脚,初夏的夜晚还是有点冷,她穿的单薄,凉风吹的她浑身冰冷。 倏然,听到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泛着白雾处街头深处,一道背影渐渐朝她这边而来。 果真是他! 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在神农谷,他要走,怕她跟着,半夜里离开。 后来她摸清他的禀性,他便提前几天,或者推迟,总是逮不到他的人。 这一回,他定是算到她会发现严清,审问一番,所以又半夜里走! 总算是逮着一回了。 玉倾阑远远看着城墙上站着两道模糊的身影,只以为是守城门的士兵,并未在意。 倏然,一颗石子朝他砸来,伸手握住,月光下,银锭子躺在他的手心。凤眼微闪,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是谢桥负手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包袱。 玉倾阑眸光微转,她与他一同走? 咻—— 包袱朝他砸过来,紧接着,听她道:“我就知道你会半夜开溜,等你很久了,快要冻死。”说话间,谢桥从城墙上下来,站在马匹旁,仰头看着他道:“包袱里是我给你准备的干粮。” 玉倾阑嘴角微抿,果真是多想了。 她都成亲了,如何会如神农谷一般,缠着他带着她出去见世面。 他再也不用躲着、避着她走,此后,她身边有另外一个人,陪着她游山玩水,浪迹天涯。 “我又不急着赶路,用不着干粮。”玉倾阑话说如此说,却还是收下。 “里面有我求的护身符。”谢桥眨了眨眼,他一袭白衣,霜白的月光照耀下,美如冠玉。一如她初见时的模样,盯着他雌雄莫辨的脸,恶作剧的喊着他姐姐。 他那时候可不是个温和的人,她每喊一声,他就给她吃辣草,或者拿她做实验,尝试他新研制的各种稀奇古怪整人的药粉。 她才两岁不到,任她前世无辣不欢,也差点被他整的翘辫子。 玉倾阑目光闪动,轻轻‘嗯’一声。 谢桥退开几步,“城门我让人打开了,今后你还是白日里走,晚上太冷了。” 玉倾阑清淡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深深地看一眼,策马离开。 清风拂面,发丝飞扬,隐约间,他听见一道清丽的嗓音传到耳旁,飘渺如虚幻:“你什么时候回来?” 玉倾阑回首,只见她站在城墙上,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飞扬如绚烂绽放的白兰,清雅静美,这一幕深深刻在他的心中,此后经年,每每忆起都悔不当初,他若是没有离开,便不会令她险些与秦蓦天人永隔。 ------题外话------ 十点半二更,么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半撞鬼 玉倾阑走了。 谢桥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回府沉沉睡过去,再次醒来已经天色大亮。 秦蓦还未回来,谢桥洗漱后,收拾好便直接去往辅国公府。 方才踏出门外,便见秦蓦风尘仆仆的赶来,大掌握着她的手腕,朝无字楼走去:“等我洗漱,一同回辅国公府。” 谢桥眸光流转,浅笑道:“好。”她以为他忘记今日回门,没有见到他,心里很失望。 随即,又释然。 郡王府的情况特殊,她得理解、体谅他。 秦蓦两夜未曾合眼,眼睑下的青色愈发深重,眸子里布满红色血丝,谢桥高兴他及时赶回来,陪她回辅国公府,却又很心疼他,“你睡一觉?” “不必。”秦蓦早已吩咐管家准备好回门礼,洗漱后,带着谢桥回辅国公府。 容誉与柳氏听到门仆通传,匆匆到门口迎接。 容誉与秦蓦去往书房。 柳氏带着谢桥去见容姝,低声说道:“今日秦隐今日见姝儿,被挡回去了。她不肯见,夜里痛得根本睡不下。” 谢桥轻叹一声,腰椎断了,她生活不能自理,夜里保持一个姿势睡觉,浑身的确会僵痛。 想要如厕也是一个问题。 说是卧床休息三四个月,不过简单的一句话罢了。真正的去体会,却是度日如年。 许多生理上的事情,会击溃容姝的理智。 二人来到容姝的门前,丫鬟被赶出来在门口站着,柳氏问道:“怎得不在里头伺候小姐?” “小姐不许奴婢在屋子里伺候。”月兰连忙解释道,生怕柳氏会怪罪:“夜里小姐躺着难受也不让奴婢帮忙翻身,吩咐奴婢去睡觉,不用守着她。” 谢桥心中一沉,容姝她怕是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一道坎。“你们在外面守着,我进去看看。” 柳氏张了张嘴,想要一同进去,最后终究没有开口,怕是她去疏导容姝。 屋子里静悄悄地,谢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容姝睁开眼盯着床帐,眼角的泪水已经将枕畔洇湿,双眼没有光彩:“姝儿,你心里有什么不得劲的事情,与我说一说。”抽出袖中的丝帕,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 容姝泪水断线的珍珠一般,不断的往下掉:“大姐姐,我以为熬过这三四个月,就能如常人一般下地行走。可是才一日,我便受不了了。平躺着久了,浑身难受的像有虫蚁在啃咬我,想要翻身,却痛得恨不得死了。须得有人帮忙翻身,再次平躺也要有人帮忙。这些都不是问题,半夜里想要如厕,身边的丫头睡着了,唤她们醒来帮忙,我难以启齿,每一回都是憋得不行了,母亲过来我方才与她启齿。” 沐浴净身,都需要人帮忙,这些私事由旁人做来,太过羞愤。 她一想到这辈子如果都如此,生不如死! “太煎熬了!”容姝良久,喃喃的说道:“大姐姐,我哪里都难受,你给秦逸、秦稚的镇痛药有没有?” “我让人熬给你喝。”谢桥知道很痛苦,但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容姝眼睫上挂着泪珠,她白日里身旁有人守着倒好,一到夜里,她是整宿整宿睡不着,满身虚汗,衣衫都浸湿透。婢女们又不敢给她换,等谢桥过来再帮忙,她的衣裳都已经干了! 还有三日便是她大喜的日子,如今腰间的疼痛没有任何的好转,反而比昨日更痛。 “姝儿,秦隐与你先成婚,之后他带着逸儿、稚儿回江南赴任,待你好了派人接过去。如此,过几日的大婚,你与秦隐商量,能否在辅国公府拜堂?”谢桥建议道。 容姝红肿的眸子里闪过亮光,转瞬,黯淡下去。 “他不会同意。”容姝摇了摇头,老夫人不会准许。她听到自己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派身边的老嬷嬷过来探望,见到她不断的提问,话里话外,透着老夫人对她的不满。 若是在辅国公府拜堂,只怕老夫人会闹得满城风雨。 谢桥似乎明白容姝的心思,轻声安慰道:“重要的是秦隐的决定。” 容姝沉默不语,她没有信心能够让秦隐为她在辅国公府成亲。也开不了口,害怕他的拒绝。 谢桥没有再提,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将煎好的药喂她喝下去,等了几刻钟,容姝紧拧的眉头舒展,松一口气,镇痛药起了效果。 “二婶娘,每日里最多给她服用一次。”谢桥再三叮嘱。 柳氏点头:“我记住了。” 谢桥带着秦蓦回重华楼,见到苏璃居住的屋子,震惊在原地。 他将在丞相府里的布置,复制在这小院里。 院子里一棵百年大树,被人锯掉,只剩下一截树根。 小厮端着水自屋中出来,见到站在门口的谢桥,眼中闪过慌乱,连忙解释道:“公子闹着要回丞相府,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按着相府的模样,将小院子布置。”顺着谢桥的视线望着院子里那被伐掉的大树,讪讪道:“公子记得自家院子没有大树,成日里闹腾得厉害。您说不能让公子受刺激,我们便将树给伐了。” “相爷说会给您赔偿。”小厮心虚的说道。 谢桥脑袋隐隐胀痛,叹一声道:“罢了。”迈步进屋,迎头一个枕头砸过来。 秦蓦挡在她的身前,目光凌厉的射向床榻上的少年。 苏璃触及秦蓦的目光,吓得脖子一缩,钻到被子里面。 谢桥拾起地上的枕头,放在一旁,坐在内室的绣墩上,径自斟两杯茶,一杯递给秦蓦,端起另一杯浅饮一口,目光落在床榻上。 被子底下的人,一动不动。 片刻,被子动了动,谢桥看着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撩开被子,露出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 四目相对。 苏璃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正要掀开被子坐起身,瞥见一旁的秦蓦,伸出一半的脑袋再次缩进去。 谢桥不禁失笑。 秦蓦面无表情。 谢桥起身,掀开被子,苏璃拽得死死的,就是不肯出来。 “你吓到小朋友了。”谢桥极为无奈,想要让秦蓦先回避,待她给苏璃检查后,再带着他一同回去。 “我不是小朋友。”被子底下传来一声抗议。 屋子里陷入寂静。 突然,被子里的人耐不住了,自己掀开被子,一脸好奇的歪着脑袋看向谢桥:“小朋友是什么?” “小朋友……”谢桥含笑的指着他道:“就是你。” “我?”苏璃想了想,突然道:“那苏璃是谁?” “……” 谢桥觉得她才是个傻的。 秦蓦霍然起身,苏璃吓得跳起来,想要躲回被子底下,被谢桥一把拽住。 秦蓦紧盯着谢桥抓着苏璃的手,默了片刻,走过来,大掌扣着苏璃,将他压制在床铺上。 苏璃浑身直哆嗦。 小厮想要替少爷求情,又惧怕秦蓦,站在一旁干着急。 谢桥脱掉他的外袍,对秦蓦说道:“摁紧他。” 苏璃脱的只剩下里衣,秦蓦突然开口:“这样扎针就行了。” 谢桥睨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给苏璃施针。 他的情况比初见时,有一点儿好转。 施针后,谢桥将苏璃带到郡王府,他见到一直跟在谢桥身边的秦蓦,抱着廊柱子不肯撒手。 秦蓦冷眼望来,苏璃扁着嘴,一脸委屈的松手,老老实实的跟在秦蓦身后走。 “每次施针都得好几个人按着他,你一个按着他就不敢动。”谢桥想到之前苏璃的表现,忍俊不住,连呼吸都是憋着的,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 秦蓦冷哼一声,靠在车壁上假寐。 —— 蜀王府。 蜀王妃知道秦蓦心中敬重纳兰将军,所以去郡王府的时候,特地带上纳兰清羽,想要秦蓦看在她的面子上,王爷设计谢桥的事就此揭过。 可他却油盐不进! 面色阴沉的去书房里找等着消息的蜀王,冷声道:“他倒是个心狠的,长公主死了,还如此维护容华。王爷给他赔礼,他竟还不满足,要您拿出诚意!” 蜀王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图纸,缓缓说道:“他当真如此说?” “岂止!他威胁咱们,两个舅舅不能厚此薄彼!”蜀王妃咬紧牙根道:“他倒是敢说!王爷您一心为他好,只不过是替他不止,娶个一无是处,对咱们毫无益处的女人。皇上可是要他的性命!” 蜀王沉吟道:“看来他是对容华上心了。” 蜀王妃拧紧眉头:“羽儿怎么办?”她传书让纳兰清羽回来,便是打算将她嫁给秦蓦。可世事难料,他们低估谢桥在秦蓦心目中的地位。 “行了,别盯着郡王府了。”蜀王心中亦是懊悔,不该听信蜀王妃的话,打谢桥的主意。若非是没有将明帝弄下皇位,他也不会想要拉拢纳兰! “王爷!”蜀王妃心中不甘,不满的说道:“羽儿怎么办?” “纳兰将军委托你给纳兰清羽相看,京中青年才俊甚多,你自己看着办。”蜀王不放心的再次警告道:“不要在打郡王府的主意!”秦蓦翻脸起来,不是他能够消受得起。 蜀王妃闭口不言。 “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访他。”蜀王没有想过要与秦蓦撕破脸,他是个无情之人,说翻脸便翻脸,将刺客送进宫。 何况,还有许多事他得依仗秦蓦,必须得让秦蓦满意。 蜀王妃惊愕道:“王爷,您已经给他赔礼道歉,何须亲自送上门给他折辱?” “不然还能怎么办?”蜀王面色顿时冷沉,右腿传来一阵刺痛,脸上的肌肉抽动,面容狰狞。 见蜀王一手按在腿上,蜀王妃心中一惊,连忙搀扶着他坐下:“腿又痛了?” “嗯。”蜀王晦暗的眸子里闪过狠意,忍辱负重多年,给秦蓦折辱算得了什么? 只要他不计前嫌! 蜀王妃扶着蜀王回屋子,用完完善后,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却没有将蜀王的话心上,心里盘算着秦蓦对纳兰清羽不同,得靠纳兰清羽自己争取。 继续住在蜀王府,怕是不妥,她连秦蓦的面都见不着,如何掳获秦蓦的心? “阿浅,你去只会羽儿,让她收拾包袱,明日送她去郡王府。”蜀王妃心中拿定主意,当即便雷厉风行的执行起来。若不是现在天色已晚,她都要将人今日里送过去。 “是。”阿浅领命去纳兰清羽的屋子里。 身后的嬷嬷伺候蜀王妃洗漱,扶着她上榻休息,熄灭烛火退出去。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敲打着铜锣。 蜀王妃猛然惊醒过来,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口干舌燥,下床倒一杯茶水。迷糊间,撞到什么东西,睁开眼睛,看到一双脚在晃荡,抬起头看上去,就着月光见到房梁上吊着浑身伤痕,血肉模糊的容嫣,垂着头瞪大双眼,阴气森森的盯着她。 “啊——鬼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轻佻 守夜的阿浅自碧纱橱起身,趿着鞋进内室,只见蜀王妃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浑身籁籁发抖,双目发直的盯着梁上。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阿浅惊恐的后退几步,双腿发软。想要放声尖叫,喉咙似被无形的大掌攥住,发不出声音。 “王……王妃……”阿浅看着那两条在空中晃荡的腿,一颗心砰砰砰剧烈的跳动,似要跳出心口。 “叫,叫人!”蜀王妃面色青白,眼底布满恨意与恐惧。 容嫣死讯她听到风声,却未料到谢桥如此心狠手辣! 不论如何,容嫣与她是同父姐妹。 如今,人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显然谢桥是知道受她指使。 蜀王妃心中后怕,她手段残忍狠辣,特地将人送到她这里,是警告? 蜀王听到动静,起身过来,见到房梁上吊着的人,面色突变,厉声道:“都杵着作甚?快将人放下来!” “王爷,您看看,他们压根没有将您放在眼里,如此威胁恐吓!”蜀王妃见到蜀王,泪水落下来,委屈不已的控诉秦蓦与谢桥。“您明日亲自登门拜访,说不得,日后更是爬到您的头上!敬重您?莫说敬重,他将您当做舅舅,也会管教容华,哪里会容她在蜀王府胡作非为?” 蜀王妃脸色惨白如白霜,蜀王心如明镜,见到容嫣的下场之后,她怕被谢桥报复。 “你安分守己,他们不会动你一根毫毛!”蜀王面色阴郁,冷声道:“本王多次警告你,莫要动他们的念头,现在不是你能够招惹。你不听,后果自负!” 蜀王妃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大步离开的蜀王。 容嫣的遗体被放下来,身上的血迹已经凝成暗色,屋中点亮烛火,昏暗的光芒盈满室内,她的惨状清晰的暴露在众人的眼中。 蜀王妃再不敢多看一眼,隐约嗅到浓重的血腥味中透着一丝臭味,既怕又难以忍受,嫌恶道:“赶紧处理了!” 人被抬下去,蜀王妃松一口气,站起身来,双腿发软,呵斥道:“杵着作死,快扶我起身。” 阿浅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如纸,手忙脚乱的将蜀王妃搀扶起身。 蜀王妃软软的靠在榻上,一双眸子里布满阴霾,侧头隔着屏风望向内室。脑海中淬不及防的露出容嫣瞪着她死气沉沉的眸子,只觉得背后冷飕飕,打个寒颤:“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王妃……”阿浅不解的看着她。 蜀王妃眼里迸发出厉色,手指紧紧抓握着倚在身下的软枕,沉声道:“还不快去!”这个屋子出现个死人,叫她如何再住?晦气! 阿浅连忙去不远处的落枫居收拾屋子,扶着蜀王妃过去。 纳兰清羽闻到风声赶来看蜀王妃。 蜀王妃已经恢复过来,捧着热茶饮几口压压惊。胃里一暖,四肢百骸的寒气被驱散。抬眼看向阿浅领进来的纳兰清羽,指着下首的位置道:“坐。”随即,有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纳兰清羽自婢女手中拿过锦盒,放在蜀王妃面前的小几道:“听闻王妃受惊,这酸枣仁熬水可以压惊。” 蜀王妃皱了皱眉,看都不曾看手边的锦盒,心里思索着蜀王的话。她也着实受到惊吓,不敢轻易再打秦蓦的主意。可若就此罢休,心中意难平。 无论如何,她也是二人的长辈,亲自登门道歉,已经足够有诚意,他们却不依不饶,紧揪着不放! 犹豫是否明日要送纳兰清羽去郡王妃,却听到她说:“里面还有一些个紫丹参,安神宁心。” 蜀王妃眉宇微微舒展,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有心了。” 纳兰清羽端庄的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的说道:“蓦哥哥他是一个很有情义之人,我来京城不巧,正好是他大喜的日子,不便去郡王府叨扰他,转而来打扰王妃。长公主出事,蓦哥哥恐怕忙得抽不开身……” 蜀王妃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茶杯,静听她接下来的话。 “我与蓦哥哥自小相识,理不该与他见外。我心里寻思着,在京中买一处两进的宅子。父亲来京城时,也有落脚的地儿。”纳兰清羽自持身份,父亲位高权重,她才不会去做自降身份的事。 她的身份住进郡王府,自然没有人会说闲话,可却显得自己不够稳重。毕竟,秦蓦并非她的亲人,难免会被人看轻。 蜀王妃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可思议的说道:“你不去郡王府?” 纳兰清羽婉拒道:“宅子的事情没有着落,我暂且先住在客栈里。”垂目望着杯中沉浮的茶末,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蜀王妃妄想拿捏她,对付谢桥,替她拉拢秦蓦与爹爹。 简直做梦! “打算买宅子,何不直接在这里继续住着?”蜀王妃心中一沉,纳兰清羽住出去,只怕更加不能事成。 纳兰清羽心意已决,“这几日多亏王妃照拂,我明日一早离开,便不另外与您道别。”说罢,不等蜀王妃回话,带着婢女施施然的离开。 她并不怕蜀王妃会对她如何,只要一日需要她的父亲,蜀王妃无论多怪她不识好歹,都要对她和颜悦色。 寒梅询问道:“小姐,我们天亮离开?” “不,现在便收拾东西走。”纳兰清羽望一眼天色,离天亮,快了! 寒梅一愣,追上纳兰清羽的脚步。“小姐,奴婢现在去找客栈。” “不必,待会一起去。”纳兰清羽回头望一眼亮着烛火的屋子,回去收拾东西。 屋子里,蜀王妃拂手将小几上的杯子砸落在地上! 纳兰清羽的高傲行径,俨然是未曾将她放在眼中! 搬走,买宅子? 放走她,岂不是白费她一番口舌,煽动纳兰将军同意纳兰清羽回京? 眼底闪过狠绝之色,决计不能白费功夫! —— 纳兰清羽离开蜀王府,已经是五更天。两个人乘坐马车,直接去京中最好的客栈。 客栈里灯火通明,掌柜手指快速的拨打着算盘,听到门口动静,抬头见纳兰清羽主仆两进来,继续算账道:“客房满了。” 寒梅皱眉,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掌柜能否腾出一间客房?” 掌柜笑道:“小姑娘,开门做生意是赚银子,可得罪人的事儿也不能做。”说罢,将银子推回来:“没空房。” 寒梅收回银子,看向纳兰清羽。 纳兰清羽安抚道:“我们去别处问问。” 二人一家一家的问过去。 “客房满了。” 寒梅额头青筋隐隐跳动,质问道:“如今又不到秋闱,怎得全京城的客栈都满了?” 掌柜不耐烦的说道:“我说满了就是满了!” 寒梅正欲争辩,纳兰清羽拉住寒梅,朝掌柜歉意的笑了笑,转而对她说道:“算了,没有往外推的生意,定是满了。” 纳兰清羽与寒梅坐在马车里,寒梅苦恼的说道:“小姐,怎么办?能找到的客栈都住满了。找宅子也不是一时能够有如意的,难不成睡大街上?” 纳兰清羽放下手中的书卷,掀开帘子望向冷清的街道。天色已亮,商贩已经陆续摆摊。 “寻一处民宅暂时容身。”纳兰清羽放下帘子,吩咐寒梅去找。 临近晌午,寒梅寻到一处民宅。 两进的宅子,极为简陋,里面只有一对夫妻居住。二人年近五十,家主白日里出去打零工,妇人很老实,话不多,做事很麻利。 纳兰清羽见后,颔首道:“还行。” 二人就此住下来。 —— 郡王府。 谢桥将苏璃安置好,疲倦的与秦蓦一同回无字楼。 半夏已经接替白芷负责的事情,伺候谢桥用膳,她则负责打点谢桥私物。 “郡王,郡王妃,用膳了。”半夏将碗筷摆好。 谢桥接过半夏递来的汤,喝一口,余光瞧见秦蓦看一眼门口,若无其事的收回。侧头望去,只见苏璃趴在门口,露出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看着他们桌子上的饭菜,嘴角流着口水。 沉默片刻,谢桥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加一副碗筷。” 半夏将碗筷放在秦蓦的身旁。 苏璃高兴的进来,见到碗筷在秦蓦的身旁,怯步了。 秦蓦冷眼扫过他,苏璃一溜烟的往外跑。 谢桥抬眼看向秦蓦:“你吓他作甚?” 秦蓦扬眉:“我有吓他?” 谢桥语塞。 的确是没有吓苏璃,可苏璃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怎么他了?为何这么怕你?”谢桥觉得惊奇了,他的杀伤力未免太大了。 秦蓦皱眉,放下筷子,“食不言、寝不语。” 小气的男人! 谢桥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闪过狡黠,慢条斯理的用膳,桌下的脚缓缓移到秦蓦的脚下,脱掉绣花鞋,探进他锦袍内,沿着他的小腿上下游移。 秦蓦瞳孔一紧,下颌向内收紧,脊背僵直着。 谢桥最开始心里头紧张,有点放不开,可一想到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有什么好羞涩的?余光瞥到秦蓦的反应,仿若未见,愈发的大胆,移到他的大腿处。 秦蓦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脸色紧绷。忽然,猛地站起身。 嘭咚—— 身后的凳子倒在地上。 谢桥挑眉,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不吃了?” 秦蓦紧紧盯着她,突然,冷笑几声。提着她的手臂,朝内室走去。 “诶诶诶——我还没吃饱。”谢桥怕手里的饭撒了,连忙放下碗,脚步踉跄的被他带进内室。 秦蓦冷声道:“不急,不会饿着你。” 下流! 谢桥被扔在床榻上,只见他解着外袍,朝她步步走来。缩到床脚,拉着被子护在胸前:“子曰,不得白日宣淫。” “子曰?”秦蓦扔下外袍,抓着她的脚朝他这里一拽,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这是日理万机,励精图治。” 谢桥被噎一下,励精图治是这么用的?还未反驳,他已经欺身将她压下。 秦蓦啃咬着她白玉般圆润的耳垂,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哑声说道:“你不是没吃饱?” 谢桥轻轻颤一下,咬牙说道:“君子食无求饱。” “心口不一。” 秦蓦抓着她乱挠的手,高举在头顶,低头轻咬她柔软的红唇,诱导着她张开紧闭的唇齿。谢桥紧闭着眼睛,就是不张嘴。湿热细碎的吻在唇瓣间流连,顺着白皙的脖子一路而下,细微的刺痛与酥痒,令她轻吟出声。 谢桥面色潮红,紧咬着唇瓣,吞没到嘴的呻、吟。 衣衫褪尽,散落一地。 重重幔帐垂落。 砰砰—— 门扉被拍响。 谢桥软软躺在床榻上,任他百般折磨。听到拍门声,谢桥拉高被子盖在胸前,白玉般的玉足踢着趴伏在她身上解里衣的秦蓦:“来人了!” “不用理会。”秦蓦捉住她的玉足,声音沙哑透了。 砰砰—— 门扉再次被急促的敲响,门口传来半夏的声音:“蓝星,主子睡下了,你有事?” 谢桥脸色涨红,推开他:“蓝星不是不懂事的人,他定是有急事。” 秦蓦脸色阴沉,抓起外袍披在身上,露出结实的胸膛,肌理分明,上面布满几道疤痕,显得十分性感、野性!系着腰带,便听到蓝星焦急的说道:“主子,纳兰小姐被人伢子卖到迎香楼。” 谢桥穿着衣裳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淡淡的扫过秦蓦,只见他眼底布满阴鸷,快速穿戴好,打开门,走出去,反手合上门:“怎么回事?” “纳兰小姐离开蜀王府,租住在一处民宅,谁知那人看着面色老实,却是个人伢子,抓着纳兰小姐卖到迎香楼,寒梅逃出来,向您求救。”蓝星将寒梅的话复述给秦蓦。 “她在何处?”秦蓦冰冷的声音里透着煞气。 “前厅。” 谢桥站在窗前,听着外面传进来的谈话声,随之而来,便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无字楼里,恢复一片寂静。 半夏过了片刻,推门进来,看着身着中衣的谢桥,临窗而站,怔怔出神,不由得轻唤一声道:“郡王妃。” 谢桥撤回视线,语气淡漠道:“更衣。” 半夏拾起地上的纱裙,伺候谢桥穿好。 走出内室,明秀过来回禀道:“郡王妃,苏公子不愿意用膳,在屋子里大闹。” 谢桥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有一副秦蓦的画像,拿着扔给明秀:“把画像挂在苏璃的屋子里。” 明秀一怔,“郡王的画像为何挂在苏公子屋中?” “辟邪!” 谢桥提着木箱,去往苏璃住的院子里。 远远地听见他的嚎叫声。 谢桥踏进屋子里,苏璃正抓着小厮的手放在嘴里咬。 小厮痛得面色扭曲,不肯乱动。 谢桥拿出一根银针扎刺在苏璃的穴位上,苏璃立即松开小厮。 小厮手臂上两个深深的牙齿血印。 “啊——” 苏璃捂着头,放声嚎叫。 谢桥随意拿起一块帕子塞在他的嘴里。 “唔唔……” 小厮盯着苏璃嘴里的帕子,瞪大了眼睛。“郡王妃,换个东西堵嘴?” 谢桥疑惑的看着他。 “那,那是公子的袜子。”小厮为难的说道。 “左右是他自己的。” “可是……” “你想被他咬么?”谢桥侧头看向小厮。 小厮立即噤声。 苏璃自己拿掉嘴里的袜子,张嘴要嗷。 ‘啪’地一声,谢桥自明秀手中拿过秦蓦的画像展开。 苏璃吓得闭上嘴,转身跳到床上去,躲在被子里面。 明秀敬茶的看着这一幕,总算明白郡王妃为何要将郡王的画像挂在屋子里。 “郡王妃,公子换了地方,他不适应。”小厮想要将相府公子住的屋子里面的布置,复制到郡王府。 可却不敢擅作主张,需要问过谢桥的同意。 “我记得,他初次住进重华楼,并没有如此发作。”谢桥盯着一动不动的被子,走过去,掀开,看着他白皙的脸憋得通红,瞪大眼睛与她对视。 谢桥示意他脱掉外袍,看着要挣扎的苏璃,指着秦蓦的画像道:“你再动,我让他吃了你。” 苏璃老老实实趴在床榻上不敢动。 谢桥施针后,苏璃沉沉睡去。 “他这段时间与以前想比,可有好转?”谢桥询问道。 小厮点头:“有,公子现在能认人了。相爷在重华楼见过公子一回,他走后,第二日公子问了两句。”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谢桥颔首,他有好转,证明这套方法有效用。 “你仔细观察他。”谢桥交代好,提着木箱离开,随后对明秀道:“你去查,纳兰清羽是怎么一回事。” “蓝玉……”明秀触及谢桥冰冷的视线,随即,意识到蓝玉是秦蓦的人。小姐特地吩咐她去做,显然是不想要秦蓦知道。 “是。”明秀立即去查。 而另一边,迎香楼里,秦蓦带着人过去,老鸨迎出来。 秦蓦嗓音冷冽,目光锐利的扫一眼歇业的迎香楼,满面阴霾。“你这里今日买的姑娘,交出来。” “哎哟,郡王,我这儿今儿个买了好几个丫头,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个。”老鸨笑着说道:“这些姑娘都是来路正的人,都是家里穷,父母亲卖到这里来……” “搜。”秦蓦打一个手势,冷笑道:“我找到你们买卖良家子,本郡王封了它!” 今日里的确是买了几个姑娘,不知哪个是秦蓦要的人。 老鸨心中暗恼,不知瘸子怎得拐卖秦蓦的人,卖进她这迎香楼。 “爷!郡王爷!您莫要动怒,我这就将姑娘们都叫出来。”老鸨吩咐一声,示意护卫去将人都带出来。 心想,这郡王平日里看着冷冰冰,不近女色。方才成亲多久,连外室都养了! 不消片刻,人被带出来。 秦蓦一眼看见身着嫩黄色纱裙的纳兰清羽,她衣襟凌乱,狼狈不堪,白皙的脸颊高高肿起,显然被人动手了! 秦蓦浑身散发出寒气,周身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 老鸨干咽一口唾沫,顺着秦蓦的视线落在纳兰清羽身上,一脸心疼,这姑娘姿色上等,她花了大价钱买来!哪知是秦蓦的心肝宝贝! 莫怪,这姿色可没有几个人能及。 何况,郡王妃姿色平平,莫怪抓不住秦蓦的心! 纳兰清羽面色苍白,娇娇柔柔的站在那里,见到秦蓦的一瞬,眼眶发热,泪珠似断线的珍珠般大滴滚落下来。 秦蓦不曾揭露她的身份,是怕污她声誉。 “带小姐走。”秦蓦吩咐蓝星,转而冷声道:“谁打的她?” 老鸨脸色微微一变,到楼里不听话的人,都是要被训,打是最轻的。 可哪知招的是这煞星! “郡王,我,我这就将人交出来。”老鸨可不想为一个护卫,将自己给折进去。 护卫见到秦蓦的一瞬,便觉得自己要完了!听见老鸨的话,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郡王,饶命!小的不知那是您的人,饶命!” “哪只手动的她,剁了。”秦蓦话音落下,翻身上马,带着人回郡王府。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眸子里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不长眼的东西,“将拐卖她的人,揪出来。” 蓝星立即去问老鸨。 回到郡王府,秦蓦吩咐人带着纳兰清羽去收拾。 纳兰清羽乖顺的跟着管家夫人去厢房洗漱,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随即被带到前厅。 秦蓦抬眼,她巴掌大的脸色,五根手指印极为清晰的印在脸上,将一瓶药膏递给她:“蜀王府住的好端端地,为何搬出来?” 纳兰清羽握着手里的药膏,心里熨烫,得他如此庇护,所受的委屈便也值了。 “我与蜀王无亲无故,已经叨扰他们好些时日,所以去客栈,谁知客栈都满了,我便租住在一处民宅里。”纳兰清羽声音轻柔低微,做错事的心虚。 “胡闹!”秦蓦揉了揉眉心,她为他新婚来道贺,若在京城出事,他若何向恩师交代?“京城鱼龙混杂,你以为是边城?纳兰家的地盘?” “我,我想买个宅子,所以……”纳兰清羽越说越委屈,眼圈通红。 “不知暂住郡王府?”秦蓦冷眼看向她,面容严肃,当作妹妹来训斥。 “蓦哥哥方才成亲,我不想叨扰你。何况,我与你无亲无故,住进来,怕被人说不自重,看轻了去。”纳兰清羽不觉得自己有错,郡王府也不肯住下。 秦蓦疲倦的说道:“我有一处宅子,旁人并不知是我的,你暂且住在那里。待订亲之后,你回边城待嫁。”突然离开,他不曾与谢桥交代一声。纳兰清羽的事情处理好,秦蓦起身大步朝后院而去。 纳兰清羽清脆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嫂嫂也不知道?” 秦蓦脚步一顿。 纳兰清羽抿唇道:“蓦哥哥还是告知嫂嫂一声,以免她心生误会。”顿了顿,又道:“蓦哥哥的好意,羽儿心领了。京中的宅子总要置办好,爹爹之意,我订亲之后,直接从京城出嫁,不回边城。” 秦蓦直接吩咐蓝星将宅子的地契给她。 蓝星一怔,随即,想到纳兰将军与主子之间的交情,将地契拿给纳兰清羽。 纳兰清羽拿着手中的地契,只觉得烫手。他替她考量,她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知他如此待她,只是看在爹爹的情面上。 毕竟,他欠爹爹一条命! 她却不想这些小事,一点一点抵销爹爹对他的恩情。 “蓝星,蓦哥哥的宅子我不能要。”纳兰清羽还给蓝星。 蓝星手里捧着烫手山芋,皱眉道:“纳兰小姐,您收下吧。属下,不好向主子交差。” 纳兰清羽细想片刻,折中道:“那宅子算我买了。”说罢,将兑牌给蓝星。 蓝星拿着兑牌去无字楼。 只见主母坐姿端正,伏案抄写经书。 主子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谢桥的脸,并未出声打扰。 “主子,纳兰小姐不肯收您送的宅子,执意要给银子。”蓝星突然开口道,将手里的兑牌放在秦蓦的手边小几上。 谢桥闻言,一滴浓墨坠在宣纸上,晕染纸张。 这一页,只差两个字便抄完了。 如今,前功尽弃。 不禁拧眉,心烦意乱的揉成一团扔在纸篓里。 “心情不好?”秦蓦视线落在装满纸团的纸篓,这本经书她能够默下来。那一夜通宵达旦,只扔了几张而已。 谢桥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小几上的兑牌。 秦蓦拿着放在她的手里,嘴角缓缓上扬,“你看着兑银票。” 谢桥嘴角露出一抹笑,挑高眉梢道:“看着给?请问郡王,你的宅子在何处,几进的?” 秦蓦确定她心情极度不好,很糟糕,看向一旁的半夏,无声的询问几日她遇见什么烦心事。 半夏摇摇头。 秦蓦沉默片刻,方才开口道:“你在生气,因为羽儿?” 谢桥眼皮子一跳,骤然收紧手心里的兑牌,凸出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痛,恢复一丝理智。嘶地深吸一口气,垂目道:“没有。” “口是心非。”秦蓦看向蓝星。 蓝星会意,离开屋子。 “羽儿我当作妹妹对待,并无他想。”秦蓦淡淡的解释道。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有别的想法,就没有她什么事儿。 她也不知气的是什么。 气他一声不吭的离开。 还是气他,他有多少私产,她都不知道,便送人了? 不是! 只是因为纳兰清羽这一个人,见她的第一眼,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她。 或许是因为她对秦蓦的小心思。 又或者,恰好她对秦蓦而言不同罢? 纳兰清羽的事情,明秀都查出来告诉她,自然也包括秦蓦对她的维护。 手一抛,兑牌落在他的怀中:“那是你的私产,你想如何处置,那是你的事情。”谢桥重新执笔,一笔一划的抄写经文,却始终沉不下心来。 她自从认清自己的心思后,便失去信心,患得患失。 令她觉得像变一个人,变得她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怕。 对他的占有欲,太深! 所以见到他身边出现各方面比她优秀的人,便会忍不住想他会不会得到她之后,朝三暮四,三妻四妾? 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调整好心态。 秦蓦面色一沉,漆黑的眸子微眯,带着一丝危险的光芒。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她的脸,日光下她的面色雪白,眸子里蕴含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在不安。” 谢桥扭头,在他的注视下,自己仿佛如水晶一样的人儿,被他看得通透。 秦蓦扳过她的脸,不容她躲避:“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或者,不安什么?” 谢桥望着他深幽的眸子里,漆黑的瞳仁里,印着她不安的面孔,不由得勾了勾唇,透着淡淡的讥诮。良久,方才说道:“你说,你不会纳妾。” 秦蓦剑眉紧蹙,“你不信我?” “你会休妻?”谢桥眼睫微微颤动,问出心里所想。 “不会。” “是么?”谢桥呐呐的说道。 “到我死,我的妻子,仍是你。”秦蓦声音沙哑,郑重而坚定。伸手将她拥进怀中,解释他与纳兰将军之间的事情:“我十五岁不满去往边关,少年轻狂,仗着一身本事,不曾将人放进眼里。正是如此,中了埋伏,险些丧命。是他单枪匹马的闯进敌营,将我解救出来。他受极重的伤,我们被困在荒漠里等着人来营救,那时以为他会熬不过去,他将纳兰清羽委托我照顾。” “幸运的是我们的人来的及时,他得救了,却留下旧疾。” 秦蓦靠在他的胸膛,静静的听着他讲述与纳兰述之间的事,他身上的沉水香,令她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纳兰将军委托给你,是想要你娶纳兰清羽为妻?” 秦蓦莞尔:“纳兰将军可看不上我。” 谢桥手探进他的襟口,摸上胸口拿到伤疤,心中思绪万千。 温软的触觉,令他呼吸失序,身形僵硬。 “这道伤是那时候留下?”谢桥并未听他说过当年征战沙场的事,不用说,也可知有多凶险。 “嗯。”秦蓦并未说,他们每次上战场,都会写下一封遗书,留下地址送往何处。 没有回来的人,便会按照地址将信送去。 回来的人,将信拿回去。 他不曾写过,因为他想要回来,拼死也要回来。 可那一次之后,他写了,一直放在胸口。 “我不会让你为难。”良久,谢桥开口道。 心中却是想通了,一旦想通之后,心里便豁达。他的心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尽力的维系着,做好自己的本份。 他的心,假使变了,她放他走。 感情都是讲究缘分,命中注定是她的,那么谁也抢不走。 不是她的,强求不来。 秦蓦捧着她的脸,吻了吻。 这时,蓝星抱着一个盒子进来。秦蓦拿着放在她的怀中:“这是我的全部家产,今后都交给你。” 谢桥抱着盒子,沉沉地,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地契,还有两把钥匙。 “你置办这么多宅子作甚?”谢桥数了数,有十几处。揶揄道:“狡兔三窟?” 秦蓦认真的思索片刻,一本正经道:“少了,日后子女住在何处?” “……”谢桥掐着他的手臂,瞪他一眼,当她是猪?一窝生出十几个? 秦蓦见她心情恢复后,去往书房处理事物。 蓝星将拐卖纳兰清羽的人抓来送到京兆府,随即,将纳兰清羽为何离开蜀王府的事情一一禀报。“蜀王妃想纳兰小姐住进郡王府,纳兰小姐不肯,离开之后,住进客栈里。客栈被蜀王妃先一步处理好,哪知纳兰小姐仍旧没有就范,反而租住民宅。” 秦蓦翻看公务,缄默不语,只是身上的寒气愈发深重。 蓝星欲言又止。 “有话直言。”秦蓦似头顶长眼睛,冷声道。 蓝星只好交代:“主母将良娣的遗体吊在蜀王妃的房梁上。” 秦蓦眼底闪过无奈,到底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蜀王有何动静?” “蜀王今日去了荣亲王府,留一个时辰,方才离开。”蓝星说到这里,想起一事:“昨夜里主母给世子送行。” 秦蓦手一顿,沉吟道:“流言之事是玉倾阑处理?” “是。”蓝星低垂着头。 “行了。”秦蓦将公文往桌子上一扔,视线落在画缸里,只见里面少一副画像。 蓝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道:“主母昨日里拿经文,见到里面您的自画像,她便拿走了。”见到秦蓦眼底闪过极淡的一丝笑意,觉得他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该提及此事。到这份上,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主母今日里送到苏公子那里,辟……辟邪。” 辟邪? 秦蓦沉沉一笑,面上冷冽的神情逐渐变得饶有兴致:“她倒是敢。” 蓝星一怔,就这样? 心里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到秦蓦道:“去练武场。” 蓝星睁大双眼,不是吧! “主子,您不去陪主母?”蓝星心中后悔不已,今后事关主母做的事情,烂到肚子里,也不要告诉他! 主子舍不得折腾主母,倒霉的就是他! 秦蓦直接取下供台上的长剑,用行动回答他。 蓝星心中是崩溃的,认命跟在秦蓦的身后出去,便见管家来传话:“郡王,蜀王来拜访您。” ------题外话------ 亲们,抱歉,烟儿过年拜年,所以码字时间很晚,更新也推迟了,明天开始调整,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四章 鸿门宴 前厅里,蜀王端坐在太师椅上。 婢女捧上一杯热茶。 蜀王示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打量着郡王府。 中堂挂着猛虎图,左右两边的侧墙上,挂着山水画,摆设并不繁复华贵。 秦蓦过来时,蜀王负手盯着猛虎图。听见脚步声,蜀王转过身来,含笑的说道:“蓦儿,你这副猛虎出山图,旁边一块石头挡住它的路。”指着老虎身侧的大石。 “未必。”秦蓦撩开袍摆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扫一眼画,声音薄凉:“猛虎蛰伏,等待时机。” 蜀王心中凛然,他听懂秦蓦口中的话。 这副猛虎图,在他眼里是猛虎出山受阻,而秦蓦眼中,却是蛰伏,蓄势待发。 的确,他眼中的猛虎图,却如他如今的处境。 蜀王指着门口摆着的一口大箱子道:“本王这一回,心意十足了,不知蓦儿可满意?” 秦蓦目光落在箱子上,深邃的眸子里透着淡淡的讥诮,转瞬即逝,无奈的说道:“王爷该知晓,内子是我费尽心思娶进府。她不消气,我也很难做。” 蜀王心中却是极为的诧异,他竟毫不隐讳的将如此惧内之事说出来! 目光逐渐幽黯,此话几分真假,便只有秦蓦自己知道。 在蜀王的心中,秦蓦并不像是惧内,将女人看得极重的人。 男人,手握权势,才是追求。 女人不过是附属品。 “蓦儿,此事是三舅一时糊涂,听闻你舅母的话,做下这等混账事。”蜀王心中认定是秦蓦的托词,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在手中摩挲着莹润的杯身,缓缓地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蓦儿想要如何,你直言罢。” 秦蓦站起身道:“三舅不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蜀王眼底冷光一闪而逝,秦蓦他这是软硬不吃! “不知外甥媳妇在何处,你们大婚我未曾来观礼。”蜀王浅啜一口茶水,这是想要见谢桥。 秦蓦眼底闪过一抹微芒,缓缓说道:“她现在不得空,改日我带她去拜访。” 蜀王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发火! 沉默半晌,方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人生在世,谁能无过?你二舅做的事情,都能够原谅。为何我这点小事,不能就此揭过?” 小事? 秦蓦眼底闪过冷意,已经失去与他继续交谈的兴致:“三舅说话得凭良心,原谅二舅,我会帮着你对付他?”说罢,拂袖离开。 蜀王心中骤然一沉,秦蓦与几年前所见,大有改变。 他的心思,愈发难以琢磨。 蓝星却是觉得主子变了,他的心境完全改变。 当年他与蜀王心中所想相同,对女人并不放在心上。直到,遇见主母,看得比权势更重。 蜀王这一番轻视主母的话,显然是惹主子不快! “东西让他带回去。”秦蓦冷声说道。 蓝星转身去送蜀王。 蜀王记得蓝星,他是秦蓦身边得力的心腹,“郡王他是何想法?” 蓝星拿不准主子的主意,守口如瓶。 蜀王心知是探不到口风,带着人离开。 “主子让您将东西带走。”蓝星面无表情的说道。 蜀王一怔,他要的诚意难道不是不满意送的礼不够? 蓝星提点道:“蜀王该知道,郡主之死,主母被冤枉的时候,太后逼迫主子休妻。主子宁愿放弃爵位、兵权,也不愿意休妻。”说到这里,蓝星转身回无字楼。 蜀王怔然的站在原地,面色变幻。 —— 谢桥自然听闻到蜀王来府中拜访的风声。 明秀在一边将情况说与谢桥说道:“郡王拒绝蜀王要见您的要求,东西也没有收下。” 谢桥眼底蕴含着淡淡的笑意,他这件事倒是干的漂亮。 她不是他们想见便能见的。 这时,半夏进来通传道:“郡王妃,纳兰小姐在外求见您。” 谢桥挑高眉梢,纳兰清羽要见她? 当初纳兰清羽可是一眼都不屑看她,极为的高傲,如今主动上门求见,倒是有趣! “请她进来。”谢桥坐在铜镜前,远山黛眉描画得很精致。突然,拿起锦帕轻轻将脸上浅淡的妆容卸掉,适才起身去偏厅。 纳兰清羽坐在右边的圈椅里,见到谢桥素净的面容,微微一怔,姿色平平,身上高雅清冷的气质,令人移不开目。 手里拿着的娟帕,轻轻摸了摸脸,她今日出门,特地精心妆扮一番,与谢桥相比,倒是落下乘。 谢桥目光落在她精致妆容的脸上,艳光照人,所以干脆素面相见。看着纳兰清羽微微黯淡的眸光,脸上笑意浅淡:“纳兰小姐的事情,我听夫君说了,你暂且可以在郡王府住下。” 纳兰清羽轻轻一笑:“不用劳烦,蓦哥哥卖一座宅子给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寒梅说一直有人在看守,稍稍收拾便能住人。”接过半夏递来的茶水,浅笑嫣然道:“听闻嫂嫂医术高绝,你的药膏很好用,我脸上的印子已经消了。” 谢桥眼睫微微一颤,放下手里的茶杯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纳兰清羽从谢桥脸上看不出端倪,紧了紧手心,难道秦蓦给她的药膏,当真是谢桥给的? 想到此,心里滋味复杂。良久,吐出一口浊气道:“你知道么?我很不喜欢你,没有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这个人,而是因为你嫁给蓦哥哥。可是,现在开始,我有点喜欢你了。” 谢桥一怔,心中意外。 没有想过纳兰清羽会说这样一番话! “正好,我也很不喜欢你。”谢桥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直视着纳兰清羽,低声笑道:“准确的说,我不喜欢任何觊觎我夫君的女人。相信,任何女人都不喜欢觊觎自己夫君的女人。” 纳兰清羽脸上的笑容微微僵滞,垂目望着自己纤细的手指,缓缓说道:“我四岁的时候遇见他,在边城,他上战场,我相送。他回来,我迎接。无事的时候,我与他纵马奔腾,引吭高歌。他在边关的五年,我与他形影不离,只待及笄后,嫁给他。”提及往事,纳兰清羽眼眶微微湿润,嘴角的笑意渐深,可说到最后,却是笑意浅淡:“你可知,爹爹向蓦哥哥提过亲事,他并没有回复,也未曾拒绝,我有希望嫁给他。可是就在前两个月,他去信给爹爹拒绝。” 谢桥感到意外,未曾料到还有这一桩官司。 两个月前她并没有松口答应亲事。 而他却拒绝掉纳兰述的提亲。 若是如此,她便不必再担心秦蓦会看上纳兰清羽。 他有心要娶,只怕真的没有她什么事儿。 “他待你与玉儿一样好。”谢桥平复心绪,含笑道:“缘分不得不信,你与他相识十年,而前卫尚书的大小姐与他相识十五年,他若对你们有意,这郡王府的主人轮不到我。” 纳兰清羽脸色极为难看,她话中之意便是暗指秦蓦将她当作妹妹看待。 心中微微苦涩,后面的话,她说得对极,只与他相识半年,便得入了他的眼。 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他比我大十岁,他二十岁带着功绩回京,我心里担心极了,害怕他会订亲,成亲。可是没有。我每一年的心愿,就是祈祷着他在我及笄前莫要成亲,这样我便能够嫁给他。可惜,他遇见你了,我不得不认命。”纳兰清羽苦笑道:“我去年底便想要回京,爹爹身体不好耽误了。谁知,错过他了。” 如果知道他会在这期间遇上挚爱,定会劝说爹爹回京! 可惜,没有如果。 谢桥心中一叹,感情的事,不是只有你喜欢,便能够得到。 除非他的心中也有你。 “我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他。”纳兰清羽感叹道,纵然她少时与他如何亲近,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个孩子罢了,无法将她当作一个女人对待,自然谈不上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谢桥捧着茶杯饮茶,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情敌。 纳兰清羽与自己谈心,交代她与秦蓦之间的纠葛,像是要放弃心中的执念,不再对秦蓦有念想。 可自己的心,当真能随意操纵,又如何会明知他将要成亲,不远万里从边城赶来? 纳兰清羽并没有想过要谢桥回答,只是将她当作倾诉的一个对象。 “我来与你道谢,等下就走,你不要怪蓦哥哥。”纳兰清羽起身离开。 谢桥目送她离开。 —— 纳兰清羽住在秦蓦位于铜雀街巷的一处宅子里。 张罗好,她宴请秦蓦与谢桥,感谢他的相助。 秦蓦拿着邀请帖,看向身侧的谢桥,递过去:“你决定。” 谢桥斜睨他手中的邀请帖,继续抄写经文,只差这一份,她就抄写完了。 “不想去?”秦蓦扔下邀请帖,视线落在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很好的隐藏住她眼中的神色,看不清她此刻的喜怒“蓝星,回了寒梅,明日不得空。” 谢桥写完最后一笔,晾干墨迹,放在他的手中,“今日我与你一同去公主庙。” 秦蓦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姿态亲昵,眼中蕴含一丝笑意,对谢桥的主动感到高兴。嘴里却说道:“会很累。” “我是儿媳妇,总要守灵。”谢桥揉脸庞,不悦的说道:“纳兰小姐是你恩师的女儿,你对她颇为照顾,这顿感谢宴,避免不了。” 秦蓦没有去参加,不知会传出什么样的闲话。 只怕以为是她在作梗。 虽然事实上他是顾及她多想而拒绝。 秦蓦静静地看着她,一把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得极近,眼角眉梢带着点点笑意,“没有不高兴?” 谢桥微微抬了眼眸,缄默不语的盯着他。 秦蓦的手落在她的腰侧,克制不住似的紧紧搂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窝,身上清雅浅淡的香味中透着一丝墨香。嗓音低沉暗哑,在她耳边轻笑道:“我很喜欢你醋劲十足的模样。”这样,才能感受到他被她深深在意着。 只是,心中又不忍,她胡乱思想,心中定会彷徨不安。 十分难受。 谢桥扯了扯嘴角:“我这么大方,哪里吃醋了?只是不想要你败坏我的声誉,明明府中是你做主,却偏误导旁人你惧内!” 秦蓦扬了扬眉:“没有么?” 谢桥举起拳头要捶他胸口,倏然记起他的防御度,只怕他没有觉得痛,自己的手痛的要断了,又放下手来,提脚踩在他的脚上:“那你把她蜀王妃抓来。” 谢桥可没有忘了,她的新婚被变成丧礼,全都是因为蜀王妃! 这笔账还没有讨回来! 秦蓦转身就走。 谢桥一怔,追出去道:“你去哪里?” “给你把人抓来出气。”秦蓦头也不回的说道。 “回来!谁让你抓人了?我自己解决。”谢桥三步并作两步,拉住他的手,服软道:“行了行了,明日里就算是鸿门宴,我也与你一道去。” 耳畔传来他的笑声,抬头撞进他噙着笑的眸子,瞪他一眼,只见他唇畔的笑意加深,扭头朝屋子里走去。 秦蓦骨节修长的手指拽着她的一缕长发,谢桥头皮微微被扯痛,乖乖的退到他地身边,只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用勉强,我并不想去。” 蓝星在一旁说道:“纳兰小姐还请了蜀王妃。” 谢桥眸眼微眯:“人家纳兰姑娘为你从边城赶来,你也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不是么?” 秦蓦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你去?” “自然。”谢桥极快的应允,之前她是不想去,所以特地将经书留在今日抄完,给长公主守灵一夜,明日定是没有精神去赴宴,正好有托词。 谁知这个男人! 耳边一热,秦蓦贴着她的耳朵说道:“你不去,定会胡思乱想,你亲眼看着,心里便会放心许多。”突然,传来他一阵叹息:“我让人将她送回边城。” “不必。”谢桥是不在意纳兰清羽,只是不想与不喜欢的人打交道,太累。 —— 翌日,谢桥早早的与秦蓦自公主庙回来,用完早膳,见时辰还早,打算休息片刻再去纳兰府。 谢桥长发被头巾包裹着,雪白的皮肤被热水熏染出绯色,似冰雪中点落的胭脂,十分夺目。 秦蓦侧躺在床榻上,漆黑的眸子幽邃的紧盯着她胸前那一抹盈白,水珠顺着沟壑坠落,令人心生遐想。 喉间不由一紧,缓缓阖上眼睛。 谢桥身上裹着一块自制的浴巾,拿着裘裤坐在床榻边穿上。 却不知身后的秦蓦,眸色深沉似海,薄唇紧抿,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带倒在素色锦被中,震得床柱上的玉钩叮当作响。 他翻身压在她的身上,手撑在她散开的青丝旁,俯身看着她,薄唇紧贴着她樱红的嘴角道:“桥桥,你这是在勾引我。” 谢桥习惯裹着浴巾出来穿衣裳,未料到会被他突然推倒,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倏然听闻她说的这句话,恨不能将他推开吊打一顿。 如果,她推得动他的话。 秦蓦细细的吻着她素净清丽的脸,嘴角勾出一抹笑,声音暗哑道:“我便生受了。”随着他的话落,身上的浴巾被他抓起扔在床下。垂头重重吻上去,唇舌纠缠,霸道又强势,宛如狂风暴雨般,几乎令她窒息。 谢桥在他松开的一瞬,咬上他的下颔。 秦蓦呼吸浓重地低喃道:“桥桥,这是你自找的。”不给谢桥喘气的机会,强势霸道,动作透着狠劲,将她往死里折腾。 云收雨歇后,谢桥身上的骨头仿佛被一根根拆散,无力的躺在床上。 看着穿好锦袍,神清气爽的秦蓦,谢桥心中不淡定了。 秦蓦站在床榻边,倾身望着她红如绯玉的脸庞,眉眼间透着丝丝媚态。粗砺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庞,“快午时了,不起来?” 谢桥将头埋在被窝里,嗓音透着慵懒:“不想起。” 秦蓦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便见她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咕囔道:“你给我穿。” 秦蓦一怔,他不会穿女装。 “不想动。” 秦蓦取来白芷备好的素色衣裙,坐在床边,扶着她靠在怀里,替她将衣裳一件件穿好。 谢桥走路都打飘,被他打横抱着放在马车上。 他们到纳兰府的时候,蜀王与蜀王妃已经到了。桌子上的菜冷却,被撤下去,重新换上菜色。 蜀王妃看着依偎在秦蓦臂膀间走来的谢桥,眼里闪过阴鸷,转瞬即逝。 “羽儿可算将你们二位给盼了。”蜀王妃不阴不阳的说道,目光在谢桥红润的脸颊上扫过,心里冷哼,白日宣淫,倒是个不检点的,莫怪秦蓦会娶她! 蜀王目光冰冷的扫过她,蜀王妃冷笑一声,端正坐好。 纳兰清羽看着谢桥穿着立领衣裳,眸光微微闪动,含笑道:“羽儿还以为哥哥、嫂嫂不赏脸,失约呢。” “夫君答应的事情,向来不会食言。”谢桥扶着秦蓦的手坐下,察觉到他们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自她身上扫过,手在桌下暗中掐秦蓦一把。 秦蓦由着她发泄,拿着碗盛一碗海参汤,旁若无人地拿着勺子舀一勺,吹冷了,喂谢桥喝下去。 谢桥不好意思,可旁边有个对秦蓦虎视眈眈的人,乖顺的由着他喂。 纳兰清羽乌黑清亮的眸子里的光芒黯淡,当年他们一行几人去冰湖抓鱼,鱼烤好之后,她手里一片脏污,张开嘴要他喂,他说:“女人真麻烦,直接拿棍子叉着鱼吃。” 她不乐意。 他眉宇间透着不耐,直接将棍子叉着的鱼放在一旁的树叶上,不再理会她。 她心中失望,只当他是这样的脾性。 时过境迁,他竟喂别的女人进食,眉眼柔和,极有耐心的轻声哄着谢桥吃下她不爱的八宝鸭。 嚼在嘴里的饭菜,顿时索然无味。 秦蓦喂谢桥吃饱后,端着茶水给她漱口,方才端起碗用膳。 纳兰清羽嘴角扯出一丝浅笑,拿着公筷,夹起一块水晶肘子,放在他的碗里:“这是我特地请满香楼的厨子做的,蓦哥哥,你尝尝。” 谢桥看着油亮肥腻的水晶肘子摆在他的碗中间,嘴角流露出笑意。她记得有一回一起用膳,桌子上也有一盘子水晶肘子,摆在他的面前,他碰都不曾碰过。 “当年在边城,你最喜欢吃洪姨烧的水晶肘子。”纳兰清羽又夹一块鱼肉放在他的碗里,笑意柔和:“这是你最爱吃的……” ‘嘭——’ 纳兰清羽话未说完,秦蓦放下手里的碗。“我吃完了,你们慢用,我们先走了。” 纳兰清羽脸上的血色尽褪,尖利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蓦哥哥,不合你胃口么?” “羽儿,当年在边关,饥一顿饱一顿,吃肉可以抗饿。”秦蓦淡淡的说道。 纳兰清羽抿紧唇,所以,她今日准备他爱吃的菜色,反而是他最讨厌的? 谢桥看着纳兰清羽摇摇欲坠的身形,不禁摇了摇头,秦蓦不喜欢吃肘子、鱼肉,更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而这两样加起来,足以令他倒进胃口。可他并未吃几口饭,拿着自己的碗,盛一碗汤给他。 秦蓦接过来汤,一口饮尽。 蜀王暗中观察这一切,终于相信蓝星说的那番话。 曾经那个视女人如无物的秦蓦,已经将一个女人捧在手心里疼宠。 他变了。 所以他赔礼道歉的法子行不通。 想到此,蜀王端起一杯酒水,朝谢桥遥遥敬一杯:“这就是外甥媳妇?三舅敬你一杯,过往不快之事,化干戈为玉帛。”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脸真够大,一句话就想揭过? “我不饮酒。”谢桥歉疚的说道。 蜀王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以茶代酒。” 谢桥为难的说道:“饭后饮茶,影响消食。”随即,看向秦蓦:“夫君,你代我敬蜀王一杯。” 秦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就是不肯答应了! 蜀王脸上的笑意有些端不住,悻悻然的饮尽杯中酒。 蜀王妃讥诮的看着蜀王,优雅的拿着锦帕擦拭嘴角。 大厅里的气氛陷入僵滞。 纳兰清羽若有所思的看着蜀王讨好谢桥,可谢桥却并不买他的账,心里琢磨着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 蜀王妃打破屋子里的沉寂,扶着额头,一脸倦容的说道:“我头有些疼,羽儿你带我去厢房里休息。” 纳兰清羽吩咐寒梅带着蜀王妃去厢房里。 谢桥见状,微微笑道:“纳兰小姐若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纳兰清羽点了点头,随即,突然说道:“我险些忘了。嫂嫂,你会医术,蜀王妃身体不适,你去给她看看?” 谢桥眼底闪过一抹冷芒,看着纳兰清羽目光却极为温和,应允道:“好,带路。” “有劳嫂嫂了,从侧门出去,直接沿着长廊右转第一间厢房。”纳兰清羽转而对秦蓦说道:“蓦哥哥,爹爹有托我给你带来一件物品,我放在书房里,你随我去拿?”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终于来了! ------题外话------ 啊啊啊!今天出门不利,烟儿拖家带口一起去娘家,写了几千字,吃完晚饭回家的时候,电脑落在男人的车里,他去单位有点事,然后耽搁了几个小时,又更新那么晚了,哭瞎~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设下圈套 秦蓦不为所动,看向一旁的谢桥。她微不可见的点头,秦蓦嘱咐道:“我等下去找你,别乱跑。” “好。”谢桥应下,弹了弹裙摆,站起身,朝后院而去。 宅子并不大,后院天井四面有房屋,中间栽种着花草树木,谢桥走在长廊之上,打量着后院。亭台阁楼,假山水榭,映在苍翠松柏之中,奇石异花点缀其间。 寒梅自厢房里出来,见到谢桥站在长廊倚栏处,迎上来说道:“郡王妃,蜀王妃在厢房躺着,奴婢带您去。” 谢桥撤回视线,随着寒梅去厢房内。 屋子里,摆设雅致,蜀王妃和衣躺在拔步床榻上,挂着项月白百蝶湖罗帐子,映衬得蜀王妃面色发白。 谢桥站在床榻边上,蜀王妃阖着眼,呼吸均匀,只眉宇间紧蹙,似在隐忍着额头的疼痛。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缓缓睁开眼,看着谢桥嘴角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审视,移开视线,声音冷淡:“你来做什么?” 暗地里做的腌臜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何须假惺惺关心? “蜀王妃身体不适,我应纳兰小姐的请求,给你诊脉。”谢桥睨一眼垂目站在门口的寒梅,就着床边的绣墩坐下,不由蜀王妃拒绝的诊脉,脸上突然凝重,暗中观察她的蜀王妃,心口一跳,紧张的盯着谢桥。 她的头疼症,不过是借口罢了。 蜀王带她来纳兰府,是为了给谢桥道歉。 只是,她分明不想就此罢休,她就算被蜀王逼着道歉,最后也不过是自取其辱,倒不如回避。 可谢桥这副神色,令她心中不安,害怕身子当真有病症。谁人不知她是神农谷传人? 谢桥收回手,一言不发。 “我这是怎么了?”蜀王妃按捺不住的问道。 谢桥询问道:“王妃手脚冰凉?” 蜀王妃心头一紧,撑着身子,看向谢桥:“我这几年手脚冰凉,每到夏日里,心悸吃不下、睡不好。” 谢桥点了点头,“王妃休息罢。”起身打算离开。 蜀王妃焦急的说道:“我这是什么病?” “王妃回府后让太医给诊脉开药。”谢桥怕惹事,不从自己这里开药方拿药给蜀王妃服用。 蜀王妃面色微微一变,如何不知谢桥为何如此谨慎防备? 心中冷笑,也不再缠着她医治。语气稍显尖酸道:“真不知蓦儿怎会舍羽儿而娶你,除一身医术,一无是处。” 谢桥含笑道:“说不定,郡王就是喜欢我的一无是处,王妃,你说是么?” 蜀王妃冷声道:“男人都爱美色,他只是许久不见羽儿。虽然娶了你,可莫要得意太早,以羽儿的姿色,定能挽回他的心。” 谢桥不禁失笑,秦蓦不曾喜欢过纳兰清羽,谈何挽回? “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王妃,您说呢?”谢桥意味深长地说道。 蜀王妃抿紧嘴角,翻身背对着谢桥,不欲多说。 谢桥淡淡扫过蜀王妃,只见她并不再理会她,不禁挑了挑眉,难道是她多想了? 今日并非鸿门宴? 谢桥敛去心中的思绪,走出厢房,站在倚栏边上的长椅等着秦蓦。 却不知,蜀王妃望着谢桥离开的身影,视线落在地上的一包药粉上,眸光微微一闪,下床将东西捡起来,放入袖中。 寒梅对谢桥说道:“郡王妃,奴婢带您去找郡王。” 谢桥垂目盯着寒梅,只见她低垂着头,态度恭敬,并无异色,点头道:“带路。” 寒梅带着谢桥去往书房。 —— 纳兰清羽带着秦蓦去书房,秦蓦却是没有进去,站在书房外面等着她。 纳兰清羽站在门口,望着站在石阶下的秦蓦,目光微微黯淡,他这是避嫌了? 转身去书房,拿着纳兰述叮嘱她带来的包袱,交给秦蓦。 秦蓦拿在手中,很轻。 “蓦哥哥变了。”纳兰清羽在他转身要走时,突然说道。 秦蓦看她一眼,记忆中的她,只到他的腰间,扎着辫子,与秦玉一样,喜欢跟在他的身后。纳兰将军对他有恩,将她当作秦玉一般照拂,并未生出旁的心思。 回京之后,收到纳兰将军议亲的书信,心中诧异。 他对女人并不上心,总有一日会成亲,会是他不认识的女人,纳兰清羽也一样。 恩师最不放心的便是纳兰清羽,他会保她衣食无忧。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遇见谢桥之前的想法。 却不知有一日,有一个人,令他想捧在手心,放在心尖上疼宠。 所以,他拒绝纳兰将军的提议,也庆幸当时并未答应,订下亲事。 如今再见,她已经到他肩膀的位置,稚嫩青涩的面容已经长开,宛如花盆里的蔷薇一般明艳照人。心中毫无波澜,并没有见到斜桥时的悸动。 “恩师托我给你寻门当户对的亲事,我不懂你们女人的心思,交给你嫂嫂,她替你相看。你有中意之人,与她说一声。”秦蓦语气淡漠疏离,与她保持距离。 纳兰清羽手心紧攥,他这样相信谢桥?将自己的亲事由谢桥打点! 旋即,苦笑一声,她中意他,难道与谢桥说了,她便会让给自己? 可这些,她不能对他说! 他今日照料谢桥的情景,她看在眼中,他心里除谢桥之外,怕是不容任何人。不可能会为娶她为将谢桥贬为妾侍,她是将军嫡女,更不会委身为妾。 “嫂嫂相中后,蓦哥哥觉得可行,我便嫁。”纳兰清羽露出一抹清甜的笑意,极为信任的模样。 “嗯。”秦蓦应了一声。 纳兰清羽脸上的笑容有一点牵强,咬紧唇瓣。半晌,在他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绕到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蓦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秦蓦驻足,默然无语。 纳兰清羽鼓起勇气:“蓦哥哥,你未遇见她之前,会娶我么?” 秦蓦沉声道:“羽儿,在我心中你与玉儿一样。” 纳兰清羽脸上的血色尽失,面色苍白。谢桥果真是了解他,说的话竟也是相同。 玉儿? 秦玉即将要去大庆和亲。 可她知道,秦玉其实已经死了,南宫萧带出去的那位是假的! 秦玉落得惨死的下场,只因算计谢桥。 那么他是否也在暗示她,招惹谢桥的后果,如秦玉一样? “我知道了。”纳兰清羽何尝不知道,他未遇到动心之人,到成婚的年纪后,会应爹爹所求娶她,相敬如宾。而他娶谢桥,只是因为心里装下的那个人,正好是她罢了。 就算她算计秦蓦与谢桥离心离德,未必他便会娶她。 “等等。”纳兰清羽自袖中掏出她打的穗子,系在秦蓦腰间的那块玉佩上。 回廊处,谢桥透过葱茏翠柏,望着站在天井里的二人,从她这个角度,便是见到纳兰清羽投入他的怀中。 寒梅侧头看着停下脚步的谢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她家小姐撞进郡王的怀中,手足无措。 “郡王妃……”寒梅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去前厅等他。”谢桥说罢,转身去往前厅。 片刻,秦蓦提着包袱过来。 谢桥视线自他身上快速扫一圈,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光秃秃的无一物。起身凑到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沉水香涌入鼻息,嘴角的笑意蔓延至眼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谢桥目光透过他的肩膀,落在身后的纳兰清羽身上。 “奴婢告诉郡王,您在这里等他。”寒梅盯着自己的脚尖回答。 纳兰清羽看着他们两个亲昵的模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她见到谢桥与寒梅来了,不死心的做了小动作,可她依旧如此信任秦蓦。 她输了。 所以,她该放手了。 谢桥自然知道纳兰清羽的想法,的确,她的角度是看见他们二人相拥在一起。可是,人的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不一定看见什么,便一定是真的。 纳兰清羽有兰香,秦蓦若当真抱了她,身上定会染着淡淡的兰香。 “蜀王妃没有大碍吧?”纳兰清羽询问起蜀王妃,蜀王已经径自离开。 “无碍。”谢桥回答道。 “走吧。”秦蓦将包袱递给谢桥,拦腰抱着她,被谢桥闪身躲开,红着脸拍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秦蓦不勉强,搂着她的腰肢,一同离开。 纳兰清羽望着他们相携的背影宛如一对璧人,并不热烈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发间,映着白色光晕,仿佛一夕间生出华发,刹那间便是白首偕老。 紧紧攥着袖中的穗子,指骨发白。 纳兰清羽静静站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呐呐地说道:“寒梅,蓦哥哥他可有相近的人?” 寒梅想了想,吐出一个人名:“荣亲王世子玉倾阑。” 纳兰清羽嘴角微微牵扯一个笑弧,嗓音低微:“荣亲王……也算门当户对,禀了蓦哥哥,就他了。”随即,转身回书房,打算给纳兰述去一封书信。 寒梅一怔,未料到小姐对亲事这般草率。 “小姐,您不考虑?老爷最心疼您,他只愿您嫁给心爱之人,怎能随意嫁人呢?”寒梅不理解,小姐倾慕郡王,早该让老爷以恩情让郡王相报,定会娶小姐为妻。 “既然不是他,那么嫁给谁都一样。”纳兰清羽微微一笑,她做好妻子的本份,只是不能将自己的心收回给未来的夫婿。这世间,太多是盲婚哑嫁,她幸运太多,爹爹并不曾将她作为换取利益的工具。所以,她不能够让爹爹替她操心。“荣亲王世子貌比潘安,与他是友人,品性定不会太差。” “小姐……”寒梅担忧的追上去,纳兰清羽已经关上书房的门。心知她是心意已决,跺了跺脚,无奈跑去郡王府。 谢桥与秦蓦方才回到无字楼,便听门仆来传话,寒梅在门口求见。 “请她进来。”谢桥蹙眉,心里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难道纳兰清羽请他们用膳,只是单纯的感谢? 蜀王妃分明没有头疼病症,却借故回到厢房。纳兰清羽请她去医治,只是巧合么? 不可能! 谢桥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白芷端着一壶热茶进来,放在桌子中间,替谢桥斟一杯热茶。随即,端起另外一只杯子,特地用热水烫一下,斟茶递过去:“郡王,这是您爱喝的雨前龙井。” 谢桥闻言,抬头看她一眼,垂首饮茶。 寒梅进来,跪在地上说道:“郡王、郡王妃,小姐她……她说她中意荣亲王世子。” “咳咳……”谢桥一口热茶呛进气管里,剧烈的咳嗽。 秦蓦拍着后背:“小心点。” 谢桥看向寒梅:“纳兰小姐要嫁给荣亲王世子?”再次确认的问道。 寒梅点头。 谢桥放下茶杯,沉默不语。 秦蓦眸子里闪过暗芒,玉倾阑,这亲事怕是成不了。 “他离京了。”谢桥语气平静,心里却是万马奔腾,她眼光倒是好,嫁不成秦蓦,转而想要嫁给师兄。 只是,师兄的亲事,除非他自己点头,否则无人能让他点头。 “不知何时回京,事情难办。”谢桥心中想,即便玉倾阑在京城,谁都可以去给他说亲,唯独她不行。 秦蓦自然也没有这个脸逼迫玉倾阑娶纳兰清羽,也不可能害了他。纳兰清羽的心思,他明白,所以不能坑玉倾阑。 “褚明衍的信息给她送过去。”秦蓦沉吟片刻,方才吩咐蓝星。 谢桥倏然看向秦蓦:“他是兰阳的未婚夫!” 秦蓦语气微凉:“不是了。” 谢桥呆怔的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已经不是了。”秦蓦极有耐心的重复一遍。 “怎么可能……”谢桥如何不明白兰阳的心思,那日遇见之时,她脸色极其不好,可并未有与褚明衍退亲的打算。 怎得,转眼间,退亲了! 秦蓦沉声道:“兰阳自己退掉亲事,就在前几日。” “她对褚明衍还有感情,或许,他们……”谢桥话未说完,便被秦蓦一口截断:“没有可能。” 谢桥默然不语,心里也明白,若是当真有可能,这么多年,也该有结果了。 可是褚明衍,对兰阳的态度仍旧未曾改变。 心中惆怅,良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也好。”想要将一颗冰冷的石头焐热,谈何容易? 这样也好。 谢桥靠在椅背上,望着跪在地上的寒梅,示意蓝星去那褚明衍的画像与资料,一并让她带回去给纳兰清羽。 寒梅回去后,将东西递给纳兰清羽。 纳兰清羽一怔,“淮阴侯世子?” 寒梅颔首:“郡王亲自选的人。” 纳兰清羽打开画像,画卷里的男子清隽秀美,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竟从他的眉眼间依稀看出秦蓦的影子。 翻开资料,当看见他是谢桥的表哥后,半晌不语。 “小姐……”寒梅见纳兰清羽反常,不安的唤一声。 “过几日再给他答复。”她得再想想。 寒梅松一口气,小姐并未昏头。 —— 翌日,谢桥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一片冰凉。 他还未回来。 “来人。”谢桥唤一声。 白芷端着热水进来,脚下一个踉跄,盆里的水荡出大半,泼洒在谢桥挂在屏风上的衣裙与地上,面色微微发白,连忙说道:“对不起,郡王妃,奴婢不是故意的。” 谢桥揉了揉眉心,摆手道:“不妨事。” 白芷放下铜盆,收拾干净后,服侍谢桥更衣。 谢桥看着腰间系的腰帛反了,语气冷淡:“白芷,你有心事?” 白芷眼中闪过一抹惊慌,猛然抬起头,触及谢桥波澜不兴,如两口古井般深幽的眸子,心头微微一颤。解释道:“奴婢老子娘病了,大夫说活不过今年冬。奴婢……奴婢……”说着泪水滚落下来。 谢桥拆掉腰帛,自己系好,漫不经心道:“为何不寻我给她治病?” “奴婢不敢,怕污您贵体。生死有命,老子娘她病许多年,这些年一直过得很痛苦,说不定,去了于她来说是解脱。”白芷泪眼婆娑。 谢桥冷淡地睨她一眼,不再言语。 白芷跪在地上,看着谢桥自己动手洗漱,随即出去用膳,不禁舒一口气。一抹后背,背后发凉,渗出一层冷汗。 端着水盆,退出屋子的时候,身后传来谢桥清冷的声音:“白芷,你与半夏是除了明秀之外,最信任的人。你有何难处,尽管与我说。” 白芷抓着铜盆边沿的手微微收紧,点了点头。想起谢桥看不见,回一句:“奴婢知道了。” 谢桥听着白芷脚步声渐远,夹一块脆笋放进嘴里,索然无味:“半夏。” 守在门口的半夏进来,行礼道:“郡王妃,您唤奴婢有事?” “白芷她老子娘病了?”谢桥若有所思,半夏与白芷是一个地儿的人,定然清楚。 半夏一愣,点头道:“白芷爹就是给她娘治病,才将她给卖了。病了好多年,不过听说捱不过这个冬天。” 谢桥眉头紧拧,良久,叹道:“给她几日假,让她回去看望她娘。” 半夏一怔,狐疑道:“郡王妃,白芷不会回去。” 谢桥不解的看着她。 半夏解释道:“白芷她善专营,她早我两年卖出来,那时候她已经攒够银子赎身,回去之后,她哥哥要娶媳妇,家里头穷,她爹说白芷有能力赚银子,将她再卖了,等她攒够银子赎身就可以回去嫁人。白芷跪在她爹面前一夜,她爹都没有改变主意,她心里早已恨上了,她哥哥摔断腿来寻她要银子,她都没有去见。” 谢桥眸光微转,询问道:“她赎身的时候,花多少银子?” “十两银子。” “这期间家里有问她要银子么?”谢桥若有所思,两年能够攒十两,她们如今是大丫头,一个月月前有一两。那时的白芷只有十一二岁,出入府邸只怕是小丫头,五百钱,若是没有开支,加上赏钱,十两也要努力。 “要,她的月前有一半给她老子娘买药。”半夏似乎想起一事道:“她的主子挺好的,赎身之后,给了她几两银子做路费。” “哦?”谢桥坐直身子,挑眉问道:“她以前的东家是谁?” “她没有说。” 谢桥点了点头,示意半夏下去。“最近,你盯着她一点。”垂目抚弄着长长的指甲,眼底蓄满冷意,以前的东家这么好,白芷即将被卖,为何不央着她爹将她卖到前东家? 收敛思绪,明秀拿着邀请帖进来。“郡王妃,淮阴侯夫人邀您过府一叙。” 谢桥接过烫金边透着淡淡花香的邀请帖,嘴角带笑,她正好要去淮阴侯府,淮阴侯夫人送来请帖:“未时去。” 明秀去回话。 片刻,明秀慌慌张张的进来,面色苍白的说道:“郡王妃,不好了,纳兰小姐出事了!” —— 谢桥乘坐马车去纳兰府的时候,秦蓦已经到了。 纳兰清羽不准秦蓦进去,屋门紧闭。 秦蓦面色冷沉,见到匆匆而来的谢桥,面色微微缓和。 “她怎么了?”谢桥看向紧闭的门扉,不禁皱眉:“没有请大夫?” “没有。”秦蓦示意蓝星将门打开。 蓝星用剑将门扉撬开。 谢桥进去,见到纳兰清羽的那一刻,倒抽一口冷气。 她浑身布满红疹,脸上被她的指甲划破,流淌着鲜血。身着清凉,坐在美人榻上,双眼发直的盯着铜镜。 “怎么回事?”谢桥过去要看纳兰清羽的情况,她激烈的反抗,不给人靠近,双眼猩红,指着门扉,尖声叫道:“出去!给我滚出去!” 谢桥示意寒梅将纳兰清羽困住,她怕是见到这副模样,受到刺激,难以接受后,拒绝人靠近:“迟了,只怕会留疤。” 寒梅一听,立即上去抓住纳兰清羽挥舞的手。 谢桥诊脉,拿着纱布沾染一点血,放在鼻端轻嗅,透着一股子腥臭味。 毒。 她身上的红疹是毒引起,面上是红色疱疹,里面却是在腐烂。幸而剂量轻,否则她这张脸便毁了! “她吃了什么?”谢桥询问道。 寒梅摇头:“从你们离开后,小姐滴水未进。” “晌午与我们一同用膳,定不会是饮食出问题。”蜀王妃进来,见到纳兰清羽吓得后退几步。颤声道:“谁这么恨的心,这是要毁了羽儿!”目光凌厉的扫过她放衣裳的柜子,有落在床榻上,厉声道:“你们去检查衣裳与床铺,看这几处可有被人动手脚!” 谢桥陡然看向蜀王妃,神色莫测。 蜀王妃难得的对谢桥露出一点笑意:“听闻郡王妃医术高绝,羽儿的毒难不倒你罢?” “王妃怎知纳兰小姐中毒了?”谢桥意味不明的看着蜀王妃,捏着手里寒光闪烁的银针,嘴角的笑意透着森冷。 蜀王妃心中一滞,转瞬回过神来,镇定自若的说道:“你刚才问羽儿吃了什么,定是中毒了。” 谢桥冷笑一声,并不揭穿她。 这时,有人从掀开床褥,一股子粉尘飞扬,掉出一包药粉。 “啊,眼睛,我的眼睛!”掀开床褥的丫鬟捂着自己的眼睛,蹲在地上大叫。 蜀王妃咬牙道:“这人当真是太狠毒,羽儿若是沾进眼睛里,岂不是要失明!” 寒梅吓得面色发白,颤声说道:“小姐并未得罪谁,谁会害她?” 蜀王妃目光自谢桥身上掠过,讳莫如深道:“这可就说不准,羽儿心地善良,又美丽动人。说不定啊,是这张脸儿惹人嫉恨。” 寒梅一怔,便见蜀王妃拾起地上的药包,蹙眉道:“郡王妃是神医,即会救人的法子,害人的法子想必也精通。”看着进来的秦蓦,叹声道:“都怪我嘴多,替羽儿招祸了!” 话说到这份上,寒梅瞬间回过神来,难以置信的看向谢桥:“郡王妃,蜀王妃不过说说罢了,您怎得就这般心毒手狠,毁了小姐的脸?你这是要逼死她!” “呀!这包药粉的纸包,与郡王妃昨日掉的药包一模一样!”蜀王妃自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昨日里郡王妃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了,打算今日还给她,谁知羽儿出事我便赶过来,未曾想到……”说到后面,话音陡然一变,质问道:“郡王妃,你为何要害羽儿?” 谢桥冷眼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看着蜀王妃手中她昨日里故意掉的药粉,嘴角微微上扬。 她故意下个套,他们就往里头钻。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选妻 两包药粉并排放在桌子上,桑皮纸上纤维清晰可见。 蜀王妃请来的大夫,背着药箱进来,先给纳兰清羽请脉后,目光沉凝,挑起一指甲盖的药粉放在鼻端轻嗅,沉声说道:“粉末是用几种有毒的种子碾成粉末,里面加了蝎子粉。沾到皮肤上,会灼热,皮下溃烂,与纳兰小姐的症状相同。”随后,又指着蜀王妃捡到谢桥的那包药粉,倒抽口气,“这是断肠散!” 蜀王妃变了脸色,只觉得拿过药粉的手火辣辣的疼,生怕药粉有漏出来,慌忙冲到木架上摆放着的一盆子水净手。 谢桥勾唇道:“王妃拾到药粉一直放在袖中么?昨夜用完膳可有拿出来?这粉末包着不严实,你没有放好,只怕会误食。剂量小反应微小,等察觉出来的时候,已经……” 蜀王妃瞳孔一紧。 “穿肠烂肚。”谢桥红唇轻启,吐出令蜀王妃面色骤变的话。 蜀王妃捂着肚子,仿佛真的隐隐作疼,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住嘴,你这恶毒的女人!毒药随身放着,谁相信你会没有害人的心思?”越害怕,便越觉得身上肚子里痛得厉害,咬紧牙根,定是她受了谢桥的蛊惑,眼神看向一旁的大夫。 大夫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断肠散浓度高,误食一点点,都会发作。只是如郡王妃所言,时间早晚的区别。” 蜀王妃脸上一片惨白,指着谢桥,对秦蓦说道:“郡王,你瞧瞧,她如此心毒手狠!我不过恼她不愿给我医治,便多嘴一句羽儿比她貌美,不过一日,羽儿的脸被毁了!除了她,还有谁?” 纳兰清羽双手环膝,下巴抵在膝盖上,闻言木讷的看谢桥一眼,眼泪豆大滴的滚落下来,并不像蜀王妃神色激动的指责。 更令人心疼,怜惜。 秦蓦站在一旁,看一眼嘴角凝着一抹淡笑的谢桥,并不见慌乱之色,眼底闪过一丝笑痕,端坐在凳子上。 谢桥抬高眉梢,指着桌子上的桑皮纸,冷声道:“王妃仅凭这个药包纸便一口咬定是我下毒。” “药粉都是相同的桑皮纸,除了你与我来过这后院,不是你,是谁?”蜀王妃心口上下起伏,心里恨得牙痒痒,她敢肯定,谢桥故意将断肠散掉在地上,就是为了谋害她! 却没有在自身上找过问题,她如果没有不安好心,岂会掉入谢桥的坑里? 谢桥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断肠散的药包,手指轻轻挑开,点着一角道:“为防招人陷害,我的药包纸上都有特殊的标记。” 蜀王妃一怔,凑过来看,便见到桑皮纸上有一片暗色的枫叶。怔忡的呆愣在远处,她怎么会想到谢桥会如此多的心眼,普通包装的纸张,也弄这么多的花样! “你害人,自然不会留下把柄,藏在羽儿床铺下的药粉,不会用自己常用的东西。”蜀王妃冷声道。 谢桥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子里一片冰封的冷意:“如王妃所言,我害人,为何还要留一包药粉藏在床铺下?洒在床褥上,留下证据,岂不是多此一举!”似想起什么,眸光微微一转,冷声说道:“我倒觉得这是一出贼喊抓贼的戏码。毕竟,除了我,还有王妃也在后院呢,也有嫌疑。” “你休得胡说!”蜀王妃心中微微一颤,厉声说道:“昨日里我一直在厢房里,如何去下毒?” “你并无病痛,为何借故回后院?”谢桥毫不留情的戳穿,冷声说道:“你故意刺激我,纳兰小姐比我有姿色,郡王会被她美色所惑,从我嘴中套话,作为今日的证据!”转而,看向寒梅道:“你方才定是因为这句话,为怀疑我吧?纳兰小姐,已经请求嫁给荣亲王世子,并不觊觎郡王,我为何还要害她?” 寒梅点头道:“正是如此。” 蜀王妃一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紧紧盯着谢桥,竟无从反驳她的话。 昨日她本就是装的! 纳兰清羽知道谢桥是大夫,听闻她不舒服,定会将人请进来,所以便有她进后院的证据。 却没有想到,正是如此,反倒使得她也没有讨到好! “我只是头痛而已,许是吹风的缘故。”蜀王妃辩解道。 “王妃乘坐马车来纳兰府,如何吹风?”谢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道:“昨日我进厢房,离开后院,寒梅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反而是王妃,独自一人躺在厢房里……姑且算你是吹风头痛下不得床榻,那时候你身旁的婢女呢?她又在何处?” 蜀王妃倏然一惊,她倒是忘记阿浅了! 那时候的确不在厢房里,而那时候她也并未吩咐阿浅动手! 是拾到谢桥掉下来的药粉后,突然计上心头。 想到此,蜀王妃一愣,猛然醒过神来,她这是被谢桥诱导,走进她布置的陷阱里了! 寒梅猛然回想起来:“奴婢带着郡王妃去后院的时候,并不见王妃身边的丫鬟守在身边。” 谢桥心中冷笑,阿浅那时候自然不会跟在蜀王妃的身边。来纳兰府中的时候,想必便听了蜀王妃的吩咐,盯着她罢?所以,她故意让暗卫弄出响动,引走阿浅。 制造她不在场的证据,又有寒梅在场,揭发出来之后,便又多一条指向蜀王妃的有力证据! 阿浅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无措的解释道:“王妃,奴婢那时候见到有一道人影去往纳兰小姐的屋子,并不做多想,跟过去了!”后来并未见到人,只以为是幻觉,便没有与蜀王妃说。 谁知,正是因为疏漏,反而让王妃被人揪住把柄,吃了败仗! 蜀王妃气得两眼发黑,之前若是还不确定的话,如今却是愈发笃定她跳进谢桥设的局中! “阿浅不在,如何就能说是我?”蜀王妃努力的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看着谢桥的目光凶狠怨毒,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为何?”谢桥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踱步至她的面前。蜀王妃后退几步,谢桥冷笑一声,猛然拽住阿浅的手,举起来。宽大的袖子滑落下去,手臂上密布的红疹,与纳兰清羽身上如出一辙! 阿浅惊慌的捂着手臂,挣扎着抽回手臂。 蜀王妃的脸色青紫交错,手死死抓着桌沿,方才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妃,你可还有话要说?”谢桥目光冷冽,拿着锦帕擦拭抓着阿浅的手,勾唇笑道:“王妃倒是说了真话,你想要害纳兰小姐嫁祸我,所以故意说纳兰姑娘美貌动人激怒我之下说出难堪的话,让你捏着把柄。” 只是,谁挖坑埋住谁就各看本事了! 蜀王妃一双眸子幽邃如鬼火,阴森诡谲。 越听谢桥的话,越心惊肉跳,她在算计谢桥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呢? 纳兰清羽目光幽幽地看着蜀王妃,清泠泠的眸子里,布满憎恨。 蜀王妃心头一慌,咬紧牙根,怒斥着阿浅道:“贱蹄子!谁给你的胆子去害羽儿?” 阿浅四肢发冷,蜀王妃这是放弃她,推出去顶项。 她也不知道这药如此霸道,不过沾染一点,即便她洗了几遍,仍旧生出一大片红疹。 “奴……奴婢……”阿浅不想死,想要开脱。 蜀王妃目光冰冷,紧盯着她,涂着蔻丹的尖利指甲,仿佛染血的利刃,拦腰掐断绣帕上细细的莲花茎干。 阿浅浑身一颤,仿佛看见她的爹娘的脖子被蜀王妃拿捏在手中。 唇瓣几乎给咬破,泪水顺着灰白的面颊滚落,阿浅砰砰磕着头:“饶命啊!王妃饶命!” “你太令我失望,我念你老实本份,提拔你,将你带回京城。不想你却包藏祸心,谋害羽儿,挑拨我与她之间的关系,而且还误会郡王妃!简直该死!”蜀王妃痛心疾首的怒斥,随即,看向纳兰清羽:“羽儿,这贱婢交给你处置!” 纳兰清羽一只手捂着脸,看向一旁的秦蓦,抿紧红唇。良久,方才说道:“王妃看着办罢。”想让她做个恶人?心中冷笑,没有经由她的授命,一个奴婢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她与谢桥之间的争斗与她无关,莫要将她牵扯进去。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作筏子对付谢桥! 蜀王妃脸一沉,纳兰清羽这是怨上她了! 也不想想,她这么不留余力的针对谢桥是为了谁! 她不就能够如愿嫁给秦蓦? 嫁给玉倾阑,心中嗤笑,她的小心思岂能瞒过她? 可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不给交代,难以脱身,沉声道:“拖下去,杖毙。” 阿浅双目圆睁,眼里透着绝望。想要不顾一切的喊冤,蜀王妃眼底浓重的威胁之意,到嘴的话吞咽进去。她进京的时候,她一家人便被蜀王妃提拔,若是她违背蜀王妃的心意,只怕家人也不得善终! 阿浅被带下去。 蜀王妃脸上堆着笑容,讨好纳兰清羽:“你看这样可解气?” 纳兰清羽冷笑道:“王妃的心可安了?” 蜀王妃脸上的笑容僵滞,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她这是何意? 暗指她在杀人灭口? 谢桥脸上的笑意渐深,不知蜀王怎得就娶这样一个女人。明明想要借助众人的势力,却偏偏一个个都给得最狠了。 秦蓦不是个傻的,便知道该如何做! 天家最是无情,兔死狗烹的下场,比比皆是。 协助这样拎不清的人上位,便是将自己的命送到他们的手里! 蜀王妃绝非是不容他的! 只怕,蜀王也并非表面那般和气罢? 不过形势所迫! “蜀王妃,你肚子痛么?”谢桥突然问道。 蜀王妃不悦的看向谢桥,却觉得肚子发痛,猛然记起,她极有可能中下断肠散,吓得面无人色。 “看样子是痛了,你得尽快解毒,否则,烂肠烂肚……”谢桥话音戛然而止。 越是如此,蜀王妃越往谢桥引导的那处去想,浑身发软。 谢桥收回视线,对纳兰清羽道:“真相大白,纳兰小姐有什么话要说?” 纳兰清羽不想欠谢桥人情,可这张脸不能毁了。 “嫂嫂,我的毒能治么?”纳兰清羽语气里带着颤意,她心里害怕极了,只是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她不能露怯,所以强忍着没有吭声插话。 “能。”谢桥写下一个药方,示意明秀去医馆取药,调制好告诉纳兰清羽如何用。 纳兰清羽躺在榻上,谢桥用调制好的药涂抹在她的脸上,只觉得一阵清凉,脸上的灼热感被压下去。 待洗去之后,看着脸上红疹颜色淡去,不再那么密集恐怖,提着的心落下一半:“会留疤么?” “不会。”谢桥庆幸道:“幸好你没有抓破,否则,会有淡淡的印子。” 纳兰清羽面色微红,低垂着头,轻声说道:“我怕毁容,难受难忍的时候,也不让自己抓。”抬眼看向秦蓦,方才道:“蓦哥哥,我不知蜀王妃心怀不轨。我初入京城,寄居在蜀王府,所以也请他们一道过来,哪里知道……” “嗯,日后长点心。”秦蓦目光落在忙碌的谢桥身上,剑眉微蹙,不是她,谢桥如何会被蜀王妃陷害?只是纳兰清羽遭受的罪,他不便斥责:“你在京中出事,我不好与你父亲交代。”说罢,一挥手,一个人出现在屋子里,“今后蓝魁留在你身边。” 纳兰清羽想要拒绝,可秦蓦根本就不是在与她商量,带着谢桥径自离开。 马车上,谢桥睨他一眼:“派人保护她,还是监视?” 秦蓦亲昵的捏着她的鼻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谢桥摸了摸鼻子,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 明秀掀帘进来,跪坐在谢桥的脚边,询问道:“郡王妃,蜀王妃那个婢女应当知道是毒药,为何如此不小心,沾染到手上,不去请大夫?她不医治,只怕会整条手臂都会烂掉。” 谢桥但笑不语,她早知蜀王妃会对她动手,可又摸不准蜀王妃会从哪一方面入手,便只好下个套,随即安排人紧盯着蜀王妃与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发现阿浅在作妖,暗卫弄出一点动静,阿浅本就做贼心虚,定会手惊,慌乱间将药粉塞在袖中,又记起这毒的霸道,藏在床褥下,匆匆离去。 可她的手却是沾上药粉,想要去药店,只怕蜀王妃不答应,她也不敢! 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端倪。 明秀似乎也想到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郡王妃,您当真在王妃身上下毒了?” “吓她的。”谢桥淡声道。 越是诡计使得得心应手的人,越是怕死,也更加相信她是真的下手了! 暂时拿她没有法子,折磨她还是手到擒来! “蜀王为何娶蜀王妃?”谢桥心中极为疑惑,她若是没有记错,蜀王妃娘家并无权势,只是一个衰败世家的嫡次女。 “先帝属意蜀王,又怕提前给他指婚权臣之女,于他不利。只是给他随意指婚一个侧妃,混淆视听。正妃早已暗中订下,只待他登基之后再封后,最后蜀王失势,远走封地,又断了双腿,明帝一道旨意将侧妃扶正。”秦蓦语气淡薄,透着冷嘲。 蜀王当时意气风发,暗中揣摩出先帝心思之人,争相将嫡女嫁给他。树倒猢狲散,他失势之后,都去捧明帝! 那时候的蜀王,雄心壮志,经历变故,性情大变,光明磊落之人,也与小人自成一类! 谢桥恍然大悟,原来是先帝为他打算,却不想,坑了蜀王。 这蜀王也着实太过倒霉。 拉拢秦蓦与他为伍,却也毁在拖他后腿的蜀王妃手上。 明帝倒有几分见识,将她扶正。 “我要去淮阴侯府一趟,不回府了。”谢桥记起陈氏的相邀。 “陪我用膳后再去。”秦蓦吩咐车夫去酒楼。 —— 用完膳后,谢桥带着明秀去往淮阴侯府。 淮阴侯府,白墙黑瓦,漆黑的厚重大门,楠木金丝牌匾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金色大字‘淮阴侯府’,镌刻着庄重与辉煌。 婢女领着谢桥入内,亭台阁楼,树木山石,不同于外面的肃穆,幽雅不俗。 淮阴侯夫人坐在堂屋中,谢桥在她右手边坐下,丫鬟捧上热茶。 谢桥接过,脸上笑容浅淡:“本该晚辈上门拜访,不想琐事缠身,耽误到今日。” 淮阴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敛尽,眉目间染着淡淡的清愁,叹声道:“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大喜的日子,出这样的事情。舅母也该上门去探访,可又怕叨扰你,惹人闲话,便等到今日邀你过府来说会子话。”言语间,透着疼惜。 谢桥笑了笑,并没有接话,提及褚明衍与兰阳之间的亲事。 “舅母也有烦心事,表哥他与兰阳郡主的婚事拖许久,却不想解除婚约了。”谢桥语气带着可惜。 淮阴侯夫人脸上的笑容透着森冷之意,“幸好她退亲,否则,便是结仇了!”虽然,早已是仇人! 谢桥听出淮阴侯夫人言辞间的恨意与厌恶。 心里转念一想,淮阴侯府与镇国公府是姻亲,荣亲王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令人生厌。 只是,兰阳到底是无辜,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里。 可被迁怒,也是人之常情。 设身处地的想,她也无法接受嫁给仇人之子。 只能感叹命运。 “舅母今日唤你来,是让你看一看,哪家贵女合适。”淮阴侯夫人拿出几幅画卷,都是世家贵女。 谢桥心领神会,她这是给褚明衍选妻。 只是,为何要选她相看? 倏然,谢桥心里明白过来。想必,秦蓦打算将纳兰清羽说给褚明衍,而陈氏她怕是听到风声。 果真,画像中,有纳兰清羽。 谢桥紧了紧手心,陈氏在顾全她的脸面,若是她选了旁人,并未遂了秦蓦的心意,怕会闹得夫妻间失和。 虽然是陈氏多想了,但是这份心意,她心领了。 “舅母替表哥选妻,自然要选圆融的女子,也要表哥知心知意。”谢桥神色认真,语气真挚:“夫妻和睦,性情相投,最重要!” 陈氏从谢桥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违心虚假,心中微微一松,她是得知秦蓦想要将纳兰清羽嫁给褚明衍,纳兰清羽的身世不错,只是这女子她暗中相看过她的处事,并不适合褚明衍。可非要选她,也是可以。 但是,谢桥的这一番,听着人心里十分舒服熨贴,值得让人爱护她。 “你觉得纳兰小姐如何?”陈氏选出纳兰清羽的画像。 谢桥中肯的点评道:“她的人,不适合表哥。她的身世,倒是有利。” 陈氏脸上的笑意蔓延至眼底,笑道:“以你之意,并非合适的人选?” 谢桥点头,她心里觉得兰阳十分合适。 可这话,却是万万说不得。 陈氏示意杨嬷嬷将画像放在谢桥手边的小几上,每幅画上面都有身世简介。 谢桥自其中挑选出太傅之女陆贞儿,放在陈氏的面前。 陈氏看后,连说几声好,她心中也是中意陆贞儿,可她想听听谢桥是如何看待。 “太傅是帝师,备受皇上恩宠,可却无实权,令人放心。但是太傅有两女一子,一子娶妻锦衣卫指挥使之女,皇上心腹武将,且有实权。一女嫁给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最后四个字,咬音极重,陈氏听出弦外之音,便又听谢桥道:“她几乎足不出户,善女红,家中上下都是她在打点,并无龌蹉腌臜之事发生。” 这一点,显出陆贞儿的手段与贤惠。 陈氏不由得陷入沉思,她想过的谢桥都说到了,她没有细想的,谢桥也点出来。捧着一杯热茶,浅啜一口道:“崔家施善积德,朝中不臣曾受过他的恩惠。而且,他家三儿子……”说到这里,陈氏停顿下来,不再言说。 谢桥却是在秦蓦的书房里见过有关崔氏的事,三老爷便是太傅嫡长女的夫婿,贩卖军械。 突然间,谢桥品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陈氏给褚明衍挑选的女子,都是身世背景不俗的人。 她的嫡次女褚明珠要嫁给太子,打算辅助太子么? “舅母,您为何将表妹嫁给太子?”谢桥终于问出来,却看见侧门处荡出一抹碧色衣裙,一闪而逝。 褚明珠? 陈氏避重就轻道:“皇命难为。” 谢桥眸光一闪,她这是不想答,也便不再问。 陈氏捡着无关紧要的事问过谢桥,便遣人送她回去。 谢桥站在门口,朝一旁望去,只见一道倩丽的身影,提着裙摆匆匆朝后院跑去。大约跑得太急,脚上的绣花鞋被踢出老远,似乎愣了一下,身形一顿,单脚跳着趿着鞋子离开。 这一幕,刻进谢桥的脑海中。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微微叹息。 步下石阶,抬眼便见到手里执着扇子,一身酒气的褚明衍。 一双秋水般的桃花眼,潋滟生波的看向谢桥,许是饮了酒,他的眸子比起平日里更为清亮,透着讶异。 “表妹来府中做客?不用晚膳再回去?”褚明衍展开扇子,脸上带笑的看着谢桥。 谢桥自然觉察到他的淡漠疏离,微微勾起嘴角道:“庆贺表哥得偿所愿。” 褚明衍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微微眯着眼眸,脸上笑意不变,映着眸子里的熠熠光彩流露出一丝风流:“我记得,并未得罪表妹吧?” “表哥,这里苦么?”谢桥突然指着他的心口,微微笑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未必就几口黄汤下肚,心里头就痛快。” 不待褚明衍答话,谢桥避开他离开。 褚明衍垂着头,站在台阶上良久。斜阳将他的影子倒影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孤单寂寥。 侧头望着谢桥步上马车,眸子里似覆上一层薄纱,窥不透他眸子里的情绪。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笑,‘啪’地合上扇子,大步进步。 谢桥放下帘子,心中惆怅,她多嘴说这几句又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与立场,他们即便相互喜欢,但是却跨不过仇恨。 即使成亲,也终归会是一对怨偶。 只希望,兰阳能够早日看开。 回到郡王府,半夏迎来道:“郡王妃,兰阳郡主在花厅里等您。” 谢桥挑眉,朝花厅而去。 兰阳依旧是一袭火红如荼的纱裙,映照着她白皙的面色宛如云蒸霞蔚,并不是她所想的郁郁之色,反而很轻松。 谢桥含笑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伸手替她斟一杯茶水:“你今日怎得有空来了?” “怎么,不能来看你?”兰阳嘴角微扬,端着茶杯放在鼻端轻嗅,一股子淡雅清香扑鼻,牛嚼牡丹般一口饮尽:“我给你报喜来着,快点想给我什么东西添妆,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 ‘啪’地一声,将大红的请帖摔在桌子上。 “恭喜我,我要成亲了。”兰阳搁下茶杯,脸上清浅的笑意,完全看不出她解除婚约,放弃心中所爱的伤怀。 可她越是如此,谢桥却越是担心。 她是心空了。 所以无所谓。 拿起桌子上的请帖,打开看见里面映着的名字,手指微微一顿,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柳自清。 她的未婚夫。 “想好了?”谢桥不安的询问道。 兰阳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桥,拿过请帖道:“我没有想好,名字写不上来。我年纪这么大了,父王发话,不养老姑娘,我再不嫁人,只怕要连容身之处都没有。再说,这男人他嘴拙了点,却深得我心,免得呱噪,吵得心烦。” 谢桥默然无语。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闷,兰阳白皙的手腕摇动,请帖扇出一丝清凉的风,心口的沉闷之气,似乎得到纾解。 良久,兰阳突然低声问道:“你今日去淮阴侯府,碰见他了么?” 谢桥嘴角微微扯着嘴角,垂目盯着杯中的茶叶,缓缓的沉在杯底,微微一动,又飘动起来。宛如人心,不碰不动,一触碰便又生出浮想。 “嗯。”谢桥不想回答,可又不想骗她,直言道:“遇见了。” 兰阳想问他还好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贱! 她解除婚约,褚明衍求之不得,自然会好得不得了。可想到她听见的风声,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说,淮阴侯夫人在给他相看。” 谢桥轻叹一声:“兰阳,何必呢?”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既然决定要放下,便不要再触碰有关于他的一切! 他好与坏,都不再与你有关! 兰阳眼圈蓦然一红,固执的看着谢桥:“你还没有回答我。” 谢桥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重话,到底也是可怜人。 “太傅嫡次女,陆贞儿。”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宜有孕 兰阳神色恍惚的回到荣亲王府。 她知道,褚明衍对她没有任何的感情,他们之间已经走进死胡同。 他不会提亲事,也不会退亲,仿佛置身事外,隔岸观火。 一切都由她决定。 她主动提及亲事,他或许会迫于种种原因而娶她,但是永远卑微的活在他的生活里,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曾也任性的想拖累他一辈子! 但是,她不能。 她的母妃也不会允许! 痛哭一夜后,她退掉亲事,将所有的过往尘封,此后再无其他的事物令她再心生波澜。 可,当听到他要与别的女子即将要成亲之时,仿佛被锋利的刀子狠狠插进心脏,撕心裂肺地痛楚瞬间蔓延开来。 她以为真的可以做到放下他。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郡主,王妃请您去荣禧院。”徐嬷嬷拦住兰阳的路,恭敬的说道。 兰阳眉头略微一皱,嘴角一抿,透着不耐:“有说什么事?” 徐嬷嬷垂目道:“老奴不知。”她心里清楚,自从王妃暗自替郡主做主变更婚事,将她嫁给丞相傻儿子的时候,两个人本就不亲近的关系,更加冷淡疏离,“王妃想必有重要的事与郡主说。” 兰阳嘴角透着自嘲,重要的话? 荣亲王妃眼睛里,自己并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换取利益的工具罢了! 心中虽是这般想,仍旧跟着徐嬷嬷去荣禧院。 婢女举着托盘跪在地上,荣亲王妃倚坐在贵妃椅子里,挑拣着托盘里的珠钗,并没有瞧得上眼的,兴味索然,挑剔的说道:“珍宝阁怎得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抬眼见到兰阳过来,冷淡的说道:“珍宝阁送东西过来,你看看,有没有瞧得上眼的。” 兰阳淡扫一眼,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起小几上做一半的鞋子,嘲讽道:“母妃给父王做鞋子呢?真难得。” 荣王妃眸光微微闪动,眼角余光睨向一旁的徐嬷嬷。 徐嬷嬷上前,讪讪地说道:“郡主,这是老奴给家里那口子做的,一时忘记收起来。” 兰阳不过随口一问,并不曾放在心上。“找我来有事?” “我是你母妃,没事不能找你?”荣亲王妃不悦的沉着脸,轻哼一声:“你去找容华了?” 兰阳拨弄着手里珠钗上垂落的银丝,并未回答荣亲王妃。 荣亲王妃似乎也不想要她回答,似笑非笑的说道:“去问褚明衍?” 兰阳目光一冷,‘啪’地扔下手里的珠钗。 “你发什么疯?”荣亲王妃利眼看着地上碎裂的珠子,隐有薄怒:“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褚明衍看不上你,一个劲往他身上凑,丢不丢脸?你这样的身份,何愁嫁不出去!”提起这件事,荣亲王妃心中来气,好不容易退掉褚明衍的亲事,她竟挑选一个翰林院编撰。 兰阳站起身,往外走。 荣亲王妃冷笑道:“交朋友得擦亮眼睛,你把别人当朋友,别人未必将你放在心上。” 兰阳脚步一顿,便又听到她的声音自身后缓缓传来:“你可知,容华去淮阴侯府做什么?” 兰阳冷眼看向荣亲王妃:“你又想做什么?” 荣亲王妃声音陡然尖锐:“我想做什么?你不想认我这母妃,你是我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不能不管你!”端起一杯冷却的茶水饮下去,压一压心头的怒火,“她去给褚明衍选妻,挑的是太傅嫡次女陆贞儿。” 兰阳面色骤变,指甲掐进掌心。 “她真的当你是朋友,这样大的事情,为何不与你说?陈氏对她的热情劲儿,她但凡帮你提上两句,还怕褚明衍不能改变主意?”荣亲王妃对着光照摆弄着蔻丹指甲,阴着脸看向她:“你说呢?” 兰阳紧紧捏紧拳头,冷声说道:“这就是你要说的?容华已经告诉我了。”走到门口,兰阳转身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啪——” 荣亲王妃拂手将桌子上的托盘扫落在地上,簪子钗环散落一地。 “王妃,小心气坏身子,郡主她还未做母亲,理解不了您。待她成亲之后,自会理解您的。”徐嬷嬷一边收拾地上的东西,一边安慰荣亲王妃。 荣亲王妃双手揉着额角,“她理解还能与我顶着干?”心里不由得叹道谢桥好手段,兰阳这样脾性的人,都被她给收服。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兰阳依旧对她深信不疑! 徐嬷嬷想了想,到嘴的话,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 兰阳回到屋子里,仰倒在床上,盯着烟霞色帐顶,微微出神。 碧莲从外匆匆回来,将从荣禧院里套来的话,告诉兰阳:“郡主,王妃并没有放弃,想要您嫁给丞相之子。王爷答应世子,让您嫁给自己挑选的人,王妃瞧不上柳公子,不肯罢休,该怎么办?”心里止不住的担忧,世子又不在京城,到时候王妃不肯认这亲事,让郡主嫁给一个傻子么? “父王不会同意。”兰阳心里并不怎么担心。 碧莲面色大变:“郡主,王爷有所松动。” 柳家只算作书香门第,朝中并无多大建树,柳公子自己也是六品小官罢了。 眼高于顶的王妃,如何看得上? 兰阳不禁变了脸色,再也坐不住,去找荣亲王。 荣亲王正在练字,见到兰阳过来,眉眼都不抬一下:“有什么事?” 兰阳站在荣亲王对面,拿开镇尺,微风自窗外吹来,宣纸卷起边,字画瞬间沾染浓墨。 荣亲王看着写一下午的字画,这样给毁了,薄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母妃给你气受了?” “父王允诺哥哥的话,可还记得?”兰阳缓缓地说道:“您若不记得,我便提醒一遍。” 荣亲王静静的盯着她半晌,放下手中的管束,知道兰阳是听到风声,“你安心待嫁,订下的亲事不会变。” 兰阳冷笑一声,他们眼中除了利益,没有血脉亲情!平时不管他们有什么筹谋,只要主意不打在她的头上来! 之前是因为她自小与褚明衍订亲,所以她安安稳稳的过了好些年清静的日子。 随着她的亲事搁浅,本就不满这桩亲事的荣亲王妃坐不住了! “父王也看好丞相家的公子?”兰阳开门见山。 荣亲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兰阳又道:“目光短浅,难怪这么些年,只是空有头衔!这亲王之位,如同虚设!” 荣亲王的脸色极为难看。 “说句不中听的话,丞相即将年逾五十,与仕途之上再无进益。苏公子的情况你十分清楚,待丞相作古,如何撑得起门户?”兰阳顿了顿,继续说道:“柳自清不同,家世不出色,可他却是前途无量,假以时日,未必不会位极人臣。相信……父王不会这点识人的眼光也无?” 荣亲王陷入沉思,良久,方才问道:“为何是他?” 兰阳一怔,被荣亲王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为何是柳自清,只是不想随意嫁给他们安排的人选,被作为维系利益的纽带,正好柳自清提了,她便应了。 荣亲王冷淡的看一眼兰阳,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你出去。” 兰阳转身离开,吩咐碧莲:“给我收拾东西,备一辆马车。” 碧莲一愣:“郡主,您要去哪里?” “郡王府。”兰阳不想住在荣亲王府,她与褚明衍的婚期早已过去了,嫁妆都是准备好的,无须再绣嫁妆。柳自清的衣裳,她拿了尺寸给绣娘。等婚期到的时候,她再回去出嫁。 谢桥站在角门,看着碧荷指使着下人不断往府里搬的东西,望着坐在树下纳凉的兰阳:“你真的打算住下?” “不欢迎?”兰阳脸上的笑容映着余晖灿烂而绚丽,手里摇着扇子,扇去暑气:“不欢迎我也住下了,谁让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随你住多久。”兰阳一副赖着她的模样,令谢桥眼底蕴含着浓浓地笑意,打趣道:“你当真不是为了柳公子来的?” 兰阳怔愣住。 “柳公子现在在郡王府。”谢桥觉得二人倒是有缘,前后脚过来。 “不早说。”兰阳扔下手里的扇子,驾轻就熟的朝秦蓦书房而去。 谢桥跟着走过,只见柳自清站在月亮门,清冷的面容俊美秀逸,身子颀长,静静地望着向他走去的兰阳。 林荫两旁的紫薇花,落花缤纷。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强烈的色彩对比,宛如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郡王妃。”半夏低声唤道:“您还不曾安排郡主在哪间屋子住下。” “木槿居。” 半夏立即带着人去往木槿居。 谢桥收回视线,转身去往无字楼,推开门,如血残阳辉映满室。 啪嗒—— 寂静的室内传出东西碰到在地的声音。 “谁!”谢桥目光锐利的看向室内,屏风处倒映出一道纤细的身影,被定住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细看下,黑色影子微微颤动。 谢桥瞥见一抹湖绿色的裙摆,眼中的厉色隐去,提脚缓缓走进内室。 只见白芷面色惊惶的绕出屏风,手中捧着粉彩瓷瓶,瓶口缺一道口子。“郡……郡王妃,奴婢打扫时,不小心碰着了。” 谢桥目光落在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眸子无波无澜,面色平静:“不过一个瓶子罢了,瞧你吓的。”捻着帕子的手,朝她额头伸去。 白芷浑身颤栗,惊得朝后退一大步。 谢桥眉头微拧,收回手道:“白芷,你怎么了?最近心神不宁,有何难处与我说。” 白芷脸上的表情僵硬,谢桥的声音越柔和、关切,她心里头便越慌,唇被她咬破渗出丝丝鲜血。垂着头,盯着鞋尖,似鼓起莫大的勇气,哭诉道:“郡王妃,奴婢对不住您!蜀王妃她收买奴婢,奴婢一时糊涂心动了,差点害了您!”说罢,拿出一袋银子与药包,放在桌子上道:“药包蜀王妃吩咐奴婢放在您的药房里,银子是可的许的好处。” 谢桥目光微微一动,目光落在桑皮纸包着的药粉,微微笑道:“为何又醒悟了?” 白芷扑通跪在地上:“郡王妃待奴婢极好,只是奴婢肖想郡王,即便郡王看不上奴婢,抬姨娘后,便能够衣食无忧。您并不打算让我们做陪嫁,心里一时想左了,险些被人利用。奴婢听信蜀王妃的话,害了您,我们做奴婢的也讨不得好。” 谢桥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置之死地而后生? 倒是聪明伶俐,怕是蜀王妃事迹败落,她有所警觉,所以就先招供,道出她的无奈。 这药到底有没有放,蜀王妃并未让人搜查,她也就不得而知。 只是,白芷此人,到底是不能再留了。 白芷被谢桥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头皮发紧,不敢有任何的退怯,抬起头直视谢桥,掌心却是一片湿濡。 她的确鬼迷心窍了! 险些被蜀王妃蛊惑去! 郡王府里的女主人失势,又哪里还轮得到她的出头? “白芷,你为我去做一件事。”谢桥幽幽地说道:“蜀王妃她中断肠散,我配好解药,你给她送去。”袖中拿出一瓶药,放在桌子上。 白芷心尖儿微微颤动,还是去了。 半夏安置好兰阳带来的人,过来回禀,正好与白芷擦肩而过,不禁多看白芷几眼,她身上单薄的夏衫已经被汗水给浸湿,脸上苍白近乎透明。 “郡王妃,白芷她举止反常,在您的床褥下塞了东西,后来又拿出来,藏进自己的屋子里。半夜里去过一趟药房,不知道找什么药吃了。”半夏将白芷的一举一动道出。 谢桥眉头紧拧,掀开床褥,空无一物:“其他地方都找了?” 半夏点头。 谢桥觉得白芷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做,只怕放在床褥里又拿出来,故意做戏给半夏看,迷惑住她,为今日请罪之事做铺垫! 药方—— 谢桥快步去药房,药房里东西排列有序,并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每瓶成药上,都有标记药效、用途。 手指抚弄过一排小药瓶,突然一顿,少一瓶治疗风寒的药。 “她染风寒了?”谢桥突然问道。 “夜里听她咳嗽过几声。”半夏紧张的询问道:“郡王妃,白芷她在药房动手脚了?” 谢桥摇头,心里隐隐透着不安:“你先出去,我再看看。” 药理半夏并不懂,她弄不清楚,只得自己一一检查盘点。 半夏退出去,寻来懂药理的明秀过来帮忙。 明秀得知来龙去脉,愤懑道:“郡王妃,白芷她就是白眼狼,枉费您对她那样好!居然还敢肖想郡王!为此反过来陷害您,其心可诛!”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与姿色,如何够资格做姨娘? 真敢想! 谢桥面色严肃,仔细检查,不曾有遗漏。 待到傍晚,谢桥方才盘查完,并没有异样,本该舒一口气,可心里那道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 “郡王妃,该用膳了。”药房外,传来半夏的声音。 谢桥与明秀一同走出药房,回到堂屋里,并不见白芷的身影。嘴角微抿,冷声道:“没有回来?” 半夏摇了摇头。 谢桥不再多问。 明秀自多宝阁上,取下一个药匣子,拿出小瓷瓶,递给谢桥道:“郡王妃,您的小日子快到了,先服药再用膳。” 谢桥‘嗯’了一声,镇国公府落水后,寒气入体,她小日子头一天腹痛,得事先服药,方才能够缓和。 倒出几粒药丸放在掌心,谢桥仰头要服下去。忽而,药味不对,手猛然一顿。 电光火石间,突然记起什么,目光落在碰一道口子的粉彩瓷瓶上。 “你在吃什么?身子不适?”秦蓦听闻谢桥药房被人动手脚,在盘查,怕累着她带着林太医过来帮忙。 林太医望着桌子上的瓷瓶,拿起来放在鼻端一闻,脸色微变。 秦蓦觉察不对,便听林太医说道:“长公主离世不久,还未下葬,是不适宜有身孕。”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说的,我都信。 林太医话落,屋子里静寂得落针可闻。 秦蓦脸色倏然冷沉。 不适宜有孕? 什么叫不适宜? 目光如炬的盯着他手中的药瓶,这一刻,他觉得做错了什么。 将林太医请来,是一个错误! 他想要装作不懂林太医话中的意思,可却无比的清楚,谢桥暂时不想要孩子! 谢桥不但听懂林太医的话,也知道手里是什么药。眼里一片冷意,透着骇人的气息。 林太医悄然放下药瓶,看看谢桥,又望望秦蓦,觉得他应当说了不该说的话,强大压迫力下,恨不得当作隐形人。 “你出去。”秦蓦哑声道。 林太医灰溜溜的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秦蓦、谢桥,还有一旁递水的明秀。 明秀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郡王,您别误会郡王妃,她吃的不是林太医……” 秦蓦打断明秀的话,“出去。” “郡王……” “滚!”秦蓦面色铁青,手背青筋凸起。 明秀吓得噤声,不敢再开口,忧心的看一眼谢桥,得到她的示意,转身出去。 嘭—— 门扉合上,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药丸紧紧攥在谢桥的手中,掌心的温度化去,湿湿黏黏的粘在手心。抬眼望向秦蓦,清冷的脸上并无半点波澜。 秦蓦深邃幽黯的眸子,极为复杂的盯着她。 想要问她,可又怕得到他不敢触碰的答案。 不愿意生下他的孩子,足以说明,她心中无他。 可,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容不得揭去。 极有可能,她是遭人陷害。 面对谢桥,他突然间,失去自信。 良久,秦蓦道:“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谢桥心中苦笑一声,这一切人为的巧合,令她猝不及防。 白芷,她的心机,藏得如此深。 声东击西! 将她的视线转向药房,殊不知,竟是拿她的药动手脚! 她该想到的! 可是她是医者,精通药理,白芷定不会下药害她。 谁知,她只是离间罢了! 想错方向,便错得离谱,中她算计! “没有。”谢桥喉咙发紧,清冷如皎月的眸子凝视着秦蓦,看着他隐忍的面容,屏住呼吸道:“我说没有,你信么?” 秦蓦缓缓松开捏住的拳头,冷峻僵硬的面部肌肉松懈,神情轻松,眼神难得柔和:“你说什么,我都信。” 谢桥扯开嘴角,绽出一抹浅笑:“谢谢。” 谢谢你,毫无保留的信任的我。 秦蓦握着她地手,摊开她的手心,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手心化开的药丸,走到木架旁的水盆里净手。 “身子不好?”秦蓦粗砺的手指拂去掌心药泥,一阵酥痒令她的手微微瑟缩。握着她地手,力气愈发大几分。 谢桥见她那只细弱无骨的手,被他的大掌握在手中,宛如珍宝一般,根根细细擦拭干净。 “嗯。”谢桥含糊的应一声。 秦蓦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哪里不舒服?”语气平缓,带着浓浓地关切,可这副架势却不容她糊弄过去。 她目光闪动,避开秦蓦的眼睛,别开头,这种事情,她怎么好与他说? 即使两人之间亲密关系,可终究是抹不开脸。 秦蓦并未得到她的回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见她白皙的面颊似三月桃花,白里透红,娇艳明媚,心中疑惑更甚。 “究竟如何了?” 谢桥抽出手,将他推开,声音低微,几不可闻,“这几日你睡其他地方,我不方便。” 秦蓦目光一暗,她垂着头,一头柔顺的青丝垂落在胸前,露出莹白如上好白玉的耳廓,此刻红得滴血。 琢磨她的话,心中恍然,俊脸上亦有绯红一闪而过。 谢桥见他领悟过来,尴尬不已,讪讪地说道:“药被换了。”她进来之前刚刚换进去,开门声惊扰到白芷,慌乱间将摆在多宝阁上的粉彩瓷瓶碰倒。 这药不常吃,只每个月小日子来时前几日服用一次即可。 每一回,都是婢女们提醒她,自己早已抛掷脑后,倒也忘记了。 因此,着白芷的道,未曾及时揪出来。 “你不是出府去军营了?蓝玉告诉你的?”谢桥随口问道。 “白芷。”秦蓦漆黑的瞳孔中,浓郁的墨色翻涌。他并不信白芷的话,招来蓝星询问,确有此事。回府时,恰遇见林太医,寻他进府分忧。“蜀王妃身体不适,林太医给她诊治,他回府时是要从郡王府路过,恰好碰见。” 说到这里,眼底渗出丝丝戾气,还有什么不明白? 白芷是蜀王妃的人,她通知他这一回事,尔后刻意拖着林太医到他回府之时离去,碰上之后,他定会寻人给谢桥分忧。 所以,也着了道。 “她人呢?” 秦蓦扫一眼四周,并不见白芷的身影。 “我安排她去蜀王府给蜀王妃送解药。”谢桥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蓦心照不宣的勾唇,食指弯曲,轻轻刮着她的鼻头,眼底流泄出一抹温情宠溺。 —— 蜀王府。 蜀王妃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肚子里面一阵不一阵绞痛得厉害。 林太医开的药服用下去,腹中的疼痛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痛,心里害怕极了。 眸子紧紧盯着白芷搁在床头的药瓶,心里挣扎,不知该不该服用。 谢桥送来的东西,她哪里敢碰? 指不定是要人命的东西! “哎唷——”蜀王妃痛得在床榻上打滚。 白芷站在一边,看着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手忙脚乱的伺候蜀王妃,依旧没有任何的好转。 “滚!都给我滚出去!”蜀王妃双手紧紧掐着肚子,人来人往晃得她头晕,人越发的难受。 白芷正要跟着人一同出去,蜀王妃嗓音尖利道:“你,吃了药!” 她实在受不了了! 害怕晚了,肚里的肠儿烂掉! 想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人先服下那包药,再用谢桥的解药。如果没有问题,她便解毒了。有问题,也伤不着她。 白芷面色惨淡,扑通跪在地上求饶:“王妃,看在奴婢替您办事的份面上,饶过奴婢!” 蜀王妃面色不虞:“你知道那贱人在害我?所以不敢吃这药?” “奴婢……”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蜀王妃声音陡然尖锐,吩咐人给她喂断肠散。 白芷大惊失色,求饶的话未说出口,粗使婆子捏开她的下巴,将手里的药粉全数塞进她的嘴里。 “呕——” 白芷趴在地上干呕,想要吐出来,下一刻,肚子剧烈的绞痛。 蜀王妃目光森然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白芷,手指紧紧揪着身下的床褥,这症状与她一模一样! 她几乎可以确定,她当真是中断肠散。 粗使婆子压住翻滚的白芷,拔开塞子,将药粉倒进她的嘴里。 “啊——”白芷紧咬着牙关,粗使婆子手下不留情的掐她。肚子里的肠子痛的在打结,冷汗涔涔,身上的疼痛不及腹部半分,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挣开身上婆子的压制。“放开我——” 啪—— 瓷瓶被打碎在地,粉末碎片撒一地。 婆子滚在碎片粉末上,尖锐的瓷片扎得她嗷叫。 屋子里霎时乱作一团。 蜀王妃看着喂个药,闹得鸡飞狗跳,额头青筋鼓动,正欲发怒。突然,白芷喜出望外的喊道:“我好了!是解药!” “解药!快!给我解药!”蜀王妃从床上坐起身来,失去稳重。目光落在一地的碎片上,一股气血涌上头顶,头晕目眩。指着白芷,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时候,只怕她那一计,挑拨谢桥与秦蓦,她如何还会给解药? 背上被扎着瓷片,鲜血渗透外衣的婆子,朝着白芷狰狞一笑。这个贱人,竟敢推她! 解药被撒,她们也讨不得好。 于是,凑到蜀王妃的跟前,出馊主意道:“王妃,老奴听过一个传言,有人被仙草灵药喂养,身上的血可以解百毒,只怕那药性都融入血液中。断肠散的解药都进入她的肚子里……” 白芷闻言,下意识的撒腿就跑。 她不要被放干血,这样她会死的! 不要! 她还不想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 若知蜀王妃过河拆桥,她定不会选择背叛谢桥!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白芷绊倒在地上,心生绝望,双手被粗使婆子给钳住,押送到蜀王妃的偏屋里。 “王妃她见不得血,你们利落点。”阿浅做替死鬼后,阿融成了蜀王妃的贴身婢女,站在门口吩咐道:“先放满一碗血,别浪费了,王妃服用有起效再说。” 锋利的刀刃划破她的皮肤、血脉,白芷只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后,热流争相往外涌去。 瓷白的大碗,顷刻间满了。 她的身体冷了。 蜷缩成一团,意识模糊,可谢桥最后的吩咐,却格外的清晰。 她,有意为之! 明知她被蜀王妃收买,后来‘投诚’,谢桥信了,必定不会让她送药! 她是不想亲自动手杀她,将她留给蜀王妃处置! 这比谢桥杀她,更让她悔恨不甘! 她好狠!好狠的心! 蜀王妃一边恶心着那一碗鲜血,一边捏着鼻子饮下去,血腥味充斥整个口腔。 阿融端水服侍她漱口,含一颗蜜饯,嘴里稍微好转一点。 “王妃,您感觉如何?”阿融将碗收下去,询问倚靠在床柱上的蜀王妃,她并未痛得捂紧肚子。眉头一皱,莫不是这荒诞的法子,当真奏效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当真有效果,肚子虽然还痛,却不如之前剧痛,恨不能将肠儿掏出来。 “去,再放一碗血。”蜀王妃缓过来,冷声道。 “是。”阿融退下去,转身去往偏屋,站在门口,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推开门,只见婆子脸色隐隐发白,抓握住白芷的手。“怎么回事?” 粗使婆子吱吱唔唔的说道:“老奴下手重了,割断血脉,止不住血。”她随便拿着布绕一圈打结,不再管白芷,哪知不管用! 阿融快步过去,婆子按压住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吐出一口浊气道:“行了,不必压住,再放两碗。” 怕白芷熬不过去,以防万一,阿融自作主张,多放一碗血出来。 王妃喝她的血,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她活着出去! “诶!”婆子见没有怪罪,松一口气。 白芷昏昏噩噩躺在地上,听着她们的对话,眼皮睁了睁,只睁开一条缝,又无力的垂落下去。 手腕上的压力一松,体内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去。 冷,很冷! 白芷整个人都轻飘飘地,隐约间,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手指动了动,仿佛要挽留住她们不要走。 嘭—— 门扉合上,斩断白芷的希望。 依稀间,她仿佛看见安分守己,伺候着谢桥的自己,郡王妃将她指给一个管事,给她三十两银子做嫁妆压箱底,小两口儿本本分分的做事,小日子越过越好,她生了一儿一女,丰衣足食。 娘家母亲已经去了,哥哥也争气,家里过得挺好,他们来找到她,后悔当处将她给卖了,一家人团聚,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这一切,都是将死地她幻想出来的一幕。 不,如果,她没有心大,她所想的这些,都会成真。 只是,没有如果。 门再次被推开,阿融看着躺在地上的白芷,她眼睛紧闭,青白的脸上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似乎沉浸在美梦中。 手摸过去,一片冰冷、僵硬。 “裹着,随便埋了。”阿融吩咐随行来的护卫,回去向蜀王妃禀报。 蜀王妃听到禀报,眉毛都没有动一根,面色平静的说道:“也算死得其所。” 阿融心中凛然,伺候起蜀王妃,更加小心谨慎。 生怕落得阿浅、白芷之流的下场。 —— 谢桥听到消息的时候,怔了一下,目光悠扬的望着窗外。 白芷落得这样的结果,她一手策划。 可真的死了,心中惆怅。 她最后也给过白芷机会,她若不帮着蜀王妃算计,将药送到便回府,又怎会落到死的下场? 到底也曾尽心尽力的伺候过她。 她当真悔改,身边也不能留,许配给庄子上的管事,给她一笔嫁妆,算是尽了主仆之情。 可她没有把握机会! “听说是笑着死的。”半夏心中感伤,她劝过白芷,可白芷不听劝,走上绝路。 谢桥手微微一顿,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明秀似乎能够感受到谢桥的心情,默默立在她的身后,轻声说道:“郡王妃,您要不要去寒潭寺?叶舟说那里的药材长势很好,来年能赚不少。” “备马车。”谢桥起身,超屋外走去。 明秀追过来问:“去寒潭寺?” “辅国公府。” 谢桥想要看看容姝的情况,秦隐已经不能再等,明日得去江南赴任,而婚事也随着容姝的伤情推迟。 —— 木槿居。 高大的木樨树下,地上铺着竹席,长案上摆放着一把古琴。 兰阳盘腿坐在琴边,手指拨弄着琴弦。 柳自清一袭白色锦袍,站在树荫下,阳光穿透枝叶,斑驳的光点洒在他的身上,袍摆上绣的暗纹如水波晃动,映衬着他愈发清隽秀雅。 静静地,聆听着兰阳抚琴。 突然,兰阳的手指一顿,忘记曲子。还未记起,身后一热,一道身影贴上她的后背,微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弹完一首曲谱。 明明暑气极重的夏日,柳自清拥着她的一瞬,手却份外的冰凉。 铮—— 兰阳乱了思绪,手下的动作不曾配合上他,发出刺耳的琴鸣声。 指尖鲜血滴滴落下,染红琴弦。 柳自清垂目,捉住她受伤的手:“别乱动。” 兰阳不自在的抽回:“不痛。” 柳自清不知有意无意的按到伤口上。 ‘咝——’兰阳倒抽一口冷气,触及他清泠泠的眸子,一时怔愣住。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争宠 不过一瞬,兰阳偏头从他手中挣脱。指尖的伤口,触碰下方觉刻骨疼痛。 柳自清望了望指间沾染的血痕,自袖中拿出雪白的锦帕,放在古琴上。站起身,宽大的广袖逶迤垂地,声音似泠泠珠玉,“让碧莲给你上药。” 落叶飘零在她的发间,柳自清修长冰凉的手指微微抬起,仿佛记起什么,又不堪重负似的垂下。 微微侧头,那一方雪白的锦帕被清风吹拂飘落在地,吹刮在盆栽里的枝桠里。唇瓣微抿,这一场适时的风,拂去他自作多情的可笑证物。 兰阳跪坐在竹席上,指尖的血珠凝固,凝望着古琴上的洁白锦袍,手指一动,还未触及,风吹刮而来,卷去轻薄的锦帕。 周身的气息微微一变,兰阳仰头望向身侧的柳自清,长眉,冷眸,高挺的鼻梁,紧抿淡色的唇。一袭白色锦袍,并无其他装饰,只腰间垂悬着一块玉饰,一头泼墨般的长发垂落在身后,与束在腰间黑色丝线绣制的图纹相辉映,宛如谪仙。 兰阳看着他信步至几步远,弯腰拾起枝桠上的锦帕。抬头时,一双眸子清冷如寒泉,盯着她伸出的手,缓缓将锦帕放于袖中。对着不远处候着的碧莲招手。 清风徐徐,她一头未绾的长发被风吹乱,模糊她的视线。却也吹醒她混沌的神智,双手撑着长案起身。 许是坐久的缘故,脚发麻无力,身子朝地上栽去。 柳自清握住她的手臂,兰阳身子撞在他的怀中,无意识的躲避,他已经松开手,退开几步。 兰阳微微怔住,手臂上他扶握住之处,掌心的冷渗入她的肌肤,冷入骨髓。 她并不适应他的靠近。 或许,自心底还不曾接纳他。 半晌,轻轻地说道:“多谢。” 声音落在空寂的庭院里,并无人应声。 柳自清看了她好一会,自袖中拿出一瓶伤药,递给匆匆而来的碧莲:“给郡主上药。” 碧莲闻言,接过伤药,看着兰阳青葱般细嫩的手指划开一道长长的伤痕,心疼的说道:“郡主,您怎地这般不小心?针扎着您都得痛上一阵,这得有多疼?” 兰阳给碧莲使眼色,她全神贯注的处理伤口,并未看到兰阳的暗示,絮絮叨叨地念叨。 兰阳尴尬的看向四处,眼角余光却是撇向柳自清。她需要慢慢试着去接纳他亲密的举动,再过不久,两个人便要结成夫妻。 柳自清定定的看着她手指上的伤口被包扎起来,清冷的眸子里仿若深潭里滴落一滴清泉,荡起浅浅的涟漪,顷刻间,归于平静。 “之前没觉得疼。”兰阳垂目看着微微怔愣的他,笑道:“倒是你心黑手狠的摁一下痛了。” “今日记得莫要沾水。”柳自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兰阳眉心皱起来,却是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过话题道:“你会弹琴?” “嗯。”柳自清垂目不知在思绪什么,良久,轻抚着她的青丝,将遮着她眼睛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她雪白的面庞,一双凤目如笼着朦胧烟雾,美的动人。 清冷的神情浮出一丝笑意,“不必勉强自己。”修长的手指放下,广袖遮掩。 兰阳在他碰上的瞬间身体想要后退避开,倏然记起二人之间今后的关系,背脊僵挺着,任由他的手落在头上。听闻他的话,心中一颤,发现他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似将她掩埋在心里的想法全部看透。 “我……只是不习惯。” 柳自清没有说话,嘴角凝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兰阳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神色淡然,一张脸白的厉害。 “郡主。”碧莲担忧的轻唤一声,莫怪柳公子什么话也没有说的离开,郡主的抗拒,连她都看出来。“柳公子他关心您,嫁给他并不会怠慢您。褚世子,您忘了吧。” 兰阳轻叹一声,说忘能忘,早就没有褚明衍什么事儿了。 她又何苦折磨自己这么多年? 目光落在长案上的药瓶,手指抚弄着瓶身,莞尔。心道碧莲说的无错,柳自清会对她好,她需要珍惜。 —— 时日尚短,容姝的伤看不出好坏。 “我听说秦老夫人将身边伺候的人,拨给他带去任上。”容姝侧头看向忙碌的谢桥,她明白这是何意,心里觉得膈应,却又不得不接受。 秦隐要纳妾,她是好的,也会纳妾。 “他拒绝了。”谢桥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容姝,叹息道:“他带着姨娘去任上。” 容姝微微一怔,他是有一房姨娘,先夫人给他纳的妾。 “也好,他身边有人照顾。”容姝心中虽然失落,可那是在她之前纳妾,也无力改变什么,即便娶她之后纳妾,她又能做什么? 她自己也是妾生的。 “你什么都别想,先将伤养好。”谢桥知道容姝有心结,她这伤一日不好,便会胡思乱想。“你心思太重了,秦隐愿意在辅国公府与你先拜堂成亲,你不愿意,想要好之后再嫁给他。你便一心养伤,好了之后她便可以与二叔、二婶娘一同去任上。” 他们都商量好,不讲究排场,到时候简单在秦隐任上举办婚礼。 “嗯。”容姝乖顺的点头。 —— 时光飞逝,转眼已经入秋,苏璃的痴病,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已经渐渐好转,日后只须一个月施一次针。 丞相将苏璃给带回丞相府,顺道儿将秦蓦挂在墙壁上的画像给带走。 苏璃即使好了,一如既往的怕秦蓦。 望着站在角门口送行的谢桥,苏璃躲藏在帘子后,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带着不舍。 明秀将药方给丞相:“每日一副,一副煎两次,吃五副停几日再继续吃。” 丞相接过药方,朝谢桥致谢。 苏璃不满的说道:“我不能全好了再走?” “你要郡王亲自送你回府?”丞相淡淡的看着苏璃,痴病好了,大喜过望后,忧心日后他的前程。 苏璃缩进角落,老老实实,不敢吭声。 丞相扶额叹息,这胆子,太小了! “过几日为父送你去书院。”丞相这一月来想着苏璃的事情,夜里都难以入睡,犹豫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送苏璃去南陵书院。 苏璃摇摇头,“我都娶媳妇的年纪,去书院做什么?” 丞相瞪着眼:“谁告诉你的?” 苏璃没好,希望他娶妻生子,自己栽培孙子! 苏璃病好,自然得另说。早早成亲,只怕会误他前程! “容容说的。”苏璃把谢桥交代出来,替他背锅。 丞相坐直身子,询问道:“你想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苏璃挠了挠后脑勺,脑子里除了谢桥,还是谢桥。 其他的女子,他都不曾见过,哪里知道是什么样? “郡王妃?”丞相抚摸着一把胡须,询问道。 苏璃猛地摇头,在丞相一副你骗不了我的神情下,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你如今一穷二白,只有扫院子的才愿意嫁给你。”丞相拿出秦蓦的画像,语重心长道:“郡王他为娶媳妇,挣家业,二十六才成亲。你如今才多大?学业要紧,娶媳妇的事放一边。” 苏璃犯痴病,丞相与蒋氏不敢安排年轻丫头伺候,院子里都是小厮,只有扫地的是粗使婆子,年逾五十以上。 他脑子里幻想出头发花白的老婆子,一个激灵,摇头道:“二十六才可以娶媳妇?” “你要考取功名才能成亲。”丞相见苏璃上钩,眸子里精光闪烁。 “容容会赚钱,我娶容容这样的媳妇就好了。”苏璃觉得好难,做官那么累,他才不要。 丞相恨铁不成钢,他这儿子要做小白脸!深吸一口道:“郡王妃会赚银子,她们这样的女子眼光更高,你没有郡王那么大的宅子,哪里娶得到她?” “那娶我娘那样的好了。”苏璃退而求其次。 “为父是一品大员,你得爬到爹爹的位置,方能娶到你娘这样的。”丞相循循善诱。 “娘说她嫁给你的时候,住个破房子,睡觉的床都没有。”苏璃一副你别以为我傻,就想骗我的表情。 丞相噎的干瞪眼。 “你完了,刚刚说容容爱慕虚荣,被她听见了。”苏璃指着不知何时站在马车旁的谢桥。 丞相看向苏璃所指之处,谢桥双目清冷,似笑非笑,面色不由得变了几变。嘴角翕动,不知要说什么。他在背后拿别人做教材,扭转苏璃的思想,是事实。面色讪讪,却又一本正经的睨谢桥一眼,张口道:“回府。” 一点都不心虚! 谢桥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莞尔一笑,踏上后面那辆马车,去往辅国公府。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容姝能站起来,自己走一段路。久了,腰背会痛。 谢桥过来的时候,柳氏已经打包好箱笼,门口停着四五辆马车,前面一辆是二老爷与柳氏,第二辆是容姝,后面几辆马车装着箱笼。 容姝被嬷嬷搀扶着出来,一手扶着腰,脸上带着温柔婉约的笑容,眸子里蕴含着期待。 她马上就可以去见秦隐。 “你来了。”容姝见到谢桥,心里头很高兴,转瞬,失落道:“真可惜,南陵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你不能参加我的婚礼。” “等你们回京城的时候,便能够庆贺了。”谢桥听柳氏的意思,他们回京会补办一场。 容姝面容羞涩,却没有避开眼,“一言为定。”再次相见,只怕是三年后! “以他的能力,说不定过两年便能回京。”谢桥从明秀手中接过木盒,递给容姝,“这是给你添妆压箱底的。” 容姝明白过来,转瞬明白过来里面是什么东西,“你想的周到。”出门在外,银子才是最实在。 这时,柳氏过来道:“时辰不早,该上路了。” 容姝坐上马车,掀开帘子,对着谢桥说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待我安顿好后,你与姐夫一同来南陵游玩。”真正到离别的这一刻,容姝心中升起不舍。 “好。”谢桥真心替容姝感到高兴,至从她能够坐起来开始,便不再郁郁寡欢。 马车缓缓的行驶,容姝挥了挥手:“不必相送,你快回去。” “一路平安。”谢桥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容姝的腰恢复的还可以,但是不能久坐、久站。他们去南陵之前,给秦隐去信。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照顾着容姝。待他们到南陵之后,已经是半个月后。 秦隐身着宝蓝色锦袍,骑马在城门口迎接。 容姝刻意收拾一番,并没有连日里赶路的疲劳,精神奕奕。见到秦隐的一瞬,心中百感交集,更多的是小女儿家的娇羞。 柳氏早已派管家先一个月过来南陵,置办一座二进的院子,容姝在这宅子里出嫁。 秦隐极有风度的行礼,问候后,目光落在容姝的身上,略一颔首,收回视线,将一行人带到酒楼用膳,随即将人送到府邸。 柳氏对秦隐的处事,极为满意,想要问婚事,秦隐却先一步说道:“我都置办好了,五日后是一个黄道吉日。”顿了顿,对二老爷说道:“还未筹备好,可以另换一个日子。”顾及女方的感受。 容誉并没有反对,极为赞同,这亲事不能再拖了。 秦隐与容誉订下日子,便回府去了。 关氏是姜氏身边的大丫鬟,她怀有身孕后,开脸放在房里伺候秦隐。后来生产过身之后,秦隐替她做姨娘,打点院子里的事物。 秦稚、秦逸却不怎么喜欢她,如无重要的事情,关氏便极少露面。 秦老夫人以他身边要人伺候为由,在他身边安插人,秦隐并不重欲,也不贪恋花色,将关氏带在身边来赴任。 听到下人禀报秦隐回府,关氏到前厅相迎。 “老爷回来了。”关氏福身请安。 秦隐扶着她起身,目光落在她清秀的脸上,缓声道:“再过几日,新夫人进府,你身子不方便,我请县丞的夫人帮忙张罗。” 关氏点了点头,手下意识的抚摸着小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 小姐去后,少爷的身体怪异,老爷的心思都在两个人身上。许是极怕后面生的孩子也会是怪胎,或者会影响秦稚、秦逸的地位,每一回去她屋子里后,都会给一碗避子汤。 她有身孕,是来南陵之后,老爷作为县令,整日里忙于应酬,有一回醉了,来她的屋子里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老爷已经走了,她也留了心思,并没有喝药。 新夫人过门,她也要替自己打算,有身孕,日后也有子嗣傍身。 秦稚、秦逸,对她并不亲近,所以她必须得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果然,这半年来,秦隐只有那一次去她房中,她命好,怀上了。 心中欣喜,却又忐忑,害怕新夫人过门之际,老爷不会让她留下这个孩子。好在,他并非无情之人,到底是念她是小姐身边的人,留下这个孩子。 “老爷,孩子快三个月,胎坐稳了,不妨事。”关氏体贴的说道。 秦隐皱眉,他并非是糊涂的人,迎娶正妻由妾侍操办,容姝再豁达,心中也不是滋味。 关氏有孕是个意外,本就对不住她。 “这段日子辛苦你,新夫人进门,你可以安心养胎。”秦蓦淡然道。 关氏手一紧,这是让她交权了。“妾身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后院屋子里。 关氏上前替秦隐解外袍,被他一手挡开:“不早了,你回去休息,我不用伺候。” 关氏柔顺的应下,离去的时候,回头看一眼秦隐,他已经顺手将门合上。眼中闪过失落,老爷心里还是没有忘了小姐。抬头望一眼天际,嘴角微微上扬,这样也好,老爷忘不掉小姐,便不会亏待她,新夫人即便是个难缠之人,也不敢对她如何。抚摸着腹部,心满意足的离开。 转眼间,到了大喜的日子。 容姝一夜未眠,头一天夜里,她滴水未进,等吹吹打打的坐在轿子里抬到知县府的时候,饿得头脑发昏。 排场不如京城盛大,可却也有许多人来道贺。 容姝与秦隐拜堂之后,被送入洞房。 秦隐挑开盖头,二人喝合卺酒,喜婆说几句喜庆的话,讨赏带着人离开。 容姝坐在床榻上,心里极为紧张,她期盼着这一日,仿佛等待漫长的半个世纪这样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秦隐站在桌前,目光落在她绞紧的手指上,不由轻笑一声:“我吩咐厨房给你送吃的来。” 容姝轻轻点头。 秦隐吩咐秋月、秋菊伺候容姝,交代厨房送吃的来,随即去前厅。 容姝身边带的几个陪嫁,都是后来柳氏给挑选的,身边贴心的只有乳母一个人。 香兰木桩子一般,站在一边,不会见机行事。 乳母替容姝摘下凤冠,伺候她去沐浴,出来之后,厨房里正好送膳食过来,几个精致的素菜。 容姝难得的吃了两碗饭。 夜幕降临,秦隐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一身大红锦袍,映着霜白月色,衬得他风光霁月。 容姝坐在床榻上,心口砰砰砰的跳动,随着他步步走近,坐立难安。 倏然,容姝起身,红着脸吩咐秋月去备热水,斟一杯茶,递给秦隐。 秦隐接过来,指尖相触,容姝的手微微颤抖。 秦隐经历过一桩婚姻,自然知道她为何紧张。饮一口水,放下杯子。容姝上前替他解腰带玉扣,手被秦隐的大掌握住,滚烫的温度顺着手臂脉络直达心口,一颗心温热,之前的不安,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你腰不好,不必伺候我,早些休息。”秦隐放开她的手,拿着换洗的衣服去净室。 容姝白皙的面色似涂抹胭脂,一片羞红。穿着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秦隐净身出来,一头长发湿漉漉,往下滴着水珠。 容姝正要起床,秋菊拿着长巾替他绞干湿发。眼睫微微一颤,脚缩回被子里,头枕在手掌上,看着背对着她的秦隐。 心里突然涨得难受,她来南陵,打听过他的消息,府中一应事物是关氏在打点,这一场婚事也是关氏筹备。 只是关氏身体不适,原本请县丞夫人,后来不知怎得将知州夫人请来。 他心慕姜氏,收了她身边的陪嫁丫头。 他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会抬举她身边的陪嫁丫头么? 心中不由羡慕谢桥,秦蓦那样的人,为她起誓不纳妾,身边更是不留婢女伺候。 想到此,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自嘲,人就是如此不知足。 当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便会想要更多,越不能够满足。 翻一个身,背对着床外。 突然,被子掀开,秦隐躺进来。 容姝心如擂鼓,双手紧紧揪着锦被,等着接下来的洞房花烛。 秦隐觉察到她紧绷的身体,嘴角微扬,想要体谅她,掠过这一道程序,又怕她会多想。手按在她的腰椎上,容姝背脊僵滞,一动不敢动,耳畔传来他醇厚的声音:“痛么?” 容姝心里即紧张,又期待,只有完成这最后一步,便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他关心的话,令她心中十分熨贴,摇了摇头:“不痛。” 话音一落,大掌揽上她的腰肢,朝他怀中一带,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压在她的身上。 “啊——” 容姝吓得惊呼一声,他的唇已经堵上她的红唇,声音尽数被他吞没进去。 紧闭着眼睛,双手紧紧抓着他手臂。 他许久没有动作,容姝缓缓睁开眼,撞进他含笑的眸子,羞恼的将头埋在他怀中,却被他抬起下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唇瓣上,很痒,心里升腾着一股害怕。 秦蓦亲了亲她柔软的唇,她身上带着花香,淡雅清香,窜进他的鼻息,带动喉结轻微滚动,“别怕。” 容姝还未回过神来,密密麻麻的吻如雨点落下来,温度灼热滚烫。 她生涩的回应,不消片刻,便被吻得透不过气来,头昏脑胀。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褪去,动作温柔,本想怜惜体谅她一番,可尝到她的滋味,便不知节制地纠缠。 事毕,秦隐抱着浑身软绵的容姝去净身。 容姝羞的没敢抬头看他。 “痛不痛?”秦隐带着一丝歉意,手指落在她受伤的腰椎上,带起一阵颤栗,雪白的皮肤上,斑驳的散落着暧昧的红痕。 他虽然很照顾,可容姝的腰却阵阵刺痛,不想让他担心,摇了摇头:“只有久坐才会不舒服。” 秦隐点了点头。 二人净身后,秦隐抱着她放在床榻上,放下帐子,正要躺上去,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扉被敲响。 “老爷,不好了!”外面是关氏的丫鬟西乐。 容姝的乳娘闻言,脸色一沉,怒斥道:“哪来的丫头,这大喜的日子,说这般不吉利的话,晦气!”随即,吩咐秋月、秋菊:“把她带下去!莫要吵着老爷、夫人。” 西乐一急,焦灼的大喊道:“老爷,关姨娘不好了!她用了一盏燕窝入睡,突然肚子痛。” 乳娘气急败坏,原来是姨娘来争宠,厉声道:“快拖下去!” 屋子里,容姝心一沉,抬眼看向秦隐,等着他做决定。 心里却担忧,他会抛下她一个人在新婚之夜,去陪一个妾侍。 秦隐面色阴沉,不想理会,侧身躺在床榻上,心里却道关氏不懂事,平素太纵着她。 西乐见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不管不顾的喊道:“老爷,关姨娘她见红了,怕是动了胎气。” 这一言,如同平地惊雷,在容姝心头炸响。 第一百四十章 救不了 容姝酡红的面色,骤然惨白。 她时常去当初的安远侯府,自然十分清楚秦隐身边伺候的人并无身孕。 如今,关氏有孕在身,怕就是来南陵的这几个月。 他们的婚期便是在这段时间内,她的伤一好便会成亲,他也十分清楚,若是抬举她,必定不会让妾侍有孕。 她不知有多期待嫁给他。 不远千里来寻他,兜头一桶冰水倒下,所有的甜蜜与欢喜,顷刻间,烟消云散。 秦隐觉察到容姝的情绪转变,静静看着她,银白的月光下,她的面色过份苍白,一双盈满娇羞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呆滞的盯着他所在的方向,可那眼里,他知道,并没有他。 沉默半晌,秦隐取下挂在屏风上的衣裳穿上,打开门出去。 嘭—— 门关上,她干涩的眸子里,震出泪水。 乳娘听到开门声,见到秦隐走出来,面色变幻:“姑爷——” 秦隐听着乳娘换称呼,淡淡瞥她一眼,望着跪在地上不肯走的西乐,“姨娘身体不适,你该找大夫。” 西乐眼底布满焦灼之色,隐隐带着一丝惊惶,面色苍白的说道:“奴婢让人去请大夫,姨娘害怕,奴婢自作主张的来寻您。” “你先回去。”既然已经请大夫,秦隐便没有打算再去。 西乐心中一惊,老爷这是不打算过去? 老爷素来敬重姨娘,如今看来,却是更看重新夫人。 心里权衡一番,西乐觉得她今夜来错了! 老爷向来重规矩,只怕新婚之夜姨娘出事,老爷误会是姨娘故意落新夫人的脸面,争宠生事。 心思转念间,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连忙回去与姨娘相商。 秦隐折回屋子,乳娘松一口气。 屋子里一片黑暗,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 秦隐站在床边,掀开被子,手背触碰上她的脸颊,摸到湿意。微微一顿,倾身坐下。“关氏的孩子,是一个意外,既然怀上,没有落胎的理由,那也是一条生命。” 容姝静默不语。 “我并非因你心善而留下这个孩子,再宽厚大度之人,这个节骨眼上,心里都难以释怀。关氏是悦儿身边的人,这些年都是她在打点庶务,有个子嗣可以给她傍身,即使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不能因为你未进门而落胎,对她不公平。”秦隐也未曾想过,这个孩子会在这个时候怀上。若只是为了给她一份体面,而扼杀一条性命,试问他做不到。 对她就公平么? 容姝心里凉透了。 她觉得自己钻牛角尖,秦隐如此说是事实,可心中一时难以接受! 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接纳。 心中不由得想,关氏是他心爱之人的人,所以他格外的关照罢? “对你也不公平,你暂时无法接受,我派人将她送回京城。”秦隐心中叹息,他知道,此一事后,关氏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容姝抬起头来,心中悲凉,她不能妒。不断的安慰自己,知道他是一个鳏夫,义无反顾的要嫁给他,便要顾虑到这些事情。关氏的孩子,安慰自己,他已经有秦稚、秦逸,再多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你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依不饶,不通人情。”容姝望着秦隐,缓缓说道,心中依旧忍不住失望。 人啊,就是如此的贪心不足。 以前只觉得能够嫁给他,怎样都好。 一旦嫁给他,便想要他的心,甚至更多。 秦隐还要再说,容姝侧身面向墙壁,阖上眼睡觉。 这样的日子里,她的心很脆弱,承受不起任何与关氏和她腹中孩儿的言语。等过今夜,再好好说罢。 秦隐静默片刻,心知她不愿多听,也便不再提。 关氏是个明白人,听到西乐的话,身子再不好,她也没有准许人过来打扰秦隐与容姝的洞房花烛。 翌日。 容姝起身的时候,秦隐已经不在屋子里。 香兰伺候容姝起身,乳母在一旁说道:“看来这秦府,已经被关氏给把控住。秋月、秋菊是姑爷拨给您的人,昨夜里老奴吩咐她们将西乐拖下去,她们不过做做样子罢了,在她们心里怕是拿关氏做主子。” 容姝手一顿,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放在别的府邸里,议亲之后,万万不会给妾侍有身孕,即便有了想要留下孩子,也是发落到庄子上,给新夫人体面。秦隐更多的是替关氏考量,府里的下人各个都是人精,只怕在他们眼中,秦隐并不如何看重她,自然行事上也就轻慢。 “他们也不易。”容姝摘下头上的珠钗,挑选出一支木簪,不愿再提昨夜的事。 这时,秋月进来通报道:“夫人,关姨娘给您请安。” 容姝并不着急,梳妆后,乳母搀扶出去,便见秋菊端茶倒水,请关氏落座。 关氏清秀的脸上笑容淡淡,并未落座,手扶着腰肢,站在屋子中间等容姝。 容姝目光落在她并未显怀的小腹上,主位上坐下。 关氏提着裙摆跪在地上,给容姝敬茶。 容姝并未接过,询问道:“老爷知道你来敬茶?”心中颇为诧异,秦隐一早离开,并非去关氏的院子里? 关氏微微发白的面颊上染着一丝红晕,羞涩的说道:“老爷吩咐妾身多休息,莫要随意走动,不要紧的事情别管。我心里寻思着夫人刚刚进门,便过来敬茶。” 容姝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他早就去过了。 关氏看着香卉提着食盒进来,歉意的说道:“妾身来早了,打扰夫人用早膳。” 乳母在一旁听着关氏的话,气得个仰倒,这个贱婢,暗指小姐没有规矩。她一个有身子的人都早早起来,小姐却是日上三竿起身,若是传出去,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是故意刁难她,岂不是要败坏小姐的声誉? “夫人早已起身,在等老爷一同用膳。”乳母心中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半分。 关氏微微皱眉:“老爷已经在妾身那儿用完膳,如今怕是去陪小姐,夫人莫要等了,估摸着要下午才会回来。” 容姝脸上始终维持着柔美的笑容,最难堪的事已经接受,关氏无关痛痒的话,又如何能伤到她? 伸手接过关氏手里的茶,示意乳母将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她。 关氏道谢,起身时整个人朝地上坐去。 容姝惊吓的站起身来,关氏在这里出事,她百口莫辩。 不知何时过来的秦隐快步将她托付住,“你身体不好,告诉过你莫要乱跑。” 关氏惊呼一声,吓得面色苍白,抚着心口道:“幸好老爷来的及时……”秦隐的手松开,关氏站不稳,手扶住他的手臂,笑道:“夫人过门,妾身需要敬茶。只是刚才聊天,忘记起身,腿麻了。” 秦隐看一眼容姝,坐在她的身边。“你已经给悦儿敬茶了,胎位不稳,大夫让你尽量卧床休息。夫人,体谅你,今后莫要来请安。” 容姝眼睫微垂,遮掩住眼底的神色。 关氏屈膝行礼道:“妾身先告退。”有了秦隐这句话,算是安心了。今日里,也刺探出新夫人的性子,并非是难缠之人,柔弱好拿捏。手轻轻抚动小腹,嘴角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正欲转身离开,突然记起一事道:“老爷,府中一直是妾身打点,夫人她刚刚过门,还是暂由我打点。回门之后,我可以指点夫人熟悉账目,待上手后,我再移交给她。” 乳母眸眼微眯,飞快的向容姝使眼色。 容姝自然知道,她今日不将掌家权要回来,今后怕是难了,更加被关氏压一头! 日后,府中的下人如何会敬重她? 正要开口与秦隐提,秦隐却浑不在意的说道:“无妨。” 关氏得偿所愿的离开。 容姝鼻头发酸,压下心头的酸楚。起身道:“老爷用完膳了,我便先去用膳。”说罢,不等秦隐回话,已经走到桌旁,端起香卉盛好的清粥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秦隐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轻声说道:“受委屈了?” 容姝一言不发。 那就是了。 秦隐叹声道:“许是这段时日里劳累,她昨夜里的确动胎气。不让她来请安,一来顾念她身体不好,出了事情,于你不好。”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容姝顿时想起方才关氏险些跌倒,放下手里的碗,抬头看向他。 秦隐却是不再提,面色温和道:“用完膳,你给悦儿上柱香。” 容姝紧了紧手指,点了点头。 一袭宽松的纱裙穿在身上,愈发显得她瘦弱,站在阳光底下,记起关氏离去前的那抹笑,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 她执意嫁给他,并未曾想过这实际的许多事情。如今,过门不过一日,一个关氏,秦隐的态度,令她心身俱备。 明亮蔚蓝的天空,落进她的眼底,却是一片灰色。 —— 京城,郡王府。 谢桥手里拿着容姝写来的信,迫不及待的拆开,快速阅览完,心中不禁松一口气。 算一算日子,她写这封信,已经成亲一个月,秦隐敬重她,关氏也老实本份。 提着的心,落下来。 明秀过来,看着谢桥手里的信,笑道:“秦二爷对三小姐好么?” “嗯。”谢桥转而又心生忧虑,容姝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过几日二老爷回来,她便知道究竟好还是坏。 想到此,将信收起来。 “燕王妃请您明日去参加宴会。”明秀将邀请帖递给谢桥。 谢桥示意放在书案上,手里拿着的是医馆这一个月送来的账本。 “您治好苏公子的傻病,医馆里愈加声名鹊起,越来越多的病人上门。”明秀翻开账本,对比上个月,足足翻了一倍。 谢桥笑而不语,全赖丞相给造的势。 明秀轻叹道:“可惜叶舟与海爷去西域了,他知道医馆如此红火,只怕高兴地睡不着觉。” 谢桥却不觉得这会是一件好事。 这时,半夏进来说道:“郡王妃,医馆里来了一位病人,林大夫束手无策,让您去一趟。” 谢桥吩咐明秀去备马车,收拾一番,去往医馆。 药童特地在门口等着谢桥,见到她,焦急的说道:“郡王妃,送来的病人,一直在吐血,医馆里的大夫都没有法子止血。” 谢桥进去,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人,男子,大约三十左右,身上的布衫沾满鲜血,铺着的白色麻木床单都沾满血渍。 突然,躺着的男子,翻身吐一口血出来。 谢桥走过去,只见他面色惨白,一脸痛苦,额头渗出大滴冷汗,不断有鲜血自嘴角溢出,甚至还有黑色的血块。 “怎么回事?”谢桥询问走来的林大夫。 林大夫摇头道:“脉象正常,并无中毒迹象,也不是病症,让他张嘴检查,不肯张嘴。” 谢桥皱眉,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果真如林大夫所言。手指捏开他紧闭的嘴巴,嘴里含着鲜血,不能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吩咐林大夫将纱布拿来,塞在他的嘴里清理鲜血,只见喉间涌出鲜血,溢出来,她一手的血。 却也看清楚情况,他的舌头有划痕。 心里有一个猜测,却不敢确定。 “你吃了什么东西?”谢桥松开手,明秀端水来,将手上的血清洗干净。 男子眼底布满痛苦之色,手指着肚子,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不知是痛得说不出话,还是他是一个哑巴,根本不会说话。 谢桥面色凝重,对林太医说道:“谁送他来的?” 林太医指着站在门口的一位妇人:“她送来的。” 妇人见他们看过来,发白的脸上,显露着惊慌之色,跪在地上乞求:“郡王妃,求求您,救救我家这口子。” “他吃了什么?”谢桥询问道。 妇人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听见他大叫一声,跑进去的时候,就看着他在吐血,吓坏我了,立即把人送到这里来。” 谢桥沉吟半晌道:“我怀疑他吞利器。” “不,不可能!”妇人当即否认:“他不会吞利器。” 谢桥挑眉:“你如何确认?” “我,我……”妇人被谢桥问住,砰砰磕头道:“郡王妃,我家这口子他说要做工挣几个工钱,给两个孩子做一身新衣裳,他平时又没有寻死的举动,绝不可能会吞利器。求求您,救救他!他死了,这个家,就会散了!” 谢桥嘴角紧抿,准备好类似剪刀的手术钳,夹着纱布,堵住他的咽喉,清理嘴里残留的鲜血,舌头上几道伤痕十分明显,甚至口腔壁都有两道伤痕。 “他吞的是刀刃之类,嘴里都被划破,许是他的内脏受伤,方才不断吐血。”谢桥下定论。 妇人张嘴要反驳,谢桥冷声道:“他无病无灾,无故吐血,嘴里有伤痕,不是利器所伤是什么?” 妇人语塞。 谢桥收回手,看着床榻上进气少出气多的人,擦拭着手道:“将人带走,我治不了!” 妇人双手抓着谢桥的裙摆,哭求道:“郡王妃,您不是神农谷后裔么?如何会治不好?求求您,救救我家这口子。我给您磕头了!” 谢桥看着不断磕头的妇人,搀扶着她起来,妇人却是不肯起:“您不救她,我就不起了!” “他如果吞的是刀刃,根据他的吐血量,只怕内脏受损严重,我无能为力。”谢桥看一眼男子,她的确救不了,只怕胃肠道受伤,也不敢确定肠穿程度。 手术本身就有风险,更何况缺乏设备的情况下。 “您一定有办法!可以像给那两个孩子治病一样,开膛破肚,把东西取出来!”妇人缠住谢桥,她不给治,不放她走。 若是如此轻易便好了。 “但凡有一线可以治的希望,我都不会放任不管。”谢桥示意将他们带出去。 妇人跪在门口大喊道:“你这是什么破神医,治不好我夫君,便妄断他是吞刀刃!不过是找的借口,庸医!” 随着她的吵闹,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 谢桥眸眼一冷,她这是激将! ------题外话------ 亲们,抱歉,今天家里只有我和宝宝在,他吵闹厉害更新少了。 明天开始,恢复万更,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一章 酒后好戏 医馆外面,围满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妇人满脸泪水,嗓音嘶哑地说道:“我家这口子他喊肚子痛,我带着他来医馆,哪知郡王妃瞧过之后,开始吐血……我还发现他嘴里受伤……人快不行了,将我们赶出来不治……” 众人哗然—— 郡王妃为何要伤这妇人的夫君? “不会吧?郡王妃医术高绝,能起死回生,如何会见死不救?”人群里,不知是谁开口道。 “可不是?当初长公主即将要死了,她生生让长公主多活几个月!”有人附和道。 “你们没有听见这妇人的话?她说郡王妃暗害她的夫君呢!”有一个青年男子,点出妇人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不可能啊?他们是什么人?郡王妃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啊?”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很赞同。 妇人哭得伤心欲绝:“郡王妃,我家这口子不曾开罪过你,你为何要他的性命?他死了,我们还怎么活?求求你治好他,我代他去死!” “嘿!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什么呢?郡王妃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吐血,将要不行了!怎么能倒打一耙——”药童冲出来,愤懑的指责妇人。 妇人一脸惊惶,朝后退去,却一屁股坐在地上,似乎怕药童会上手打人,惊叫一声,立即与牛车车夫一同拖着男子放在牛车上,咬紧牙关道:“民不与官斗!你们会遭报应的!” 药童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黑白颠倒,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被拔舌!” 谢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底闪过一抹思虑。 药童淬骂几句,见百姓还围观着看热闹,怕他们听信妇人的话,连忙解释道:“这医馆开了三四个月,你们大家也知道医馆的名声,这是救死扶伤,如何会做害人的勾当?人送过来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吐血,已经不行了,又无病无灾,林大夫要检查他的口腔,他不肯张嘴,还是郡王妃扳开他的嘴,里面布满伤痕,显见得是吞了利器!” 一口气说到这里,嘴里发干,吞咽一口唾沫继续说道:“郡王妃不是见死不救之人,着实是救不了,不想他死前再遭罪,不便出手相救。嘿!这妇人信口雌黄,败坏郡王妃的名声!” 众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郡王妃的为人不用我多说罢?你们有目共睹!”药童丢下这句话,对谢桥说道:“郡王妃,您不必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黑与白,不是仅凭她一张嘴可以颠倒,大家还是很信任您。” 曾在医馆治病的人,迭声说道:“郡王妃人很好,极为公平,不乱收诊金,小病小痛一副药便治好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附和。 可心里如何想,却不得而知。 明秀面色铁青道:“郡王妃,果真被您说中了,风头太盛,未必是好事!分明是来找茬!” 求人治病,也不是这种态度。 而那妇人,显然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替男子求医。 若当真如她所表现的这般在意,为何男子躺在病床上吐血的时候,她却神游天外的站在门口? “奴婢去查!”明秀觉得有猫腻! 谢桥颔首,并未阻止:“你小心行事。” 明秀立即顺着妇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谢桥看向空无一个病人的医馆里,皱了皱眉心,嘱咐林大夫道:“每一个病人来医馆,但凡经手诊治过,你都要写下病例。” 林大夫点了点头。 他行医多年,一直是得出病症开出药方。 这样省事,可时日久了,若是出问题,他年纪大或者太忙,便忘记病人之前患的是什么病。 会给寻兹挑事之人,钻空子。 “我坐得端,行得正,不怕小人寻兹挑事,大家散了罢。”谢桥对围观的百姓说罢,坐上马车回去。 —— 郡王府。 秦蓦冷峻的面容带着疲倦之色,风尘仆仆,大步进来。 锐利的黑眸在屋子里四处张望,凝在一处顿住,只见薄纱屏风上倒影出一道纤细的身影,谢桥端坐在案后,伏案书写着什么。 秦蓦阔步走过去,只见她在翻看医馆里的账本,面色稍霁,“医馆有人挑事?” 谢桥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已经抬头看来,起身解开他身后的披风,拍去上面沾染的拂尘,漫不经心的说道:“已经处理好了。” 秦蓦眸子里似雪山常年不化的积雪,冰寒彻骨。冷声道:“查出来是谁了?” “不过一个农妇罢了。”谢桥眼睛里含笑,吩咐人备好热水,准备他换洗的衣裳,揭过之前的话题,关切的询问道:“事情处理好了?” 秦蓦点头:“近段时日里,不必回军营,可以在府里。天气渐冷,我们去庄子上泡温泉?” 谢桥应允道:“请好友一道同行?” 前段时日山匪暴动,他前去剿匪,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回府。秦蓦私心里想要两个人去庄子里,不受人打扰,陪她一阵子,并不想请好友一同前去。 敷衍道:“过两日再说。” 谢桥将里衣放在净室里,明秀将热水备好,推搡他道:“正好明日燕王妃有宴会,我明日可以将人约好。” 谢桥正欲离去,秦蓦抓住她皓白的手腕轻轻用力一拽,便已经跌入他的怀中。谢桥缓缓抬起头来,见他眼角含笑,眉目舒展,与他平日的模样全然不同,浑身上下似积雪消融,如万物回春,眉眼饱含情深与入骨思念。一颗心突然怦然而动,声声有力在胸腔回荡,似怕被他给听见,连连挣扎几下,却被他拥得更紧,心口憋闷地呼吸都困难。 她娇软的身子在怀,身上清淡的馨香窜入鼻息,秦蓦目光深幽,哑声说道:“伺候我沐浴,嗯?”低头紧贴着她的耳畔,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白皙的皮肤仿佛涂抹一层胭脂,薄薄的粉色蔓延至眼睑,映衬那一双清冷的眸子,宛如秋日里被风吹皱的水潭,潋滟生辉,隐含着一丝睦睦情意。 秦蓦喉间一紧,目光炙热。不容她拒绝,打横将她抱着踏进净室。 谢桥骤然腾空,柔软的双臂缠绕着他的脖颈。 下一刻,被他扔进偌大的浴桶中。水花溅起地同时,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嗓音:“我已经择人在隔壁的屋子里修一个温泉浴池,这样方便。” 谢桥无暇思考他口中的‘方便’二字,被他狠狠抵在浴桶边,性感的薄唇朝她红唇压去,火热绵长的吻,似乎已经不能够令他满足,雨点般湿热的吻,一点一寸,细致的吻顺着下颔滑落,吻遍她雪白的脖颈在圆润的肩膀上流连,刻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谢桥被吻得浑身酸软,衣衫不知何时褪尽,她一头漆黑的长发缠绕下,极致的白与黑,给他视觉上的冲击,浑身紧绷,血液从一处涌去。 “桥桥……” 秦蓦扣着软软地趴在他肩膀上的谢桥,古铜色肌肤上布满一层薄汗与水珠,二人身体紧贴在一起,极为契合。清晰的听到彼此缠绵交错的心跳声。 谢桥抑制住几乎冲喉而出的低吟,张嘴咬住他的肩膀。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紧绷。秦蓦英挺的眉眼里布满令人心颤的狂热,变着法儿,狠狠折磨她一顿。 收拾出来的时候,谢桥身子一沾床,立即拥着被子滑入进去,将自己裹得严实。 下一刻,她便连人带被子跌进一个结实火热的怀抱里,脑袋里瞬间涌出净室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谢桥皱眉,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按住他搭在腰间胡作非为的手,慵懒地说道:“别闹了。” 秦蓦下颔抵在她头顶,蹭了蹭柔软的青丝,抱着她入睡。 —— 谢桥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手一摸,已经冰凉一片。 举起双臂,只见雪白的肌肤上布满暧昧的痕迹,脸颊一热,缩回被窝里,卷着被子滚了滚,探出头来:“明秀,给我准备衣裳。” 明秀推门进来,拿起折叠整齐的里衣,正欲掀开被子。 谢桥抓住被子道:“放床边,我自己穿。” 明秀转瞬明白过来,郡王今日回府了。面颊一红,转身出去。 谢桥将里衣拖进被子里穿上,掀开被子下床,挑拣水蓝色的纱裙穿上。 梳拢一头青丝,便见秦蓦进来,透过铜镜看着他一身穿着,挑眉道:“进宫了?” “嗯。”秦蓦暗哑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低落的情绪:“大庆传来玉儿的死讯,战王来信说两国邦交,并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为表诚意,他三年内不会成亲,并且派一位公主和亲大周。” 谢桥一怔,秦玉早已葬在长公主陵墓旁边,并没有树立坟包,无人知晓。 “明帝如何说?”谢桥心里想到太后,那个逼迫秦蓦休掉自己的人。虽然后面没有再刁难,却也不喜她。 如今,她与秦蓦成亲半年,身边相熟的人,已经都嫁了。 兰阳也在半月前搬走,再过不久,她便要嫁进柳府。 而她,肚皮没有任何的动静。 “无话可说,应允了。”秦蓦幽邃的眸子里一片森寒,大庆和亲的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 谢桥放下手中的桃木梳,分析道:“南宫萧将和亲公主送来,安明帝的心罢,便不会追究秦玉一事。” 秦蓦不愿多提南宫萧,点了点头,干燥有力的大掌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桌前坐下:“饿了罢,用膳。”夹起一块鹿肉放在她的碗里,“明日里的宴会,我与你一同去。” 谢桥放在嘴里细嚼,闻言,摇头拒绝:“不必了,都是一众夫人、小姐,你去算什么?” “我见燕王。”秦蓦拍案定板,不容她置喙。 谢桥撇了撇嘴,用完饭,漱口去散步消食。回来的时候,秦蓦已经躺在床榻上,手执兵书,只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柔软舒适的里衣泛着丝光宛如水波一般,隐隐流动着光华,顺着他修长的身形流淌而下。 “怎么了?”秦蓦反扣手上的兵书,抬眼询问静静站在珠帘处的谢桥。招了招手,“你过来。” 谢桥闻言坐在他的身旁,秦蓦粗砺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柔嫩的肌肤如珠如宝,不施粉黛,便流转着光华。入手的滑腻是任何锦绣丝绸无法比拟,不忍释手:“你有心事。” 谢桥最佳的弯弧慢慢敛去,伸手抚顺他鬓角垂落的散发,平缓地说道:“素馨她有身孕了。” 与燕王成亲成一个多月,便传出喜事。燕王这对新人入宫,她与一干王妃进宫,太后便暗示过。平素她不入宫,倒不是要紧事。 大庆公主来京城,定会有宫宴,那时便避无可避。 太后本就对她不喜,燕王妃有孕,她这成亲半年有余,还未怀孕的人,恐怕又会心生刁难罢? 秦蓦转瞬便明白她话中之意,搂着她靠在胸膛上,倚靠在床柱上,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安抚道:“这是我的问题。” 谢桥一怔,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很安定。 “太后如果给你塞小妾怎么办?”谢桥抓着他的襟口,一双眸子如两口古井,幽幽地看着他。 “不会。”秦蓦语气笃定。 谢桥勾唇道:“你说的。”得到他一句话,心里有底细,推开道:“快睡觉,明日要早起。”脚踢着他的小腿,示意他睡进去。 秦蓦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拖放在内侧,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你就是为了这句话?” “不然呢?”谢桥挑了挑眉,只要他顶着太后,她便不怕太后施压。 秦蓦亲着她的额角,暧昧的说道:“还有一个方法,比我那句话更奏效,为了你,我只得努力。” 谢桥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他大掌扯开她的衣带,夜风拂来,谢桥冷得肌肤上泛着一层鸡皮疙瘩,慌乱下,抓住他的手,可力气却是不敌他,踢蹬着脚,惊叫道:“撒手,痒!别,别胡闹,明儿个地起早,啊——” 明秀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吵闹声中。捂着嘴偷笑,对一旁的半夏挤眉弄眼,二人一道悄悄离开。 翌日。 谢桥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霍然坐起身,只见秦蓦神清气爽的侧躺在美人榻上品茶。 咬了咬牙根,抓起枕边叠得整齐的里衣穿上。 秦蓦放下茶杯,迈开修长的腿,站在她的面前,拿过她手里的纱裙,挑选一件紫色的纱裙,细心的替她穿上。 谢桥指了指腰帛:“歪了。” 秦蓦捏着她柔嫩的脸颊,轻笑道:“自己来。” “那我换了。”谢桥说着去那被他放下的湖绿色衣裙。 秦蓦捉住她的手,替她重新束好腰帛。 谢桥抬头,冲他一笑。趁他还未回过神来,在他刚毅的下颔咬一口,拍了拍他的脸:“这是奖励。” 秦蓦眸光一暗,握着她的手腕,轻笑一声道:“今晚会更让你满意。” 谢桥听着他刻意曲解的话,一拳捶打在他的胸口,“不许贫嘴,快用早膳,人家的宴会估摸着已经开始了。” “压轴才更显身份。” 谢桥赏他一记白眼。 秦蓦话虽如此说,却服侍她用膳。 两个人到燕王府的时候,果不其然,已经到齐。 燕王妃乌黑的头发绾成髻,簪着一支金步摇,垂着的流苏,随着她言笑间,摇曳生辉。见到谢桥的时候,嘴角流泄出一抹浅笑,两颊梨涡乍现。整了整身上宽松的淡雅纱裙,起身迎过来道:“当真是贵客,只差你了。” 谢桥一副不敢当的神情,自然发现苏素馨装扮的细微之处,目光落在她扁平的小腹上,轻笑道:“还未恭喜你呢。” 燕王妃面颊羞红,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听人说,与有身孕的人在一起,会给未怀有身孕的人,带来好孕。” 谢桥失笑,“借你吉言。” 燕王妃修长的双眉微拧,低声说道:“我有身孕之事还未宣扬出去,等坐稳胎后,再报喜。” 谢桥心领神会:“我暂且不想被人施压,正好可以轻松两月。” 燕王妃心头松一口气,挽着谢桥的手臂,将她引进待客的花厅里。 谢桥一眼看见纳兰清羽,她身量高挑,着湖绿色的纱裙,镶着繁复华美的金色暗纹,极为雅致高贵。一头青丝绾成美人发髻,只简单点缀着一朵绢花,唇边含着一抹浅笑,温婉而不失恬美。 微微皱着眉心,她今晨险些穿湖绿色,自然是她这绿叶衬纳兰清羽这朵红花。 她得感激秦蓦的先见之明? 只是,他如何知晓自己会撞色? “嫂嫂,你来了。”纳兰清羽并未走过来,浅淡的打个招呼。脸上的伤疤已经淡去,敷着细粉,看不出来。双目盈盈望向她的身后,并不见秦蓦的身影,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一旁高位上的蜀王妃。 整个屋子里的女眷,独属她的辈份最高。 蜀王妃自从被谢桥耍后,误以为自己中断肠散,便沉寂没有再动手。 今日这场宴会,她不请自来。 见到谢桥的一瞬,眼里迸发出恨意,转瞬即逝。手指紧了紧杯身,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郡王妃姗姗迟来,可得自罚三杯。”目光落在桌子摆着的酒壶上,身后的婢女立即斟满三杯酒。 一众贵女夫人看向谢桥。 姬瑜担忧的站起身,她身后的西伯夫人拉住她的衣袖。 姬瑜咬着唇,只见谢桥朝她摇了摇头。 纳兰清羽抚弄着胸前的青丝,并不言语。 燕王妃解释道:“我们在玩飞花令,输的要罚酒。”淡扫一眼蜀王妃,眉眼间笑意点点,勾唇道:“倒不知迟来也要罚酒。” 蜀王妃帕子按着嘴角,笑道:“是么?” 纳兰清羽附和道:“蜀王妃,没有这个规矩。”顿了顿,又道:“许是嫂嫂有事耽搁了。” 蜀王妃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立领纱裙,眼里的笑颇有深意:“也就你傻。” 成亲的人,顺着蜀王妃的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心领神会。 纳兰清羽不明就里。 蜀王妃却是不再提。 纳兰清羽却品出她这句话,另有所指,目光在谢桥身上流转,并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蜀王妃却是不愿意放过谢桥,指着一众贵女道:“成,郡王妃不饮这三杯酒,那边与大家玩飞花令。”她出身乡野,医术可以,不代表会满腹经纶。 贵女们自然知晓谢桥的出身,并无异议。 有些见过秦蓦对待谢桥的宠溺,心生嫉妒,倒是悔恨自己听信传言,不敢嫁给秦蓦。 如今,他宠妻的传言,已经流传出来。 见蜀王妃拿她开刷,纷纷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诸位贵女,或是成亲的年轻夫人,踊跃的参加。 只是,一轮只挑选七个人。 谢桥被赶鸭子上架,看着蜀王妃脸上淡然的笑,心中冷笑一声,她脸上写了愚蠢二字? 以至于,人人都认为她会输? 姬瑜一脸担忧,碍于身边的西伯夫人,不敢上前。 纳兰清羽也参与其中,站在谢桥的身侧道:“嫂嫂,莫要怕,我在你一定不会输。” “你会输么?”谢桥似乎没有听懂她话中之意。 纳兰清羽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僵硬,不过一瞬,恢复如常:“嫂嫂要我输,我定会输给。” 谢桥嘴角微勾:“不必如此,尽你所能。” 纳兰清羽颔首。 燕王妃将规则说一遍:“此次飞花令,我们选用的是诗,一句带花的诗,例如郡王妃‘花开堪折直须折’,清羽对应的诗是‘落花人独立’,太子妃的是‘感时花溅泪’,以此类推,未答上来的罚酒一杯。” 谢桥这才发现褚明珠坐在角落里,穿着一袭浅粉色的纱裙,并不显眼。 若非燕王妃提及,她都会发现不了。 褚明珠注意到谢桥的注目,抬眼望来,只见谢桥朝她友好一笑,腼腆的抿唇一笑,翩然起身,在桌子旁落座。 她见过谢桥,母亲对她不一般,太子也与她提过,只说谢桥救过皇后,前仇旧怨一笔勾销。 明里暗里,示意她拉拢谢桥。 谢桥举着酒杯,玩味道:“今日里与酒有关,那么便用酒字吧。” 纳兰清羽道:“那从我开始。”沉默片刻,清脆的说道:“酒酣胸胆尚张开,鬓微霜,又何妨!” 褚明珠轻声道:“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 “好了,轮到你了。”蜀王妃笑道。 谢桥微微蹙眉,轮到她的时候,酒在第五个字。端起桌上的酒杯,蜀王妃挑眉,众人惊诧,原以为她至少能应付一轮,却不想是胸无点墨。 纳兰清羽忧心的说道:“嫂嫂,你不知道该如何接么?” “不是吧?郡王究竟看上她哪一点?连飞花令都玩不了。” “姿色也无,莫不是郡王就是看中她会治病的本事?” 听着众人的奚落,姬瑜不管不顾的站起身,走到谢桥的身边,冷声道:“你们住嘴!” 众人轻嗤,眼中鄙夷尽显。 蜀王妃端起手边的茶润嗓道:“郡王妃接不上,不是大不了的事情,饮一杯酒就此揭过。” 谢桥饮下一杯酒,樱红的唇瓣,莹润饱满,在众人的嘲笑中,轻启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眼角波光流转,环顾众人道:“我解渴而已。” 讥笑谢桥的人,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其中,就数蜀王妃,面色铁青,这个贱人,戏耍她呢! 谢桥抛下酒杯,兴味索然道:“玩这个,不够意思。” 蜀王妃面色变了变,隐忍下心中的怒火,勾唇道:“我们来品酒,猜酒名。”目光落在那几个嘲讽她的人脸上,缓缓说道:“猜错了,罚三杯。” 那几个人触及谢桥的目光,微微一缩。 纳兰清羽目光微微一闪,闺中女子,难有几个是酒品好的? 谢桥这一招,倒是绝了! 蜀王妃捏紧手心,便听谢桥道:“唔,蜀王妃一同参加,会更尽兴。您比我们见识多,想必也比我们厉害。” 姬瑜咬紧唇瓣道:“容姐姐,你几杯就倒了,怎么能……” 谢桥给她使眼色,姬瑜立即噤声。 蜀王妃心中冷笑,原以为是个酒中行家,倒不知是花花架子,唬人的! “你都这么说了,若是拒绝,说不过去。”蜀王妃应允。 谢桥嘴角微扬,示意明秀将酒全部搬上来。 一排摆出十二只酒杯,每只酒杯里倒对应的酒水。 谢桥看向蜀王妃道:“您是长辈,以你为先。” 蜀王妃面色一沉,正要推脱,便见谢桥道:“这十二杯酒,能猜出三种酒,便算过了。”话音微微一变,拍着蜀王妃的马屁道:“想必王妃不在话下。” “好。”蜀王妃爽快应下,端起一杯酒饮下:“竹叶青。”第二杯饮下:“梨花白。” “好!”谢桥鼓掌。 蜀王妃得意忘形,不过两杯酒,她就全都猜中,这里还剩下那么多,难道她就猜不出来? 随意拿起第三杯饮下去,脸上的笑意僵滞,良久,方才说道:“秋自露。” 明秀揭开红封,露出碧香二字。 蜀王妃面色冷沉,第四杯,一直饮到最后一杯,都不曾将名字才出来,心中怒起,扬手砸掉手里的酒杯:“你故意的!” 这个贱人,故意将前面的酒放着简单好猜,勾起她的好胜心。后面的酒水,却是兑了不同东西的药酒,她如何猜得出来? 倏然,电光火石间,她心里浮上一个念头,面色大变,更加笃定她是故意的! 若非说这十二杯酒,猜出三杯算过,便不用罚。她饮了十二杯,比前面早早认输,还要多饮数杯! 反而,还要再加三杯罚酒! 她掉进她语言的空子里! 这些酒,都是烈酒,十二杯酒混合饮下去,已经头晕目眩! 还剩一丝理智尚存。 谢桥挑眉,似听不懂蜀王妃的话,斟满三杯酒:“王妃请罢!” 蜀王妃冷笑道:“这些酒你都猜的中?” 谢桥坦白自若道:“我还未品,并不知晓。” “你自己都不会,如何叫我们猜?”蜀王妃冷哼道。 “王妃这话说错了!我若是都放自己猜中的酒,岂不是坑你们了?”谢桥摇了摇头,不待她开口,继续说道:“我猜不出来,自然也是要罚,极为公平!” “那你猜!” 谢桥脸上的笑容未变,反而渐浓:“按照规矩,王妃受罚后,我再猜。” 姬瑜担心的拉着谢桥的衣袖,摇了摇头。 蜀王妃冷笑连连,面容狰狞,端起酒,豪气饮尽。 谢桥再倒下三杯罚酒,在蜀王妃不解的目光下,解释道:“方才姬瑜也说我酒品不佳,想来这酒我是猜不出来,自愿认罚。”说罢,连饮三杯。 蜀王妃目光狰狞,这个贱人,她这是在耍她玩呢! 三杯! 她喝了十五杯! “你耍诈!”蜀王妃气得两眼昏黑,指着谢桥的手指,直哆嗦。 谢桥一脸无辜的说道:“刚才制定游戏规则的时候,有说不能够认输?王妃方才豪气的举止,令我心生拜服,实为女中豪杰,我自问不及半分。” 蜀王妃如何听不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体内积攒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在胸腔炸裂。 却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纳兰清羽目光微微闪烁,也知道谢桥这是故意设局整蜀王妃。 蜀王妃争强好胜,莫怪陷入她的圈套里。 “嫂嫂,您早知要喝三杯酒,倒不如饮下之前那三杯罚酒,也便不会耽误这许多辰光。”纳兰清羽掩嘴说笑道。 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蜀王妃面色铁青,这贱人原来是报复之前自个要罚她三杯酒的事! 几倍讨回去! “此话差矣!游戏归游戏,罚酒归罚酒,两者能够相提并论?”谢桥冷冽的目光自纳兰清羽身上扫过,纳兰清羽眼睫半垂,避开她的打量。 燕王妃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道:“对对对!这只是游戏罢了,不必当真。”说罢,去扶着蜀王妃坐下,却被蜀王妃推搡一把。 燕王妃朝后跌去,明秀眼疾手快的扶住。“王妃,您没事吧?” “没,没事。”燕王妃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心口呯呯跳动,吓得不轻。 蜀王妃淬骂道:“狗屁!游戏?谁不知你们两个是一伙,做局陷害我?”似乎想起一事,蜀王妃似笑非笑的说道:“郡王妃当真好手段,与医术上,本王妃自然是难以企及。”睨一眼摆在一旁的酒坛子道:“这放了药的酒,我自然是猜不出来。恐怕,在这上面,唯有季公子能够与你比肩相论!只可惜……”说到这里,蜀王妃惋惜的摇了摇头。 而燕王相邀的男眷,听说这里比拼品酒,便往这里而来。 为首的太子,听闻蜀王妃提及季云竹,不禁一愣。目光落在谢桥的身上,对她极为的矛盾。 最开始为她的嫁妆,而设计她,却反被谢桥设计。 种种纠葛,心生怨恨。 可,是谢桥不顾前嫌,医治好皇后。 这点良知,他还是有,也算恩怨相抵,不好再怀恨在心。 待事态平息之后,他觉得季云竹的事情,有太多可疑的地方。怎奈,他已经杯处死,即便查明真相,又能如何? 何况,燕王,蜀王对皇位虎视眈眈,他要应付这二人夺嫡,哪里还有空闲替他洗刷冤屈? 如今,听蜀王妃的口气,倒是有了不得的事情要爆料,不禁问道:“可惜什么?” 突然出现的一行人,引起众人的注目。 秦蓦在一众贵女的注视下,阔步走到谢桥的身边,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不禁皱眉。 谢桥比手势,竖着四根青葱般的手指。 秦蓦不悦的蹙眉,目光冷冽的扫过众人,偷偷打量他的人,心中凛然,不敢再偷看。 蜀王妃却是不怕,眸子里透着一道戾气,眼睛明亮,入眼却是一阵模糊,眼前出现重影,却能锁定太子所在的方向,大笑道:“你被她戏弄了!” 太子面色一沉,心道蜀王妃醉了。 可,酒后吐真言。 “哦?她如何戏耍本宫?”太子来了兴致,坐在一旁,语气闲淡的问道。 “你们可知大闹她医馆的事?”蜀王妃指着谢桥,看着太子目光晦涩的盯着谢桥,哈哈笑道:“你们不知道吧?那妇人根本不知那个医馆是郡王妃的医馆,所以自投罗网!此事,无人比太子更清楚。” “季云竹供应皇宫药材的药商,今年时运不济,运送药材进京的时候,遇上洪水,船只给沉了!那不是天灾——”蜀王妃见太子打起精神,眼底闪过恶毒,她倒要看看等自己揭露之后,谢桥还能否笑得出来!缓缓的自牙缝中磨辗而出:“是人祸!” 太子惊得站起身来,若是人祸,那么当初他介绍给季云竹的那个西域商人,岂不是也是刻意给他知道? 否则,怎么事情这么巧合? 季云竹的一船珍稀药材沉入湖底,便爆出有西域商人脱手珍稀药材呢? 父皇彻查,认定是季云竹将沉在湖底的药材打捞上来,倒卖进宫。 可他相信季云竹的为人,他绝不会如此! 就算要打捞药材贩卖,也不会绕一个圈子,刻意塑造一个西域商人,经由自己的口告诉他。 “这件事就需要问郡王妃了,因为是她一手策划!”蜀王妃看着太子瞬变的脸,仿佛看见谢桥的下场,激动的说道:“太子介绍给季云竹的商人,其实就是郡王妃的人假扮,季云竹的商船不可能会沉,因为有人想要他的性命,所以设计他的船只沉下去,郡王妃将他的药材打捞上来!然后,转手卖给季公子!不但空手套白狼,还将季云竹除掉,一箭双雕。” “至于太后与皇后服用药材得病,呵呵,那批有问题的药材,浸水不会有问题,若是有人动手脚,可就说不准了!”蜀王妃目光锐利如刀的看向谢桥:“不,应该是一箭三雕,太子不是因为皇后娘娘,而承你的情?” 秦蓦手中的薄刃夹在指缝间,所对准的方向正是蜀王妃,却被谢桥紧紧的摁住他的手。 谢桥眼里一片冰封的寒意,蜀王妃故意借着今日的机会——不,秦蓦在场的机会,将她揭露。若是秦蓦手中的薄刃射出去,只怕坐实了她要杀吞刃的男子。 而且,蜀王妃今日带来不少的人。 秦蓦射出去的瞬间,便会有人挡住,她便难以洗清。 秦蓦也知道,只是容不得任何人对她不利,难以忍受下出手! 想到此,握着他的手力道大了几分。 太子双手骤然紧握成拳,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已经明白,何须多此一问?”蜀王妃指着谢桥说道:“昨日被郡王妃拒绝医治的人,便是撞破这件事,她怕曾经谋害皇后借此陷害季云竹的事情爆发出来,于她不利,所以要杀人灭口!逼人吞刃血流尽而亡,手段极其残忍!” “嘭——” 太子倏然起身,失态下,撞破杯盏。 目光陡然凌厉的看向谢桥,却见她面色平静,并无半点被揭穿后的心虚、惊慌:“她说的可是真的?” 啪啪啪—— 谢桥不紧不慢的拍掌,优雅的起身,勾唇笑道:“蜀王妃这故事说的太精彩了!作为故事中的主角,我怕受不起这番夸赞。”脸上的笑容不变,只一双眸子里冷冽得宛如积年不化的冰雪,冰寒彻骨。 众人惊愕的看着谢桥,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将人带上来!”谢桥冷冷一笑,总算是好戏登场! ------题外话------ 咳咳~总算完成任务了!过个年,忙得晕头转向,烟儿还没有去二叔家拜年【捂脸】更新也不给力,事情也没干完,好久没有更新那么多,都有点吃力了【哭瞎】得适应一番。 昨儿个烟儿问八十天不到的二宝:“妈妈美么?” 我话音刚落,他直接给吐了。 我的心受到成吨的伤害! 手动再见。 第一百四十二章 妖孽 谢桥这一声,气势陡变,凌厉不可逼视。 蓝玉将人带过来。 妇人望一眼花厅里的人,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谢桥问:“我可有谋害你夫君?” 妇人脸上血色尽失,从未见过达官显贵齐聚的场面。浑身抖得如糠筛,摇头否认。 蜀王妃脑袋越来越重,身子却似乎将要飘起来,有无数个谢桥在眼中晃动。 突然,目光一顿,落在妇人身上。 眼睛里仿佛蒙上一层迷雾,看不真切,睁了睁眼,妇人惊惶失措的模样的映入眼底,面色瞬变。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不! 谢桥怎么会将她抓来带到这里? 酒气似乎散了些,整个人也清醒不少,身体却无力,染着蔻丹,保养得宜的手,撑在桌子上,稳住身形。唇边凝着讥诮冷笑:“怎么?郡王妃将人抓来替你开脱?指认你并非是杀人凶手,而是他们联手陷害你?” 突然,倾身到谢桥的面前,一字一顿道:“你这是屈打成招!” 谢桥眸眼里蕴含着讽刺,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勾唇道:“蜀王妃的话,我是愈发听不明白。何谓杀人凶手?何谓屈打成招?”居高临下的扫过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妇人,冷笑道:“我可有对你用过刑?” 妇人头摇的似拨浪鼓,怯声道:“没,没有。” 不见半分,昨日里医馆门前撒泼时的气焰。 蜀王妃心中一惊,不知谢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这妇人如此怕她? 那时,妇人收下银子,爽快的答应,一口咬定谢桥谋害她的夫君。 不过转眼之间,情况反转。 若非动刑,为何见着谢桥,如鼠见猫? 蜀王妃抓住妇人的手,拉开她的衣袖,手臂上并没有伤痕,脸色一沉,正欲去解她的衣裳。 “啪——”太子一掌拍在桌子上,呵斥道:“够了!” 妇人抱着双臂,蜷缩一团,面无菜色的看着众人。 心里悔得肠子也青了! 她以为谢桥很好糊弄,蜀王妃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保她性命无忧。 待她坐着牛车要跑的时候,被郡王妃身边的人给逮住了。 她没有动刑,却被受刑更可怕! 喂她服用毒药受折磨,承受不住,真真假假的交代出来。未曾料到,谢桥并不相信她的话。能够控制人的意识,让她意识很清楚,却不受自己控制的将心头的真话全盘托出。 她老老实实没有按照蜀王妃安排的所做,只是没有必要。谢桥只要控制她的意识,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 “太子,定是她威胁受害者,不敢如实交代。”蜀王妃乱了心神,她太过迫切想要将谢桥自高处拉下来,却屡次着道! 她之所以这些时日,按兵不动,在筹谋这一次的算计! 可结果…… 不,绝不能功亏一篑! 太子看着谢桥脸上坦然自若的轻松神情,揉了揉突突跳动的额角。 “自这妇人上来,一直是你在将诸多罪名往郡王妃身上堆,好话,歹话,她一句都不曾说。只是问你所说的受害者,并未威胁恐吓,到你嘴里全都换了说词。”太子只觉得荒唐,心下认定是蜀王妃陷害谢桥,不过将当事人带过来,蜀王妃自乱阵脚。目光冷厉的说道:“季云竹的一事,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你如今翻出来,颠倒黑白,是想要挑起本宫与郡王妃之间的仇怨?” 谢桥看着面色熏红的蜀王妃,心中冷笑,吃点酒,便会受不得激,沉不住气。 若是没有她一来,蜀王妃罚她饮酒,玩飞花令看她出丑,倒想不出这个主意。 只怕还需要与蜀王妃多费口舌。 “我要杀人灭口,岂会等到现在?”谢桥清冷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疑惑不解,询问道:“我不曾得罪过蜀王妃,为何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幸而太子是明事理之人,并未相信你的话。” 蜀王妃气得浑身发抖,眼底闪过怨毒之色,还未辩解,便听谢桥继续说道:“好在这位大姐是实诚人,良心发现,说了真话。否则,我百口莫辩。” 太子眼底闪过阴霾,他心里自然明白蜀王妃与谢桥之间的恩怨。 她最开始不满谢桥的出身,辅国公府日渐衰败,无法给蜀王带来利益。想要逼迫秦蓦将谢桥休掉,娶妻纳兰氏。 计谋未成,却在谢桥手中吃了亏,自然是不甘。 她与谢桥之间如何算计,他都不管,可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到他的头上来! 蜀王妃捕捉到太子眼里的阴鸷,心中慌乱,摇头说道:“不,不是的!太子,你莫要给她蒙骗了!受害者真的是被她逼迫吞刃。你不相信,可以将人找来,让仵作检查他体内可有刀刃。” 谢桥面色陡然微变,转瞬,恢复如常。 这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一直注视她的太子。目光微微一暗,视线移到妇人身上,她看着谢桥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恐惧,难道当真是她使了手段? “传仵作!”太子一摆手,他的随从便去寻人。 妇人磕磕巴巴的说道:“他还没有死。” 蜀王妃目光凛然,还未死? 谢桥昨日里拒绝医治,不是因为人快要死了? 心思翻转,蜀王妃冷静下来,心中冷哼一声,没死更好! “将人带过来!”太子沉声吩咐道。 纳兰清羽将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进心里,已经明白几分,目光盈盈的落在秦蓦的身上,站出来说道:“嫂嫂的话有几分道理,季公子的事情,我也有耳闻,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当真有人撞破,早早的灭口了,何须等到现在?说句不中听的话,季公子都化成白骨了,推翻了又能如何?何况,他不过一介白身,季公子设计一概贵人,想要翻案谈何容易?”顿了顿,清浅的笑道:“清羽拙见。” 蜀王妃冷眼扫过纳兰清羽,挑了挑眉,冷笑一声,她以为替谢桥说好话,秦蓦便能对她高看一眼么? 简直做梦! 纳兰清羽眼角余光撇向一旁的蜀王妃,眼睫颤了颤,垂目饮茶,一片坦然,仿佛只是说一句公道话。 褚明珠目光自蜀王妃身上落在谢桥的身上,眼底闪过思虑,起身走到太子的身旁,纤柔似无骨的手轻轻搁在太子的肩膀上,轻轻柔柔的说道:“太子殿下,妾身以为清羽姑娘那番话说得对极了。许是蜀王妃与郡王妃之间有误会,或者是受人挑拨,所以才会认为是郡王妃所为。” 太子顺势握着她的手,眉眼温和的说道:“我心中自有定论。” 褚明珠面颊微微发红,看一眼谢桥,安安静静的坐在太子的身旁。 蜀王妃一时间,孤立无援,脸色极为难看。 燕王妃作为主人,打着圆场道:“待将人请过来审问一番,事情究竟如何都有分晓了。” 蜀王妃饮了几杯茶,因为紧张,后背沁出冷汗,倒是醒了酒气。扶着桌子坐下,开口道:“也算燕王妃说了一句公道话。” 秦蓦的手,至始至终,被谢桥摁住。闻言,剑眉一扬,换个姿势,后背靠在椅背上,“蜀王妃对内子颇为关照,事事你都十分清楚明白。只是不知,今日一事,蜀王可知?” 蜀王妃紧了紧袖中的手,她是瞒着蜀王来的! 蜀王早已警告她,不许动谢桥! 若是得知,如何会准许她出门? “我与王爷是一体,他自然是知道。”蜀王妃镇定自若,心中忐忑,面上却不显分毫。 秦蓦勾了勾唇,阖眼假寐,似乎并不替谢桥感到担心。手指微微一动,薄刃已经收去,温凉的大掌包裹着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把玩。指尖触到她手里的玉珠手链,细细密密的缠绕在她的手腕上,挂着的坠子手感像极一只兔子。 蓦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 忆起初见时的她,与如今的她做对比,可不就是逼急了,心狠手辣了? 这时,男子被带抬进来,他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了,面色惨白,唇瓣泛着青白色。嘴角结着黑色的痂,血已经止住了。 蜀王妃看着气若游丝的男子,指着谢桥道:“你说,是不是她害你的?” 男子费力的睁开眼,张嘴说话,声音轻的没有人能够听得清楚。 太子凑到他边上,男子却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倏然看向谢桥,沉声道:“你可能让他说话?” “不能。” 太子皱眉。 蜀王妃眼底闪过狠唳,冷声道:“反正活不成了,直接切开肚皮看便可以了。” 众人面色骤变。 此人活不长久,可到底还有气息,蜀王妃仿佛说的是一只阿猫阿狗,可见并非善人! 太子眸子幽深,这也是一条人命,虽然他不曾放进眼里,可也不能如蜀王妃这般无脑的说出来。 纳兰清羽看向谢桥道:“嫂嫂医术高绝,当初将一对身体连在一起的小孩分开,想必这开膛破肚的事难不倒你。”环顾一眼众人,方才又道:“蜀王妃为了捉住凶手,提出这个建议。嫂嫂便尽力将他体内的东西取出来,实在救不了,也算是他命该如此,救活了,算作积福了。” 积福? 谢桥觉得她的确该积福,前世风光无限,恐是祖上未曾积德,方才让她穿越时空,遇上一堆牛鬼神蛇! “明秀,我的规矩,说给他们听一听。” 明秀清脆的说道:“郡王妃头一条规矩,不救找死之人,第二条规矩,不救仇人。” 纳兰清羽目光微微一闪,便听谢桥道:“他占全了,你们说我会救他?” “嫂嫂,他怎得求死了?”纳兰清羽好奇的问道。 谢桥目光看向蜀王妃,含笑道:“这得问蜀王妃了。”手指抚上手腕上秦蓦摆弄的珠链上,解下来,垂目望着晶莹剔透的玉兔,微微晃动,泛着玉色光泽。吸引着蜀王妃的视线,盯着那玉兔,跟着它转动。 蜀王妃心中惊慌不安,她想要收回视线,可那玉兔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她无法撤回。失声说道:“他说他肚子里吞下去的是你动手术的薄刃!若他腹中没有薄刃,这条命算在我身上。如果是你,这条命便是丧在你的手里!” 躺在地上的男子,早已在听见谢桥说的那句话,寂灭的眸子里迸发出亮光。蜀王妃并没有冤枉谢桥,他是那一群帮忙打捞药材的其中一人,只是为了还赌债,被蜀王妃收买。 被逼得走投无路,听到蜀王妃的安排,他并不觉得如何,只要不累及家中,他死了也可以。 但是,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在痛苦中等死,他怕了! 他怕死,想活! 可谢桥不愿意救他,他心生绝望。 如今,听到谢桥道出不愿意救人的目地,心生希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张口道:“王妃收买我诬陷郡王妃。”顿了顿,憋足一口气道:“我偷拿了郡王妃的刀,弄断吞下去了,另一段藏在别处。” 花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齐齐望向蜀王妃。 蜀王妃面色大变,紧紧咬着牙根:“你胡说八道!我收买你,为何你又出卖我?” 男子无力的倒在地上,手指捏成拳,积攒着力气道:“我想活……” 蜀王妃气急败坏。 谢桥手指缓缓敲动玉兔,玉兔跳动几下,蜀王妃的眸子变得呆滞无神。 妇人见状,心中大惊,又是这一招! 连忙说道:“对!曾经在郡王妃手下做事,不知如何,喜欢赌博,欠下赌债,地下庄的人要抓走他的妻儿,这时候王妃找上他,替他还清赌债,就是要他的命!” 蜀王妃心中焦急,想要反驳,可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太子眼底闪过冷光,他险些被蜀王妃耍了! 有一刻,他真的怀疑。 谢桥看着识时务的妇人,微微一笑,转而,对蜀王妃说道:“你为什么和我过不去?几次三番的陷害我?” 蜀王妃心中想,“为什么?因为你令人讨厌!阻挡王爷完成大业的碍脚石!” 花厅里,发出抽气声。 蜀王妃意识到不对,方才反应过来,她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了! 太子脸色骤变,有她这一句话,还有什么好审问? 燕王脸色十分古怪,对于谁觊觎那个位置,他们都心照不宣。 可蜀王妃直白的说出来,替蜀王捏一把冷汗。 “你知道太子与季公子交好,利用他一事,挑拨我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今日我若着你的道,你接下来要对付的是太子了罢?”谢桥晃了晃手里的珠链。 太子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看向蜀王妃。只听她道:“这是自然,他……” “住口!” 匆匆赶来的蜀王,厉声打断蜀王妃的话。一个箭步进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敛去脸上的愠怒,歉意道:“抱歉,扫你们的兴致!”一甩袖袍,冷声吩咐护卫道:“将王妃带回去,她疯了!” “疯了?”谢桥将玉兔握紧在手心,疑惑的说道。 蜀王咬牙:“她疯了!” 谢桥点了点头,大度道:“既然是疯了,我们也不好与一个疯子计较!” 蜀王妃被一巴掌打的回过神来,听到蜀王的话,难以置信。 他说她疯了! 代表着,今后她不再可以出现在人前。 “王爷,这个贱人——”蜀王妃的话还未说完,蜀王牙龇目裂道:“还不快将王妃拖下去!” 护卫不敢耽搁,将蜀王妃拖下去。 “王爷,你听我解释,她是个妖孽,我受到她蛊惑——”蜀王妃挣扎着揪出谢桥,拉扯间发髻散乱,衣襟凌乱,双目含恨,倒真有几分像疯子。 蜀王如何肯听她多说?多次警告她,不可招惹谢桥,她却不听,到如今这地步,她竟嚷嚷着谢桥是妖孽! 她才是个孽障! 不但得罪郡王府,就连太子也一并得罪去了。 如此处境,倒比在蜀地还不如! 蜀王妃已经被拖走,蜀王拱手道歉道:“让各位受惊扰了,今后内子再不会出现。” 这是承诺。 秦蓦冷声道:“下不为例。”说罢,带着谢桥离开。 经过地上躺着的男子时,谢桥脚步一顿,“将他带到医馆。” 太子阴阳怪气道:“本宫受不起皇叔的大礼。”话虽如此说,却是生生受了他一拜。 蜀王拳头捏得咔嚓作响,他这个王爷太窝囊。 想到拜谁所赐,蜀王眼底闪过阴狠,怒火冲天的回蜀王府。 ------题外话------ 抱歉,抱歉,烟儿今天有点事,只能写这么点了,明天烟儿补上一点,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甜蜜代价 蜀王妃被强制带回蜀王府。 蜀王怒火滔天回到蜀王府时,瓷器碎片四处飞溅,满地狼藉。满面阴鸷,快步去往后院,推开门,与前厅一般,盆栽落地,花泥撒在地上,插瓶倒下,瓶中的水流淌,混合着泥水,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滚!都滚出去!”蜀王妃嘶声呵斥着围困住她的仆从,心里憋闷,怒气无处宣泄,‘嘭’地一声,掀翻内室里的桌子,愤怒的说道:“你们都耳聋了?本妃的话听不懂?滚——” 仆从面色惊惶地退下。 蜀王妃双目瞪着仆从,喘着粗气,看着他们都退出去,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空,软软地靠在插屏上,目光落在输往身上,只见他缓步进来,面色阴沉,眼中掀起惊天骇浪的怒气,令她心中陡然升起惧意。 蜀王在她面前甚少发怒,即便意见不合,也只是多说几句,拂袖离去。 “王……王爷。”蜀王妃后背紧贴着插屏,手指抓握着红木边框,双脚朝后退去,直到退无可退。 蜀王望着翻倒在地上的四方桌,眸光微沉,紧了紧握着的拳头,冷声道:“何不将床也一并给砸了?” 屋子里,能砸的全部砸掉。 前厅、屋子里,这两处的多宝阁,全被砸一空。 蜀王妃体内的酒气完全挥发,一通打砸后,清醒过来。被蜀王这一问,冷静之下,回想起燕王府的一切,后悔不迭。 可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蜀王妃心思飞快的转动,眼泪涌出眼眶,哭诉道:“王爷,妾身是冤枉的,你不知容华有多邪门。我盯着她手里的玉兔,不受控制的将心里的真话说出来……” “啪——” 蜀王妃的话未说完,蜀王扬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咒骂道:“蠢货!” 一巴掌挨的结结实实,脸颊火辣辣地,耳朵里一阵嗡鸣声,蜀王妃捂着脸,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好半天缓过劲来。 “本王三番两次警告你,不可对付容华,你自作聪明,以为事事皆在你的掌握中,岂知在他人眼中,你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蜀王疾言厉色,眼里迸发出的凶光,几欲化为利刃将她刺死了事! 蜀王妃心知蜀王这回是发了狠要处置她,连忙解释道:“不,王爷,妾身这是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放在以前,她不过是占去郡王妃的位置,并不能给我们带来助益。为此,我糊涂的算计她,想要纳兰清羽取而代之。谁知秦蓦是惧内之人,因此而开罪他!此事不提也罢,容华与淮阴侯府来往密切,她的表妹嫁给太子,只怕秦蓦也会被她拉拢,靠向太子,我心中焦灼,方才……方才……” 谁知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不止太子,只怕燕王也会对他们更加防备。 蜀王妃自知理亏,蜀王这一巴掌下,并未打闹,反而心虚。 她能够想到的问题,蜀王自然也能够想到。 “呵!托你的福,今后无人敢与本王为伍!”蜀王眼里一片冰寒,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挫败感:“今后你搬到小佛堂去住。” 蜀王妃心中一惊,失声道:“王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卖弄小聪明,陷害容华。这样,我去给她赔礼道歉,她要杀要刮,都随她……” “够了!”蜀王看着蜀王妃如此做作,满心失望的同时,涌出厌恶,咬牙切齿道:“你要毁了本王的大业才会罢休!” 蜀地之时,并不觉得,回京城开始,便觉得她越发拎不清。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们给王妃收拾衣物!”蜀王吩咐站在门口,战战兢兢的婢女。 婢女们惊愕的抬头,触及蜀王薄怒的面容,立即收拾蜀王妃的衣物。 蜀王见婢女们将首饰装箱,艳色衣裳收拢,面色铁青的说道:“随便收拾两身素净的衣裳,移居佛堂!” 婢女们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替蜀王妃求情:“王爷,王妃她一心为您着想,您宽恕这一回。”日后居住在佛堂,王妃便没有搬出来的可能,与后妃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林森,将她们发卖了!”蜀王额头青筋跳动,他连一个婢女都使唤不动。 闻言,婢女们手脚利落的只拿几身换洗的素净衣裳送去佛堂。 完了! 蜀王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完了! 她已经触及蜀王的底线,所以他说她‘疯了’,并非是场面话,而是他真的有这个打算! 尖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 心中只有浓烈的不甘。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他打算,却落得如此下场! 岂能甘心? 蜀王一刻也不想留下来,转身大步离开。 “王爷——”蜀王妃抓住他的手臂,一脸急色道:“王爷,不要,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您将我关在佛堂里,谁给您应酬打听消息?谁给您打点府邸上下?” 蜀王用力扳开她的手,狠狠将她推开。蜀王妃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头颅重重撞击在插屏上,一阵剧痛袭来,温热自头顶滑落下来。 蜀王妃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大惊失色。 “不劳你费心,郡王妃已经将侧妃自蜀地接回来,她素来稳重,今后府中庶务交给她打点,本王也安心。”蜀王冷笑一声,讽刺的说道:“你在算计别人的同时,也好好顾虑自己的处境。指不定,她就等着你设计她!” 否则,为何蜀王妃一出事,薇儿便在这个时候将要抵达京城? 蜀地快马加鞭来京城,也要一个月。 而薇儿只还有两日便到。 这说明,郡王妃早已经在等着她出手! 他想要维系与秦蓦之间的关系,那么势必要顺着他们的心意来! 闻言,蜀王妃面如死灰,颓然的被人带去佛堂。徐薇回京,只怕更加没有她翻身的余地。 何况,她是谢桥接回京城! ——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褥子,上面再垫着一块雪白的狐皮。 谢桥蹬掉脚上的绣花鞋,光着脚丫子,舒适地躺在上面,身上盖着薄被,阖上眼休息。 昨夜里被他折腾的压根没有怎么睡。 秦蓦侧躺在她的身旁,托着腮,专注的看着她的睡颜,她浓密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嘴角上扬,捏着她的鼻翼道:“说罢,你如何对付蜀王妃?”她绝不会如此好心的放过蜀王妃。 谢桥握着他微凉的手指,咕囔道:“别吵,让我睡一会儿。”朝他怀里靠了靠,侧身,脸靠进他怀中抱着腰,迷糊的说道:“我把徐侧妃接回来了。” 秦蓦挑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弄着她乌黑秀发,眼底蕴含浓浓地宠溺。徐薇是新任尚书的嫡女,太后的外甥女,之所以会嫁给蜀王为妾,乃是太后心疼蜀王正妃身份低微,便将外甥女赐给他为侧妃。 而蜀王妃的身份不及徐薇,徐薇也不甘屈居她之下,两人明争暗斗,蜀王妃的一子折在她的手里,而她怀有身孕,还未临盆,便被蜀王妃设计没了。 两个人之间的恩怨太深,斗了这么些年,蜀王妃生的一子一女,都没有活着成人,反而徐薇落了一胎,成功生下一子,并未养在蜀地,在身边养到半岁的时候,徐尚书便派人将孩子接回京城,成功长大,如今有十一岁。 可见,蜀王妃的手段不及徐薇。 “你不怕她又是另一个蜀王妃?”秦蓦放低声音,似乎怕惊扰到她。 他的手指轻重有度的按揉她的头皮,谢桥极为享受的放松身子,“力道可以大一点。”转而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轻笑道:“若怕了,不会接她回京。”顿了顿,谢桥勾着他的脖子,娇笑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秦蓦缄默不语。 马车里恢复宁静,沉水香在她鼻端萦绕,谢桥嗅着这香气,沉稳的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谢桥惊讶的发现还在马车上,拥着她的秦蓦阖眼沉睡,轻手轻脚的起身,掀开车帘子,只见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绿水,皱了皱眉,瞬间记起他提议过去庄子上泡温泉。 可是,明明是两日后,为何今日就去了? “不是说过两日去?怎得你一声不吭就去庄子上?换洗的衣裳没有带呢!”谢桥玉白的脚踢着已经醒来的秦蓦,不满的说道:“你昨日是敷衍我?并未想过要邀请旁人去庄子上?” 秦蓦捉住她的脚,入手一片柔腻的触感,蓦然睁开眼,黑瞳幽幽,翻涌着她熟悉的炙热,谢桥浑身一个激灵,立即缩回脚。他力道加大几分握住,一拉,她身子滑下去,跌坐在他的身上。 秦蓦啃了啃她的红唇,哑声道:“他们来了,坏兴致。” 谢桥瞪他一眼,娇嗔道:“人多热闹。” “下回。” 谢桥正欲开口,秦蓦挺腰,马车这时颠簸一下,谢桥惊呼一声,不稳的趴在他身上,白皙如玉的面颊红的滴血。 秦蓦一手紧紧的搂住她,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住她柔软地红唇,强势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在她嘴里掠夺,迫使她回应纠缠。 谢桥被他钳制在怀中,钢铁般的臂膀,她无法撼动半分。伸出双臂抱着他的颈项生涩的回应着。 这一吻,灼热痴狂,只剩下炽热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 滚烫的肌肤,剧烈的心跳。 秦蓦双手自她短襟处探入,谢桥浑身颤了颤,急忙按住他的手,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娇媚:“别……” 这里是在马车上! 秦蓦呼吸急促,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主子,停在门口,还是驶入庄子里?”帘外传来蓝星的声音。 谢桥后知后觉的发现马车已经不知何时停下来,赶车的是蓝星,她听闻过习武之人听力极其敏锐,他定是听得真切。恼怒的瞪身下男人一眼,手忙脚乱的起身,整理好衣裳,率先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秦蓦等了片刻,方才下马车。 谢桥回头看一眼,双目发黑,恨不得有一条地缝在眼前好让她钻进去。 庄子上的管事与仆从都在门口恭候,而秦蓦衣袍凌乱,襟口松垮,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上面印着她细小的牙印,方才他们在马车里那么久没有下来,干什么去了,昭然若揭! 秦蓦神色坦然,仿佛并未发觉身上有不妥之处,端着一张冷傲的脸,将一众管事与仆从遣散,只留下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 谢桥咬了咬牙根,挡在他的面前。 秦蓦挑眉,似在询问她:有事? 谢桥将锦帕揣在袖中,替他整理好衣襟,末了,拍了拍肩膀上的皱褶。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忍了忍,方才没有撕烂他的笑脸,轻哼一声,掉头走在前面。 “错了。”秦蓦嗓音沙哑的自她身后响起,谢桥心里气得牙咬咬,懒得理会他。 管事的妇人失笑的说道:“郡王妃,那边是去水塘。”顿了顿,又道:“现在在捞鱼,您想要去看?” 这话,显然是顾及她的脸面。 谢桥抹开面子,往回走。 秦蓦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仿佛春日破冰带着一丝暖意,伸出手搂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说道:“用膳后陪你去捉鱼?” 谢桥挣了挣,见管事的妇人面容慈祥,含笑的看着他们两个,只得点了点头。 “内子面皮薄。”秦蓦淡淡的说道。 英姑温和的说道:“郡王与郡王妃的感情好,我与老傲便放心了。”随即,向谢桥介绍自己:“郡王妃唤我英姑便是。” 谢桥一怔,点了点头。多看她几眼,秦蓦对她的态度极为不同,倒不像其他的下人。 下一刻,秦蓦便为她解惑了。 “师傅他可还好?”秦蓦问起傲寻。 “老样子,倒是挂念你。”英姑将二人领进堂屋,片刻,婢女们手里端着碟子鱼贯而入,一一摆在桌子上,揭去盖子,立在一旁伺候。 谢桥不习惯这么多人盯着用膳,低声问道:“明秀呢?” 秦蓦道:“她与蓝玉去给你收拾行装。”挥退一众伺候的人:“你们下去,不用伺候。”随即,对英姑道:“一同用膳。” 英姑极守规矩,秦蓦尊重她,可她依旧不曾逾越,摇头婉拒:“我已经用完膳。”对谢桥说道:“这些菜都是庄子上自己种的,禽类也是自己养的。” 秦蓦夹着一只凤尾虾,剥完壳,放在她的碗里:“府里都是从这个庄子上送过去。” 谢桥细细的嚼着虾肉,她于吃食并不挑剔,能吃就成,倒是没有这么多讲究。含笑的说道:“鲜嫩。” 英姑点了点头,退下去。 这说话间,碗里又多了几只剥好的虾。 谢桥夹着,放在他嘴边:“张嘴。” 秦蓦垂目,望着嫩白的虾肉,挑眉道:“不喜欢?” “犒赏你。” 秦蓦避开头,凑到她耳边道:“多吃些,先欠着,晚上一并谢我。” “下流!” 谢桥将虾肉塞在嘴里,当作秦蓦,狠狠的嚼着吞咽下去。 秦蓦粗砺的指腹抚过她嘴角残留的酱汁。 谢桥一看他专注的目光,心里就发颤,搁下筷子,起身朝外走去:“你先慢慢吃,我看捞鱼去了!”说罢,便跑开了。 “这丫头片子,看着娇娇柔柔,跑得倒快。”白发黑袍的男子进来,面容俊美,大约三四十左右,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你哪里找到这么一个活宝?” “脖子都埋进黄土的人,你还没有将英姑拿下?”秦蓦不冷不淡的说道。 傲寻扯下酒葫芦,往嘴里灌一口酒:“有你这么说师傅?”夹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皱眉道:“说罢,你来庄子里有何事?” “给我查一个人。” —— 谢桥跑到鱼塘边,鱼塘里的水全部放光,男人、女人都赤着脚在水塘里捞鱼,捡河蚌。 突然间,谢桥记起前世。 她是在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每年干塘的时候,她都会卷起裤腿,下塘捡田螺。 穿越到古代,她还不曾吃过田螺呢。 谢桥脱掉绣花鞋,将裙摆在腰间打结,脱下袜子在脚脖子处绑住裘裤,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拿着木桶下塘捡田螺。 许是庄子里从未捡过田螺,谢桥沿着边上走一圈,片刻就捡到半桶。 戳破淤泥上冒着的泥泡,露出藏在下面的田螺。 一头长发垂落下来,她弯腰便会垂落在淤泥里。将长发甩在身后。这一甩,谢桥霎时瞪大眼珠子,便见秦蓦沉着脸朝她走来。 同时发现,庄子上的人都在围观她。 动了动踩在淤泥里的脚丫子,想起这个朝代不能对外露腿,看着步步逼近的秦蓦,突然,撒腿朝另一端跑去。 有时候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这一刻,深刻的体验在谢桥的身上。 一个转身,脚下打滑,朝后摔倒下去。 “啊——” 谢桥惊呼一声,双手乱抓,勾住秦蓦的襟口。腰被他搂住,朝他怀中拽去,谢桥跌进他的怀中,一只手蹭在他的脸上。 下一瞬,她被拎起来,扛在他肩上离开。 谢桥被拎起的时候,偷偷睁眼看着他俊脸上沾着散发着腥味的淤泥,心虚的不敢动,由着他扛着回去。 秦蓦将她丢进池旁,脱掉外袍随手扔在一边。谢桥看着他面庞紧绷,线条冷硬,似蕴藏着无边怒火。脖子缩了缩,不敢躲,她敢肯定,要是再敢逃,捉住了肯定后果比现在还要惨! 秦蓦并没有谢桥以为的责备或者惩罚,而是蹲在她的身边,执着水瓢舀水淋在她的泥腿上,认真细致的清洗干净。 谢桥静静地看着他蹲在脚边,曾经握刀杀敌,运筹帷幄,拨云弄雨的手,为她洗脚。 他背着光,俊美无俦的面容浸润在阴影里,谢桥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情,一股暖意在心里蔓延。抿了抿唇,正欲开口。秦蓦抬起头,谢桥看着他脸上干掉的淤泥,话卡在嗓子眼里,怔怔的注视他。他并未因此而折损气质,反而像是自云端步下凡尘,有一股子人情味。 秦蓦眉心一皱,等着她将话说出口。 谢桥看着他乌沉沉的眸眼,那些煽情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半晌,道:“我的田螺呢?” 秦蓦脸一黑,以为她良心发现,要感激他。 哪知,还惦记着那半桶田螺! 勾着唇,冷冷一笑,谢桥淬不及防之下,秦蓦将她推倒在温泉池里,水花四溅。修长紧实的腿迈进温泉池里,长臂将她自水池里捞起来,狠狠把她压在池边。 直至折腾到她求饶,方才放过她。 谢桥趴在水池边,看着罪魁祸首神清气爽的穿戴好,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禁气急,又怕他将她扔在这里不管,别扭的说道:“我不是故意的。” 秦蓦扬眉,似乎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谢桥将头埋在臂膀间,不再理他。 下一刻,她被大力的拉出水池,一块大大的浴巾盖在她身上,被他抱进怀中。耳边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嗓音:“下回不许赤足在水塘里乱走。” 谢桥嘴角翕动,似有话要说,最后却是点了点头,脸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秦蓦看着她有些委屈的小脸,叹一声道:“水塘里有杂物,割伤脚怎么办?” 谢桥心头微动,酸酸涨涨的又有一些甜,说不出什么感觉,心想他刚才折磨她一顿,这一两句哄人的话铁定是不够,他再多说几句,她再和他说一些软话。 直到她沉沉睡去,耳边都不曾响起他的声音。 谢桥浑浑噩噩,睡到第二日醒来,秦蓦已经不在身旁,抬了抬略酸的手臂,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丝被滑落下来,春光尽露,雪白的肌肤上密布着暧昧的红印,想起昨夜的疯狂,谢桥咬了咬牙,愤愤的拉高被子裹着身子。 明秀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连忙打水进来伺候谢桥起身:“郡王妃,郡王他出庄子了,晌午回来。” 谢桥快速的洗漱完,草草的用完早膳,跑去厨房。 “郡王妃,您去哪里?”明秀在身后大喊。 谢桥哪里还顾得上她?早已不见人影。 “大娘,昨日里的田螺放在何处?”谢桥一双眸子四处张望,找她那半桶田螺。为这点东西,她可是付出代价,若是没有吃着,太划不来。 厨娘笑着说道:“郡王妃,英姑吩咐老奴将田螺用水泡着呢。里面的泥土应该吐干净了,今儿个可以做着吃。” 谢桥顺着厨娘指的方向,便看见角落里放着一个大盆子,田螺已经被洗得很干净,泡着的水也不见很脏,想必是换了许多次水了。立即撸起袖子,拿起一个碗,装一碗田螺,拿起菜刀去院子里,用刀背将田螺尖尖的屁股给剁了。 厨娘站在一边看着,生怕她伤着手,忧心忡忡的说道:“郡王妃,老奴来就行了。”顿了顿,又解释道:“这田螺我们没有吃过,老奴不会做。郡王妃告诉老奴法子,老奴应该能够做出来。” 谢桥头也不抬的说道:“大娘,你先去忙,这田螺我来做。”随即,想起一事道:“这里可有紫苏?” 厨娘连连点头:“有,后院里有一大片野生的,老奴这就去摘。” “好,谢谢。”谢桥将田螺剁完,用水洗了好几遍,彻底干净之后,亲自下厨将田螺炒出来。想了想,又准备几个家常菜炒好,等秦蓦回来之后给他一个惊喜。 田螺放在灶台上,里加了紫苏,炒出来很香,谢桥闻着香气儿嘴里泛着清口水,先吃一个解解馋。夹起出锅的田螺放进嘴里,噘着嘴唆田螺。 一边端着田螺朝外走,将嘴里的壳吐出去,滚落在一双黑色的靴子边,顺着那靴子往上望去,看着不知何时回来的秦蓦,漆黑的眸子里波澜不兴,面无表情。手一哆嗦,险些将碗给扔出去。 ------题外话------ 亲们,情人节快乐,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玉石俱焚 厨娘听到异动,朝门外望来,见到面若冷霜的秦蓦,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地上说道:“郡王,郡王妃自己要亲自下厨给您做几个拿手菜,老奴劝不住。” 谢桥眨了眨眼,她是贪吃,所以才下厨炒一个田螺。她已经许久未曾做过菜,原以为生疏了,口味还成。一时记起秦蓦未曾吃过她做的菜,索性一起给炒了。 世事难料,给秦蓦准备的惊喜,反倒成了她的惊吓! “你别怪大娘,我觉得自己手艺还行,做几个家常菜给你吃,你别嫌弃啊。”谢桥将手里的田螺递给一旁的厨娘,示意她端走放在饭桌上去。 厨娘如获大赦,快步离开。 秦蓦目光落在灶台上清炒一碟素三样,山药木耳莴笋混搭在一起,看起来清脆爽口。 谢桥笑眯眯地挎着他的手臂,朝外走去,“你不是晌午回来?怎得回来那么早?”打得她措手不及,颇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秦蓦垂目,她双眸笑如弯月,带着一丝讨好,脚步一顿,缓缓说道:“那东西太脏,不能多吃。” 谢桥抱着他手臂的手一紧,仰头望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紧蹙的剑眉泄露出他的情绪。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给你做菜,并非是讨好你,只是纯粹想做给你吃。” 英姑吩咐厨娘将田螺用水泡着,定是经过他的许可,否则早已被扔了。 之前来庄子上,她想要约三五个好友,一起做烧烤吃,哪知他坏了计划。 秦蓦和颜悦色,却仍旧控制她,不许多吃。 “嗯,你只能吃十个。” 谢桥气得跺脚,她就知道! 不解风情! 抬脚要踢他,转而想到吃亏的是自己,一脚踹飞脚边的碎石。 “啪——” 好巧不巧,击中秦蓦的后背。 秦蓦脸立即黑了。 谢桥愣在原地,噗嗤——爆发出畅快的笑声。当真是苍天有眼,见不得他太嚣张蛮横,她胡乱一踢,都能踢到他身上,可见有多天怒人怨! 秦蓦望着她脸上明媚的笑意,漆黑如墨的眸子蕴含着愉悦的光芒,含笑含俏。极有感染力,嘴角牵动,扯出一抹淡笑。 谢桥眸子里残留着一抹笑痕,他墨袍上印着灰白的脏污,谢桥掏着帕子给他擦干净,“痛么?” 秦蓦摇头。 “为何不躲?”谢桥冷静下来,便知他是纵着她,如此轻易的能暗算他,还岂能活到今日? 而她缺心眼笑得如此放肆,不禁有些心虚。 秦蓦负手而立,一眼窥见她眼底的歉意,语气难得温和:“解气了?” “没生气。”谢桥咕囔道。 秦蓦看着她低垂着头,踢着脚下的碎石,脚步一转,朝后院走去:“快回去用膳,待会有客人来。” 谢桥好奇的问道:“谁呀?” 秦蓦并未回话,牵着她去屋子里用膳。 用膳时,谢桥发现秦蓦比平日里多吃了一碗饭,不知是他真喜欢,还是给足她面子,心中都很高兴。他虽然不许她多吃田螺,可她吃了大半,也不见他说什么,倒是自觉的没有再吃。 换好衣裳,谢桥跟着秦蓦去堂屋,方才坐下,便见姬瑜、沈香惠、褚明珠,纳兰清羽一同进来,她们身后跟着太子、郑远修、郑亦修。 谢桥心中惊喜,侧身望向身旁的男人,极快的在他脸颊上亲一口。 动作虽然快,却依旧被从进门目光便胶在秦蓦身上的纳兰清羽看见。 谢桥对上纳兰清羽水光盈盈的眸子皱了皱眉,不知她怎得来了。 纳兰清羽唤一声:“蓦哥哥,嫂嫂。” 谢桥点了点头,询问:“兰阳没有来?” “不知。”秦蓦越过一众人,目光落在一袭青衫的姜裴身上。 “这么突然,我都还没有准备。”谢桥小声的埋怨,她以为不会请人来庄子上。随即,吩咐明秀斟茶倒水,招待他们。 姬瑜进来的时候,四处打量一下,这儿空气清新,种满果蔬,不由的开口道:“容姐姐,我们都打算住几日才回去。”晃动手中的包袱:“我东西都带来了。” “你想住多久都行。”谢桥见大家手里都带换洗衣物,吩咐英姑安排他们住下,用完膳的时候再商议明日去何处游玩。 沈香惠快七个月的身孕了,郑远修紧张宝贝着她,可她眼里却不再有他,自卫如雪死后,沈氏将自小在郑远修身边伺候的婢女给开脸,送到他的房间伺候他,非但如此,还贤惠的给他纳几房良妾。 她如此贤良大度,令齐氏对她另眼相看。 郑远修谁都没有碰一下,沈氏以有身孕为由,不肯让他睡自己的屋子里,郑远修便宿在书房中。 沈氏不请自来,实在是在将军府憋闷得难受,不想看郑远修一眼,来庄子上散散心,哪知他也一同跟来,自然没有好脸色。 “容华,可否安排我独住一间?”沈氏扶着腰走到谢桥的身边,至始至终未曾看郑远修一眼。 郑远修皱眉道:“不必,一间即可。惠儿,我们不能给郡王妃添麻烦。” 谢桥对郑远修的话,充耳不闻,笑道:“自然可以。”随即,吩咐英姑将沈氏的屋子安排在她附近,给沈氏扶脉后,胎位稳定,责备道:“这里有一段山路,腆着大肚子来,伤着如何是好?”睨一眼她身旁的郑远修,缓和语气道:“有再多的苦闷,都要先注重自己的身体,不可任性而为。” 沈氏点了点头,捶了捶酸痛的腰,满脸倦容,“我先去休息。” 谢桥颔首,让人带着她去后院。 郑远修脸色有些不好,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平添几分萧瑟,仿佛叹一声:“我已经知错,为何她不愿原谅我?” “她只是变成你以往希望的模样。”谢桥说罢,不再理会他。沈香惠有自己的打算,她不好插手。 郑远修知道谢桥与沈氏关系极好,想要让她劝慰沈氏原谅他一次,可看着谢桥清冷的面色,不待见他的模样,按捺住浮动的情绪,提着包袱去往后院寻沈氏。 姜裴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注视着谢桥,待众人都回后院安排,收回视线,跟着离开。 秦蓦俊美的容颜如降寒霜,今日不请自来的人,太多。 “你请的姜裴?”谢桥心中诧异,他们两个之间,似乎不和。 犀利锋芒的表情自秦蓦冷峻的脸上一闪而逝,转瞬归于平静,他的目光望向远处若隐若现两道拉锯的身影上,幽深莫测。 “兰阳来了。” 谢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来了。只是,见到她身边的那道身影,双眸微眯。 庭院里,兰阳站在木樨树下,碧莲手里抱着包袱站在远处。 褚明衍与她只隔几步之远,目光在她雪白的脸上凝聚。 二人相顾无言。 气氛凝滞压抑,深秋的凉风吹拂,更添几分苍凉。 兰阳静默片刻,清泠泠的目光落在他的清隽的容颜上,下颔长的青茬,凸显几分颓然。嘴角微扬,轻声说道:“恭喜啊。” 褚明衍眯起眼,眼中闪过一抹不明之色。 “真好,你现在不躲我了。”兰阳手指绞拧在一起,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寂寥,故作轻快:“过几日我要成亲了,你莫要来参加婚礼,现在给我道声贺便好。” 兰阳的声音在秋风中显得飘忽不定,却令他一双黑眸寒光乍现,让人不寒而栗。 “婚姻大事,不可草率。”褚明衍垂目看着她雪白的容颜,淡淡含笑,透着摄人心魂的绝艳之色,目光收敛,看向别处。 “你爱她?”这几个字从她嘴里轻轻吐出,心口似被锋利的匕首插进去翻搅,撕心裂肺的痛。目及之处,仿佛都被笼罩阴霾。脸色愈发的白了几分,似怕他嘴里的话,令她难以承受,微微浅笑道:“他很好,至少不会让我痛苦。”语调里,并无艰涩、勉强,可见她真的打算放弃过往一切,开始接纳柳自清。 褚明衍垂眸,无声地叹息,仿佛想要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 兰阳唇边掠过一道苦笑,她还能期盼着他说什么?劝她不要成亲,与他在一起么? 这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他若会说这句话,又何至于处处相逼,令她心生绝望的斩断与他之间的情缘? 兰阳幽幽地说道:“你什么都不要说,我都明白。” 他不爱她,所以不能娶她。 今日里,与她相见,不过是奉劝她不要因为一时失意,而任性妄为的随意择选夫婿。 原来,在他心中,她是如此胡闹之人?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良久,他的袍摆微动,渐行远去。 秋风吹刮着枝叶沙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兰阳静静的伫立着,任由泛着凉意的风拂面,阵阵寒意涌上心头,带着隐隐的刺痛。 谢桥站在门口,看着她单薄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木雕。 兰阳闭上眼,一双极美的凤目里蕴含着无尽痛楚,再睁开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只见谢桥面带忧愁的望着她。 “郡主在等我么?”一道清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却宛如霹雳,在她心中炸响,全身僵直。 兰阳猛然转身,只见柳自清一袭白衣广袖,清隽的面容宛若冰雾霜雪,那淡淡的神情里,却仿佛隐藏着一丝温和。心头微微一紧,不知她方才与褚明衍之间的对话,他听去多少,看去多少?亦或者是,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柳自清满以为她会点头,或者会笑着说一句话,这是以往根据她的脾性判断出来,可却是没有料想会是沉默不语,怔愣的望着他。 薄唇微勾,流泻出一抹笑容,宛如一朵琉璃剔透的花在冬夜飞雪中悄然绽放,缓步朝她走来。似乎忘记兰阳对他的抗拒,温热的手握着她冰冷的手指,清润道:“秋深风凉,莫要受寒了。”话落,他沉静宛若深潭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流光,映入兰阳的眼中,让她禁不住浑身一颤。脑中思绪万千,唯一清晰的是他定是都听见了! 那样轻柔微暖的笑,落在她的眼中,生生觉得透出几分危险。 柳自清看着她莹白得近乎透明的明媚容颜,晶莹剔透的眸子里似乎有水光隐隐流动,抬手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潮湿,收手负手立在她的身前。 兰阳望着眼前的柳自清,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参不透他。仿佛隔着一层轻薄的纱,朦朦胧胧,神情淡漠,清风下身姿飘逸如仙,恍若幻境之象,明明近在咫尺,却宛如一拢烟雾,风吹即散,不可触摸。 手指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余温,渐渐升温,烫得她紧了紧手指,嗓音幽微地说道:“进去罢。” 柳自清信步跟在她的身后进屋。 谢桥早已在见到柳自清走近的时候,转身回屋。 英姑刚刚安排好褚明衍,过来向谢桥禀报,见到提着包袱进来的两个人,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料到一时庄子上会聚集这么多的人。“郡王妃,只剩下最后一间屋子。” 谢桥抬眸,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 兰阳浑身透着疲倦,这两个人都在庄子上,给她带来不少的压力。就怕三个人撞在一起,会有突发事件出现,“天色尚早,我便回去罢。” “既然来了,没有立即走的道理。”柳自清垂目,将她一脸倦色尽收眼底,对英姑说道:“我们二人一间,劳烦了。” 兰阳倏然看向柳自清,面色微微一变,即将要拒绝的话,在冲喉而出的瞬间,她生生遏止住。 他们立即要成亲,住一间便一间罢。 英姑看向谢桥。 谢桥颔首。 英姑将二人带去院子里,那个院子里一个有三间屋子,恰好,褚明衍便住在其中。 二人站在门口,恰好褚明衍自屋中出来。 兰阳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朝屋子里走去。 柳自清颇有风度的朝他点头致意。 褚明衍看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进屋,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原地站了片刻,褚明衍重新回屋子。 直到用晚膳,柳自清都不曾出来,褚明衍目光清淡的落在袖摆上的暗纹,烛火下,闪耀着光晕,似水光流动。一时,想起她那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 褚明衍倏然起身,去往堂屋。 吱呀—— 对面的屋子这时打开,只见柳自清率先走出屋子,脚步在门口停顿住,伸出自己的手递向紧随其后的兰阳。 兰阳一眼看见庭院里的褚明衍,目光垂落,望着眼前宽厚干燥的大掌,一时犹豫。 褚明衍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兰阳眼中似有水汽凝聚,眨了眨眼,水汽散去,恢复清明,伸出手,放在那温热的手心。落下的一刻,便听到他清雅的嗓音想起:“兰阳,握住了,这一世,你休要再松开。”带着他少有的强势。 兰阳指尖微微颤动,下了很大的决心,手落在他的手心。 下一刻,被他大力的握住。明月映照的清辉下,两只交握的手仿佛珠联璧合,极为契合。 兰阳脑子里乱作一堆麻线,任由他牵引朝堂屋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都来齐了。 众人视线落在相携而来的柳自清与兰阳身上。 褚明衍微微抬眸,目光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一顿,不动声色的收回。 谢桥看着褚明衍身边的两个空位,给身旁的姬瑜使眼色。 姬瑜身边坐着郑亦修,接到谢桥的示意,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走到褚明衍旁边的位置坐下。 柳自清将兰阳放在谢桥身边坐下,随即,坐在褚明衍的身旁。 兰阳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要做什么? 席间,气氛微妙,众人都知柳自清是兰阳的未婚夫,而褚明衍是兰阳的前未婚夫婿。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不会有事吧? 谢桥桌下的手搁在秦蓦的大腿上,轻轻晃动,见他垂头望来,轻轻说道:“他们两个之间,没问题吧?” 秦蓦勾唇,招了招手,示意人抬几坛子上好的酒水放在他们二人身旁。 谢桥:“……” 众人:“……” 谢桥扶额,他确定不是要搞事情? 兰阳眉头紧蹙,怒瞪秦蓦一眼。 他这是报复! 秦蓦神色坦然,缓缓说道:“这是陈年佳酿,易醉。” 褚明衍执着酒壶,替柳自清斟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随意端起杯子,朝柳自清的杯子碰一下。目光一闪,正欲开口,却见兰阳站起身:“自清不善饮酒,我替他喝了。” 柳自清修长如玉的手指抚弄着杯身,清冷如古井深幽无澜的眸子遥遥望向兰阳。忽而,莞尔一笑:“褚世子这杯酒,如何我都要先干为敬。”说罢,满饮一口,温和的对兰阳说道:“别逞强,饮酒后,你会难受。” 极其寻常的一句话,却触进她心底最柔软一处。 兰阳眼角潮热,不善饮酒的人,是她。 她方才说那一句话,只是怕褚明衍为难他。 褚明衍嘴角勾出一抹放荡不羁的笑,再次给柳自清满上,向兰阳举杯致贺道:“你们喜事将近,兰阳找到自己的良人,很为她高兴。在此祝愿你们两个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兰阳仿佛听见心口有什么东西碎裂,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指骨泛白。 他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击碎她脆弱不堪重负的心。 郑亦修隐约可见一滴水珠坠在地上,目光微微一动,抬头朝姬瑜望去。 他此行,正是为她而来,看着她高高绾起的妇人头,呼吸似乎变得薄弱起来。 姬瑜始终低垂着头,细嚼慢咽的用膳,周遭的一切,仿佛影响不到她。 柳自清手里端着酒杯,极有耐心,等着兰阳整理好情绪,方才吩咐人给她斟一杯白水,微微笑道:“我收下这份祝福。” 兰阳脸色白的与手中瓷白的酒杯相呼应,固执的端起另一杯酒水,仰头饮下去。斟一杯酒,微笑道:“我祝愿你与陆贞儿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褚明衍目光明明灭灭,令人分辨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绪,只是含在嘴里的辛辣酒水,却索然无味。 余光瞥向地上的几坛子酒,兴味索然。 兰阳双手撑在桌沿上,凤目里氤氲着水雾,面色酡红,隐有一丝醉态。 柳自清面色微变,快步至她的身旁,兰阳摇摇欲坠的倒在他的怀中,一股清冽冷香入鼻,兰阳呢喃道:“我头痛。” 柳自清捉住她乱动的手,将她紧紧束在怀中,歉疚的说道:“她醉了,我带她回去。” 快步回到屋子里,将她放在床榻上。 酒气上头,兰阳身子蜷缩,“……我难受。” 柳自清站在床榻边,并未听清楚她呢喃的是谁。看着她痛苦的蹙眉,心陡然一软,蹲在旁边,便见她睁开朦胧的双眸,声音娇软:“自清,我难受。” 柳自清清淡的目光自她脸上扫过,起身倒一杯水,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下去。 兰阳喉咙如火在烧,干渴得厉害,砸吧着嘴,“还要。” 却不知她媚眼如丝,面色酡红,唇瓣艳红而莹润,一脸娇憨的模样,不知有多引人心动。 “我是谁?” 都说一醉解千愁,这话于一点酒量也无的兰阳来说,倒是真理。 她此刻全然忘记,褚明衍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 依稀记得柳自清即将要成为她的夫君,他喜穿一袭白衣。 眼前浮动着柳自清无数的重影,模糊的辨不清他的脸,入目只有一片白。不假思索的咯咯笑道:“我夫君呀。” 嵌着她双臂的手,更紧几分。 酒精麻痹住兰阳,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是紧的她不舒服,皱了皱眉:“水。” 柳自清松开她,兰阳觉得心里都似空了,无边的冷席卷她全身。下意识的缠上来,自他身后抱着他的腰,嘟囔道:“别放开我。” 柳自清背脊一僵,良久,身后没有任何的动静。转过身,将她拥在怀中,便听到她红唇中轻轻溢出一句,“别放开我,明衍……”似包含着无尽的苦楚与痛苦。 她双目紧闭,卷翘的眼睫上,沾染着水珠。 那一句,她无意识之言,便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柳自清目光微微一暗,将她重新放在床上,衣襟被她紧紧的拽在手里,掰扯不开,也便随她去,疲倦的靠在床柱上阖眼睡去。 天光微亮,兰阳眼睫微微颤动,睁开眼,这才发现她趴在柳自清的胸口睡觉。 微微一怔,猛然爬起来,头痛欲裂,朝后倒去。 只见,柳自清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的注视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床内侧,头磕碰到墙壁。 兰阳倒吸一口冷气。 柳自清收回视线,起身下床,身上的衣裳被她睡得皱巴巴,拿起换洗的衣裳去净室。 从头至尾,不曾说一句话。 兰阳对昨夜里的记忆全无,只得静观其变,不敢妄自揣测。 碧莲听到动静,进来伺候,看着坐在床边出身的兰阳,一连唤几声:“郡主。” 兰阳仿佛如梦初醒,怔然回过神来,询问道:“碧莲,昨夜里我可有做什么不妥的事?” 碧莲记起她昨晚打水进来,见到郡主抓着柳公子的衣裳不肯撒手,往他怀里钻,吱吱唔唔的说道:“您,您轻薄柳公子……” “什么!”兰阳瞪圆了眼,扶着隐隐作痛的头,只觉得头更痛了。 这时,柳自清沐浴出来,兰阳眼神飘忽,落在他如玉的容颜上,一身白衣似芝兰玉树。半晌,一鼓作气的说道:“我昨晚……”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时辰不早,快去洗漱,待会要出去赏秋。” 兰阳心中讪讪,心知他不愿提,也就拿着换洗的衣裳进去。 —— 谢桥并不放心兰阳与柳自清二人,一大清早,派人去探听情况,并未闹得不愉快。 闻言,谢桥松一口气。斜睨一眼身旁,从容淡定的秦蓦,不满道:“你怎么能够煽风点火呢?” 秦蓦斜靠在软榻上,手里翻阅着兵书,眉头都不动一下:“我是帮他们。” 谢桥呵呵,他这是点火观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秦蓦扣下兵书,道:“他们见到那几坛子酒,也得好好思量,一旦开头,便不是一杯两杯了事。” 谢桥觉得有几分道理。 早膳是送到各自屋中,用完膳后,秦蓦带着谢桥一同去往前厅,人大多已经到齐。 “你们今日提议去何处?”谢桥看向众人,昨夜里本是要商量,因为兰阳与褚明衍、柳自清一事,也便淡去兴致。 “赛马。”纳兰清羽道。 谢桥道:“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都没有异议。 纳兰清羽歉意的看着沈香惠道:“你快要临盆,怕是不适合骑马。” 沈香惠含笑道:“不妨事,你们玩即可。郡王妃提议中午做烧烤,我帮着准备。” 纳兰清羽松一口气,展颜一笑,对谢桥说道:“嫂嫂,你可会骑马?” 谢桥目光微妙的看着纳兰清羽,嘴角微弯:“会一点。” “嫂嫂莫要谦虚,待会我们一同赛马,制定规则,设一个奖项。”纳兰清羽不等众人开口,便将规则说出来,关于奖项,她美目盈盈看向秦蓦:“蓦哥哥,你说奖励什么好?” “你们觉得什么好?”秦蓦反问众人。 纳兰清羽似乎意料到秦蓦会如此问,轻声笑道:“大家都是出身世族,家中不缺黄白之物,出来玩,便是要尽兴,也不能让你们破费。赢的人,可以向在座的提一个要求。” 谢桥见纳兰清羽眼底闪过的自信,心中冷笑一声,想必她已经连问题都想好了罢? 的确,她在边城长大,马背上的功夫不在话下。 众人都无异议,心中都有一个要求向对方提及。 郑远修想参加,可又放心不下沈香惠,只得目送他们挑选马匹去马场,制定路线后比赛。 柳自清手里缠绕着腰间玉佩上挂着的穗子,不知在思索什么。 兰阳想着昨夜里占他便宜的事,神思不属。闻言,觑一眼柳自清,心中依旧尴尬不已。 秦蓦并未参加,将自己的马匹给谢桥。 纳兰清羽看着谢桥的那匹马,目光微微一变,转瞬,恢复如常,见众人都已经准备好,示意人敲响铜锣,如离铉的箭般飞射而出。 纳兰清羽的马技很出众,谢桥胜在一匹良驹,与纳兰清羽不相上下。 纳兰清羽面色沉冷,占去谢桥的道,领先她一步。 谢桥心中一沉,眼底闪过冷光,朝一旁逼仄的路预备越过她,只见前方是山坡,一个不慎便会坠落下去,谢桥不敢大意,却见纳兰清羽朝她逼来。 谢桥咬紧牙,并不回避,她身后是山坡,躲避她势必要坠下去。眼底闪过狠唳之色,一扬鞭,马吃痛,举蹄朝纳兰清羽冲撞而去。 纳兰清羽睁大眼睛,未料到她会冲撞过来,玉石俱焚。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临产 谢桥胯下这匹是战马,随秦蓦上战场杀敌,勇猛,速度快,长途奔袭,包围穿插,绕道侧击。 此刻,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似乎惯常遇到这种突袭情况,谢桥夹住马腹,战马如闪电般,迅猛地奔袭而上。 纳兰清羽水眸里布满惊恐之色,她十分清楚战马的骁勇,她选的马匹不过是比寻常要好上一点的良驹,如何与战马相提并论?想要躲避,却是来不及。 拉住缰绳,强硬的调转马头,笔直的朝山坡下冲下去。 纳兰清羽的心提到嗓子眼,俯身紧贴马背,穿过荆棘,马蹄踩踏在山石坑里跪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纳兰清羽松开缰绳,双手攀上顶上的树枝,一个翻跃纵身坐在枝干上。 马匹嘶鸣一声,栽倒在地上。 纳兰清羽心有余悸,后背沁出一身冷汗。 她庆幸,当年为了秦蓦,缠着她父亲给她指派武将,学了一些拳脚功夫。 否则,她今日只怕要遭罪了。 目光冰冷的望着山坡之上,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林,隐约间,见到谢桥已经驯服战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纳兰清羽目光变幻,一片幽黯,并不见平素的柔弱,隐隐带着一股子狠劲。 谢桥只见到她身手敏捷的翻跃上树枝,目光阴寒的望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倒是没有想到平日里装柔弱的她竟有如此好身手。 指尖夹着一枚散发寒光的银针,眸子里似蕴含着寒冰碎雪,调转马头,转身的一瞬,银针飞射而出,穿透枝叶朝纳兰清羽刺去。 “啊——” 底下传来她的惊叫声,紧接着,“嘭”地一声,纳兰清羽从树干上坠下去。 谢桥眉头舒展,她眼力极好,纳兰清羽所在的位置下面,一丛灌木,缠绕织就一张巨网,根根倒刺极为锋利。 她掉进去——呵,谢桥嘴角微扬,驱马返回。 众人都已经到齐。 见到谢桥时,姬瑜关切的询问:“容姐姐,你怎得这么迟才来?”朝她身后望去,疑惑道:“还有纳兰姑娘没有来。” 闻言,谢桥挑眉道:“我来时听见山坡下传来马匹嘶鸣声,莫不是纳兰姑娘坠下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连忙派出人去搜找纳兰清羽。 姜裴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一抹轻笑,他可是紧跟在她的身后,将那触目惊心的一抹尽收眼底。 她眼下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令他嘴角漾起一抹浅笑。 秦蓦目光沉沉的落在马蹄上,眉心紧蹙,迈步至她的身旁,大掌掐着她柔韧的腰肢,将她抱下马,捉住她拢在袖中的手。果真,掌心被粗糙的缰绳磨出几道红痕,有两道擦出血丝。 周身温度骤然冷却下来,面色铁青,冷冽的说道:“怎么回事?” 他不跟随,便是不想束着她的性子,由着她去玩,又担心她,战马给她骑,若不是出现突发情况,根本就不会出现意外,她的手如何会受伤? 联想到纳兰清羽出事,冷厉的眸子锐利如刀,锋芒毕露。 出事了! 众人敏锐的觉察到秦蓦的转变,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谢桥轻轻摇头,示意他不用多想,“我许久不曾骑马,驾驭不好,一时失控驯服它时伤着了。”垂目,落在微红的掌心上,眼底冷光乍现,这点伤比起纳兰清羽,想必是算不得什么罢? 秦蓦正欲多言,这时,侍卫将纳兰清羽寻来。 她脸上血迹斑驳,掉进荆棘丛中,被利刺划破。雪白轻纱裙上,沾染血痕。 纳兰清羽手搭扶在寒梅的手臂上,一瘸一拐地行来,她的脚踝受伤,动一动,钻心刺骨的痛,脸色发白,血色尽失,一双杏眼水光涟涟的看向依偎在秦蓦身侧的谢桥,目光幽暗,千算万算,未曾想过她还会乘胜追击,她就不曾想过伤着自己,如何向秦蓦交代? 谢桥瞅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心中冷笑,先发制人道:“纳兰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当真坠入山坡下?我告诉过你,前方有山坡,为防有人自山下闯入庄子里,特地种下荆棘,细皮嫩肉,伤的不轻。”说罢,吩咐人去取药箱。目光再度落在她提着的左脚道:“纳兰妹妹,你的脚扭伤了?” 纳兰清羽紧抿着唇,眼眶里的水珠,盈盈欲坠,委屈中带着几分倔强。 谢桥这颠倒黑白、惺惺作态的本事,不亚于旁人,将她欲出口质问的话,堵在喉中。 思绪转念间,纳兰清羽眼眶湿润,柔声细语道:“嫂嫂的提醒,羽儿铭记在心。一直谨慎,却不知嫂嫂的马术极好,与我并道而驰,那条道路狭窄,一着不慎,落下山坡。” 这句话,令人回味。 谢桥明知前面有山坡,且提醒过纳兰清羽,却追上去,与她并驾齐驱——往深处想,故意为之,害她失足。 字面上,便是急于求胜,不顾纳兰清羽的安危。 不管哪一种,作为主人的谢桥,都是不应该。 褚明珠年纪虽小,却观察入微,纳兰清羽从入庄子里来,只要秦蓦在场,视线片刻不曾移开,称呼也极其亲昵,若说对秦蓦没有非分之想,那是断不可能。 她方才这句话,字里行间,处处针对谢桥,只怕是谢桥着她的道。 与谢桥不熟悉,但是听过关于她的传闻,必定不是心狠手毒之人,旁人未曾招惹她便出手谋害。 必定是纳兰清羽为着秦蓦,而害谢桥罢?否则,为何赛马前只问谢桥可会马术? 落到现在的伤情,只怕是伤人不成反伤己。 想要说句公道话,却被太子拉住她的手,见他摇了摇头,静默片刻,望向面沉如水的秦蓦,不再出头。 “比赛,意外避免不了,幸好未曾危及性命,日后须得谨慎防范。”秦蓦一锤定音,不打算追究下去。谢桥不曾受伤,受伤的是纳兰清羽,虽然她是自作自受,可毕竟是恩师之女,不能太过份。 为她责问谢桥,那更是不可能。 谢桥便是想到这一层,纳兰清羽害她不成,自己吃了亏,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装着伤情,反咬她一口。 她只好成全纳兰清羽,也顺势出一口恶气。 摆到明面上,左右她不曾受伤,定是不会对纳兰清羽如何。而现在受伤的是纳兰清羽,她作为庄子主子,不论是不是她所伤,追究下去,都有一定的责任。秦蓦护犊子,只怕会引起纳兰述的不满,毕竟是他的恩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生出间隙。翻篇过去,便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蓦哥哥——”纳兰清羽不可置信的看向秦蓦,似乎受到极大的委屈,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秦蓦不予理会,吩咐蓝星将纳兰清羽带下去,交给随行而来的府医给她包扎。 秦蓦不给她一个交代,纳兰清羽不肯离去。 她这伤,不能白受! “我给纳兰妹妹治伤罢。”谢桥朝纳兰清羽走来。 纳兰清羽朝一旁避了避,不敢让谢桥给她治脸上的伤。两个人,经过之前,只怕是撕破脸。 她也不知为何,见到谢桥在山坡旁,便存了害她的心思。 本意上,她只是想要赢谢桥,拿到第一,向秦蓦提一个要求。 手抚上心口,一念之差,落得两空。 “纳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脸上的上深可见骨,不及时处理,只怕会留下伤疤。”谢桥语气极其温和,劝慰道:“是我没有说清楚,待会我吩咐他们沿坡做护栏,以后定不会再出意外。” 纳兰清羽见谢桥一脸关切、心疼她的模样,咬紧牙根,恨不得撕烂她虚伪的面孔。 有那么一瞬的冲动,她想将谢桥的恶行揭露。 可是她不能! 纳兰清羽遏制心头翻涌怒火,给身旁的寒梅递一个眼色。 “郡王妃,您怎么能再害小姐之后,还能装作一副很关心她的模样?”寒梅将纳兰清羽挡在身后,生怕谢桥会迫害她一般。 “寒梅!”纳兰清羽泪水夺眶而出,示意她住口。 寒梅愤懑的说道:“小姐,您就是太心善,所以被人当粉面团儿拿捏。你为了掩护郡王妃的恶行,独自忍受委屈,旁人感念你倒也罢,只怕别人心中并不感激你!”说罢,意味深长的瞥谢桥一眼。 谢桥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还未开口,便见一袭青衫的姜裴,突然开口道:“不巧,赛马时,在下瞧见一出好戏。”停顿下来,眉眼含笑的望着纳兰清羽,“纳兰小姐的身子可吃得消?能听在下将这出戏讲述完?” 纳兰清羽满脸疑惑的看向姜裴,“这位公子,我并明白你这话是何意。”暗恨在心,她何尝听不明白,姜裴这话是何意?她若不肯罢休,他便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的交代出来。 姜裴眸眼一暗,他自然是知晓谢桥不愿闹出来,否则,哪里由得她嚣张? 纳兰清羽知道已经错过绝佳的机会,闹下去,她讨不得好,反而折损在秦蓦心中的形象。“哎呀,我这头痛起来了。”手扶着头,眉头紧皱,一脸痛苦。 “小姐,您怎么了?”寒梅紧张的扶着纳兰清羽坐下。 纳兰清羽坐在椅子上,让府医给她的伤口涂抹药膏。 姜裴眼底闪过嘲讽,退回自己的座位。 秦蓦晦暗的看她一眼,转而自袖中拿出药膏,给谢桥涂抹手心伤口,神情极为认真,仿佛在呵护着珍宝一般。 纳兰清羽紧攥着手心,府医道:“纳兰小姐,您手心、手背有伤,不能用力紧握。”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 纳兰清羽面色一僵,笑容维持不住。 太子替她解围道:“赛马谁是第一名。” 众人的心思全都聚集在赛马上面,纳兰清羽挑起的插曲,就此揭过去。 谢桥却是记下这一笔账,等待时机再算清楚。 褚明珠并未参加比赛,嗓音轻柔:“柳公子。” 兰阳手里甩动着马鞭,闻言,侧头看向柳自清。握着马鞭的手指,缓缓收紧。昨夜的事,如藤蔓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想要寻机与他解释清楚,可柳自清根本不给她机会,二人自出院子后,便没有独处。 他获得第一名,会向谁提问?问什么? 太子反客为主的问道:“柳自清,你有什么话要问在座的哪一位?” 柳自清眉眼疏淡,偏过头去望向兰阳,四目相对,一触即离,微微笑道:“谁都可以?没有期限?” “你得挑选出人,若是还未想出问题,对方同意你随时提出,也不成问题。”太子不以为然道。 柳自清了然的点头,忽而笑了,笑意自清冷无痕的眸子里溢出来,一瞬不瞬的看向兰阳:“你可答应?” 兰阳忽而收紧了手,心里莫名的翻涌淡薄的暖意,他这是不计较昨夜里她所做的事? 想到此,兰阳轻轻颔首。 “赌约已定,无事我便先告辞。”柳自清整理好风吹乱的衣袍,负手立在阳光下,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嘴角微微垂着,眸子如同凝固的一潭秋水,无光无影,无波无澜,从中看不出喜怒。 兰阳微微一怔,他的表情,转换的太快,快的她都没有来得及适应,他已经翩然离去。 谢桥给兰阳使眼色。 兰阳迟疑的看向一言不发的褚明衍,他目光悠扬的望着不远处喂食的马匹,不曾看她一眼。 他们之间仿佛竖立一道无形的屏障,如鸿沟天涯,再难跨越。 突然,抛下手中的马鞭,兰阳追逐着柳自清的身影而去。 他态度的转变,令她恍然觉悟,恐怕昨夜发生的事情,并非碧莲所言那般简单。 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或许,她无意识的提过那个人。 谢桥望着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中的二人,收回目光,询问一旁的纳兰清羽:“纳兰妹妹是回去休息,还是参加篝火晚宴?” 纳兰清羽怔怔回过神来,拒绝道:“不了,我脚痛的厉害,恐怕无法参加,会坏你们的兴致,吩咐厨娘给我将食物送到屋中即可。” 谢桥颔首,众人见天色已晚,便一同去往后院的果园里。 果园旁边有一块极大的空地,仆从已经将篝火点燃,按照谢桥所说的制定好一个烧烤架子,里面放着银丝碳,谢桥亲自调配好调料。碟子里摆放着竹签串成不同的素菜、肉类,谢桥挽起袖子,按照人份,烤好鸡腿,撒上调料,‘嗞嗞’声响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姬瑜盯着谢桥手里烤的金黄的鸡腿,吞了吞口水。 谢桥将第一个鸡腿递给她,笑道:“饿了?” 姬瑜的确饿了,塞进嘴里咬一口,咀嚼着,一股香味在口腔里四处蔓延,带着一丝香辣,极为美味:“外焦里嫩,很好吃的烤肉。”不一会儿,全都吃光了。舔了舔唇,竖着大拇指,“幸好我来了,没有辜负这美食。”说罢,帮忙将烤好的分配下去,随即,挽着袖子,帮忙一起烤。 褚明珠见太子吃了一个,意犹未尽,眸光微微一闪,也围过去给谢桥搭把手。 秦蓦在篝火上架着木架子,烤全羊。 姜裴手里执着酒壶,浅酌,托腮望着谢桥忙碌的身影,冲天的火光,映着她脸上的笑容,灿若朝霞,清秀的面容增添几分颜色,分外夺目。 忽而,搁下手里的酒壶,拿起碟子里整理干净的兔子,放在篝火上烤,金灿灿的渗出一层油光,涂抹上调料,香味四处飘散,撕下一块细细品尝,满意的分割好,放在碟子里,吩咐人放在谢桥的位置上。 沈氏望一眼谢桥位置上的那一盘烤兔肉,郑远修看在眼中,温和的说道:“你不能吃兔肉,我给你烤别的。” 沈氏抬头,火光下,他目光灼灼,似隐藏着浓烈化不开的一抹深情,猝不及防下,她几乎要沉溺进去。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他生就一双风流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你时,仿佛天地间,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自然,对别的女人也是如此。 郑远修见她没有说话,只当她是同意了,取来一叠瓜果放在她面前,柔声道:“你先垫垫肚子。”随即,挑选几串鸡胸肉与牛肉串,在一旁烤起来,忽而,发现调料没有了。 这时,一个仆人将调料摆放在食架上。 郑远修取来,洒在烤肉上,放在碟子里,端过去给沈氏:“你只能吃这么多,待会厨房会送饭菜过来。” 沈氏望着碟子里的烤肉,沉默片刻,终究是拿起来咬一口,不知觉间,将郑远修烤的尽数吃下肚中。 郑远修目光愈发的温柔,端着水递过去。 沈氏也不矫情,接过来饮饮一杯。 这时,大家已经将食物烤的差不多,谢桥招呼众人落座:“趁热吃,冷了不好吃。”目光落在一碟子兔肉,眉眼含笑,凑到秦蓦的耳旁道:“你烤的?” 秦蓦忽而望向一旁的姜裴,将她手里的兔肉取走,塞给她一块羊肉:“兔肉冷了,你尝尝这个。” 谢桥瘪嘴:“只有一只兔子。”扔了可惜。 刚刚拿在手里,还有余温。 “下回我烤给你吃。”秦蓦见她正欲开口,拿起一粒红枣儿,塞进她的嘴里,“快吃。” 谢桥眼底闪过一抹狡黠,红唇紧贴着他的颈项,呵气如兰:“不是你烤的?对不对?”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望向对面的姜裴,他嘴角含笑,朝她举杯。谢桥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下一刻,脸被秦蓦扳回来,重重在她唇上吸吮,目光阴厉的望向姜裴,透着浓浓的警告。 谢桥惊的眼珠子四转,见大家并未望过来,推开秦蓦,抹了把红唇。无声的吐出两个字——幼稚! 秦蓦已经若无其事的吃着烤肉,品着酒。 众人吃的开怀,并未发现这小插曲,宾主尽欢。 沈氏手轻轻抚着小腹,许是久坐,吃多了,腹部微微胀痛,扶着腰起身,四处走动。 郑远修担心的询问道:“不舒服?” 沈氏对孩子极为紧张,心中也没有底,不确定的说道:“许是吃多了,肚子不适。” 郑远修眉头紧促,不放心的说道:“我扶你回去休息。” 沈氏看向还在谈笑风生的众人,“我们先走不太好……” 郑远修不容她拒绝,打横将她抱起:“身子要紧,他们会体谅。” 谢桥听到动静,看着他们离去,起身过去道:“肚子不适?” 郑远修连忙说道:“她突然腹痛,我带她回去休息。” 谢桥就着月光,看着将头埋在郑远修怀中的沈氏,只见她面色不正常的白,痛苦的蹙眉,“很痛?”手指搭上沈氏的脉搏。 沈氏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抓着郑远修的手臂,深吸一口气道:“方才只是隐隐的痛,我以为是久坐的缘故,刚才疼痛加剧。” 谢桥面色陡然凝重,冷声道:“她吃了什么?” 这是临产之象!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给你生猴子 谢桥凝重的面色令郑远修心一沉,视线落在沈氏用餐的碟子上,还剩下一些烤肉,几块瓜果。 “她吃一些烤肉与瓜果,并未乱吃。”郑远修将沈氏吃的东西,一一说与谢桥。 谢桥眉头紧拧,这些食物都很正常,并不会催产。 沈氏七个多月的身孕,眼下发作临产,腹中的胎儿,堪忧。 “现在不痛了。”沈氏抚摸着腹部,脸色苍白,她心里很担忧孩子不曾足月便生下来。“我以前不曾有这样的症状,只是隐隐针扎一般的痛,躺一会便好了,今日里坠痛,腰这里好难受。” 谢桥闻言,不放心端起她吃的食物检查,调味很重,依稀可闻出一股藕汁味。 “你放藕汁了?”谢桥眉头紧皱,这里并未准备莲藕,更遑论有藕汁。 郑远修一怔,指着他放的调料,“之前用的调料没有了,仆从送来摆在食架上,我取来用,不曾放过其他东西。” 谢桥取来,倒一些粉末,放在干净的宣纸上,全都是细细的粉末,许是调和藕汁,结成细细小小的块状,肉眼根本分辨不清添加何物。沾一点末放在嘴中浅尝,细闻下,谢桥眼中迸发出阴冷锋芒。 “有问题?”郑远修一直注视着她,并不曾忽略她身上气息的转变。 谢桥面色紧绷,这里头有墨味,并未被掩盖。 《胜金方》圣妙寸金散有记载∶败笔头一枚,烧为灰,细研为末,研生藕汁调下,立产。 此方有催产,治难产之功效。 未曾想过,会有人在调料里动手脚,对付沈氏。 “她服用催产的药,怕是要生了。”谢桥冷声道:“快将她送到屋子里。”随即,吩咐明秀去烧热水。 郑远修眼底闪过戾气,却知现在不是彻查的时候,先将沈氏安顿好为先,焦急的抱着她去往屋子。 沈氏的疼痛并不规律,有时距离下一次缩短,有时候间隔较长,稍稍能够隐忍。 谢桥知会秦蓦一声,将调料一事,交给蓝玉去彻查,匆匆去往院子里准备。 沈氏躺在床上,痛得整个人蜷缩,能够缓解疼痛。 谢桥到的时候,沈氏阵痛发作,掀开被子,她的腹部在肚脐上方紧缩,眉头紧皱:“你的胎位还未降下来。”心里不由得烦躁,并不能听胎心,手放在她高隆的腹部上:“这里崩的痛?” 沈氏点头:“腰背也痛。” 谢桥叹一声,她并不是正常生产,而是被催产,胎位并未下降,又是第一胎,沈氏只是偶尔在庭院里走动,怕是生得较慢。 郑远修紧张的问道:“郡王妃,香儿情况如何?” “等。”谢桥将手消毒后,吩咐屋子里伺候的人出去,看向郑远修:“你留着?” 郑远修点头,沈氏这模样,他如何敢离开半步? 谢桥也不赶他,将沈氏裘裤褪去,支着她的双腿,检查宫口。 郑远修突然转过身,似乎不忍看沈氏痛苦的神情。 片刻,转过身去,便见谢桥一手鲜血,喉头发紧,垂落在身侧的双手收紧。哑声道:“她,怎么样?” “宫颈口很软,条件很好。”谢桥净手,看一眼双手紧抓着床柱缓解痛苦的沈氏,沉声道:“她胎位是头位,不出意外,应该没有什么问题。”重要的是如何处理好早产的孩子。 早产儿不足月,皮下脂肪少,体内调节温度的机制尚未完善,没有一层皮下脂肪为他保温。现代早产儿出生,能够放进保温箱。可这时代,哪里有这些设备?正是如此,所以许多婴儿早夭。 如今秋深时节,马上将要入冬,天气渐冷,保温不当,早产儿抵抗力差,容易感染疾病。 “你看着她,一旦有问题,及时通知我。”谢桥快步离开,迎面碰到带着稳婆匆匆而来的英姑,询问道:“烧地龙。” 英姑一怔,这气候并不寒冷,不必要烧地龙? 可主子有吩咐,她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正要离去,便又听谢桥道:“准备两个水囊。” “是。”英姑便下去准备。 稳婆并不知谢桥的身份,只从英姑的态度上,便知是庄子上的主子,急促不安的请安。 谢桥指着沈氏的屋子:“这间屋子有产妇,你去关注她的情况。” “诶。”稳婆疾步而去。 谢桥担心会有突发状况,女子生产,最容易发生意外,着明秀去郡王府,将她的药箱与一套工具带回来。 庄子离郡王府有一段距离,来回要大半日。 谢桥心里祈祷着沈氏能够平安产子。 一切吩咐就绪后,谢桥回到沈氏的屋子,姬瑜、褚明珠听到动静,等候在门口,探听沈氏的情况。见到谢桥,连忙问道:“她不会有事罢?” 她们都知道,沈氏还不足月。 “目前很好。” 姬瑜舒一口气:“幸好,一定会没有大碍。我曾听别人说,七活八不活,她如今是七个多月罢?应该会没有问题。” 谢桥笑了笑:“夜深了,你们先回去。” 姬瑜、褚明珠本想等沈氏生产后再走,听到里面沈氏从咽喉深处冲出的尖叫声,面面相觑。 褚明珠已经成婚,她身为太子妃,首要便是产下嫡长子,如今见生产这般痛苦,心生紧张。 “她怕是要天亮才会生,你们快去睡。”谢桥是怕她们听到沈氏痛苦的喊叫声,于她们心理上有阴影,到时候临产会恐惧。 褚明珠点头,脸色苍白的离开。 姬瑜紧跟着离开。 谢桥进去,沈氏宫缩不规律,且不强烈。 “痛的时候能忍则忍,叫出声会耗费体力,到时候生产使不上力。”谢桥再次内检,只开一指,按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只怕真的要等到天明。 沈氏点了点头,可真正痛起来,这疼痛锥心刺骨,无法忍耐。仿佛是看不到尽头,漫长地煎熬。 对,煎熬。 不知何时是头的煎熬,又如她与郑亦修之间的问题。孩子熬到生,她便得以解脱。而郑亦修呢?熬到她无法忍受的那一日? 沈氏不知,还未想出头绪,一波一波的疼痛袭来,她无法分心去想。 郑远修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沈氏的手。双目似乎被谢桥手上的鲜血染红,紧紧的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已经平复心底翻涌的情绪,爱怜的将她散乱的青丝归拢在一处。 谢桥建议道:“你若是能够忍受,可以下床多走动,可以加快生产。” 稳婆不赞同,“她现在还看不见头,指不定要生上一天一夜,走得没力气,如何生孩子?再说,如果突然生了,孩子掉在地上,还活得成?” 谢桥皱眉,这古代生孩子,并不会内检,也不知道产程到哪一步,所以并不会让产妇下床走动。 郑远修不知该听谁的,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只会放大不利的那一面。 闻言,也心生担忧,“郡王妃,她如此痛苦,下不了床。” 沈氏却极为信任谢桥,等着这一波宫缩过去,示意冰月搀扶她起来。 “香儿,你身体可受得住?”郑远修看着床褥上一片血迹,也不放心她下地,看向谢桥:“除了走动还有其他办法能够加快生产?” “刺破水囊。” “破水罢。” “人工破水,会有羊水栓塞的可能。”谢桥突然记起这个代名词,他听不懂,解释道:“羊水进入血液,会有致命的风险。当然,这机率极小,但是我也该将风险告知你。” 郑远修只听到‘致命’二字,脸瞬间白了。望向沈氏微弯着腰,扶着冰月缓缓走动的沈氏,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就这样罢。”郑远修摆了摆手,想要她快点生产,少受一点疼痛,可又怕她加诸没有必要的生命危险。两者相比,他宁愿她痛一点,也好过出事。 阵痛来袭,沈氏靠在墙壁上,弯着腰,站不稳。 郑远修冲过去,劝说沈氏躺在床榻上。 沈氏坚持走动,宫缩越来越密集,可胎位还未下降,不知何时方能将孩子生下来。手指紧紧抓着郑远修的手臂,“破水罢。” “香儿……” 沈氏摇了摇头,浅笑道:“我相信她,她也说了,这机率极小,若是给我摊上,那也是命。”手抚摸着腹部,温柔似水,她想要活下去,想要看着孩子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陪伴他成长。不为别的,为了孩子,她也一定会坚强! 郑远修拗不过沈香惠,扶着她去床上躺着,唤谢桥给她破水。 谢桥还未过来,沈香惠只听见一声响,一股热流哗的涌出来。 破水了! 几个时辰过去,沈氏精疲力尽,只能看见孩子的头,距离生出来,还有一个手掌心。 谢桥撤掉床帐,沈氏抓着头顶的床柱,双腿打开,吸气往下用力。 “啊——痛,好痛——”沈氏用尽一口气,忍着锥心的痛楚,紧接着用力。 “很好,孩子已经下来了,还有半个手指,继续用力!”谢桥立即准备好东西接生。 沈氏极会用力,不过一刻钟,孩子的头已经快出来。 “快,过来搭把手!”谢桥教稳婆如何扳开甬道好让孩子出来,自己与冰月,提着她的腿往上推。“快用力,一口气用到底!” “嗯啊——”沈氏手指紧紧握着床柱,用力往下挤,只觉得孩子的头顶着要撕裂,痛得她几乎要放弃,可对孩子的期待,令她忍下这剧烈的痛楚,一鼓作气,配合着谢桥。 突然,肚子一空,孩子出来了。 一声啼哭划破寂静。 郑远修泪水落下的一瞬,别开头。 沈氏浑身瘫软的躺在床上,喘着粗气,看着谢桥整理着孩子,心里盈满感动、幸福,却又涌现一股心酸。 谢桥将孩子给稳婆处理,转而替沈氏缝合伤口。 明秀端来一碗药给沈氏服下。 谢桥抱着稳婆收拾好的孩子,放在沈氏的面前:“是个男孩,很像你。” 沈氏看到孩子的一瞬,心头柔软,眼角潮湿。许是没有足月的缘故,他皱巴巴的,并不饱满,眼睛睁开一条缝,又闭上了。 谢桥把孩子放在沈氏的身边,将两个注满热水的水囊放在被子外,“他身上冷,你抱紧他。等过两个时辰后,没有问题,你们去隔壁屋子住下。”那里烧了地龙,并不会冷着孩子。 谢桥离开,郑远修坐在身边,手抚上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微微颤抖。 那一声声的痛苦喊叫,都化作利刃在他心上刻下一道道痕迹,难以忘怀。 “谢谢你,为我生下我们的孩子。”郑远修倾身在她额上亲吻一口。 许是刚刚产子,沈氏对郑远修并不如何排斥,欢喜的说道:“你说,你该叫什么名字?” 郑远修一怔,心中被巨大的喜悦笼罩,他以为她对他不喜,孩子的名字,定不会由他决定,暗地里琢磨过孩子的名字,甚至已经想好了,可被她这么一问,却又觉得不太好,还需要再想。 “还未想好。”一手握着孩子的手,一手握着沈氏的手,交叠在一起,哑声道:“我们一同给他起名。” 沈氏‘嗯’一声,垂头在孩子额头上印下一吻,紧紧拢在怀中,疲倦的睡过去。 —— 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谢桥总算松一口气,沈氏母子暂时无忧,只等过了观察期,便能彻底的放心。 踩着月色,谢桥朝屋子里而去,穿过回廊,转角时,手臂猛然被人攥住,朝阴暗处拉去。 谢桥藏在袖中的匕首,滑落在手心,靠近黑影的一瞬,抽出匕首,反手朝他扎刺过去。 “是我。” 谢桥听到声音,手猛然一顿,就着破碎的月光,看清黑影的面容。惊讶的说道:“姜公子?” 姜裴望着她手里铮亮散发着寒气的匕首,微抿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倒是警觉。” “没办法,仇人太多。”谢桥收回匕首,一脸无奈。 姜裴目光一凛,并不觉得她是说笑,轻松的语调里,透着森然。 “你找我有事?”谢桥觉得姜裴是犯毛病了,大半夜不睡觉等在这里逮人,什么急事让他半刻都等不得? 姜裴垂眸,她清秀的面容,染着淡淡的疲倦之色。满腹草稿,真正的面对她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之于她,不过是一位友人罢了。 “寒潭寺那块腾出来的空地我已经想好要种植什么,只是有一些细节上面有待商榷,想同你一起商议。”姜裴心思转变,道出来的,只有那么一件事。 嘴角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她与他之间的牵连,可不就是只有寒潭寺那一块山地? 谢桥微不可见的松一口气,今夜那兔肉定是他烤的罢?当着他的面,秦蓦不给面子的丢掉。她与他之间,并无其他事情,姜裴刻意等在这里,她误以为是来兴师问罪呢! 毕竟,今夜烧烤宴,都是一起动手,一起吃,独不准她吃姜裴的那一份,太过明显。 即便要拒绝,也得婉转一点。 “好啊,待回去之后,我抽空联系你。”谢桥应允下来,她的确要回一趟寒潭寺。 姜裴眉眼温和,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谢桥只觉得一阵尴尬,与姜裴的确无话可说。 “你过得好么?” “你没事我先回去。” 两个人同时开口,亦是都怔愣住。 谢桥心中一突,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挺好。天快亮了,我先回去洗漱,沈氏那边情况不稳,耽误不得。” 姜裴心中涩然,他们之间难道连朋友都不是?与他说一句话,她都如临大敌。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裴自然没有拦着她的道理,侧身让她离开。 谢桥快步离去,转角,不见姜裴的身影,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 她知道姜裴想问什么,但是不能让他说出来,否则日后碰面都会尴尬,不知如何面对。 静静站了片刻,谢桥回到院子里。 秦蓦并未入睡。屋子里一片漆黑,他负手站在窗前,目光虚无缥缈的望着庭院里随风摆动的木樨花,阵阵馥郁花香扑鼻。 谢桥拖着疲惫的身子推门进来,“怎得不睡?”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着簇簇木樨花,头靠在他的手臂上。 秦蓦微微侧身,将她搂在怀中,下颔蹭着她柔软的青丝,低沉的问道:“生了?” “嗯,一个儿子。”一切比她想象的要顺利,谢桥觉得沈氏经历生产,郑远修全程陪伴,定会更加珍惜她。而她肚子也争气,虽说男孩、女孩,都是自己所出,都会疼宠不弃,可经不住齐氏这样势力、重男轻女的婆母,她日后在府中地位更稳固。 沈氏发作,郑远修第一时间送消息回将军府。齐氏并未前往,而是打发身边的婢女过来,得知是生个儿子,立即从袖中将贺礼拿出来,立即回去报喜。 那架势,仿佛生个女儿,便会什么都不会给。 秦蓦默然不语,抱着她的臂膀收紧几分。 谢桥探出头问道:“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你生的,我都喜欢。”秦蓦握着她的手指,纤柔细嫩,可却是一双承载着使命,救死扶伤的手。明明如此细小,却又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良久,嘴角微勾,“你还小,我们不考虑这个问题。” 谢桥一怔。 “累了一夜,睡罢。”秦蓦松开谢桥,催促她去洗漱。 谢桥手抓着他的袖摆,怔怔的望着他。就在前日,他们讨论孩子这个问题,他并未排斥,深幽的眸子里亮得惊人,带着期待。 如今,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因为沈氏? 他怕了? 一股暖流涌向心口,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抱着他的腰,再浮躁不安的心,偎进这宽厚的胸膛令她极为心安。 成亲半年,她未曾有孕,许是与她子宫后位有关,比寻常人不易有孕。 她也并未去调节,只因她也觉得这具身体太小,生孩子太早,不论是之于孩子还是她,都不好。 最佳生子的年纪是二十四,她并不能等到那个年纪。所以想要二十的时候,再考虑这个问题。 可秦蓦的态度,却令她的心态转变。 或许,其中也不乏沈氏起到的作用。 那娇娇软软的孩子,抱在手里,整颗心都柔软了。 “我不小了。”谢桥抱得更紧一些,说服秦蓦道:“你要相信我,我自己是大夫,若是有危险,即便你逼压我去做,我也不去。因为……”谢桥缓缓自他怀中抬起头,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浅浅笑道:“这一辈子,我还没有活够,要陪你到老。” 秦蓦低头吻上她的红唇,凶狠而霸道,仿佛恨不能要将她给吞噬。 谢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回应,唇舌纠缠,火热而气息绵长的吻。 她温柔的攀附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她的肌肤有多么细腻,大掌渐渐加重力道,掌心一片火热。下一刻,几乎要把她给压倒,突然松开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深深的吸一口气,一阵柔软的清香入鼻,浑身紧绷,喉咙发紧。 谢桥趴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他极力的抑制住,胸口剧烈的起伏。自他怀中离开,还未看到他的脸,头被他大掌转个方向,背对着他,推进净室:“快去洗漱,天亮后,你还要招待他们。” 秦蓦转身,大步离去。 谢桥抿唇一笑,拿着衣裳去沐浴。 洗漱出来,明秀拿着帕子给她绞干头发。 “蓝玉去查了,什么都没有查到,她想要逐步排查,又怕打草惊蛇。”明秀将蓝玉调查的结果,回禀给谢桥,问她拿主意。 谢桥阖着眼道:“查不到的时候,那便将水搅浑了。” 明秀一怔,还未来得及细问。这时,冰月脸色惨白,惊慌地跑来,焦灼的说道:“郡王妃,求求您救救小姐,她,她好端端地,突然大出血了。” 谢桥霍然睁开眼,抓起一旁的袍子穿在身上,一边朝沈氏屋子而去。 胎盘已经排出来。 她如今大出血,只有两个问题,胎膜残留、宫缩不良。 谢桥到的时候,郑远修已经安排乳母将孩子抱到隔壁的屋子,不敢动沈氏,看着鲜血染红的被褥,心痛如绞。 沈氏失血过多,脸色白的近乎透明,意识渐渐模糊。 郑远修握着沈氏冰凉的手,企图将她温热。可无论如何,都是冷骨的冰凉。心中害怕,俯在沈氏的耳边声音颤抖地说道:“香儿,你不会有事,要坚持住,我与孩子都不能失去你。” 沈氏眼睫颤了颤,眼睛未能睁开。 郑远修极力的隐忍着,极为后悔,为何由着她来庄子上散心,若是没有来,是否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孩子不会孱弱,她也不会陷入危难。 见到谢桥踏进来的一瞬,郑远修失去理智,愤怒至极的说道:“香儿在你这里出事,她若有个好歹,我不会善罢甘休!” 谢桥目光冷凛的看他一眼,越过他,去看沈氏的情况。 手按揉她的腹部,一股股鲜血涌出,混合着细碎的胎膜。谢桥眉头紧皱,她生产后,便熬了促进宫缩的药给她服下,恐怕是胎膜粘连,未剥离干净,得清宫。 沈氏眼下的情况,极为不妙,只得立即手术清宫。 —— 沈氏生产,突发意外状况的事情传出去。 姬瑜、褚明珠赶过来探望。 纳兰清羽的脚扭伤,并没有过来,派人过来打听情况。 寒梅还未靠近院子,并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哭声,正要进去看,便见大盆大盆的血水端出来,头皮发紧。恍惚间,听到姬瑜面色不佳的对褚明珠道:“女人生产当真是一脚踏进鬼门关,昨日里还一起说笑,今日却……”一脸的惋惜,掏出帕子按着眼角的泪花。 寒梅心中凛然,连忙跑回去回禀纳兰清羽,“小姐,沈……沈氏死了。”语调里带着颤音,面色发白,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死了?”纳兰清羽惊道,眸光微微一闪,抚上手背上的伤口,怔然的望着沈氏屋子所在的方向。 第一百四十七章 示威 怎么会死了呢? 不过是生产罢了。 寒梅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的都是那一盆盆的血水,面如金纸,哆嗦地说道:“小姐,沈氏她……” “闭嘴!”纳兰清羽厉声叱道:“她死便死了,与我们有何关系?只是她命薄。” 寒梅立即噤声,可到底是死了人,心中瘆得慌。 晨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后背上,依旧觉得冷飕飕,渗出冷汗。 “孩子如何?”纳兰清羽手指抚上包扎好的脚踝,那里是一片红肿。动一动,如钢针锥刺。“他们都过去看了?” “孩子活的,除了兰阳郡主,其余人都去探望了。”寒梅抬眼看着榻上的纳兰清羽,只觉得如今的小姐,变得太过可怕。 冷漠而无情。 当初在边城,极为善良的人,奴仆受伤都十分怜悯。 沈氏之死,竟怨怪她命薄。 倏然间,寒梅面色突变,不,小姐她早已变了。 当年,郡王回京,服侍小姐的绿珠,与她是一同自小姐时候起便在身边伺候。只因为,绿珠唤她起身迟了,并未赶上给郡王送行,她生生用鞭子将绿珠鞭笞而死。 那么多年的情谊,一桩小事,便要绿珠性命。足以可见,她生性便是狠辣之人。 或许,郡王在边城,她方才收敛脾性。 正是如此,寒梅伺候纳兰清羽,愈发谨慎。 “更衣。” 寒梅立即伺候纳兰清羽起身。 扶着她坐在担架上,抬着她去往沈氏的院子里。 果真,哭声震天,混杂着吵闹声。 寒梅搀扶着纳兰清羽起身,便见到郑远修双目猩红,满面戾气将她给推出来。语调里透着杀气:“她信任你,会保她平安,可你却辜负她的信任!过往恩情,一笔勾销。从今往后,誓不两立!” 谢桥紧抿着苍白毫无血色的唇,眼底布满愧疚,缄默不语。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纳兰清羽上前,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落在郑远修身上。此刻的他怒火冲天、难掩悲恸。劝说道:“大家都是好友,何事如此大动干戈?”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恭喜少将军喜得一子,我来探望少夫人。” 周身的空气陡然冷凝。 郑远修面色阴戾扫她一眼,纳兰清羽心中凛然。 这时,乳娘跑过来,惊慌道:“少将军,不好了!小公子出事了!” 郑远修面色骤变,拽着谢桥朝隔壁走去。 纳兰清羽眉一皱,郑远修未必太目中无人! 转念一想,心中释然,毕竟郑远修喜得一子又丧妻嘛。 眼下,孩子又出事。 “扶我进去。”纳兰清羽突然又可怜沈氏,这孩子得来不易,拼死生下的孩子,还不知保不保得住。 寒梅望着眼前的门槛犯难,为难道:“小姐,可要抬您进去?” 纳兰清羽目光森冷的看她一眼,看向一旁杵着的婢女,一人一边,扶着她进去。 挥退婢女,纳兰清羽缓慢地绕过屏风,便见躺在床上的沈氏。抬手在鼻翼间煽动,挥散这满屋子的血腥味,站在床榻边,细细的端详着沈氏。 她面色白的如身上雪白的裘衣,面色安宁,如同陷入沉睡。纳兰清羽静静地看片刻,忽而,伸手放在她的鼻息,没有任何的气息流动。手指微微一颤,触碰到她的人中,一片冰凉。 “真的死了啊……”纳兰清羽似感叹,又似惆怅。 寒梅听着纳兰清羽呢喃的这句话,只觉得寒毛倒竖,扶着纳兰清羽的手收紧几分。 纳兰清羽似乎并不惧怕,侧身在床榻上坐下来,指尖轻抚沈氏额头垂落的一缕碎发,微微含笑道:“你还这样年轻,怎得就死了?多可惜啊?你拼死拼活生下的儿子,日后可是得唤别人母亲,做别人的出气包,你也舍得?”轻轻叹了一声,仿佛对待一位闺中密友,握着沈氏冰冷的手,怜悯道:“你是个福薄的人,谁人不生孩子?这点罪都吃不起,不但丢自己的命,连累旁人。嫂嫂为此,怕是被你夫君给记恨上。” 纳兰清羽沉默片刻,似乎在屏息感受周遭空气是否有波动,以此来判断暗处是否有藏人。 半晌,一切静寂如初。 纳兰清羽挑了挑眉,话音陡然一变,不再那么难听,隐有一丝关切:“不过,你这孩子发作的突然,还未曾足月便出来了。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庄子上一应食物都是嫂嫂准备好,她医术高绝,对你的吃食会愈发谨慎,应该不会是她。只是庄子里头人多,带来伺候的一应仆从,又不知是谁的,最容易混进来。就是不知少将军与你恶可有得罪过的人,寻机报复呢。” “只是,可怜嫂嫂,要给背后之人做替死鬼。”纳兰清羽摇了摇沈氏的手,乞求道:“你倘若地下有知,便给少将军托梦,嫂嫂她是无辜的人,只是医术不精罢了。谁是凶手,你便告诉他,莫要找错人了。” 寒梅瞪大双眸看着与死人说话的纳兰清羽,只觉得她疯了! 纳兰清羽拍了拍沈氏的手背,替她掖好被褥,轻声说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了。” “小姐——”寒梅立即搀扶着纳兰清羽起身,想起她那只手触碰过沈氏,心生寒意,硬着头皮忍耐住,“她都已经过世,您与她说这些话,她能听见么?” 纳兰清羽眼角余光瞥向一处,脸上的笑意更深,含笑道:“你这就不懂了。虽然人死如灯灭,可头七魂魄会浮在肉身周边不会离去,你说什么,她都听得到。”一边单脚跳着走,一边皱眉道:“只望她能够显灵,让少将军抓到凶手。” 寒梅看着纳兰清羽对她眨了眨眼,顿悟。附和道:“常言道,梦是假的,少将军梦见了,只怕也不会当真。小姐,您觉得谁会是凶手?” 纳兰清羽似乎被寒梅问住了,良久没有声息,就在寒梅以为她不会接腔的时候,只听她缓缓说道:“假使我是凶手,断然是不敢见受害者,定会刻意寻借口为他不来而做掩饰。昨夜里事情一出,少将军便命人盯着各个院子里,只怕证据还未来得及销毁。” 寒梅低垂着头,没有再接话。 来此的人,除了兰阳郡主与姜裴、褚明衍,其余都来过。 小姐,她想要干什么? 纳兰清羽坐在抬椅上,抬出院子的一刹那,讳莫如深的望着院子的一处,抚弄着手心,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沈氏手心的凉意,眼底闪过一抹冷厉的光芒。 而隔壁屋子里,谢桥检查孩子后,并未有何问题,只是哭声如猫叫,并不嘹亮。 郑远修进屋后,便收敛去身上外放的煞气,站在与沈氏屋子相连处的墙壁,揭开挂在墙壁上的画像,将松动的青砖石取下来,纳兰清羽的声音传过来,听到她说沈氏福薄,怒火升腾,却被突然而至的谢桥制止住。耐着性子听完,怒火消散,若有所思,思索纳兰清羽最后那番话。 “我搜屋子,你不介意?”郑远修见谢桥蹙眉,解释道:“我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他太迫切想要找到凶手,所以配合谢桥演一出戏,却不想纳兰清羽一语惊醒梦中人。“你为何怀疑是她?”心里却隐约猜忌,谢桥怀疑纳兰清羽,是因为赛马所发生的意外,对纳兰清羽怀有偏见。 心中觉得她的判断,不可信。 谢桥眉头紧拧,她笃定凶手是纳兰清羽,可是没有证据! 她太狡猾。 这一番话,并非没有破绽,只是对于郑远修来说,他太过希望立即抓到凶手,所以给一点暗示,能够将他牵引,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的可能! 她此刻若是阻止,只怕郑远修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随你。”谢桥并不想阻拦,除了纳兰清羽,庄子上,无人会对沈氏动手。 郑远修将盯着各个院子里的人收回,去往兰阳、褚明衍、姜裴的屋子去搜。 谢桥示意暗卫盯着纳兰清羽的院子。 半个时辰过去,褚明衍的院子里来报,并无搜到。 紧接着,姜裴的屋子里,也毫无所惑。 郑远修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难道,并非如纳兰清羽所言,凶手是这几个未曾出现的人? “许是我太性急。”郑远修冷静下来,这几人,他们之间并无仇怨,断不会伤害沈氏。论起恩怨,这其中便只有谢桥了。 当初他被卫如雪所惑,帮助她对付过谢桥。 但是,沈氏与她关系亲近,她也不会因此而迁怒到沈氏。 乱了! 郑远修思绪彻底乱了。 如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 这时,侍卫来报,在兰阳居住的屋子里,找到碎藕。 侍卫回禀道:“少将军,东西找到了,兰阳郡主的屋子里,属下们险些错过,谁知会将东西藏进恭桶?也好转移,提着恭桶出去,转移证据,也无人会问,幸好庄子上每间屋子都是晌午后清理恭桶。” 郑远修面色阴沉,额间青筋突起,冷声道:“人呢?” “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郑远修震怒,“将人给捉来!” “少将军,属下打听过,兰阳郡主用完晚膳之后,直接离开庄子,并未回来。”侍卫为难道:“少将军,兰阳郡主是亲王之女,属下贸然抓捕,会不会不妥?” 郑远修冷笑道:“杀人偿命,证据确凿,尔等只须捉人,其余之事,我会亲自告知荣亲王!” “是。”侍卫退下,在门口撞见闻讯而来的兰阳郡主。 “沈香惠出事了?”兰阳目光落在床上睡着的孩子,转而看向郑远修:“你命人搜我的屋子?” “拿下!”郑远修下令。 侍卫将兰阳围困:“郡主,得罪了!” 兰阳目光骤然一冷:“郑远修,你疯了?” 谢桥侧身挡在兰阳的身前,沉声道:“郑远修,你冷静,我以性命担保,兰阳她是被冤枉!” “冤枉?郡王妃,这时节吃藕,可庄子上并没有种藕。兰阳郡主屋子里出现藕片,不新奇,也可以说是她自己弄来吃,可若没有做见不得之事,何故将藕倒在恭桶里?”郑远修黝黑的眸子里透着煞气,咬牙切齿道:“昨夜兰阳郡主不在屋中,不知你是想制造不在场,洗脱嫌疑,还是打算逃命?” 兰阳愠怒道:“郑远修,我兰阳行得正坐得端,敢做敢认,想将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也得看我愿不愿!我只说一次,我没有做过,也没有潜逃!昨夜不在屋子里,我与柳公子去看日出。回来的时候,遇见纳兰小姐,方知出事了!” “你说你遇见纳兰清羽了?”谢桥突然说道。 “是啊,怎么了?”兰阳疑惑不解道:“若非是她,我哪知有人怀疑我……认定我害沈香惠?” 糟糕! 谢桥掉头去往纳兰清羽的院子里,她吩咐过暗卫,纳兰清羽离开院子,通知她! 纳兰清羽能够遇见兰阳,显见得她是出去了! 可暗卫却没有来回禀她! 郑远修、兰阳见谢桥面色突变,匆匆离开,心头疑惑,却跟过去。 嘭—— 谢桥推开纳兰清羽紧闭的门扉,只见寒梅梳着纳兰清羽一样的发式,端坐在榻上。 寒梅吓得起身,籁籁发抖地看着闯入的谢桥。 谢桥手指根根收紧,看到寒梅的一瞬,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障眼法! 她的身段,发式与纳兰清羽相同。 暗卫在外盯着,只怕将寒梅误认为是纳兰清羽。可却不知,纳兰清羽早已离开屋子! 她悄悄离开,却又出现在兰阳的面前,告诉兰阳沈氏出事,甚至郑远修怀疑她,又是为了什么? 谢桥眼底里一片冰封的冷意,她在示威! 与她示威! “怎么了?”兰阳看一眼寒梅,不明就里。 “晚了!”谢桥陡然间明白纳兰清羽在沈氏屋子里所说的那一番话,只怕她早就知道自己怀疑她动手害沈氏,所以才将计就计,说出那一番话给郑远修听。 他一旦相信,势必会去找证据,那得需要人手,定会撤走看守各个院落的人。 那么,纳兰清羽就有机会去善后。 甚至是灭口—— 郑远修不明白谢桥说的话是何意,兰阳见到纳兰清羽,能说明什么? “咦,你们怎么来了?”纳兰清羽细柔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 谢桥猛然回头,便见到纳兰清羽坐在滑竿上,美目盈盈含笑的看着谢桥。 谢桥自她眼中看到挑衅。 “寒梅,你过来,扶我进去。”纳兰清羽唤着呆怔住的寒梅。 寒梅呆滞的点了点头,连忙出来扶着纳兰清羽进屋。 与谢桥擦肩而过的一瞬,纳兰清羽停驻脚步,轻声说道:“嫂嫂,你看我这丫头梳着与我一样的发式,换掉丫鬟装,可有几分小姐的模样?” “像是像,只是再如何,也是假的。”谢桥一语双关。 “真也好,假也罢,只要能让人瞧不出端倪,那才是真本事。我这丫头这样出去,谁人知道她是奴才?”纳兰清羽嘴角的笑意渐深,蔓延至眼底,抚弄着寒梅那一头如绸的青丝,勾唇道:“嫂嫂,您说是么?” 谢桥紧抿着红唇。 纳兰清羽已经进屋,侧头看着众人道:“你们可要进来小坐片刻?” 郑远修的耐力已经忍耐到极致,黑眸冷沉,一挥袖摆:“将她带走!”看着正欲说话的谢桥,冷笑道:“郡王妃,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给你机会,你并未找出凶手,而我的人,搜找的证据,全都是指向兰阳郡主!你说她是无辜的人,试问,看日出,会用完晚膳便上山?” “郑远修,你可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谢桥不能让他将兰阳带走,若是之前只是怀疑纳兰清羽,经过此事,她敢百分百笃定,所以,要揪出纳兰清羽,势必要郑远修取信她! 郑远修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少将军,听说你深爱着你的夫人,我曾听闻有人不舍自己的挚爱离世,便将其肉身火焚,将其骨火兑水服下去,或者佩戴在身上。这样,她的灵魂便会永生永世的陪着他。”纳兰清羽好心的提议道:“你可得趁早,过了头三日,便会无效。” 心中一阵冷笑,郑远修若是不曾将沈氏火焚,那么一定是没有死罢? 若当真死了,郑远修会对谢桥如此温和? 到此时,她确定,谢桥对她设局。 而她,也跳出谢桥的棋局。 郑远修青筋爆鼓,打算强制带走兰阳,便听谢桥道:“少将军要食言而肥?” 这时,郑远修的侍卫匆匆来报:“少将军,庄子上出人命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落石出 庄子上又死了人! 与沈氏有关? 郑远修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心中怨怒狂涌,暴怒之色浮上眸间。 纳兰清羽抚弄着手背上划破的那一道结痂的伤痕,闻言,惊讶的说道:“怎么可能?蓦哥哥的庄子守卫森严,奴仆也都是经过层层选拨,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出命案?”随即,又叹一声:“前头少将军夫人出事,如今又死了人。只是不知,死的是谁?凶手可抓住了?” 侍卫道:“抓到凶手了。”随即,看一眼兰阳,又道:“凶手是兰阳郡主身边的婢女。” 纳兰清羽惊呼一声:“怎么可能?郡主的婢女为何要杀人?” 侍卫解释道:“死的是庄子下面村庄里的一个农户,他家中有种藕。属下派人去他家中调查清楚,前日里有人去问他买藕,挖来送到庄子里。昨日里他挖了几斤藕送来,一直不见回去。如果不是去他家中打听,他家中人都不知已经遇害。”停顿片刻,又说:“他家中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稚儿,只靠农户一人维护生计。” 纳兰清羽悲悯的说道:“天可怜见的,本是无辜之人,却妄受灾害,留下孤儿寡母,不知他们如何生存?”吩咐一旁呆楞住的寒梅,道:“你送一袋银子,安置他的家人。”纤细如玉的手指抚弄着脸颊上的伤,“也算积福。” “是。”寒梅拿着一袋银子,去往农户家。 “嫂嫂,庄子上出事,你身为主子,不去处理?”纳兰清羽望着面无表情的谢桥,她的眸眼里暗藏一丝浅淡的忧色,语气里充斥着极致的嘲讽。 谢桥目光一闪,忍耐住浮动的神情,“纳兰小姐心善,安顿好他的亲人,想必他心中十分感激你,不若随我们一同去,指不定有用得上你之处。” 纳兰清羽觉得将谢桥逼到这个份儿上,她如今怕是强作镇定! 唤她前去,不想在她面前失去气势? 可她却想看她毫无退路,与郑远修为敌的场面呢。想必,大快人心? “嫂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不便推迟。”纳兰清羽应允下来。 谢桥吩咐人将滑竿抬进屋子里,将纳兰清羽抬到出事点。 农夫的尸体并未被移动,倒在血泊中,心口那一刀是致命伤。 纳兰清羽见到农夫的一瞬,脸上的笑容微微敛去,上扬的嘴角下垂。 “碧莲——”兰阳被郑远修的人一同带过来,见到被捆绑住,身上、手上沾染鲜血的碧莲,怒火升腾,她何故不明白人,有人要陷害她? 恭桶中的莲藕还能够狡辩,如今,碧莲‘杀人’被当场抓住,变成铁证! 碧莲嘴被封住,泪眼汪汪,双目里布满惊恐,朝兰阳摇头,万分焦急的挣扎,仿佛要诉说她的委屈与冤情。 可,在场的人,只相信眼睛所看见的一切,她的供词并不重要。 郑远修面上铁青,双眸似落满冰雪,寒气逼人。 “郡王妃,你可还有话要说?” 谢桥长长吸一口气,无波无澜的眸子里闪烁着晦暗的光芒,冷声说道:“放了兰阳,我三日内给你答复,抵过之前你欠下的恩情。” 郑远修阴沉地看兰阳一眼,语气乖戾:“三日后,不给答案,郡王妃打算如何向我交代?” 谢桥沉声道:“任由少将军如何处置!” 郑远修自嘲一笑,为一个贱人,欠下一个人情,却成为替心爱的女人讨公道的阻碍。 谢桥道:“兰阳郡主几日后大婚,少将军怕她逃走么?” “若非是香儿替你求情,何至于让你此刻站在我面前谈条件?”郑远修冷嗤道:“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找出证据!” 谢桥但笑不语。 兰阳感激的看她一眼,随即,去替碧莲解绑,询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纳兰清羽眉头轻皱,便见明秀抱着药箱醒来,眸眼微眯,见到农夫心口插着的那把匕首,纳兰紧握的手指微微松开。 谢桥接过药箱,蹲在地上,拉出农夫的手,扶脉后,浓重的神情微微一松,手指探到他的鼻息,并无呼吸。掀开眼睑,瞳孔已经扩散。 翻出剪刀,剪开他的衣服,露出胸口的伤口。拿出干净的纱布,按在伤口边上,随即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农夫服下。 众人聚精会神的看着谢桥这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这人都死了! 眼下再救还能救活么? 纳兰清羽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谢桥从来不做白用功之事。 可明明已经断气了的…… 突然间,纳兰清羽记起一事,辅国公府的二少爷明明落池救上来断气了,可却是被她给救活了! 水润的眸子里的光芒明明灭灭,极为阴沉。 “郡王妃,他是假死,还有救!”明秀扶脉后,惊喜的说道:“这下子,他定能指控,谁是凶手!” 谢桥目光凌厉看向明秀。 明秀立即噤声,随即看向众人,见他们神情各异,像是做错事一般,低垂着头。 郑远修剑眉一扬,莫怪她如此信誓旦旦,原来是指望救醒农夫帮忙指控凶手? 纳兰清羽尖利的指甲骤然扎刺进掌心,良久,平复好心绪,启唇道:“嫂嫂,你真的能救已死之人么?传闻是真的?为何你不将沈氏救活呢?” 郑远修脸上的肌肉抽动,默然无语。 纳兰清羽心有不甘,可接下的一幕,令她心惊肉跳! 农夫服下谢桥喂下的药,手指微微动了动。 纳兰清羽瞳孔一紧,便见谢桥按着伤口,拔出匕首,撒上一瓶止血的伤药,快速包扎好伤口,将一件深色衣裳盖在农夫的身上。恍惚间,她见到农夫的手举起来。 谢桥似乎怕泄露,吩咐郑远修的人,将农夫抬回去。 “他救活了?”郑远修觉得不可思议。 谢桥双眸四顾,垂头,压低声音:“匕首再深一点,我无力回天。只是救治太晚,他身上血流的太多,最快要明日才会醒过来。” 郑远修脸色稍稍缓和:“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他。” 谢桥点了点头,似想起一事,叮嘱道:“你派人去告知他的亲人,他平安无事,切莫要吵着接他回去,他眼下的情况,经不起任何折腾。” 纳兰清羽听着他们压低声音交谈,生怕被第三人听去,唇边露出一抹冷笑,她习过武,所以听觉灵敏,谢桥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 明日会醒啊? 纳兰清羽抚弄着宽大的袖摆,裘衣袖口,溅上一滴血液。眸子微微一暗,许是匕首扎刺进去,鲜血喷溅出来,不小心溅到袖口内。滚烫的鲜血喷洒在手上,带来的快感,令人上瘾。 他可是见过她的脸,若是醒过来…… 纳兰清羽冷哼一声,吩咐人将她给抬回去。 谢桥含着一缕端庄的笑容,眸子却凝固一丝寒意:“纳兰小姐,他的家人会很感激你的相助。”最后两字,咬音极重。 纳兰清羽侧头,谢桥似如释重负,脸上的阴霾尽散,明媚的笑容让人恨不能摧毁! 嘴角微微上扬,笑容透着一丝诡异。 且让你得意,看谁笑到最后! —— 夜色沉静,弯月如钩。 一缕清冷的月光倾泻满室,亮如白昼。 农夫双目紧闭的躺在床榻上,青白的脸色,隐约可见一丝红润。 王乾坐在桌子前,一手拖着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心里觉得很神奇,必死无疑的人竟是活过来了,当真是命大! 转瞬,又感叹是谢桥的医术太精湛!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当真那么高超,能够起死回生,为何不救活少将军夫人?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摇了摇头,就算少将军夫人无事,可害她的人,上将军也会想着将人揪出来罢? 这会子好了,人未死,只等天明他醒过来,这样就能揪出凶手。 思及此,外头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你们干什么?不能进去!”屋子外头,传来守着的侍卫严厉呵斥声。 “让开,俺要见相公!”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在外大喊大闹,与侍卫撕扯,朝内里喊叫道:“相公,俺带着孩子来见你了!你快出来!” 侍卫又不敢动粗伤到他们,来的都是老弱妇孺,忍下被妇人抓扯,横挡着门,不准进。 妇人大怒,狠狠瞪他们一眼,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眼泪道:“你们就爱欺负俺们这些老实人,相公起早给你们把藕送来,你们扣着他不许回去。一会说人没了,一会说人还在,俺娘八十好几,被你们惊吓得昏死过去好几回。不管人没了,还是活着,都得给俺看上一眼,给家里头报平安,让俺娘安心。” 侍卫无动于衷。 妇人突然一头撞在侍卫的腹部,后面的人见隙冲进去,四处张望,看到躺在床上的农夫,突然扑上去。 倏然,被铮亮的剑光挡得收回手。 妇人红着眼,瞪着一袭黑衣的暗卫,“俺相公怎么了?让你们给害了?” “碰他者死!”暗卫语气与他整个人一样,冷冰冰。 妇人看着他手里的剑,不敢再胡来,农夫毫无声息的躺在床上,忆起他离开家门的时候说:娘子,你跟着我受苦了。等拿着贵人给的赏钱,我给你买一根银簪子。 哪里知道,会是眼下这光景?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抱着绑在怀里的娃儿,呜咽痛哭。“孩子他爹,你要醒来啊,你就这么没了,让俺和孩子咋活?俺们娘一大把岁数,没享着福,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咋受得住?” “儿啊,你快醒醒,你去了,娘也不活了!”不知何时,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着进来。看见床上的农夫,突然跪在地上:“你媳妇和娃儿离不得你,娘求菩萨,拿娘的命换你一命……”悲从中来,磕几个头,额头抵在地上,失声痛哭。 都说还活着,可瞧着那模样,分明是活不成了。 跟着一同来的村长,连忙搀扶着老妇人起身:“大婶子,人没了,留在这里也不像话,我们把人带走。” 老妇人双目红肿,神思恍惚的点头:“是这个理,大侄子,就劳烦你了。” 村长睨一眼明晃晃的长剑,让几个年轻的上去,将人给抬走。 年轻人虽然血气方刚,可见到暗卫浑身透着阴煞之气,手里的长剑震得发出嗡鸣声,也止步不敢上前,却也没有打算就此离开。 顿时,双方僵持不下。 暗卫冷声的说道:“出去。” 村长不敢看他冷冽的眸子,心里发怵,摸了摸袖中鼓鼓囊囊地钱袋子,又不甘后退,等事成之后,还有这里一半的银子。到底是贪欲战胜了理智。上前一步,与暗卫讲道理道:“不知林风何处得罪你们?将人扣着不放?” “他送来的藕,害死少将军夫人。”王乾嘴快的说道。 村子脸上的肌肉僵硬,袖中的银子顿时滚烫灼手,他可没有想到牵扯到人命! 且那个人是将军府的夫人! 他自己不过是小人物,事儿闹大了,甭管有理无理,都能一巴掌将他给拍死! 村长看一眼如同死人的林风,钱财与性命想比,到底是性命更要一些。 气势顿时矮了半截,却又不好表现出胆怯来,清了清喉咙,道:“林风他最老实不过,决计不会做害人的事。” “对对对,定是有误会。”林风媳妇含着眼泪,附和道:“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害贵人!给庄子里头送莲藕,他本来不愿意,对方要的少,路程又远,给的钱多,他才来送。要知道会出事,俺肯定不准他来!” 林风娘听到王乾的话,吓得两眼翻白,昏过去。 村长继续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才肯放人?” 王乾看一眼暗卫,低声说道:“你们后日来,人还给你们。不然……”指着暗卫的剑:“他动怒,你们消受不了。” 村长往后退一步,对林风媳妇说:“你如何想?” “俺不知道,都听大伯的。”林风媳妇也不敢闹,他们都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与村里人抢地、争东西,还能蛮横吵吵几句,做梦也没有料到有朝一日会得罪贵人。 那对他们来说,是仰望的人。 身上一件衣裳,可抵他们几年的花销,甚至半辈子的花销,他们拿什么来斗? 更何况,听起来,还是她男人惹的祸。 之所以敢闯进来,不过是听人说庄子主人将人扣下来,不肯放走。她来时就想好了,不肯放人便告官。 但是情况与她想的大有出入,顿时,六神无主。 村长心想林风媳妇懂事儿,他也就做主了:“那成,我们后日来要人!”领着人走到门口,回头撂下狠话:“到时候再不给人,我们就去告官!” 王乾不以为意,撇了撇嘴,谁敢管? 林风媳妇一步三回头,极为不舍的走了。突然,跑回来,抓出一个打满补丁的钱袋子,塞在王乾的手里,哽咽道:“这是俺们所有积蓄,俺都给你了,求求你好好照顾俺孩子他爹。”后退几步,满面泪水的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几个响头:“俺感谢你。”从孩子手里拿过舍不得吃的熟鸡蛋,塞在王乾手里,深深看一眼林风,哭着离开。 “诶……”王乾发愣,回过神来追出去,哪里还见妇人的人影?手里的钱袋子发着油光,想必经常拿在手里的缘故。又看一眼手里的鸡蛋,顶端磕破一个小洞,露出一点蛋白,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闹作一堆的时候,便瞧见妇人怀里两岁的娃儿,拿着鸡蛋在那里舔,尝着鸡蛋的味儿,想要咬着吃,仿佛又舍不得。 拿在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一般。 心里想,过两日他们来了,将钱还给他们。 王乾将鸡蛋揣进怀里,感叹林风一家子命苦,不知谁丧尽天良,抓着老实无辜的农夫顶罪,当真是泯灭人性。 “嘭——” 屋子里骤然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铛’地一声,刀剑相碰。 王乾面色大变,立即跑进去,只见暗卫与两个人在打斗,倒在地上的另一人,捂着受伤的肩膀,握着匕首朝床上的人扎刺而去。 下意识,提着凳子砸去。 砰—— 凳子砸在混迹在那一帮人进来的青年人身上,他身子前倾,匕首扎在床上。 “来人啊!”王乾大喊一声,死死自后面抱着青年。 严清忽而出现,将青年制服住。 另外与暗卫打斗的人,见状,立即逃窜。 一人被暗卫抓拿,一人被随谢桥而来的蓝玉擒拿。 几人被擒,立即咬破藏在牙缝里的毒包,下一刻,‘咔嚓’,下巴被卸下来。 郑远修站在门口,望一眼地上的几人,目光复杂的看着谢桥。 她说,凶手今夜会浮出水面。 果真,一场做戏的施救,一个手指微动的障眼法,凶手便沉不住气,按捺不住动手。 也对,林风还‘活着’,明日将醒,今夜便是最佳动手的机会。 而不被怀疑的动手,势必是利用林风的亲人。 莫怪,她最后一言,特地叮嘱他,不许让林风家中的人将他接走,否则性命不保。 所以,暗中之人,煽动林风家中人把人接走,而顺势混进来几个人。人接走便会相安无事,若是失败而归,便是眼前的结果——刺杀! “你是不是刻意布置这一切?”电光火石间,郑远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之前与我刻意散布香儿逝世的消息,便是要将人给诈出来,结果,我反而受到纳兰清羽的煽动,中了算计,误以为是兰阳郡主。为何你后面却半个字不透露,与我恩怨相抵?若是你说清楚明白,我也不会……” 事到如今,他已经确认兰阳无辜。林风被‘救活’时,兰阳一直被他监视,没有时间去布置这一场刺杀。 或许,当真如她所言,动手的人是纳兰清羽。 谢桥勾唇道:“全都与你说了,你行事便会有所顾虑,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你与我争锋相对,若是事先知情,只怕‘演’出来会大打折扣。” 纳兰清羽有城府,太精明!所以,每一步,都要谨慎! “所以,你只告诉我一半?”郑远修眉头紧蹙,这一半,便是沈氏之死为引,他们做的功夫也很足。“你早知道纳兰清羽会怀疑?” “她也不确定,否则不会告诉你火焚沈氏!她来探望沈氏,不过是想要探听清楚情况,故意误导你。如果你真的上当,把人撤走,她势必会善后,会是灭口,那是她唯一的机会。”谢桥望着林风,心中极为愧疚,蓝玉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但是却查到送藕进庄子里的人,还未曾离开,却也没有找到。所以,郑远修被纳兰清羽煽动后,她表现出的愤怒与失意,令纳兰清羽掉以轻心,随后,郑远修将人给撤走,更是按照纳兰清羽设想的方向发展,她更加会抓住这一次机会。 只是,她到底是太自信了,暗卫没有盯住纳兰清羽,让她溜走将无辜之人杀害! “不愧是纳兰将军的女儿,心思缜密。”谢桥苦笑一声,若是暗卫盯住她了,跟着她找到林风,也就能够保他一命。 “你如何如此笃定是她?”郑远修疑惑道。 “她要报仇。”谢桥眼底闪过冷意,纳兰清羽本就想要害她,结果却使得自己吃闷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 即便没有赛马一事,纳兰清羽也打算谋害沈氏,意欲使她与郑远修反目。 只怕,她也了解曾经郑远修帮助卫如雪对付她一事。 所以,她看中的是郑远修的能力? 不惧秦蓦? 而她之所以,肆无忌惮的对她动手,便是因为秦蓦欠她父亲一命! 谢桥眉头紧蹙,冷声道:“从她掉下山坡的一瞬,我便开始提防她。”只是,防不甚防! 郑远修将信将疑:“她的脚有伤,如何杀人?” 谢桥轻笑道:“我笃定她,就是因为她的脚伤!”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伤! 所以,不肯让她医治! 她心知在秦蓦的面前,自己不会对她如何,可她依旧拒绝,心中就生疑了! 之后,她派人去纳兰清羽掉下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会扭伤脚! 郑远修心口剧烈一缩,“她的脚没有受伤?”这个女人太可怕,从她踏进庄子开始,便已经下起一盘棋局。 最后,却是疏漏在谢桥的医术上! 许是她的声名太响亮,她不得不顾及。 谢桥目光幽微,漫步至刺客面前,心知这些都是死士,心智坚定,催眠也难以使他们说出实话。也不废话,手探向其中一人的后颈,将衣服朝后一拉,后背上刺一朵墨兰。 “弄死一个,给她送去。” 暗卫手盖在一人的头顶,一拧,咔嚓,脖子拧断,了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王乾面色发白,紧贴在墙壁上,后背一片冰凉,却令他神智清明,心知郡王妃也是狠角色! 另外两个,依旧面无表情。看到同伴的死,眼都不眨一下。 谢桥冷声道:“把他们送往边城。” 死士的面部,终于浮现一丝表情,被暗卫给废筋脉带下去。 谢桥解决一桩心事,浑身轻松。秦蓦欠下纳兰述一条命,顾念恩情,他不会做得太冷酷绝情。她是他的妻子,纳兰清羽对她暗下黑手,她也不能太过份,让他难为。 经过这一件事,便彻底打破这窘迫的局面。 算算时间,秦蓦也该要回来了,否则,纳兰清羽会很着急呢。 一转身,陡然见到秦蓦逆光站在门口,谢桥怔愣住,清晰的窥见他眸子里浮现一层浓郁的墨色。 心一沉,展颜浅笑,走到门口,手臂缠上他的臂弯,触手生凉。谢桥心中惊诧,握着他的手掌,还未触碰便被他避开。 “玩的可开心、尽兴?”秦蓦嘴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不等她开口,冷声道:“我在会扫你兴致?” “不是。”谢桥摇头,正欲解释,秦蓦却是转身阔步离开。 她并不曾全身心的信任他,对他仍旧有所保留。只因纳兰清羽是他恩师之女,便认定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会受到他的阻扰。 她凭什么认为,在她与纳兰清羽之间,他会偏向后者? 讥笑一声,脚下步伐加快,转眼不见踪迹。 “郡王。”谢桥到底是心虚,此事是她做的不对,只是怕他留在这里难为,所以便将他支开。却忽略他心中的感受,会认为她在关键时刻,将他排除在外,并未想过将他放在心上,遇到困难,与他并肩作战。 她自己的事情,不希望他插手,想要自己解决。 只怕他也会如她一般。 谢桥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缺乏沟通。 追出去,却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谢桥沉吟片刻,去往他们居住的院子里,并不见秦蓦的身影。目光被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所吸引,一块处理干净地雪白狐皮。边上摆放着一个匣子,伸手打开,里面躺着大小一致的南珠,散发出淡蓝色的荧光,盈盈生辉。 神色微微恍惚,今晨用膳时她说近来睡不好,皮肤干燥粗糙,不水润。 明秀说上好的珍珠研制成细粉,调水敷面,效果会大好。 谢桥不过一笑置之,秦蓦也并无表示。她心里寻思着如何支开他,恰好明秀询问已经秋末,是否要做冬衣,她便说若有一整块雪白无杂色的狐皮便好了,可以披肩,想必极美。 秦蓦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放下筷子,说去年他来庄子上,见到有白狐出现,他待会去寻,看是否还在。 指尖触上柔软的狐皮,微微一颤,闭了闭眼,他的真心被她利用了。 谢桥转身离开院子去找秦蓦。 而秦蓦此刻,被纳兰清羽请来。地上躺着一具死士的尸首,面色苍白,杏眼蕴含着的水雾宛如一汪秋水,娇弱可怜的望着秦蓦,咬着唇瓣道:“蓦哥哥,这……这人是嫂嫂送来,她为何要这么做?” “纳兰清羽,在你眼中,我蠢钝不堪?”秦蓦眼底如覆薄冰,令人心生寒意。 纳兰清羽浑身一颤,似乎被他惊吓住。摇了摇头,楚楚可怜的说道:“蓦哥哥,我不明白你什么。我不知道哪里变了,你对我不如以往亲厚,嫂嫂对我误会深重。” 秦蓦脸色铁青,眼中沁出煞气,纳兰清羽浑然不觉,手指扶着脸上的伤口,哭着说道:“我是被嫂嫂害得坠下山坡,蓦哥哥,你看,这是她的银针……啊……” 秦蓦猛然掐上她的脖子,手背青筋凸现,不断的收紧,下一瞬,轻轻一捏,便会断。 纳兰清羽脖子被掐住,一股窒息感涌来,脸色涨红,呼吸很困难。双手掰着秦蓦的手,布满恐惧的眸子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他要杀她!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谈心 呼吸越来越薄弱,脖子随着他的手不断收紧,发出‘咔咔’声,仿佛脆弱的喉骨移位。 纳兰清羽的脸渐渐透明,泛着青紫的颜色。双手大力掰扯秦蓦的手掌,宛如铁掌一般,撼动不得半分。 大脑因为空气稀薄而无法运转思考,纳兰清羽感觉她的身体都仿佛轻飘飘的飞起来,灵魂似乎也剥离肉身,痛苦的窒息感渐渐麻痹。 桌上的烛火发出微弱地‘噼啪’声,似乎惊醒震惊中的纳兰清羽。 猛然踢蹬挣扎,自胸腔深处挤出一句话,“爹爹旧疾发作,那儿有药,我死了,你给他送过去……”无力抬起手,指着壁柜上的箱笼。 随即,缓缓闭上眼,放弃挣扎,随他处置。 下一刻,身子如破布一般,被重重掼在地上。剧烈的痛楚自下肢上涌,席卷全身。 那样大的力气,将她狠狠掷下,恨不能将她摔成泥酱,半点动弹不得。 纳兰清羽倒在地上,趴伏着身子,捂着几乎要断裂的脖子,急促的喘息。一头如瀑的长发散落,遮掩住她苍白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死里逃生,得逞的笑意。 她赌对了。 他欠父亲一条命,所以不会杀她。 即便,狂怒到极致,听到父亲的旧疾,他都不得不压制住几欲迸发而出的暴戾。 眼泪成串坠落在地上,可她也彻底的毁掉他今后对她的容忍。 到底,她将父亲于他的恩情,在这一刻,消磨掉。 微微侧头,他站在她三步远的地方,烛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毫无表情,冰冷阴鸷。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温度,充斥着一丝厌恶。 “一命换一命!自此,你好自为之!” 秦蓦冷冽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转身大步离开。 “不,不要——”纳兰清羽伸手要抓住他飘飞的袍摆,却从她指尖划过,啜泣道:“蓦哥哥,我错了,不要这样。你不如杀了我!杀了我罢!那是你欠我爹爹的,不能相抵,你若不杀我,此后便是我欠你。” 秦蓦充耳不闻。 纳兰清羽心里慌了,她所仗持的,不过就是他欠纳兰家的恩情。 可今后,两清…… 纳兰清羽心沉到谷底,手脚并用的爬起来,追出去,大声喊道:“蓦哥哥,我欠你——” 秦蓦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纳兰清羽浑身的力气似被抽离,软软地滑倒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失了魂魄一般。 好自为之—— 纳兰清羽抚上疼痛的脖颈,那冰冷充满戾气的杀气令她忍不住心生颤抖。 毫不怀疑,她再招惹谢桥,他定不会手软饶过她。 “小姐,您怎得坐在这里?”寒梅眼底终于带着一丝笑,走进院落,见到坐在门口的纳兰清羽,心中诧异,高兴地说道:“小姐,将军来信了!” 纳兰清羽苍白的脸色,月光映照下,一片惨淡之色。 撕开信,展开信纸,一目十行,越看脸色越难看。 “小姐,将军说什么了?”寒梅见纳兰清羽面色突变,不由得揣测,是否情况不妙? 纳兰清羽骤然将信纸紧捏在手心,揉成一团。 爹爹身体不适,不再镇守边关,念起军功赫赫,官升一品,回京述职,兵权已经上交给朝廷派去接替的人,不日将回京。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都变了! 爹爹由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变成一个空有头衔,并无实权的太子太保。然则,明升暗降。 他恐怕也明白是京中有人动手,将他调至京城,怕是政敌所为。预备回京之后,以恩师之身份,出面让秦蓦娶她为侧室,为她求庇护之所。 虽为妾,可秦蓦念在恩情的份面上,不会亏待她。 哈哈哈—— 纳兰清羽放声大笑,笑得泪水自眼角滚落下来。命运弄人! 自今夜之后,秦蓦再不欠他们纳兰家恩情,他又怎会娶她?即便他念在父亲的情面上娶她,她又怎还会有出头之日? 他要杀她!要杀她啊! “小姐,小姐——”寒梅看着笑得癫狂的纳兰清羽,心中发怵。 纳兰清羽眼底闪过冷光,突然,爬起身来,快步走到内室,将包袱收拾好,“下山!” 她要回去,另想法子,不能这样认命了! —— “郡王妃,纳兰清羽下山了。”明秀对谢桥说道:“你就这样放了她?” 谢桥替沈氏伤口换药,闻言,睨一眼旁边正在端着香茗浅啜的郑远修,但笑不语。 这里头,比她更迫不及待的想要解决纳兰清羽的人是他! 郑远修接收到谢桥的视线,放下茶杯,询问道:“香儿何时醒来?” 话落,沈氏眼睫微微颤动,睁开双目,“孩子呢?”望着帐顶,神色恍惚,挣扎着要起身,小腹伤口传来一阵疼痛。 郑远修霍然起身,动作太急,身后的凳子翻到,发出碰撞声。 “香儿,你醒了,身子怎么样?”郑远修冲到床边,撑在床沿的手微微发颤,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生怕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幻觉。 “孩子……”沈氏呢喃一声。 “很好,他很好。”郑远修布满厚茧的手触上她的面颊,却被沈氏避开,他的手一顿,眸光黯淡。 她那日对他态度温和,原以为,她念在孩子的份儿上,原谅他,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可是,没有。 她还未曾原谅他! 到底是多恨,经历生死,她对他一时的过错,仍旧不能释怀。 “冰月,扶我起身。”沈氏虚弱的吩咐站在一旁的冰月。 冰月看向谢桥,“郡王妃,小姐她能起身么?” 谢桥颔首:“可以下床行走,莫要撕裂伤口即可。” 冰月连忙伺候沈氏起身,替她穿上外袍,带着去隔壁的屋子里见孩子。 孩子吃的少,胃口不大,比起刚出生时,皱巴巴的脸蛋儿略微饱满。沈氏坐在床边,目光温柔的盯着躺在床榻上的婴孩,摸一摸他的小手儿,皮肤柔嫩丝滑,俯身在他脸上亲一口,还不够,连亲几口。一颗心几乎要化了,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询问着一旁的谢桥:“我可以抱抱他么?” “可以抱一会。”谢桥看着她期待的模样,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眸光,逐渐黯淡,她得知秦蓦去往纳兰清羽那儿,等在门口,被郑远修唤来,喂沈氏服药换药。 纳兰清羽走了,他也该回屋子了吧? 目光柔软的望着沈氏怀中的孩子,不由得抚摸着腹部,心中竟也是隐隐的期待,不知她与秦蓦两个人的孩子,会生成什么模样? 像他多一些?还是像她多一些? 谢桥缓缓转身,退出去。踩着清冷的月色,去往院子里。 秦蓦满面倦色的躺在贵妃榻上,双目紧阖,气息均匀,似沉沉睡去,眉心却皱成几道深深的折子。 谢桥站在他身旁,静静望着他的睡颜,良久,指尖触上他的眉心,轻轻抚平皱褶,顺着他的轮廓往下,落在他紧抿成一线的薄唇上,嗓音温软:“都说嘴唇很薄的人,最无情。可在我看来,不尽然。” 睡着的人,仿佛不受任何的干扰,依旧睡得深沉,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一个将我视作生命的人呢?将你支开,我只是不想要你为难。她是你恩师之女,我是你的妻子,你夹在我们之间,对她陷于为难见死不救,旁人会说你薄情寡义,我不在意你是什么人,只要对我好就行,但是我不想别人这般说你、议论你,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诚然,你想要将我护在你的羽翼之中,可我认为最好的相处方式,便是平等,我们遇到困难之时,携手面对。可是眼下的情况不同,我能够做好,所以替你去做了。就像,你想要为我打点好一切。”谢桥指尖顺着他的唇线描绘,手骤然被他紧握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不如你想的那么脆弱,我搞不定的事情,会交给你来处理。你要相信我。” 秦蓦漆黑的眸子里,波澜不兴。面无表情的面庞,依旧冷峻如降寒霜,略略瞥她一眼移开视线。 突然,谢桥一双手捧着他的头,微微用力,强行逼着秦蓦转过头来看着她,闷声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不表态么?” 秦蓦的眉头拧起来,一双眸子,乌沉沉地望着她。 “终于肯看我一眼了?”谢桥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以为你开始嫌弃我了。” 谢桥姿容中等,胜在她笑的时候很美,如雪后初阳,明媚透着融融暖意,令人心旷神怡。 此刻,带着一丝讨好。 秦蓦讽刺道:“我哪敢嫌弃你,你不将我一脚蹬开,已算是前世积福。” 谢桥微微一怔,不知何处又惹怒他了。 “你这是怎么了?”谢桥这话,问的有些小心翼翼,细细回想之前的话,突然回过神来,难道之前那句说笑的话,触到他的痛处?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今晨的事是我不对,方才我已经向你解释了。” 秦蓦平复一下心绪,沉声道:“你全都考虑周全,还要我说什么?只怕我未曾想过的事,你都想到了。谢桥,你可有将我当作你的夫君?夫君于你来说又是什么?你冒险做这些事情,是,你心中有把握,可有想过我听闻时是何胆战心惊?唯恐你一着不慎出事,而我依旧被你蒙在鼓里,即便要出手相助,也来不急。” 害怕见到的是了无声息的一具冰冷尸首,不过一想,便如万箭穿心。 谢桥张了张嘴,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从来都是你想,你说,你解释。你觉得让你以身犯险,换取纳兰述之于我的恩情,我会开心?”她所说所做,如持剑在捅他的心口。 她的多谋,来自他的无为! “我,我没有……”谢桥知道他为何生气了。 “是你做太多,还是我做的太少?我想要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保护你,可你太自强,根本就不需要我,反而因我,使你陷入重重危难中。”秦蓦缓缓松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眸子,低沉地说道:“我不知,当初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不是这样,我没有依赖的习惯。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是我一个人面对。如果遇到任何事,不论是能够解决,还是不能处理,都寻求帮助。我怕,有一日,剩下一个人,我只能为鱼肉。”谢桥没有想到他们看似极好的感情,却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不过一件小事,便将潜藏起来的问题,一一牵引出来。 他后悔了? 后悔将她卷入争斗里? 嘴角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只有她看不透罢了,即便不嫁给他,她又如何能自泥潭抽身而出? “你已经招惹我,后悔也没有用。”谢桥耍起无赖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应该知道她的态度。 下一瞬,一股拉力,跌倒在他的身上。 “我迟早会被你逼疯。”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压在身下。 他狠狠的吻住她微张的红唇,犹如一头野兽,迫切的渴求着。 衣衫尽褪,他的身躯火热无比,似要将她给整个点燃,与他一同燃烧。 秦蓦重重的在她身上啃咬,每一个吻,似乎要在她身上刻下他的印记,此生难以磨灭。 秦蓦眸光火热烫人,低吼道:“叫我的名。” 他的攻势越来越猛烈,谢桥宛如一叶小舟,在深海中沉浮飘荡。 “秦蓦,阿蓦……”她的语调支离破碎。 云收雨歇,谢桥慵懒的躺在榻上,被他紧紧拥在怀中,经历一场蚀骨销魂的欢爱,昏昏欲睡。 “咝——”谢桥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一双大掌将她身子扳转,面朝向他。 谢桥手点着后背肩胛中间一处,皱眉道:“这里痛。”一双秋水般水润的眸子里,笼罩着朦胧烟雾,媚眼如丝,瞪他一眼道:“都怨你,下手不知轻重。” 秦蓦嘴角微微一样,轻柔的给她按捏。 谢桥手里抱着锦被,遮掩住胸前的春光,脑中突然闪现一句话:能在床上解决的问题,不是事儿。 此刻,于她来说,到真是有几分道理。 “别乱动。”秦蓦按住她不老实扭动的身子,嗓音沙哑。 谢桥头埋在被子里,闷声笑道:“你力道可以重一些,太轻了……痒……” 秦蓦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拉到怀里,与自己紧紧相贴,感受到他某处的异样,谢桥顿时没声了。 —— 沈氏依依不舍的放下孩子,回到屋子里,方才一躺下,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孙儿呢?我的孙儿在何处?” 紧接着,‘嘭’地一声,齐氏推门进来。 一双闪烁精芒的眸子,四处扫一眼,落在床榻上沈氏,快步走来,朝内里一探,并不见孩子的身影。 眉头一皱,脸一沉,“我孙儿呢?怎么不在?” 心里虽然疑惑沈氏死了,如今为何又好好在这里,可更迫切见到孩子。 郑远修不满他母亲眼底只有孩子,对沈氏一句问候都不曾有,不悦道:“母亲,香儿她刚刚生产完……” “生个孩子怎么了?谁不生孩子?”齐氏不以为然。 这时,有人通报道:“夫人,孩子在隔壁。” 齐氏一眼都不曾看向沈氏,匆匆去往隔壁看望孩子。 见到孩子的一刹那,齐氏一脸心疼,抱着瘦弱的孩子,连声道:“我的乖孙,你怎得这样瘦?你母亲好的没少吃,倒全补她自个身上去了。” 乳母笑着说道:“夫人,小公子早产,未足月,所以比起寻常孩子要小。” 一说起这个,齐氏便来气,怒道:“你说她大着肚子,跑到这么远的地儿来,这山路颠得我的心肝儿都要出来了,更何况一个孩子?她不顾着自己,也要为我宝贝孙儿着想!” 乳母脸上的笑一僵,不再接话。 齐氏扫一眼四周,只觉得屋子太过简陋,沈氏生的突然,婴孩要用的东西准备得不齐全,当即道:“乖孙,祖母带你回府。”说罢,抱着孩子就走。 乳母面色一变,挡在前面道:“夫人,您不能带小公子走,他还小,会冷着。郡王妃说,小公子不能见风。” 齐氏冷声道:“我是孩子的祖母,爱他来不及,岂会害他?”给嬷嬷使个眼色,拦住乳母,抱着孩子避开她朝外走去。 ------题外话------ 亲们,抱歉,今儿个烟儿爹要去内蒙,回去和他吃个饭践行,写的有点少,泪奔~ 第一百五十章 和离 齐氏不顾乳母的劝告与阻拦,抱着孩子离开庄子,回将军府。 隔壁院子里,随着齐氏一同而来的冯姨娘,则是满脸慈祥的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温和平静的眸子里透着心疼,“少夫人,你吃苦了,遭这么大的罪,得好好将养身子。”将沈氏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睨一眼旁边的郑远修,叹声道:“夫人听见孩子不大好,心里忧心,所以……少夫人,你莫要往心里去。” 沈氏对齐氏并不抱多大的期望,她本就瞧不起自己的出身,暗自下药,使她多年未曾有孕。她怀上孩子,也不见齐氏多欢喜,她生产那日未曾来,只是打发丫头过来看生的是哥儿或是姐儿。 她肚皮争气,齐氏来了,也是奔着孩子而来,未曾将她放在眼里,意料之中。 从不曾想过她能够母凭子贵。 “姨娘,我心中有数。”沈氏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整个将军府中,唯有冯姨娘是真心待她。齐氏当初刁难她时,多有冯姨娘替她求情解围。 “少夫人,你是个好的。”冯姨娘见沈氏听进去,心中十分高兴。转瞬,脸上的笑意敛去,布满忧色道:“少夫人,你刚刚生产完,身子亏空严重,莫要忧思过重。哥儿有姨娘与乳母看着,你只管调理好身子,莫要留下病痛。” 沈氏点了点头。 这时,听见隔壁传来喧闹声,沈氏朝外望去,屏风阻隔她的视线,心中着急,撑着身子坐起来,不顾伤口的疼痛,便要下床出去看情况。 “少夫人,你别动,姨娘去看看。”冯姨娘按住欲起身的沈氏,还未动身,冰月满脸急色地跑来,慌张说道:“小姐,夫人她把哥儿带走了!” “什么?”沈氏大惊,再顾不上其他,趿着绣鞋跑出来,正巧瞧见齐氏抱着孩子走出院子的背影。“站住!把孩子还给我!” 沈氏稍稍恢复一点血色的脸,霎时苍白若纸,快步朝她走去。目光死死盯着齐氏的后背,似要透过她看清怀中孩子的状况。当走进些,瞧见齐氏只将孩子从被子里抱出来,并未加一件衣裳,甚至拿小被包着,小拳头露在外边,脸被齐氏紧紧悟在怀中,发出猫儿般细弱的哭声。 沈氏心都快要碎了,气得浑身发抖。咬紧牙根,冷声说道:“把孩子给我!” 想要抢,不敢抢,孩子这般娇弱,伤着如何是好? 可齐氏却不这样想,孩子身体本就娇弱,多哭两声于他发育有裨益。看着沈氏一副割她肉的神情,冷笑道:“如今知晓心疼了?你任性跑庄子上来时,可又想过腹中的孩儿?”随即,不满的训斥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哥儿是我的孙儿,我会吃了他不成?” “夫人,少夫人只是担心孩子。”冯姨娘走过来,温和的说道:“您少说两句,旁人都瞧着呢。” 齐氏扫一眼,这才发觉庄子里头的仆人在看热闹,冷哼道:“行了,你在庄子上养病,我带着哥儿回府,这里环境太差,不利于养病。” 沈氏双眼通红,孩子大约被抱着不适,不断啼哭,心因他的哭声而紧揪着。 “他还这么小,这么脆弱,还未度过危险期,你行行好,将他还给我,还给我!”沈氏情绪陡然激动,最后一声嘶吼而出。再也顾及不了其他,冲上抢夺。 齐氏将沈氏推开,尖刻道:“你看看你,成何体统!言行举止,哪里像当家主母!与泼皮无赖,有何分别?”似乎还不解气,犹自怒骂道:“这样多的人瞧着,你只着寝衣出来,脸都丢尽!若非念在你生下哥儿的功劳,就凭你今日德行,休你也不亏心!” 沈氏瞧清孩子哭得涨紫地脸,当真碎了心肝,腹部伤口被齐氏推搡裂开,渗出血来,也毫无觉察。扑通,跪在地上,满面泪水,哀求道:“母亲,你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嘴里不断呢喃:“孩子,我的孩子,他经不起折腾。你把他还给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冯姨娘不忍看沈氏,侧过身去。齐氏愿意听她的话,可是在带走孩子这件事儿上,她势在必行,断然不会听劝。 郑远修其实也觉得孩子被带回府中较好,环境好,东西都齐全,能够精心喂养。 而留在庄子上,沈氏心里牵挂乳母带的不周到,沉不下心养病。 所以,并未阻止他母亲将孩子带走。 可瞧见齐氏推开沈氏,伤口崩开的一瞬,心提到嗓子眼,只见沈氏跪下求饶。连忙将她扶起来,安抚道:“香儿,哥儿跟着母亲回府比庄子上好,你阻止下去,秋日里风凉,哥儿会灌冷风……”话未说完,沈氏猛然推开他。 “郑远修,你把孩子给我抱来,我不计前嫌,重新开始。要么,我们和离!”沈氏若说念在孩子的份上,不想要他刚刚出生,便失去父亲,所以隐忍着不曾和离。 可今日里,她太失望了。对郑远修,不再抱有任何的期望! 孩子是何情况,他一清二楚,却任由他母亲将人带走,他是想要逼死她和孩子么? 郑远修心中一震,沈氏决绝的神情,令他面色一肃,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良久,目光移向齐氏的身上,她神情尽是对沈氏的不屑。 “远儿,她敢对婆母动手,本就有失妇德,她要如何,随她去。只须她明白一点,这是郑家的子孙,休想带走!”齐氏心中想商户出身便是低贱,毫无度量。当年是妒妇,怀有身孕后,倒是有所转变,替郑远修纳妾,她也便不刁难她,哪知敢与她对着干! 她下药不许她有孕,这一事被查出来又能如何? 左右沈氏怀有身孕,她并无大过,老爷不过禁足一些时日罢了。 沈氏怨不得他们,要怪就怪自己的出身,身世注定她这辈子只能伏低做小,离了定国将军府,她就不信,沈氏能翻了天去! 郑远修是孝子,他做不出有悖齐氏之事。何况,这事儿他认为是对的。 可他也不想要失去沈氏,一时进退维艰。 院子里,霎时一片寂静。只听闻孩子嘶声裂肺的哭声转至断断续续,声音渐渐小下去。 沈氏的心绞拧成一团,痛恨自己未能保护好他。 半晌,郑远修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香儿,你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我们与哥儿一同回府。” 沈氏如坠冰窟,冷笑几声,声音出奇的平静淡然:“郑远修,和离罢。” 齐氏转身就走。 沈氏的声音幽微低哑,透着一丝诡异:“将军夫人,你说对了,屋子里放着你的药,我与少将军同房如何会有身孕?这个孩子,还真的不是你郑家的子孙。” 齐氏面色骤变。 郑远修脸色亦是冷沉下来,干涩道:“香儿,你莫要胡说。” 沈氏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微微笑道:“将军夫人想要替别人养孩子,让我的孩子占去将军府嫡长孙的名份,是他的福气。我做母亲的与他分离虽然不舍,可也不能阻他前程。” 齐氏心知沈氏刻意激将,欺瞒她! 可又不得不再次想她心中的猜疑,何况,这个孩子提前出生—— 莫不是她到生产,刻意到庄子上,导致早产,故意为之?只是为了蒙蔽孩子真实的月份? 眼睛微微一眯,当真是如此,也便能够说通她为何执意来庄子上。 垂目,望着怀中的婴孩,这样小,倒有几分像早产。 可自古以来,早产的孩儿没几个活的成。 一旦猜忌孩子的身份,齐氏心中疑点被扩大。 沈氏一改之前的紧张,眉宇间的忧色散去,染上点点笑意,拂去洁白裘裤上的泥尘,浑不在意道:“你要带走便带走罢。”说罢,转往回走,突然,脚步一顿,侧头对宛如被定住的郑远修道:“少将军尽快将和离书给我。” “你站住!将话说清楚!你偷男人生下贱种,方才那么紧张,又为何不要了?”齐氏的手骤然收紧,孩子放声大哭。 沈氏尖利的指甲扎破手心,疼痛令她更加清醒:“我再不生孩子,便要被休,我想要坐稳少将军夫人的位置。可刚才突然发现,这个位置毫无用处,不能给我带来任何的利益,反而受到牵制,所以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她一字一句,化作细绵的针,戳进郑远修的胸口。 不要了—— 她不要他了—— 郑远修知道她是骗他母亲的,就是想要将孩子带走。语气艰难地说道:“香儿,你何必作践自己。” 沈氏还未来的急开口,瞳孔骤然一缩。 “贱人!”齐氏举起孩子朝地上砸去,面目扭曲,恨声道:“一个贱种做将军府嫡长孙,做梦!” “不要——”沈氏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似乎凝固,手脚发麻。想要扑过去,可浑身被定住一般,挪动不了半步,眼睁睁看着孩子呈弧线落下。 骤然,一道黑影飞掠而过,稳稳接住孩子。 沈氏瘫软在地上。 郑远修反应慢半拍,不及黑衣人快,张开的双手缓缓落下,握成拳头。 暗卫将孩子递给谢桥。 谢桥闻讯赶来,不料见到惊心动魄的一幕!目光森冷的射向齐氏,心狠手辣!对一个孩子下毒手,“将军夫人,为子孙后辈积点阴德。” 接过孩子,触手冰冷,面色一变,明秀将斗篷递过来,将冻紫的孩子裹起来,快步回到烧地龙的屋子里,吩咐明秀:“水囊灌好热水送来!” 沈氏匆匆进来,略有些踉跄,看着哭不出声音的孩子,泪水豆大滴砸落下来。 她说那一番话,不过是想要孩子跟着她。留在将军府,旁人如何会善待他? 可她低估齐氏的狠毒,竟想要摔死孩子! “郡王妃,孩子他无事罢?”沈氏焦急的问道。 谢桥抚摸着身体渐渐回温的孩子,目光冰冷,“郑远修难道不制止他母亲?任由她胡来?孩子的情况,远比你们想象要严重,这两日情况稳定,但是并不表示他可以吹风。抱回去,也得包裹好!” 沈氏紧咬着唇瓣,泛出一缕血丝。 “今日孩子受到惊吓,又见风冷着,得格外小心。”谢桥面色凝重,孩子本就早产,各个器官都为发育完善,特别是肺部。受风寒,便直接入肺腑,而且,他这样小,不宜用药。 吩咐明秀去将姜切成末,炒热后,用布包裹好,绑在孩子的脚心。 “多喂一点热水。”谢桥叮嘱乳母,亲自挑选葱白,熬成水,喂孩子喝下两小勺,这样可以散寒。 沈氏抱着啼哭的孩子,跪在谢桥的脚边,乞求道:“郡王妃,求你帮帮我。” 谢桥心下一惊,连忙扶她起来,“你有话好好说,跪下作甚,仔细你的身子。”将孩子递给乳母,给她重新清理伤口。 沈氏隐忍着伤口的疼痛,平静的说道:“替我拿到和离书!”她知道,郑远修不会轻易和离。“实在不行,休书也可以。” 谢桥为今日之事,心中感到愤怒,“离了也好!”若非今日闹的事,沈氏为了孩子,定不会和离。 她是要强的人,郑远修为卫如雪做出来的事,对她伤害太大,难以原谅。 为孩子,忍气吞声。 如此,她还有罪可遭。夫妻不和,未必对孩子来说便是好的。 开始日子或许不好过,以沈氏的性子,她熬过去,今后只会比眼前好! “我不同会同意和离,香儿,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母亲已经回去,等孩子好了,我们再回府。”郑远修双目赤红,他不认为他们之间难以修复,走到和离这一步。今日母亲做得太过分,可也是因为被她那一番话激怒。 沈氏侧头,不愿看他一眼。 “香儿,你现在在气头上,先冷静想一想。你执意和离,今后于孩子的声誉不好,你忍心他被人说成……”郑远修轻咳一声,那个词,他说不出口。 沈氏嘴角凝着一抹冷笑,透着讥诮,这么些年,她竟未发现他如此可耻! 用孩子要挟她,妥协。 “你出去,我累了。” “香儿,你最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任性妄为。你哥哥要的铺子,我已经给他拿下,你不必为家中担忧,一切都好,好好休息。”郑远修留下这句意味颇深的话,转身离开。 拿哥哥敲打她么? 沈氏胃里突然泛起恶心,连与他同呼吸一片空气,都令她如此难受! 过往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地绕过心头,心中千般滋味,酸甜苦辣皆有之。忆起往昔,竟不知当年那百般护着她的人,为何变得这般面目可憎! 沈氏睁大双眸,盯着帐顶,悲凉一笑,爹爹说得对,嫁给郑远修,她终会后悔。 原来,爹爹早已看透。 看不透的人,是她。 好在,如今梦醒。 —— 谢桥观察孩子的情况,并无不适之后,走出屋子。便见秦蓦拢着袖子站在院门口,两人目光交汇,微微一怔。 秦蓦看到她惊诧的模样,云淡风轻地笑了,踩过地上枯黄落叶踏步而来,被月色扯出长长的影子,缓缓向她靠近。 谢桥一瞬不瞬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行至她的身前。 银白的月,寂静的夜,幽香的木樨花,微微摇曳的烛光下,他脸上的笑带着温暖之意。 谢桥的手,放在他宽厚的大掌上,纤细的手指缠绕上他粗砺的手指,十指紧扣。 “你怎地来了?”谢桥话虽是这么问,可眸子里漾着地浅笑,泄露出她此刻极佳的心情。 “来看看。” “没事了。”谢桥回头望一眼门扉紧闭的屋子,眉眼间染着淡淡的疲倦。沈氏也是被逼急,方才诋毁自己声誉。 沈家与定国将军府相比,处在势弱一方。 郑远修不肯放人,沈氏的确难办。 秦蓦目光深幽的望着她身后的屋子,片刻,收回视线,二人并肩往院子里走。 谢桥抱着他的胳膊,仰着头,看着他线条柔和的侧脸,轻声说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秦蓦驻足,目光落在她雪白如皎月的脸庞上,淡声道:“何事?” “不是一桩好事。”谢桥指尖抠着他大掌上的厚茧,想了想,道:“帮沈氏拿到和离书。” 秦蓦了然的点头,漆黑的眸子里蕴含笑意,“你如何谢我?” 谢桥撇了撇嘴,“你说我有事不知找你相助,如今有事相求,你又提起谢礼。旁人都说女人心,犹如海底针,难以琢磨,我倒觉得此话最适合你不过。” 庭院里,突然安静下来,秦蓦静静地看着她。 “做什么?”谢桥瞪着他。 秦蓦居高临下道:“你不是说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 谢桥咬牙,这人,太可恨! 四处看一眼,无人,猛然一头扎进他怀中,点起脚尖,红唇轻触他柔软地薄唇,力道没有把握好,重重磕上牙齿,痛得眼皮子一颤,朝后退一步。 他却不容她退缩,不断加深,温柔缠绵。 良久,他的唇贴在她耳边道:“这是利息。” 谢桥盯着他薄唇,磕破一块皮,从袖中掏出精巧的盒子,挖出药膏,抹在他唇上:“给你生个大胖闺女,这谢礼够重诚意吧?” 秦蓦面色一顿,目光发紧,盯着她的腹部。 谢桥躲开,双手掩着肚子,一脸窘境:“这不是礼物还在准备嘛……” 秦蓦薄唇紧抿,方才误以为她有身孕时,心中涌现的激荡,此刻仍旧残留波澜。 “我等着。” 秦蓦拨弄她额角一缕碎发,她清亮的眸子宛如星辰熠熠生辉,盈满笑意。嘴角不自觉牵动,浮现一抹淡笑:“明日回府。” “不行,沈氏与她儿子的情况,我怕要在庄子上留一阵子。”谢桥轻叹一声:“你有事便先回去,不必刻意陪我,待他们情况好转,我让人过来接替。” 秦蓦‘嗯’一声,算是应允。 谢桥坐在铜镜前,拔下头上玉簪,一头如瀑长发倾泻而下。目光落在一只玉碗上,里面盛着细末,旁边摆着一碗羊奶。 明秀端起玉碗,倒入牛奶调匀细末,涂抹在谢桥的脸上:“郡王妃,这是郡王碾碎的珍珠粉,羊奶是英姑挤出来的。” 谢桥侧头看向秦蓦,他慵懒卧于榻上,手执一卷泛黄的兵书,一腿微屈在床沿,目光落于书中,衬得他眉宇矜贵散漫。 明秀涂抹均匀,谢桥顶着一张煞白鬼面,自他腿边爬过去。 下一瞬,他的大掌扣着她的下巴,往外推,微凉地嗓音里透着一丝嫌弃:“脸洗干净再上来。” 谢桥直接扑到他身上,恶作剧往他脸上蹭去。 让你嫌弃! 腰间一紧,被他拎着丢回床里侧。 “躺好。” 他低沉地嗓音自她头顶响起,双腿被他修长腿脚缠绕束缚住,“再胡闹,明日随我回府。” “你比我大九岁。”谢桥一手托腮,一手指尖点着他俊美的面庞,劝说道:“不养护好,比我老许多,会遭嫌弃的。” 闻言,秦蓦低笑揶揄:“无人觊觎我,你不该高兴?” 不要脸! 谢桥推开他凑过来的脸,侧身睡去,却被他拎着丢下床:“去洗脸。” 谢桥咬牙切齿,手指抠一块剩下的珍珠粉面膜,趁其不备,涂抹在他的脸上,得意笑道:“这里让给你,我去隔壁啦!”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秦蓦拇指揩下脸颊上的珍珠粉,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不禁失笑,无奈的摇头。 胆子越来越肥了! —— 砰砰砰—— 天蒙蒙亮,门扉被急促敲响。 谢桥睁了睁眼,自他怀中抬起头。 砰砰砰—— 伴随着紧急地敲门声,传来冰月焦急的声音:“郡王妃,不好了,小公子他惊厥了!” 谢桥猛然清醒过来,自他身上翻过去,抓起一件衣袍,边走边穿,打开门,快速去往沈氏屋子里。 只见孩子面部青紫,四肢抽搐,触手滚烫。 高热引发惊厥。 “他发热你们无人发觉?”谢桥立即将孩子侧躺着,让他呼吸顺畅,随即,准备热水喂他喝下,如今情况严重,没有办法,只得让明秀煎药,小剂量的给他服用下去退烧。 沈氏吓得面无人色,站在一边直掉眼泪。 对齐氏,心生恨意。 若不是她,孩子何至于如此遭罪? 天光大亮,孩子的高热方才退下去。 沈氏心神俱备,轻哄着啼哭不止的孩子,交给乳母,她不放心。 谢桥觉得庄子上并不大好,许多东西缺失,不大方便得回府去。 当即吩咐人将舒适温软的马车停在院子门口,谢桥抱着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孩子,快速上马车。 “郡王不回去?”沈氏躺在马车上,紧拥着娇小的孩子,为他供暖。 “他一早离开了。”谢桥靠在车厢上,揉了揉眼角,打着哈欠:“你们住在郡王府,等你出小月子后,再另行打算?” “叨扰你了。”沈氏神色黯淡,她这些年帮助爹爹制香,有一些个体己银子,能够置办一座小宅院。 娘家是回不去了,家中有两个哥哥,他们待她极好,可两个嫂嫂却是算盘挂在腰上,吃不得半点亏。她和离回去,只怕以为她会与哥哥争家产,必定不会欢喜。 马车突然停下来,速度放慢行驶。 明秀掀开帘子,探头进来说道:“郡王妃,昨夜里有马车自这里坠落山崖。山路塌方,这一段路要慢一点。” 谢桥闻言,目光微微一闪,此路直接通往庄子上。日后还未落山,兰阳洗清嫌疑,便立即告辞回去。夜里只有匆匆离去地纳兰清羽…… 掀开窗帘,朝山崖下望去,云萦雾绕,一眼望不见底,坠下去,还有活路? 若真的是郑远修…… 谢桥望向身侧的沈氏,轻叹一声,他虽然在意沈氏,可他更看重他自己。放下帘子,“慢一些也无妨。” 马车直接驶进郡王府内,停在为沈氏准备好的院落前,屋子里早已烧好地龙,温度不高,正好适宜。 沈氏还未舒一口气,孩子的体温又升上来。 温度并不是很高,谢桥不再给他喂药,采取物理降温。 用温毛巾擦前额、颈部、腋下、四肢及大腿根,随后用毛巾覆在他的额头。 沈氏心中焦灼,带着哭腔道:“他会不会烧糊涂?” “发热会反复几次,只要能够控制,便不用担心。”谢桥觉得大约是灌了冷风,受凉发热,只要没有入肺腑,那便不必担忧。 沈氏心放宽一半,直到高热退下去,与孩子一同沉沉睡去。 谢桥退去出,交代明秀,“如果再发热,按照之前的法子降温。” 明秀点了点头。 谢桥回到无字楼,便听见管家向秦蓦禀报:“郡王,纳兰小姐的婢女在门口求见。” 秦蓦挑眉,冷漠道:“不见。” 管家迟疑道:“听说纳兰小姐落崖,昏迷不醒,请大夫医治,全都束手无策,请郡王出面让郡王妃诊治。” 秦蓦冷笑几声,摔下手里的公文:“听不懂本郡王的话?” 管家心中一颤,立即退下去,见到谢桥,匆匆行一礼。 当真是纳兰清羽坠崖了? “听说纳兰述要回京,他爱女出事,你当真不救?无论如何,他于你有恩情在。”谢桥可没有忽略掉管家说大夫束手无策的话。 庄子里头的事,并无几人知晓。 反倒是纳兰述是秦蓦救命恩人,京中倒是人尽皆知,若无半点表示,定会掀起风浪。 秦蓦默然不语。 “你派人进宫去请林太医给纳兰小姐医治,至于治不治得好,与我们无关。”谢桥站在他的身后,力度适中地给他按揉肩膀:“夫君,你说是不是?” “嗯。”秦蓦靠在椅背上,吩咐蓝星去请林太医。 而等在门口的寒梅,却是心急如焚。 突然,见到管家出来,眼前一亮,急忙上前道:“郡王怎得说?” “郡王不在府中,姑娘请回吧。”管家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寒梅面色惊变,她打听到郡王回府,方才过来求救,管家这番话,定是被郡王拒绝了! 心中大恨郡王忘恩负义,老爷救他一命,他却是见死不救! 匆匆回府,屋子里一阵刺鼻的药味,纳兰清羽左脸一大片擦伤,血肉模糊,双臂双腿被纱布紧紧缠绕,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小姐,您快快醒来,郡王听说您快死了,都不愿让郡王妃给您治病。庄子上面,您所作所为,也不曾给郡王妃带去伤害!罔顾老爷救命之恩,当真是狼心狗肺!您要有个好歹,奴婢定要宣扬天下人,看看他是如何忘恩负义!”寒梅愤懑道。 纳兰清羽毫无反应。 寒梅无助的哭喊道:“小姐,您要活下来,千万不要有事,老爷快要回京,到时候让他给您做主。” 这时,门仆带着林太医进来,看着涕泗横流的寒梅,眉头一皱,目光落在纳兰清羽身上。 第五十一章 纳良妾 寒梅听到动静,回头望去,只见背着药箱的林太医,眼底闪过疑惑。 “你是谁?”寒梅并不认识林太医,以为他是寻常的大夫。 可她不曾记得自己有请大夫,顿时,心生防备。 “我是太医院林太医,燮郡王请来给纳兰小姐医治。”林太医放下药箱,拿着脉枕,放在纳兰清羽的手腕下号脉。 寒梅惊诧道:“燮郡王?” 怎么可能? “对,有问题?”林太医见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心下也觉得惊奇。纳兰清羽是燮郡王恩师之女,伤情严重,为何不让郡王妃给她医治,反而特地进宫请自己? 换做任何人,都会请郡王妃看诊罢? 不过治病而已,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即便是心疼郡王妃,不像她太过劳累,也不至于如此。 寒梅摇了摇头,她以为燮郡王不管小姐死活,竟不知他会请太医过来。莫不是,当真不在府里? 寒梅毕竟在边城长大,纳兰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在那儿算是土皇帝,人人巴结,纳兰清羽自然被众人阿谀奉承,寒梅跟在身边也长过见识,不过一瞬便回过神来:“有劳您了,不知小姐情况如何?” 林太医面色凝重道:“情况不太好。”抚着胡须,沉吟道:“最好是请郡王妃来诊治。” 他心里也没有底细,更拿不准燮郡王心里是如何想。 治不好,他反而成为罪人。 寒梅面色微变,她早已求过燮郡王,可他却是请林太医过来。 不知管家未说清楚,还是燮郡王并不像小姐好转,适才请林太医过来应付? 想到此,寒梅自然不会将林太医往外推,紧紧拽着这根稻草。到底是出自太医院,应当不会太差。 “林太医,求求您救救小姐。郡王请您来,定是您医术过人。”寒梅突然跪地,乞求林太医医治。 林太医叹道:“纳兰小姐如何受伤?” “乘坐马车,不慎坠下山崖。”寒梅想起惊心动魄的一幕,脸色隐隐发白。犹记得昨晚,小姐带着她离开庄子,哪知马车突然驶不动,她与车夫下马车检查是否轮子被卡住,马匹似受惊,突然奔跑起来,待他们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坠下山崖。 车夫是雇佣而来,恰好对这山路极为熟悉,立即带她下山去寻人。 寻找半日,才找到人。坠下时,小姐被甩出马车,身上擦伤极为严重。 林太医了然点头。 “大夫说小姐的腿骨断了,不知还会不会好。”寒梅心疼得直落泪,从小到大,小姐是老爷的掌上明珠,不曾吃过半点苦,何时遭过这等罪? 林太医并非第一时间处理伤情,对纳兰清羽伤到何处,并不清楚,又顾及男女之防,适才并未四处检查。闻言,不再避嫌,细致检查一遍,摇头道:“手上骨折,处理得很好,不会有问题。她腿上的伤情严重,只怕好后,影响她行走。”最后一句话,说地含蓄。 寒梅十分清楚,大夫也是如此说,腿伤好了,小姐会腿瘸。 “林太医,请您尽力替小姐医治,老爷不日将回京,他定会极为感激您。”寒梅哀求道,纳兰清羽最在意容貌,她平素眼光极高,边城副将之女天生腿疾,她不曾与人往来,听人议论时,眼底是一派的不屑。后来听闻此女许配给表哥,家境贫寒,小姐便说也只能配这样的人,世家贵胄岂能瞧得上眼?随后,又讽刺男子荤素不忌,穷疯了,才会娶个残废。 若她患有腿疾,定会发疯! “我尽力而为。”林太医虽是如此说,可心里却知根本没有办法恢复自如。踝骨几乎碎裂,根本无法修复。 寒梅千恩万谢。 林太医开药方,叮嘱如何用药,背着药箱离开。 寒梅将人送走,立即去抓药,熬好药,服侍纳兰清羽服用下去。雪白锦帕擦拭她唇角药汁,祈祷她快点醒过来。 林太医跟在谢桥身边,学了一点儿本事。纳兰清羽头部有淤血,便是这血块令她昏睡不醒,每日针灸,化去淤血。 这一日,纳兰清羽终于醒过来。 林太医拔掉银针,纳兰清羽眼睫微微颤动,眼皮挣动,忽而,猛然睁开,望着天青色纱帐,微微一怔,张嘴的一瞬,喉间似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一下子冲出口腔,大口自嘴里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自脖颈间侵浸枕畔,一片血红。 纳兰清羽有些发愣,伸手想要摸一下唇瓣,手上传来剧烈的痛楚,只觉得喉间的血液翻涌越来越剧烈,猛然侧身,张口又是一大摊血喷洒在地上。 望着地上的血迹,怔怔出神,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被她忽略。抹了抹嘴唇,一手黏稠鲜红,喃喃低语:“怎么会……” 坠崖的情景,倏然在脑中涌现,头紧接着剧烈的疼痛起来,宛如万针扎刺。 “小姐!”寒梅由最开始的惊喜,化作惊恐。瞪大眼睛,望着虚弱至极的纳兰清羽,眼眶涌出泪水,无措道:“林太医,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太医扶脉后,道:“她受极重内伤,再服用几副药,即可。” 寒梅心落下来,只要无性命之忧便好。 纳兰清羽半撑着身子,趴伏在床榻上,双目落在不远处的铜镜上,里面倒影出她伤痕累累地脸,苍白的唇,若非双眼睁着,这模样倒像一个死人。 死人—— 她坠下去的一瞬,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上天眷顾,她活过来了! 马车断不会无缘无故的出问题,一定是被人动手脚!对方想要她的性命! 纳兰清羽眼底闪过冰冷的锋芒,谁? 除了谢桥,便只有郑远修! 伸手抚摸着脸颊上一大片血痂,粗糙不平,一种恨意自她心底肆意疯涨,眼底充满浓烈的怨恨。 她要杀了他们! 这个念头一旦兴起,却如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无法拔除,紧紧的缠绕着她的理智,只剩下仇恨! 纳兰清羽覆在脸上的手微微颤抖,她这引以为傲的容颜,一夕间,尽毁。 人不人,鬼不鬼。 紧紧攥着完好的左手,极力的遏制住心里翻江倒海地怒意,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躺平身体。 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姐,您莫要乱动,您受重伤,需要好生修养。”寒梅触及纳兰清羽的眸子,只觉得心中一片寒意,颤声道:“林太医一定会治好您的!” 重伤? 她养! “寒梅,你放心,我很珍惜自己的身体。”纳兰清羽语气里透着诡异,无人知道坠下山崖时,她心中的绝望! 死里逃生! 她会好好爱护自己的性命! 轻轻转动眼眸,落在绑着绷带的左手,她知道是骨折了,根本动弹不得。 心中告诉自己,眼前这梦魇般的灾难,一定会过去。 却不知,更惨重一击在后面! 林太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叮嘱道:“手上的伤并不是要紧的事,伤筋动骨一百日,静心修养,会恢复如初。只是,你的腿……”顿了顿,林太医观察纳兰清羽的面色,见并无异色,方才说道:“腿伤比其他伤情要严重,会好,会不如以往自如。” 纳兰清羽只觉五雷轰顶,猛然看向林太医:“你说什么?”抬了抬绑满纱布的腿,纳兰清羽眼底闪过震惊之色,涌现出浓浓地慌乱之色:“我会残废?” 林太医沉默半晌,点头道:“并非这么严重,只是行动不便。” 瘸了? 与残废有何区别? 纳兰清羽脸色煞白,呆滞的盯着这条腿,突然想要放声大笑。 命运捉弄人! 她为设局,故意装作脚受伤,哪知,竟真的受伤瘸了! 尖利的指甲紧紧掐进大腿,剧烈的疼痛浸入脑中,强烈地恨意自眼中迸发而出,紧咬着牙关,面目狰狞! 林太医望着她眼底的癫狂神色,心中一怔,便知她这伤,怕是不寻常! 他医治的这两日,燮郡王一次不曾来探望过。 更别谈,郡王妃替纳兰清羽治病。 他曾与寒梅说过,他对这腿疾束手无策,郡王妃许有办法。 寒梅对纳兰清羽极为紧张,定会去请,她并未去。 林太医忽然觉得,极有可能,这伤与郡王府脱不得关系—— 想到此,林太医打住念头,不再去深思,立即告退。 寒梅抽噎道:“小姐,您别吓奴婢,不行,奴婢就再去求郡王……” “闭嘴!” 寒梅话说一半,被纳兰清羽厉声打断,一股腥甜涌上喉间,极力吞咽下去,轻咳几声,面色苍白:“他岂会管我死活?”他也是要她死的! “小姐,不会的,林太医是燮郡王请来给您医治。”寒梅立即解释道:“奴婢轻的大夫说您的腿治不好,便去求郡王。林太医说郡王妃能够治好您的腿,我们去求她。” “够了!”纳兰清羽目光森冷地看向寒梅,叱道:“滚!”她疯了才会去求谢桥! 抚摸着脸上的伤疤,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寒梅心中一颤,立即退出去。 —— 纳兰清羽醒来的消息,顷刻间,传到谢桥的耳中。 谢桥挑了挑眉,倒是命大。 “她的腿瘸了,当真是老天开眼。”明秀心中冷哼,活该! 谢桥皱眉,腿瘸了? “纳兰将军何时回京?”谢桥放下手里的药草,制作标签。 “问他做什么?”秦蓦进来,站在她的身侧,望着她潦草的字迹,眼底蕴含着笑意:“大有进益。” 谢桥自得道:“我只不过藏拙而已。” 她前世见到书法大家的字迹,好生羡慕,想要练习书法,奈何没有空闲。 重生之后,她跟着师傅还有师兄学书法,小有成就。 秦蓦但笑不语。 “纳兰清羽腿瘸了,纳兰将军回京,你该如何交代?”谢桥没忘,纳兰清羽回到京城,纳兰述写信嘱托秦蓦关照她。 “不妨事。”秦蓦早有打算。 谢桥心存疑惑,他不说,也便不再问。 “二叔已经回京,你可要回去?”秦蓦翻弄着她写好的标签,望着药柜里空着的抽屉,帮忙张贴。 谢桥一怔:“已经回来了?”放下手中管束,她得问问容姝的情况,过得可好。 她的信报平安,可她知晓容姝的脾性,报喜不报忧。 “马车已经备好。”秦蓦叮嘱道:“早去早回。” 谢桥点头道:“等我一同用晚膳。” 秦蓦颔首,将她送到角门乘坐马车离去,蓝星道:“主子,太后派人请主母进宫。” “不必理会。”秦蓦不用想,也知晓太后寻谢桥做甚。 蓝星记起一事,禀报道:“纳兰将军将要进城。” “去迎接。”秦蓦并非忘恩之人,撇去纳兰清羽,纳兰述于他亦师亦友。纳兰述有难,他定会出手相助,之于纳兰清羽,他念在纳兰述救命之恩的情分上,饶她一回,今后断不会心慈手软。 纳兰述并未联系上纳兰清羽,进城见到迎接的秦蓦,爽朗大笑几声,一手拍着秦蓦的肩膀道:“蓦儿,你有心了。师徒二人,许久不曾痛饮一杯,今后为师在京城,有的是时间。” “随时奉陪!”秦蓦望一眼他身后,并无多少家当,简单一个包袱,“去郡王府,畅饮几杯?” “行!”纳兰述并未客套,与秦蓦一同去往郡王府,着实是在边城多年,京中并无居所,适才欣然应允。 秦蓦接他之时,命人准备膳食,回府的时候,已经摆在桌子上。 纳兰述提着酒坛子,倒进大碗里,一口饮尽,酣畅淋漓:“痛快!”满上一碗,哈哈大笑道:“就数你最知我心,这一路来,憋死老子了。不错,这酒够烈。”连饮几碗,提着筷子夹着一块肉塞在嘴里。感叹道:“还是京城里的日子舒服,边城哪里有这等好酒好肉?” “这次来不走,可以喝个够。”秦蓦垂目,端酒并不海饮,只浅喝几口。 纳兰述戏谑道:“行啊,来京城多久,喝酒都斯文了!”搁下酒碗,叹道:“京城是好,卸下兵权,做个太子太保!老子用血汗换来的功绩权势,用个破烂玩意儿打发,谁稀罕做太子太保!不知是哪个在老子背后下阴招,就怕还有后续!” “恩师身体不好,年岁渐大,不恋权势,只求稳。”秦蓦沉声道。 纳兰述满面愁容,这个道理他懂,他拼死拼活,光耀门楣,又无儿子,到最后还不是一拘黄土? “我放心不下羽儿。”纳兰述将他来此的目地说道:“你大婚,我未能来参加,这是贺礼。”自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摆放在桌子上。“我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秦蓦抬眼望来。 纳兰述道:“你也知,羽儿她娘早逝,我未再娶,就怕后娘隔心,不能善待她。我突然调回京城,不知其中变数,想将她委托于你,我也了却一桩心事。”不等秦蓦开口,继续说道:“不必给她正妻之位,即便做你妾侍也不要紧,只求她这一世无忧。” “恩师,我已经娶妻。” “我知道,只给她求一隅安身之所。之前,在边城我便有心将她许配给你。羽儿性子并不适合你,我也不强求,如今真是迫不得已。”纳兰述也知强人所难,除秦蓦之外,他并无可信任之人。 秦蓦缓声道:“求娶之时,我允诺此生不纳妾。” 纳兰述心中诧异。 “恩师对师母的情谊,我看在眼中,多妻多妾,乱家之本。我想,恩师应当理解我。”秦蓦不疾不徐,可却知道他的立场坚定,并不会轻易动摇。 纳兰述无法挟恩图报,淡淡点头,兴致不高:“只求他日我若有难,你保她一命。” 秦蓦并未应下,眼底神情颇有深意。 纳兰述沉浸在思绪中,并未瞧见。 散席后,纳兰述回到秦蓦命人准备好的厢房,小厮倒茶递过来。 纳兰述摆了摆手,满身酒气躺在榻上。回想今日秦蓦的态度,越想越觉得不对。 这时,死士突然出现在屋中,单膝跪地道:“主上,您派去保护小姐的人,被她用来暗算郡王妃,已被处置,郡王妃派人将遗体送往边城,并不知您已经回京。” 纳兰述霍然起身,目光凌厉:“查清楚了?” “情况属实。”死士又道:“小姐谋害定国将军府少将军夫人早产,被少将军报复落崖重伤。” “混帐东西!她何时也会这些腌臜手段?”纳兰述面色铁青,极为愤怒,心中顿悟,明白秦蓦的古怪之处!冷声道:“她此刻在何处?” 死士道出地址,纳兰述快速过去。 —— 谢桥回到辅国公府。 柳氏见到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郡王妃,你怎得来了?” 谢桥看着她眉宇间掩不住的倦色,心一沉,忙问道:“我不放心姝儿,来过问她的情况。” 柳氏面色骤变,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 “发生何事了?”谢桥焦急询问道:“莫不是秦二爷待她不好?” 柳氏摇了摇头,一言难尽,叹声道:“许是我造孽,让姝儿婚事不顺,眼看着婚期在即,她出那等事。正是因为出事,并未如期举行婚礼,也够委屈她,哪知正是在这期间,秦隐身边的姨娘有身孕。并非我对庶出有偏见,议亲前,妾有孕,我们不计较,这婚期在即,他却让妾有孕,将姝儿置于何地?” 柳氏更忧心的是那妾侍并非是个安分守己之人,方才新婚,便给容姝下马威。 容姝被她保护太好,并未使过手段,性子纯良,只怕日子会不好过。 她有些后悔,顺从容姝心意,将她嫁给秦隐。 秦隐心中有的是他前妻,对待姜氏身边的人,也份外不同,容姝在这上边便要吃点亏。 谢桥一怔,倒不知秦隐会是如此糊涂的人。 她过门之前,妾有孕,府中的下人看菜下碟,只怕认为秦隐并不看重她,会轻慢这主母! “家中谁掌权?”谢桥问到关键处。 提起掌家,柳氏心中更来气,冷声道:“依旧是妾把持着,说容姝方才嫁过去,诸事不懂,暂且由她掌家。姝儿若有事的时候,便去问过她,待姝儿上手她再放权。”柳氏如何不明白那妾打什么主意,她以前不争不夺,那是争夺不过,又无子嗣。而如今有子嗣了,花花心思也便躲起来,要为子嗣筹谋:“姝儿堂堂主母,去问妾,你说下人会如何看待?只怕日后更加以她马首是瞻!” 一个妾,也敢如此给主母一个好大下马威! 秦隐但凡心中有容姝,稍稍替姝儿着想,也不至于害她被妾爬在头上! “秦隐不管?”谢桥眉头紧皱。 “他允了。”柳氏满心怒火,万分后悔将容姝保护太好,未曾让她接触龌蹉。 谢桥面色陡然一沉,容姝日后只怕更有苦头吃。 若是没有成亲,倒还有法子整治刁妾。 如今成婚,任何手段使下去,都会让容姝在秦隐心中跌份儿。 忽而,谢桥计上心来。 “且让她得意着,让姝儿莫要给她送任何吃穿用的东西,要送可选在秦隐在的时候,一定要由大夫检查过送去,日后出事也不会将屎盆子扣她头上。每月按时请大夫给她请脉,等孩子生出来,抱养到膝下。”谢桥眼底布满冷意,她想生,那便给她生!她想要拿孩子翻身,谢桥心中冷笑。 姝儿年纪还小,她可以暂时不生育。拿捏住这个孩子,妾侍不安份,也要给她好好趴着! 柳氏一怔,为难道:“姝儿还小,她养着个妾的孩子,只怕心里难以接受。” “姝儿会同意的,孩子给她生下来,养在身边,只怕秦隐会更看重那妾。若是姝儿养在身边,好生教导,秦隐再浑也会敬重她,高看一眼。至于其他,到时候再说。”谢桥深知这个法子是下下之策,容姝若想要赢取秦隐的心,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徐徐图之。 她是强硬之人,自有法子收拾那姨娘,也便无须她们费心。 柳氏目光黯淡,也知这条路是容姝自己选,再苦再难,也要走下去。 “还有一个法子,姝儿可以让秦隐将妾送进京城,尽快生下嫡子,巩固地位。姨娘没有在身边捣乱,也能让他们增进感情。之前的问题,同样迎刃而解。”谢桥考虑这个问题的弊端,便是容姝不能说服秦隐同意。若是在进京的路上,姨娘府中的胎儿出事,姨娘煽动之下,只怕会与容姝生出隔阂。 柳氏倒是觉得这个法子好,眼不见为净:“成,我这就给她去信。” 谢桥制止柳氏:“我给她去信。” 柳氏身边并无能人,只怕信出差错落在秦隐或者姨娘手中,那边无力回天了。 柳氏也想到这一层,感激道:“郡王妃,有劳你了。” “我们是一家人,无须如此客气。”谢桥心里藏着事儿,又见天色晚了,秦蓦怕是等着她用晚膳。“婶娘,我先回去了,得空再来看您。” 柳氏起身道:“用膳再走?” 谢桥婉拒道:“不了,郡王怕是子啊府中等我。” 柳氏含笑道:“你们夫妻感情好,婶娘和你二叔也便放心了。”忽而,记起一事道:“你祖父再有一段时日回府,你得空过来渐渐他。” “好。”谢桥应下,告辞离去。 —— 马车缓缓停在郡王府门前,明秀率先下马车,便见宫里来人了。微微一怔,转瞬便明白,此人等在这里不曾惊动府内人,只怕在此候着郡王妃呢! “郡王妃,宫里来人了。”明秀扶着谢桥下来,附耳说道:“瞧着像刻意等着您的。” 谢桥抬眼望去,果真,内侍缓步行来,恭敬的行礼道:“郡王妃,太后娘娘有请。” 谢桥嘴角微抿,她就知晓,太后会找她,却不曾想,来的这样快! “我换一身衣裳。”谢桥径自朝府内而去。 内侍抢先一步道:“太后娘娘已经等候您多时,还请郡王妃现在随咱家进宫。”他之前跑一趟,谢桥并不在府中,而郡王也未曾理会,他回宫回禀之后,太后娘娘便让他不必惊动府内人,见到谢桥立即请进宫。 谢桥若是回府之后,惊动郡王,今日他怕白跑一趟,且会受到太后责罚。 谢桥睨一眼眼前的内侍,蹙眉道:“公公可知太后娘娘有何要紧事?” “太子妃、燕王妃也在宫中,太后娘娘请您一同用膳。”内侍公公如实答道。 谢桥心中有底细,便随他一道进宫。吩咐明秀道:“你笨手笨脚,不必与我一同进宫,换蓝玉。” 内侍公公想要阻拦,触及谢桥冰冷的眼眸,一时后退,让明秀离开。 福宁宫前,谢桥站在门口等候传唤。 站了许久,都不曾见宁姑姑出来唤谢桥进去。 夜色渐深,这时,一位宫人缓缓而来,经过谢桥身旁的一瞬,脚步微微一顿,对一旁守在殿门前的宫婢道:“请姐姐通传一声,皇上在未央宫用膳,请郡王妃过去有话要问。” 宫婢一听是皇上要人,连忙进去通传。 不消片刻,宫婢便出来回话:“妹妹先去回话,太后娘娘有话要与郡王妃相商,待会将人送去。” 宫婢离去。 宁姑姑方才出来将谢桥请进去。 谢桥回头望一眼融入夜色中的宫婢,琢磨她方才那句话,皇上在未央宫用膳,方才得知她进宫,请她过去,恐怕是皇后替她解围罢? 方才踏进大殿,谢桥便听见太后和蔼的笑声。 燕王妃眉眼柔和的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怕是月份还小,并没有反应。” “趁着还未有反应,你多吃些,莫要挑食,这样于孩子也好。”太后满面慈祥,嘱咐完燕王妃,斜眼睨向谢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来了,坐。” 谢桥福身行一礼,在燕王妃身旁落座。 燕王妃朝她眨了眨眼。 褚明珠眼底浮现一抹忧色,看一眼谢桥,方又低垂着头。 太后端着茶杯,浅啜一口,润润喉道:“郡王妃,你与郡王成婚多久?” “半年有余。”谢桥垂目答道。 “可有消息?”太后娘娘精锐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见她摇头,搁下茶杯道:“你自己是大夫,这么久没有消息,应当知晓问题出在何处?” “没有问题,郡王他……” 谢桥话说到一半,被太后截断道:“寻常人三年未有身孕,可休妻。郡王与旁人不同,不曾有通房、妾侍。你半年多不曾有孕,只怕子女缘不够。哀家听闻家中纳一位能生养的妾侍,能给主母带来好孕。为郡王着想,哀家已经择选一位良妾,你等下带回去。” 太后虽是商量的语气,却不容置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断绝关系 大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青铜兽香炉,氤氲着缕缕檀香。 皇太后信佛,喜檀香,可做的事却不像是怀有慈悲心肠之人。 谢桥垂目,眼睫微微颤动,她猜到太后会是拿有身孕之事刁难她,却不曾想过是想要往郡王府内塞妾侍。 莫怪内侍等候在府外,不曾惊动府内之人。怕惊动秦蓦,太后这一番算盘要落空! “太后娘娘应该知晓郡王的身体,他身上余毒未清,我们暂时未曾想要孩子,便是怕孩子受累,遭受病痛折磨。”谢桥漫不经心地说道。 太后一怔,她忘记这一茬。 可秦蓦为谢桥顶撞她,这份疼宠、重视,总会误事,会害了他。所以,她才会往郡王府塞妾侍,分化谢桥的宠爱。 这个人,早在秦蓦为谢桥要弃权,即便贬为庶民也不惧之后,她便暗中挑选,用心培养,便是等待时机,送往郡王府。 以秦蓦对谢桥的在乎劲,定是不愿收下。 她便另辟蹊径。 秦蓦不惧她这太后,谢桥却不能如他一般肆意。 “哀家询问过太医,影响并不大。”太后本来不是为身孕一事而往郡王府内塞人,不过是寻找一个借口罢了。“你在外经营医馆,又做药商,只怕无法照料郡王起居。郡王身边有无侍女,男人没有女子心细,身边总得有一个解语之人。” 谢桥抬眸看向太后,她浑浊的眸子里闪烁着精睿光芒,心中不由冷笑,容嫣虽死,可那一计,到底挑拨起太后对她的不喜之心。 谢桥忽而记起秦蓦一句话,微微笑道:“太后娘娘,并非我不愿,您想往郡王府塞多少人,我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解语之人,何谓能够成为解语花?并非独善解人意即可,重要的是要郡王喜爱。”太后面色陡然一沉,谢桥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太后娘娘也知郡王的脾性,他若不喜,我将人带回去,只怕会害了她。” 伶牙俐齿! 太后脸上深刻的皱褶在眸子里的冷芒辉映下,透着凌厉。心中对她愈发不喜,上扬的嘴角带着冰冷的弧度,冷声道:“你如此会替郡王打算,何不将医馆关了?士农工商,这商户最低贱,你身为郡王妃,平白辱没身份!”忽而,话音一转,慈眉善目道:“哀家不会强人所难,你继续经营医馆,哀家指派一位女官替你打点郡王府,照料郡王衣食起居。你留在郡王府,做好分内之事,哀家也不做恶人。” 燕王妃绞拧锦帕,太后这分明是为难谢桥。 谁都知她医术过人,也因此声名鹊起,此后不再行医,那么她还是那个谢桥么? 可她舍不得放弃行医,那么便要将夫君与旁的女人一同分享。 褚明珠抬眸望向谢桥,太后这刁钻的问题落在她的身上,她两样都想选,可若是只能挑选一样……目光垂敛,掩去眼底的茫然。 她想,她大约会选继续行医罢? “商最低贱……”谢桥轻声呢喃,随即,大笑道:“太后的衣食住行,若缺少这低贱的商户,无人去做,只怕会受冻挨饿。更别说,您的命也是您口中低贱商户所给,那么您又是什么?” “大胆!” “放肆!” 太后与宁姑姑异口同声喝斥。 “人非要分三六九等,心中十分不屑商户,可若没有他们提供大米、蔬菜瓜果,我们吃什么?若没有他们提供衣料,我们穿什么?还能安然坐在此处去讨论高低贵贱?”谢桥袖手立在大殿中央,双目直视满面怒火的太后,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我从未觉得行医可耻,有辱身份,相反以此为荣。只知悬壶济世,造福百姓。并且,我的子孙后代也将会继承衣钵。” “你——”太后指着谢桥,气得说不出话来。 宁姑姑这一回,却是没有再说话。 燕王妃手掩在袖中,悄悄对她竖拇指。 褚明珠心中诧异,未曾料到谢桥敢如此顶撞太后,可心里却觉得很痛快。微抿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眼里羡慕之色,一闪即逝。她如果有谢桥的胆量与勇气,也能够抗拒掉嫁给太子的命运。 可是,她没有。 谢桥并不惧怕太后怒火勃发,一脸关切地说道:“太后娘娘,您的病情虽然好转,应该要控制情绪,切记大喜大悲,戒怒戒躁。保持心情舒畅,方不会复发。” 太后胸口发闷,只觉得一层一层浪潮叠涌而来,透不过气来。 脸颊上的肌肉抽动,胸腔翻涌的怒火在勃发的一瞬,生生遏制住。 无论谢桥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得不相信,她的病是谢桥治好,对自己的病情极为了解。近段时日,她心烦气躁,夜里失眠,太医叮嘱她修身养性,忌大喜大悲,如谢桥所言。 她并未放在心上,可谢桥一句‘复发’,却真个吓到她! 此生,她都不想再发作一回! 谢桥看着太后因她的话而面容扭曲颤动,挑了挑眉,倒是个怕死的。 怕死也便好办了。 “您面色赤黄,舌苔厚重,偶感心悸?”谢桥缓缓道出太后的情况。 太后眼皮子一跳,越听越心惊,如坐针毡,按捺不住道:“哀家……又病了?” “只是发病的前兆。”谢桥面色凝重道。 太后心中一慌,连忙问道:“如何诊治?”一心想着病情,完全忘记唤谢桥进宫的目地。 谢桥摇了摇头,无奈说道:“太后娘娘原就被大寒之药伤脾胃,不适宜再用药,只得修身养性,别无他法。”顿了顿,方才看着太后日渐丰腴的体形,又见宫婢陆续送来的精致菜色,道道不离荤腥。眸光微微一闪,继续道:“不能沾油,吃荤腥。” 太后面色骤变:“不放油,菜还能吃?” 还不能吃肉! 她爱吃肉,每一餐,都必要有荤腥,一顿不吃便会心慌。 “素菜用水焯一下,加一点食盐拌着吃。”谢桥见太后面色极为难看,不打算执行,补上一句:“自然,太后娘娘吃不惯,也可以吃油吃肉,病症再发作,我不敢保证还能治好。” 太后紧了紧手心,心烦意乱的喝斥宫婢:“没有听见郡王妃的话?撤下去!” “太后娘娘也不能太忧思,心思太重,郁结于心,也不利休养。”谢桥唇边掠过一抹笑意,福身行礼道:“我便不叨扰您用膳,先告辞。” 闻言,燕王妃与褚明珠一同起身告辞。 她们可不要留下来吃寡淡无味的水煮菜。 不约而同的睨谢桥一眼,只觉得她这一招太阴狠。太后身份高贵,她拿太后没有法子,不能顶撞,心知太后极为重视身体,便拿此做文章,恐吓太后。太后有怒不得发,忽悠地连爱吃的饭菜都不能食用,日日吃这水煮菜,对她也算是‘酷刑’。 太后却并未糊涂,沉声道:“宁姑姑,将人带出去,与郡王妃一同回府。” 谢桥道:“我代郡王谢过太后恩典,只是郡王的事情,我做不得主,人暂且留在您这儿,郡王怕会进宫了,您再亲自赠给他。” 气血涌上太后头顶,怒拍小几起身,还未训斥,便听到谢桥轻飘飘地说道:“太后娘娘,切记,不得动怒。” 太后觉得一股血气涌向喉间,紧咬住牙关,面色铁青,“你——” 话未说完,便被风尘仆仆而来的秦蓦打断道:“太后娘娘,我的事情不劳您费心,身体要紧。”视线落在宁姑姑身边娇美明丽的女子身上,目光阴寒。“太后想要多一笔孽债,只管将人送进郡王府。” 太后浑身一震,双目赤红,深深看一眼秦蓦。良久,终究是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 秦蓦带着谢桥离去,在门口一顿:“太后日后无事莫要找容华,若是为我好的事,只管与我说。”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太后愤怒地拿起茶盏往地上砸去,脑中蓦然想起谢桥那一番话,生生克制住,深吸一口气,平息心头肆意喧嚣胀得胸口发痛的怒火。 “咳咳……咳……”太后剧烈地咳嗽,拿着锦帕咳嗽,只见雪白的帕子上沾染着点点血迹。 “太后!”宁姑姑惊呼一声,脸色隐隐发白:“太后娘娘,奴婢去请太医。” 太后总觉得谢桥是拿捏住她的脉门,故意威胁她。点了点头,示意宁姑姑去请太医,她好确定谢桥所言是真是假。 宁姑姑匆匆而去。 一旁的宫婢搀扶着太后坐在桌前用膳。 玉白的瓷盘在珠光下,泛着莹润光泽,映照着盘中间的青菜,青翠欲滴。 太后目光一扫,两碟菜,水煮青菜,翡翠豆腐。 素淡,毫无胃口。 执筷夹起一根青菜,盐放得少,青菜本身的甜中略涩。 呸—— 太后嚼几口,吐出来。 睨一眼翡翠豆腐,同样水焯一下,切碎青菜撒在上面,瞧着便是胃口尽失。 啪——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眉宇间闪过嫌恶:“撤下去!” 宫婢不敢劝说太后,立即撤下去。 这时,太医随宁姑姑而来,望着宫婢端下去的青菜、豆腐,心中狐疑,太后无肉不欢,并不喜食素菜,且口味甚重,这菜色寡淡无味,看者都提不起任何的食欲,只怕饿极都吃不下去! “这是太后的膳食?”太医忍不住好奇的询问道。 宁姑姑叹道:“郡王妃说太后娘娘旧疾有萌发之态,饮食宜清淡。” 太医颔首,进殿。太后侧躺在贵妃榻上,宫婢将一方锦帕放在手腕上。太医扶脉,太后除肝火旺之外,并无其他病症。 “哀家身体可有大碍?”太后留一个心眼,并不提谢桥说的话,看是否对得上。 太医方要将诊断出的结果告知太后,转念记起宁姑姑说的话,心中斟酌一番,当初太后的病症,太医院皆是束手无策,最后是郡王妃给治好,她既然说太后旧疾有萌发之象,恐怕是真的。 他如自己方才诊断的结果所说,导致太后病发,只怕要掉脑袋。当即也不敢乱说,神色凝重道:“太后娘娘,你面色赤黄,舌苔厚重,肝火极旺,切忌大喜大怒,戒骄戒躁,饮食宜素淡。” 太后心中一沉,说的倒是与谢桥所言无二,莫不是当真忧思过重,不注重饮食,旧疾将要复发? 想到此,太后神情郁郁:“下去吧。” 太医连忙退出去。 宁姑姑待人走了,忙道:“您都未用膳,奴婢吩咐御膳房重新做了送来?” 太后唉声叹气道:“哀家着实吃不下,青菜的味道刺鼻,令人作呕。” 宁姑姑命御膳房送一碗清粥过来,劝着太后用了小半碗。望着剩下的一半,宁姑姑只觉得郡王妃是个狠角色,真真是拿捏住太后的命脉,只怕这样下去,太后无病也会发病。 —— 马车内,谢桥靠在大迎枕上,窗帘子被挂起来,望着似被墨色渲染的夜空,繁星点点。 “我小时候曾听人说过,人去世之后,便会化作天际的一颗星,守护着亲人。有一回夏天,我们一同去爬山,站在高山看夜景的时候,看见有流星。朋友曾戏称对着流星许愿会被实现,我觉得好玩,便也与她一同许一个愿望。”谢桥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很可笑,坐起身,支着手肘,一手托腮,一手迎着夜风,丝丝缕缕自指缝间滑走。犹如抓握不住的时光,渐渐流逝。 她到这异世,已经十六年了。 秦蓦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夜色下,乌黑的头发泛着幽蓝的光芒,清风吹拂,发丝飘拂至他的身前,摊开手掌,勾住一缕青丝,声音醇厚道:“愿望可有实现?” 谢桥摇了摇头,她都来到这异世怎么可能会实现? “那都是骗人小姑娘的。” 秦蓦戏谑道:“你是老姑娘了?” “姑娘还未十八,怎得能算老?”谢桥轻叹一声,故作遗憾道:“只是成亲了,并未体会成亲前,两个人相爱,确定关系后一些浪漫的事。” 秦蓦眸光一暗,真相掰开她的小脑瓜,看看里面到底装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你许的是什么愿望?”秦蓦声音低沉,揉捏着她细嫩的手指,脆弱的仿佛他一个不慎,便会弄折了。动作放地轻柔,痒地她往回缩。咯咯笑道:“说了可就不灵了。” “你愿望本就未曾实现。”秦蓦将她拥在怀中,粗砺的手指扣着她圆润的下颔,她娇俏的模样,仿佛如何也看不够。低头亲一口她光洁的额头,哑声道:“说了或许会实现。” 谢桥微微一怔,望着他清隽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静静注视着她,极为认真。忽而,脸上的笑容渐渐沉敛而去,沉吟半晌,手指抚弄着他手背上浅淡的一条疤痕,声音幽微地说道:“我希望,我的医馆能够遍布天下,发扬光大。”这狂妄的话脱口而出,谢桥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这的确是她心中所想,并且,她一直在逐步的往这一条道路上而行。 如果一旦施展,小有规模之后,她定不会只拘于京城。 而他的身份,却是不容他能够随她行走天涯。 所以,这个想法一直被她藏在心间,不曾与他倾述。 今夜,能够说出来,许是这如水月色下,气氛方好,她突然想与他分享她的志向。 无论他赞同,或者一口否决。 马车里,一片沉寂。 寂静地令她心生忐忑,望着浸润在阴影中的秦蓦,谢桥觉得她果真如太后所言,并非是一个好妻子。 秦蓦为她,能够放弃所有。 可她却犹豫了。 温热的触感袭上脸颊,秦蓦将她脸颊上一缕乱发别至耳后,醇厚低沉的嗓音在她耳旁响起:“很好的想法,以你的医术,实现起来,并不困难。” 谢桥猛然抬头看向秦蓦,眼中布满震惊。难以置信道:“你同意?” 秦蓦低笑道:“为何不答应?” 谢桥突然觉得眼中涌现一股湿意,许是她纠结许久,一直认为他会不答应。可,事情比她想的还要顺利,心中感动,到底是她不够了解他。 或者是,一直低估她之于他的重要性。 心口被暖意包裹,靠在他的怀中,只觉得无比心安。 “你是我的妻子,我并不能因为如此,而禁锢你,令你失去自由。”秦蓦如何不知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他十分不愿她离开他的身边,可不能因为他的自私,而折断她高飞的翅膀。她不是金丝雀,从来都不是。 她的感情,他得来不易,不能因此,而打回原形。 秦蓦缓缓说道:“无论你走多远,最终都会回到我的身边。” 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娶的是一个怎样女子。她并非平庸之辈,所以他会尽自己所能给她一片一展所能的净土。 —— 纳兰府。 纳兰清羽得知爹爹已经回京,立即让人去接回府,得来的却是已经被秦蓦接回郡王府。 纳兰清羽面色骤变,不知秦蓦会在爹爹面前,如何说她的不是。 寒梅也感受到纳兰清羽的不安,连忙说道:“小姐,您不要着急,老爷最疼爱您,不会呵责您。”随即,又觉得纳兰清羽忧心庄子上的事情捅到纳兰述的面前,继续说道:“您放心,郡王不是那起子小人,在老爷面前说您的不是。何况,您也并未做什么。除了农夫,沈氏并无性命之忧,孩子也好端端的……” “住口!”纳兰清羽心中惊乱,冷声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未做。”目光凌厉的盯着寒梅,一字一句道:“记住,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寒梅怔愣道:“对对,小姐什么也没有做过!” 纳兰清羽忽而记起什么,想要下床,可拖动着腿,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极为挫败,厌恶如今的德行、模样! “小姐,您要什么,奴婢给您去拿……啊……” ‘啪’地一声,纳兰清羽一掌重重扇打在她的脸上,咬牙切齿道:“滚!滚出去!” 寒梅捂着火辣辣的脸,眼底蓄满泪水,委屈的跑出去。 “啊啊啊——”纳兰清羽揪扯着头发,痛苦得放声尖叫。 依旧无法接受她变成残废的事实。 突然,寒梅跌跌撞撞地进来。 “我让你滚,听不明白?”纳兰清羽牙龇目裂,冲着门口尖利地喊道:“看我如此模样,你心中痛快,忘记主仆尊卑了?”说罢,方才看清站在门口的纳兰述,心口一滞,呐呐地说道:“爹……爹爹?” 纳兰述隐忍着怒火,阔步进来,站在她的面前,望着纳兰清羽狼狈至极的模样,冷笑道:“为父这些年,便是教你如此做人?” “爹爹,不是的,我一直谨听您的教诲……”纳兰清羽辩解的话,在纳兰述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下,戛然而止。泪水自眼眶流淌而出,紧咬着苍白的唇,倔强的看着纳兰述。 “你觉得没有做错?”纳兰述背在身后的手,紧捏成拳头,咔嚓作响,似在极力的隐忍着动手教训她的冲动。 “羽儿不知何处做错……” “啪——” 纳兰述忍无可忍,劈头打她一巴掌。 纳兰清羽的脸以肉眼速度,迅速高高肿起。耳朵里一阵嗡鸣声,仿佛耳朵都被震聋。嘴角破裂,一缕血丝自嘴角滑落。 “孽障!”纳兰述为人正直,坦坦荡荡,却不曾想教养出如此狠辣的女儿!厉声道:“那是活生生几条人命!别人未曾动你一根头发,你却害人性命!定国将军府是你能够得罪?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沈氏与你无冤无仇,你也下得了手!还有那个农夫,生性淳朴,家中顶梁柱,他死了,让他们一家如何活下去?” “爹爹……” 纳兰清羽顾不得半边麻木的脸,心中十分害怕,从小到大,爹爹不曾说过她一句重话,如今下狠手,可见是失望至极。 伸手去抓纳兰述的衣袖,想要撒娇服软。 可纳兰述却是避开她的手,如看恶魔一般,痛心疾首道:“为父一生光明磊落,却毁在你的手中。我在边城保家卫国,你却草菅人命!羽儿,你太令为父失望。” “爹爹,羽儿知错了,羽儿鬼迷心窍,日后绝不再犯。”纳兰清羽单腿跪在床上,痛哭出声。她错估算父亲的怒火,不知他会为这件事而震怒。 “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老了,管不动你,今后你好自为之!”纳兰述看着一味认错的纳兰清羽,心沉到谷底,她还未能够真正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为安抚他,所以顺着他的心意。 越是能够轻易认下自己所犯的错事,那么这件事,在她看来并不是大事。 “不要,爹爹,您要如何才会原谅我?”纳兰清羽泪眼朦胧的看着纳兰述漆黑的面色,哭道:“羽儿以死谢罪!” 纳兰述双目赤红,她这事在拿到戳他的心口。 他怎得就生了这么个孽障! “你去给他们赔罪!他们肯原谅你,我便不计较此事。”纳兰述冷声道。 纳兰清羽瞪大双眸,难以置信的看着纳兰述,朝后跌去,愣愣的摇头,喃喃说道:“不,爹爹,我不去。”这是要毁了她! 她去登门道歉,那便是承认罪行! 何况,沈氏与那林风家人如何会原谅她? 只怕恨不得她死! “不去?”纳兰述语气沉了几分。 纳兰清羽拼命摇头,她宁死不去—— 纳兰述深深看她一眼,冷笑几声,摔门而出。 纳兰清羽心中一沉,纳兰述那最后一眼,透着决绝。 他是当真不认她了! 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纳兰清羽猛然下床,受伤的腿传来锥心刺骨的痛,‘嘭’地摔倒在地上,痛得她脸色惨白。朝外爬去,狼狈的趴伏在门口,大声喊住行至门口的纳兰述:“爹爹,我去!我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惊闻噩耗 纳兰清羽情急之下答应去赔礼道歉,可真正要去之际,心中犹豫不前。 她是天之骄女,边城之时,做过不少事,他们吞咽苦果,无人敢将她如何。更遑论捅破到她爹爹的面前! 爹爹如何宠爱她,都看在眼底,他们全然不信,爹爹会舍得训斥她,还给他们公道! 可却不知,她爹爹眼底容不得沙子! 她做的事,都是背着他。 “爹爹,我伤势好了,再登门给他们道歉。”纳兰清羽手搭在受伤的腿上,面色苍白,两行清泪落霞,啜泣道:“太医说我的腿今后好不了了,成一个残废。” 纳兰述锐利望向她缠绕纱布的腿,捏紧手指,心中如何不心疼?放在手心疼宠长大的女儿,手指破块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娇娇女,如今变成此番模样,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冷硬的心,早在见到她伤痕累累的模样,便已经软了。 可他如何不知,纳兰清羽在此时道出腿伤,便是想要他心软,饶过她一回。倘若此次放过她,雷声大雨点小,便不会真正得到教训。 “咎由自取!”纳兰述狠下心肠,冷声说道:“因果循环,你这般模样,也是因为你做下的孽债,怨不得人。” 纳兰清羽怔愣住,呆滞地望向纳兰述,他面容冷酷,毫无往昔慈祥和蔼之色。 “待你伤好,有何诚意?”纳兰述命人抬滑竿进来,扶着她坐进去,抬到定国将军府。 齐氏得闻纳兰述带着纳兰清羽上门,不由一怔,两府之间并无交情。 定国将军道:“将人请进来。” 管家面色古怪道:“纳兰将军带着纳兰小姐登门道歉,就在门口,请少将军与少将军夫人前往门口。” 定国将军诧异,不知纳兰述要做什么,吩咐人去请郑远修。沉吟片刻,前往大门口。 齐氏紧跟着而去。 纳兰述并不要求纳兰清羽进去,他便是要在众人面前道歉,让她记忆深刻,日后不敢轻易再犯。 屡次犯事之人,便是付出的代价太少。 关上门和解,于她来说不痛不痒。 纳兰清羽紧紧攥着手心,行人纷纷停驻脚步观望,甚至有赶路的马车停下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一片煞白。 她愿意来,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齐氏与沈氏不和,爹爹还未述职,如今仍旧是镇西大将军,沈氏与孩子无碍,定国将军定会念在父亲的情面上,不予计较。 哪知,她的爹爹,将她的面皮,彻彻底底撕下来丢在地上! 为难她的不是外人,而是她的至亲! 纳兰清羽心冷地同时,胸腔涌上恨意,导致这一切的是谢桥! 若非她设局引她入局,也不会被揭发,哪里会受此屈辱? 府门打开,定国将军迈步而来,寒暄道:“纳兰兄何时回京?进府小坐片刻。” 纳兰述愧疚的说道:“郑兄,我今日带这孽障上门赔罪。不知府上少将军夫人可还好?” 定国将军并不知沈氏在庄子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从齐氏口中得知,沈氏肚子里的孩子早产,许不是早产,而是根本就不是郑家的子孙,不过找的一个借口,说是早产而已! 可看纳兰述这架势,似乎沈氏早产与纳兰清羽有关。 “一切安好。”定国将军对门第并不看重,沈氏贤惠,他倒觉得比一般世家之女会持家。可齐氏对她的身份,颇有微词。 本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如今,更是确定齐氏偏听偏信。 纳兰述点了点头,心中稍定。 这时,郑远修自府内出来,目光阴戾的扫过纳兰清羽,拱手朝纳兰述见礼。 “贤侄,羽儿今日登门给你赔罪,你要如何罚她,请便。”纳兰述见到郑远修,示意纳兰清羽道歉。 纳兰清羽听到周边纷纷议论声,指骨泛白。郑远修出来的一瞬,她清晰见到他眼中的凛冽煞气,心中泛着寒气。接到纳兰述的眼神,纳兰清羽怯了。 定国将军如纳兰清羽所想,沈氏母子并无大碍,他们真心实意上门赔罪,自然不会真的让他们如何做。何况,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太过份,忙道:“纳兰兄,许是其中有误会。令嫒已经知晓做错,就此算了。” 纳兰清羽闻言,心中舒一口气。 郑远修面色漆黑如墨,掉下山崖都未死,倒是命大。冷声道:“如何能就此算了?孩子如今还不知能不能养成!如果不是她,香儿不会早产,也不会同我和离!” 纳兰述心中一惊,倒没有想到事情比他所想要严重,竟因为这孽障要和离! “不知贤侄媳妇在何处?”纳兰述觉得他的老脸,被纳兰清羽丢尽。 “郡王府。”郑远修冷笑几声,对纳兰清羽道:“你最好祈祷香儿不与我和离,孩子平安无事,否则,我不会善罢甘休!” 纳兰清羽脸色发白,她就知道,他们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 “爹爹,你看……” “闭嘴!就是要你这条命,你也不冤!”纳兰述呵斥道。 纳兰清羽被吼地一愣,便听郑远修诡谲地说道:“伯父言重了,我们都因她饱受折磨,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 “远儿!”定国将军喝斥一声,转而对纳兰述道:“纳兰兄,远儿他忧心孩子,一时说话过激,莫要往心里去。” 齐氏瞪郑远修一眼,为一个贱女人,开罪纳兰述作甚? 齐氏脸上带着笑,“正是,不是何大事,将军莫要放在心上。只是小姑娘家玩闹,沈氏身子娇受不住,怨不得人。” 郑远修眼底如覆薄霜,气急攻心,拂袖道:“你给香儿赔罪,她愿意回将军府,此事就此揭过。她若不肯回,你给我等着!” 纳兰清羽面色微变,沈氏要与他和离,与她何干? 若非他偏向齐氏,沈氏会与他和离? 张口欲言,触及纳兰述阴沉的面容,闭口不语。 纳兰述点了点头:“你随我去郡王府。” “爹爹,沈氏不会回来。要和他和离,那全都是郑远修自己造成!”郑远修阴冷如毒蛇的目光令她心中害怕,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可是,她也不会让脏水泼在身上,指着齐氏道:“将军夫人抢走孩子,沈氏担忧孩子受冷,请求将军夫人将孩子还给她,将军夫人不肯。沈氏求他帮忙,郑远修偏袒着他母亲。这也便罢了,将军夫人要将沈氏的孩子摔死。他们之间隔阂如此之深,我哪有法子让沈氏不和离?” 此话一出,一片死寂。 郑远修双目欲裂,不敢想那一幕,谢桥的人没有接到孩子,只怕当场被摔死! 定国将军倏然看向齐氏,眉头紧拧,她心狠手毒,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齐氏心中慌了,张口结舌道:“那是一个野种,留着作甚?让将军府蒙羞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对的,便理直气壮来:“她亲口承认,并不是我冤枉她。”眼中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尖刻道:“她要和离便和离?她偷人,那是要浸猪笼,你给她一纸休书!不过一介商户,你求着她,愈发蹬鼻子上脸!” 郑远修沉声道:“你肯将孩子还她,她何至于心冷,以此激你?” 定国将军厉声道:“都闭嘴!”家丑不可外扬! 面色沉冷,睨一眼四周,众人惊愕的神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目光愈发冷冽。 “老爷……”齐氏最怕的人,便是郑裕德。他动动眉,就能够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容不下沈氏,连你的孙儿也能下此毒手!”郑裕德沉声说道:“你立即去郡王府,将沈氏接回来。” 齐氏拉不下脸,“老爷,我……” “接不回来,你也莫要回来!”郑裕德已经无心应付纳兰述,颔首,拂袖进府。 齐氏望着郑裕德离去的背影,满心怒火。 纳兰述斜眼瞅着纳兰清羽,又看一眼齐氏,觉得事情复杂了。 “和离不和离与你无关,你害沈氏是事实,你给她道歉。”纳兰述驭下严厉,对待纳兰清羽亦是如此,更加护犊子。郑远修方才那一言,分明是将罪责都推脱到纳兰清羽身上,冷笑道:“沈氏原谅你,此事就此作罢。至于郑远修,他若不饶你,为父给你做主!” 纳兰清羽心中稍稍松一口气,乖顺的点头。 一行人去往郡王府。 —— 沈氏抱着瘦弱的孩子,坐在垫着褥子的杌子上。眉眼柔和,手指放在他小小的手心,给他抓握住,脸上露出温柔的笑。 这几日,皱巴巴的脸,长得很饱满了。因为早产缘故,小小一点,并没有别的孩子大。 她嫂嫂生的孩子,她见过,她的宝儿却是不及。 “宝儿,你要坚强,不要让娘亲担心。”沈氏轻柔道。 冰月含笑道:“那是自然,小公子一日比一日长得好,如今没有再发热,身体慢慢好起来,会长很快。” 沈氏很担心,忧心忡忡道:“嫂嫂生月儿的时候,她眼睛能够睁开。宝儿如今好些天,他眼睛不曾睁开,会不会有问题?” “小姐,您别多想,郡王妃说过,每个孩子不同,有的孩子睁眼迟。小公子许是生的早,比旁人要迟一些。”冰月忽而记起来,手指摸了摸宝儿的柔嫩的脸颊:“有一日夜里,奴婢瞧见小公子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用不着两日,便能睁开了。” 闻言,沈氏心中稍安。 怀中的孩子,突然哭起来。 沈氏手足无措,抱着站起来哄。孩子在怀里拱来拱去,张开嘴往怀里凑。 “小姐,小公子饿了。”冰月连忙抱着孩子去找乳母。 这时,外头的婢女进来通传道:“沈夫人,外面有人找您,奴婢带到偏厅,您要不要见?” “是谁?”沈氏蹙眉,她生子,娘家人还不知晓。断不会是娘家来人,她又无几个知交,想不透会是谁。 “纳兰将军。” 沈氏一怔,纳兰述找她作甚?心中琢磨不透,沉吟道:“带路。” 偏厅里,纳兰清羽目光虚无的望着庭院里随风飘扬的枝叶,宛如她此刻的心境,可以大事化小,爹爹却如此认真,令她颜面扫地。不出明日,京城里便人尽皆知,她心肠歹毒。 只怕,人家未必领情。 忽而,看见与谢桥并肩而来的人,纳兰清羽抚摸上自己的脖子,那一夜的记忆纷沓而至,突然之间,一股窒息感席卷而来,难以呼吸。 他冰冷的眼,满身杀气,无情的话语,化作利刃在她心口一刀一刀划破,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仿佛难以承受,直不起腰来。 他是她深藏在心底的挚爱,可他却为他心爱之人,要她的性命! 她从未想过,如此冷情冷血的人,他生命里,除了她,不会在有别的女人。 直到见到他望着谢桥的眼神,幡然醒悟,她于他不过是恩师之女,邻家妹妹。可谢桥哪一点如她?激起她心中的不甘,以至她入魔,嗔痴癫狂,做的事情全部偏离她的计划,才会输的如此惨烈! 纳兰清羽示意寒梅搀扶着她,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墨色身影,明明夜色深沉,她却清晰的见到他眸子里蕴含着纵容、宠溺,那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神情,那样的柔和。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子宛如风中翩飞的落叶,摇摇欲坠。 “小姐!”寒梅站在纳兰清羽的身后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沈氏进来,一眼看见齐氏与郑远修,直接忽略,看向一旁的纳兰述与纳兰清羽,眉一皱,询问道:“不知将军寻我有何事?” 纳兰清羽已经够难堪,她自心底看不上沈氏,她要向沈氏道歉,自然不会要爹爹在她面前放低姿态。 “沈夫人,我为庄子里一事给你赔罪。”纳兰清羽丢了丑,为告诉纳兰述她真的知错,拖着受伤的腿,深深弯腰给她赔礼。 沈氏立即后退,避开她行的大礼。 纳兰清羽面色微微发白,望着沈氏,眸子里的神色却显得颇为诡异。在沈氏来不及开口的时候,双膝跪地:“如此,沈夫人可愿原谅我?”拢在宽大袖摆中的手紧捏成拳,这一跪地,她似乎听到尊严崩塌的声响。 沈氏面色一沉,纳兰清羽如何是来给她赔罪?她是打着赔罪的幌子,将她逼到绝境! 她本就无碍,他们诚心赔罪,她若明事理,该大度接受。可方才纳兰清羽行大礼,紧接着跪在地上,将她从有理的位置推到无理的处境之中! 果真,纳兰述的面色微微一变。 沈氏并未错过纳兰清羽跪下的一瞬,撇向纳兰述那一记眼神,心中了然,只怕纳兰清羽心不甘情不愿罢! “纳兰小姐,你这是要折煞我!”沈氏避开她,并未说原谅,也不曾扶她起来。转而对纳兰述道:“将军,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与宝儿无碍,您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纳兰清羽嘴角的笑凝固,脸色僵硬。 沈氏她不该大度,扶她起来? 可沈氏却是却当没有看见一般,她这一跪,沈氏不表态,也不好起身,否则便让沈氏扭转形式,她的算盘要落空。受伤的腿跪久了,便如针扎刺,疼痛难忍。 纳兰述听闻沈氏的话,也觉得纳兰清羽这一举动,像在逼迫沈氏,不妥当。 沈氏的态度,他看在眼中,许是因纳兰清羽的作为而动怒,他也不便唤她起身。 “她赔罪是应该的。”纳兰述坐在一旁,看一眼纳兰清羽额间渗出的冷汗,移开视线,落在别处进门的秦蓦身上。看到他身边容貌并不出色的谢桥,颇感意外。 纳兰清羽背脊僵硬,她之所以如此,还有另一层意思,便是想要在秦蓦进来之前,给沈氏赔罪,这样他也不会瞧见自己的狼狈之态。 可如今,情况更加尴尬难堪。 齐氏见到跪在地上的纳兰清羽,仿佛看见她自己给沈氏赔罪,会是怎样的情景。捧着热茶的手,紧了紧。 “沈香惠,纳兰小姐如此诚心给你赔礼,你当真不计较,为何不将她扶起来?”齐氏冷声质问道。 沈氏心中冷笑,做一个好人太难,规矩行事,被人设计,吃了暗亏,不能够计较,还要大度的笑着说她无事,不必记挂在心上。 当她真的有事,早已没有命在! 沈氏觉得很累,贤妻良母,这几个字,让她受太多太多的委屈。她并非良善之人,也并非大度之人,别人反倒觉得她好欺负,并不将她的好放在眼里。所以,何必装贤良大度? 她的宝儿经受的苦,令她醒悟,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改变! 沈氏并不回答她的话,毫不留情地说道:“将军夫人来此不会是与纳兰小姐一样,给我赔罪?” 齐氏心口一滞。 郑远修看着齐氏突变的面色,想说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说伤情分的话。转念记起纳兰清羽的那句话,“香儿,母亲怎么能给你一个小辈赔罪?她来是看看你们母子可安好。” 沈氏冷笑一声,不想与他多费口舌:“你来是送和离书?现在给我罢。” 郑远修心中钝痛,她是铁了心要和离?“我不会与你和离,你打消这份心思!” 沈氏这一回,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拂了拂裙摆上的拂尘,在纳兰述边上落座,挑眉说道:“将军夫人既然是来道歉,赶紧的,我等下要照顾孩子,没空。” 齐氏紧咬着牙关,脸颊急剧的抽动,面色青狞,“贱人,你也配!” 沈氏浑不在意,对一旁的冰月说道:“你回去告诉将军,将军夫人身份高贵,我身份卑微,受不起她的赔罪。” “香儿!”郑远修眉头紧皱,看着沈氏的目光颇为陌生,仿佛不是他所认识的温柔婉约,通情达理的沈香惠,“你向来贤良大度,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给自己留退路!” “郑远修,我该跪下来磕谢你们留我们母子一命?她险些杀了我的孩子,道歉不觉得应该么?留退路?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逼的!狗屁的贤良大度,我在给自己留活路!”沈氏情绪激动,她与齐氏同住屋檐近四年,如何不知她的禀性?她是死是活,岂会来探望? 纳兰清羽来给她赔罪,郑远修与齐氏一同来,定是纳兰清羽之前去定国将军府。恐怕郑裕德已经知道庄子上齐氏干的事,勒令她前来! 郑远修双目赤红,原来在她心里,他是如此不明事理之人? 他只是认为齐氏是长辈,他们做晚辈该尊敬。 想要解释,可喉咙似被一直无形的大手掐住,吐不出一个字。 齐氏体内气血翻涌,死死瞪着沈香惠,她竟然敢! “冰月,杵着作甚?还不快去!”沈氏说罢,站起身,打算离开。 齐氏眼底闪过怨恨,可看沈氏丝毫不肯退让,眼见冰月走出门口,心一横,眼一闭道:“我给你道歉!” 沈氏脚步顿住,整好以暇等着齐氏道歉。 齐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窝火,恨不得撕烂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脸。 “我不该摔孩子。”齐氏从咽喉深处挤出来,面色青白,她给一个商户女低头,且是她一直不曾放在眼底的人! “你说什么?”沈氏眉梢微抬,眼底含着一丝笑意:“声音大一点。” 齐氏气得浑身如糠筛,脸色陡然一沉,张嘴欲骂,可看着往外走的冰月,生生咽下这一口恶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对不起!” 沈氏嘴角微微上扬:“不必客气,我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竟未想到你与我一介小辈较真。” 一股腥甜涌上齐氏喉间,面色涨紫,恨不得将沈氏生吞活剥! 郑远修看着沈氏羞辱他母亲,手指根根收紧,无可奈何。 “少将军,是个男人爽快点,磨磨唧唧,怪让人瞧不起。我们互看生厌,你尽快写下和离书。”沈氏说罢,不再多看他们一眼,目光落在纳兰清羽身上,只见她身形摇摇欲坠,一副痛得要晕过去的模样,嘴角一勾:“郡王妃,你给纳兰小姐看看,她身子似乎不好,要昏倒了。” 跪下了,想要起来,没那么简单! 纳兰清羽一个激灵,瞥一眼坐在秦蓦身旁的谢桥,脸上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我没事,汗水落在眼底眼花。”受伤的腿痛到麻木,她毫不怀疑,这样跪下去,会彻底废了! 眼见沈氏与齐氏对仗,忽略她,借着体弱装昏,哪知被沈氏看穿! “不是便好,晕倒过去,便是我的罪过了。”沈氏淡淡地说道,对谢桥说道:“我先去见宝儿。” “好。”谢桥点头。 沈氏快步出去,清新空气吸入肺腑,吐出体内浊气,只觉得浑身都轻松畅快起来。 她不再想要与郑远修的婚姻,过往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卸去,竟有重生之感! “香儿。”郑远修追出来,唤住站在月影下的沈氏。快步走过来,大掌搭在她的肩膀上,沈氏触电般躲开,满眼厌恶之色,不加掩饰。刺痛他的双眼:“香儿,我可以见孩子么?” “不能!”沈氏冷笑道:“郑远修,你的孩子早已被你母亲给摔死,宝儿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没有资格见他!” 郑远修眼底布满痛苦之色,他若知那一夜不曾帮她要回孩子,她如此决绝,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沦落到和离的地步,定会站在她这一边。 “郑远修,你是吃定我离不开你,不敢与你和离,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我的感受。”沈氏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你与你母亲一样,瞧不起我的出身,嫁给你,是我高攀了,定会紧紧抱着你这颗大树罢?” 郑远修语塞,潜意识里,他的确这么想过沈氏。所以娶卫如雪的时候,才会那么轻易将她贬妻为妾。 “你错了,我从来不屑嫁入高门。我只是认为你是可信之人,值得我托付后半生,所以不顾一切嫁给你,可惜我错了!嫁给你,我从来没有开心,带着面具,我不再是我,太累太累。”许是真的覆水难收,关系走到尽头,沈氏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 “香儿,我爱你。我是做错了,但是我已经悔改。”郑远修哑声说道,原来这一桩婚事,于她来说是这样的痛苦。“你为何不早与我说?不会了,今后再也不会了,我们搬出将军府……” “是你!让我如此痛苦的人,一直都是你!你母亲,我敬重她是你的母亲,谦让她,孝敬她,与我生活的一直不是她,她如何能够伤害我?”沈氏仰头望着天空,将涌入眼眶的湿意逼回去,冷声说道:“你若当真爱我,放手罢。” “香儿……”郑远修抓握住沈香惠的手,沈氏大力的挣开,头也不回的离开。 齐氏追着郑远修出来,站在门口,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去,看着沈氏离开的身影,冷哼一声:“远儿,这样的媳妇你还要?嫁入郑家这么痛苦,你便成全她!”心中记恨着沈氏让她颜面扫地,休了也好,眼不见为净! 郑远修望着沈氏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满脸痛苦之色,冷声说道:“母亲,看着我妻离子散,你开心了?” 齐氏皱眉,“远儿,你说的这话是何意?” “我的事,你今后莫要再插手。否则,莫怪儿子不孝顺!”郑远修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他不会和离,她就算死,也是要葬入郑家祖坟! 齐氏气得双眼发黑,紧掐着掌心的指甲齐齐断裂。 —— 屋子里,秦蓦坐在太师椅里,斟一杯茶,抬手放在谢桥手中。 漆黑的眸子,幽深地睨一眼跪在地上的纳兰清羽。 秦蓦低沉的问道:“恩师,今夜住在郡王府?” “回纳兰府。”纳兰述沉声说道:“明日要去一趟桂云村。”纳兰清羽做的事情,他这老脸无处搁,哪里好继续在郡王府住下? 纳兰清羽眼睫一颤,便听到纳兰述道:“孽障,还不快起来!” 寒梅立即搀扶着纳兰清羽起身,只见她淡蓝色的裙裾上晕染一团鲜红。 纳兰清羽只觉得这双腿不是她自己的,整个人靠在寒梅身上。 纳兰述粗浓的眉头紧蹙,看向谢桥道:“不知郡王妃能否给小女医治?” 谢桥指腹摩挲细润茶杯,闻言,侧头凝望着身旁的秦蓦,他嘴角勾勒弯弧,纵容地笑望她。放下茶杯道:“伤口崩裂,寻常大夫可以包扎。” 纳兰清羽掩不住心里的失望,爹爹开口的那一瞬,她心里闪过希翼,谢桥会念在他的情面上,会给她医治,指不定她的腿可以康复如前。 纳兰述却是听出她的弦外之意,也不强求,叹道:“改日我做东,请你们夫妻二人一同用膳。”不再自称‘为师’。 秦蓦应允下来。 纳兰述起身,秦蓦相送到门口,驻足道:“她少不更事,你莫与她一般见识,日后做错事,只管教训她。” 秦蓦淡淡‘嗯’一声。 纳兰述与纳兰清羽离开后,谢桥挑眉,揶揄道:“我不救,是不是太不给你面子?” 秦蓦斜睨她一眼,揉了揉她头顶,“高兴了?” 二人并肩往无字楼而去,谢桥踩着踩着影子,摇头道:“只怕郑远修不会甘心。”侧头,含笑道:“沈氏的和离书何时给我拿回来?” “明日我得去军营,回来再给你。”秦蓦看到沈氏与郑远修之间闹到如此地步,心中也不由反省。静静看着谢桥踮着脚尖踩着影子的身影,眉心印出几道折子,只怕她会比沈氏更决绝。 谢桥似乎窥出他心中所想,转身,面向他,退着走道:“别多想,你不是他,我也并非沈氏,不会沦落到这一地步。”踩到石子,踉跄一下,秦蓦抓着她的手臂,目光黑沉:“小心走路。” 谢桥撇嘴道:“退着走路有利于脊椎矫正。” “强词夺理。” 谢桥挑眉,一副我强词夺理,你能将我如何的模样。 秦蓦狭长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带着宽容,又透着对待爱人地温柔。她脸上恬淡的笑容,使他心底一片安宁静谧。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站在无字楼门前,秦蓦停顿住脚步。 谢桥一怔,疑惑看向他。 秦蓦微凉的指腹拂过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暗色,缓缓俯身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吻:“快去睡吧。” “你要出府?” “嗯,去军营,明日下午回来。”秦蓦低声道。 “好。”谢桥突然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印下一吻,叮嘱道:“莫要忙到很晚。” 秦蓦只是抚摸着她如缎的黑发,笑而不语。 谢桥知道他定是没有听到心里去,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直至看不见,方才进屋。 “郡王妃,您回来了,用膳了么?”明秀询问道。 谢桥摇头:“给我熬一碗粥。”随即,突然想起一事:“郡王还未用晚膳?”她记得与他约定一同用膳,后来被太后请进宫。 “不知,奴婢进府的时候,郡王不在府里。怕您受太后刁难,找了蓝星,方知郡王去了军营。”屋子里炉子上温着小米粥,端来递给谢桥:“郡王去的及时么?” 谢桥怔愣住,定是军营有紧急事,若无事,他不会留宿在军营。 “明秀,日后郡王在军营,莫要找他。”谢桥目光落在屏风上他挂着的袍子,袍摆刮破一块绸子,取下来,望着桌子上摆着的针线篓子,突然觉得她没有学女红,倒也是一桩遗憾事。 她曾见人在破口处,绣图案,可她就会最简单的缝补! “半夏,绣花难么?”谢桥询问端着热水进来的半夏,“不要很难,很简单的那种。”指着袍子的破洞,“我想绣个图,你觉得什么图案合适?” 半夏耿直道:“什么都不合适。” “……” 她被半夏看扁了,她对女红之类,向来不感兴趣。若是下定决心去学,应该也过得去。 “你教我绣海水图。”谢桥央求着半夏。 半夏忠言相劝:“郡王妃,您学绣花,倒不如给郡王做一件裘衣,奴婢给您裁剪,您只管缝起来。” “也行。”谢桥说做就做,当即去库房翻找她的陪嫁,找出一匹布,又翻出秦蓦的裘衣比划。 屋中的烛火,天蒙蒙亮的时候,方才熄灭。 谢桥一个晚上,也只是缝好一只袖子。睡前担心秦蓦突然回来,藏在箱笼最深处,打着哈欠,安心睡去。 —— 晨曦破晓,秋高气爽。 沈家来人,探望沈氏。 沈氏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对面的两位嫂嫂,额角突突跳起来,心里升腾着不好的预感。 她住在郡王府,未曾与娘家人说过。两位嫂嫂,无利不起早,一大早来探望她,只是关心她生子,根本不可能! 定是郑远修或者齐氏去过沈府! “惠儿,你也真是的,生子这样大的喜事儿,也不知会爹娘。妹夫回府告知,我们还会被蒙在鼓里不知晓。”大嫂朱氏甩着帕子埋怨道。 果真是如她所料,沈氏笑道:“孩子早产,一直不大好,我怕爹娘担心,便没有派人报喜。” 朱氏面色稍霁,端着茶品浅啜一口,微微皱眉,似乎茶不合口味,推到一旁,“这便好,我们也放宽心,不然以为你与妹夫闹不愉快呢。” 沈氏垂目,摆弄着长长的指甲,心想是该修剪了。 二嫂王氏掩嘴笑道:“可不是,爹娘瞧见妹夫一人登门,还以为你出事了,听妹夫的话后,心中自然是替你欢喜,可又想这样大的事儿为何不第一时间告诉我们,过好些时日再来?心里放心不下,派人一打听,你不住在将军府,便猜你夫妻二人不和睦。” 沈氏眉眼都不抬一下,心中冷笑,总算是说到整点儿上了。 大嫂劝说道:“惠儿,嫂嫂是过来人,夫妻之间吵吵嘴,那是常事,我瞧着妹夫一心待你,这一点极为难得,听说你怀孕的时候,他都不曾去过妾侍的屋子里,可见他是真的看重你。我们不过是商户,能嫁进那样的人家,前世修来的福分,你不可任性。” 沈氏缄默不语。 朱氏连忙给王氏使眼色,王氏语重心长道:“和离后,吃亏的终归是女人。妹夫那样的身份,想要嫁给他的人何其多?你不一样,带着孩子,又是和离之人,难以再找一个可以托付之人。” “可不是?惠儿,嫂嫂们岂会害你?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别听旁人的闲话。”朱氏意味深长道。 沈氏听着她们两一唱一和,心中苦涩,不甚在意道:“和离后,我不会再嫁人。” 朱氏、王氏齐齐变色,她当真是打算和离! 二人面面相觑,沈香惠颇得公婆喜爱,她回府,日后那家产定是少不得她一份。 郑远修来府里,明着请他们帮忙劝说沈香惠打消和离的念头,暗地里却隐含威胁之意,他们和离之后,郑远修给他们的好处都会尽数收回。 那怎么可以! 当初郑远修给他们周旋得来的铺子,地段好,却是亏损状态,他们经营之后方才返利。全都收回,那是在他们身上刮肉。 朱氏唉声叹气道:“惠儿,你说,这些年嫂嫂待你如何?” “极好。”沈氏心渐渐沉到谷底,朱氏对她好,念在郑远修的情面上,她和离回去,恐怕不会再给她好脸色。 “爹娘待你如何?” 沈氏没有再说话,爹娘并未重男轻女,视她如掌上明珠,即便嫁出去,与两个哥哥之间,他们有的,也不曾少了她那一份。 正是如此,她有不少私房,即便和离,也足够支撑她很好的生活。 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的和离。 王氏苦口婆心,继续劝说道:“你和离之后,爹娘定会放心不下你,你忍心他们年事已高,为你操心?” 沈氏无心与她们周旋,含笑道:“嫂嫂,你们来是看孩子的罢?” 朱氏、王氏一怔,神色不自然,讪讪地说道:“你瞧,一味担心你的事,倒是忘了看望小外甥。” 冰月极有眼色,将乳母唤出来。 乳母抱着孩子出来,朱氏、王氏纷纷将备好的贺礼递给沈氏。 沈氏望着手里两套金饰,分量十足,为了劝服她,倒是下了血本,交给冰月叮嘱她收好。 朱氏并不抱,站在一旁逗弄一下道:“瞧这眉眼,倒是与妹夫一个模子刻出来。” “可不是?日后定会与他父亲一般,丰神俊朗,建功立业。”王氏夸赞道,心里却暗叹,沈氏能够嫁进将军府,当真是烧高香,可她却不是一个惜福之人。儿子都生下来,闹着和离。天下间,那个男人不纳妾?“惠儿,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孩子打算。” 沈氏伸手抱着孩子,孩子的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有那一张嘴像郑远修。对朱氏与王氏道:“嫂嫂已经看过孩子,若无事,天色不早,此处并非将军府,我便不留你们。” 朱氏见她下逐客令,面色一变,耐住性子问道:“惠儿,你给我们一句话,嫂嫂也好向爹娘交代。” “我心意已决。”沈氏面然倦色,抱起孩子,起身朝内室走去,站在珠帘处道:“嫂嫂莫要再劝了,告诉爹娘,不必为我担心。” 朱氏见沈氏如此不知好歹,心中气急,也知她脾性向来便倔,多说无益。咬牙道:“我们走!” 王氏虽无朱氏精明,可也知沈氏和离,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眼见朱氏放弃劝说,心中虽不甘,也只好先回去好好筹谋一番,看沈氏如何才会回心转意。 二人一走,沈氏逗弄着孩子,浅浅笑道:“宝儿,我们娘俩一定会好好地。”脱离将军府,她的儿子也能够有精彩的人生。 冰月也深知朱氏、王氏的脾性,无功而返,怕是会闹的不安生:“小姐,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只怕他们会逼迫老爷与夫人来劝说您。” 沈氏笑了笑,并未做声。 她心中已经做好打算,爹娘来劝说,她便将心中打算说出来。二位嫂嫂代表着她哥哥的态度,沈府定是不欢迎她。和离之后,她不会回府居住,在沈府不远处相看一座宅子买下来。 若是……郑远修不肯罢休,她极有可能会离开京城。 她低估朱氏与王氏的能耐,原以为她们会如冰月所言,可并没有想过,会惊闻噩耗。 沈氏正在用膳,沈府便又来了人,丫鬟脸色苍白,跪在地上道:“大小姐,夫人她上吊了。” ------题外话------ 泪奔,烟儿打算一万二,孩子太吵闹了,就一万一了,希望明天烟儿继续打鸡血,更新辣么多,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沈府。 沈氏还在月内,不能见风外出。可惊闻母亲出事,她如何坐得住? 抱着孩子准备出门,转念一想,沈氏抱着孩子送到无字楼,委托谢桥帮助她照看孩子,乘坐马车回沈府。 门仆恭敬的唤一声:“大小姐。”将她领进屋子。 沈氏见到大哥、二哥,朱氏、王氏都住在屋子里。 沈氏见到他们的一瞬,心一沉,便知定是他们用母亲上吊为幌子,将她骗来沈府。 “哥哥们,当真是我的好哥哥。我不求你们给我讨公道,也未曾想过,有一日,自小一同长大的亲人有朝一日,将我推进火坑换取利益。”沈氏心中对他们感到失望,懒怠与他们多费口舌,开门见山。 沈峰尴尬的摸着鼻头道:“三妹,你怎得能这么说?妹夫对你的好,我们都看在眼底,他对你真的不好,我们定会给你做主讨公道。” 沈氏冷笑,大哥与朱氏一样,见利忘义,岂会真的为她着想?若是郑远修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她和离与否,他们怎会干涉?只怕会在谋算着,今后将她‘卖’给谁,赚取利益。 沈峻叹声道:“三妹,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妹夫当初那般对你,也不见你和离。如今儿子也生了,他又不曾纳妾,你怎得又闹起来?” 沈氏心中悲凉,这就是她的亲人! “郑远修给你们多少利处,令你们不顾骨肉亲情?当初你们吞下的铺子,我替你们还给他,此事不必再说。”沈氏说罢,往后院走去。 朱氏给沈峰使个眼色。 “三妹,对不住了!”沈峰话一落,护卫进来,将沈氏控制住。“妹夫对你情深意重,侍奉爹娘如亲生父母,我们一家人不能对不住他。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孩子与爹娘!”见沈氏脸色陡然冷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你若孝顺,便好好与妹夫过日子,不让爹娘一把年纪为你操心,他们是该享福的时候。” “你现在许会怨我们,日后会感激我们让你迷途知返。”沈峻看一眼沈氏,劝慰道:“大哥不会害我们。” 朱氏品出味道出来,感情沈峻是想占便宜,却不肯担责任,什么叫大哥不会害他们?不是两家一同出的主意? “老二,你这话是何意?这主意是你出的,你说三妹最敬重父母,心里很担心她。用母亲将三妹骗回来,送回将军府!”朱氏不乐意的说道:“好处给你占尽,好人也给你做了,坏人就由我们做?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如今细细一想,昨日里在郡王府,王氏也不曾说什么,都是她在那里说。 王氏皱眉道:“嫂嫂,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论是谁筹谋,三妹定是认为我们共谋,有何好争辩?好了,今儿个这事我们还是瞒着爹娘,赶紧将事情处理好。” 朱氏心中仍旧不痛快,只是王氏那句提醒的话,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氏冷笑道:“你们以为将我送回去,今后还能从将军府得到好处?”一双眸子,宛如寒冰碎雪,冷眼扫向他们几人道:“我今儿个将话撂在这里。你们将我送到将军府,不再是我的亲人,休想再得到半点好处!” “三妹……” “吃了多少,你们都给我吐出来!”沈氏面无表情,冷酷无情的说道。 沈峰、沈峻面面相觑,沈香惠的性子最软和,也最顾念亲情,她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莫不是在将军府真的出了他们所不知的大事? 朱氏、王氏不敢轻举妄动,沈氏和气好说话,却也说到做到! 正是如此,在外头她的话,比起沈峰、沈峻更有可信度! 朱氏与沈峰交换眼色,沈氏如今是在气头上,难免说话难听,可到底是心软之人,她不会不顾兄弟。就算……朱氏目光一冷,只要沈氏心中有爹娘,她有的是法子让沈氏乖乖听话! 沈峰与朱氏夫妻多年,她一个眼神,便知她心中所想。 “带走!”沈峰沉声道:“三妹,你不顾念兄妹情分,做哥哥的也不能眼睁睁看你做糊涂事!” “是啊,三妹,就算你让我们倾家荡产,只要你过的好,我们也无所谓。”沈峻看着钳制住沈氏的护卫,训斥道:“小心伤着大小姐。” 护卫松了力道。 沈氏失望透顶,眼中平静毫无波澜,冷冷扫过他们一眼,所谓的兄长却是不如一个外人! 不由庆幸,她不曾将孩子带回来。 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是虎狼之所! 沈峰、沈峻心中愧疚,可又想起他们这样的商户能与将军府做亲家,祖坟上冒青烟,只有他们嫌弃沈氏,哪有沈氏瞧不上将军府?许是她日子过的太顺畅,所以不知生活艰辛,郑远修宠得她太任性! 沈氏挣不开护卫的钳制,随着门扉的打开,她浑身如置冰窟,一片冰寒。 “住手,放开大小姐!” 一声惊怒传来,屋子里气定神闲的人,纷纷变色。 朱氏咬紧牙根,心有不甘。 王氏低垂着头,不再说话。 沈峰、沈峻面色微变,“母亲,您怎么来了?” 沈母头发花白,额头裹着汗巾,身着深蓝色锦裙,满面怒火。看着护卫钳制着沈氏,心口一阵绞痛,沈氏的脾性,她做娘的最清楚。若不是将军府里的人做的太过分,她的女儿如何会忍心让她的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 没有遭罪,为何生子之后,不曾派人来报喜讯? 只要一想到她在将军府受的苦,她就睡不着觉。不去将军府,那是怕不招齐氏待见,让沈氏受辱、受委屈。上一次无故回来,她便心中有所预料。 当初她与老爷说,他们这样殷实的人家,寻个门当户对之人嫁了,以沈氏制香的手段,日子也会好过,从不曾想让她高攀。高嫁受委屈,他们做父母的也难以替她讨公道。 “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怎得这么狠心?她是你们的妹妹,不是你们换取利益的货物!今日敢将她送到将军府,你们全都给我滚出沈府,我只当没有生养过你们!”沈母知道两个儿子唯利是图,却未曾想到这么冷血无情! 沈峰面色大变,他们兄弟分别管不同的产业,心照不宣,今后分家产,各得自己掌管的产业,大权仍旧掌握在沈父手中!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会惧怕他们二老! 今日将沈氏诓骗过来,便是瞒着二老,沈母喜打马吊,今日便安排她出门与几位太太打马吊,哪知会突然回来? 沈氏听到沈母维护她的话,泪水滚落下来,扑进她的怀中:“母亲。” “卿卿,只要你觉得和离过的好,咱们就和离。今后不嫁人,娘也能养活你们娘俩。”沈母心酸,沈家不是簪缨世家,只是寻常商户,却也是她娇养大的孩子。沈氏一直很懂事听话,不曾任性,经营生意的手段比她两个哥哥还要强。 却不想,这样好的女人,被夫家糟践了! 闻言,沈氏心中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只要爹娘理解体谅她,便无所畏惧! 朱氏、王氏变了脸色,她们担心的事情,果真应验了! 二老一直偏向沈氏,谈起她来,满脸笑容,直言女儿不比儿子差,甚至要强上稍许,沈家家业交给沈氏,定能再上一层楼。 他们绝不会让沈氏回到沈府! 朱氏心里盘算着待会与郑远修商量对策。 可还未等朱氏去找郑远修,谢桥派人将和离书送到沈府。 明秀恭敬的说道:“郡王妃问您,回府用膳还是明日再回去?”看一眼拿着和离书,一脸凝重的沈父,满面忧色的沈母,道:“郡王妃说您可以明日回去,小公子她给照看。” 沈氏也有许多事与爹娘商量,歉疚道:“宝儿怕是要叨扰郡王妃了。” 明秀道:“郡王妃巴不得呢,今日抱着小公子一同睡,喜欢得不得了。”将沈氏吃的药递给她道:“药您要按时吃,郡王妃说有什么话,明日回去再说。” 沈氏点了点头。 明秀一走,沈母问道:“这和离书郡王妃送来,怎么回事?” 她可记得,郑远修不愿意和离。 朱氏、王氏看向沈氏,突然记起来,沈氏可是住在郡王妃,方才郡王妃身边的婢女对她可是很恭敬! 言辞间,郡王妃与沈氏关系很好的样子。 “女儿知道郑远修不会肯和离,求郡王妃帮忙。”沈氏浅笑道:“郡王妃为人很好,多亏她,否则,女儿今生见不到您与父亲。” 沈母听着她生子凶险的情况,潸然泪下:“明日我们拿着你的嫁妆单子去将军府,清点好带回来!” 沈氏应下。 朱氏心里顿时盘算起来,郑远修将和离书送来,迫于郡王府的压力?这样说来,郡王的权势大过郑远修。难怪沈氏坚决不肯回头与郑远修言归于好,原来是攀上郡王府这一棵大树! 想到此,一改之前的态度,微微笑道:“三妹好生休息罢,明日我与你大哥,随你一同去将军府给你撑腰!哥儿姐儿怕是回府了,我先回屋子了。”说罢,离开屋子。 王氏也不好再留下,紧跟着离开。 “眼皮子浅的东西!”沈母淬骂一口道:“郡王妃派人来,定是知道你在府里不好给你撑腰。” 沈父也觉得丢人,女儿回家,一个外人反倒担心她吃亏,可见兄弟二人的德行! —— 谢桥抱着宝儿,看着他睁开眼睛,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浅笑:“今日你母亲不回来,姨姨陪你睡。” 明秀掩嘴打趣道:“郡王怎么办?” 谢桥瞪她一眼:“我是太纵着你们,敢取笑我。郡王怎么了?他今儿个睡书房。” “我不曾开罪你吧?”说话间,秦蓦自门外进来,一眼落在谢桥怀中的孩子,眉头一皱,“谁的?” “宝儿你不认得了?”谢桥将孩子放在他怀中,含笑道:“姨夫抱抱宝儿。” 秦蓦手臂顿时僵硬,垂目看着怀中的孩子,软软一团,不知道该怎么抱。宝儿的腿这时蹬一下,秦蓦忙抱紧,宝儿不舒服的放声啼哭。 秦蓦冷峻的面容险些绷不住,不知该怎么哄,眉头紧蹙,抬眼看向谢桥,正欲将孩子交给她。 “你先练练手,到时候咱们生闺女了,你也不会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哄。”谢桥眉眼弯弯,看着秦蓦抱着不是,送走也不是,站在原处,面无表情看着怀中挥舞着小拳头,蹬着双腿大哭的孩子。转身递给进来的半夏:“抱出去。” 半夏看着塞在怀里的孩子,连忙抱着去找乳母。 嘭地一声,门被关上。 秦蓦朝谢桥迈步而去。 谢桥望着他漆黑幽邃的眸子,透着一丝危险。连忙站起身,解开他身上的披风挂在屏风上,讨好地说道:“宝儿那么可爱,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我不是捉弄你。” “他可爱与我有何干系?又不是你生的。”秦蓦双手抓握住她皓白的手腕,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净室里:“不必多心,你生出来,我自会带着。” 谢桥一副他睁眼说瞎话的神情,“你刚才分明不知道哄宝儿。” 秦蓦意味深长道:“我会不会哄,你不是深有体会?” 谢桥一怔,明白他话中之意,脸一红,‘扑通’一声,人已经被扔进修建好的大水池里。 “混蛋。” 谢桥猝不及防下,呛进一口水。 秦蓦紧贴着她耳畔道:“任何事情,都有一种天性。不信,你可以生下来试一试。” 谢桥深信不疑,比如对外一副冷酷无情,生人勿近的模样,虐尽人渣。 遇见她之后,就只虐她…… 正要分辨,秦蓦以吻缄口。 …… 天蒙蒙亮,灰暗的室内,一缕微光照亮满室。 秦蓦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只觉得手指被小而软的东西紧握着。蓦然睁开眼,便见他的手指被小小的手紧紧捏着。视线落在他那一张还没有他巴掌大的脸,闭眼酣睡着,偶尔转动着头,冷硬的心,突然间一软。 他与谢桥的孩子,也会与他一样这样小? 良久,抽出手指,惊得宝儿双手张开惊跳起来。慌手慌脚抱起来,宝儿偎在他的怀中,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渐渐沉沉睡去。 谢桥进来的时候,便见晨光洒在一袭寝衣的秦蓦身上,他倚靠在床柱上,宝儿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安睡。 微微一怔,她是想要培养秦蓦对孩子的喜爱,昨日的反应,更加让她坚定这一想法。 她起身后,抱着熟睡的宝儿放在床榻上,将秦蓦的手给宝儿捏握住,原以为他醒来会发怒,却未曾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听到脚步声,秦蓦侧头望来,漆黑的眸子里竟是浮现出一丝难得的柔软。 “醒了……”谢桥脸上流露出一抹浅笑,话未说完,便被秦蓦举手打断。只见他轻手轻脚的抱着孩子,递给进给着谢桥进来的明秀,示意她抱着出去。 谢桥殷情的伺候他更衣,柔和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甩开宝儿不管他呢。” 秦蓦挑眉:“在你心里我这般冷血无情?” 谢桥道:“你表现的不太喜欢孩子,我心里担忧。见到你方才与宝儿的相处,心里很高兴。”对待别人的孩子他都如此心细,自己的孩子他必定会更加宠爱罢? “过关了?”秦蓦嗓音微凉,眼底流泻出一抹笑意:“接下来,只看你的了。” 谢桥微微一怔,还未说话,便听见半夏脸色不太好的进来说道:“郡王、郡王妃,有个自称是沈夫人的大嫂,来找郡王妃,说有要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抉择 沈氏两位嫂嫂昨日来郡王府探望之时,有人来告诉她沈氏的嫂嫂劝和,不同意沈氏和离。 沈氏态度坚决,不过转眼,她匆匆回沈府。 她便觉察不对,沈氏的两位嫂嫂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派明秀过去,探一探情况,顺势替沈氏撑腰。 岂知,朱氏会寻上门来。 谢桥吩咐婢女将她安置在偏厅,姗姗迟来,便见朱氏四处打量郡王府摆设。 朱氏听到婢女请安,一双敛着精芒的双目望过来,起身见礼道:“郡王妃,民妇是惠儿的大嫂,今日上门叨扰,有一事相求。”抬眼看着谢桥在主位太师椅上坐下,端庄雅贵地端着茶杯品茶,继续说道:“三妹在将军府受委屈,被人欺压,奈何我们位卑,不能给她主持公道,幸而郡王妃侠义,替三妹做主拿回和离书。” “我们也想要救她出水火,少将军他与三妹之间关系紧张,他便来府里以沈家相要挟,无奈下,只好劝三妹隐忍,待我们有法子之后,再带她逃离郑家。因此,三妹对我们误解颇多。”说到此处,朱氏眼眶湿润,颇为委屈:“和离后,今日我们打算去将军府清点三妹嫁妆,您是这中间人,请您一同去做个见证。” 谢桥眉心微拧,朱氏倒是个会打算的人。 她以何身份去做见证? 将军府里,或许会看在郡王的面子上,不会刁难沈氏,可这得罪人的事,全给她做了。 毕竟,她与沈氏无亲无故,她求自己帮助她拿到和离书,作为朋友她帮了这个忙,但是清点嫁妆一事,涉及太深,不是她一个外人能够搅合。 朱氏怕是她得了郑远修的好处,又不曾达到他的条件,吃进去的东西不想吐出来,搬她出去镇压郑远修罢? 她虽不知秦蓦用何种手段使得郑远修写下和离书,一旦和离,他的脾性定不会再为难,除非那是他该得的。 “惠儿清点嫁妆一事,我过去不太合适,请族中之人做见证更合理。郑远修并非蛮缠之人,他肯答应和离,不会闹得太难看。我相信,惠儿她会处理得很好。”谢桥不紧不慢地说道:“惠儿当真吃了亏,她的和离书是我做中间人拿回来,定会给她主持公道。” 将朱氏到嘴的话堵死。 朱氏手指一紧,心中警醒,打个交道下来,便知谢桥不是轻易能够糊弄的人。 这里头,谁也不是傻子。 朱氏心中讪讪,牵强地笑道:“是我糊涂了。”到底有点不甘心,心思转换间,微微浅笑道:“我们族里人式微,比不得将军府,怕三妹吃亏。我三妹说你们是手帕交,你们关系最好,便寻上门来。” 她一来是求谢桥帮忙,二来一探虚实,沈香惠是否当真攀上郡王府这一棵大树! 谢桥轻叹一声:“你如此一说,倒也是这个理。你觉得你们占理,这样罢,我让郡王给知府打个招呼,请他去做见证。知府比不得将军府,胜在他是父母官,都是同僚,定国将军也丢不起这个脸,一是一,二是二,定会划分清楚。” 朱氏心中一沉,暗忖:这郡王妃是个厉害角色。 的确,无人能比知府更合适。 她的目地真的给沈氏主持公道,知府最妥当。 可问题是,她心中另有算盘! 请知府去,她最是吃亏。 “俗话说,官官相护……”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谢桥眼波微转,似笑非笑道:“郡王下的通知,知府心中有一杆秤,知晓如何衡量。” 朱氏顿时想起关于秦蓦的传言,心中凛然,不敢再耍花腔! 谁人都知晓郡王最疼爱郡王妃,若非谢桥有过硬手段,能够拿捏住郡王对她死心塌地? 想到此,朱氏起身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必叨扰知府大人。和离书是郡王妃作为中间人拿到手,将军府念在郡王府的情面也不会太欺负人。” 谢桥搁下杯子起身。 朱氏极有眼色,心知谢桥这是谢客,笑道:“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明秀,送少夫人出去。”谢桥吩咐完明秀,不停歇的回到后院里。 秦蓦坐在桌前,早膳已经摆好,他却不曾动筷。 谢桥蹙眉,在他对面落座:“都冷了,怎得不吃?” 秦蓦并不做声,吩咐人端下去,换上热食。 谢桥饿过头,喝一杯茶水,食欲更淡,不想吃。一手托腮道:“据说郑远修不肯和离,为何答应了?” “他有事求我。”秦蓦拿着馒头咬一口,并不斯文,却也显得极其优雅。“我给他指点明路。” 谢桥好奇道:“何事求你?”以至于让他对沈氏放手了! 秦蓦讳莫如深,漆黑的眸子望向一脸求知欲的谢桥,忽而,夹起一个馒头放在她的碗里:“吃了,告诉你。” 谢桥噘着嘴,不高兴道:“你睡觉的时候我吃了……”在他深沉的目光下,话音越来越小。似乎有一种错觉,她做的任何事情都瞒不了他,似水晶人儿一般,她心中的想法他能够一眼看透。 拿起馒头发狠的咬一大口,他推来一杯羊乳。 喉咙发干,谢桥费力吞咽下去,端起羊乳喝下去,晃动着手中的杯子,眼底闪过狡黠:“两个问题。” 秦蓦靠在椅背上,姿态娴雅:“我可有说你喝羊乳我便再让你问一个问题?” 谢桥将杯子一放,不喝了! 眼角余光扫过,卧槽,她已经全都喝光了,还剩下一口! 她明明记得,好像没有喝多少…… 干瞪秦蓦一眼,他分明是故意的! 阴险! 秦蓦嘴角隐隐流泻一抹笑意,修长的手指,指着她碗里剩下的半个馒头。 谢桥瞪着他,吃完半个馒头,肚子里有点不舒服,斟一杯热水喝下,稍稍好受一些。 秦蓦递给她一方锦帕,缓缓说道:“皇上昨日下密旨,将他调至余海,倭寇猖獗,年年敬献抚台。” 谢桥震惊,她记得皇上派康绪巡抚庆州,兼提督余海军务,便是让他除寇,却未曾料到会官匪勾结! 秦蓦深幽的眸子里闪过戾气,冷沉道:“倭寇名城与官僚、豪富利益勾结,皇上急于将倭寇除之,实行海禁之事,朝中并无可用之人。” “你举荐的?”谢桥觉得是她坑了郑远修。 秦蓦失笑,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选。” 谢桥不予置评。 秦蓦道:“你可知康绪是谁?” 谢桥一怔,康绪她并不知晓,只知他是泥腿子出身,因为击退鞑子有功,回朝受封赏之后,突然被封为巡抚,调遣至庆州。当时,引起一阵热议。 秦蓦声音冷冽道:“他是荣亲王妃的兄长。” “怎么可能!”谢桥心中大惊,可随即又觉得有什么不可能?若无人在推动,一个草根大将,立的功劳如何会让他官至二品? 可若是荣亲王妃的兄长,他借由靖远侯府大少爷的身份行事,不会更好? 不—— 谢桥从中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掩盖出身,换一重身份,他们在密谋什么? “难道,荣亲王他……亦是狼子野心?”谢桥只能想到这个,荣亲王虽然不争不抢,一副与世无争,明哲保身。可却又与蜀王搅弄在一起,朝中官员多少与他有牵连,却又不曾深交,皇上定不会想到他对那个位置也有觊觎之心。 突然间,谢桥猛然想起,玉倾阑离京,他去了何处? 他又知不知道他荣亲王所谋? “荣亲王借由康绪中饱私囊,拓展人脉,许多官僚都因康绪而通倭,此事便是他握在手中的把柄。”秦蓦声音愈发冰冷透着森寒之气,这正是玉倾阑潜在余海数月调查而来。 若非他觉察到端倪,前往余海,怎会查到康绪身上? 他草根出身,独行独往,不曾与朝中大臣望往来,的确够掩人耳目。 “这与郑远修和离有何关系?”谢桥不满道。 秦蓦勾唇:“他毫无人脉,前往余海,只怕还未动手便被人给弄死。想要介入进去,势必要有人牵线。”说到此处,话音一顿,微微笑道:“右布政使是纳兰清羽的舅舅。” “这和纳兰清羽有何关系——”谢桥猛然领悟过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蓦,忽而笑道:“你真黑心!” 纳兰清羽与郑远修可是结梁子,为何要帮他? 如果,郑远修无妻无子,有秦蓦在纳兰述那边周旋,郑远修娶纳兰清羽,那么便与布政使成一家人。 一家人,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重要的是郑远修以正妻之礼迎娶纳兰清羽,那么沈氏的存在,便成了碍脚石,必须得踢开。 这样换取来的和离书,只怕更加令沈氏伤心罢? 她在郑远修心中敌不过权势。 那日夜里,为挽回她,可谓是真情告白,转眼为了余海那边的关系,便又放弃她。 谢桥质疑道:“你怎么就肯定纳兰述会同意?你可别忘了,之前纳兰清羽可是害了沈氏,郑远修对她深恶痛绝。纳兰述对纳兰清羽所作所为痛心疾首,到底是他的女儿,明智之人都不会同意!” “纳兰清羽有腿疾,二人门当户对,纳兰述有何不会同意?”秦蓦垂目,端起一杯酒,却被谢桥夺去,嘴角微抿,纳兰清羽没有腿疾,纳兰述自然不会同意。他急需给纳兰清羽寻求庇护,而定国将军府,他自然会很放心。 一切恩怨皆因沈氏而起,如今郑远修放弃沈氏,纳兰述又有何可担忧? “其中有你的功劳!”谢桥冷哼道:“大清早喝什么酒?” “纳兰述同不同意,我可没有周旋,只是给郑远修指点一条路,他能否让纳兰述松口,看他的本事了。”秦蓦可不背这个锅,纳兰述那边,他不过随口提过一句罢了。 谢桥撇了撇嘴,有何区别? 纳兰清羽名声败坏,想要高嫁,难!郑远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纳兰述,没得选! 因为,他也初来京中,朝中也需有人脉,站稳脚跟。 谢桥发现秦蓦似乎对余海那一边太过关注,看着他目光沉沉,似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宇间轻染着一抹倦色,谢桥不再问他,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秦蓦忽而紧紧抱着谢桥道:“你还年轻,其他之事,并不着急,先为我生个孩子。” 谢桥不知他怎得突然又提起这事,想问他发生何事,这句话涌到嘴边,谢桥生生遏制住,没有问出口。 他想说,她不问,也会主动交代出来。 “好。”谢桥靠在他的胸膛上,点了点头。 这时,蓝星站在门口道:“郡王,杨副将来了。” 秦蓦松开谢桥,起身要去往书房,谢桥蓦然抓住他的手。 秦蓦抚摸着她的头顶,仿佛在安抚着她:“这段时间有点忙,过阵子带你去红叶峰赏玩。” 谢桥松开手,秦蓦大步离开。 —— 书房内。 杨副将坐在书房,等人的短短时间,他已经饮下半壶茶。 吱呀—— 门扉打开,杨副将猛然起身,见到秦蓦,声音洪亮道:“郡王,您真的考虑清楚了?” “从明日开始,你便着手管理军营中一应事物。”秦蓦坐在书案后,指着蓝星道:“他协助你。” “主子。”蓝星觉得计划突然转变的令他难以适应。 “郡王,您打算去往余海?”杨副将觉得事情脱离之前他们制定的计划:“不行,那边太危险,荣亲王世子在那边,老柳也去了。您留在京中,最好不过。” “玉倾阑回京,我去。”秦蓦不予置喙道:“只是替换人选,造不成影响。” 杨副将看向蓝星,苦口婆心劝道:“郡王,您替郡王妃想一想。” 秦蓦目光微微一变,靠在椅背中,缄默不语。 蓝星似有所悟,给杨副将使一个眼色,二人悄悄退出去。 门自身后关上,杨副将疑惑不解的说道:“当初商量得好好的,突然改变主意,兄弟们不知有多担心。余海那边简直就是一团乱,牵连甚广,朝廷每年派去的人,全都死得不明不白,朝廷也不曾有一个交代,只说是倭寇劫杀,郡王去那边,有个意外……”杨副将烦躁的叹一口气,嘟囔道:“郡王视郡王妃为眼珠子似的,怎地就舍得离开她?” “只怕就是因为郡王妃。”蓝星幽幽说道,若非杨副将突然提起郡王妃,他也不曾想到。那一日,恰是他在敢马车,郡王问郡王妃的愿望,他以为是说情话,想要避开,突然听到郡王妃的话,鬼使神差留下来,后来听到郡王同意。紧接着,他便开始移交军营中军机事物,将原本安排去往余海的人,换成郑远修,更是决定亲自去往余海。 蓝星继续道:“郡王在京中,皇上眼皮子底下,自然不好出京。如果定国将军也无法平定余海,定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平定余海势在必行,主子若向皇帝请缨去往余海,皇上不但不会对他动手,势必还会派人加以保护。”只要离开京城,山高皇帝远,主子的行踪便来去自如,能够伴在郡王妃的身边。 这一切,须得徐徐图之。 杨副将一脸疑惑,这和郡王妃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蓝星卖一个关子。 杨副将问也问不到答案,索性也不再问,回军营去。 蓝星望一眼书房,突然想起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只希望,主子为主母所做的这一切,都值得。 蓝星一离开,庭院空旷,落叶纷飞。 偌大的芭蕉树后,一抹水蓝色裙摆荡出,静默片刻,谢桥走出来,面色无澜的望着书房方向,平静的眸子里似被这吹拂而来的秋风吹皱,荡起层层涟漪。 蓝玉站在谢桥的身后。 良久,谢桥缓缓说道:“今日之事,莫要告诉任何人。” “是。” 谢桥回到屋子里,便听到通报,沈氏回来了。 沈氏跟在明秀身后进来,望着静静出神的谢桥,关切地说道:“郡王妃,为何事心忧?” 谢桥怔怔回过神来,唇瓣掠过一抹笑意道:“办妥了?” 沈氏颔首道:“他倒不曾为难我,将军夫人不大乐意,后来见着过来的知府大人,不再多言。”顿了顿,沈氏看着谢桥,欲言又止,看着她望来的目光,问道:“知府大人是你请过去的?” “嗯,怎么了?”谢桥漫不经心地点头,“左右你也不贪墨郑远修私产,只是要回嫁妆而已。你大嫂一大清早来求我帮忙,我也不至于不答应,毕竟是你大嫂。” 沈氏默然无语,突然发现谢桥也是杀人不用刀! 知府将这些年郑远修帮助她两位哥哥所得之物,清算出来,要么归还郑远修,他给哥哥们补助。要么他们留着,将东西以如今的价值给予郑远修补偿。 足足在二人身上割一层皮肉,心疼得朱氏明里暗里咒骂谢桥。 “我心中觉得很痛快。”沈氏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 “出气就好,他们是你哥哥嫂嫂,你难免顾念二老,忍气吞声。她既然找上门来想要算计我,我便不会心慈手软。她以为谁都是傻瓜,任她拿捏算计?”谢桥不屑道,这种势力小人,就该狠狠整治一番! 为一点蝇头小利,不顾骨肉亲情,那她便让他们将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沈氏眼中发热,吸着鼻子说道:“我何德何能,与你做好友。”除了爹娘,也就只有谢桥不计回报的对她好。 谢桥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你还是好好为今后打算,你嫂嫂如今被我算计一回,只怕这账会算在你头上。他们敢把你卖给郑远修,那么必定就还有下一回。” 沈氏点了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心中也已经有打算,“我不想再嫁人,他们肯定会打我的主意,我是不可能回沈府,宅子已经买好,东西安置好,我只管住进去便是。” “你呀,如今还在月子里,这般操劳,只怕会落下病痛。这些时日住在郡王府,等出月子后再搬。”谢桥看着沈氏,想到她所嫁非人,转念又想起方才听来的话,叹一声。 “你觉得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一个心愿,时常不归家,使夫君放弃自己的所有跟随,你觉得她还该坚持么?”谢桥突然觉得自己自私了,她从未问过、想过秦蓦想要什么,只顾着自己所要,所想。 并不曾想过,秦蓦在暗中为她做了这样多。 谢桥趴在桌子上,有那么一瞬,她想要放弃。人生短短数十年,不需要干出一番事业,宜家宜室,相夫教子,便也算是成功了。 可她甘心如此么? 谢桥摇了摇头,她也没有答案,或许她放弃后,甘居于后宅,只怕人到暮年,终归是一件憾事。 沈氏一怔,目光微微一闪,便知她怕是问出的是如今处在抉择的一个现状。 “我觉得身为这个男子的妻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能够得到支持,多么不容易?一个男人为了她的妻子能够实现愿望,放下所有,便是不希望她今后留下遗憾,他认为这是值得的事情。如果是值得的,又为何不能坚持?”沈氏很羡慕谢桥,秦蓦为她做到这一个地步,足以见得她在他的心中胜过所有。 既是如此,那些身外之物,又如何比得上她? 他甘之如饴,她又何必拘泥谁为谁付出得多? 只要夫妻感情和顺,并不因她的决定而产生隔阂,便不是问题。 谢桥似乎懂了,又似还心存疑惑。 可她听明白沈氏的意思。 谢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沈氏何时走了,她也不知道。 晚上,秦蓦被蓝星唤走,并没有回来。 谢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翻出那做好一只袖子的裘衣,继续一针一线的缝制。 一回生二回熟,谢桥这回比较熟练,天亮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点,再用一晚上的功夫,便能够做好。 将针线收起来,半夏打水进来,看着谢桥眼底的乌青,惊讶道:“郡王妃,您有一宿没有睡?” 谢桥捶着酸胀的腰背,笑道:“睡不着。” 半夏关切道:“您也得顾着自个的身体,别为一件事经常熬夜,败坏了身体,得不偿失。” “知道了。”谢桥应下,忽而,猛地想起来,明日兰阳出嫁。她还未过去添妆呢,吩咐道:“你将我备好的楠木匣子拿出来,等会儿随我送到荣亲王府去。” 半夏应下,拿起多宝阁上面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给谢桥。 谢桥摇头道:“不必了。” 半夏一怔,只当是好了,随手将药丸丢了。 谢桥拿起笔墨纸砚,另写一个方子交给半夏,“你给明秀,让她配好药,给我熬好送来。” 半夏立即去办。 谢桥用完膳,秦蓦还没有回来。倒是兰阳送来请柬,请她去墨馆楼一聚。 带着匣子,乘坐马车去赴宴。 兰阳早早到了,定的雅间在三楼。 谢桥过去的时候,便瞧见她趴在窗子上,目光怔怔的望着一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柳自清一袭白袍,立在书案前挥洒狼毫。 “我心里怪道,为何不邀约去酒楼,原来是在看情郎!”谢桥突然出声,倒是吓到兰阳,回头看着谢桥,拍着胸口道:“你怎得走路没出声,吓坏我了。” “我可是敲门进来,不见有声响,以为你不在呢。”谢桥揶揄道:“我见柳公子待你极好,你对他感觉如何?” 兰阳脸垮下来,开始是很好,自从庄子上回来,她许久不曾见到他。往日里,不论去何处,都能够碰到。如今,有事想问他,不管去何处倒是见不着了。今儿个得闻他来墨馆楼,顺道约谢桥过来。 “我觉得他躲着我。”兰阳不由想她喝醉的那一夜,定是出了什么事。 谢桥挑眉,忽然,见到兰阳变了脸色。便见到一女子走向柳自清,脉脉含情的注视他,低语说话,一颦一笑,自带风情。 “啪——” 兰阳合上窗子,坐了片刻,突然,朝楼下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撞破 一楼,排列数张书案,上面堆砌着宣纸,狼毫数支,一方砚台、镇尺。 柳自清描摹大家字迹,颇有神韵,却又另外自成一种字体。 隽秀飘逸,暗藏凌厉,微露峥嵘锋芒。 女子一头青丝高绾成髻,一袭大红色的纱裙,绣着云纹图案,裙摆滚一圈金边,十分华贵。 “公子的字,让小女子相信‘字如其人’这几个字。”雪珂素手挽着旋绕于手臂间的披帛,拿起柳自清搁在砚台上的狼毫,重新铺展一张宣纸,挥洒自如,一蹴而就一句诗词,浅笑嫣然的望着柳自清道:“不知公子觉得小女子的字,如何?” 白云堆里茗烟青。 柳自清睨一眼,垂目不语。 雪珂并不因为他的冷待而退却,指着这一句诗道:“我觉得这句诗极适合公子,一时有感而作。” 兰阳下来,便听见此女露骨的话,脸色愈发难看。“自清。”兰阳淡定从容走来,站在柳自清的身旁,娇嗔道:“等你许久,怎得不上去?”话一出口,兰阳觉得连流动地空气都静止了。 不说柳自清,她自己都吃一惊。 她在一个似乎对柳自清有意的女人面前,宣告对他的占有权。 不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话,令她心生后悔。放在之前,以他对她的维护之心,必定不会让她在陌生女人面前下不了台面! 可最近情况不同,兰阳拢在袖中的手,仿佛沁出薄汗,泛起一层湿濡。 沉默,令她觉得可怕的沉默,一直在延续。 兰阳抬头望向柳自清,他一双眸子正沉沉望向她,似笼罩一层雾色,心中微微一动,倒觉得这女人的诗句果真贴切。他一双眸眼宛如茶雾,沉静而雅致。 他线条薄锐的唇角,带着一抹冷然的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怔然的脸。 兰阳心里倏然紧张,担忧他下一瞬,那张薄唇吐出伤人的话。 “自清,自清……果真是好名。”雪珂妩媚的眸眼流转着粼粼水波,眉眼都弯了些许,望着他身旁的女子,并不将她宣告柳自清有主的话放在心里,上下打量一眼兰阳,触及她一身火红的衣裳,皱了皱眉:“你穿着真难看,不过眼光倒是好。”意有所指看向柳自清。 兰阳眉眼一挑,望着雪珂麦色肌肤,反唇相讥道:“姑娘这相貌是衬这红,但是没有人告诉你,你穿着这颜色和碳球一样么?” 雪珂脸陡然一沉,布满阴鸷。 柳自清收卷好那一副晾干的字,闻言,不禁看一眼雪珂,拉着兰阳的手臂,往楼梯间走去:“等久了,有多久?” 兰阳莫名地,觉得他问的并非是方才她情急之下说的话。 臂间的手握得紧了几分,将她神游地思绪拽回来,被他盯得不自在,有些话再不如以往那般随口可说,“你心里头明白。” 柳自清唇边掠过一抹自嘲,松开手。 “你是哪位府上的公子?”雪珂挑衅看一眼兰阳,眼中流露出对柳自清的势在必得。见并无人答话,脸上笑意渐深:“我叫雪珂,我们定会再见!” 兰阳自鼻腔里哼道:“招蜂引蝶。”提着裙摆,快步上楼。 想起之前的举止,兰阳觉得她是魔怔了。 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兰阳愈发觉得柳自清一定知道她就在墨馆楼的某个角落里,窥看他! 面颊腾的通红,恼羞成怒! “嘭——” 雅间被关的震天响。 谢桥看着雪珂离开墨馆楼,四个人跟着出去,眼底闪过一抹思索,见到兰阳进来,正色道:“此女太眼生,并不像是京城中人。”出行身旁虽带着一位婢女,暗中却藏有几个人保护她,可见其身份不一般。 她方才说话的语气,根本没有将兰阳放在眼中,明知柳自清与兰阳之间的关系,仍旧不在乎,仿佛她看中了,最终会归她所得,那是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思想! 她的身份,隐隐呼之欲出。 兰阳也瞬间猜到,面色阴沉。端起谢桥斟的茶,放在唇边,嗅着茶水清香,冷笑道:“明日成婚,她敢来抢婚不成?我可不是泥捏的!” “你心中有数便好。”谢桥目光微微闪烁,荣亲王韬光养晦,雪珂提出要嫁给柳自清,皇上为安抚大庆,或许会同意。荣亲王断然是不会违背皇上的旨意,相反皇上透露出这一层意思,只怕荣亲王会率先为他分忧。 谢桥瞥一眼一楼,并不见柳自清的身影,“咦,你不是下去逮人了?他呢?” 兰阳手指微微收紧,她将他扔在楼下,便是知道他知晓她在三楼哪座雅间,可他却不曾上来。 男人都是这般忽冷忽热? 褚明衍如此,柳自清亦如是。 亲事他所提,如今倒像是她逼迫他而为。 “他是来会友。”顿了顿,兰阳心中烦闷,继续说道:“且看她如何想。”她的婚事,怎得就这么不顺畅?都只差临门一脚,出现事端。“他想要做驸马,飞黄腾达,我也不拦他……” 谢桥听到响动,伸手捂住兰阳的嘴。 “柳公子,郡主在里面。”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 兰阳惊愕的望向紧闭的门扉。 他来了! 谢桥心中暗道,只望柳自清并未听见兰阳那一番话,不然只怕心中会有旁的想法,认为兰阳对他并不上心。 “子书,堂妹她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怕是你方才让美人心折,她吃醋了,口是心非。”燕王替兰阳开解的话,传进雅间。 谢桥看一眼兰阳,此刻说什么话,都于事无补,只能往好处想,柳自清不计较。 兰阳双手交握,手指绞拧,故作镇定,望着缓缓打开地雅间门,燕王自前面走进来,朝谢桥略一颔首,侧身让柳自清进来,打着圆场道:“你们二位明日便要成亲了,听哥哥一句劝,莫要闹别扭了。”转而,呵斥兰阳道:“自清的为人你信不过?方才那女子孟浪不矜持,如此轻浮,岂会入得了自清的眼?” 兰阳闻言,蓦然看向柳自清,触及他雾色沉沉的眸子,垂下头来。倏然,记起二人的初相识。 论起轻浮孟浪,她只怕比雪珂有过之无不及罢? 柳自清似乎也因燕王的话,想起当初翰林院门前,张扬如朝阳地兰阳,扬言要纳了他。嘴角隐隐含着一抹笑意,似想起什么,那么浅淡的笑痕,转瞬即逝。 谢桥可是听说过兰阳缠着柳自清,为躲避兰阳,他闭门不出的传言,如今见她心虚的模样,便知是真了。 坐在兰阳身边,凑头到她耳边低语道:“烈女怕缠郎,反之亦然,当初柳自清把被你缠的弃械投降。你觉得他冷待你,可以故技重施。” 兰阳大窘,她哪里还有那份胆量啊? 当初也不知是犯什么浑,那般轻佻,对他死缠烂打,最后又将他弃之敝履。 他眉目冷清,辨不出喜怒。 兰阳放弃了,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之意,他爱咋想就咋想! 她心中本就是如此想。 “我送你回府。”柳自清微凉如冷泉的嗓音在雅间里响起,目光淡扫一眼垂头望着匣子的兰阳,静静站在门口,等着她。 谢桥推她一下,兰阳站起身,抱着匣子跟在他身后离开。 燕王见二人离开,在谢桥对面坐下。径自拿起茶杯,斟一杯茶,缓缓说道:“最近要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谢桥与淮阴侯府关系匪浅,淮阴侯府嫡次女嫁给太子,而谢桥因为当初之举,救下皇后,太子却对她放下成见,过往仇怨似乎一笔勾销。而前不久秦蓦带着谢桥去庄子上,邀请不少人,他不曾收到邀请,可太子与太子妃却是去了。 不得不令他多想,谢桥会否因为褚明珠的关系,而与太子结盟! 毕竟,这世间哪有一辈子的仇敌、盟友? 谢桥如何不知燕王是为何事而来? “燕王妃近来可安好?”谢桥睨一眼面色深沉的燕王,见他点了点头,方才道:“王爷该知晓我家郡王,人人想要拉拢,不请自来的之人,时常有之。若是因为庄子上的事而忧心,大可不必。” 燕王面色稍霁,开门见山道:“太子……本王不怕你与他结盟,实在是忧心你与太子妃的关系。” 谢桥摘下一片树叶,扔在水杯中,扳下两块细小的糕屑扔在上面。 燕王不解的看着她的动作。 谢桥吹一口气,树叶翻转,两块糕屑缓缓沉在杯底。 燕王一怔,便听谢桥说道:“我与王爷便如这两块糕屑,大风刮来,祸及王爷,我也未必能够幸免。”忽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道:“王爷最是明白,太子因为何时方与我化解恩怨。” 燕王瞳孔一紧,皆因利用太后、皇后,打压季云竹。 谢桥虽然救了皇后,可皇后也是因她而病倒。 太子若知晓—— 燕王幽冷的瞳眸里渗出丝丝笑意,笑意亲和友善:“望郡王妃能够谨记今日之言,若为本王铺就凌云路,助我荣登大宝,定以公爵王侯之位相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郡王对郡王妃情深,定会与你同心。” “王爷静候佳音。”谢桥起身。 燕王做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先行一步,随她一同出墨馆楼,心中仍觉的谢桥答应的太痛快,反倒不安起来。 “相信郡王妃定不会辜负本王对你一片拳拳之心。”燕王目光灼灼的盯着谢桥。 谢桥勾唇一笑:“王爷全心信任,容华定不负你所望。”放下帘子,马车缓缓驶离。 燕王一颗心,落定下来。望一眼四周,紧跟着乘坐马车离开。 而另一边,朱氏自铺子里交接出来,一眼看见谢桥与燕王自墨馆楼出来,有说有笑,极为熟稔。眼睛一眯,心里浮上一丝疑云,转瞬敛去心思。坐上轿撵:“回府。” —— 兰阳出嫁这一日,吉时选在午后,便是在荣亲王府用完午膳,方才回柳府。 谢桥天光微亮,便去了荣亲王府。 兰阳已经梳妆好,凤冠并未戴上,此刻正坐在床榻边。屋子里除了忙活的婢女、婆子,别无他人。 谢桥微微一怔,她原以为会碰见荣亲王妃。 兰阳看出谢桥在搜寻着谁的身影,冷声道:“她不乐意这门亲事,架不住父王,所以昨日里已经去国寺里。”以此来告诉她,她有多不看好这门亲事。 不过,无所谓。 兰阳觉得只要离开荣亲王府,去何处都可以。 “兰阳……” “安慰的话不必说,她不在我倒觉得极好。她看不上柳自清,留下来只会冷嘲热讽,让他下不了台,旁人看了笑话去。”兰阳并不觉得遗憾,唯一觉得是缺憾,便是大哥未曾送她出嫁。 谢桥颔首,将她鬓角一缕碎发拂至耳后,询问道:“昨日他送你来,不曾说什么罢?” 兰阳摇了摇头,他就仿佛事情没有发生一般,反倒令她愈发忐忑不安。 她是有脾气、有事情当场发作,宣泄后,便会同无事人一般。 最可怕的便是柳自清,他将好的、不好的,全部记在心里头,待到积累一定程度后,便会爆发。 而他在忍耐的同时,她或许在试探他的底线,一着不慎,触碰到他的逆鳞,便会无可挽回。 “什么都没有说,甚至叮嘱我早点休息。”兰阳觉得不可思议。 他看似不计较,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她看来,很矛盾的一个人。 “你心里有何疑问,与他开诚布公,或许能够知晓他心中所想。他本就不是主动之人,你不问,他如何会说?例如昨日在墨馆楼的事情,他只听见后面,并不曾听见前面,钟情于你之人,定会在意。他若当真不在意,只怕心中没有你。”轻叹一声道:“昨日他能够送你回来,便是想听你有何话要与他说,你却等着他发问,倒是错过时机。” 兰阳将手里的苹果咬一口,摇头道:“和他成亲后,还会累死,整日里猜来猜去。褚明衍不稀罕我,但是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不累。” 如今提起褚明衍,兰阳心口仍旧会隐隐刺痛,却不像往昔,提一下,连呼吸都痛。 谢桥莞尔。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怎得将吉祥果给吃了?”喜婆进来,一眼看见兰阳手里啃咬得只快剩下核的苹果,头都大起来,那个苹果乃是皇上赐下来的贡品,从中挑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如今被郡主给吃了。 兰阳垂目望着手里的核,呵呵一笑,她都忘记了这是要做什么。说话的时候,肚子正饿着,闲着没事干,给啃着吃了。 “味道还不错,还有么?”兰阳扔掉核,再来一个应该饱了。天未亮起床,一口水都不许喝。 喜婆面色一僵:“郡主,没了。您待会出嫁,手里该要捧着个吉祥果,这可怎么办?” 兰阳眼睛一瞟,指着桌子上的大桔子:“呐,就捧着它了。” 喜婆怔愣住,郡主未免太随便了? “郡主,我去问问,可还有吉祥果……”喜婆话未说完,被兰阳打断:“不必了,桔子寓意吉祥。” 谢桥看着喜婆退下去,劝道:“你可别再肚子饿将桔子给吃了。东西吃多了,后面你可等着难受。” “知道了。”兰阳穿着厚重的嫁衣,浑身难受,不知谁选的吉时! “你出去用午膳吧,我起得早,现在有点困,先睡一下。”兰阳蹬掉脚上的绣鞋,摘掉披肩,躺在床上。 谢桥无奈的摇头,她并不是不在意,相反定是因为太紧张,所以焦虑、不安。 不再打扰她,走出院子,正好碰见太子妃与燕王妃,二人有说有笑,并未因为太子与燕王关系紧张而势同水火。 “呀,你来这般早?我还以为自个赶早了呢!”燕王妃朝谢桥走来,望一眼紧闭的门扉,低声询问道:“郡主她如何了?”她们来时,听闻荣亲王妃不再府里。 谢桥如实答道:“郡主在休息。” 燕王妃与太子妃面面相觑,心中松一口气,“我们先进去看看。” 谢桥颔首,去往宴席找秦蓦。 荣亲王正在招待达官显贵,见到一袭银红对襟纱裙的谢桥,目光微微一顿,缓步走到她的面前,面容和蔼地说道:“蓦儿来了?” 谢桥抬眼望着眼前的荣亲王,慈祥如同她亲近的长辈。可谁知晓,这样的一个人,却是良心泯灭,用恩人一家的性命换却他的苟活。 他面对她,豪不知羞愧。 反而,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或许,他认为当年所作所为,并未随着长公主的出现而揭露,侥幸的以为是并没被发现。 “我并未与他一同前来,应该快到了。”谢桥回道。 荣亲王点头道:“兰阳关系与你亲近,澜儿与你是师兄妹,他离京不知在何处,兰阳的婚事,他都未曾及时赶来。他们兄妹俩关系极好,兰阳心中会失望罢?不知郡王妃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提及玉倾阑与谢桥的关系,荣亲王心中怒火滔天。当初玉倾阑瞒着他,与谢桥走得近,骗他是为了夺得镇国公留下的书信。 简直一派胡言! 玉倾阑心中竟开始防备他! 如今,更加不知所踪。 谢桥惊讶道:“王爷也不知道师兄在何处?您该知晓,我与他虽是师兄妹,可他待我却并不亲厚,念在师傅的情份上,方才救济我银子,不曾让我饿死。” 荣亲王不信,目光沉沉地打量谢桥。 谢桥并不躲闪,迎着荣亲王打量的目光,叹道:“他与我最亲近的日子,便是他炼药的时候,我给他试药,险些被毒死。”唇边掠过一抹苦笑道:“进京怕我找他帮忙,只当不认识我,也许觉得我的出身让他丢脸。” 荣亲王不由信了几分,这的确像玉倾阑能够做的事情。可墨馆楼,他后来调查,听说玉倾阑给她解围了! “有一回,我随姐妹们去墨馆楼,恰逢太子与师兄,他便只当不认识我,后来我冲撞太子后,他便羞辱我一番,带我离去警告一番,不许说他是我师兄。”谢桥不满的抱怨道:“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麻烦,他躲我来不及,岂会告诉我行踪?这一回,我特地去送行,哪知他半夜便走了。” 荣亲王点了点头,却有这么一回事。深深看向谢桥,心中将信将疑,不知她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 探子给的情报,玉倾阑像去了余海。 秦蓦对余海关注一事,并未透露给谢桥。而且,他与康绪之间的关系太过隐秘,不可能会给查出来。按理说,他方才一番试探下,谢桥应该会不设防的说出来。 毕竟,她不知余海那边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必要隐瞒。 “澜儿他做事随性,你不必与他太计较,若是知道他在何处,可以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荣亲王和蔼的说道。 谢桥点头道:“师兄他心不坏,帮我几回都是怕我丢他的脸,可恩情,我记在心中。” 荣亲王颔首。 谢桥忽而记起一事道:“我听闻师兄他说过要去祭拜母亲,莫不是去江南了?” 荣亲王一僵,良久,缓缓说道:“多谢郡王妃提醒。” 谢桥嘴角望着荣亲王离去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倒是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他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向她打听玉倾阑的事,莫不是他有所觉察了? 昨日她听闻杨副将与蓝星的对话,便猜测到玉倾阑怕是去往余海。 谢桥暗忖,此事还得告诉秦蓦,许是他们动作太大,引起人注目了。 “郡王妃,燕王让奴婢请您去后院凉亭,他有要事与您商量。”一位作侍卫打扮的人,恭敬地对谢桥说道。 谢桥挑眉,燕王来了? 转念一想,燕王妃来给兰阳添妆,有孕在身,燕王不放心罢。 “带路。” 侍卫点头,走在前头给谢桥带路。 谢桥望着满园精致景色,假山亭阁,小桥流水,漫不经心地询问道:“燕王时常来荣亲王府?”后院,那可不是他一个王爷能够轻易进去。须得与荣亲王来往密切,方才能进去。 侍卫答道:“王爷是荣亲王的侄儿,不说常来,偶尔还是会来小坐。” “哦?”谢桥半信半疑的点头道:“我听闻太子常来荣亲王府,但是不曾在荣亲王府来去自如。如此看来,燕王倒是比起太子,更得荣亲王看重?” 侍卫信口答道:“燕王左右逢迎,自然更得人喜欢。” 谢桥眸光微微闪烁,不再做声。 忽而,谢桥叹道:“让我说,燕王左右逢迎,才最不令人看重,若是我,若非先前与太子有恩怨在,对他有成见,倒是更愿意相信太子。”突然,谢桥似乎意识到她在侍卫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说道:“我不是说燕王不好,只是他对谁都如此,难免令人觉得不可信。” 侍卫低垂着头,加快脚程。 谢桥嘀咕道:“昨日燕王寻我被拒绝,今日来寻我,莫不是我说的不够清楚?” 侍卫脚步微微一顿,对谢桥道:“郡王妃,前面便是亭子,属下只送您到这里了。” 谢桥坐在旁边点缀的假石上,捶着走痛的双腿,“你告诉燕王,他有事要求我,请他到这里来见我。” “郡王妃……”侍卫话未说完,被谢桥一口截断:“郡王将到荣亲王府,你去给燕王送句话,他有何事来这里说,不愿意,我也便走了。” 侍卫不知谢桥突然改变主意,一时没有主意,当即道:“属下这就去请燕王。” 谢桥望着侍卫匆匆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冷意。 荣亲王谨慎,寻常人不会让他们涉足后院。而且,燕王与荣亲王关系并不亲近,方才那侍卫的话,令她心中笃定,恐怕是有人借着燕王的名头找她! 至于是谁,等下便能够见分晓! 谢桥预备离开,倏然,看见一道藏青色锦袍的人,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匆匆往一处而去。眼睛微微一眯,便见他回头朝她这边望来,慌忙藏起身,方才一瞥下,看清楚他的正面——蜀王! 这时,便见今晨接待过她的管家,将人领去东院。 兰阳住在西院,东院是荣亲王与荣亲王妃的住处。 鬼使神差,谢桥跟了过去。 而她离开不久,侍卫带着太子而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鸷,冷声道:“人呢?” “殿下,郡王妃说在这里等,属下不知她会走。”侍卫跪在地上,他办事失利。 太子惊怒不定,细细品方才侍卫转告给他,谢桥与他说过的话,一脚踹倒他:“蠢货!”谢桥分明是起疑,刻意说给他听! 告诉他,她与燕王并无瓜葛! 并且,燕王与他之间,她必定会选他! 可她又惦念着当初的旧怨,所以,她谁也不会选! 太子满面阴鸷,沉声道:“将她带过来!” 侍卫爬起来,领命下去。 “等等!”太子唤住侍卫,沉吟半晌道:“告诉太子妃,散宴后,她留住郡王妃!” “是。” —— 秦蓦从军营直接来荣亲王府。 便见到一脸慌色的明秀,她身边并不见谢桥的身影,面色一沉,乌沉沉的眸子里蕴含着冰冷的锋芒,寒声道:“郡王妃呢?” 明秀面色隐隐发白,焦急无措道:“郡王妃说想吃糖糕,让奴婢去厨房吩咐厨娘做一盘,回来便找不到郡王妃。” “她亲自叮嘱你?”秦蓦眸子里寒光乍现,谢桥在婚宴上,旁人的府邸里,并不会麻烦别人。厨房忙着做酒席,糖糕难做,她并不会劳烦别人。 明秀一怔,摇了摇头,郡王妃喜爱糖糕,有人转达的时候,她便不曾去怀疑。 “当时郡王妃与荣亲王在攀谈,奴婢被支开,而后有人来说郡王妃想吃糖糕,奴婢,奴婢便信了。”明秀如今明白她的疏忽,郡王妃极有可能出事,心急如焚,带着哭音道:“郡王,该怎么办?郡王妃肯定是出事了!” 秦蓦面色铁青,冷声道:“严清在何处?” 蓝星立即去找。 秦蓦安排人去荣亲王府四处去找人,他四处观望,看着热闹的荣亲王府。搜寻一番后,并不见荣亲王的踪影。忽而,朝东院走去。 半柱香,蓝星已经将情况大致查清楚,依旧没有找到谢桥,一一回禀给秦蓦:“太子派人支走明秀,派人以燕王之名将主母请去后院凉亭。主母心生警惕,并未去,而是在前面几里处等人。太子来时,已经不见主母。”线索也在这里断了。 “严清可找到?”秦蓦需要找到严清,他是玉倾阑身边的人,对荣亲王府极为熟悉。 “严清跟丢主母,也在找。”蓝星话音一落,便感受到空气波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按在腰间的长剑上,一道黑影落在秦蓦面前,捂着受伤的手臂道:“郡王,主子在飞天阁。” 第一百五十七章 立夫纲 荣亲王府张灯结彩,独独东院里一派冷清,并不见一丝喜色。 谢桥一路跟来,极为谨慎,院子里并无看守的奴仆,大约是去往前院帮忙。 蜀王与管家一同去往飞天阁,顷刻间,管家独自离开。 谢桥收回脚,躲进一旁的假山后。 管家目光望向假山,警惕地朝这边走来。并不见有人,垂目看着地上,只见随风摇摆地枝叶倒影出的影子。 管家四处看一眼,不见任何的动静、可疑后,关上院门离开。 暗卫抱着谢桥自假山顶上一处隐蔽处下来。 谢桥按着心口,驻足不出。 果真,下一刻,管家探头进来,终于打消疑心离开。 谢桥平息怦怦跳动的心跳,方才慢慢探出头来,见到没有人后,望一眼几层高的飞天阁,并不是独立的阁楼,而是与一旁的藏书楼连在一起,却要矮上一层。 心里不禁疑惑,荣亲王竟将藏书楼建在主院里。 沉吟半晌,谢桥示意暗卫带着她去藏书楼。飞天阁的三楼,空空荡荡,只围着凭栏,纱幔迎风飘飞。而下面两层,皆是与屋子一般的建造,想必蜀王会在一楼或者二楼。 恰好,这二层与飞天阁想连,必定会相通。 藏书阁一楼,并不是她所想排列行行书架,摆满收藏的典籍,只有两面挨着墙壁的书架,上面井然有序摆放古籍。一方长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谢桥倒觉得这里是荣亲王的书房。 “主子,二楼。”暗卫打探后,下来禀告。 谢桥颔首,蹑手蹑脚去往二楼。方才站定,便听到隐约传来的声音。 “四弟,上一回与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蜀王声音沉重,略带一丝急色。 对面沉默半晌,荣亲王方才开口道:“三哥,你也知晓我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并无实权,如何能够帮助你?只怕不但不能给你助益,甚至会连累你。” “四弟,你得皇上器重,能够在他身边说上几句话……”蜀王也被逼无奈,秦蓦被开罪,定不会再协助他! “三哥,话不能如此说,左右都是手足,二哥当年不厚道,这些年将江山治理得蒸蒸日上,四夷宾服。我们只管做个王爷,二哥不会亏待我们。若是谋那个宝座,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荣亲王摇了摇头,劝慰道:“我并无大志向,这辈子,丰衣足食,足矣!”荣亲王替蜀王斟一杯茶,劝说他打消夺位的心思。 蜀王心有不甘,“我拿回应得的,有错?” 荣亲王沉默不语。 “家中蠢妇将蓦儿开罪狠了,原来在这京中他替我铺路。他不再协助我,宛如断一条臂膀!”蜀王颇为头痛,失意道:“他不再辅佐我之后,一些因他而投靠我的人,全部闭门不见。” 荣亲王端茶的手一顿,眼底闪过沉思,不经意地问道:“哦?蓦儿他手里都是什么人?” 蜀王心中警醒,看一眼荣亲王,不欲与他说这般隐秘的消息,可又想取信荣亲王,得他相助,咬了咬牙,将一些人名交代出来,也有所保留。 荣亲王将人名暗记在心里,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眼底闪过一丝狠绝:“不能收服,何不斩草除根?” 蜀王心中一惊,陡然看向荣亲王。 荣亲王指腹摩挲着杯身,脸上的笑意渐深,一双眸子却越发冷冽:“他们曾经因为蓦儿的关系,投靠过你,手中定握有你的把柄,他日一旦事发,一个个都会跳出来指证你。” 蜀王目光闪动,良久,摇了摇头:“不会。”似乎在说服自己,重复一遍道:“蓦儿的为人可信……” 荣亲王颇有深意道:“他可答应过你辅助你,攸关生死大计,他轻描淡写,说不合作便撂担子。谁敢保证,他今后会否借用此事威胁你呢?”停顿片刻,沉声说道:“或许,他未曾想过要助你。否则岂会因一个愚钝的妇人搅事,他轻言放弃?你们谋得是大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蜀王面色微微一怔,细细深思下,仿佛是这个道理。 荣亲王叹道:“唉,蓦儿倒是一个心狠的人。半途而废,这是将你往死里逼啊。” 蜀王妃瞳孔倏然一紧,荣亲王这是要劝他杀秦蓦—— 荣亲王哈哈大笑道:“三哥,你还是含饴弄孙罢。心慈手软,难成大计……”倏然望向一边,目光锐利:“谁!”手里的茶杯击出。 蜀王顺着望过去,并没有看到人影,也不曾听到响动。 只见两条黑影如鬼魅一般出现,朝藏书楼而去。 谢桥望着碎裂在脚边的茶杯,心口砰砰乱跳。方才听到荣亲王与蜀王的对话,心中打着冷颤,她未曾料到今日偷听,竟听到荣亲王想要害秦蓦! 当即打算离开,谁知脚下一滑,弄出不小的动静。 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喝斥。紧接着,眼前一花,谢桥被暗卫提着塞进隐蔽之处。若不曾仔细搜查,定不会发现她。 谢桥透过缝隙,看见暗卫将人引出去。 轻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谢桥屏住呼吸。背脊紧紧贴着墙壁,只见一道人影在前面一晃而过,朝门口行去。 谢桥松一口气,便见打算离开的人,快速向她这里行来,伸手推开挡在前面的屏风,只见到一抹银红色衣摆,粉末弥漫,眼前一黑倒下去。 谢桥提着的心落下来,望着飘出一角的裙摆,脸色阴沉,将人拖到角落里,拿出一排银针,扎刺着他的穴位,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急出一身冷汗,在他睁眼的一瞬,谢桥张开手,一块紫玉在掌心晃动,催眠抹他方才的记忆。 将人藏好,慌张的出来,裙摆被勾住,谢桥用力一拽,呲啦一声,裙摆撕裂。 轰隆—— 紧闭的墙壁缓缓移开,檀香味传出来,谢桥便见里面放着牌位,好奇的将牌位拿出来,只见上面刻着几个字。 玉梅氏—— 梅氏,玉倾阑的母亲? 脚步声及至门口,谢桥将牌位放回去,手忙将乱将勾破她裙摆的盆景移好,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宽大袖摆拂落摆在牌位处的一枚玉戒,谢桥捡起来,见墙壁已经合拢,揣回内袋,推开通往飞天阁的门。 外头传来荣亲王压抑着怒火的质问声:“你来这里有何事?” 秦蓦望一眼院子,满地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护卫朝陆续而来,眸子里的冷意敛去,视线落在一旁的蜀王身上,嘴角一勾:“来通知皇叔一声,迎亲的队伍来了。寻常人怕耽误吉时,平常人不敢进东院,只得请我来告知你。” 荣亲王冷厉的看向秦蓦,隐含着审视,他来的太及时,不得不猜想逃掉的人,是否是他派来! 若是—— 荣亲王眼中的煞气一闪即逝,脸上却是一愣,浮现一抹笑意:“看我,与三哥相谈甚欢,险些将大事给忘了!”话虽然是对蜀王说,可目光却是望向秦蓦。见他脸上一贯的冷漠,并无丝毫情绪波动,一时间也摸不准。 人逃走,根据时间推算,也该碰见秦蓦,足够将事情告诉他。 自己怂恿蜀王谋害他,按照秦蓦不喜秋后算账的性情,定会大怒有所动作。 可他没有! 难道当真是他猜错了? 阴沉地眸子里面蕴含的光芒,明明灭灭。回头看一眼藏书楼,负手离开。 蜀王紧随其后,去往前厅。 护卫守在院子里,婆子进来整理院子。 秦蓦驻足片刻,转身离开。 东院里,瞬间安静下来。 谢桥不由庆幸,荣亲王只会吩咐人守在外面,而不会放人进来。 她无所遁形。 “王爷有命,死守这里,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来!” “是!” 谢桥知道荣亲王开始定是打算搜藏书楼与飞天阁,只因秦蓦的突然到来,打破他的计划。待送亲后,定会回来仔细搜查,她得在这期间脱身。 但是院子里有人守着,秦蓦与荣亲王离开,为了避嫌,为她洗脱嫌疑。但是,兰阳出嫁,她不在的话,难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来! 谢桥摸着手里的瓷瓶,只剩下一点点迷药,抚上一排银针,眼底闪过冷光。 一步一步,谨慎的靠近门边。 突然,被人从后抱住,谢桥浑身的血液逆流,浑身僵硬。下一刻,提脚踩向他的脚背,身子柔韧灵活的翻转,手里的银针快速扎向他的脖子。 四目相对,谢桥眨了眨眼,秦蓦冷沉的面容映入眼里,脸上绽出一抹笑容。 手里的银针被夺去,整个人被拎起来,扛在肩上自飞天阁三楼飞跃离开。 谢桥紧紧抓着他的锦袍,闭上眼睛,不敢看。 秦蓦将她放下来,脚沾地,发软的倒在他怀里。掐着他的手,拧不动,瞪他两眼:“下回咱们可以不用扛么?头犯晕。”一跃而下,直线下降,生怕他一撒手,她砸成肉泥。 秦蓦剑眉紧蹙,冷声道:“下回再乱跑,禁足。” “你要做什么?”谢桥眉头一挑,禁足?他何时学这一套了? 今日里,她的确有欠考量,未曾留下人通知他,便跟着蜀王去往东院。若不是暗卫警觉,只怕她早已暴露行踪! 可她并不后悔,顶多明面上撕破脸。 “立夫纲。” 谢桥一怔,便被他带着去前厅送嫁。 兰阳与柳自清跪在地上给荣亲王敬茶,荣亲王训诫兰阳,抬头看见携手而来的二人,眸光微微一闪。 柳自清身着大红喜袍,眉眼间笑意点点,璀璨生辉,清冷的脸上柔和不少。干净温热的手握着兰阳柔若无骨的手,走过长长红毯,将她送进花轿。 兰阳坐在喜轿里,手里捧着冰凉的桔子,似乎也不能够冷却她手心残留的一抹余温。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能够给她支撑起一片天。 可心中实是惶恐,他与她只见误会太多。轻轻咬着艳红的唇瓣,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今夜里定要与他说个明白! 已经拿定主意,兰阳依旧止不住内心忐忑,如同摇晃的轿子,无法稳定下来。 “碧莲,你带吃的了么?”兰阳心里紧张,便想吃东西,何况她早就饿了。 “郡主,快到了。”碧莲的声音自轿子外传来。 兰阳长长吁一口气,沉重的凤冠压弯脖子,一身厚重的嫁衣,压得她心口发闷,她觉得这些都是累赘,紧要的应该要束腰,勒紧肚子,便不会饥饿。 轿子停下来,柳自清牵着兰阳的手,她站起身,桔子皮一骨碌滚落在地上。 柳自清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不变,牵着她跨过火盆,往前堂而去。 喜婆脚快的一脚将桔子皮扫到轿子里,帘子垂下来,遮掩住。 围观的人看着这一幕,只当没看见,拥簇着新郎、新娘去拜堂。 兰阳心里尴尬,她将桔子皮放在一旁,大约未曾注意,桔子皮搁在宽大的裙摆上,她一起身,便掉下来。 脸颊如火烧一般滚烫,她饿得不行,手里捧着吃的,她可不是圣人,做不来望梅止渴,捧桔充饥。 她的脸,在他面前丢地一干二净! 浑浑沌沌,听着指令拜堂,柳自清牵引着去往新房。 兰阳坐在喜床上,心跳如擂鼓,如意称挑开盖头,明亮的光亮令她适应不了的闭上眼睛,适应之后,缓缓睁开眼睛,触不及防撞进他清亮而深沉地眸子,薄凉的唇微抿。 柳自清凝视着她盛妆的脸上,娇颜玉色,面颊宛如朝霞,规矩摆在膝上的双手交握,因紧张而绞拧,手指骨微微发白。 端起托盘上的两杯酒,放在她的手心里,二人饮下这杯合卺酒。 兰阳垂目看着手里的酒杯,口中的酒涩中带甜,不求夫妻恩爱,但愿相敬如宾。 喜婆说几句喜庆的话,领赏退出去。 柳府的亲朋妯娌也一并离开。 霎时间,只剩下兰阳与柳自清两个人。 屋子里静寂地只余两个人绵长的呼吸声,兰阳手指紧揪着裙摆,来时心里酝酿的话,见到他的刹那,如鲠在喉,吐不出半个字。 柳自清脸上笑容清雅,吐出的话,却令兰阳心口一紧:“玉倾心,嫁给我令你如此勉强?” 兰阳唇边的淡笑凝固,怔然的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若觉得勉强,便不会答应嫁给他。 柳自清紧紧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细微的表情。良久,不见她开口,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他早该知道,是他强求而来。 原来以为,她嫁给他,便足矣。 可得到的越多,越不容易满足,贪婪得到更多。 吉祥果,寓意吉利的果子,她给吃了! 她就如此,恨不得这桩亲事,不顺? 或者是并不在意,她便太随意,不曾将这些放在心上。 “你去哪里?”兰阳变了脸色,霍然站起身,见他脚步不停,“你站住!”小跑着过去,横档在他的面前。 柳自清止住脚步,一双眸子冷如清辉,不带任何情绪,冰冷的望着她。 兰阳扬着脖子,不甘示弱道:“你给我说清楚,我哪里勉强了?分明是你娶到手,不想负责找的借口,将我弃如敝履报仇吧?” 柳自清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会被她倒打一耙。 “我说中你的心事,无话可说了?”兰阳撸起袖子,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他的胸口道:“你就承认吧!” 兰阳觉得谢桥说得对,是死是活,总得有个说法。半死不活的吊着,谁也不痛快! 柳自清睨一眼她戳着胸口的手,那副架势,令他恍惚记起当初被她拦截在翰林院时。拢在袖中的手指舒展,嗓音微凉:“吉祥果呢?” 兰阳微微一怔,张口道:“吃了啊。”只见他面色一冷,兰阳觉着她触摸到他生气的症结,他若不提,险些给忘了。笑意盎然:“吉祥果我自府中带出来,吃进腹中,便会佑我吉祥如意。”手探进袖中摸了摸,在他眼前摊开手心,半边桔子搁在她的手心,“呐,我吃一半,你一半,今后我们便是一体。” 柳自清望着她手心里的桔子,神情莫测,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兰阳剥掉皮,将一瓣桔子塞在他的唇边,“张嘴。” 柳自清沉默半晌,在她的期待下,吃进嘴里,酸中带甜。 兰阳放在他的手心里,轻声说道:“我们之间误解颇深,许多事情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够说清楚。你要知晓,我若不心甘情愿,今日便不会在柳府,在你的新房中。”不等柳自清开口,兰阳转过身去,“你快出去敬酒罢。” 柳自清未曾有动作,良久,门扉打开。 兰阳的嗓音,自他身后响起:“既然嫁给你,我会好好做一个妻子。” 柳自清身形一顿,合上门离开。 兰阳卸掉身上的累赘,泡在浴池中缓解一天的疲倦,待她净身出来,已经月上中天。 柳自清身着红色裘衣,长发湿濡,斜倚在榻上,脚边放着一条锦被。 兰阳微微一怔,嘴角翕动,什么也未说,坐在铜镜前。 碧莲拿着长巾替她绞干长发。 “你出去。”兰阳挥退碧莲,静默片刻,取下木架上干净的长巾走到柳自清身后,为他擦拭一头湿发。 柳自清并未睁眼,她动作停下来,手指着小几上的野史:“你还留着。” 兰阳点了点头,适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轻轻应一声:“嗯。” 柳自清看了半晌,上面有陌生的字迹,想必是她所为。忽而,轻叹一声:“睡罢。” 兰阳站着未动,抿着唇,盯着他不语。 新婚之夜,该要做什么,她当年将要嫁给褚明衍之时,母妃便已经告诉过她。 可显然,柳自清并不打算与她圆房。 她主动邀请,再如何孟浪也开不了口。 “你今日累了。”柳自清阖眼道。 “不累。” 兰阳神情里浮出恼意,她虽然不在意,但人言可畏。今儿个不圆房,明日里定会传出他嫌弃她是弃妇。 柳自清倏然睁开眼,撞进她隐隐蕴含着光芒的眸子里,雪白的面容,映衬则她一头长发乌黑动人。 兰阳微微侧开头,柳自清突兀一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顺势倒进他的怀中。一股极淡的甘冽酒香窜入她的鼻息中,惊呼声吞咽进腹中。 柳自清的手撑在她的鬓发边,俯身望着她,双唇勾出弯弧,贴着她的嘴角,兰阳的身子顿时紧绷。 “你确定?”他嗓音幽冷低微。 兰阳双手紧握,闭紧双眼。他的呼吸在脸庞,二人绵长地呼吸缠绵如丝,如此亲密下,一股陌生感觉涌来,不自觉想要躲开,可是理智将她生生定住,身躯却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良久,柳自清起身,“我不喜强人所难。” 兰阳倏然睁开眼,看着他背转过身去,烛光映照下,他的身影颀长,渐渐远离她的视线。 挽留的话,没有再说出口。 兰阳怔怔盯着房梁,听到关门声,侧头望去,只见铜镜中倒映着她雪白的脸,浓烈地排斥,她自己不看都感受得到。 她想欺骗自己,可身体却骗不了。 讽刺的一笑,前面她方才说会做好一个妻子,可一个新婚夜,被她弄得很糟糕。 接纳他,她需要时间。 —— 太子妃想要留下谢桥,见她与秦蓦形影不离,犹豫良久,终究是没有靠近。 二人回到郡王府,谢桥倒一杯水饮下,神色凝重地说道:“我无意间见到蜀王鬼鬼崇崇去往东院,荣亲王府的管家亲自接待,怕他们密谋,便跟过去,偷听到蜀王想要拉拢荣亲王,却被荣亲王挑唆对付你。” 秦蓦凉凉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荣亲王向我打听师兄的下落,我觉着他不安好心,糊弄过去了。”谢桥斜睨秦蓦一眼,心中想着如何传递给秦蓦,荣亲王怀疑玉倾阑在余海一事。毕竟她现在知道余海的情况,却不知秦蓦也参与其中,蓦然,眼前一亮:“你上一回不是说郑远修调至余海?康绪与荣亲王关系匪浅,他突然向我打听,难道师兄离开京城,去往余海被康绪撞见了?向我求证?” 说到此,谢桥面色一肃:“难道师兄真的在余海?你对那边如此了解,不会是想要插手?” 秦蓦唇边掠过一抹浅笑,勾起她散落的一缕青丝,淡声道:“你成天都在瞎想这些事情,不累?” 谢桥拍开他的手,不满道:“别打岔。” “没有。”秦蓦扶着她坐正,见她一副他骗人的模样,低声笑道:“我走了,你怎么生孩子?” “不正经。”谢桥推开他作妖的手,一脸正色道:“蜀王将你当年替他办事的人,透露给荣亲王,你小心一点。” 秦蓦的手一顿,冷峻的面容如降寒霜,冷笑一声,极尽不屑道:“由他们去。” 谢桥闻言,心中稍安,他既然如此说,便是早已有安排。 谢桥询问道:“今夜不去军营?”起身去找换洗的衣裳,打算去沐浴。 心想,他的那件裘衣还剩下最后一丁点,他再去一趟军营,明日该要做好了。 秦蓦指腹摩挲着她眼睑下浓重的青影,揶揄道:“我不再,睡不好?” 谢桥摸了摸眼睛,习惯身旁有他,他突然不在是睡不好。 依赖一个人,的确很可怕。 “并没有,我在想姝儿的事,信已经快马加鞭送出去,她应该收到了,不知她会如何做。”谢桥提起容姝,想到柳氏说的话,啐道:“秦隐看着如此正派,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姝儿腰椎受伤之时,他的表现令人觉得他值得托付,转眼,做出的事情,那是人做的么?渣滓!” 秦蓦皱眉,他并不知秦隐做了何事。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谢桥心中对容姝很亏欠,若非是因为她的缘故,也不会牵累到她。她不曾落崖,也不会耽搁婚事,或许关氏也不会有孕。 秦蓦凉声道:“你在迁怒。” 谢桥瞄他一眼,只见他云淡风轻地瞥向她,似是不在意,可她却生生瞧出几分危险来,只好装傻充愣,权当她什么也未说。 秦蓦似笑非笑:“怎得不说了?” “我有说什么?”谢桥眨了眨眼,抱着衣裳去往净室:“一夜未眠,我困了,先洗了就寝。” 秦蓦修长地双腿交叠,架在一旁的绣凳上,“秦隐做了何事?” 蓝星道:“关氏有孕。”顿了顿,补充道:“容三小姐未过门时。” 秦蓦手指叩击着扶手,自然知晓谢桥为何会大怒。她与容姝姐妹情深,容姝耽搁婚事也因她而起,若过得不幸福,她必定心中愧疚。 “关氏仗着有孕,过门时给容三小姐下马威。”蓝星心中疑惑,主子怎得问起秦二爷的私事? “他何时如此糊涂了?”秦蓦冷笑几声,一个妾胆敢爬在主母的头上作威作福:“处理了。” 这点小事何须多费心神。 蓝星一怔,不知秦蓦这处理,是如何处理? “主子,关氏是姜氏身边的陪嫁,秦二爷对她不一般。”蓝星犹豫道,不想秦二爷因为这事与主子闹僵。 “再得脸也不过一个妾,他当真看重,何不扶正?”秦蓦费这心思去管,皆因谢桥那几句话,便将迁怒贯彻下去。 蓝星得到指示,立即吩咐下去尽快处理了。 —— 翌日,秋高气爽。 秦蓦用膳后离开,谢桥无事,坐在藤架下缝制衣裳。 将剩下的制好,谢桥剪掉线头,展开细看,阵脚稍显粗糙,不够细密。 大致上,谢桥稍稍满意,虽不精致,但是穿在里面,又不有碍美观。 谢桥细心折叠好,半夏便匆匆过来道:“郡王妃,太子拜访您。” 谢桥已经知道昨日里是太子以燕王的名义邀约,面无表情,冷声道:“将太子请到正厅。” 半夏立即去办。 谢桥不紧不慢将衣裳放在枕畔,忽而,看见自荣亲王府带出来的玉戒,拿出来放在袖中。整理好仪容,前往正厅。 太子心神不定,视线盯着门口,见谢桥迟迟而来,面色稍显不虞,斩钉截铁道:“你昨日知晓是本宫请你,糊弄侍卫戏耍本宫。” 谢桥面对他的质问,冷笑道:“我还未问太子为何以燕王之名请我,难道你认为不如燕王?” 太子面色铁青,面对谢桥的冷嘲热讽,强忍下这口恶气。 谢桥的离开,他心中大感不安,褚明珠不曾将她留下来,是以今日一早便来郡王府。他的昏招,谢桥一眼看穿,定然瞒不了秦蓦:“郡王妃,昨日本宫所为,因沈府朱氏的缘故,她说你与燕王关系亲近,本宫心中难安。” 谢桥面色一冷,朱氏? 太子见谢桥不语,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不变,继续说道:“本宫认为,我们方才是一家人。过往的恩怨,早已随风而散。你这心,理当是向着自家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行踪暴露 秋日的天色与春夏不同,方才外头日头高照,转瞬便是一片昏黄。说话间,眨眼全黑了下来,并无半点起承转合,却似乎再自然不过。 如同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倒成为可敬可亲地一家人。 “明秀,天黑成这样,怎得不掌灯?”谢桥地嗓音蓦然响起。 四面黑成一片,滚滚乌云欲坠,似与青黑屋脊连成一片。 太子眉心微皱,天色不好,又无灯火,看不清楚谢桥此时的神色。 “前儿个我去墨馆楼,确是见着燕王。”谢桥说到此处,眼底笑容疏淡,语气微凉:“殿下不曾问过朱氏,我为何与燕王在一处?” 太子默默看她片刻,不语。 “不用我说,殿下想必也已经派人彻查罢?那一日我与兰阳郡主有约,巧遇柳公子与燕王。兰阳率先与柳公子先行,燕王则留下来,向我问燕王妃该注意一些什么事情。”谢桥不疾不徐地述说她与燕王当日里的事情,屋子里的灯火点亮,昏黄的光亮映照在她清秀的脸上,周遭物事在光晕下具是泛着一层暖意,独她脸上的神色似在这融暖的光芒下愈发显得冷冽。 “太子殿下何须不安?我不过是一个寻常妇人罢了,会一些个岐黄之术罢了。外祖父的冤屈洗刷,还他清白。这朝堂之事,与我无关。”谢桥纤细的手指抚了抚肩膀:“瘦弱的肩膀,担不起许多事情。偌大的郡王府与医馆,操持得够让人心焦,哪里分得出半点儿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事物上?” 太子见谢桥和稀泥,胸腔间烦闷难当。 “不过——”谢桥抬眼看着太子,唇角含着笑:“我这心自然是向着自家人,但有的事,讲一个理。太子殿下,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太子冷声道:“郡王妃过谦了,以你之能,若能助本宫,这大业便唾手可得。” “太子殿下,莫怪你屡屡被燕王盖过风头,竟将这赌注压在一介妇人身上。朝堂人才济济,岂容我这一双做羹汤的手搅弄风云?”谢桥眼底布满讥诮之色,视线悠扬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声音幽冷低微:“我并非胶柱鼓瑟之人,但是长公主的下场,使我引以为戒。并无她之才能,只怕下场会比她更加惨烈。” 纵然谢桥表明心态,但是太子却不相信她未曾参与夺嫡之争! 她无非不想得罪他,又不想投靠,适才说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太子面无表情,按在膝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突,难辨他心中所想。 “我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县主,太子费尽心思招募我,何不拉拢手握权势的臣子?你若有身体不适,有个病痛寻我,这倒难不倒我。”谢桥只觉得精疲力竭,懒怠与太子虚与委蛇。站起身道:“太子面红目赤,烦躁易怒,倦怠无力,乃是肝火旺盛,想必是心中积郁所致,我让明秀给你拿清火茶。” 太子听闻谢桥暗指他强人所难,心中甚为不痛快,邪火上冲,又听她辩症,不由怔愣住。手里捧着明秀递来的凉茶,望着消失在珠帘后的谢桥,忽然泄气。 谢桥向来是爱记仇之人,昨日里他那般算计她,只怕在她心中记一笔账! 心中气恼,好不容易与谢桥之间关系缓解,却因受朱氏挑唆而心生猜忌,险些坏大事! 面目阴沉,怒火腾腾的回府,命人抓拿朱氏拷问。 —— 荣亲王府 兰阳出嫁之后,荣亲王命人仔细搜查一番,并不见有人被困其中。 发现的暗卫却是受重伤逃走,荣亲王下令捉拿。 一夜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而藏书楼里的侍卫,幽幽醒转过来,荣亲王坐在太师椅中拷问。 “你看清楚袭击之人?”荣亲王目光望着屏风处,他昏倒在里面,只怕是被人藏在那一处。手指骤然一紧,不知墙上隐藏的乾坤可被发觉? 侍卫一脸茫然,他是听到有人松一口气的呼吸声,便去那儿抓人,可到底看没有看见,脑子里并无半点印象,只记得他推开屏风,人就倒了。 “属下并未见到人,被迷晕过去。”侍卫如实答道。 荣亲王狠狠将手里的茶杯掼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双目赤红。 他怀疑秦蓦,但是秦蓦昨日随他一同出去前厅,离开片刻只是去寻谢桥! 也曾怀疑过谢桥,随即便被否决。 东院里安排几位护卫看守,暗中也有暗卫盯梢,秦蓦若是来救人,定会惊扰,却没有人闯入! 霍然起身,荣亲王挥退所有人,朝屏风处走去。移开盆景,墙壁缓缓移开,只一眼,荣亲王面色骤变! 牌位有人动过! 玉戒不翼而飞! 他几乎可以认定,除了逃走的暗卫,藏书楼中定还有一人! 阴冷的看向移动的盆景,倏然,目光一顿,落在盆景上挂着的一根丝棉,那是划破身上衣料留下来。 捻在手中端详,银白中隐有一丝红—— 银白透红……荣亲王眼眸微眯,谢桥昨日里穿着的衣裙便是银红色! 其中疑点重重,却又有诸多巧合! 他搜查院子之际,秦蓦带人来请他去前厅!他是何人?岂会为这点小事亲自来请?若是秦蓦来藏书楼救人,悄无声息,他绝对做得到! 手捏握成拳,眼底迸发人瘆人的煞气。 究竟是不是她,他得好生试探一番! —— 褚明衍在兰阳成亲前一日,便动身前往国寺。 寺院规制宏大,信徒众多,香火旺盛。 一入法门,清静庄严。 小僧弥见到他,窮身施礼:“师傅在后山。” 褚明衍还礼道:“师傅可安好?” “师傅一向自在。”小僧弥答道,引领褚明衍前行。 一路行来,青石铺道,松柏参天,石碑座伫立,褚明衍一眼扫过碑上文字,恍惚间,眼前浮现一幕影像。她身着红衣,柳眉凤目,面带笑颜,虔诚地辨认碑文,可上面镌刻地是梵文,她并不识,便嘀咕着出家人也极为做作,刻着梵文,弟子皆不识,有何用意?后来,师傅讲解于她听闻意义,她羞恼跑去后山。 念及此,褚明衍摆手道:“小师傅去忙,我自个前往。” 小僧弥止步。 褚明衍改了方向,取来一把小锄头,去往后山的桃花林中。十三棵树下停住脚步,桃叶耀人地光泽点点褪去,斑驳地黄点渐渐扩大。秋风一吹,纷纷往下飘落,树头逐渐光秃,份外凄凉。 手指摘下枝干上凝满地一颗树胶,她唤桃花泪。层层剥去,露出陈旧地字迹一片模糊,依稀间可以辨认。 褚明衍看着二人并排镌刻的名字,唇边露出一抹淡淡地浅笑。眼底明亮的辉芒,点点沉寂,一片黯淡之色。 撩开袍蹲下,挥着小锄头锄掉地上枯黄的草叶,挖出埋在底下的一坛酒。 她说自今日埋下,他日我们成亲前一日便来国寺还愿,挖出这坛子酒共饮。 他说你如何知晓不会生变,你会嫁给我? 她只认为是戏言,并不放在心上,含笑说若当真是如此局面,你先成亲,我便挖出这坛酒,伐掉这棵树。他日你死后,我便坐在你坟头喝了。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明日便是她的婚期。 拍掉酒坛子上面的泥土,褚明衍望一眼二人的名字,手覆在上面抹去他的名,以指为刀,刻下柳自清三个字。 褚明衍提着酒坛子去往后山,寻找大师一同喝了这坛酒。 “小姑娘怎得未随你一同前来?”大师嗅着醇厚酒香,脸上笑意深厚。 “她明日成亲。”褚明衍语气闲淡,望着浓黄的酒水,嘴角微扬,“八年了,你还记得她。” “明日成亲,你怎得来了?” “又非我成亲,缘何来不得?”褚明衍曾一度以为会娶她为妻,只是后来之事,并非他所能够控制。 大师恍然,抚须笑道:“老衲观你二人面相,当年便直言缘浅,你偏不信。有的事情是命,不信也得信!” 褚明衍笑了笑,透着几分苦涩,似来了几分兴致,道:“你算一算我与谁有缘?” “你是孤寡之相。” 褚明衍琢磨这几个字,朗声笑道:“有几个意思,我也觉得如此。我过些时日要成亲了,你算得可不准!”一拂袖,扬长而去。 大师望着他的背影,掐指算了算,面色凝重,摇头叹息一声,抱着酒坛子去断思崖。 果真如他所料,褚明衍在此打坐。 这一坐,便是已经过去几日。 —— 柳府。 兰阳一夜辗转难眠,案上的龙凤火烛,燃烧殆尽,天已经泛着鱼肚白。 坐起身,披着外衫下榻。 碧莲听到动静,进来道:“郡主,您醒来了。” 兰阳望她一眼,皱眉道:“日后唤我少夫人。” 碧莲一怔,点了点头,服侍她更衣,打水伺候她洗漱。 兰阳坐在铜镜前,碧莲替她用细粉遮去眼底的青影。 “少爷。”门外传来婢女的请安声,兰阳侧头望去,他已经穿戴整齐,月白锦袍映衬的他面色清冷,颀长笔挺的身姿,宛如芝兰玉树。 柳自清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嘴角噙着淡淡笑意,昨夜的一切似乎不曾发生。信步而来,接过碧莲手上的眉笔。 兰阳微微一怔,不解的望着他。 “你的眉画的太凌厉,我来替你画一画。”柳自清淡声道。 兰阳轻轻点头,她的脸太媚,所以她的眉便画的尖锐,稍显凌厉。 柳自清将手里的眉笔沾染眉墨,弯腰托起她的下颔,望着她不太自在的神情,轻笑一声:“头再抬起来一点。” 兰阳面色微红,配合着他抬高下颔。 柳自清一手捻起袖摆,目光专注,一笔一笔,细细帮她描画半日。 兰阳紧闭着眼,他呼吸轻轻吹到脸上,微微发痒,宛如轻盈如羽拂过她的面庞,眼睫微微颤动。他的动作轻柔,心中仿佛有一种错觉。似乎他捧着的并非她的面庞,而是宛如娇脆易碎的精美瓷器。 忽觉鼻头泛酸,却并未深想缘故。她参不透他的性情、心思,他的好如同指间流沙,亦如飘絮飞花,她抓握不住,亦是留不住。 她也怨不得他,自己未曾身心交付,如何叫他不求回报地一味付出? 柳自清搁下眉笔,端详半日,松手道:“你看看。” 兰阳睁开眼,不由呆住了。 “第一回画,颇有些生疏,不如作画那般顺手,你多担待。”柳自清袖手而立,嘴里说着歉疚的话,可含笑的神情里,却不见丝毫内疚。 兰阳望着铜镜中一粗一细的眉毛,哭笑不得。 “少爷、少夫人如此恩爱,夫人定会很高兴。”柳夫人身边的楚嬷嬷含笑的站在门边笑道,她那细小的眼睛里蕴满笑意,俨然是来了许久,面颊发热,微微垂头。 柳自清叹了口气:“昨夜只怕委屈娘子,昨夜编撰史册,令她独守空房。只望嬷嬷在母亲跟前替我说几句好话,莫要在众亲面前数落我。” 楚嬷嬷蹙眉道:“少爷,这忙嬷嬷可不帮。”心里却是松一口气,昨夜里柳自清未曾宿在新房,夫人心焦得一夜未眠,不由担心似乎如同传言,自个儿子嫌弃兰阳曾经议亲过。可又觉得不对,这妻子是他自个求来,如何会嫌弃?心里便想这郡主不满意柳自清,或者是自家门楣低的缘故。一大早,遣她过来打探。 柳自清嘴角微抿。 楚嬷嬷睨一眼托盘里洁白的白巾,去向柳夫人回禀。 兰阳如何不明白,他今日这些举动只怕是为她解围? 沉默良久,兰阳嗫嚅道:“谢谢。” “你是我的妻子。”柳自清目光微微一变,淡薄地说道:“你可还记得昨日说过的话?无须说报答、回报,谨守本份即可。” 兰阳手里拿着玉钗地手微微一顿,心渐渐沉到谷底,铜镜中,描画稍显滑稽的眉,如烟似雾,缠绕着他方才的柔情。 “快用膳罢,家中长辈已经在前堂候着。”柳自清说罢,坐下等着兰阳一同来用膳。 兰阳深吸一口气,别好玉钗,坐在他身旁用膳。 用膳后,收拾前往前堂。 柳自清始终保持着离她几步远,兰阳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抬眼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影,手指微微一紧,快步至他的身旁,握着他温热修长手指。 柳自清脚步一顿,侧头望着她,淬不及防撞进她盈满笑意的眸子,弯如新月。 兰阳心中紧张,故作镇定,声音轻柔的说道:“我遇见他时只有几岁,自小便订下婚约,只知道长大会嫁给他,十年,认识他十年,一直将他当作自己的夫君看待。我与你认识不到一年,最后却嫁给你。”兰阳说到最后,觉得词不达意,并非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心一横,咬牙道:“我想要说什么,你心里定十分清楚明白。我只想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帮我将心底的执念拔除?” 秋风瑟瑟,凉意袭人。 兰阳抬眸望着他的侧脸,许久,不见他有任何的回应。提起来的心渐渐落下来。握着他手指的手,缓缓松开。 倏然,手心一热,被他紧紧握住。 柳自清牵着她的手,信步去往前厅。枯黄落叶纷飞,层层叠叠铺洒在小径上,淡薄金芒将二人笼罩,似乎这样没有止尽的走下去,地老天荒。 柳老爷、柳夫人已经等了许久,见到相携而来的二人,柳夫人眉头紧皱,那张脸太媚了。触及她描画不一致的眉头,忍俊不住,端起茶杯饮一口茶,掩去嘴角流泻而出的笑意。 兰阳捕捉到柳夫人见到她的脸时不满皱眉,转瞬,她便露出笑颜,便知定是柳自清给她画的眉头的功劳。 兰阳端着茶杯跪下来敬茶,柳夫人心中轻叹,罢了罢了,儿子喜欢便好。 端起茶,将一把钥匙与头面放在托盘上。 一一敬茶下去,倒是无人刁难,只有他的表妹,神色不太友善。 回去后,柳自清被柳夫人唤过去。 柳夫人忧心忡忡地说道:“昨日里你的婶婶们说长得太好看,我不曾见着,不晓得她竟长得这样好。我们家世代书香,不看重样貌,注重品格、德行。你老实说,求娶郡主是因为她的相貌?”心里暗道,莫怪他舅舅上门说项,他仍不肯求娶芸儿。 “母亲觉得儿子是如此肤浅之人?”柳自清反问。 柳夫人心中稍定,“你眼下成亲,我问过芸儿,明日起给她相看,她不肯,便将她送回去。”阮芸对柳自清的心思,她看在心里,留在府里,只怕做出糊涂事。 柳自清道:“您眼下便与她说。”顿了顿,方才说:“我与她不易,母亲不想儿子受累,相看后,送回去待嫁。” 柳夫人瞪他一眼,心中也怕阮芸搅事,她心眼本就多,点了点头。 柳自清便去往书房。 兰阳坐在铜镜前,望着一粗一细的眉头,竟少了今晨看的违和感,想必他是故意为之罢? “少夫人,奴婢帮您重新描眉?”碧莲打来水,给兰阳净面。 兰阳拒绝:“不必了。” 碧莲退出去。 这时,有人送来一封信,“少夫人,门口有人交代奴婢将信给您。” 兰阳狐疑,谁会给她送信? 拆开信,望着信纸上写着与她国寺见一面。 兰阳指尖微微一颤,尘封的记忆似破土而出,纷沓而至。 “少夫人,您怎么了?”碧莲见她面色微微发白,担心的问道。 兰阳深吸一口气道:“去,备马车。” 碧莲心中一惊,郡主新婚第一日便出府? “少夫人……”碧莲劝慰的话还未说完,触及兰阳冰冷的眸光,立即去准备马车。 兰阳前脚方才出府,乘坐马车去往国寺。后脚便有人告诉柳自清,捻起水袖,站在他的身边,细细研磨:“表哥,方才我来寻你的时候,碰见表嫂,她似乎出府去了。” 柳自清搁下笔,吹干墨迹,合上册子,仿若未闻。 阮芸缓缓说道:“表嫂方才成亲,该是要守礼莫要出府。许是有急事非去不可罢,我方才忍不住多嘴问一句,好像有人给表嫂送一封书信,她身旁的婢女要马车,似乎是去国寺……” 柳自清的目光冷冽刺骨,阮芸的话音渐渐低不可闻,直至噤声。 “出去。”柳自清面色阴寒。 阮芸心中一紧,她不曾见过发怒的柳自清,大气不敢出,慌忙退出去。 柳自清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扶额,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史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阖眼靠进椅背里,阮芸确有挑拨之嫌,但是她没有那个胆子瞎编捏造。 褚明衍在国寺,她这时候去……嘴角露出一抹自嘲。忆起她抓握着他的手,说出那样一番话,如今想来,尽是讽刺。 他偏偏却是信了! 不知坐了多久,柳自清收敛好神色,回到屋子里,见到她一袭红衣端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编一半的穗子,眼底浮现一抹诧异。 兰阳听到脚步声,抬眼望来,便见到他眼中显露的一丝诧异,脸上的笑意更盛,“我给你挑选一枚玉,你看可合心意?”他的神情,显然是知晓她去了何处。 心中不由庆幸,她一时魔怔,冲动想要去国寺。可马车行至闹市时,蓦然醒悟,褚明衍之于她,早已在解除婚约时,便成为过去式,不值得她多费心神,而她如今要顾及之人是她的夫君——柳自清。 回来时,路过宝玉斋,他腰间并无配饰,便进去替他挑选一枚佩玉。手里的穗子往旁边一放,将盒子放在他的手心,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编不好穗子,先试一试,不好看便让碧莲编一个套上。” 柳自清冷若清辉的眸子里染上点点笑意,望向榻上的穗子,“不难看。” 兰阳笑道:“还需半日便能编好。” 两个人对她出府一事,极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兰阳见有一色线少了,便去内室箱笼里去翻找,并不知她袖中的一封信飘落,柳自清拾起来,淡淡一瞥,目光骤然一冷。 “流昀,知会夫人,即刻将阮小姐送回去。” 错眼一看,像极褚明衍的字,仔细辨认,却只有形无神,分明是有人临摹,将她引去国寺,褚明衍是在国寺,那么不用想如此做的用意。 流昀立即离开。 柳自清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一旁温着补汤的炉子里,火蛇卷去,化为灰烬。 —— 谢桥送走太子后,回到无字楼。半夏拿着谢桥银红色的纱裙,对谢桥说道:“郡王妃,您的裙子上面勾破一个洞,如何处理?” 谢桥望一眼,便记起荣亲王府里的事情,揉了揉额角:“扔了。” 半夏看着手里的裙子,极好的冰面料,日光映照下,会泛着粼粼水光。只是破一个手指大的洞,扔掉太可惜。 心里打算洗了,绣一朵花儿,当铺典当。 谢桥拿出一枚玉戒,极为普通的戒指,送回去不太现实,荣亲王放在梅氏牌位上,定是与她有关罢?暗忖着待玉倾阑回京,她再将戒指还给他! 戒指收藏好,看着一旁的锦盒,打开看见里面躺着一朵干枯紫色透着红色的花,拿出来,放在鼻端轻嗅,眼底一亮,紫玉红,秦蓦的解药缺的其中一味药。 拿着盒子去往药房,将她配好寻来的几味药放在一起,方子上面划掉的药都是集齐的,剩下的三味药,如今划掉紫玉红,便还差两味药。 一味生长在极北的雪屏山,一味生长在阴暗布满瘴气的沼泽地,很难得。 谢桥抚摸着小腹,她若有孕,只怕近一两年难以寻到这两味药。 她派人去寻,并未找到,若是自己前往,找到的机率极大。 一直未曾动身前去,便是缺少这一味紫玉红。如今凑齐紫玉红,谢桥心中蠢蠢欲动。 “半夏,备马车。”谢桥带上两味药的画像去医馆,叶舟去往西域,并不在医馆里。谢桥张贴在医馆里,对林大夫说道:“你帮忙将这消息扩散出去,凡是有这两味药者,重金收购。” 林大夫见其中的冰焰草,凑近辨认一番,疑惑地问道:“东家,您要这毒草作甚?我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冰焰草,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谢桥道:“林大夫,我自有用途,你若记起来便告诉我。” 林大夫点了点头,另一味地皇草,他却是不曾见过。 谢桥敢张贴出来,便是笃定无人知晓她要用此药做何用途。 “对了,我在典当铺见过冰焰草。”林大夫突然记起来,笑道:“我每月都会去当铺看有无好东西,前些时日,掌柜拿出来让我辨认,这药是有何用途,我说是毒草,并无何用,不知他可还留着。” 谢桥询问当铺在何处,便急忙过去。 掌柜的叹道:“并非我不买,刚刚被人收走,你追出去,或许能够找到人。”描述方才买药之人的特征。 谢桥示意暗卫去找,自袖中拿出地皇草的画像给掌柜:“你帮我收购这一味药。” 掌柜睨一眼,点头道:“行,价格上……” “多少都行,只要能够找到。”谢桥如今见到紫玉红,迫切的想要凑齐其他两味药。地皇草比冰焰草还要难得,全靠机缘,并非去沼泽便能找到。 掌柜笑道:“夫人是爽快人,药材瞧着怪稀罕,价钱怕是不便宜,我与你透个底,至少得这个。”张开手掌道:“五十两。” 半夏惊呼道;“您这是抢么?” 谢桥笑道:“不成问题。”说罢,示意半夏给一百两。“只要能够找到,你花多少银子收回来是你的事,我另外再给你五百两辛苦费。”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恭恭敬敬将谢桥送走。悄声告诉她:“方才买药的人,我瞧着像是侍卫,您看看哪家有侍卫,左手上有六根手指。” 六根手指? 谢桥眼里闪过微光,这算是极为明显的一个特征,但是想要找出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夏撇了撇嘴,“有钱能使鬼推磨,半点儿不假。” “出来做生意便是如此。”谢桥不以为然。 回到府里,谢桥安排人手去查找。 秦蓦见她如此兴师动众,皱眉道:“出事了?” 谢桥摇头,询问道:“你在何处找到紫玉花?” 秦蓦看着她手里的盒子,“纳兰述送的贺礼,不知有何用,随意放一旁。” 谢桥庆幸他没有扔了! “有大用处!”谢桥心中却思忖道:纳兰述平白无故送紫玉花做什么?她并未声张出去,按理说无人知晓她需要这味药给秦蓦解毒! 琢磨不透,谢桥反倒是冷静下来,心中生出疑虑。 纳兰述进京,紫玉红送给秦蓦,转而,冰焰草也出现。顿时留一个心眼,派人去问掌柜,他那株冰焰草是何时所得,不识药草为何又要收购? 明秀立即去问。 这时,出去查找的人也过来回禀,“郡王府,此人是荣亲王府的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借刀杀人 荣亲王府? 谢桥眼底闪过思虑,荣亲王需要冰焰草做什么? 脑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深思,一闪而过。 焦躁地来回踱步,倏然,看见半夏缝补她破掉的银红色纱裙,心中恍然,莫不是破绽出在这上面,被荣亲王发现了? 摇了摇头,她似乎已经处理干净,断然不会留下线索。 谢桥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安排林大夫去寻荣亲王收购。” 秦蓦挑眉:“这草有何用途?” 劳心费神去寻找。 “很难得?”秦蓦不以为意道:“派人去找便是,荣亲王想要的东西,你买不回来。” “不一定。”谢桥心中闪过一个想法,荣亲王或许是在用这冰焰草试探她! 而如何知晓她需要这味药,定是暗中有人监视她,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便先一步买走,等着她找上门去! 看来,荣亲王是发现玉戒不见了! 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冷声说道:“朱氏呢?” 暗卫回道:“太子抓走了。” 谢桥眼底闪过一抹深意,对一旁的秦蓦说道:“太子与荣亲王关系亲近罢?”否则,怎得会在荣亲王府设计坑她? 秦蓦‘嗯’一声:“明面上不和。” 谢桥眼底沁出一抹笑意,这就好办了! 当即写下一封信,交给暗卫:“你给太子送去,帮我做到这一件事,我答应他一个条件。”顿了顿,沉声道:“没有限定!” 暗卫一怔,立即去办。 秦蓦见她不计代价,也要得到冰焰草,不由问道:“很重要?” 谢桥目光宁静的注视他半晌,面色凝重道:“很重要!” “我去——”秦蓦话未说完,被她打断:“太子去正合适,他想要我投靠他,必须得拿出诚意。一点好处都不给,空口白话,不能令人信服,婉拒后他又心中怀怨,毫无容人之心。我如今给他机会,只看他能否把握住!” 荣亲王利用这冰焰草为饵引她上钩,如此耗费心神,势必会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 既然如此,何不让太子去办? 太子若一心要拉拢她,必定会想办法从荣亲王搜里得到冰焰草。二人因此交恶,也是她乐于见到的场面! 太子未能得手,便怨不得她了! 秦蓦笑道:“你吃定太子一定会到手?” 谢桥高深莫测睨他一眼,没有百分之百,起码有百分之八十! 太子不会将她推向燕王! “那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谢桥并不自大,太子他们只知道他宠她,她的话,他若能办到,定会听从。所以,看中这一点,从她下手! 秦蓦,并非好收买之人! 荣亲王不买太子的账,她有的是法子让二人翻脸! 如此,荣亲王还能抽出手来对付秦蓦? 秦蓦看着她眼底布满寒冰碎雪,戾气一闪而逝,手覆上她的眸子,轻声说道:“冰焰草,为我解毒?” 谢桥一愣,未料到他会猜到。 “看来是真的了。”秦蓦从她的反应中得出结论。 谢桥也不反驳,叹道:“你去问纳兰述,他如何会将紫云红送给你。我总是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否则,怎么会知道我需要紫玉红?” 如果,当真如她所想,纳兰述被人利用,紫玉红便是故意向她暗示,或者挑衅? 这时,明秀打听消息回来,面色凝重的说道:“奴婢打听清楚,掌柜说的日期,恰好在纳兰将军回京的时候。” 谢桥眸眼一眯,当真会如此巧合么? 不—— 一切的巧合,许多种情况下,都是人为! 秦蓦也意识到不对劲,她的药方不曾泄露出去,就连他都不知道,却偏偏有人‘雪中送炭’。寒声说道:“排除暗中有人盯着你,还有一个可能,对我的病情极为熟悉。” 谢桥心口一颤,倏然看向秦蓦,若当真是如此,那么情况比她想象还要糟糕。 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郡王妃,不如我们让海爷帮忙?他走南闯北,四海皆友,或许比我们的人去找还有用!”明秀越说越觉得可行,“海爷冬季出海,日程已经定下来,大约一月后。您若是决定好,尽快联络他,待出海之后,便难办了!” 谢桥颔首道:“你去联络他。”瞬间,又想起姜裴,旋即摇了摇头,不能麻烦他。 秦蓦叹道:“找不到,不找也罢。服用你的药,控制得极好,并不曾发作。” 谢桥面色一冷,推开他:“你倒是会为我省心,倒不如眼下死了干净!”自袖中掏出匕首扔在地上:“多活几年与现在死了,也无甚区别!” 她的声音幽冷如暗夜里流淌的水,逐渐凝结成冰,暗藏汹涌怒意。 望着地上耀耀寒光地匕首,忽而,秦蓦觉得咽喉处一阵干涩,眼中波光复杂至极:“我不想你如此劳神,生死由命——” 谢桥只觉得胃里一阵灼烧,有什么在胸中剧烈燃起,迸发而出。 向来自傲的他,何时如此认命了? 听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股无名之火升腾而起:“我多管闲事了。”嗓音里带着疲惫与落寞,低下头来,苦笑道:“我无能,旁人都言说我起死人而肉白骨,如此神技,却不能治好你身上的毒。” 秦蓦凝视着她,她脸上的笑透着浓浓的讽刺,解释道:“下回再不说这话。” 谢桥摇了摇头,“你说的极对,你身上的毒能解,只是药草难寻。你心中有数罢,只是我不甘心,不肯承认罢了。这三味药极其难得,即便我手中有紫玉红、冰焰草,但是地皇草恐怕我用尽人力物力,终其一生也找不来。想来是如此,当初我给你配药,你说这些话,早就知道会是找不到罢?” 秦蓦默然无语,那一株地皇草是神农谷先人,代代相传下来。 “我师傅将地皇草给你,你却给了秦玉。那一株地皇草的重要性,只怕师傅也与你说过,你明白,一直都明白。不明白的人,是我!”谢桥始终保持的信念,被他一言摧毁,瞬间坍塌。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秦蓦拾起地上的匕首,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语气平缓:“我找了三年,十四条人命,仍旧没有找到。继续找下去,甚至会有更多的人将命搭进去,只为换我一条命。值么?” 谢桥想说别人的性命与她无关,只要他活着。可是,这么自私的话,她说不出口。 他的属下为他卖命,尊崇他、信任他。 而他自然要对得起这些为他以命相托之人。 “不会了,不会了……”谢桥觉得眼眶发热,手一摸,满手湿意,慌忙擦拭干净,看他一眼,快步去往药房。 他当年派人去寻找,有人因此而送命,那是因为瘴气中毒不医而病亡。若是服药避障,问题便迎刃而解。 —— 太子收到谢桥的信,看完后,眼底渗出丝丝笑意。 褚明珠心生好奇,方才太子心事重重,转眼心情转好:“郡王妃她说什么了?” 太子将褚明珠抱在怀中,愉悦道:“你可真是本宫福星,娶你之后,事事顺遂。” 褚明珠白皙的面颊泛着莹润粉色,太子如此打趣,显见得他心情极佳。 “郡王妃想要一味药,叫什么冰焰草。探子方才来报,荣亲王正好得了一株冰焰草。本宫若替她寻来,答应一个条件。”太子不由庆幸心里防备荣亲王,暗中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否则哪知荣亲王手里会有这样一根草? 当真上天也在助他! 以他与荣亲王的交情,使他割爱,断然会应允罢! 想到此,太子一刻也坐不住。当初秦蓦暗中辅助蜀王,他听闻二人只见因为蜀王妃而闹掰。如此,正好便宜他,想要拉拢谢桥,可谢桥软硬不吃! 如今,有事相求,他能否得到秦蓦的支持,那边要看这一次机会! “更衣。”太子一震袖,张开双臂。 内侍服侍他更衣。 太子对着铜镜正衣冠,乘坐轿撵去往荣亲王府。 荣亲王方才拒绝林大夫重金收购冰焰草,心里谋算着如何使谢桥用玉戒来换。便得闻太子来访,不由皱眉,“他此时来有何贵干?” 付德道:“太子许是有要紧事。” 荣亲王沉吟半晌:“请他进来。”寻常太子无事并不上门,怕是当真有重要事找他! 太子大摇大摆进来,脸上带笑,随意落座,结果婢女递来的茶,“今夜来叨扰皇叔,有一事相求!” 荣亲王抚须道:“太子心情甚好,莫不是有好事发生?” 太子对荣亲王心有防备,自然有所隐瞒,留一个心眼,并不曾将他招募秦蓦一事告诉荣亲王。笑道:“哪里,一堆烦心事。皇叔嫁女,这是喜庆事,本宫心里欢喜。”浅啜一口茶,看向荣亲王道:“本宫听闻皇叔偶得一株冰焰草,不知能否割爱拱手相让?当然,不会让皇叔白白吃了亏,定有重谢!” 荣亲王眸眼一眯,心中大感意外,未曾料到他会为冰焰草而来! 心中冷笑一声,太子如何会知晓冰焰草在他的手中?结果不言而喻,定是谢桥请太子出面,只是不知许他多少好处,将他说服了! 他若不给,只怕谢桥会离间他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眼中浓烈地戾气一闪而逝,漫不经心地问道:“太子要这冰焰草有何用处?” 太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怎么,皇叔这是不肯割爱?”手里的茶杯搁在桌子上,一副他若点头,便再无话可言的架势。 荣亲王心中冷笑,若非怕谢桥使幺蛾子,他当真不将太子放在眼中。 “太子多虑,这一株冰焰草,并非皇叔不肯割爱,它是一株毒草,此毒甚为霸道。稍有不慎,太子若是中毒,无药可医!”荣亲王轻叹一声,状是不经意地问道:“只是不知太子有何用途,方才谨慎多问一句罢了。若被有心人利用,害了你,皇叔岂不是悔不当初?” 太子一怔,他的确不知是毒草,谢桥并未告知。 荣亲王的话—— 太子心中闪过疑虑,并不曾受他煽动。既然知晓是毒草,他小心谨慎便是! 倘若谢桥当真抱着这样的心思,要毒害他—— 太子眼底闪过狠唳,他定会让她后悔! “皇叔提醒的是,你小心装置,本宫不碰触即可!”太子执意要带走。 荣亲王变了脸色,东西给他带走,他岂不是白费功夫? “太子……”荣亲王再欲劝说,被太子打断道:“皇叔向来是爽快人,一句话,给或不给!” 荣亲王沉默下来。 太子并不心急,极有耐心的等待荣亲王的回应。 漫长的沉默在屋中蔓延,荣亲王心中依旧没有决策。 太子忽而起身,抚平袖口的皱褶道:“罢了,本宫强求了!”说罢,提步离开。 “慢着!”荣亲王给付德使一个眼色,“拿给太子。” 付德将盒子递给太子。 太子却是不碰,后退一步,指使着内侍上去捧着。 “皇叔的恩情,本宫记在心中,你相中本宫的温泉别院,当作谢礼了。”太子自袖中将地契放在荣亲王的手边,拂袖离去。 荣亲王睨一眼桌子上的地契,眼中浸满冰雪,他如此大手笔。看来,谢桥许他的好处,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难以估料! 心中却笃信那一日闯入藏书楼之人,定是谢桥无疑! 嘭—— 一拳砸在小几上,轰然倒塌,地契飘然坠在地上。 唇边掠过一抹狞笑。 —— 谢桥将自己关在药房中,直至深夜,将药研制出来,方才走出来。 秦蓦一袭墨袍,身姿挺拔,负手立在霜月之下。瑟瑟冷风,吹拂着他的衣裾飞扬,身上寒气逼人。 听到开门声,秦蓦转过身来,凛然寒气尽敛,踏着月色缓缓朝她而来,几步之远处站定。 谢桥手里握着药瓶,冷冷地望着他,相顾无言。 半晌,谢桥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我要回一趟神农谷。” 秦蓦眸子一紧,当即否决:“不准。” 谢桥攥紧手里的瓷瓶,看着他如墨的长发上覆上一层霜雾,缓缓凝聚成水珠滚落,使他的面色泛着青色。 目光微转,看向远处高塔之上一盏随风飘零的灯火,久久凝视。 “并未置气。”谢桥目光并未转向他,只是将手里的药瓶递给他:“这个可以防瘴气,不会再出现你担忧地情况。” “桥桥。”秦蓦叹息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她师傅寻了半生,也不曾找到地皇草,无奈下方才动用祖传那一根。他只觉得一切随缘,并不再强求。 只是,她今日激烈的反应,他万万是在她面前提不得。 “我回神农谷翻看记载。”谢桥转过身来,目光坚毅,不容置喙道:“莫要阻止我,即便找不到,甚至……来不及,也不想今后空余悔恨。”至少她曾努力过,并非知难而退。 秦蓦心中隐隐一沉。 “太子那边来消息了,你回屋子等我。”谢桥看着过来的明秀,便知太子定是得手了。 秦蓦扣着她的手,谢桥脚步微微一顿,回首从容一笑道:“你要相信我。” 秦蓦心头一热,千念万绪,缓缓松开手指。 谢桥纤细单薄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秦蓦垂目,凝视着手中细润小巧的瓷瓶,包裹在手心。 罢了! 随她而去! —— 谢桥站在门口,整理好仪容,从容淡定地踏进屋子。 烛火微弱火焰静静摇曳,屋中忽明忽暗。 “太子果真没有令我失望,这么快便已经将东西替我寻来?”谢桥眸子如两口古井,深不见底,一瞬不瞬望着他手边的盒子。 太子受她奉承,脸上的笑容渐深,他效率越快,便越见证他的实力! 如此,定令她刮目相看罢? 谢桥心中却如是想,太子虽然与荣亲王合作,可惜关系却并非固若金汤。 她并未提及冰焰草在荣亲王的手中,而是拜托他寻找此物。 可他这么快寻来,定是在荣亲王身边安插暗桩! “郡王妃过目,确认一番。”太子将盒子朝前推一把,明秀捧来递给谢桥,太子嗓音带着一丝难辨的情绪:“郡王妃该记得你的承诺。” 谢桥拿在手里,扳开锁扣,手微微一顿。将盒子放在一旁,脸上的笑意渐冷:“太子拿到真正的冰焰草,我定会兑现诺言。若是暗存小人伎俩,便也莫怪我翻脸无情!” 谢桥扣动手指,几道如黑影如鬼魅般飘然出现在屋中,将太子围困住。 太子面色骤然,脸色铁青的叱道:“大胆!你要做什么!” 心中又惊又怒,他怕踪迹泄露,身边只带一位近侍,未料到谢桥东西得手,出尔反尔! 对他下杀手! 谢桥一抬下颔,示意明秀将盒子还给太子:“我做什么?”冷哼一声:“太子自己看看罢!” 太子看着谢桥突变的面色,视线转向盒子上,不知她这是何意?莫不是这盒子里头装的东西有问题?猛然发觉,荣亲王递给他的时候,并未确认! 可荣亲王又为何要这么做? 他应承将冰焰草赠予自己,假的给他,岂不是撕破脸? 荣亲王若要如此,何不直接拒绝了? 倏然,记起荣亲王说的话,冰焰草有剧毒。难道谢桥故意生事,想要谋害他? 一时间,心中拿不定主意。 迟疑片刻,便听谢桥冷声道:“太子若无诚意合作,何必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本宫诚意十足,皇叔将冰焰草相让,我并未动过盒子,直接来郡王府。”太子面色变幻,扫一眼周身的暗卫,咬牙道:“本宫倒是不知道郡王妃这是何意,不想兑现诺言,直言便是,本宫又能将你如何!” “是与不是,太子打开盒子便知!”谢桥挑眉道:“怎么?太子做贼心虚,不敢么?” 太子面色青狞,紧攥拳头道:“谁人不知冰焰草有剧毒,你口口声声攀咬本宫要害你。而你却对本宫咄咄相逼,莫不是想要用冰焰草毒死我?”越说越激越,面色赤红,胸腔中的怒火肆意,烧的他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痛恨起自己的愚昧! 谢桥若是如此痛快,又为何不留余地的拒绝? 拂袖打落盒子。 啪嗒—— 盒子掷在地上,粉末飞扬,冰焰草静静躺在地上。 太子吸入这粉末,心口麻痹,瞬间呼吸困难。 谢桥眉头一皱,不是太子? 黑影接收到谢桥的指示,消失无踪。 谢桥拿出银针扎刺在他的穴位上,太子清醒片刻,便听她冷冽的吩咐明秀配药煎熬。 “别动!”谢桥触及太子恶狠狠地视线,冷声警告道:“不想死,别动!” 闻言,意欲挣扎的太子,立即不敢动弹。等待的过程中,太子四肢开始麻痹,仿佛有一块巨石将他压住,下一刻,又如万虫啃噬,额头青筋暴叠,隐忍着噬心之痛。仿佛下一刻,便要闭过气去。心焦似焚,眼中染着淡淡血色。 “盒子你不曾动过?”谢桥问。 太子双目赤红,眼露凶光,瞪着她。 “呵!莫怪荣亲王轻易将冰焰草给你,原来是想要借你之手害我呢!”谢桥眼中闪过凌厉地光芒,荣亲王利用冰焰草为饵,引她入瓮,太子问他要来,便是白白耗费一腔算计,如何会甘休?想必他也算到太子为她求药,所以才会在里头动手脚。 她早该想到这一点,但是太子……她也不能小视! 太子惊愕地看向谢桥,她竟知晓是荣亲王! 面色瞬间涨红,她一直都知道在谁的手里! “我请人去过问,荣亲王不肯割爱,方才让你帮忙。未曾想到,险些中他的算计!”谢桥眼底流光转动,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冰焰草有剧毒也是他说的罢?方才我要你打开盒子,你如何都不肯,若不是你情急打落,只怕就中他的算计,正如你所言,我过河拆桥,置你于死地呢!” 太子惊出一身冷汗。 他与荣亲王相交已久,不知他亦是城府深沉,老谋深算之人! 知晓上荣亲王的当,可他堂堂太子,却被她逼迫至此,心中极为恼怒。同时,又涌出一股畏惧。 她身边高手如云。 明秀这时端着药进来,服侍太子服下去。谢桥命人抬着太子去榻上静躺片刻,望着地上孤零零躺着的冰焰草,目光一闪,拾起来,装进盒中。 太子见谢桥不做措施,直接拿着冰焰草,心中诧异,脱口道:“你不怕中毒?” 闻言,谢桥拧眉,微微冷笑:“他不过是吓唬你,使你知难而退的同时对我生出敌意。” 太子面色讪讪,他的确是有过一瞬,差点信了荣亲王的话。 “你与他并无恩仇,他却对你心生杀意。与虎谋皮,你如今的处境也堪忧。”谢桥摇了摇头,看着太子的目光似带着怜悯。 太子被她的目光激怒,却不由深想她这句话。的确,这盒子给他,他若不是心急找谢桥,打开的话,只怕早已没命! 谢桥看着陷入沉思的太子,嘴角微扬,“好生伺候太子殿下。”交代一番,便去往后院。 “等等!”太子唤住谢桥,咬牙道:“他为何要取你性命?” 谢桥并未回身,讳莫如深的说道:“太子还是太天真了,皇家之人,谁甘于屈居人下?兰阳大婚,托你的福,我撞破荣亲王的秘密。” 太子心中大震! 荣亲王他竟也觊觎皇位? 谢桥回到后院,将冰焰草放在药房之中,询问一旁的明秀道:“蓝星呢?” 明秀一愣,将额前碎发别至耳后,不确定地说道:“他去南陵,好像给郡王办事。” 南陵? “何时去的?”谢桥心头疑惑,他在南陵有何事要办?倏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果真,明秀道:“这几日。” 谢桥心一沉,莫不是她那夜与他说的话,他听进心里头去了,插手秦隐后院之事罢? 按照他的脾性,定是要取关氏性命! 面色微微一变,立即派人前往南陵,只望能够及时阻止。 稍有不慎,便会弄巧成拙! —— 南陵,秦府。 容姝揉着犯困,疲倦的双眼,捶着酸痛的腰背,继续翻看着账本。 上面的账做的乱,涂涂改改,许多都看不懂。 问过关氏,可西乐却说她有孕在身,反应极大,精神很不好,一直在睡觉。 只好慢慢看,慢慢捋顺。 一夜过去,总算看明白大致的账目。 亏损。 所有的铺子都处在亏损,或者没有盈利。 容姝将身子靠进椅子里,长叹一口气,这么多的铺子,总有盈利,这几年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未免让心生猜忌……不,让人一眼便瞧出是做假账! 一手支着额头,对进来的香卉说道:“你们请老爷过来。” 香卉一怔,咬唇道:“老爷回府被西乐请去探望姨娘。” 容姝苍白的脸色愈发白了几分,摆了摆手:“姨娘有孕,老爷过去探望,应该的。”坐直身子,将账本收好,忽而,目光落在昨日收到谢桥的信封上。 手指轻轻抚过,收回手,将信拿出来,放在炉子里烧了。 谢桥说的,秦隐大婚之日与她说过,送关氏回京城。 到如今,他都毫无半点动静。 她提起,只怕他会说她没有容忍之心罢? 香卉心疼容姝,嫁过来关氏便犹如主母一般,净给小姐添堵,小姐稍反击,她便捂着个肚子,活像小姐要害她的孩子! 倒一杯热水,递给容姝:“夫人,用饭后您睡一觉。” 容姝摇了摇头:“不了,关氏不舒服,老爷吩咐去请大夫给她诊脉,我去看一看。” 喝一口水,腹中稍暖。 用完饭,大夫正好到了。 容姝起身去关氏的院子里,进门便听到关氏娇声到孩子会动了。嘴角微微扯动,关氏倒是会哄人,三个月未到,胎儿便会动了。 “姨娘,妹妹太小,还不会动。”秦稚的声音响起。 容姝进去,便瞧见关氏脸上的笑容僵硬住,搭在腹部上的手缓缓收紧,握成拳头。 容姝心中的郁气微微散去,关氏想生儿子傍身。秦稚说她腹中是女儿,又戳破她的谎言,脸色能好才奇怪。 “母亲。”秦稚、秦逸唤道。 容姝面色柔和,询问道:“今日不去私塾?” “夫子家中有事,不用去私塾。”秦逸稚声稚气道。 容姝颔首,方才看向秦隐,“老爷,账本我看完了,发现一些问题……” “哎哟——”关氏面露痛苦之色,手按在腹部,弯曲着身体,似乎难以忍受。 容姝垂目,她的话因为关氏腹痛而打断。 “很痛?”秦隐一抹她额头,冰冷的额头上密布着汗水,侧头问容姝道:“大夫请来了?” “嗯。”容姝道:“大夫来了。” 秦隐淡声道:“请进来。” 大夫背着药箱进来,给关氏扶脉。 容姝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妹妹胎儿不稳,寻常大夫瞧不出症候,许是医术不能与京城相比。妹妹伺候老爷多年,好不容易怀有身孕,定是极为看重。老爷信得过大姐姐,便送妹妹回京,让大姐姐给她医治罢。” 关氏变了脸色,方要拒绝,便听容姝关切的说道:“妹妹,你身体时好时坏,只怕会影响胎儿的生长。大姐姐怕我不会照顾自己,来时便说孕妇最是金贵,不好好养着,孩子生下来身体不但不好,也不知能不能……”后面半截话不大中听,容姝便没有说出口,秦隐却是听的明白。 关氏面色变了几变,手里的帕子拧得皱成一团。 她想要留下来! 可容姝拿她腹中的孩子说事,她又不能说是装的! 心中暗恼,容姝倒是不显山露水,看着好欺压拿捏,实则不然,她在蓄势待发! 秦隐静静地看着容姝,容姝低垂着头,极为娴静。转而,看向大夫,大夫面色凝重道:“脉象不稳,有落胎之象。” 关氏面色骤变,怎么可能,她明明没有任何的不适,怎得会落胎? “大夫,您再看一看,我感觉很好,怎么会……” “夫人时感身体不适,这便是预兆。”大夫开好药方,便叮嘱道:“需要卧床静养、安胎。” 关氏骤然看向容姝,定是她搞的鬼! 但是,这个哑巴亏,她不得不吞下去! 秦隐沉吟道:“休息一两日,动身前往京城。”视线落在容姝身上:“给你大姐姐去一封信,劳烦她照应。” 容姝笑道:“大姐姐定会好生照顾。” 极为寻常平淡的一句话,听在关氏的耳中,心底蓦然升起一股寒气。 容姝得到秦隐一句话,带着秦逸、秦稚离开。 秦隐叮嘱她养好身体,关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不会回京! 回京之后,只怕容姝会将秦隐的心给哄过去! “西乐,你去看看,京中可有人给夫人送信?”关氏目光阴沉,容姝是软和性子,她定不会突然算计她,肯定有人给她出谋划策! 她话中提到谢桥,莫不是她指点容姝? 西乐立即去找正院里,与容姝身边伺候的人闲聊,话题扯到这上面:“老夫人送信来过问姨娘腹中的胎儿可好,言词间颇多关切,不知夫人可有收到信?” 香兰不设防地说道:“夫人未曾收到老夫人的信。” 西乐惊诧道:“夫人与老爷成亲,难道无人关心她?” 香兰听着她的语气,心中来气,不就是老夫人给关氏送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夫人娘家姐妹来信了!”香兰骄傲的说道:“你可知道夫人姐姐是谁?她可是郡王妃,听过郡王的名头么?他最护郡王妃,有人胆敢欺负小姐,郡王一句,杀了便杀了,谁敢找他寻理去?” 西乐面色一变,不甘示弱道:“净会吹牛皮,你倒是让郡王给你家小姐做主!”心中却不免担心,匆匆回去,原话复述给关氏。 关氏心中大惊,容姝娘家姐妹,与她要好的只有郡王妃一个! 何况,她推迟婚礼,便是因为郡王妃的缘故,若是她向郡王妃告状—— 关氏心中颤了颤,不行,她不能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她感觉对了,关氏总觉得暗中有人盯着她,身边片刻不离人,更是问秦隐要来人守着。 更深夜静。 关氏满头冷汗,见到黑衣人举起寒光凛然的长剑,朝她腹部刺来。 “啊——” 关氏猛然坐直身子,大喘粗气,心口砰砰跳动,一颗心仿佛要冲撞出心口。 “姨娘,出了何事?”门外秦隐的人出声问道。 关氏正要欲说,便见窗棂上打着一道银光,心中一颤,双手紧紧的揪着被子,不敢抬头往房梁望去。 果然有人要杀她! 不是梦! 或许,梦成真? 关氏咬紧牙根道:“我做梦了,你进来守着。”转而,对西乐道:“你快去,请爷过来,我肚子疼!” 西乐被关氏煞白的脸色惊吓住,立即去请人。 蓝星赶来南陵,便直奔秦府,将要下手之时,未曾料到关氏醒来。她身边一直跟着秦隐的人,主子未曾交代,秦隐的人自然不好动。 西乐去请秦隐,蓝星只好暂时离开。 秦隐过来,关氏将人斥退,吩咐西乐将小衣取来,换下湿透的小衣,放在一旁,惊魂不定的说道:“老爷,我方才做梦,有人要杀我!” 秦隐只当她是做梦,安慰道:“你一介妇人,谁要你的命?只是做梦罢了!” 关氏心中清楚,她只是一个妾,断不能时常与秦隐在一起,等孩子生下来,身边的人定会撤走,那时候想要杀她轻而易举! 她想要活命,只有不再与容姝做对! 手紧紧地按着腹部,心中已经有决断,“老爷,明日送我回京城罢!” 只望她退一步,他们能够手下留情。 秦隐颔首:“好,我安排人护送你回京。” “不!”关氏心中后怕,仍有余悸,啜泣道:“老爷,妾有个不情之请,方才梦里,梦见小姐,她说我会有性命之忧,让我好生照顾自己。小姐素来善良,她定是预料到了,所以托梦给我,转而我便梦见有人拿剑刺进腹部……老爷,妾求您送我回京!”她害怕回京的路上,寻机杀她!只要秦隐在身边,她便能安然无虞。 秦隐默然无语。 “老爷,妾只是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但是妾答应小姐,替她好好伺候您,她方才能瞑目。妾不是为自己活,为小姐活,为老爷、少爷而活!夫人说郡王妃会照应我,听闻她有一家医馆,我十月怀胎便住进医馆,待生产后,等老爷来接妾!”关氏潸然泪下,跪在地上恳求秦隐。 秦隐听到姜氏,点了点头。 关氏松一口气,虚脱一般,瘫软在床榻上。 —— 太子对荣亲王怀恨在心! 他自荐辅助他! 却未曾料到,他自己也觊觎皇位,将他玩弄在鼓掌之间! 太子解毒之后,回到东宫,看着桌子上的公文,嘴角闪过一抹狠毒的笑。 荣亲王对他不怀好心,他也不必手软! 提笔,快速写好奏折,呈递给皇上。 太子躺在床榻上,心情极为愉悦,静等明日的早朝到来! 第一百六十章 但愿你能得意到最后 深夜里,气温骤降,冷风冻骨。 宫中一封书信送进荣亲王府。 荣亲王披着外袍坐在书案后,挑灯看完书信,眼中戾气一闪而逝。 太子—— 荣亲王嘴角勾出冷笑,能耐了啊! 连夜上奏,宫中并未安插眼线,只怕明日早朝,他会措手不及! 手指叩击着桌面,良久,心中拿定主意,命人准备马车进宫! 荣亲王到兴乐宫宫门前之时,寅时初,这个时辰入宫颇费功夫。 刘公公蹲守在门前打盹,迷糊醒来,乍眼瞧见是荣亲王,瞌睡虫一溜烟没影了。 “王、王爷!”刘公公望一眼灯火昏暗的内寝,赶紧说道:“您有要紧事找皇上?” 荣亲王衣冠济楚,听见刘公公的话,点了点头:“皇上已经安歇?” 刘公公笑道:“皇上这几日身子不适,亥时初就寝了。”打量荣亲王的脸色,一片平静,估摸不清他大半夜入宫有何急事禀告皇上,太子子时初前来,他通传了,皇上并未起身,只让有事明日早朝再议。太子将奏折呈递,再三叮嘱他明日皇上一醒便给他过目。“奴才进去通传。” “罢了。” 刘公公一怔,“外头风大,王爷可先到侧殿等着。” 荣亲王摆了摆手,今夜风比起往日要冷上许多,望着如浓墨泼洒地天空,冬日降临,正适合狩猎。 “太子是何时来的?”荣亲王忽然改变主意,刺探一番当时的情况:“皇上可有见他?” 刘公公忙道:“皇上只说明日早朝议事,并未传见太子。” 荣亲王脸上的笑意渐深,上天都站在他这一边。一摸袖口,将钱袋子扔给刘公公:“殿下可有交代你何事?” 刘公公一怔,手中的银子极有重量。 可太子…… 忙推搡过去,荣亲王却是不接,露出袋里一抹金色。刘公公手指微微一紧,金子! 荣亲王满面笑容,打量他片刻,将手负在身后道:“刘公公,本王与你是旧识,也极为清楚本王为人,向来与人为和,只是今夜里与太子生了口角,不知他如何在皇上面前编排本王。你也知,本王的处境,无权无势,不过一个闲散王爷,只因血统而诸多麻烦加身。你肯据实说明,我尚还能自救。” “王爷……” “皇上待皇亲国戚向来严厉,眼中揉不进沙子。”荣亲王拱手向刘公公行大礼道:“今夜若能化险为夷,公公便是本王的恩人!” 刘公公愣了片刻,荣亲王素来和善,只怕摊上大事,逼急了半夜三更进宫。记起荣亲王旧日里施加地恩惠,沉吟半晌,方才一五一十地将与太子之间的对答复述:“太子呈递奏折,吩咐奴才皇上起身时提醒皇上过目。” 荣亲王心中冷笑,面上隐有悲戚。 刘公公心中触动。 荣亲王道:“刘公公可愿帮我?将太子奏折取出来,只当无今夜之事。我不欲求泼天富贵,只愿明哲保身。殿下他是要……我的命!” 刘公公捏着手中的钱袋子,犹如捧着烫手山芋,良久方才缓和神色,将钱袋子塞进袖中,去往内殿。 荣亲王望着进殿的刘公公,脸上的笑容渐深,拂去衣袍上的霜雾,冷笑一声,沿途出宫。 “方才与何人在外谈话?” 刘公公将太子奏折藏于袖中,身后蓦然传来皇上询问的话,惊的面色煞白,忙跪下道:“方才有不懂事的奴才犯事,奴才教训他一番。” 明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刘公公后背沁出冷汗,良久,方听皇上问道:“太子昨夜里有何事禀报?” 刘公公心中松一口气,得荣亲王的好处,自然不能吐露半分,心中斟酌一番道:“殿下状告荣亲王。” 明帝挑眉,眼底闪烁着精锐光芒:“何事状告荣亲王?” “这……”刘公公并未详说,含糊不清道:“奴才听闻昨日太子与荣亲王发生口角……”停顿片刻,斜眼查看皇上,只见他不耐烦地皱眉,略略偏过头来,瞥他一眼,冷哼道:“不识轻重的东西!一些个小事,不必赘述。”大致上却也不愿多听,一挥手,示意刘公公退下,按着额角躺下。 刘公公小心翼翼的替明帝掖好被子,退出去。 一股冷风灌进口里,忍不住打了寒颤,捻袖拭了拭额头冷汗,长吁一口,算是逃过一劫。 欺君之罪—— 他可是担上身家性命了。 —— 翌日,早朝。 太子一早便来了。 兴奋地一夜未眠。 荣亲王全然当作不知太子暗地里的动作,看着他神清气爽的模样,满面戾气。 太子并未将荣亲王放在眼中,他是想要离间自个与谢桥相斗。前头说冰焰草有毒,后头在匣子里下毒。谢桥会医术,自然知晓里面有毒,不肯打开,而他也会因为荣亲王那一番话,害怕中毒而不会触碰,各自怀疑对方用心险恶! 好在,好在他一怒下,失去理智,拂落匣子—— 皇上上朝,百官朝拜。 刘公公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大臣将朝事禀报后。 太子看着拿着奏折翻阅地明帝,心中得意,更多的是心焦,只待皇上震怒,发落荣亲王。 可,至始至终,明帝都不曾提,合上奏折,刘公公宣布退朝。 太子呆怔住,茫然地看向明帝,转瞬,压抑住体内奔腾欲狂的怒火,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明帝冷眼看他道:“何事。” 太子急急禀道:“荣亲王……” 明帝冷笑道:“太子,你不小了,身为储君你不该意气用事,此事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再提。”皇帝半合着眼睛,批阅急奏道:“朕看你毫无容忍度量之心,终究是修养不足。” 太子五雷轰顶,五内俱焚,万没想到皇上不但不发落荣亲王,竟还训斥他!当着百官之面,不留余地,狠狠批判他修养不足! 储君,修养不足! 想要废黜他么? 他不服! 太子跪在地上分辨:“父皇,荣亲王他犯下的罪行天理难容,您竟如此庇护他,训斥儿臣心胸狭隘……” 明帝面色铁青,咬牙叱道:“大胆!你在质疑朕?” 太子硬生生地将半截话头吞咽下去,双目赤红望着明帝拂袖而去。 百官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纷纷离去。 荣亲王踱步至太子的身旁,见他风光不再,满面不甘,手抄进袖中道:“皇上近来龙体欠安,殿下身为储君,不为他分忧,也莫要用些个琐事烦扰皇上。” 太子恶毒瞪向荣亲王,看他悠闲的姿态,咬牙切齿道:“你搞的鬼?” “看来太子脑子还未清醒呐。”荣亲王叹一声,朝大殿门口而去。 太子愤然而起道:“本宫就是不清醒,方才被你蒙蔽!青城是皇叔的封地罢?父皇旧年实施减免赋税,而你却暗中高涨赋税,逼死百姓……” “太子!”荣亲王怒喝一声,满面煞气道:“说话得讲究凭证!你拿出证据,本王便在城门以死谢罪!拿不出证据,红口白牙,太子需慎言!”目光凌厉看向太子,二人剑拔弩张。 良久,荣亲王拂袖而去。 太子双手紧捏成拳,冲到兴乐宫,堵截刘公公,攥着他的衣襟道:“你干的好事?” 刘公公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半晌嗫嚅道:“奴才不知太子说什么。” “奏折你给父皇了?”太子怒火滔天的质问。 刘公公哆哆嗦嗦道:“奴才放在龙案上——” 话未说完,被太子狠狠掼在地上。 凶神恶煞瞪着他,一字一句道:“本宫竟瞧不出你如此能耐!莫要给本宫查出来,若是你阳奉阴违……”太子眼底闪过一抹嗜血,冷笑几声,大步离去。 —— 谢桥得到消息的时候,极为淡定,意料之中。 荣亲王若如调查那般,自是有能耐,也极有手段。 太子想要一击便将荣亲王拉下马来,太天真了! 她只须太子被荣亲王激怒,疯狂地报复,逼急荣亲王,露出原形! “郡王妃,太子受挫,定会来寻您,您当真要与他共谋?”明秀觉得谢桥已经与燕王合作,如今转向太子,怕有朝一日捅出篓子来,到时候只怕两头空,两边结仇! 谢桥手抚着窗明几净的窗台,思量半日,反问道:“你认为我该如何应对?” 明秀不懂,却也知已经成功将太子与荣亲王离间,又得到冰焰草,“郡王妃该抽身而出。” 谢桥心中颇觉遗憾,明秀只顾她安危,便只看得浅显,不参透事情本质。并非她想与太子虚与委蛇,而是身不由己! 推开太子,他必定不容她。 若是如此,何不将戏做足了。至少,太子眼中,她是他的同盟。如此,便不会将矛头指向她。 方才得空,全心全意,为秦蓦解毒。 “明秀,自我冠上郡王妃的头衔之后,便抽不开身了。”谢桥倚窗,她听见大风肆虐,此起彼伏,檐下地竹制风铃碰击地声音,清脆,空灵。 他手臂间挂着一件斗篷,踩着青石小径而来。 秦蓦在她面前驻足,在她的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清晰。只见她眼一眨,漆黑晶亮地瞳孔中,他的身影开始面目模糊,似秋风吹皱了平静的水面。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谢桥望着眼前的他,只觉得明明这样近,她一伸出手便能够触碰到他,可却又觉得那样地远,远的似乎她看不清他的模样。 隐隐地,不真实。 这么些年来,很多时候,她都不曾将自己融合进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国家。 一睁眼,她来到这里。 一闭眼,她如果又重新回去了。 犹如,黄粱一梦。 “桥桥。”秦蓦哑声轻唤一句。 半晌,他都未曾等到她的应答,她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脸上,极为清明,却又似乎空洞,毫无焦距。 “用膳了吗?”秦蓦再问。 见她穿着单薄,自窗外握住她搭在窗台上的手,摸了摸手心,一片冰凉。 “冷了罢?” 谢桥望着他剑眉,狭长双目,漆黑瞳仁,高挺鼻梁,刀削薄唇,看的仔细入迷。 她想,她从未如此细致、认真看过他。 从未想过,会嫁给他。 也从未想过,会沉沦。 可偏偏这些未想过,却都一一应现了。 “秦蓦,你派人去找了么?”谢桥眼底的迷雾似乎散去,细致的看他的模样,比她认为的还要俊美耐看。 初遇他时,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这样好的一张面皮,死了怪可惜。 可与她有何干系? 哪里可知,她的生命里,唯一的渴望、迫切想要做的,便是治好他。 秦蓦点头。 谢桥笑:“你撒谎。” 秦蓦目光一紧。 “你撒谎耳根会红。”谢桥纤细的手指,指着他的耳廓。 秦蓦一怔,抬手去摸。 谢桥不等他解释什么,水袖一荡,玉手里摆着瓷瓶,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白皙清丽的脸上漾着浅浅的微笑:“知道这是什么么?” 秦蓦垂目望去,便听她说道:“也罢,我也不强求你。这里面的东西是你身上的毒,你要等死,我陪你一起。” 嘴里说着不强求,可所做的一切。 步步紧逼! 秦蓦因她的话,瞳孔紧缩,浑身肌肉紧绷,脸上肌肉抽动,似在极力的隐忍着即将要失控的情绪。 双目紧紧地盯着她,看着她笑着将瓶盖揭开,笑着抬起手,笑着喝下去…… “够了!”秦蓦猛然打碎她手里的瓷瓶,双眼里布满血色。 瓷瓶碎裂声,丝毫引不起谢桥的注目,她清亮的眸眼中波光粼粼,眼底的笑却是毫无温度:“秦蓦,我的心情,你体会到了么?” 秦蓦双手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暴突。 “秦蓦,你不该来招惹我。”谢桥语气极为的平静,平静到出乎她的意料,声音轻微而飘渺:“你不打算将我这一生负责到底,就不该自私地招惹我。” 秦蓦紧抿着唇,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所以,我不打算放过你。”谢桥嘴角的笑容轻绽,宛如青莲。 秦蓦心中微微一动,唇瓣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做鬼也是。”谢桥手掌覆上他的脸,轻轻说道:“你明白了么?” 秦蓦猛然抓着她的手,将她用力一拉,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凶狠发狂地吻住她。 两个人激烈的索取。 久久,直至不能呼吸,方才松开。 —— 谢桥捧着脸,盯着桌子上摇曳的烛火,神游天外。 她说了那么多,他究竟是答应了,还是如何了? 卧槽! 难道她白说了? 心中烦躁,搓了搓脸,这个混蛋! 太欺负人了! 明秀探头进来,见到秦蓦不在屋中,推开门进来。 “郡王妃,南陵来信了。”明秀将手里的信递给谢桥。 谢桥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 心中冷笑几声,秦隐愈发能耐! 将一个妾当作宝贝疙瘩,委托她照料。 他脑袋被门夹了么? 不知道她对不听话的妾,深恶痛绝? 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备笔墨纸砚。” 他敢送来,她一定好好照顾! 亲力亲为! 提笔写好回信,吩咐明秀送出去。 “半夏,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有客人造访。”谢桥心里的郁气,出奇地一消而散。 —— 南陵。 秦隐本第二日便要送关氏回京,奈何他公事突然繁忙,待事情处理好,已经是十日之后。 关氏愈发谨慎,轻易不出院子。 每夜都央着秦隐陪她,秦隐不耐之时,便会祭出姜氏这个杀手锏。 容姝从最开始的嫉妒,到后来的淡定从容。 心痛,到麻木。 她嫁给秦隐时便知他不爱他! 他给她的只是作为妻子的体面。 容姝穿着单薄的底衣,坐在铜镜前。香卉执着桃木梳,为容姝梳理一头乌鸦鸦的青丝。 梳理好发髻,地上铺着一层黑色, 香卉咬着唇,将脱落的发收起来,扔在桶镂里。 容姝看着她手里一小把碎发,嘴角微微扯动。 香兰端着药进来。 容姝端着喝下去,揉了揉脸颊,稍显得精神点。 这些时日,她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病了。 透过打开的窗子,容姝看着秦隐小心翼翼搀扶着关氏而来。 细细密密的痛自心口蔓延开,涌向四肢百骸。 伸手捂着心口,是了,她病了,心病! “夫人。”关氏进来,望着坐在窗前的容姝,阳光下,她的脸更加苍白。面带关切道:“夫人病了么?脸色不大好看。这些天我腹中胎儿不稳,并未曾给您请安,不知您身体不适,早知的话,便不会要老爷陪着我。” 容姝摸了摸脸,看着关氏一个转身,在秦隐看不见的地方,眼底的那一抹恶意及挑衅,手指微微一紧,笑道:“不妨事,你腹中胎儿要紧。” 关氏甜甜一笑,娇憨地笑道:“老爷也是如此说呢。”随即,不由歉疚道:“委屈夫人了。” 容姝一笑,好的、坏的,都给她那一张嘴说尽了。 “是委屈了呢。”容姝见秦隐看向她,面目平静道:“南陵里的人都如此说。” 关氏一怔。 秦隐皱眉。 容姝又道:“我并不觉得委屈,毕竟姨娘是为我与老爷孕育孩子,我高兴还来不及,谈和委屈?” 关氏瞳孔一紧。 容姝坐在桌前,执起筷子,看着秦隐,问:“老爷用早膳了么?” 秦隐点头,心中一直都知委屈容姝,可她是识大体的人。关氏腹中的孩子,不容有闪失。 等送进京城便好。 “我今日来有一事与你说,关氏回京,路途长远,我亲自送她回京。”秦隐说话时,一直看向容姝,见她面色微微一变,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启程,我会尽快回来。” 容姝一颗心沉到谷底,今日启程,那么便是早就商量好! 只是来通知她一声? 自己的后,被他握住,容姝莫名地,心里闪过排斥,甚至是——恶心! 这一只手,他方才扶着关氏。 容姝拼命的压下心里的不适,方才没有挣脱秦隐的手。脸上似乎给自己戴上一层面具,微笑道:“老爷,正好我有一封信给你。”吩咐香卉将信取来,递给秦隐道:“大姐姐说医馆闲杂人等多,不适合静养,姨娘住进郡王府,她也好精心照料。” 秦隐点头,“叨扰你大姐了。” 容姝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你大姐。 是啊,她的大姐。 只是,她是他的妻子,谢桥不该也是他的大姐么? 嘴角微微抿紧,转头看向窗外,日头高照,她却觉得身体里格外的寒冷。容姝捏紧手心,缓缓说道:“老爷,时辰不早了,你们该启程了。” 秦隐张开手,轻轻拥住容姝单薄的身子道:“这几日,家中交给你了。” 容姝点了点头。 秦隐带着关氏,头也不回地离开,反倒是关氏踏出门,遥遥回头望来,笑得意味难明。 容姝嘴角扯开,但愿你能得意到最后。 第一百六十一章 熊心豹子胆 谢桥趴伏在桌子上睡着,醒来地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秦蓦,仍旧未归。 谢桥翻出裘衣,手指细细抚摸滑顺丝绸,就是不知他穿着是否合身。 因为他病情之事,二人之前气氛不对,她一直不曾将衣服送出去。 明秀听到动静,进来看着谢桥身上穿着昨夜里的衣裳,面色一顿:“郡王妃,您等了一夜?” 谢桥抿唇,摇头道:“我睡了。” 明秀盯着她眼睑,淡淡地青影散了,方才说道:“我让半夏去准备早膳。” “嗯。”谢桥兴致不高。 明秀备好热水,谢桥沐浴,擦着一头湿发,昏沉的头轻松不少,精神也抖擞。 用完早膳,擦干净唇瓣。 管家匆匆进来,面容严肃,带着一丝怒火:“郡王妃,门口有人闹事。” 谢桥放下帕子,转眼看向管家,皱眉道:“谁?”敢一大清早来郡王府闹事! 吃熊心豹子胆了? 管家脸色很不好的说道:“沈府大少奶奶。” 很好! 她还未腾出手来收拾她! 她竟送上门来! 斜桥眸子一眯,殷红唇瓣微勾,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我去会会她!” 管家心中一紧,面带一丝恼怒道:“郡王妃,她说找沈小姐,门仆见她来过一次,放她进来,哪知她问您的院子,奴才不准人带过来,需要向您禀告,她撒泼闹起来,又哭又叫。” 谢桥眼底闪过冷厉的锋芒,快步朝前厅而去,还未靠近,便听到朱氏的哭喊声,不如初见时那般尖锐,十分沙哑。 朱氏此刻,狼狈地坐在地上,脸上并无泪水,嘴里干嚎着。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向谢桥,一怔,立即收敛住情绪。跪着到她面前,哀求道:“郡王妃,求求你,救我,救救我!” 谢桥挑眉:“救你?”目光自她身上扫过,并不见有任何的伤痕,眉头紧蹙,太子将她带回去拷问,竟不曾对她动手?太不像太子的作风。 蓦然,视线落在她的嘴上,并无一丝异样,只是唇瓣份外的鲜艳。 她不曾细看,便误以为是她涂染口脂。方才听闻她的声音沙哑,目光微微一闪,似乎猜到太子对她哪里下手了! 嚼舌根,搬弄是非。 果真,朱氏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裙摆:“太子!太子他伤我的喉咙,很痛,很痛……我感觉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了。求你,求你救救我。”见到谢桥越来越冷漠的脸,她嘴角微微上扬,漾着一抹浅笑,笑容带着一丝残忍,瞳孔一紧,心中慌乱的说道:“你看在我是香儿大嫂的份上,救救我,我不要便哑巴,也不要这见鬼的嗓音。” 谢桥垂目,看着她满脸惊恐,嘶声力竭,渴求她治好喉咙。静默,片刻,抬脚一脚踹在她的胸口。 “哎哟喂!” 朱氏跌坐在地上,一脸莫名看着谢桥。 不知她为何,会踹她一脚。 谢桥接下来的话,替她解惑:“你向太子打小报告的时候,可有想过会落得如此下场?”双目似淬满冰雪,透着冰冷刺骨的冷意,居高临下望着朱氏,冷笑道:“你陷我不义,还有脸上门求我医治?” 朱氏傻眼了,她知道了! 可是她知道了,为何不曾对她动手? “我只是最近太忙,忘了修理你,既然你送上门来。你说,我该如何对付你?”谢桥坐在太师椅上,眼底的冷意,令人心底生寒,朱氏畏缩着,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我……”朱氏想要分辨,眼珠子一转,放弃了,谢桥如此说,显见得她费尽口舌也是毫无用处,她的喉咙越来越痛,吞咽口水,都似被利刃划过,更遑论开口说话,连忙做出对她有力的反应,降低谢桥的怒火,跪在地上认罪道:“我错了,我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记恨您当时请知府主持公道,害得我损失惨重,所以,所以……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氏肠子都悔青了! 她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没有对付成谢桥,反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些权贵,没有一个是她能得罪! 她的大胆,郑远修造成。 他心里爱着沈香惠,所以讨好他们家,谦让着,致使她眼高于顶。 认为,权贵也不过尔尔。 只不过,有一些特权罢了! 却忘了,他们杀起人来,也是无人敢出头! 这也是特权之一! 谢桥冷眼看着朱氏不停在地上磕头认罪,额头上一片青紫,隐隐渗出血。眉一皱,示意明秀阻止她。 血沾在地上,脏! 朱氏眼底闪过希翼,便听到谢桥戏谑道:“我救你……你敢让我救?” 朱氏一怔。 “不怕我毒哑你?”谢桥轻描淡写,朱氏不是个好东西,沈氏和离之后,损失在将军府的一切,她想在沈氏身上讨回来,暗中要将沈氏给卖了! 之所以还没有动作,那是因为价钱还未谈拢! 重要一点,沈氏如今还在郡王府。 只怕,她一回去,朱氏转头就将她送到金主那儿。 一个六旬的乡绅! 朱氏面色惨淡! 喉咙微动,似乎发不出声音了。 朱氏心中害怕极了。她不能哑!哑了,沈峰不会要她的! 许是被谢桥逼到极致,恶向胆边生。口出威胁道:“郡王妃不救我,我出去就说是你烫哑我!”喉咙已经痛得难以言喻,拼命忍着,抓着最后一丝希望。她能够感觉,因为她的大闹,喉中被滚水烫出的水泡,已经破裂流出血,口腔里浓郁的血腥味,呛得她恶心。 谢桥微微一笑,原来是被太子用沸水灌喉。 到这个地步,求人,不忘威胁。 可见,她没一句话可以当真。 只怕是迫于形势,认错! 谢桥眼睑半垂,指腹摩挲着指甲,并无利刺,“我治你不是不可,我是郡王妃,同时也是一个商人。”抬眼看着朱氏,声音沉静如水:“同为商人,你该知晓,商人重利,你得付出同等代价,值得我出手。” 朱氏一脸迷惑的看着谢桥。 “简而言之,你的喉咙在你心中占据什么位置。”谢桥笑道:“很重要罢?” 朱氏点了点头。 “那好,你为我做一件事。”谢桥顿了顿,示意明秀扶着朱氏起身,方才启唇道:“比起你的喉咙,值得你去冒险。” 朱氏听到最后两个字,浑身一颤。咬紧牙关,只要能不成哑巴,她答应! 什么都答应! “过来。” 朱氏听话的走过去。 谢桥让她张口喉咙,满嘴的泡,红肿,冒着血水,换做平常人,只怕早已痛死了!哪里还能如此闹腾? “听说,你与荣亲王府有生意往来?”谢桥漫不经心地询问。 朱氏警惕戒备,盯着谢桥,没有说话。 “别害怕,我不逼迫你,说与不说,全看你自己选择。” 谢桥笑得份外温柔,朱氏却觉得毛骨悚然! 朱氏默然无语。 谢桥一向有耐心,静静地等着她想通。朱氏向来重利,更注重自己的权利。出卖荣亲王固然有风险,但是比起她变成哑巴之后所要面临痛失一切的可能,她没有选择的! 嘭—— 谢桥将茶杯搁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拉回朱氏的思绪。 “你反悔怎么办?”朱氏咬牙,扯动口腔,痛得龇牙咧嘴,面庞狰狞。 “你也可以离开这里。”谢桥风轻云淡。 朱氏狠狠瞪她一眼。 “你想要我做什么?”朱氏最终妥协,她别无选择。 “荣亲王一直与你暗中往来,这些年,你帮他做过什么,一一说与我听。”谢桥顿了顿,吩咐明秀去药房取药给朱氏服下,抑制痛苦,也是稳住朱氏。 朱氏服药后,口腔里的痛苦被减轻,神情也轻松许多。 “他每年上半年与下半年,都会有一匹庞大数量的大米交给我,让我卖给郑远修。所得银子,他九我一。”朱氏知道荣亲王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大米,毫无疑问是压榨百姓得来! 不敢隐瞒,其他之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谢桥眉头紧拧,太子控诉他的罪状,原来是真的! 只是,他抓不到把柄! 讽刺一笑,谁会想到这大米全都流向军营。 且,经过郑远修之手! 难怪,他们不顾沈氏死活,也要逼着她不与郑远修和离。即便朱氏只抽取一成利,也极为可观! 何况,还有远远超出她想象,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们来往的单据给我。” “不可能!” 朱氏不蠢,她知道谢桥是想要捏住荣亲王的把柄。但是她交出来,死的是她! 谢桥道:“你觉得不答应,你能走出这条大门?” 朱氏脸色青白交错,阴狠瞪着谢桥,无可奈何。 “我明日给你送来!”朱氏咬牙切齿。 谢桥冷酷无情道:“我让人跟着你,你胆敢耍花样,荣亲王不解决你,我也不会放了你!” 朱氏气得快要发疯,她觉得谢桥就是魔鬼! 缠着她不放! 得罪她,这辈子干过最愚蠢的事! 但,悔之晚矣! 谢桥有求于她,朱氏知道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甘示弱,恨声道:“你别得意太早,早晚会遭报应!” 谢桥抬眼,冷光乍现。 朱氏心里头打鼓,匆匆离开。 —— 朱氏怕死。 很怕。 不敢耽搁,去别院里将单据及其他证据取来,立即送到郡王府。 谢桥依照诺言,给她治喉咙。 那时候,她已经吐不出一个字音。 找谢桥之时,她看过其他大夫,无一例外,她会失声,变成哑巴! 好在,谢桥治好她。 但是,她的性命受到威胁! 这些时日,她一直惴惴不安,等待着荣亲王暴怒! 可是,谢桥却不动声色。 朱氏似乎触摸到谢桥的心思,她不会轻易的暴露出来,她在等待着一个时机! 或许,她手里捏着荣亲王的命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朱氏松一口地同时,暗啐谢桥太阴险狡诈! 明明稀罕得要命! 偏偏风轻云淡,仿佛,并不看在眼里! 正是如此,她才会被迫交出去! “你发什么疯病?盯着荣亲王做什么?那不是你吃罪得起的人!”沈峰心里也极为烦躁,至从郑远修与沈氏和离之后,荣亲王手里那一批大米无从脱手。 荣亲王几次三番来催,言语间,极为失望。 不能让他失望,他放弃他们,便是他们的死期! “你快点想办法,把沈香惠弄到府里来。”沈峰无意听到爹娘谈话,沈香惠在外头置办宅子,不回来,他们怎么办? 朱氏养一段时日,喉咙不痛了,声音依旧嘶哑,经历过失声,朱氏已经很满意了。 听闻沈峰的话,冷笑几声道:“你妹妹能耐,我哪有法子将她哄回来?你爹娘护着她……”话音一顿,计上心来,冷眼斜向沈峰:“办法有了,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沈峰凑过来道:“什么法子?” 朱氏意味深长道:“这府里你妹妹最在意的是谁?如果病了,她还能在外呆得住?” 沈峰一愣,紧紧盯着她。 朱氏笑看他,神情里无不在说就是你所想。 沈峰当即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 犹豫了。 朱氏看他好一会儿,坐在铜镜前上妆,扭着腰肢道:“我出去一下!” 她心里头不安,须得去探探风声。 若不是谢桥派人在暗中盯着她,早就将单据交给谢桥,便去荣亲王府告状。 想到此,一阵咬牙切齿! 谢桥加诸在她身上的她会向沈氏讨回来! 加倍! 既然不好过,那么大家一起,都不要好过! —— 果真,太子沉寂几天,便来寻谢桥。 谢桥早已有准备,她将单据留着,手里攥着荣亲王的命脉,关键时刻可以制衡他! 而其他的把柄,她挑拣着一些不痛不痒地给太子。 太子这几日在调查荣亲王,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查到。甚至派人去他管辖的封地,暗中找百姓询问苛捐杂税,他们却是口风极紧,半点不透露,极为防备! 如今,见到谢桥拿出来的证据,虽然不能够对荣亲王造成暴击,但是也足以说明她的能力! “本宫果真不曾看错你!”太子欣赏谢桥的同时,心中警惕,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出色。 只是,这份出色,隐隐令他觉得,构成威胁! “太子过誉了。”谢桥谦虚道:“你还记得那日借用燕王的身份引我去后院?这证据,便是在藏书楼拿到。不然,你以为荣亲王为何与我过不去?” 太子无从分辨她此话几分真假。 只要,她如今,对他无二心,便可以加以利用。 眼下,还有比琢磨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果,她胆敢背叛—— 太子眼底的狠唳一闪而逝。 “本宫很看好你,莫要让本宫失望。”太子拿着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桥望着手里捧着的茶,已经凉了,随手搁在一旁。 “郡王妃……”明秀轻唤一声,担忧心切。今日所见的太子,份外阴沉,危险。 谢桥勾唇一笑,太子已经急切地想要撕破荣亲王的伪装,她只需要添柴加火便是。 太子手里的东西,对荣亲王构造不了威胁,但是,却会令谨慎的荣亲王,心中生疑。 他做事干净利落,不留把柄,太子却挖出来了。 甚至怀疑,太子手里还有他无法估量、更多的证据。 必定会慌! 所以,他应该没有空找郡王府的麻烦了。 “明秀,改日请兰阳来府中一趟。”谢桥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心中陡然升起荒凉,她所做的这一切,不知到时候无法隐藏的时候,兰阳会如何对待她们这段友情? 谢桥颇觉头痛,管不了那么多。 荣亲王,这一笔账,迟早要算。有些事,能瞒一时,不能瞒一世。 兰阳要如何想,她不能控制,所以她决定告诉她! “是。” —— 秦蓦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屋中一片漆黑,并未点灯。 睡了? 推门而入,清冷的月光照亮满室,却不见谢桥的身影。 秦蓦皱眉,目光却落在枕畔上搁着的裘衣。 拿在手中,眉头拧得更紧。 “不喜欢?”谢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秦蓦转过身来,望着她手里的羹汤,扬眉道:“你做的?” 心里有点不敢相信。 她不会针线。 谢桥挑高眉梢:“不然呢?” 秦蓦笑着将她纳入怀中,心中是欢喜的,她肯同他如此轻快地说话,便是已经原谅他了? “我未曾见你做过。” “惊喜。”谢桥推开他,将手里的羹汤放在桌子上:“给你知道了,还算什么惊喜?” 秦蓦放在一旁,坐在桌前,端着羹汤。 “你派人去找了?”谢桥旧事重提。 秦蓦舀着羹汤的手一顿。 谢桥心中冷哼,别以为能将她糊弄过去。 他这几日都未曾回府,宿在军营,若非知晓他很忙,都以为在躲着她! 秦蓦点头。 谢桥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瞧不出一丝端倪,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你不找,也没有关系,反正我派人去找了!” 秦蓦道:“不是敷衍。” “我知道。” “……” “只是告诉你一声。”谢桥原本笑容满面的脸,陡然一变:“吃完了?今夜你睡书房罢。”说罢,抓起换洗衣物放在他的怀中。 谢桥心里还是介意,往日里他不管多忙,依旧会回府,分明还是躲了她! 盘问完他,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得开始算账。 秦蓦望一眼只吃了一勺的羹汤,沉声道:“未曾。” “明秀,给郡王送到书房去。”谢桥不给他任何留下来的借口。 明秀利落的端走。 谢桥越过他,踢掉绣鞋,往床榻上一躺,卷着被子入睡。 “当然,你也可以回军营。” 轻飘飘的声音自被中传出来。 秦蓦紧皱的眉宇因她的话,缓缓舒展。 转身,离开。 谢桥听到关门声,轻哼一声,她太困了,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不知是因为他回来的缘故,还是当真困极,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将她紧搂在怀中。 下意识,往那温暖的怀中靠了靠。 翌日,谢桥醒来的时候,身边空荡荡。可昨夜那怀抱,太温暖、真实……难道幻觉了? “明秀,昨夜郡王来了?”谢桥起身问道。 明秀一怔,摇头道:“郡王不是睡在书房么?” 谢桥点了点头,原来真的是做梦! 随后,眉头紧皱,他何时这么听话了? “他人呢?” “一早出府了。” 谢桥似乎习惯了,淡淡‘嗯’一声。 用完早膳,便听人通传:“郡王妃,秦二爷求见。” “嗯?”谢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二爷? 不是关氏来京城么? “秦隐来了?”谢桥见管家点头,脸色陡然一沉,别告诉她,他撂下公务专程送关氏回京! 当初,容姝去南陵,他都没有想过来接! 只说一句,派人来接! 当即,快步朝前厅而去。 果真,一进门,便见秦隐剥一个桔子递给关氏。 谢桥眼眸微眯,心中冷笑一声:“妹夫,你此次回京,皇上召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作死 谢桥的话,如同寻常时一句问候,听在秦隐的耳中,却透着讽刺。 秦隐抬眼看向谢桥,她嘴角的笑微凉。 眼底,冰冷。 他明白谢桥话中之意。 外任期间,不得皇上口谕,不得擅自回京。 正是因为如此,容姝才会不远千里,去往南陵嫁给他。 婚宴简单。 只因体谅他任职期间,不能轻易回京,她忍受委屈。 不曾抱怨! 而他,关氏惨白着脸乞求他,提出姜氏时,便再无其他考虑,答应送她回京。 关氏活着,他便觉得,姜氏还在。 谢桥讽刺的话,他心中难堪,甚至心中升起无地自容的情绪。到底触及关氏楚楚可怜的模样,全部隐藏在毫无情绪的脸庞下。 “我收到你的信,送关氏回京,这期间劳烦你照顾她。”秦隐心中虽然愧疚,却并未表现出来。容姝大度,并不会与关氏计较,她身怀六甲,理该多些照应。 谢桥挑眉,主位上坐下,似笑非笑道:“我倒忘了,你也是秦蓦二叔。我心中十分好奇,你是觉得女人嫁夫随夫,不认为我是你大姐,还是你心中并未将姝儿当作你的妻子?” 秦隐面色倏然一变。 谢桥冷笑几声,目光这才放在关氏身上,她倒是命大! 也谨慎,聪明! 许是知晓什么,缠着秦隐伴在她身边,蓝星有所顾及,不曾寻找时机下手。 她的人及时赶到,终止蓝星的任务。 只是这份小聪明,终究欠火候。关氏应该猜到容姝与她有联系,害怕替容姝除掉她。所以,光明正大,住进她的势力范围内,料想自己会顾虑秦隐而不敢轻举妄动! 可惜,她错了。 即使如此,她要动手,关氏又能如何? 关氏未曾想到谢桥如此难缠! 再如何说,老爷也是郡王的二叔,她一点都不尊重,咄咄逼人! 果然,与容姝一样,喜欢不起来。 甚至,心里头隐隐生出害怕! 谢桥在秦隐面前就该如此嚣张,他走之后,谢桥对她毫不掩饰的不喜……眸光微微一闪,娇柔地说道:“郡王妃,老爷很尊重夫人,对她极好。” 谢桥看都不曾看关氏一眼,讥诮道:“秦二爷将人纵地不知天高地厚,能护她一时,岂能护她一世?我面前,她都如此放肆,姝儿心善,不知该如何欺辱她!” 放肆? 关氏呆楞住。 她不过替秦隐说一句公道话罢了。 哪里就……放肆了? 还有,容姝如何心善了? 她心善岂会串通谢桥杀自己? “她不开口,我倒是忘了。据坛探子来报,你这心头好,给姝儿使绊子,难堪,掌管府上庶务,以教导为名让姝儿去请教她!一个正室被一个妾压在头上。二婶向来将姝儿往宗妇教养,区区一个秦府,她会需要一个妾来教她如何做?你竟允许了!秦隐,在你眼里,辅国公府三小姐,连一个丫头出身的妾都不如?你这一记耳光,打的可真响!”言语中,带着对秦隐的不屑。 不是她高看容姝的本事,贬低南陵秦府,而是事实如此。 秦隐平静的眸眼里,终于有一丝浮动。 关氏吓得跪在地上,果然,她全都知道! 她心中隐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秦隐眉头一皱,如是道:“关氏心性单纯,她没有想要给容姝难堪,只是担心容姝不懂秦府的情况,待她熟悉之后,便将掌家权交出来。” “你是吃准了,姝儿非你不可,所以将她忽略彻底,如此糟蹋她对你的一片心!若非她求我保关氏腹中胎儿一命,我岂能容她出现在郡王府!”谢桥只恼怒关氏的手段,当秦隐亲自护送她回京之时,心中积累的怒火爆发出来:“你不能善待她,比不上你的心头肉,娶她作甚?何不将她扶正了?” 秦隐紧盯着谢桥,一言不发。 关氏听到扶正那句话,心口一跳。 眼睛忽闪,闪过奇异的光芒。 “姝儿求我救她,看着姝儿的面子上,我救!见到你与她一同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突然不了,改变主意。”谢桥斜眼瞥过紧张地关氏,微微笑道:“我护着孩子生下来,十个月后,你把孩子带走,她留下给我。要么,孩子留下,你带走她。” 关氏心中惶然,看着秦隐陷入沉默之中,惊恐的喊道:“你凭什么!” “凭什么?”谢桥咀嚼这句话,颇有意思的看向关氏,“就凭他欠我恩情。” 秦隐瞳孔一紧,端着茶杯的手缓缓收紧,他自然知道谢桥的恩情指得是哪件事! “怎么,难道姜氏生的两个孩子,比不上她身边的一个丫头?”谢桥讽刺道。 秦隐眼睛通红,紧紧盯着谢桥。 她在逼他选择! 担忧关氏安危,送她回京。 可也正因为他的出现,令关氏陷入危险中! 良久,秦隐终究是开口了,他道:“为何不肯放过她?” 谢桥冷笑:“不是我不放过她,我欠姝儿恩情,关氏显然对她构成威胁,我定是要替她斩妖除魔。否则,她那么善良,不是由着人欺负的份儿?你欠我,我动关氏,你不可为难姝儿。” 心中却是对秦隐越来越失望,冷酷无情的男人不可怕,无爱的男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拎不清的男人! “商量?”秦隐挑眉,心中不是滋味,他印象中,谢桥并非如此强势之人。 “提醒而已。”谢桥看着浑身抖得如糠筛地关氏,故作镇定,紧张地盯着秦隐。 害怕,害怕他点头! “当然,你也可以立即带着她回南陵。”谢桥手里摸出一封奏折,双眸微眯道:“嗯,你出这条门,参你的奏折便会送到御史府邸。” “你……”关氏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真的对上谢桥。吐出这一个字,顿时恢复理智,怒骂的话生生咽进喉中,眼底的泪水滚落下来,捂着小腹道:“郡王妃为何不肯放过小女子?” 秦隐张口道:“关氏。” 谢桥眼底闪过一丝凝重,看来这关氏不容小觑,她在秦隐心里头的份量,有如此位置。 关氏浑身力气似被抽空,软软瘫坐在地座椅里。 “你看,早做决定不就好了嘛,你看吓坏你的宝贝疙瘩了。我也不愿做小人,最不屑用权、人情要挟人。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谢桥展开手里的奏折,浅笑嫣然道:“骗你的,和你开个小小玩笑。” 关氏狠狠瞪着谢桥,气血翻涌。 见鬼的玩笑! 愤怒地紧咬着牙根,她笃定谢桥方才是说真的! 秦隐面庞扭曲,松了的手指,因她这句话,紧捏成拳。 谢桥看到秦隐便秘的脸,心中稍稍解气,语气陡然冷厉:“你可以走了。” “有劳了。”秦隐心里不管多气,仍旧保持风度。 “这么急做什么?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谢桥唤住走到门口的秦隐,脸上的笑意隐去:“七个月后,你来接关氏,孩子我送到辅国公府。容姝在秦府受到什么伤害,同样会出现在你与关氏的孩子身上。” “可以。” 谢桥口气不善道:“秦隐,姝儿病了,你可有关心她?女人心寒很可怕,但愿你日后别后悔!” 秦隐脚步一顿,侧头看一眼谢桥,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大步离开。 因为他觉得谢桥的话,有一点可笑。 订婚时,他明明白白告诉过容姝,他不爱她。 既然不爱,何谈会后悔? 若说是后悔,却是后悔带关氏回京。 谢桥见秦隐走的一个干脆,心里突然替容姝不值。 关氏面色苍白若纸,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她想母凭子贵,妄图拿捏容姝的心思,全都被谢桥斩断! 她的底气,来自孩子! 同样,孩子也会成为她的软肋! 关氏望着秦隐走出自己的视线,捂着失律跳动的心口,突然觉得,胸口闷得连呼吸都困难。 “为……为什么。” 谢桥冷眼看向她:“你心中最清楚不过。” 关氏跌坐在地上,小腹真的传来针扎一般的痛。 忽然,心中闪过一丝念头,眼底露出恶毒的光芒。 “你腹中胎儿不在了,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谢桥一眼窥出关氏的心思,嘴角微勾:“我劝你别动歪念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当然,你也可以不信,可以挑衅我。不过在此之前,你先想想能够救你的秦隐在千里之外,能否第一时间救你。” “我死了,他不会放过你!”关氏恶狠狠地说道。 “权势面前,你什么都不是。”谢桥看着变色的关氏,残忍的击溃关氏心中的防线:“否则,为何不直接带你回去?” 关氏崩溃了。 再不复之前进府时的得意。 谢桥毫不拖泥带水,解决一桩心事,吩咐人带着关氏去厢房,回到无字楼里。 浑身疲倦的躺在贵妃榻上,按揉着额角,今日如此逼迫秦隐,不是没有想过他会将这一切记怪在容姝身上! 只是,再坏,也不比现在更坏。 至少,留住孩子,关氏不敢对容姝如何。 她只能帮容姝做到这一步,今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 “这关氏有些手段,霸住秦二爷的心了,她生产完回去,三小姐的处境会很难。”明秀忧心忡忡的说道。 谢桥眼底闪过冷意,她逼迫秦隐选择,何尝不是在试探关氏在他心中占据何等地位。 越是知道关氏对他的重要性,便越发坚定留下孩子或者关氏! “她有七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不能得到秦隐的心,或者生下嫡子傍身,秦隐念在孩子的份面上,宽待她。”谢桥说到这里,心中便又觉得容姝可悲,竟要靠孩子方才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 容姝看着柔柔弱弱,其实也有她的骄傲。 只怕,并不会如此做。 “倒是您,何时替郡王生下小世子?”明秀心中也焦急。 谢桥抚着小腹,脸上露出柔软的笑。 快了。 明秀说起孩子,便记起药还未熬过来。“郡王妃,奴婢去熬药。” 谢桥点了点头,阖眼养神。 半夏进来道:“郡王妃,兰阳郡主来了。” “少夫人!柳少夫人,什么郡主!”兰阳一进来,听见半夏的称呼,立即纠正。 “你倒是知趣,为何不让人唤郡主?又不是在柳府。”谢桥坐起身,吩咐人去厨房做几样点心过来。 兰阳皱眉道:“比起郡主,我更喜欢柳少夫人的称号。” 谢桥望着喜笑颜开的兰阳,倏然,摸上兰阳的手腕,诧异道:“你们还未圆房?” 兰阳触电一般收回手,怒瞪着谢桥。 “还真的是。”谢桥从容收回手,忧心道:“你不肯?” “你诈我!”兰阳便知她方才切脉是故弄玄虚!看着谢桥担忧的神情,闷声道:“他不肯。” 谢桥不可思议。 兰阳摊手,就是这样! 谢桥眸光转动,端起参茶喝一口道:“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兰阳凑过来:“快告诉我,我想破头都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他明明很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连忙止住话头,谢桥意味深长的目光下,脸上火辣辣。 “你不爱他。” 兰阳一怔,沉默下来,良久,喃喃道:“我在努力。” “感情一事,并非努力就行。”谢桥指着心口道:“得用心,用心去感受他。” 兰阳抿唇,她不懂。 她一直努力忘记褚明衍,试着爱上柳自清。 但是,这么久,好像没有进展。 “不必刻意去忘记,那样只会使你越清楚的记住他。”谢桥突然觉得命运弄人,若不是荣亲王……或许,兰阳感情便会顺遂,早已嫁给褚明衍,生儿育女。 可偏偏…… “兰阳,如果,我说如果,我们有一日与荣亲王府站在对立面,你会否与我们依旧是朋友?”谢桥问出来了,心里反而轻松许多。 兰阳一怔,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毕竟,事情还未发生。 可是—— 兰阳将心中感受说出来:“成王败寇,立场不同而已,撇去这一层,我们依旧是朋友。别忘了,我如今是柳家妇人。” “如果,你死我活的地步。” 兰阳哑然,她对荣亲王府并无眷念,终究是生养她的父母。 她的沉默,谢桥已经知道答案。 兰阳并非糊涂之人,谢桥不会无故做出假设,除非,是事实! 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这时,半夏匆匆进来,面带慌色:“郡王妃,关姨娘不肯用膳。” 谢桥眸眼一冷,起身朝厢房而去。 她打什么主意,谢桥一清二楚! 秦隐必定不会立即离京,她要闹!闹大,让秦隐知道关氏在她这里并不安全,甚至有生命危险,将她带走! “嘭——” 还未靠近厢房,便听到清脆的碎裂声。 兰阳皱眉,见谢桥脸色不好看,心中猜测关姨娘是谁。 莫不是秦蓦的小妾? “滚!你们都滚出去!我要睡觉!”关氏尖锐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便听她要挟的声音:“你们不走,我就跳进后院池塘!看你们怎么与郡王妃交代!” “你大可以去跳。”谢桥踏进屋子,目光凌厉的看着满面怒火的关氏,冷声道:“你敢跳,我就敢不救你。不信你试试!” 关氏受到谢桥的刺激,往池塘冲去。 “别拦着她,通知秦隐来收尸。”谢桥薄凉的说道。 屋子里的人,就这样见到关氏已经跑到池塘边缘,眼见要跳下去,听闻谢桥的话,生生止住脚步。 一股推力,关氏掉进池塘。 死亡地恐惧袭上心头,关氏拼命在水里扑腾,嘶声叫道:“救,救命!救命!” 她没有料到谢桥这样大胆! 她不怕自己死,无法向秦隐交代! 甚至,推她一把,让她死得更快!便宜容姝! 不,她不要死! 突然地,意识到,她斗不过谢桥! 因为,她没有任何的筹码与她谈条件! 谢桥望着池子里扑腾的关氏,含笑道:“再等等,你断气了,秦隐差不多就来了。” “不,我不要死……”关氏筋疲力尽,身子沉下去。 那一刻,她看见谢桥嘴角冰冷的弯弧。心中忽而升起觉悟,不能威胁谢桥,指不定,她一个不高兴,真的让她死了! 可是,这个觉悟太迟了! 她马上就要死了! 谢桥望着平静的水面,示意人将关氏捞上来。 兰阳看着面色煞白,昏死过去的关氏,好奇道:“不是你家的小妾啊?这手段,我倒是学着了。作死便让她死得了,不死她也记忆深刻!” 只怕,经由这一回,只怕关氏不敢作妖! 因为,她的命,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 谢桥冷笑,到她地盘上,管你是虎还是狼,都给她趴着! 真有一刻,她想让关氏作死得了。若非顾虑容姝,哪会救上来! 关氏暂时死不得。 她的生死,得生产时再决定! 关氏彻彻底底被谢桥给治服了!刚开始醒来,还想作妖,借口身体不适,不肯吃东西。 粗使嬷嬷直接将食物灌进去。 她吐出来,继续灌。 关氏看见食物,便会反射性呕吐。 但是,没有人垂怜她,不顾她的感受,继续灌。 因为,郡王妃发令,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保孩子平安出世便可。 关氏不敢闹了。 她这样下去,会被谢桥整死! 识时务后,谢桥并不在为难她。 西厢婢女将关氏情况告诉明秀,明秀便转述给谢桥:“听说见到送饭去,不用人开口,她自己主动吃得干干净净。” “嗯。” 谢桥淡淡应一声,沈氏今日回去了。 她提醒沈氏,朱氏对她不安好心。 沈氏心中有数。 所以,不会出事了罢? 百密一疏,谢桥未曾算到沈峰的狠辣无情。 —— 沈氏离开郡王府,马车驶向她购置的府邸。 宅子里都已经收拾好,只管入住。 沈氏抱着熟睡的宝儿放在床榻上,将东西收拾好。扶着酸痛的腰,坐在床边靠在床柱上,望着宝儿睡梦中张开嘴无意识笑起来,心里一片柔软。 冰月匆匆进来,望着床边温柔如水的沈氏,心中微涩,不忍打断这温馨一幕,可有的事情,不是你不忍,不想,便可以不做。良久,冰月出声道:“小姐,府里来人了,夫人今日外出被马撞了,昏过去,至今还未醒。” 沈氏面色一变,转瞬记起上一回,面色难看道:“属实?” “奴婢打听了,情况属实,大夫说极有可能,夫人再也醒不过来!”冰月眼泪掉出来,夫人那么疼爱小姐,她有三长两短,小姐会伤心欲绝,但是无夫人维护,只怕大少爷与二少爷会不留余地的算计小姐! 水深火热! 冰月已经有这样一种感觉! 沈府如今是虎狼之窝,可小姐却不得不回去! 沈氏咬牙道:“你留下来带着宝儿,我回去!” “小姐——” “冰月,照顾好宝儿。”沈氏叮嘱冰月,匆匆去往沈府。 沈府。 沈氏焦急去往富安堂,里面传来呜咽哭声。 面色一白,脚步不停,跨进屋子。 浓郁药香扑鼻,沈氏一眼扫过站在床边的沈峰、朱氏、沈峻和王氏,目光落在床榻上的沈母身上。 额头上裹着的纱布,染满鲜血,了无声息躺在床上。 上一回,半月时间,母亲还说护她,给她撑起一片天。 转眼,她便倒下了。 她从未想过,疼她,爱她的母亲,有一日会倒下,如此脆弱! 沈氏站在门口,驻足,迈不开脚步。 仿佛,她不进去,母亲仍旧身体康健。 “三妹,你总算来了,母亲最后有意识的时候,喊的是你的名。”朱氏双目红肿,悲伤不已,将沈母的惨状描述给沈氏听,虽然很严重,不乏添油加醋。 一旁的王氏闻言,目光微微闪烁,沈母送回来的时候,早已不省人事。 听说,当场昏过去! 可她,也没有戳穿朱氏的谎言。 沈氏手指紧握,刚修剪的指甲扎刺进掌心。 痛! 不及心口。 “三妹,你杵在那里作甚,还不快过来看看母亲,她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沈峰语气里透着酸,阴阳怪气道:“你倒好,还以为母亲生病诓骗你,派人打听!幸好母亲不知,不然岂不寒心了?” 眼角余光瞥一眼朱氏,这个法子是朱氏想出来,他实施。 沈母撞飞那一刻,他心中愧疚,但是想起沈母对沈氏的袒护,甚至扬言让他们滚出沈府。 他便没有迟疑,不再犹豫! 险些,沈母死了! 幸好,没死! 不然,白费功夫! 朱氏自然知道沈峰他传递的意思,望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沈母,真不知何时要断气了! 速战速决! 沈氏一心扑在沈母身上,哪知他们之间的算计。 跪在床榻边,手紧紧握着沈母的手,悲恸哭泣。 “父亲还不知母亲出事,他年岁已高,三妹,等母亲脱险再告诉父亲。”沈峻劝慰道。 沈氏见母亲这般情况,害怕父亲受到刺激倒下,点了点头。 “大夫如何说?”沈氏压下心里的痛楚,询问道。 王氏叹气道:“大夫说得看造化。” “唉,母亲本该享福的年纪,怎知你闹出和离,她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沈峻说到最后情绪激动起来,突然,他对沈氏说道:“你与郡王妃的关系很好,她的医术高绝,你去求求她,求她救救母亲!” 朱氏眼底闪过希翼:“是啊,我们怎么没有想到,郡王妃一定可以治好母亲!” 沈氏点了点头,立即派人去请郡王妃。 沈峰道:“你大嫂得罪过郡王妃,派一个下人去,只怕请不来。” 沈氏知道沈峰话里之意,想要她亲自去请。 心里生疑,瞬间想到谢桥的话。 “三妹,大白天的,我们怎么算计你?就算要算计你,也不会不顾母亲的死活!我们还没有如此丧心病狂!”沈峰脸一沉,不再劝说沈氏,一副她想去便去,不去也可的模样。 沈氏心中迟疑,可望着床上躺着的母亲,一咬牙,乘坐马车去往郡王府。 心里焦灼不安,掀开帘子,想要看看行至何处。蓦然发觉,这压根不是前往郡王府的路! “停下!快停下!”沈氏心中大惊,她的车夫被换了! 随着她的话落,马车更快奔驰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露水情缘 沈氏为之变色。 马车的方向,驶向城外—— 沈氏心中怒火膨胀,双目燃烧着簇簇火焰。 心中无比笃定,或许母亲的意外,与他们有关。 不,根本就是他们制造! 目地为了将她引回府中! 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沈氏平复情绪,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她需要脱身! 手指渐渐抓握住窗沿,马车疾驰,景物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跳下去——很危险! 如果没有孩子,她无所畏惧。 若有个意外,宝儿该怎么办? 犹豫间,马车已经出城。 沈氏苍白的脸色极为难看,她不跳,荒郊野外,更是没有办法逃脱。 一咬牙,掀开帘子,车夫听到动静,警告道:“你别跳,跳下去变成沈夫人,你的孩子怎么办?” 沈氏手捏握成拳,心中升起一股子狠劲,朝车夫冲撞过去。 车夫始料不及,一头栽下去。 沈氏也好不到哪里去,紧跟着掉下去。 紧紧闭上眼,等着落地一刹那的痛楚。 预期中的痛并未传来。 后背一片柔软。 暖暖地。 沈氏睁开眼,入目便是一张戏谑,一脸调笑地面孔。眼珠子,紧盯着她的胸口。 后知后觉,沈氏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心口,衣襟不知何时松散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更加无法忍受的是,他一只手自腋下穿过,搭在胸口上…… 脸色瞬间通红,青一阵,白一阵。 扬手扇去,“流氓!”她竟被一个老头给轻薄了! “诶诶诶,你蛮不讲理!爷这是救了你!别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姬恒侧头避开这气势汹汹的一巴掌,见她一手按在胸口掩住春光,挣扎着要下来。气呼呼地说道:“别说是看一两眼了,以身相许也不过份!爷护着你这娇嫩嫩、水灵灵地好皮肤,还有这一条小命!你不知报恩也就算了,还恩将仇报!” “你——”沈氏气得双眼通红。 “这么美的眼睛,可不是用来瞪人的。爷不抱你,怎么救你?又不是睡了你,干嘛这般生气?”姬恒见沈氏双眼里蕴含着泪水,手一松:“好了好了,你别哭,爷撒手。” 嘭—— 沈氏直接掉在地上。 痛! 沈氏倒抽一口凉气,缓过气来,看到他放大的脸凑到眼前。沈氏险些没有被他给吓死! “你……” “你先别说话,爷不喜欢你这干瘪瘪的身子,所以你别打着以身相许赖上爷的主意。”姬恒退开一些,嘿嘿笑道:“你有钱么?” 沈氏被姬恒堵得一阵无语。 谁要以身相许报恩? “你要做什么?” “你很有钱么?”姬恒再问一遍。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氏觉得姬恒这一把年纪,自恋的没边,都快做爷爷的人,仍旧没有个正经。 好在姬瑜没有长歪! “正好,你就给爷银子报恩吧?一百两,你不会嫌多吧?”姬恒双手叉着腰,一副她要嫌多,立即翻脸的架势。 沈氏心中觉得他的作为够不要脸,但是救她的恩情不可否认。 她是商人,钱能够解决的事儿便不是事儿。 懒怠与姬恒周旋,一摸袖口掏出几张银票塞给姬恒。 “两清!” 姬恒见她如此爽快,笑得见牙不见眼。见到面额,瞪大眼睛,“五五五……五百两?!” 哈哈哈,爷发了! 他兜里就没有超过五十两! 沈氏觉得他是有多穷?像没见过银子似的,五百两激动成这样?走路都打飘! 拍落身上的灰尘,看着不远处躺在血泊中的车夫,眼底一阵冷意。 肩膀被人一拍,沈氏心口一跳,回头看到姬恒,咬牙道:“你还有什么事?” “爷也不是贪财的人,啥都缺,不缺骨气。你给我这么多银子,心里打什么主意?”姬恒眉头紧皱,似乎陷入沉思中,忽然,拍手道:“你是不是喜欢爷?爷早就知道,你出手阔绰显摆用银子勾引我,打定主意要赖上我了吧?行了行了,看在你这么心诚,爷就勉为其难娶你算了。” 沈氏一言不发,知道与他讲道理讲不通。 他爱如何想,便如何想罢。 “你等着,我立即去你府上提亲。”姬恒说罢,坐着马车离开。 沈氏望着寻常乌蓬马车,皱了皱眉,她之前并未注意看这里有没有停马车。但是她那辆马车,速度太快。 她坠下马车,也不过一瞬的事。 给她却被姬恒稳稳当当接住。 即便是她正好砸在他怀中,也不能如此稳当罢? 可他…… 目光逐渐幽深,姬恒……他到底是谁? —— 沈府。 全都一脸冷静,各怀心思。 朱氏等得极不耐烦,已经日落西山,按照时辰,也该回来报信。 心中难安,怕计划落空。 沈峰手负在身后,睨一眼床榻上的沈母,心中不是滋味。他之前与朱氏商量,等沈香惠将郡王妃请回来医治好之后,另寻机会将她送到贾府。 朱氏颇多顾虑,害怕此事惊动郡王妃,难以行事。 更重要,沈母醒来,只怕会一怒将他们当真赶出沈府。 所有算计都落空。 可,看着沈母如今这模样,多少不忍。 “你们说,如果她逃脱了,怎么办?” 良久,王氏打破屋子里沉寂。 朱氏目光凌厉的看向王氏,逃脱?绝不可能! 时间过去那么久,朱氏也变得不确定。 王氏朝后退了退,看向身侧的沈峻,不知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朱氏坐不住了,吩咐人去探听消息,“阿琴,你去打听一下消息……”话音戛然而止,望着进来的人,眼底的神色渐变。 王氏倏然站起身,慌张地紧盯着来人。 沈峰面色渐变,脸色逐渐阴沉。 这样了!她还是回来了! 都这样了,她怎么就不认命!不成全他们? “郡王妃,母亲在床上躺着。”沈氏淡扫一眼屋子里的人,领着谢桥朝内室而去。 谢桥点了点头,提着药箱朝里面走去。 沈氏紧跟在她身后,手被人大力握住。 “你搞什么鬼!”沈峰一字一句,从牙缝中磨辗而出! 这一切,白费功夫了? 沈氏扭头,冷笑道:“这句话,该我问你!迫害母亲的事,你们也干的出来!” 沈峰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我究竟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头有数!”沈氏挣脱他的手,见他因暴怒而面颊肌肉抽动,冷笑道:“别急着否认,我心里头有证据。你们最好祈祷母亲无事,否则,咱们便衙门见!” “你敢!”沈峰又惊又怒,不知沈氏何时变得如此能耐! 她手里,真的有证据? “你大可试一试。”沈氏目光冰冷,不再理会他,进去内室。 谢桥诊断后,面色凝重道:“伤在头上,很危险。”颅内怕是积有淤血,头部是重要的部位,不能轻易动刀。而且,一个不慎,导致颅内感染,更致命。 “能治么?”沈氏从谢桥的脸上看出情况大约不妙,泪水夺眶而出。 “我目前无能为力。”谢桥摇头。 沈氏似乎不能接受,连谢桥都没有办法,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谢桥轻叹一声,肩膀借给沈氏靠着。 沈氏紧紧抱着谢桥,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颤颤的哭泣。 谢桥感受到肩膀带着湿意,沈氏抑制不住的悲伤,令谢桥感到心中一阵压抑。 轻轻拍着她的背,给予她抚慰。心里却觉得,她回去得钻研一番,沈母如今情况暂时稳定,并无性命之忧。 “郡王妃已经看过病,天色已晚,我们送你回去。”沈峰出声道。 谢桥心中知道沈氏的憋屈,但这是她的家务事,她无法插手。 只低声在她耳边,仅两个人的声音道:“我安排人在暗中保护你,你喊一声便会出来。” 沈氏点头,望着她肩头衣料颜色深的一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谢谢。” “不必言谢。”谢桥提着药箱告辞。 沈峰亲自将谢桥送出府,心底还不放心,吩咐人跟着。就怕他们处理沈氏的时候,谢桥突然返回。 谢桥一离开,朱氏脸色一变,冷声道:“你也知道我们要你做什么,反正你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艰难。贾老爷他不在意你带着孩子,会当作自己的亲儿子对待。” “儿子?”沈氏心中冷笑,当孙子差不多罢? 朱氏劝慰道:“我们已经与贾老爷商量好了,年纪虽然大了一点儿,但是会疼人。你嫁过去,日子也好过一点。母亲如今这情况,你有归宿,她也放心。” “贾老爷这般好,你为何不与我哥和离嫁给他?何必受窝囊气?”沈氏面目冰冷,眼带讽刺。 “啪——” 沈峰气急,扬手打沈氏一耳光。 沈氏捂着脸,便听朱氏道:“将她绑了去!”谢桥走了,沈母昏迷不醒,她就不信,谁还能救她! 王氏这时开口道:“三妹,你就当帮哥哥们一个忙,对你毫无害处。” 沈氏觉得沈峰、沈峻,灭绝人性! 为了自身利益,连生养的母亲,说害便害。何况只是有血缘的她,他们怎么会放过? 掉头就跑。 她要告诉父亲,母亲的事情! “抓住她!”朱氏尖叫道。 沈氏看见护卫朝她而来,加快脚步,跑得更快了。 一头栽进一个怀抱。 “诶?沈小姐,你也太热情了,爷答应来求娶你,自然不会反悔,这般急切投怀送抱为哪般?”姬恒嘴上这样说,却是顺手将沈氏抱在怀里,双眼不正经的盯着她的胸口,摸了摸她的腰身,啧啧道:“该长肉的没肉,该细的地方一堆肉。” 沈氏狠狠瞪着姬恒,猛然将他推开。 “你放心,身段差点,我也不会嫌弃。”姬恒得寸进尺,手摸着她的手背,细腻的触感,令他心神荡漾。笑得更欢:“这肌肤滑腻的比迎香楼的花魁还要嫩……” 沈氏见他一副陶醉地模样,心中气急。咬牙道:“松手!” 姬恒仿若未闻,搂着沈氏踏进屋子里。 朱氏认识姬恒,西伯府大老爷,纨绔风流,不着调。 “你来做什么?”朱氏双目微眯,视线落在姬恒搭在沈氏腰间的那双手,看着沈氏的目光渐渐变了。 她才和离,转眼便与姬恒勾搭了? 心中不由冷哼,姬恒这样的人,她也要,何必故作清高,对自己的安排,宁死不从? 姬恒笑道:“当然是来提亲,爷和香香早有肌肤之亲,所以要对她负责。” 肌肤之亲? 屋子里的人脸色骤变。 沈氏提脚踩在姬恒脚背上,狠狠碾压,看着他痛得面色扭曲,依旧不肯撒手,也没辙了。 “你休要胡说,三妹不是水性杨花之人!”沈峻面色涨红,唤人将姬恒轰出去! “所以爷负责啊。”姬恒让人将聘礼抬进来。 两口箱子。 王氏目光微转,拉拽着沈峻的衣袖,姬恒不靠谱,但是西伯府不错,淑妃的娘家,总比乡绅好。 六十多岁,谁知他什么时候说死便死了。 如果,他们同意姬恒娶沈氏,指不定能卖个人情。 沈峻打开箱子,里面只有满满当当的聘饼。外头是三牲,其他便没了。 太寒碜。 沈峻即便想要同意,见到这般寒酸的聘礼,也开不了口。 姬恒嘿嘿笑道:“你们这么有钱,应该不会在意聘金,心意,心意到了就好。” “三妹虽然和离,不是头婚,你也是娶继室,这些个聘礼便想将人娶回去,妄想天开!”朱氏头一个不答应! “轰出去!”沈峰不屑与姬恒多说,心里极为不悦,只认为姬恒是来羞辱他们! 姬恒囔囔道:“你们今儿个将我轰出去,不肯答应她嫁给我,我便说她对我始乱终弃!给我生了儿子,你们偏要拆散,将她许配给一个老头儿!”说到这里,姬恒阴险的笑道:“如果爷和郑远修说,香儿的儿子是我的,这段露水之情是你们促成,他会不会放过你们?” 无耻! 沈峰气得呕血,却又拿姬恒没办法! 他本就是不要脸的人,又是浑人,谁敢与他撕破脸? 他不在意名声,他们还要! 朱氏一口恶气堵在心口,死死瞪着姬恒。 姬恒得意洋洋,看着他们有气不敢撒,低头问道:“香香,他们一脸吃屎的模样,开心吗?” 沈氏猛然推开姬恒,他囔出去,她的名声败尽,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她能开心得起来? 咬牙切齿道:“谁与你有肌肤之亲?” 姬恒一脸受伤:“方才我们还摸手了,你想不认账?” 沈氏冷笑几声。 王氏道:“姬老爷,父亲不在府上,三妹的婚姻大事,要请他做主。” 姬恒不高兴道:“算了算了,我明日再来!”松开沈氏,从怀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在沈氏的手里:“做几身漂亮衣裳,别给爷省银子。” “……” 姬恒走出门口,不忘回头威胁道:“明日见不到她,你们等着。” 朱氏气得浑身发抖,不知怎得就招惹这泼皮煞星! 冷嘲热讽道:“三妹倒是能耐,这等没皮没脸的泼儿也吃得下口。” 沈氏闻言,便是知晓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姬恒不是伯爷,却是淑妃的哥哥,燕王的舅舅。 他们不敢得罪! 心中虽恼姬恒口无遮拦,到底是他解围了。看着他塞在手里的银票,分明是她今日给他。 “大嫂中意老头儿,莫不是在你心里头,大哥比不上贾老爷?”沈氏反唇相讥,不再理会他们,看着母亲的模样,心知一时半会没有法子。闹成这般,父亲仍旧没有出面,只怕被他们支开。心里头想着孩子,不想面对这一家子恶心的人,便匆匆离开。 —— 谢桥回府后不久,便有人将沈府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她。 “噗——” 谢桥嘴里的茶水喷洒出来,呛得直咳嗽。 姬恒娶沈氏? 谢桥随口说道:“他不会是看中沈氏的银子吧?” 明秀捂着偷笑:“据说他要娶沈氏前,的确问沈氏是否有钱。” 谢桥眼角眉梢带着一丝笑意,当初姬恒缠上她,便也是听说她不菲的嫁妆。 “听说他从沈府离开,便去迎香楼,包了花魁。”明秀觉得沈氏真的是触霉头,才与渣男和离,转眼又被姬恒缠上,他也不比郑远修好到哪里去。 估摸着看中沈氏家业,可以供他吃花酒。 谢桥摇了摇头,有姬恒搅合,沈府里的人暂时不敢对沈氏如何。 “郑远修该成亲了吧?”谢桥突然问道。 “你问他做什么?”秦蓦进来,脱下斗篷道:“不办婚礼,纳兰清羽已经搬进定国将军府。” 谢桥诧异的看向秦蓦,“纳兰清羽同意了?” 秦蓦并未回答:“莫要扫兴,不必谈她。” 谢桥心中却猜想到,纳兰清羽心中也不愿办婚礼,嫁给郑远修,心里也很不情愿。 “今日回来这样早,忙完了?”谢桥见他一脸疲倦之色,接过明秀手里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拧干湿帕,动作轻柔地为他净面。 秦蓦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中,哑声道:“明日去一趟军营。” 谢桥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心里一片宁静,指腹抚摸着他虎口处的厚茧,“出事了?” “小事。” 谢桥心中却是不信,若是小事,他这段时日里为何成日跑军营?也不会唤她一同前去。 “秦隐将他的妾送来了?”秦蓦突然问起。 谢桥一怔,点了点头。 “不必理会。”秦蓦脸色很难看,他都舍不得使唤谢桥,秦隐倒好,一个妾也敢劳烦她。“死了倒干净。” “你不怕秦隐与你翻脸?” “不会。” “嗯?” “他不会。” 谢桥心想,秦蓦太轻视关氏在秦隐心中的地位,指不定他前脚刚灭了关氏,后脚秦隐便与他为敌! 不想打击秦蓦,也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手摸了摸小腹,只希望不要再落空了。 秦蓦大掌搭在她的腹部,见她摸了摸,目光微微一深,捏了捏她的小腹,“长肉了。” 谢桥挥开他的手,不高兴的说道:“比之前瘦了。” “是么?”秦蓦不等谢桥开口,陡然一个翻身,便将谢桥压在身下,“我看看。”手不老实的钻进去,呼吸渐渐粗重。 谢桥轻笑一声,搂着他的脖子,主动凑上红唇,吻住他性感的薄唇。 秦蓦顿了片刻,按着她的后脑勺,迫不及待加深这个吻。 良久,谢桥喘息道:“别……”她记得边上放着铜镜。 睁开眼,侧头望去,只见铜镜里映着二人的身影,她的面色酡红,媚眼如丝。 她不知,动情处,竟是这般……妩媚的模样。 秦蓦已经将她的衣裳半褪,见她分神,不满的啃咬着她的耳根,陡然,触及铜镜。 二人视线在铜镜中交汇。 谢桥只见他幽邃的眸子里,似燃烧着炽烈地火焰,不禁有些退怯。 秦蓦喉间微微滑动,只觉得更刺激着他的视觉,蠢蠢欲动。 猛然扳过她的脸,激烈的吻上她的唇。 “砰砰砰——” 门扉被拍响,明秀焦急的说道:“郡王妃,关氏,关氏她小产了!” ------题外话------ 明天万更+,么么哒~爱你们 第一百六十二章 医死人 秦蓦满面阴沉,浑身透着阴寒之气,与谢桥一同去往西厢房。 谢桥脸色极不好,唇紧抿,面无表情踏进屋子里。 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味,浓烈而刺鼻。 关氏躺在床上,痛苦地大喊大叫。 见到谢桥的一瞬,目光凶狠的瞪着她,眼底充斥血红,宛若恶鬼。嘴角咧开,隐忍着痛苦颤颤地笑道:“没有想到吧?落胎了。我如今就看着,看着秦隐会如何选择。你说他不在意我,孩子呢?他会在乎吧?” 谢桥冰冷的看着关氏,就这样看着她面目青狞地笑着。 关氏感受到下身热流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孩子一点一点自体内剥离。 她不能让孩子成为她的软肋,今后为了孩子为束手束脚,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流掉这个孩子! 秦隐离京之前! 她已经收买婢女,替她通风报信。 可真当孩子没了的一瞬,心口痛,痛到麻木!心中宽慰,不要紧,孩子今后还会有! 失去秦隐,那么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双手紧紧按压在小腹上,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神经,神智愈发的清醒。双目死死盯着谢桥,恨意在体内翻涌,滋生疯涨。 她不信,秦隐一点儿不在乎! 一点儿也不! 秦蓦漆黑的眸子里,蕴藏着暴风骤雨。一直不爽的心情,听到一个妾如此挑衅谢桥,不爽到极致。 谢桥按下秦蓦的手,一个妾罢了,不值当他出手。 只是偏头说道:“我动她,秦隐与你反目,要紧么?”到这一步,谢桥心中明白,明日秦隐离京,而关氏这个档口出事,只怕是早有谋算。 若是没有猜错,秦隐应该在来郡王府的路上。 秦蓦抿唇,“他为这个女人反目,不必在意。” 也是! 谢桥觉得他的智商,定是被狗吃了。被这个女人玩弄在手心里,辨不清她的真面目。 “将她丢出去。”谢桥看都不想再看关氏一眼。 关氏眼底闪过怨毒。 “等等。”谢桥嘴角带着笑意,她如何会不知关氏心中的盘算?她倒是心狠,舍弃这个孩子,不将自己的软肋给别人拿捏在手里控制她! 只是,日后有孕? 做梦! 谢桥吩咐明秀去药房拿药,让她给关氏喂下去。 关氏心中后怕,怕谢桥这毒妇给她吃毒药,咬紧牙关,不肯吃! 她要等,等到秦隐来! 明秀捏着她的下颔,将药塞进去。 关氏大惊失色,尖声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手往嘴里抠挖,干呕几声,吐不出来。 谢桥轻声笑道:“给你止血。” 关氏面色煞白,谢桥岂会这么好心? “你是不是给我吃毒药了?”关氏挣扎着推开钳制住她的奴仆,比死更令她害怕的是谢桥或许给她吃的药,使她今后难以受孕! 她做的出来! 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谢桥可以杀了关氏,伪造她的死因。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就是想看看秦隐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关氏见谢桥不屑与她多说,端坐在榻上,似乎在等着谁。 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郡王、郡王妃,秦二爷来了。”有人过来禀报。 “请他过来。”谢桥淡声道。 关氏狼狈的站在一旁,鲜血顺着她的裘裤流淌下来,染红她的脚。眼底的疯狂,听闻秦隐来了,眸光微微闪动,浮上一层水雾。 见到秦隐站在门口之时,泪水滚落下来,扑到秦隐的怀中,悲痛的说道:“老爷,婢妾无用,未能保护好咱们的孩子。” 秦隐将她搂进怀中,垂目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抿紧唇,打横将她抱起来,鲜血沾染满手,脸上的表情冷了几分。 秦隐冷厉的看着谢桥,嗓音冷冽道:“郡王妃,没有什么要对我说?”手背上凸显的青筋,似在极力的控制某种情绪。转头面向关氏的时候,脸上却是难得温和,轻声安抚她。 谢桥看着这一幕,心中似乎有了数。 她觉得容姝不管在他身上耗费多少时间,只怕依旧是一场空。 秦隐将关氏带回去,容姝看着秦隐待她如此不同,或许会早点死心。 “如你所见。”谢桥连辩解的欲望都无,秦隐眉头似抖动几下,谢桥冷声道:“我说她自己把孩子弄没了,你可信?” 秦隐愠怒道:“我将她送到你这里,信任你能够很好的照顾她和腹中的孩子,不过才几日,孩子掉了!我甚至怀疑,你是否与容姝串通好。” “秦隐,别往你脸上贴金。姝儿嫁给你,你也不是清白的男子,膝下有两个儿子,她既能容得下秦逸、秦稚,还能容不下一个庶子?”谢桥只恨不得容姝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看清楚秦隐的真面目,她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人! “对对对!是我,是我不小心把孩子给流掉了。不怪郡王妃,不怪她。”关氏满面委屈,却隐忍下来,替谢桥说好话,泪水涟涟道:“夫人不会的,她不会害我,她对我很好。不然,怎么会央着郡王妃给我护胎?在南陵的时候,时常给我送燕窝、鸡汤,照顾有加。许是婢妾身份低贱,吃了这么多滋补补品,腹中隐痛,甚至落红。” 秦隐紧抿着唇,眼底燃烧着怒火。 “是婢妾不争气,老爷,您别生气,只要您好,婢妾受一点委屈也值得。”关氏紧紧抱着秦隐的脖子,身子往他怀中靠,看着谢桥的时候,眼睛里布满恐惧之色,“老爷,求求您带我,不怪郡王妃。” 谢桥心中冷笑,关氏的话,说的巧妙。她明面上说容姝对她好,可后面又说她吃这些个好的,腹痛、落红,暗指她胎位不稳,是容姝在她吃食里动的手脚! 甚至,指摘容姝请求她给关氏护胎,不安好心! 嘴上不怪她,见到她时表露的惊恐,旁人看在眼里,只怕她虐待她! 秦隐自然也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喉间微动,沉声道:“她威胁你?”怀中的关氏,浑身发抖,像是对屋子里的人,恐惧到极点。 不必再问,说明一切。 秦隐脸色极其难看,看向谢桥身旁的秦蓦,抑制住心头怒火道:“蓦儿,你觉得她该给我一个交代?” 秦蓦眉宇间布满不耐,若非谢桥制止,他倒觉得弄死关氏得了,哪里那么多废话! “你是猪么?桥桥要弄没她的孩子,还能等你过来?”秦蓦说话豪不顾虑秦隐心中感受。 秦隐脸色阴沉,阴森道:“给她道歉。” 秦蓦脸一沉。 谢桥挑高眉梢,指着自己说道:“我,给她道歉?”她怀疑秦隐脑子坏了,极为浅显的陷害伎俩,他都看不出来。 不,或许关氏在他心里头就是白莲花,干不出这等事。 “道歉!”秦隐重复道。 关氏啜泣道:“老爷,我们走,我们快走!” “秦隐,你觉得她配受桥桥的道歉?”秦蓦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冰寒,锐利如箭,射向秦隐,勾唇道:“我劝你莫要有这个念头,否则,她会死在这里。” 他的女人,给一个妾道歉? 秦蓦唇边掠过一抹残忍嗜血的笑。 关氏浑身哆嗦一下。 秦隐被秦蓦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给刺激到,冷笑几声:“秦蓦,要么你让容华给她道歉,此事我不追究。要么,誓不两立!” “滚罢!” 秦蓦搂着谢桥的腰肢,二人并肩离开西厢房。 “秦蓦!” 秦隐脸色难看到极点,极力压制的怒火,这一刻爆发出来。 嘭—— 一脚踹向桌子,桌子滑出去,碰倒一应家具摆设,发出巨响。 秦蓦脚步一顿,冷冽无情道:“轰出去!” “是。”蓝星退回屋子,将秦隐与关氏赶出郡王府。 嘭—— 沉重的郡王府大门,在秦隐面前关上。 秦隐面色铁青,阴冷的瞪着郡王府的大门,似要凿出两个窟窿。 关氏哭道:“老爷,都是婢妾的错,婢妾害得您与郡王之间……”话未说完,便被秦隐打断:“够了!” 关氏从未被他如此严厉训斥,呆怔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抱歉,我不该凶你。”秦隐似有不甘,冷眼望向郡王府的牌匾,几个金色大字在月色照耀下,冷光流转,不可直视。“他如此狂妄,我是他二叔,也敢如此对待,早晚有一日,如何死的都不知!” 冷哼一声,抱着关氏坐上马车去医馆。 —— 郡王府里的动静,转眼便传到各府权贵耳中。 心思各异。 燕王却是想不通秦蓦对秦隐不冷不热,却从未不留情面。 太子却是觉得秦蓦如此疼宠谢桥,为她与秦隐翻脸,六亲不认,他这一步棋,果真没有下错。 荣亲王听闻消息,下棋的手微微一顿。眉头都不动道:“他说秦蓦狂妄,如何死的都不知……在他心里,恨不得秦蓦去死罢?” 放下手里的棋子,眼底目光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蜀王端坐在对面,看着棋盘上的棋局,叹一声,他输了。 “秦隐,看不出是痴情之人,将前妻身边伺候的丫头当作心头肉,竟昏头要容华道歉,不说折辱容华的身份,也打秦蓦的脸。容华如何会如此做?做了丢的便是郡王府的脸面,今后只怕会成为京城里津津乐道的笑柄,如何受人敬重?”蜀王心里暗道秦隐当真是绝了,也不看看他护着的人是何身份。 荣亲王笑了笑,挑拣出白色子收放在棋篓里,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说道:“去请秦隐过府一叙。” 蜀王一怔,荣亲王是要他拉拢秦隐么? 秦隐受谢桥要挟之后,便将进京一事,写请罪的奏折呈递上去,方才敢在京城里多停留几日。 “秦二爷,荣亲王请您过府一叙。”仆从毕恭毕敬道。 秦隐看一眼脸色苍白,已经沉沉睡去的关氏,随着仆从去往荣亲王府。 荣亲王并不拐弯抹角:“不知你将本王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蜀王面色微动,荣亲王与秦隐是旧识? 秦隐缄默不语。 荣亲王也不急,前啜一口茶水道:“以你之才,一县县令,屈才了。熬过三年,若无人提携,只怕要连任。京城,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秦隐有些动容,只是按捺住,冷声道:“南陵也不错。” 荣亲王颇有意味笑一声,并不言语。 秦隐清楚的看着他嘴角带着讥诮,冷声道:“秦蓦他会……” “你确定么?”荣亲王眼底毫不掩饰的讽刺。 秦隐面色一僵。 “今日你被秦蓦毫不留情面的赶出来,你确定他会为你的事周旋?”荣亲王见秦隐满面隐忍,忍不住笑道:“本王不同,本王惜才,会好好给你一席之地施展拳脚。”顿了顿,叹道:“秦蓦固然比本王更得皇上宠信,但是你今日与他撕破脸,你确定他还会帮你?你若能不计前嫌,本王也衷心祝愿你,平步青云。今日一席话,只当本王不曾说过。” 秦隐眼底闪过挣扎,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单膝跪地道:“今后多仰仗王爷。” “你争取这几个月,干出功绩,本王替你多多在皇上面前美言。”荣亲王欣赏的看着秦隐,拨弄着茶杯上袅袅的水雾,只要他哟偶野心,如今又与秦蓦闹崩,收入麾下,定会效忠他。“兵部左侍郎的位置腾空出来,你能否坐在这个位置上,要看你的能力。当然,本王会尽最大的力,将你提拔上来。” 蜀王心里不是滋味,荣亲王替他拉拢秦隐,可他这番话,倒是让秦隐效忠他。心中隐隐生出警惕之心,荣亲王替他谋求的得力人手,几乎都对他感恩戴德,日后若是他也生出野心…… 蜀王不敢想,但是即便荣亲王对那个位置毫无觊觎之心,他会被荣亲王牵着鼻子走。 荣亲王并不知蜀王心中所想,与秦隐交谈一番,便留他在府里住上一夜。 蜀王道:“四弟,秦隐今日宿在这里不妥,你这不是诏告他们秦隐是你的人?” 荣亲王一怔,抚须道:“本王险些给忘了,多亏三哥提醒。” 秦隐点头,告退。 荣亲王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光亮明明灭灭。看向暗处,一道黑影一闪而逝。 蜀王不放心的说道:“若是哪一日,秦隐与秦蓦化干戈为玉帛……出卖我们,如何是好?” 荣亲王脸上露出怪异的笑,语气笃定:“他不会。” 秦隐自医馆里接回关氏,在客栈里住宿一夜,便带着她回南陵。 并不知,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 翌日一早,谢桥与秦蓦去往军营。 杨副将见到谢桥,极为热情恭敬,命人将许多瓜果点心摆在谢桥的面前,“郡王妃,今日请您来军营,有一事相求。” 谢桥拿着一个橘子剥着,剥一瓣放入口中,“你说。” “弟兄们上战场杀敌,断手断脚,不能避免。这一项技术,只有您知道。可不能总是让您来军营里,便与郡王商量一番,您能否传授给军医?”杨副将觉得他唐突了,因为这是谢桥的绝技,指不定会是神农谷里不外传的医术,打着郡王的名头,似乎有点强人所难。 谢桥目地便是弘扬医术,岂会藏私? 而且,她早已有这个打算。 只是,目前抽不开身。按照她原来的计划,便是等她怀孕之后,将医馆制定成系统化,然后开堂授课。 “也行,军医常驻军营,外出听课也不妥。这样,我每个月来四次,若是有不懂之处,可让他们找我。”谢桥一口答应。 杨副将激动的朝外大喊一声:“郡王妃答应了,你们快进来拜师!” 谢桥瞪眼,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吃定她会答应? 军营里只有三位军医,一同进来,站在谢桥的面前,撩开袍子跪下,拜师。 “你们快起来,我当不得你们的师傅。只能说是医术交流。”谢桥连忙摆手,她考虑过收一个嫡传弟子,作为神农谷的传人,但是如今还未找到满意的人选。 军医们原本有些拘谨,谢桥并无架子,渐渐也便放开了。 “今日我还为准备好,你们等着,过几日我得空来军营,正式教你们如何续断臂。”谢桥心想她得找人做个‘人体模型’,然后找死刑罪犯的遗体。 想到这里,谢桥眼底闪过一道光芒,虽然残忍,但是也能够在医术上有精进。 连忙抓着秦蓦的手臂道:“问斩的罪犯,能不能给我做实验?” 秦蓦抬眼看向她。 “试药。” 秦蓦皱眉,“如何试?” “沈氏母亲陷入昏迷,她头颅里有淤血,我不敢轻易开颅,怕造成颅内感染。所以想用死刑犯做实验,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医术上会有一个大的跨越。若是失败……”谢桥第一次拿活人做实验,但是死人,根本不知道成效。 虽然失败,他们会死,但是不做实验,亦是难逃一死。 物尽其用。 但是,仍旧显得残忍。 谢桥道:“十恶不赦之人。” 秦蓦眉宇舒展,这并不是问题。 “如果一举成功,便免他死刑罢。”谢桥心中觉得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可心里那道坎,跨越不过。 秦蓦虽然答应,她还得想一想。 “为何不直接替沈母医治?生死有命,任何事情都有风险。”秦蓦握着谢桥的手,知道她下不了手,“你也说过,每个人的情况不同,问题也不同,对药效的反应也不同。你拿那些人做实验成功,但是能够保证沈母一定可行?成功与失败,各占一半,何必勉强自己?” 谢桥默然无语。 她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只是沈母若是死了,沈氏会很伤心。 可她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毕竟头部是一个人的中枢部位,出不得一丁点差错。 她不试一试,放弃,心有不甘。 她想要将这落后的时空,让医术有一个质的跨越,这样能够减少许多没有必要的死亡。 仅凭她一人之力,谈何容易。 百年内,只怕并无可能。 但是,她就想一试。她能够做到哪一步! “我再想一想。”谢桥情绪低落,她还没有想好,一旦想到会失败,她便拿不起刀。心里会想,沈母虽然是在昏迷中,可也会让人有一个念想。 秦蓦给她一个有力的拥抱。 谢桥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沉默良久,方才开口道:“我去问问沈氏。” 这几日,她已经准备好药材。 只差最后一步。 “相信自己。”秦蓦伸手拂过她脸颊上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笑道:“有舍有得。” 有舍有得……谢桥默念几遍,嘴角绽出一抹浅笑,可不是如此? 突然觉得豁然开朗。 仰头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亲一下,“我先走了。” 秦蓦拽着她的手,拉拽到他的怀中,狠狠吻住她的红唇,直到她气喘吁吁,方才放开她。 杨副将一个糙汉子,看着这一幕,黝黑的脸透着红,转过身去。 军医们全都低垂着头,盯着脚尖。 谢桥面色娇红,唇瓣莹润,转身见他们如此,心中很尴尬。讪讪的笑一声,“我到时候让郡王通知你们一声。”说罢,快步走出营帐。 秦蓦见她逃也似的离开,轻笑一声。 军医们退出去,营帐里只留下蓝星、杨副将。 蓝星神色凝重的说道:“荣亲王盯上兵部左侍郎的位置。” 秦蓦眉眼不动。 杨副将心急道:“安排我们的人进去?” “不急。”秦蓦挥手打断,沉声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蓝星与杨副将面面相觑,不知郡王打什么主意,见他并不透露,不再多问。 —— 谢桥被秦蓦开导,当即去找沈氏。 沈氏听到谢桥来意,怔愣住,紧咬着唇瓣,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很信任谢桥,想要点头答应。但是,那是她敬爱的母亲,容不得半点闪失。 如果如谢桥所言,只有一半,甚至一半都不到的机率,她很难下定决心。 现在总好过失败,至少她还能呼吸,还活着。 她承受不起,痛失母亲的悲痛。 “你母亲的情况,我也不能百分百断定,一定是颅内淤血,也有可能情况更糟糕。持续下去,会恶化。”谢桥将她心里头的担忧说出来。 如果,这里有磁共振,她也不必担心很多会没必要的因素。 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清楚她脑袋里是个什么情况,所以不敢贸然动刀。 “我再想想。”沈氏很难为。 她并不只是担心会失败,失去母亲。更忧心的是谢桥如果失败,不知会受到她两个无耻哥哥如何口诛笔伐! 她如今站在高度,容易引起许多人的嫉妒,更容易制造成激烈的争议。 所以,她不能失败。 否则,定会自云端跌落泥泞。 谢桥如何不知道? 但是,与生命比起来,她并不在意。 “香儿,你要明白,我学医术,并不是为名。”谢桥语重心长。 沈氏深吸一口气,还是下不定决心:“等等,等到她不行的时候……” 谢桥苦笑一声:“香儿,你别将我当作神人。我与你们一样,是凡人,不会起死回生。如今我只有一成的把握,更别谈你母亲恶化,那时候,你们只能准备身后事。” 沈氏的手心被她指甲掐出几道极深的印子。 她内心矛盾,下不了决心。 谢桥也不想她为难,若是他们一致不答应,她也不强人多难。 “你去与你哥哥嫂嫂商量。” 沈氏猛然看向谢桥,惊异道:“你疯了?”她哥哥嫂嫂可不是省油的灯! 指不定,巴不得她动刀。 搞臭她! 谢桥冷静地说道:“我很认真。” 沈氏眼底闪过挣扎,良久,下定决心道:“我去问问父亲,他答应,你就来吧。” 谢桥笑着点头。 —— 沈府。 沈父已经回府,得知沈母的消息,一宿未眠,坐在床边守着沈母。 沈氏望着一夜未见的父亲,他两鬓斑白,仿佛老了十岁。 父母之间感情极好,一时间,母亲突发意外,父亲难以接受,很正常。 谢桥的话,她来时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见到父亲如此,一时难以说出口。 母亲不会醒,但是也暂时不会死。 一旦失败,天堂、地狱仅有一线相隔。 她怕,父亲承受不住。 手指紧紧收住,沈氏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内室,站在沈府的身后道:“父亲,母亲可有起色?” 沈府头也不抬,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沈母。 “我与她说一会儿话,她落泪了。”沈父平静的说道。 沈氏心中一喜,“母亲听得见?” 沈父点了点头。 沈氏心里燃起希望,谢桥的提议,一时也不觉得难以说出口:“父亲,我有一事与您商量。”顿了顿,握紧拳头的手心里,一片湿濡,心里极为紧张,仿佛有些话说出口,便难以收回。闭了闭眼,平定心神,“郡王妃想要给母亲医治,但是只有一成的把握。” 沈父眼底的亮光,随着最后一句话寂灭。 一成…… 机率如此低,难以接受。 “失败会如何?”沈父理智的问道。 沈氏忽然有些难以开口。 沈父在沈氏的沉默中,得到答案,摆了摆手:“不折腾了,你母亲这样,很好。” 沈氏心中一酸,泪水落下来。 宁愿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也不愿去冒险。 “父亲,您曾教导女儿,商人的本性是敢于冒险,这样方才能成功,即使失败,也不会遗憾。”沈氏说服沈父。 沈父长叹一口气:“惠儿,生意不能与生命相提并论。做生意失败,在其中积累经验,还能重新再来。但是生命,只有一次,失败,便是彻底失去。” “父亲,您该知道投资的时候,都是保守估计。郡王妃也是如此,说不定,结果会让我们惊喜。” “你不必再说。”沈父拒绝得干脆。 沈氏见到颓然的父亲,突然,有一股冲动,希望让谢桥试一试。继续劝慰道:“父亲,郡王妃是神农谷后裔,您该相信她。” “她是人。”沈父突然抬头看向沈氏,一双闪烁着精睿光芒的眼眸里,此刻布满红色血丝。“她有一半的机率,父亲也不会拒绝得彻底。” “父亲,三妹说得有道理,便让郡王妃来医治。”沈峰自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跟着朱氏,二人不知来了多久。 “是啊,母亲听得见咱们说话,不妨先听一听母亲意思。”朱氏眼底闪过恶毒的光芒,以她的能力,不能够将谢桥如何,谢桥不自量力,想要身败名裂,自己便成全她! 一成的把握,心中嗤笑,她真以为她是神么? 以前的一桩桩成功的病例,不过是她幸运而已! 沈父目光一紧,便听朱氏走过来,凑到沈母面前道:“母亲,您若是同意,便落泪。”随着她话音方落,沈母落下泪水。 沈峰松一口气,语气轻快:“父亲,您看,母亲她不想生不如死,这样躺一辈子。她想要活过来,您不会扼杀她的心愿罢?” 沈父盯着沈母眼角的泪水,沉默良久,终究是点了点头。 沈峰与朱氏交换一个眼神,嘴角的笑意渐深。 沈氏立即派人去通知谢桥。 —— 郡王府。 谢桥说服沈氏后,便知道九成会顺利答应。 朱氏,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她身败名裂。 心中份外痛恨她。 岂会放过机会? 何况,他们也害怕沈母会突然间醒过来,指控他们。 所以,何不答应,让她医治。医死了,他们放心了。又能成全他们心里阴暗的想法,两全其美。 听到沈府来人请她去给沈母医治,谢桥镇定的收拾好需要的东西,带着蓝玉与明秀,一同乘坐马车去往沈府。 真正要医治的时候,她才发现,心里有多紧张。 心跳快速的跳动,手心冒出薄汗,手指微微颤动。 她需要冷静。 “蓝玉,你去军营送信,请三位军医来沈府。”谢桥让人腾出一间简陋的屋子,环境较好的地方。 沈府里的人照办。 朱氏在一旁看着谢桥指使着下人,说什么‘消毒’,不由冷笑。 派头做得十足,只是不知她最后会不会出丑! 王氏却变聪明了,她与谢桥无冤无仇,不但不看戏,反而极为殷勤的帮着谢桥一同张罗。 屋子消毒干净后。 谢桥不许人进去。 军医这时候也来了,看着床上的沈母,不由一愣。他们还以为是谢桥教他们续臂,可沈母四肢完整。 谢桥直截了当:“等下要开颅,你们医术不错,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军医连忙说道:“求之不得。”顿了顿,不知晓沈母的情况,“只怕要劳烦郡王妃多多指点。” 谢桥颔首,将沈母的情况详细说明,又将手术上他们需要做什么,一一分配好。 “带进去。”谢桥将药物交给从医馆唤来的人。 明秀、蓝玉便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 沈父眼睁睁看着沈母被抬到屋子里,抬步往前一步。 朱氏、沈峰便挡在前面:“父亲,您该相信郡王妃。” 沈父深望一眼屋子,脚步沉重的离开。 沈氏望着沈父的背影,转头看着紧闭的屋子,心里祈祷着谢桥能够成功。 就在这时,看着朱氏身边的婢女领着一干夫人前来,不禁皱紧眉头:“大嫂,你要做什么?” 朱氏笑道:“郡王妃医术了得,她们都十分崇敬,同时心里也质疑。我想着母亲的情况,众所周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便借着这个机会,请她们来看看。”眼角斜睨一眼紧闭的门扉,笑容带着讽刺:“郡王妃是否名不虚传!” “管家呢?请她们出去!”沈氏脸色骤冷,她岂会相信朱氏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吃定谢桥治不好母亲,所以让人看笑话! 朱氏脸一沉,讥诮道:“怎么?三妹与郡王妃是好友,你不是很相信她的医术?莫不是当真是传言而已?不想让郡王妃丢丑,所以将她们赶出去?” “你——” “既然是真的医术精湛,为何不让大家瞧瞧?”朱氏根本不给沈氏说话的机会,脸上的笑意渐深道:“三妹是怕吵到里面的人么?你放心,她们会很安静的吃茶,不会打扰的。” “是啊,三妹你要闹的话,会让郡王妃分神。”沈峰语带威胁。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克制住,没有再与他们逞口舌之快,安静的守在门口。 明秀与蓝玉冷眼看着朱氏得意的模样,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十分相信谢桥,一定会治好! 屋子里,谢桥尽量做到无菌处理。 将消毒的布盖在沈母身上。 军医看着托盘里摆放着一派各式各样不曾见过的新奇工具,十分好奇。 谢桥与他们介绍是用做何用途,他们需要做什么,然后开始拿出剃刀,将沈母的头发剃掉。 军医面面相觑,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极为认真。 谢桥见到后脑勺鼓出一块,泛着淤紫色,眼眸微沉,按照前世临床经验,做出一点判断,方才动刀。 军医虽然紧张,可见过许多严重的刀伤,见谢桥开颅后,面不改色。 配合下来,倒是十分成功。 谢桥确定是颅骨骨折并且伴有颅内出血,出血量很多。 “这是向内凹陷骨折,凹陷较深,已经压迫到神经与血管,需要十分小心,稍有不慎,弄破血管或者伤到神经,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谢桥不再多说,拿住棉布弄干净血,她特制的管子将血液吸出去,小心翼翼的操作。 军医拿着帕子,擦干谢桥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听着她的吩咐递上工具。 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 外面的人坐不住了,朱氏看着紧闭的门内,心中冷笑道:“两个时辰过去了,脑袋才多大?需要这么久?莫不是出了意外,躲藏在里面不敢出来?” 沈峰眉头紧皱,心里极为矛盾,既希望能够治好沈母,又希望她被谢桥治死了。 一言不发。 沈氏冷声道:“你闭嘴!” 朱氏狠狠剜她一眼,冷声道:“我闭嘴?我这是为了母亲着想!”转而,对沈峰说道:“我们进去看一看,不然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沈峰盯着门扉半晌,终是冲上去。 蓝玉淡淡睨他一眼,冷漠的脸上尽是不屑。 沈峰越过二人,手还未碰上门,便飞了出去。 朱氏眼睁睁看着蓝玉,一只手,抓着沈峰,将他扔出去—— 呆愣了片刻,惊声尖叫道:“贱人!你做什么!”朱氏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敢上前将蓝玉如何,愤恨的将沈峰扶起来,大喊道:“来人啊!将这贱人给我抓起来!” 护卫上去将蓝玉、明秀包围起来。 朱氏冷眼看着,便冲过去推门。 沈氏上去,拉扯住朱氏。 朱氏邀来的朋友,立即帮朱氏制服住沈氏。 沈氏焦急的说道:“你敢推开这条门,我发誓,定要你们一无所有!” “嘭——” 随着沈氏的话落,门扉被重重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屋子都似震颤一下。 沈氏便见谢桥被这一声巨响惊扰,手颤动一下。 下一刻,血液喷洒出来。 谢桥一袭白色衣裳,瞬间通红,只剩斑驳的白,仿佛绽放出的白花。 “郡王妃,医死人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勾引 沈氏尖锐的叫声,盘旋在沈府上空。 院子里,一片死寂。 医死人了? 医死人了! 沈母死了么? 沈氏呆怔在原地,目光发直的盯着前方,谢桥一身鲜血。她不过停顿片刻,下一瞬,立刻冷静的处理。 冷清的脸上,从未见过的严肃。 沈氏恍惚回神,她没有放弃,是否可以理解为——母亲还未死? 想到此,陡然振奋起来。 方才的意外,因为朱氏的闯入引起! 沈氏拖着朱氏往外走,朱氏回过神来,狠狠甩开沈氏的手,嗓音十分尖锐:“你疯了!拉我出来做什么?她将母亲医死了!你不去问情况么?” 她的脸色十分苍白,血液喷射而出的那一幕,惊吓到她! 沈氏忍无可忍,扬手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眼底充斥怒火,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少假惺惺,心里恨不得母亲死罢?如此,便能掩盖你们做下丧心病狂的事情!” 朱氏捂着脸,愤恨地瞪着她,心中又急又怒,急的是沈氏话里的意思,怒的是沈氏敢打她!那么多人围着看戏,她也不好回手,咬牙道:“你胡说八道,我怎得就希望母亲死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朱氏一把拉攥住沈氏的手臂,尖利的指甲紧紧掐进她的肉里,不断地用力,用力,恨不得撕扯下一块肉来! 沈氏冷声道:“你敢说不是你和大哥害得母亲昏迷不醒?” 一片哗然—— 被朱氏用心险恶,请来看谢桥热闹的夫人们,顿时看着朱氏的眼神变得极为古怪。 朱氏脸色惨白,狠狠瞪着沈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沈峰跟着过去,也见到那一幕,面色隐隐发白,极为难看,甚至胃里翻涌,想要呕吐。忍耐下来,听到沈氏与朱氏二人的争吵,体内怒火汹涌,阴沉的将朱氏拖开,他怕朱氏再与沈氏争执下去,沈氏会将他们的老底全都揭发出来。 而朱氏请来的夫人们,家中都是商户,善嚼舌根。 朱氏甩开沈峰的手,甩不动,恶狠狠的瞪着他,触及他眸子里刺骨的冷意,心中打着寒颤,冷哼一声,消停下来。 反正不是她的生母,害沈母的也不是她!沈峰不急,她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嫌? 这样想着,朱氏站在一边,冷冷的讥笑着。 护卫已经被明秀与蓝玉给放倒,目光阴戾的扫向朱氏,重新将门关上。 朱氏见她们防备的盯着她,心中止不住的冷笑。方才流那么多的血,还能够止住么?就算止住了,也活不成了罢? 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所有人,全部盯着紧闭的门扉,等待着谢桥打开门,宣告——死亡! “你们说郡王妃傻不傻?明明知道救不了,还要去救,不怕毁了她的招牌?” 寂静的院子里,其中一位夫人开口。 “你懂什么?越是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到了,这样才能显出她的能耐来。”另外一位附和,语气发酸,带着讽刺。 “就是,今儿个看来,也不过尔尔。也不怕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沈氏瞥她们一眼,全都噤声。 说话的几位不悦的站起身来,阴阳怪气地说道:“等的太阳都落山了,没个响动,我们先走了。” 朱氏目光一闪,并不阻拦。 明秀心中也很紧张,方才关门的一刹那,见到郡王妃白衣通红,想必是出现意外事故。 屋子里,气氛凝重。 朱氏的干扰下,动脉血管破裂。 需要立即止血,在现代只是一个小问题,用双击电凝修复血管破口,但是现在这个时空并没有电凝,难以止血。 更重要的是也没有高倍镜,难以精准的寻找到血管的破口。 时间越长,容易出现血管痉挛,塌陷。 谢桥的神经高度紧绷,冷静的拿着特制的血管夹,夹住血管两端止血,大概位置,松开一端夹子,血液喷涌出来。 找到了! 谢桥立即修复止血。 可一松开,血液仍旧有渗出。 失败了! 更糟糕的是,血管出现痉挛。 谢桥额上的冷汗,大滴坠落下来。 军医们也意识到事情的严峻,大气不敢出,生怕会影响到谢桥。 血管痉挛,痉挛,需要如何缓解? 罂粟碱! 这里怎么有提取出来的罂粟碱?! “药箱第二层第三格,将里面的药放在水里,拿一块干净消毒的布放进去浸泡。”谢桥逼迫自己冷静,不能慌,这个时候不能出半点差池。 军医照做。 谢桥拿着小布片敷上去,防止痉挛。 很好,缓解痉挛。 谢桥不死心,继续修复血管。 仍旧失败! 而沈母的气色,很不好! 苍白中泛着青色。 谢桥心头涌上一股子挫败感。 反复几次后,疲倦的想要放弃,但是不允许! 她要尽最大的努力! 不可半途而废。 思考良久,谢桥终于决定使用止血粉,之所以没有用,那是因为会导致止血粉掩盖重要的结构部位,很不安全! 另外一点,耗时较长。 如今,没有办法! 一点一点的填补上去,鲜血侵浸住,谢桥并不气馁。 终于,看似成功了! 一刻钟,两刻钟过去了,没有再出血,谢桥紧绷的神色一松,紧抿的唇瓣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军医从谢桥的面部转化上,知道这一定是度过凶险,纷纷不由松一口气。 谢桥开始处理后续。 如今,要担心的有几点,术后感染,沈母能否醒来,血管形成血栓。 以上三点,出现任何一点,都是致命! 谢桥能够鼓起勇气开颅,那是因为前世丰富的临窗经验积累,还有便是对脑部结构了若指掌。即便如此,仍旧不敢大意,这一场手术,耗费的时间是放在现代的三倍之久! 屋外,已经由日上中天,到夜上中天。 屋子里,点满蜡烛,亮如白昼。 沈氏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的期待,到如今的平静。 双腿已经站得麻木,眼睛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紧闭的门扉。 朱氏说,已经死了。 谢桥不肯出来,只是故作样子,不知如何交代。 或许,没有合适的借口,解释她的失败。 鸵鸟的躲着不敢出来! 沈峰与朱氏不抱希望的离开,他们已经就寝,等着明日办丧事。 沈峻与王氏多留片刻,也不耐烦的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氏。 至始至终,沈父不曾出现过。 或许,害怕结果并非他所想,所以选择——逃避。 沈氏挪动着脚,一股酸麻涌上来,腿一软,险些栽倒。 明秀眼疾手快的搀扶住:“相信郡王妃,结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沈氏的脸色在皓白月光下,愈发显得苍白。怔然盯着门,望眼欲穿。 她想相信,但是,她怕被现实打败。 “时间越长,希望越大。”明秀劝慰道。 沈氏扯着嘴角轻笑,点了点头,“我该相信她。” 该相信她,并不是相信她! 明秀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吱呀—— 紧闭的门扉,终于打开。 沈氏觉得心跳都加速跳动,血液在体内流动,麻木的双腿渐渐恢复。朝前走一步,趔趄的险些跌倒。 “小心。” 沈氏朝明秀一笑:“谢谢,劳烦你扶着我进去。” 军医看着冷清的院子,眉头一皱,目光放在沈氏身上,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 沈氏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方才问道:“结果如何?” 军医叹一口气。 沈氏的心都揪起来。 “情况并不太好,只能说开颅目前很顺利,但是还要观察。”军医将谢桥说的话,一字不漏说给沈氏。“如果能够醒过来,便没有问题。” 沈氏一口气松一半,又提上去。 明秀扶着她进去,屋子里已经被谢桥收拾干净,沈母头被纱布层层包裹住。 脸色青白,安静的躺在上面。 谢桥身上的血液已经成为褐色。 “我会留下来观察。”谢桥满面倦色,她心里想着一个问题,医馆里定是要腾出一间屋子,当作‘手术室’,日后有病人,直接去往医馆。 “谢谢。”沈氏轻声说道,目光一瞬不瞬望着沈母,良久,示意明秀松开她的手,带着谢桥朝门口走去:“你先回府,还是我给你准备一身衣裳换洗?” 谢桥垂目望一眼身上的衣裳,“你给我准备一身衣裳。”穿着血衣回去,只怕会吓着秦蓦。 沈氏颔首,带着谢桥安顿下来。 手术除了血管破裂,并没有出现其他突发状况,谢桥心里宽松,但是仍旧不敢松懈,还要看沈母后续恢复。 沐浴后,谢桥便回去看往沈母的情况。 一切都还好,谢桥回屋子里躺下睡觉。 许是太累,沾床沉沉睡去。 啪啪啪—— 门扉被重重拍响。 谢桥并不敢进入深度睡眠,听到响动,霍然睁开眼,身上的衣裳也并未脱下,趿着鞋子匆匆开门。 “郡王妃,不好了,沈夫人发热了。”明秀焦急的说道。 谢桥面色一沉,快步走去。手一嘭沈夫人的额头,果真烫人。 望一眼天色,已经快天亮了。 沈夫人的状况还很稳定,谢桥并不担心,她是非术后感染,许是因为手术时间过长。 喂沈夫人服药,半个时辰后,高热得到控制,降下去。 沈氏赶过来,见谢桥打算离开,焦急的问道:“如何了?” “稳定了。” 沈氏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离,软软靠在门扉上,她再也经不住任何的惊吓。 沈父这一次也出现了,远远看一眼沈母,站在沈氏的身边,沉默良久,对沈氏道:“或许,你的决定是对的。” 沈氏心中微动。 便见沈峰与朱氏匆匆而来,见他们面色凝重,不见丝毫欢喜,心中一喜,碍于沈父在,面上并不显露半分,“母亲如何了?情况不太好?” 沈氏面色陡然一冷,“母亲很好。” 朱氏撇了撇嘴,很好?还一副死了娘的表情? 心中如是想,却不敢说出来,讪讪笑道:“三妹,既然很好,我们也便放心了,进去看望母亲。” 沈氏不放心朱氏进去,怕她又弄出幺蛾子,拽住她道:“母亲还未醒来,你别进去。” 朱氏一顿,意味不明道:“是还未醒,还是一直不会醒?”扫一眼众人,见沈父眉头紧蹙,笑道:“如果真的有事情,我们也好准备身后事。” “住口!”沈父厉声呵斥。 朱氏闭嘴,脸色十分难看。 沈峰偏向朱氏,劝慰沈父道:“父亲,她也是一片好心,我们是很希望母亲快些好起来,却也不能自欺欺人。”最后几个字咬音极重,似乎另有所指。 沈父冷笑几声,如何不知沈峰话中之意? 无非是说他们不愿相信沈母过世的消息,自欺欺人,她只是在昏迷。 “你母亲的意外,我让人调查了。”沈父说这番话的时候,盯着沈峰夫妻两,见沈峰瞳孔一紧,心中掩不住失望,看来果真是如沈氏所言,他们两个动的手脚。“已经有了结果……” “父亲!”沈峰急切的打断沈父的话,面色紧绷道:“您查出来是谁干的?” “你们两个跟我来。”沈父转身,朝书房而去。 沈峰面色隐隐发白,六神无主的看向朱氏。 朱氏心里也打鼓,沈父的神情,显然是有证据,知道是他们两人干的! “见机行事,抵死不认。”朱氏紧挨着沈峰,仅用两人听见的声音道。 沈峰抿唇,点了点头。 沈氏望着二人收敛气焰,慢悠悠跟在沈父的后面。良久,收回视线,对谢桥说道:“谢谢。” 若不是谢桥提供证据,只怕凭她的能力,当真抓不到二人的把柄。 谢桥摇了摇,“不必客气。” —— 到了傍晚,沈母的高热又复发。 谢桥给她服药,这一回,一个时辰,高热才被压下去。 伤口换药的时候,隐约有局部红肿。 轻微感染。 谢桥愈发谨慎。 二房的人,经由沈峰之事,极为和气。 特地选择沈父来探望沈母的时候过来,还带来一位大夫,过来给沈母诊病。 大夫见到谢桥的一瞬,微微变了脸色,心里恼沈峻,恭维谢桥一番,想要告辞。 谢桥笑道:“不必拘谨,你可以看一看,有什么看法可以提出来。” 大夫惊讶的看向谢桥。 谢桥真诚的说道:“医术交流,我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或许,你会看见我看不到的问题。” “郡王妃,老夫尽力。”大夫放下药箱,给沈母扶脉,检查一番后,一脸忏愧道:“沈夫人的情况老夫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她脸色苍白无血色,许是缺血。” 谢桥点了点头,沈母在手术过程中的确缺血过多。这里器械不够发达,应该说没有! 所以不能在手术过程中给她输血。 谢桥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我得想个法子给沈夫人补血。” 只是,她不能确定沈夫人术后会不会造成血栓。 她只有等! 大夫笑道:“郡王妃,不必想,老夫祖传上面有一个方子,对补血有奇效!听闻一个月后,郡王妃会开一个医术交流会,老夫很高兴,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医术有更大一步的跨进,所以,我愿意将这祖传的秘方提供给您!” 在这时空,每个医馆,都有自己不传秘方。 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如今,他却愿意拿出来! 谢桥很高兴! 她很缺,缺少快速补血的方子! “感谢您的无私,我替大夫们感激您。”谢桥激动的给大夫窮身行礼。 大夫连忙避开,摆摆手道:“郡王妃,使不得,您才是大公无私,愿意将您的医术传授出来!老夫不过区区一个药方,算不得什么。” 谢桥看着手里的方子,眼底笑意浓郁,抬头问道:“你愿意加入我的医馆么?” 什么? 大夫一脸呆滞的看着谢桥,拢在宽大袖摆中的双手,微微颤抖,激动的说道:“愿意!老夫求之不得!” 谢桥愿意邀请他加入她医馆,这表示,他有很多机会,跟在她的身边学医! “好,明日你可以去医馆。”谢桥将特制的木牌,递给大夫。 大夫双手握着木牌,宛如珍宝,小心翼翼的收藏好,这是他进入医馆要出示的木牌。 没有木牌,他进不了医馆。 谢桥反复看几遍药方,在上面的剂量增减,又添加几味药,递给陈大夫道:“你看看,如此可行?” 大夫看后,抚掌道:“妙,妙极!”随即,自己抄录一份下来。 谢桥递给留下来的一位军医:“煎来给沈夫人服用。” 军医立即去办。 几日之后,沈夫人气色好许多,只是,仍旧不见醒转。 沈峰、朱氏,不曾过来打扰。 这一日,军医按照谢桥的叮嘱,给沈夫人换药。 伤口一片红肿,并未愈合,而且,伴有脓液渗出。 面色大变! “快去唤郡王妃。”军医吩咐守在旁边的明秀。 明秀不敢耽搁,立即去喊谢桥。 踏出院子,便见谢桥朝这里走来,心急如焚道:“郡王妃,沈夫人的情况不大好,她的伤口发浓了。已经过去好几日,她仍旧没有醒来,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谢桥沉默不语。 睨一眼沈夫人的伤口,进行伤口的清理,清除伤口内异物和坏死组织,排除脓液,换上药。 随即,给沈夫人扶脉。 病情并未恶化。 “再等等。”谢桥这几日吃不好,睡不稳,一直等着沈夫人的病情是个什么情况。 她希望好。 好了,她便又有一列成功的临床病例。 失败,代表着她准备的不够充分。 明秀见谢桥情绪低落,轻轻咬着唇瓣,“郡王妃,您有好几日不曾回府,沈夫人的情况目前稳定,我们是否要回府去?” “也好。”谢桥点头应允,吩咐军医注意事项,便乘坐马车回郡王府。 —— 朱氏邀请过去看谢桥笑话的夫人,等候许久,不见有任何的动静,离开之后,便添油加醋,将事情宣扬出去。 谢桥救治沈夫人,失败了! 众人哗然! 那个神话一般存在的谢桥,神农谷后裔,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居然也有失败的时候! 大街小巷,全都热议谢桥。 好的,坏的。 一时争议不下。 她创办的医馆,无人问津,门口罗雀。 墙壁上,被人刷上红色大字‘庸医害人’! 这一切,全部都瞒着谢桥,害怕会影响她。 沈府的门口,每日都聚满人。 他们都知道,谢桥还在沈府里。 百姓纷纷猜测,是否医死人了,所以被困在沈府出不来? 亦或者,谢桥压根不敢出来面对! 否则,为何好几日过去,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如往日一半,沈府门口,聚拢人。 眼下,已经到晌午,用午膳之时。 众人见大门依旧紧闭,渐渐散去。 忽而,大门打开。 众人停住脚步,齐齐看向大门口。只见一道水蓝色的身影缓缓走出来,一辆马车自停在大门口。 “出来了!出来了!” “那就是郡王妃吧?穿蓝裙子的那个?” “呀!你看她都清减许多,怕是这几日在沈府不好过。” “医死人了,心里自然不好受。” 谢桥一出来,看着门口聚集的人,包围住马车,水泄不通。眉头紧拧,不明缘由,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心中冷笑几声。 她医死人的消息,怕是几位商户夫人传出去的,莫怪那么多人等着她看热闹。 “让开,请大家让开一条道。”明秀与蓝玉护着谢桥上马车。 啪—— 一个鸡蛋扔在谢桥的身上,蛋壳滚落在她的脚边,蛋液黏腻一身。 蓝玉眸光一冷,自人群里抓着一个人,摔在地上。 “你们想做什么?要杀了我?”砸谢桥鸡蛋的人,是一位穿着粗布衣裳,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色厉内荏道:“你们杀啊!有种就杀了我!让大家看看,你们是如何残暴不仁!医死人,还不许人说?” 众人被妇人煽动,一个,两个,三个,都往谢桥身上扔东西。 明秀与蓝玉护在谢桥边上。 谢桥眸子里,一片冷意,望着裙裾上的蛋液,抬眸,清冷的扫视众人:“我只申明几点,一,沈夫人还活着。二,我并非神人,不能保证一出手,便能够成功。每一列病症,我都用尽全力,即便如此,仍旧存在一半的风险。第三,这只是医患之间常见的问题,我即便医死人,也是与患者亲人讨论善后事宜,算不上众怒罢!” 简而言之,与你们何干?! 众人哑然,全都看着倒在马车前的妇人。 他们是受到她的煽动。 谢桥心中冷笑,如何不知为何会有人砸她鸡蛋?只怕是沈峰与朱氏的安排! “将她带走!”谢桥并不在意众人的议论,坐进马车。 妇人眼底闪过惊慌,朱氏说她当着大家的面,指控谢桥,制造出混乱,谢桥碍于身份,定不会与她计较! 可是,要抓她! “你们放开我!我没有错!你本来就医死人!沈夫人如今都未曾醒过来,你敢说你治好了?我既然没有污蔑你,你凭什么抓我?就凭着你是官,我是庶民?”妇人拼命的挣扎,一脸愤怒! “就凭我的身份,你又能奈我何?”谢桥睥睨着妇人,嘴角的笑容透着一丝阴冷,甩下帘子,冷冽地说道:“回府!” 妇人一怔,躺倒在地上撒泼,被蓝玉束缚住,带走! 众人怔怔看着马车离开,离开他们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 纷纷松一口气。 他们也有砸,好在郡王妃不计较。 郡王妃看起来是很和善的人,发起火来,也是这般的吓人! 藏身在人群里的朱氏,望着谢桥离开的方向,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贱人,她竟是不怕身败名裂! 这般的嚣张! —— 谢桥回到府里。 林大夫听闻到风声,早已等候在郡王府里,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几日都无人到医馆里诊病,不知情的人来医馆治病,便会被蹲守在医馆门口的人拉走。” 谢桥苦笑一声,意料之中。 自她从沈府出来,便预料到此事的影响,会有多大! 沈母若是未曾醒过来,只怕一个月后的交流会,也举办不成了。 “不必管。”谢桥疲倦的靠在椅子里,按揉着眼角,低声询问道:“一个月后的宴会筹办如何?” 这件事,一直是蓝玉在办。 听到谢桥询问起,冷漠的脸上微微一变,冷声道:“原来有许多人听闻消息报名,大约有近百人。自从发生沈夫人一事,纷纷借口不来,只剩下三十人不到。” 谢桥点了点头,缓声说道:“就这样,敲定这三十个人。” 蓝玉一怔,抿唇道:“中途若有人再离开?” 谢桥冷声道:“不必挽留,剩下多少个人,便召集多少人。从今日开始,退出的人,不再接收。” 蓝玉颔首。 林大夫嘴角微动,望着谢桥苍白的脸,终究是什么没有再说。 她要的是信任! 坚定! 既然不认定她,便不会沉下心来学习。 如此,所以她便拒之门外罢? 林大夫想通谢桥心中所想,也觉得妥当,人少,或许学的更精。 人多,口杂,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谢桥的确是如林大夫那般想,退出的人当真,只怕还有不少是为了看她的笑话! 如今她已经闹出‘笑话’,也便不必在浪费时间在她的身上。 事情一一交代下去,林大夫与人退下去。 谢桥这些时日,为了沈夫人的病,一直未曾休息好,一度精神衰弱。 回到郡王府,熟悉的一景一物,似乎连空气都熟悉的令她心中安定。 靠在椅子里,便沉沉睡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望着天青色纱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仿佛出现幻觉。 她分明坐在前厅里睡熟了,怎得醒来在床榻上? 一转头,只见秦蓦穿着针脚粗糙的裘衣,斜躺在美人榻上,修长的腿交叠,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书籍。薄唇微抿,神色认真的翻阅。 谢桥看着他眼睑半垂,眸眼狭长,长而浓密的眼睫,使他幽冷的眸子微微柔和。翻个身,一手支撑着头,静静地望着他。 秦蓦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抬眼望来,四目相对,自然而然的放下书籍,修长的双腿落地,迈步而来。 “饿了?”秦蓦取来她换洗的衣裳,抱着她坐在床榻上,替她穿好绣鞋,扶着站起身,慢条斯理,为她更衣。“我吩咐明秀做了你爱吃的饺子。” 谢桥张开双臂,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极为熟练的替她穿戴好衣裳,心中微暖。 “可是,我想吃你包的饺子。”谢桥不知为何,看着这个无微不至照料她的男人,心里想要刁难一番。 许是,宣泄一下今日所受的郁气。 秦蓦手一顿,抿唇不语。 “我四五日不回府,你都不去看我一眼,不想我么?”谢桥望着他完美的侧脸,微微低垂着头,为她系好腰带,柔软的唇瓣印在的脖颈,恶作剧一般,舌尖轻轻滑过。 秦蓦背脊一僵。 “真的不想么?”谢桥紧贴着他的耳朵,温热绵延的呼吸洒在上面,看着迅速通红,轻轻说着她这几日心里的紧张好怕。“我一直没有十成把握,只有一成,心里很紧张,从未做过开颅,而且条件十分不好。我很谨慎小心,但是还是出了意外,当血液喷洒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再如何镇定,心中仍旧慌了。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现,几度险些支撑不下去要放弃,想起学医时的宣誓,还有你鼓励我的话,终于支撑下来。” 谢桥双手搂着他的腰,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眼底浮现出他未曾见过的脆弱,“我希望第一时间见到你,给我一个拥抱,可是没有。你连去看一眼都没有,这几天,沈夫人的并发症让我很担忧,她至今都未曾醒来。情况比之前,似乎又糟糕许多,伤口出现感染,我害怕会引起颅内感染。心中十分彷徨,就想见到你,给我靠一靠。我不知道,这么坚持,到底对不对。” 秦蓦摸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她是真的不冷静,很不冷静。 外面的传言,他并未让人传到她的耳中。原以为沈氏的病还未缓解,她还不会回来,便快速处理手上的事情,打算今夜去接她。却未曾料到,她会提前回来。 沈府门口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人如数告诉他。 很心疼。 也很后悔,那时候,没有护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秦蓦哑声道,并未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 “给我包饺子,我就原谅你。”谢桥自他怀中起来,便见明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过来。 秦蓦回头看一眼,抱着谢桥坐在桌前。 谢桥望着碗里的饺子,双目圆睁,诧异道:“明秀,你做的?确定不是馄饨?” 明秀眼珠子转向秦蓦。 秦蓦难得尴尬,轻咳一声道:“你睡了一日,还未进食,厨娘已经休息,将就着吃了。” 说罢,端起碗,亲自喂她,诱哄道:“张嘴。” 谢桥张嘴细细咀嚼,见秦蓦紧盯着她,拿着勺子的手收紧几分。 “你盯着我做什么?” 秦蓦垂目,不疾不徐道:“好吃么?”随即,又抬眸凝视她。 “不难吃。” 不难吃……是什么鬼? “你紧张什么?这是你做的?”谢桥后知后觉道。 “郡王妃,您如今怎得迟钝……” “咳……” 秦蓦咳一声,打断明秀的话。面不改色的说道:“明日将厨娘遣散,如此敷衍。” “……”明秀望着秦蓦僵硬的面色,默默退出去。心里替厨娘捏一把冷汗,替郡王背了锅。 谢桥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如何还发现不了问题,不是迟钝不迟钝了好吧,那就是蠢了! 谢桥附和的点头道:“的确该遣散了,卖相难看就算了,里面的馅儿也很硬,口味很怪异……”越说秦蓦的脸色越难看,谢桥见他还绷着脸,没有破功,心里笑得打跌。见他坐不住想要起身,最后做个总结:“不过,我就是喜欢,怎么办?” 屋子里陡然宁静。 桌上自橘色火焰摇曳,映照在他的脸上,冷峻的面容,此刻,十分柔和,眼中蕴含着柔情,专注地望着她。 良久,秦蓦喉间微动,嗓音醇厚低哑道:“那都吃了。” 谢桥拿走他手里的碗,蓦然坐在他的腿上,雪白的双臂,缠绕上他的脖颈,甜甜笑道:“可是,我更想吃……”最后一个字,消弭于他的耳畔。 秦蓦目光陡然大变,大掌紧紧掐着她的腰肢,隐忍地说道:“你在引火自焚!” 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抱着她大步走进内室,将她扔进被褥中。 —— 谢桥懒洋洋地伸展懒腰,阳光刺得她眸眼微眯。 昨夜的秦蓦,太过疯狂。 疯狂到她后悔,勾引他! 不知厌倦,要了她几次,如今,身上没有一块好肌肤,一片青紫淤痕。酸软无力,不想起身,就想要赖床。 但是,今日还要去沈府。 谢桥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滚,蓦然,看见秦蓦手持长剑自外面而来,裹着被子坐起身道:“今日我要去沈府。” “嗯。”秦蓦将长剑搁在案上,温和的说道:“我陪你去。” 谢桥想了想,摇头道:“不必了。”沈夫人情况不知如何,沈父那日将沈峰与朱氏带走,二人不再出面见沈夫人,却也没有对二人如何,只怕沈父是等着沈夫人一事有了结果,方才做打算罢?见秦蓦神色不太好,笑道:“不过你可以去接我。” “好。”秦蓦知道她不愿意,定是有其他打算。 谢桥强打起精神起身,洗漱,用完膳后,打算去沈府。 “我送你。”秦蓦起身,与她并肩一同朝外走去。 谢桥终究还是婉拒他的相送,坐上马车,掀开帘子,嘱咐道:“晌午我回来。” 秦蓦点头。 谢桥到沈府的时候,里面一阵低气压。 沈父面色阴沉坐在主位上,沈峰、朱氏、沈峻与王氏跪在地上。 谢桥一见这阵仗,连忙问道:“沈夫人醒了?” 沈父沉默不语。 沈氏朝谢桥摇了摇头,走到谢桥身边,压低声音道:“母亲情况很不好,父亲与母亲说话,母亲没有任何的反应,他想要放弃了。” 放弃了么? 谢桥怔怔的定在原地,紧了紧手心,极力克制住心里起伏的情绪,颤声道:“你母亲的情况良好,为何不等等?” 沈氏苦笑一声,缄默不语。 谢桥不死心道:“我去看一看。” 沈父的声音这时响起:“郡王妃,内子多亏你这些时日的照拂,今后不必您费心劳神。” “沈老爷……”谢桥话未说完,便被沈父打断:“香儿,送郡王妃出府。” 谢桥抿唇。 见到朱氏眼底闪过阴狠,幸灾乐祸的看着她,极尽挑衅。 谢桥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老爷,老爷,夫……夫人醒了!” 这时,守着沈夫人的婢女匆匆跑来,一脸惊喜。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抢夫 沈母醒了。 意识并不十分清晰。 唯一的感觉,头痛,剧烈的痛,想吐。 沈父站在床边上,望着沈母睁开的眼睛,浑浊的泪水就这般毫无征兆流落下来。 沈氏哽咽的站在一旁,捂着嘴无声哭泣。 自从沈母搬进这间屋子开始,他们一家人饱受煎熬。 就怕,沈母再也出不来! 幸好,他们放弃的时候,醒过来了。 谢桥替沈母检查,一切都良好。 拆开纱布,清理伤口排出的脓液,重新上药包扎。 沈母隐忍着剧烈的疼痛,只觉得头脑更昏重难受。 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一张口,泪水滚落。 陷入昏睡的日子里,沈氏,沈父在她耳边说的话,她都听进去,却是没有办法回应。 如今,好在还有机会醒过来。 “母亲,您醒了,身子可有不适?”朱氏满面关切之色,嘴角带着点点笑意:“您想要吃点什么东西?” “流食。”谢桥道。 朱氏一怔,抿唇看着谢桥,不语。 沈母喉间微动,挤出一句话微弱的话音:“走,你们走……” “母亲!”朱氏心中一慌,厉声道:“您身体不适,我们做子女的关心您,您不领情也罢了,为何赶我们走?为了三妹?三妹如今过的很好,我们之前做过糊涂事,已经知道悔过。您作为长辈,不该大度原谅我们么?” 之前,沈父将他们唤到前厅,便是打算解决谋害沈母这一桩事。 沈父有意将他们兄弟二人分出府,接着沈氏回沈府居住! 做梦! 她不会让沈氏得逞! 沈母被朱氏这句话,气得胸口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眼发直,瞪着朱氏。 沈父安抚着沈母,平复她激动的情绪。 沈母艰涩道:“滚……” 朱氏面色一变,还未开口,便被沈峰制止住。 沈峰不傻,沈母是沈父最在意之人。如今,已经查出是他们动手害沈母,已经对他们有极大的隔阂。 沈母极其不待见他们,朱氏此刻言语刺激,只怕后果更加难以承受! 朱氏心里极为憋屈,在她看来,隐忍不隐忍,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被扫地出门。 沈父安抚好沈母,忽而,撩开袍摆,跪在地上。“郡王妃的恩情,沈荀没齿难忘。” 谢桥惊诧道:“这是我的职责,无需挂齿。” 明秀搀扶沈父起身。 沈父目光环顾沈峰、沈峻、朱氏、王氏,沉声道:“你们母亲醒过来,是她命不该绝,可不代表她今后也会如今次这般幸运,若无郡王妃,只怕她这辈子再难看我们一眼。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手指笔直的指向沈峰,“我不希望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沈府兄弟从未分府而居,如今便在我手里开先例。” 沈峰、朱氏面面相觑,心瞬间提起来。 沈父说分府,并不表示他们对沈母所做的事情,一笔揭过。 果真,沈父目光落在他们夫妻二人身上:“你是我的儿子,我不能提出让你偿命。却也不能让你母亲白白遭罪。”示意站在身后的管家,将手里的盒子递过来。 沈父自里面拿出三个封存的信封,鼓鼓囊囊。 沈峰、沈峻当即变色。 那是沈父已经将财产分配好! 三个! 其中定是有沈氏一份! 可,沈父的话,却令他们震惊的同时,生出悔恨。 “你们猜想其中有香儿一份?”沈父语气中,带着一丝讽刺:“你们见我偏宠香儿,便认为会将这偌大家业拱手让给她继承!诚然,她比你们两个都优秀,但是,我从未有过这个想法。她曾经是将军少夫人,沈家产业交给她打点,便不再会是沈家产业,我有何颜面百年归寿之后,面见祖先?她和离之后,我更不会交给她,给她引来不必要的事端。” “家业,至始至终都是给你们兄弟二人平分!但是,你们母亲一事,令我对你们太失望。”沈父眼底闪过一抹悲凉,未曾料到手把手教养大的儿子,有朝一日,对他们痛下杀手! 眼中只有利益,毫无亲情可言! 太过冷血无情。 朱氏冷笑几声,冲过去自沈父手中抢过三个信封,“你说没有给沈香惠,为何有三个信封?难不成你有三个儿子不成?你们对我们很失望?何不说你们眼中有儿子、儿媳?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将一切罪责归咎在我们身上,何不在你们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倏然,朱氏愤怒的面容浮现不可思议的神色。 怎么可能! 手里的三个信封,的确是沈峰、沈峻,而另外一个却是标注着嫡长孙! 嫡长孙—— 她儿子! “不,不,不可能!你故意将给沈氏的东西,写给我儿子,让我们后悔?对不对!一定是这样!”朱氏不相信,死都不相信!她认定是沈父故意为之,就是想要看他们悔不当初! “大少奶奶,盒子老爷一直存放在族长手中,今日一早族长遣人送回来。不信,您可以看看笔迹与落款,上面还有族长的印章!”管家为沈父澄清。 朱氏手忙脚乱撕开信封,果真看到落款处有族长的印章。 字迹的确陈旧,落款是沈氏出嫁时的日子。 也就是说,沈氏出嫁之后,家产便开始分配好。 分家而不分府。 如今,显然沈父打算分家且分府! 朱氏捏拿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事实摆在她眼前,依旧难以接受! 管家自她手里将信拿走,将三封信,对半撕碎。 朱氏双眼发红,死死盯着沈父的动作,扑上去抢,尖叫道:“你干什么?已经分好家,为何撕了!按照上面来分配,就按照上面来……”心中恐慌,她知道,开始分配的家产,最为公平! 如今,他撕了! 撕了! “你们如此担忧家中产业落在香儿手里,我不成全你们,也对不住你们汲汲营营的算计。”沈父不疾不徐的语气,却令众人齐齐变色。 他的意思是——全部给沈香惠? “疯了疯了!你疯了!沈香惠她一个女人,再有能耐,终究要为人妇!她如何接管沈家家业?父亲,你是要将沈家家业给一个外人?”沈峰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狠狠瞪视沈香惠,语带威胁道:“沈香惠,你敢要么?” 沈香惠站在沈父的身旁,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冷眼看着双目通红的沈峰,一字一句道:“父亲信任我,我不会辜负他!” “够了!我不会同意!沈家的家业,只能是沈家的!”沈峰暴怒,“沈峻,你肯么?” 沈峻张口欲言,被王氏拉拽一下,原本到嘴里的话,转变主意道:“一切,我都听从父亲的安排。” 王氏垂眼,沈峰夫妻两精打细算,想要独霸沈家。他们顺从沈峰,不过是想要捡着他手指里头漏下来的。日后沈峰夫妻当家之时,不会太为难他们夫妻两。背地里做不少腌臜事,也与他们一同算计过朱氏,却从未想过他们竟敢对沈母下手! 沈父俨然是恼怒大房,他们二房被迁怒。如果沈峻顺从沈峰,绝对在沈父跟前讨不到好! 沈峰发狠的说道:“沈峻,别怪做大哥的不给你机会!” 沈峻默然无语。 沈峰含恨的看着沈父,最后一遍问道:“您一定要将家业给沈香惠?”不等沈父开口,沈峰阴冷的说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灭。父亲将三妹视作掌中宝,舍得拿她这件精美的瓷器与我这块臭顽石相碰?” “你们手里各自管着的铺面,归你们所有,算全了父子情。”沈父心意坚决,并未受沈峰的要挟而动摇。 闻言,沈峰目光狰狞。 他手里的铺子,不过是沈家九牛一毛! 沈父真正放手归在他们名下的,只有几间破铺面,就想这么轻易的将他们打发了? “你们兄弟二人,我给你们一人一座宅院。”沈父看着近乎疯狂的沈峰,心中最后一丝仁慈消弭殆尽。“明日搬出去。” 沈峰难以置信,这么迫不及待的将他们赶出去! 明日! 桀桀笑道:“父亲以为这般便能将我给打发了?只要我不死,我绝不会放手!绝不!” 沈峻惊愕的看一眼沈父,默默顺从。 沈香惠很心软。 很顾念血脉亲情。 只要他们不再心怀鬼胎,她还是会原谅他这个做哥哥的。 想到此,沈峻拱手道:“父亲,三妹,若无事,我便回去收拾箱笼。” 沈父点了点头。 沈峻与王氏退出去。 沈氏接到沈父的示意,连忙道:“二哥。” 沈峻脚步一顿,侧头看向沈香惠。 沈氏诚心道:“这偌大的家业,仅凭我一人之力,管不过来,不知二哥能否帮我?” “三妹不计前嫌,二哥定当鼎力相助。”沈峻心里松一口气,他赌对了! 沈氏点了点头。 沈峻带着王氏离开。 沈香惠心中叹一声,她大哥不会善罢甘休! 沈香惠将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父亲,沈家商铺里面的运作,大哥十分清楚,我怕他会搞小动作,所以想要打破原来的规则,重新制定。” 沈父点了点头:“宝儿姓沈。” 沈香惠一怔。 “父亲是认真的。” “可是二哥……” “交给你,为父更放心。”沈父毋庸置疑。 良久,沈香惠点了点头,“沈业。”顿了顿,下定决心道:“明日我搬回府中居住。” 沈父欣慰的说道:“希望你莫要让为父失望。”说罢,便转身去看望沈母。 —— 沈母醒过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桥坐在酒楼雅间,浅啜着参茶,听着左右隔壁传来对她的颂扬,嘴角微抿。 她跌落泥泞,落井下石,万人践踏。 她站在云端,美誉赞扬,万人吹捧。 明秀沾沾自喜道:“那些用心险恶,抹黑郡王妃的人,如今只怕捶胸顿足,为您再造声势。” 谢桥摇了摇头,语气清淡:“风口浪尖,众矢之的。” 明秀脸上的笑容一僵。 “不过,我很享受。”谢桥眼底蕴满笑意,看着那些啪啪打脸的人,心中极为爽快。 明秀顺着谢桥的视线望去,便见朱氏愤怒的挥落桌子上的碗碟。 “我是来用膳,不是听你说书!”朱氏怒指台子上说书先生,他今日说的书,便是讲谢桥救沈母事迹。 说书先生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闹场,呆愣在原地,面对愤怒的朱氏,不知所措。 “咦,她不是沈府大少奶奶么?” 不知是谁点出朱氏的身份,诸位食客,探出头来,问道:“喂!你是恼羞成怒?” 朱氏循声怒视。 “沈夫人不是你与沈大少联手谋害么?瞅着郡王妃没有把握,领着人去瞧笑话,未料到最后郡王妃声势高涨罢?”雅间里走出来一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奚落道:“怎么,心有不甘,来此撒泼?” “你不知内情,休得胡言乱语!”朱氏面色隐隐发白,她不知做的事情,为何会宣扬得人尽皆知。 “胡言乱语?有趣!”男子睨一眼朱氏,轻笑道:“为何会被扫地出门?” 朱氏咬牙,“与你何干?”她出门未看黄历,撞鬼了! 一茬一茬地事儿,桩桩件件,都不顺心! “你这丑相,影响本公子用膳。”男子冷眼睨视朱氏。 小二请来掌柜,掌柜见到玄衣男子,听闻他的话,立即让护卫将朱氏带走,商议赔偿事宜,告罪道:“徐公子,小的已经将人带走,您慢用。” 玄衣男子哼一声,回到雅间。 谢桥望着紧闭的雅间,眉头一皱,徐公子? “京城里,何时有这么一号人物?”谢桥心中闪过思虑,此人极为眼生,且掌柜对他极为恭敬。 秦蓦放下手里的碗筷,还未开口,雅间门被敲响。 谢桥与秦蓦对望一眼。 “进。” 门扉被推开,小二进来,将一碟糕点放在桌子上:“那边公子送来给您们。” 谢桥望去,只见玄衣男子端着酒杯,信步而来。 “徐愁生。” 徐愁生—— 徐尚书之子徐愁生? 谢桥诧异的看向他,面容清秀,十分干净,并不十分出挑,但是身上散发出一股冷然的气息,却是令人瞩目。 他来做什么? 他姐姐是蜀王侧妃。 蜀王已经与秦蓦撕破脸,按道理,他不该与他们打交道。 “坐。”秦蓦指着空位道。 谢桥更诧异了。 徐愁生婉拒道:“今日有要事,改日再去府上拜访。”说罢,与秦蓦碰杯,饮尽,离去。 秦蓦也一饮而尽。 谢桥眸光微转,心中有一个猜测,“当年你扶持蜀王时的相熟的人?” “嗯。”秦蓦点头。 “我们已经与蜀王撕破脸,他不知?”谢桥心中疑惑。 “知道。”秦蓦简洁的说道:“他,不参与。” 谢桥点头,置身事外。 “徐尚书是太后表弟。”秦蓦解释。 谢桥皱紧眉头,夹着一筷子脆笋,觉得略涩,吞咽进去,不再多吃。 “饱了?” “嗯。” “回去罢。”秦蓦起身,扶着谢桥,一同离开。 谢桥经过徐愁生雅间的时候,一瞥间,竟是见到蜀王。 秦蓦目不斜视,径自离开。 雅间内的蜀王,也见到谢桥,冷笑一声道:“她倒是幸运,沈夫人明明要死的人,又活过来,竟让她声望空前高涨。” 本来已经臭了。 如今,又挽回了。 不但如此,更上一层。 徐愁生脑子里闪过谢桥平凡的面孔,突然找到秦蓦为何娶她了。 “你方才过去,他们如何说?”蜀王想起要紧事。 “姐夫,我只是与郡王打声招呼罢了。对你的大业,很不感兴趣。”徐愁生眉宇间尽显不耐,仿佛他再多说一句,翻脸走人。 “愁生,姐夫也逼不得已。你难道不为你姐姐着想?”蜀王迫于无奈,徐尚书也不愿帮他,徐尚书最在意徐愁生,他便想说动徐愁生,如此,徐尚书不帮也得帮。 “她只是我姐,仅此而已。”徐愁生抛下酒杯,起身离开。 蜀王面色铁青,咬紧牙关。 母后担忧他受委屈,所以,将徐尚书之女嫁给他为侧妃。当年徐尚书并不明显拒绝他,却也没有接受。如今,徐尚书拒绝得彻底,只怕是太后授意! 太后不希望他登位。 但是,他不甘心! —— 郡王府。 蓝玉将报名的名额递给谢桥。 “原来的三十个人,还剩下十九个,沈夫人苏醒过来,各自慕名而来的大夫,都报名了,目前有四十三个人。”顿了顿,蓝玉嗓音低了几度,“原来退出去的人,又想要报名加入,拒绝后,想要闹事,已经被压制下来。” “嗯。”谢桥点头,称赞道:“干的不错。” 蓝玉冷漠的脸上微微有一丝情绪波动。 明秀道:“郡王妃,叶舟从西域回来了。” 谢桥手微微一顿,诧异道:“这么快?” “遇到一些麻烦,所以提前回来。” “正好,让他在医馆帮忙。”谢桥紧皱的眉头舒展,叶舟不在,她的确多了许多事情要做。 如今,叶舟回来,她可以轻松许多。 “您不打算让叶舟随海爷出海了?”明秀紧张的询问,她不希望叶舟出海,他一走,便是近一年。 谢桥改变主意:“不了,我与海爷有协议在。” 明秀嘴角微扬,克制住:“我与他说一声。” 谢桥揶揄道:“何时备嫁?” 明秀面色羞红,忸怩道:“全听郡王妃做主。” “年前成亲?” 明秀比她小一岁,她与叶舟情投意合,早些成亲也好。 明秀心中高兴,又很紧张,但是真的快要确定婚期,犹豫了。咬着唇瓣道:“郡王妃,再推一推。” 谢桥不禁看向明秀,不解道:“为何?” “我想等您生下小世子。”明秀心中有自己的考虑,叶舟说过,成亲后他会想要生孩子。眼下郡王妃还未有好消息,她嫁给叶舟,若是有孕,只怕照顾不到她。 谢桥一怔,心中百味陈杂,轻轻叹息道:“真是傻丫头。”摸了摸明秀脸上淡淡的伤痕,感叹道:“我家明秀也要嫁人了,你不知我心中有多欢喜,你找到自己的幸福。若是因为我而耽误,我心中亦会十分难过。孩子,是需要缘分。即便你有身孕,无法照料我,我身边还有蓝玉、半夏,她能够照顾好我。” 明秀眼眶微热,抹了抹脸,手上一片湿意。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听您的安排。” “嗯,你唤叶舟明日来一趟。”谢桥示意她们都下去。 浑身软软的躺在美人榻上,困顿的阖上眼。 秦蓦进来,看着她眼睑下的青色,在她身边坐下:“很累?” “嗯。”谢桥脸埋在枕头上,蹭了蹭脸,最近很容易疲倦。 “沈夫人已经苏醒,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秦蓦看着她和衣躺下,如今已经入冬,天气寒凉。抱着她躺在床上,脱掉鞋袜,盖上被子。 谢桥拽着他的手,瓮声瓮气道:“陪我睡一会。” “好。”秦蓦应允,脱掉鞋袜,和衣躺下。 谢桥靠近他的怀中,一个坚硬的物什硌着她,伸手去摸,被他大掌按住。 谢桥抬头望向他。 秦蓦抿唇,并不多做解释。 谢桥眼睫微微一颤,他随身带着防身的匕首。 以往没有。 有危险了么? 谢桥猜想,却不确定。 或许,她多想了。 “别乱动,睡觉。”秦蓦抓握住她不安份解开腰带的手,脸上的神情微微僵硬。 谢桥抽出手,“你身上的衣裳脏,脱掉外袍睡。” 秦蓦沉吟片刻,妥协。 谢桥依偎在他的怀中,小声问道:“你很忙么?” 秦蓦颔首,随即,看着她埋进胸口的脸,淡声道:“不忙。” “你喜欢男孩、女孩?”谢桥迷迷糊糊的问道,不等秦蓦开口,自己先说道:“我喜欢男孩。” 秦蓦一怔,调整姿势,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为何?” “我怕是女儿,出嫁时你会哭。”谢桥道:“我会嫉妒。” 秦蓦哑然,不知她这是何理论。 谢桥心想,生个女儿,秦蓦肯定娇养着,最后舍不得出嫁,一定会犯怂的哭鼻子。 那画面,不敢想。 所以,还是生儿子好。 “你都没有为我哭过。”谢桥说完,意识到这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讪讪笑道:“瞧我这乌鸦嘴,我怕你对她的好胜过我。” 秦蓦失笑。 谢桥没有得到回应,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秦蓦粗砺的指腹轻柔的抚摸着她细腻的面颊,静静地望着她嘴角微微上扬的一抹弯弧,嘴角扯出一抹浅笑。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拉上被子替她盖好。轻手轻脚起身,穿着外袍去书房。 徐愁生在书房等候已久,不耐烦的时候,秦蓦迈步而来。 “哄你家女人睡觉?”徐愁生盯着他胸口皱巴巴的,嘴角扯出一抹邪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你好事了。” 秦蓦难得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娶妻便知了。” 徐愁生受到惊吓,从未见过带笑的秦蓦,“你是假冒的吧?” 秦蓦面色一沉,徐愁生长舒口气:“这样才正常。” 秦蓦面色一黑,冷声道:“回来了,明日去军营。” 徐愁生愁眉苦脸,“不能再缓缓?” “不能!” “我娶妻都没有时间,不该怜悯我,这大冬天的,没人暖被窝?”徐愁生控诉着秦蓦,“你有了小娇妻,忘记兄弟的……” “代替我的位置。”秦蓦截断徐愁生的话。 徐愁生话音戛然而止,呆怔的看着秦蓦,一副他疯了神情。 秦蓦淡淡睨他一眼,将印章扔给他。 “诶?不是!你不怕我叛变?投靠我姐夫?”徐愁生捧着手里的令牌,一脸不可思议:“你急着撂担子,赶着去生娃娃?也对,你成亲都半年多了,郡王妃还没有动静,难道是你不行……”说罢,目光落在秦蓦的下半身。 秦蓦面色铁青,目光阴寒的看向他。 徐愁生眼皮子一跳,怕秦蓦公报私仇,随便给他塞个女人,连忙说道:“我立即去述职!” 哐当—— 门扉重重关上。 秦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也不禁思索着徐愁生的话。 不行?! 他觉得很行! 也很努力。 只是,为何她怀不上? 难道,真的是他的问题? 秦蓦心里不淡定了。 谢桥曾表示不想生,莫不是觉察到他有问题,怕伤他自尊,安抚他? 秦蓦坐不住了。 左思右想,策马进宫。 —— 秦蓦起身离开,谢桥就醒过来了。 睁开眼,盯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手里紧握着一把沉重,冰冷的匕首。 秦蓦将她放下的时候,袖中的匕首滑落下来。 谢桥举在眼前。 古老而繁复地图腾,手柄上镶嵌着一颗红宝石,与寻常的匕首相同,却又透着一丝不同。 她说不出的感觉。 拔出匕首,寒光乍现。 锋利。 谢桥第一感觉。 藏在枕头下,谢桥抱着被子,睡意全无。 索性起身,披着衣裳,坐在书案后,整理出沈母的病例。 秦蓦回来的时候,谢桥正好整理完。 “你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不见了?”谢桥合上手札,揉捏着刺痛的腰椎,朝秦蓦走来。 走近了,方才发觉他的神色不对。 “怎么了?” “无事。”秦蓦袖中空荡荡,便知是他的匕首掉了。“你收好。”本来是给她准备,之前在床上,不许她碰,怕她迷糊间伤到手。 “为我准备的?”谢桥惊讶。 还以为是他留着防身。 “嗯。”秦蓦心不在焉,目光状似不经意扫过她平坦的小腹。他特地让太医院院使诊脉,除抑制的毒素外,身体一切正常。 想问谢桥,难以启口。 不问,神思不属。 良久,方才道:“你准备一下,今夜有宫宴。” 谢桥一怔,疑惑道:“宫宴?宫中有喜事?” “大庆公主,来京了。”秦蓦言简意赅:“我们去去便回。” 谢桥蹙眉,大庆公主,雪珂,她早就来到大周京城,宫中不曾有动静。只能说,她是秘密进京。 今日来到京城的只怕是她的仪仗。 当日在墨馆楼,她明显的表露出对柳自清感兴趣。 好在,大婚之时,并未出乱子。 雪珂不敢轻举妄动,只怕是不敢泄露行踪。 而今,护送她的队伍到达京城,今夜的宫宴,会发生什么? 希望与夜色一般宁静。 夜凉如水。 谢桥盛装,从枕头下,拿出匕首塞进小皮靴中。 马车停在宫门口,秦蓦抱着她下马车。 谢桥遇见兰阳、柳自清。 兰阳脸上并无丁点笑意,见到谢桥的时候,欲言又止,点头打招呼。 谢桥睨一眼她身后的柳自清,心中微动,唤道:“兰阳,我有话与你说。” 兰阳回头对柳自清道:“你等我。” “嗯。”柳自清点头,目光落在谢桥身上,转瞬,收回视线,落在地上的倒影。 谢桥与兰阳离他们有一段距离,询问道:“你因为雪珂不高兴?” 兰阳睨一眼柳自清,他身姿颀长,宛如修竹,背对着她们,应该听不到她们之间的对话。兰阳压低声音,却也不很低:“嗯,我调查过她,并非会轻易放手的人。我怀疑她提前进京,是来探探底细,未免宫宴上,太过被动。” 只是,想不到雪珂会看上柳自清。 如果她提,她很担心,柳自清会不会拒绝。 兰阳抿唇,抬眼望向柳自清,似有所感,柳自清此时转身,四目相对。 兰阳嘴角扯出一抹淡笑。 柳自清疏淡的眉宇紧皱。 兰阳嘴角的笑渐渐隐去,豁达道:“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想和我抢男人,也要看她有无过硬的本事!” 谢桥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不气馁,不退缩,守好你的男人。” 兰阳重重点头。 男人被抢走,那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只是,心中仍旧升腾着一股子不安。 谢桥站在秦蓦的身旁,看着柳自清扶着兰阳坐进轿子里,也跟着坐进轿子里进宫。 宫宴设在宝华殿。 大臣携带这内眷,陆陆续续到来。 众人对大庆雪珂公主,很好奇。 如果,她选的是一个王爷,那么原本皇子们制衡的势力,便会发生变动,严重的失衡! 或许,雪珂公主选中的人,会是离宝座最近的人。 也有可能,失之交臂。 他们的心中,雪珂公主是大庆皇后所出的嫡女,身份高贵,唯有皇子足以匹配。 所以,根本没有想过,雪珂公主会看上一个寻常大臣之子。 可,往往有些事情,总会失控,超出他们意料。 例如,此刻—— 雪珂公主给明帝行礼问安后,落座。 明帝直奔主题道:“朕,皇子颇多,不知雪珂公主,可有如意人选?” 连明帝,也自然而然的以为,雪珂一定会选皇室中人。 唯有兰阳,宴会还未开始的时候,雪珂便拦住她说:你做好准备了么?你的男人,本宫要定了! 而此刻,兰阳目光淡然的盯着酒杯,心中却极为紧张。 冰冷的手,被温热的手握住,一根一根的扳开她紧掐在手心的手指。 柳自清垂目,注视她手心月牙般的印痕,“不要伤害自己。” 兰阳一怔,耳边传来雪珂的话:“皇上是优秀的帝王,您的皇子,自然不差。可雪珂自小在宫禁中长大,向往平凡的生活。” 兰阳手陡然捏紧,柳自清却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望着她微微发白的脸,柳自清贴耳道:“不必担心。” 兰阳不可能不担心。 此刻,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明帝自然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并不会择选皇子为夫婿、大臣们,心中不解,却也紧张,不知公主看中谁家儿郎。 齐齐看向雪珂。 雪珂却望向一处。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落在兰阳的席位上。 众人微惊,却又觉得多想,不敢妄自揣测。 兰阳清晰的看见雪珂眼底的挑衅,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指向柳自清,红唇微启:“翰林院编撰柳自清。” ------题外话------ 咳咳咳~不知道咱们兰阳能抢过雪珂不,哈哈哈~推荐:《萌妻凶残》by舒童 京中第一冷少墨逸尘的人生目标就是,宠妻宠上天,操她操到哭! 委屈了,愤怒了,吃醋了,统统抱着娇妻睡一觉! 众下属:低气压时的boss不好惹,少夫人,该你上了! 顾晓晓怒:墨逸尘,你别得寸进尺!悲伤愤怒吃醋我可以理解,为什么开心也要睡?! 墨逸尘勾唇邪魅一笑:因为,喜不自禁。 顾晓晓:…… ——亲,你的节操呢? ——节字丢了,操还在! 双洁1v1虐渣宠文,女主重生 第一百六十七章 秦蓦,你做父王了 众人哗然! 柳自清?! 他们听错了罢! 雪珂环顾众人,见他们不可置信的模样,再次道:“皇上,本宫挑选柳自清为驸马!” 不容置喙,掷地有声! 明帝却因她强硬的语气,略微皱眉。 雪珂是大庆国最受宠的公主,她提的要求,无人敢忤逆,同样无人会拒绝! 以至于,她来到大周,脾性也未曾收敛! 她要,必须要得到! 拒绝,她不接受! 即便是明帝,她也不接受! 明帝目光扫一眼柳自清,落在他身旁的兰阳身上,沉声道:“雪珂公主,柳爱卿他已经成亲。” 雪珂笑道:“本宫不在意。” 明帝目光微微一冷,雪珂给他出了难题。兰阳郡主是他的侄女,他依顺雪珂,命令兰阳让出柳自清,便意味着他对大庆的让步。 可若是不顺从,两国有意联姻,唯恐因此而闹得不欢而散,导致难以想象的后果。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大庆兵强马壮。 大周略输一筹。 缺少骁勇善战的宝马! 一时,左右为难,没有更好的办法,缓解如此尴尬的局面。 雪珂她是不可能退让。 除非,兰阳或者柳自清站出来。 明帝看向兰阳,递给荣亲王一个眼神。 荣亲王自然明白明帝的意思,他想要兰阳退出,将柳自清拱手相让。 毕竟,雪珂的身份很尴尬,作为两国和平的纽带,嫁给皇子,终究不如臣子来的让人放心。 只是,兰阳放手……荣亲王看向兰阳,只见她脸色冷沉,一副与雪珂犟上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本宫知道,不在乎。”雪珂极具侵略性的视线,望向柳自清:“柳公子,你愿意么?” 见他神色浅淡,置身事外,握着兰阳的手,心中不悦。 “当然,本宫不愿你背负负心的名头,不介意你的妻子做小。”雪珂极为大度的说道。 你的妻子—— 绝口不提兰阳的身份。 她若点出来,意味又稍微有点不同。终究,她也是大周的皇亲,皇亲的夫君,被她一个别国皇亲抢走,无论谁授意,都有够打脸! 柳自清眼眸微转,方才正眼看向雪珂。 五官深邃分明,轮廓柔美,透着异域之美。一双凤目眼尾上扬,瞳仁泛着淡淡的幽蓝光芒,仿佛她腰间悬挂的冰蓝色上好玉石,熠熠生辉。 如此美好的一双眼眸,却被她眼中极强烈的侵占,高傲而破坏。 雪珂见他静静地的望着自己,疏淡冷漠的面孔,渐渐生出波动,脸上的笑意渐深。 她知道,无人能够拒绝她! 兰阳觉察到柳自清握着她的手微松,心口一紧,起身道:“我有几点忠告,要告知雪珂公主。第一,柳自清是本郡主的夫君。第二,我不管你在大庆如何受宠爱,如今入我大周,便要入乡随俗。我的身份不及你,可也是大周皇亲。堂堂皇亲贵胄,却要在自己的地盘上,给你别国的公主让出自己的夫婿,未免太无能?” “大周上至帝王,下至百官,百姓,对你礼遇,不是畏惧你身为大庆的公主,而是我们大周是礼仪之国,以礼相待是首要做人的准则。只是,雪珂公主今日的作为,令我惊诧的同时,不得不质疑贵国的涵养!”兰阳神色激愤,不等雪珂开口,冷声道:“雪珂公主代表的是大庆的国体,往日只听闻大庆国是礼仪之邦,百闻不如一见……也不过尔尔。” 当众抢夺别人的夫君,气势嚣张,的确有够无礼! 兰阳这一言,还将明帝拉进水。他若再想要兰阳妥协,便是怕了大庆! 这是任何当权者,最忌讳之事。 即便是事实,却也不能承认! 诸位大臣,挺直脊梁,兰阳说地的确有道理。 明帝看着兰阳的目光,意味难明。 雪珂脸色青白交错,极为难看。 柳自清微微一怔,漠然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丝笑痕。 只是,她雪珂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似笑非笑道:“郡主,你确定柳公子是你的夫婿?” 兰阳冷眼看她,并不回答弱智的问题。 雪珂并不介意她的无事,眼底的笑意深沉:“为何,没有夫妻之实呢?” 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兰阳面色陡然苍白。 柳自清微垂着头,辨不清神色。 一旁事不关己的褚明衍,眼底闪烁着诧异,端着酒杯的手,不由一紧。 雪珂一针见血,“本宫若未曾记错,兰阳郡主爱慕着淮阴侯世子罢?世子的确风姿非凡,你不爱你夫婿,也并不是意外的事情。只是,你不喜欢,为何要霸占住?本宫对柳公子一见钟情,你何必误了自己的幸福,还要拖累柳公子?何不,成全本宫?” 她看上柳自清,第二日,见到他迎娶兰阳,心里嫉妒! 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出现意外,所以,她调查兰阳的一切,以备攻克她! 毫无反击的余地! 兰阳定在原地,目光看向褚明衍,他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 兰阳抿紧唇,她知道,此刻的自己脸色定十分难看。 想要辩驳雪珂的话,很简单,她说爱柳自清。 可,这一句看似简单的话,涌到喉间,却无法张开口。 柳自清无动于衷,心里却起伏跌宕,他久久没有动静,便是想要兰阳亲口承认他。 宫门口,她与谢桥的一番话,他听见了,不可否认,平静无波的心,如被微风吹拂,荡漾着层层涟漪。 面对雪珂咄咄逼人,她却无法说出,他最想听的几个字。 唇边掠过一抹讥诮,她在褚明衍面前,开不了口罢。 “雪珂公主,以你之意,别人喜欢,便要成全?”柳自清清润微凉的嗓音打破大殿的沉静。 雪珂心中微微讶异,似乎没有想到柳自清给兰阳解围。 谢桥摇了摇头,兰阳只怕是让柳自清失望了。 兰阳也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下意识要抓住,指尖触摸到他丝滑冰冷的袖摆,握了握手指,掌心一片虚无。 心口,淬不及防,一丝隐痛。 轻微地,令人不易察觉。 “自然。”雪珂并未发觉这话不对,而且,她不点头,岂不是自打耳光? “那么,你便成全我。”柳自清优雅起身,修长清隽的身姿,月白锦袍如水倾泻而下,风姿高华。清俊地眉目,一双烟水无波的眼睛细而长,冷而静,此刻透着漠然,并无他口中那般柔情:“在下中意兰阳郡主。” 兰阳浑身僵硬,若乘坐轿撵进宫的那一瞬,她觉得一颗心与柳自清相近。那么,在这一刻,却遥不可及,只感受到他浑身透出疏离的气息,一颗心,坚硬、冰冷而不可靠近。 心,有一瞬慌了。 雪珂惊愕的望向柳自清,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拒绝她! 不留余地! “公主,你不会破坏我与兰阳的感情罢?”柳自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浅淡的笑。 笑,却不及眼底。 雪珂紧握着拳头,依旧难以接受,指着兰阳道:“你如此中意她,为何不圆房?” 大殿,静默片刻。 兰阳喉咙发紧,心中百般滋味,化为一抹苦涩。 柳自清微微偏头,注视着兰阳,如寒冰碎雪的眸子里,瞬间消融,一片春暖花开,蕴含着浓浓地柔情:“我等她。” 兰阳心口似被狠狠冲撞一下,强烈而不容忽视。 “不值得!柳自清,兰阳她不配得到你!”雪珂因失控,声音稍显尖利。 不值得…… 柳自清默念几遍,忽而,清浅的笑道:“公主该知,感情一事,谁多谁少,谁值不值得,都不是由自己去掌控。喜欢了,便是喜欢了。” 雪珂面色一阵发白,随即,爽快一笑。扬眉道:“柳自清,怎么办,你这样的好,本宫对你喜欢更多了一点,不舍得放手了!” 柳自清抿唇。 “当真不考虑本宫?”雪珂不死心的问道。 “公主出现的太迟了。”柳自清淡然道。 雪珂心中感叹,柳自清拒绝的,并不伤她的尊严。她的确觉得他更有挑战。勾唇道:“柳自清,就如你出现在兰阳郡主生命里太迟了么?” 柳自清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僵。 从来不是他出现的太迟。 撩拨他的一直是她。 她的身份,嫁给他,算委屈了。 本就不是该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人。 雪珂看着怔愣住的柳自清,脸上的挫败感敛去,一字一句道:“你愿意等她,本宫也愿意等你。等你,对她彻底失望的那一刻!” 柳自清眼睫半垂,薄唇微抿,撩起袍摆坐下,一言不发。 兰阳紧了紧手指,目光冰冷而锐利,冷声说道:“你这辈子都等不到。” 雪珂红唇微扬,笑得风情万种,等不到么? 妩媚的眸子睨向一旁的褚明衍,那可未必! “你爱他么?爱柳自清么?”雪珂眼底充斥着鄙夷与不屑。 兰阳紧握着拳头,咬牙,一字一句道:“我爱他。” 褚明衍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 直直看向兰阳。 她说的不是假话。 她不会为了应付雪珂而说昧心的话。 喜欢便是喜欢。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她从来都耿直。 兰阳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动,极为紧张,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柳自清,他面目平静,并无一丝波澜涌动。 雪珂笑得讽刺。 兰阳脱口而出的一瞬,自己惊吓到,可她也知道,内心在意柳自清了,所以很在乎他的心情与想法。 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说出口。 可她说的太迟了。 迟到没有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只会认为是敷衍雪珂。 “自清……”兰阳坐在他的身旁,望着他漠然的侧脸,只觉得两颗慢慢靠近的心,又远了,远到她无法触碰。 “嗯。” “你信么?”兰阳问的小心翼翼,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柳自清缓缓侧头,转动着眼眸,清冷微凉的目光落在她绝美的脸上,微抿的唇瓣微微拉扯,缓缓吐出两个字:“不信。” 兰阳心坠落谷底,一股撕裂的痛在心里蔓延。 “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柳自清目光专注的望着她,看着她的脸渐渐的发白,微微一笑道:“我不会和离。” 兰阳失语。 纵然有千言万语,面对此刻的柳自清,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柳自清细心地给她换掉面前的冷茶,夹一块她爱吃的小糕点放在碟子里。 雪珂注视着这一切,势在必得。 明帝视线自柳自清身上收回,看向雪珂,笑道:“大周有为儿郎甚多,不知公主可有中意之人?” 雪珂看都不看一眼:“皇上,本宫说了,愿意等柳自清。” 明帝皱眉。 雪珂觉得她的作为对明帝与列位大臣而言,太过荒唐。为表诚意,打个响指。 一旁的使臣站出来,将锦盒恭敬递给雪珂。 明帝不知她要卖什么关子。 “父皇只有本宫一个女儿,极为宠爱,皇兄们有的,我只多不少。为表本宫对柳自清的一番心意,也安皇上的心,证明我不是胡闹……”打开盒子,自里面拿出一张边关地势图,指着上面圈起的点道:“大周、大庆交界处,物贸流通,接连几座城池,父皇赐给本宫为封地。而因为之前两国关系紧张,大庆物贸通行并未对大周开放。而本宫愿意与皇上签订百年协议,当本宫嫁给柳自清,这中枢城池,便作为嫁妆送给大周!” 众人哗然—— 送城池! 虽然只有一座城池! 可这座城池对大周太重要! 不说送,就算是对大周开放,也对大周商业版图得以上一层楼。 而雪珂却说,作为嫁妆赠送给大周一百年! 明帝的目光逐渐幽邃,那座城池,他自登基,便想要攻克下来,化为大周领土。 可那座城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如今,这般轻易的到手! 诸位大臣纷纷变色,甚至想要劝说兰阳郡主放手。 可,这种事情又怎么开得了口? 此刻开口,岂不是有失大周国体? 为了一座城池,棒打鸳鸯! 但是,为了国家利益,兰阳郡主身为皇亲,不该退让么? 可兰阳显然没有这么大度,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众人齐齐望来的视线。 兰阳一一忽视。 直到散宴,众人一一散去,兰阳看着雪珂坐在对面没有动,也并没有动。 忽而,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放在眼前。 兰阳抬头望去,便见柳自清垂目望着她,提醒道:“回府。” 兰阳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温暖的热源自手心传递到心口,冰冷的心,渐渐回暖。 他,至少不会拒绝她的接近。 二人走出宝华殿,雪珂追出来,性子奔放而张扬:“柳公子,你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柳自清脚步不停,带着兰阳坐进轿撵中。 轿帘落下的一瞬,兰阳望着雪珂,一袭红衣在冷风中摇曳,脸上那肆无忌惮的笑,张扬的性子,何其像? 与她何其的相像? 心里没由来的紧张,雪珂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会心动么? 兰阳闭了闭眼,不去深想那些假设。 至少,现在,柳自清属于她。 握着他手的手指紧了几分。 柳自清却是松开她的手。 兰阳侧头望着他。 柳自清掀开帘子:“到了。” 兰阳一怔,这才发现已经到宫门口。 柳自清扶着她出来,便见荣亲王在等着他们。 兰阳拧眉,怕他父亲是为那城池而来,劝她与柳自清和离。 果真,兰阳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心儿,父王有话对你说。”荣亲王并不让柳自清退避,因为他也是当事人。 “父王,您不必多说。我只是内宅妇人,很自私,没有那么多的大义。国家兴衰,轮不到我去关怀。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想要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兰阳不等荣亲王开口,率先将他的话堵住。 荣亲王脸色极为难看,看一眼柳自清,沉声道:“你们并无夫妻之实,你何必拘着他?” 兰阳苍白一笑,果然,连她的父亲都不相信,她真的对柳自清上心了。 “我不会和离。”兰阳坚定的说道。 荣亲王深深看她一眼,拂袖离开。 —— 郡王府。 谢桥坐在铜镜前,秦蓦站在她的身后,替她取下头饰。 望着铜镜里,她愁眉苦脸,“何事担忧?” 谢桥叹息道:“兰阳错失良机了。” 雪珂是一个强劲的情敌,她知道抓住对方的弱点,一举攻克。而且,很会利用形势,反转她的情况,化不利于有利。 她一口认定柳自清,想要等柳自清。 明帝便会不悦。 可她愿意将自己的城池划分出来,做为自己的嫁妆。 那个城池,大周皇帝向往已久,必定不会拒之门外。 所以,非但不会因为雪珂的举动而为难,冷遇她。 相反,雪珂在大周的地位,与她在大庆也相差无几。 她担心,兰阳不会是雪珂的对手。 兰阳胜在,柳自清在意她。 “她自己作的。”秦蓦毫无同情之心。 谢桥撇嘴:“当初她可是给你出谋划策。” 谢桥不提还好,一提秦蓦脸黑如锅底。 谢桥意识到,兰阳给秦蓦出了不少馊主意。 “你也太记仇了。”谢桥没好气的说道。 秦蓦缄默不语。 谢桥不再去想了,雪珂还是使了手段,她看出柳自清与兰阳之间的感情薄弱,她拿出城池,简直将兰阳众之矢的,都会为雪珂争取柳自清。 谢桥服侍秦蓦宽衣,正在这时,明秀进来说道:“郡王,郡王妃。”转而对谢桥说道:“叶舟来了。” 谢桥皱眉,披上外袍道:“带他去偏厅。” 明秀颔首。 谢桥过去,便见叶舟焦急的猛灌茶水。 叶舟见到谢桥,搁下杯子,撸袖擦干唇上的水渍,面色凝重道:“小姐,我通过海爷的关系,此次得到三十匹汗血宝马,本来已经通关,后来在进关的时候,被扣下了!” 谢桥面色一变:“西域进大周边关扣下?” 叶舟点头:“是,我们找人,找关系,都没有用。” 谢桥眉头紧皱:“知道是谁的人?” “我查了守关的官员,燕王部下。”叶舟疑惑的说道:“您与燕王关系不是很好?您可以去找燕王。” 谢桥摇了摇头,此事难。 她的人,自西域购买汗血宝马来大周,此事太过隐秘。而她并非诚心相助燕王,求他,势必会有把柄落入他的手中。 可要不会马,损失的只是一些银子—— 一咬牙,谢桥道:“不必了,只是损失一些银子。” 叶舟苦笑道:“小姐,您不知,通关被扣,消息已经传到马商耳中。只怕日后,再难从他手里购马。您也知道,这都是优良战马,西域与大庆有交易,而这马商念在海爷的情面上,用夹杂不纯良的汗血宝马,混充卖给大庆,方才留出三十匹给我们。如今,消息还未传出去,被马商动用关系压下,如果一旦暴露出来,他也是会受到牵连。” 不止是损失银子,而是损失良机! 谢桥颇为头痛,她确定,被盯上了。 只是,还不知幕后之人,是她罢了。 良久,谢桥道:“我再想想办法。” “小姐尽快处理。”叶舟起身,打算告辞。 “等等。”谢桥目光落在叶舟身上,转而看向一旁的明秀,笑道:“叶舟,你可有意中人?” “啊?”叶舟一愣,不明就里,一头雾水的看向谢桥:“小姐,您要给我说亲么?” 谢桥笑而不语。 叶舟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我没有想那么快成亲。” 明秀面色一变。 “我还不知道她肯不肯嫁给我。”叶舟苦恼的说道。 “你为何不问她?”谢桥睨一眼明秀,还以为她与叶舟说了。 叶舟看向明秀,见她面目表情,不自在的说道:“小姐,我明日问问她,她肯我来求恩典。” 谢桥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翌日一早。 谢桥起身,用完膳,便发现窗外白茫茫一片,覆上一层薄薄的霜雪。 明秀一脸笑意的进来,翻出厚厚的冬装,服侍谢桥穿上,“昨夜里只是起了冷风,不知竟下了雪,比去年要早。” 谢桥笑道:“瑞雪兆丰年。” 希望,是一个好兆头。 明秀点头:“一定是好兆头。” “叶舟向你求亲了?”谢桥见明秀面颊羞红,便打趣道:“莫怪一早起来便听到喜鹊喳喳叫。” “郡王妃!”明秀知道谢桥在打趣她,这大雪天的,哪儿会有喜鹊? 谢桥不再逗弄她,叹道:“你让人给燕王送信。” 话落,便见管家踩着雪霜进来,恭敬的将手里的信递给谢桥:“郡王妃,燕王府送来请帖。” 谢桥一怔,拆开,里面寥寥数语,邀她给燕王妃扶脉。 吃一碗粥,谢桥胃里有些个不适。 漱口后,吩咐明秀找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乘坐马车去燕王府。 燕王妃身边的婢女,早已在门口候着,引着谢桥去正院。 站在门口,谢桥抖落落雪,踏进屋子,一股暖气驱散身上的寒气。 燕王妃躺在榻上,屋子正中央燃烧一盆银丝碳,火光映照着燕王妃面色红润。许是怀孕的缘故,面庞圆润,丰腴的身材,显得肌肤极好,仿佛能掐出水来。 “你来了。”燕王妃起身,热情的拉着谢桥坐在榻上:“天气这般冷,劳你走一趟。” “不妨事。”谢桥望着她的小腹,微微凸显。 放下药箱,给她扶脉,“一切安好。” “昨日太医请脉了,我只是一个人拘在府里,很无聊,所以想请你来解解乏。”燕王妃亲切的说道,至从做燕王妃之后,以前的闺友疏离的疏离,还在的大都不似往日亲密,她也不再找她们来说话。 谢桥接过丫鬟捧来的茶,放在嘴边,微微一顿,随手放在一旁。 燕王妃目光微微一闪:“不合口味?” 谢桥笑道:“不是,我近来睡眠不好,饮茶更睡不好。我近来喝参茶,也能调理身体。” 燕王妃了然,目光在她小腹上打转,笑道:“调理也好。”随即,让人备参茶。 谢桥笑而不语。 突然,燕王妃凑到谢桥身边说道:“你可知道,姬瑜有孕了?” 谢桥一怔,失神道:“是么?” 她与郑亦修再无可能的罢? “问题是孩子不是她夫婿的。”燕王妃知道的时候,很是惊诧,未来到姬瑜会背叛婚姻,“算着日子,竟像是在庄子上怀上的。” 谢桥心中一震,庄子上,孩子是郑亦修的? “她打算怎么办?”谢桥觉得姬瑜走进死胡同去了,她成亲了,却怀了别人的孩子。与夫婿和离,想要与郑亦修重修旧好,只怕也很难。 齐氏本就不喜姬瑜,她又是和离之身,只怕更加厌弃。 燕王妃摇了摇头,姬瑜似乎与她的夫婿坦诚,目前仍旧没有动静。 这时,有人来请谢桥。 燕王妃打发她过去。 谢桥随着侍从去见燕王。 燕王在书房里等谢桥,见到她过来,放下手中公文:“来了。” “嗯。”谢桥点头。 “没有话问本王?”燕王率先开口。 谢桥心中一叹,看来他是调查清楚了,也不遮掩,本来她就是来找燕王:“有,我有一批宝马被你的人扣下,想请王爷高抬贵手。” 燕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一片冰冷,寒声道:“你倒是能耐!” 他弄不到手的东西,谢桥竟弄得到手! 三十匹,不小的数目! “打算如何求本王?”燕王心中怒火翻腾,心中介意谢桥隐瞒他,两个人是合作者,她却背着她做一些不为他所知的事情。若非是当初在寒潭寺见过她身边的叶舟,觉得眼熟,联想到她,否则他被蒙在鼓里。 谢桥表面与他合作,却并非全心全意! 不禁,想起探子来报,谢桥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他不愿意相信,但是又不得不信。 谢桥太过狡诈,阳奉阴违! 谢桥垂目,盯着眼前桌边繁冗地图腾,缓缓说道:“燕王如何才会放手?” “你将这一批马卖给谁了?”燕王眼底闪烁着晦暗光芒,怀疑她卖给太子! “郡王。”谢桥如实道。 燕王盯着她。 谢桥毫不退缩。 燕王冷哼一声,不说信了,还是未信,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与太子是何关系?” “并无关系,王爷该知晓我与太子之间的恩怨。”谢桥毫不犹豫的否认。 “是么?”燕王似笑非笑道:“本王听闻你将荣亲王的把柄给了太子。”并不疾言厉色,却令谢桥为之变色。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怎么?无话可说?”燕王脸上阴沉,眼中带着煞气。 谢桥不动声色,浅笑道:“我将荣亲王的把柄给太子,不代表背叛王爷。王爷难道不知道,我算计太子,致使他与荣亲王反目?您做山观虎斗,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两败俱伤,不好么?” 燕王不语,端详她良久,靠在椅背上,“容华,不知为何,你说的什么,本王都信。你有这一份诡辩之才……” “王爷,不管你信不信,我并非诡辩。”谢桥沉声打断燕王的话。 她清楚的感受到周遭的气息变化,不少人,潜伏在暗中。 一触即发—— 燕王冷笑一声:“容华,你可知,本王很想相信你,但是,你总要拿出一些表现,好安本王的心。” 谢桥瞳眸一紧。 燕王笑道:“你紧张什么?也不是大事……”燕王将手里的一个瓷瓶放在谢桥的面前,笑得一脸释然:“这个,给太子妃吃下去。” 谢桥倏然看向燕王,红唇紧抿。 褚明珠,她怎么下得了手! “办成了,本王将那一批马归还给你。当然,我们仍旧是合作关系。”燕王不等谢桥开口,说罢,已经起身离开。 谢桥紧盯着桌子上的瓷瓶,静静出神。 周遭紧迫的气息已经退散,她知道,那是燕王给她的威慑。 亦或是,警告她! 良久,谢桥收下瓷瓶,离开。 走出燕王府,呼啸冷风,吹刮在她的脸上,如同一个无形的巴掌,痛而清醒。 她的动作,并非隐秘、周详。 即便如此,燕王也不敢与她撕破脸。 反倒给她敲起警钟,在她身边出现过的人,不能够为她办事。 否则,会泄露行踪。 拢紧身上的斗篷,谢桥坐上马车,噺 鮮 明秀将手炉塞在她手里。 谢桥睨一眼手中的瓷瓶,里面装的药,绝嗣。 燕王也不傻,他知道淮阴侯府与她的关系,害怕她会因为褚明珠,而投靠太子。 所以,让她给褚明珠下药,彻底分化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同样的,她是大夫。 即便她下药,也能够医好褚明衍。 燕王,只是在试探她的忠心罢了。 只是,谢桥手搁在小腹上,她不喜做这有损阴德的事。 谢桥随手自车窗帘子外扔下,骨碌碌,滚到远处,被大雪掩盖。 终究,有些事,要做出一个抉择! 她选择在燕王、太子之间周旋,无非是有些事,不需要自己出手,利用他们出手。 既然,已经无法在维持表面的合作。 谢桥冷笑一声,那边撕破脸罢! 她,无所畏惧。 谢桥的举动,就在燕王府门口,跟着她的探子,立即向燕王禀报。 燕王面色阴冷,拂袖挥落案上公文。 谢桥—— 她这是选择站在太子一边么? 好! 好的很! 而,就在这时,有人来报:“王爷,扣押的三十匹马,被劫走!” “废物!”燕王震怒!“是谁?” “郡……郡王!” 明亮的雪光下映照下,燕王面色狰狞而可怖! —— 谢桥回到府,半夏解下谢桥身上的斗篷。 一眼见到斜倚在榻上的秦蓦。 秦蓦抬起头来,看着她冻得通红的面颊,懒洋洋一笑,侧头指着炉子上温着的羹汤:“盛一碗给郡王妃暖身。” 谢桥坐在他的旁边,雪白的双臂缠绕上他的脖颈,蹭了蹭他的面庞:“你又默默给我做了事。” 她到郡王府门前的时候,暗卫便传口信来了。 马被他的人,劫走了。她已经可以想象到燕王气得吐血的场面! 秦蓦拉下她的手,问道:“如何谢我?” 谢桥神秘兮兮地说道:“一份大礼。” 秦蓦挑眉。 谢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白皙的面颊红如朝霞:“秦蓦,你要做父王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药倒他! 掌心下,温软平坦的小腹,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悸动。 可他心中升腾着微妙而奇异的感觉。 不知如何去表述,以至于面无表情。 谢桥眉眼温柔,如水一般澄澈地眸子里漾着点点笑意,带着期待的看着秦蓦。 自从她开始调养身体,准备怀孕之后,每次都会做操,或者同房时在臀下垫一个枕头,有助于子宫后位者尽早受孕。 果真,她计划后,癸水推迟,浑身出现疲倦的状况,饮食上并未出现妊娠反应,只是太腻的食物会稍显反胃。 她心中隐约有数,但是不敢确定。 日子尚浅,扶脉并不精准,并未第一时间告诉他。 秦蓦与她一样,应该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可,如今是什么情况? 秦蓦双目盯着她的腹部,薄唇紧抿,面容紧绷,一丝表情波动也无。 谢桥眼底的笑容渐渐敛去,松开握着他的手,平静地询问道:“你不喜欢么?” 秦蓦毫无反应。 谢桥心冷了半截,站起身。 秦蓦倏然抓住她的手腕,僵硬的问道:“你去哪里?” “我去休息。”谢桥冷淡的回道,挣开他的手,还未走两步,便被拦腰抱起来,耳边传来他紧张地声音:“别乱动,谁准你使那么大劲?伤着孩子怎么办?” “……” “院使说有身孕不能劳累,不能提重物,不能劳神……你的事情我都推了,孩子生下来之前,你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准去!”秦蓦将注意事项,一股脑的说出来,下达最后的命令。 谢桥一脸懵逼的看着秦蓦,他刚才板着一张冰山脸,和现在紧张、如临大敌地神情,天差地别! 仿佛她说话大声一点,孩子都会掉。 谢桥自他一反常态的举动中,回过神来:“不是不喜欢?”一点表情也没有! 秦蓦怔愣的看着谢桥,他没有不喜欢,缓缓地抬起手,修长有力的手在颤抖。 无法控制地颤抖。 显露他此刻内心,并不如表现这般淡定。 噗呲! 谢桥掩不住笑出声,他常年紧绷,情绪并不多的脸上,奇异浮现一抹诡异的红,神色更冷几分,掩饰他的尴尬。 秦蓦环顾屋子里的摆设,眉峰紧皱:“蓝星,多余的撤下。” 蓝星:“……” 屋子里似乎样样都有用,并无多余的用具。 秦蓦只留下一道屏风,八仙桌,贵妃榻,妆奁,其余一应都撤走了! “再多安排几位伺候的婢女。”秦蓦想起谢桥身边只有半夏、蓝玉、明秀几个人,显然是不够。 谢桥看着他指使着蓝星忙得团团转,觉得她现在是母凭子贵,翻身做女王的既视感了? 只是,人多眼杂。 明秀、蓝玉两个人,一个顶两,已经足够。 谢桥道:“不必了。”她不喜欢身边有许多人围着转,而且,容易被人安插眼线进来。 人一多,忠臣度难免降低,她的院子便不会固若金汤。 谢桥看着与以往判若两人的秦蓦,神情严肃,思虑着可还有疏漏之处,忍不住开口,给他科普。 否则,受罪的也会是她! “秦蓦,有孕可以在外走动,有利于生产。”拘在院子里十个月,她会疯! “不行。”秦蓦不为所动。 谢桥皱眉,抿唇道:“我是大夫。” 秦蓦凉凉的目光扫来,道:“醉汉承认自己喝醉了?” 谢桥咬牙! 这能相谈并论么?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十分清楚,并且我也很珍视咱们的孩子,不会让他有任何的意外。你相信我!”谢桥试图说服秦蓦。 秦蓦无动于衷。 谢桥心中气不打一处,她没有想到,秦蓦会这般蛮不讲理! 早知他是如此反应,她该显怀再告诉他! 只怕,那时候他会恨不得掐死她吧? 谢桥觉得浑身冷,拉高被子盖好,翻身背对秦蓦,懒得理会他。 等他自己冷静下来,想通就好了。 可却没有想到,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秦蓦简直就是变本加厉! 谢桥抱着被子,坐在床榻上,看着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的绒毯,心里一阵无语。 左右望一眼,只觉得平日里整洁的屋子,如今却是宽大而空旷,显得愈发冷清。 “明秀。”谢桥喊一声,不见动静,起身取下挂在屏风上的外袍,裹着去寻人。 吱呀—— 门扉打开。 谢桥侧头望去,便见秦蓦绷着脸,手臂间挂着大氅,站在门边换下被水浸透的靴子。 谢桥看着他头上落满白雪,走过去拂落。 “谁准你赤足下床?”秦蓦脸色阴沉,嗓音冰冷。 谢桥被他劈头盖脸的冷叱一声,心里突然觉得委屈。 “冻着怎么办?”秦蓦扔掉手里的大氅,抱着她坐在榻上,抓起手炉塞在她的手里:“有事让蓝玉、明秀做,你不必动手,只管养好身子便是。”上下打量谢桥一眼,见她穿的单薄,不满的皱眉:“天气寒冷,多穿几件衣裳。” 自箱笼里翻找出银狐轻裘给她裹着。 谢桥被他无微不至,甚至小心翼翼的照料,心中却觉得不是滋味。 谢桥眉心紧皱,“秦蓦,我和宝宝没有这般脆弱。”在他的眼中,她俨然成了精美瓷器,宛如琉璃般易碎。极大程度的限制她的自由,不满的说道:“就和平日里一样即可。” “你不是一个人。”秦蓦不容置喙。 谢桥说干口舌,他都不肯答应,心里来气,又不得不压下火气,为自己争取最大程度的自由:“可是我拘在屋子里,除了榻上便是床上,会闷出病来。” 秦蓦沉默。 谢桥心中微松。 秦蓦道:“我陪着你。” 谢桥狠狠瞪他一眼。 “你平日与容姝最好,我让她进京陪你。”秦蓦退一步说道。 “秦蓦!”谢桥气红双眼。 “好了好了,生气对孩子不好。你别气,有话好好说。”秦蓦连忙安抚。 谢桥恨不得在他脸上狠狠咬一口! 她没有好好说么? 他不肯好好听罢了! “我并非你想的娇弱,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不会整日里被关在府里,我也有事要忙。”谢桥见秦蓦变色,一副要和她急上的神情,连忙说道:“我会尽量少劳累,无须我出面的,我不会出面,在府中休息。” 秦蓦抿唇,缄默不语。 谢桥柔软身子似藤蔓一般攀附着秦蓦,跪坐在榻上,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吻着他的冰冷而柔软的薄唇。舌尖探入他的口中,细细绵绵地舔舐着他,认真的亲吻着他每一寸口腔。 良久,谢桥被秦蓦拉开。 秦蓦望着她水润透亮的眸子,殷殷期盼的望着他,心里头不由一软。 秦蓦叹道:“出行告诉我。”看着她眼里荡漾着层层笑意,严厉道:“每一次!” “你最好了!”谢桥高兴的下地,朝内室而去。 一把被秦蓦捞进怀中,触及他阴沉的面色,脚趾卷缩,讪讪地笑道:“我进去穿鞋子。” 秦蓦面色方才缓和。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 谢桥为了医术交流会,不曾踏出府,只是在秦蓦的陪同下,在院子里走动。 院子里的积雪,秦蓦每日让人清扫干净,以免她跌倒。 秦蓦见她这段日子在府里,安安生生,心里也放心。 她一提出去,便允了。 谢桥一大早起身,秦蓦未在府里,洗簌好,坐在桌前,将秦蓦定制的早膳,吃得干干净净。 蓝星护送谢桥上马车。 马车里垫着几层褥子,面上铺着雪白的狐皮,谢桥坐在上面,手里抱着手炉子,舒适暖和。 掀开帘子,谢桥看着马车后跟着八个佩刀侍卫,面色微微一变。 这个秦蓦! “蓝星!” 蓝星站在马车外面:“主母,有何吩咐?” “让后面的人撤了!” 太引人注目了! 蓝星沉默好大一会,方才劝慰道:“主母,您要想下回平安出来,最好是由着主子。” “……” 谢桥一想这才刚刚开始,秦蓦紧张成这样。等肚子大了,简直不敢想! “主母,到了。”蓝星缓缓停下马车,板着木梯子放好。 明秀率先下来,搀扶着谢桥下来,偷睨一眼马车后的侍卫,掩嘴笑道:“郡王妃,郡王他爱护您,您便受着,” 谢桥冷飕飕瞥她一眼,去医馆里。 医馆二楼被被清空,各地慕名而来的人,都是对解剖学感兴趣。 而她之前画了人体脉络、血管、神经、器官分布图。 缝制人体模型,里面塞填充物,以便她很好的给他们讲解。 他们都是各地的名医,人体结构有一定的认知,但是并不清楚详细的分布。 首先认识,熟记后,方才能进行下一步,研究大体器官常利用剖割的方法。 而对于组织、细胞、胞器的观察则需要显微镜。 这个时空,并没有。 所以,她也没有办法。 主要的,她就是教简单地剖宫产。 很大的程度上,减少难产死亡率。 而这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故。 至于其他,目前条件尚不成熟,还未达到推广条件。 谢桥到的时候,来了五十多个人。 一堂课讲解下来,谢桥口干舌燥,喝水反胃。 大家听谢桥讲解的时候,觉得十分神奇,亦是探求他们未知的领域,聚精会神,遇到不懂的问题,接连提问。 谢桥反复讲解,尽力让在座的理解,已经到日暮。 谢桥摸了摸肚子,不觉得饿,却觉得累! 很累。 只想躺下不动。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过两日我再安排。”谢桥指着‘人体模型’,“你们可以请画师描摹,拿回家中温习,不懂之处,你们做好记录,一同来郡王府找我。平日里无事,也可以来这里,你们相互交流。” 各位大夫向谢桥窮身行礼,只觉得今日过的很快,意犹未尽,不舍离去。 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块,分享自己的心得。 也有人,将自己不懂的问题,拦住谢桥请教。 谢桥应付完之后,明秀立即挡在谢桥身后,蓝玉在前面开道,只想乘着秦蓦未发觉之前,快速回府。 如果,郡王知道,郡王妃在她们的照顾下,未用午膳,只怕要扒她们一层皮。 走出医馆,雪光映照下,亮如白昼。 谢桥的脚步一顿,望着站在马车前,裹着墨色大氅的男人,收紧手指。 今日她只打算讲半日的课程,却未曾料到他们求学若渴,一不留神,一天过去。 秦蓦知道她到达忘食的地步,只怕下一回没有这般轻易。 谢桥给身边的人使眼色,让他们保密。可看到跪在雪地里的蓝星,心里最后一丝侥幸破碎。 秦蓦面如降霜,漆黑的眸子里一片阴沉,朝她这边走了过来,墨袍微微随风飘着,步态十分沉稳。 谢桥脚步不由向后缩着。 秦蓦手负在身后,冷眼看着她向后退几步。 “这便是你所谓的照顾好自己?”秦蓦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面颊,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谢桥自觉理亏,笑了笑:“这是例外。” 秦蓦深看她一眼,转身朝马车走去。 谢桥怔了半晌,伸手抓住他宽大飘曳的广袖,“你不扶着我去?”谢桥知道这会他在气头上,说出的铁定不是好话,不等他开口,忙说道:“我站了一日,累的腿酸软。地上布满积雪,我若跌一跤如何是好?” 秦蓦听着她理直气壮的话,嘴角抽了抽,想硬下心肠不管她。 可她耍起无赖,却又拿她没有法子。 且算念在腹中孩儿的份面上,此番不与她计较。 “我的头昏昏沉沉,视物不清,像是要昏倒了,你当真不打算管我?”谢桥望着他宽阔的后背,抿唇,松开捏着他衣袖的手。 下一刻,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个软话,已经腾空被他抱起来。 谢桥抱着他的脖子,嬉笑道:“我就知道夫君心胸宽厚,不与我这妇人计较。快些让蓝星起来送我们回府,我肚子要饿扁了。” 说罢,感觉到周遭冷寒的空气,更冷了几分,方才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蓦看着她讨好的笑脸,很难丢下她不管。 绷着脸,将她放在马车里,甩下帘子大步走了。 “诶?”谢桥趴伏在马车窗上,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冷风如刀,吹刮在手上,刺骨的痛。放下帘子,谢桥见蓝星还在跪着,让他起来:“蓝星,回府。” 蓝星没有秦蓦的命令,不敢起来。 “你想要饿死我么?你担待得起么?”谢桥语气不善。 心里到底因为秦蓦而不痛快,生出一丝委屈,她又不是故意为之。 蓝星总算肯起来,雪水已经浸透他的棉裤,膝盖冰冷、麻木,站起来踉跄一下,扶着车辕坐上马车,驱车回府。 仍由谢桥催促,蓝星心中谨听秦蓦的命令,不敢快了。 谢桥坐下来,方才觉得饿了,端起青瓷茶杯递到唇边,浅啜一口,只觉明秀调制的茶水温润适口,多饮几口。 “明秀,你看看马车里可有吃的?”谢桥饿的胃里不适。 “有,已经冷了。”明秀出门时,备了吃食,以备谢桥饿了,没有食物。 可过去那么久,即便有热水温着,也冷透了。 谢桥凑过去一看,已经结油了,不由叹一声,有气无力的靠在马车壁上。 忽而,马车晃一下。 谢桥紧张的抱着小腹,只觉一阵冷风吹刮进来,冷得哆嗦一下,便见秦蓦掀开帘子,坐在外面递着油包纸进来。 谢桥一怔。 明秀接过去,拆开油包纸,一包糕点,一包酥糖,一包烤鸭。 谢桥闻着香味儿,捻起一块糕点塞在嘴里:“你不进来?”心中一阵暖意,原来他给她买吃食去了。 秦蓦看她一眼,放下帘子,坐在外边,抖落身上的雪花,大氅已经被消融的雪水洇湿。 谢桥也想到这一点,将手炉塞给秦蓦。 秦蓦冷声道:“你拿着,莫冻坏身子。” “马车里暖和,你不拿着,我出来陪你。”谢桥见他接过去,退回马车,留着一些给蓝星。 回到府里,秦蓦抱着谢桥,直接去温泉里。 谢桥泡在里面,舒服地不想起身,趴伏在池边,沉沉睡去。 秦蓦看着她白皙细嫩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抱着她起身,细心擦拭掉她身上的水珠,穿上裘衣,将她塞进被窝里。 望着她熟睡的容颜,倾身在她额间印上一吻,起身离开。 衣袖被她拽住,扳开她的手指,又被她捏握住。抿紧唇,抬眼见她睁大一双凤目,安静地盯着他。 “还有何事?” “不生气了?” “嗯。”秦蓦点头。 谢桥眼睛缓缓阖上,片刻间,呼吸均匀。 秦蓦嘴角微微上扬,不由失笑,原来是心里藏着事,睡得不踏实。 —— 燕王见谢桥不识好歹,将与他合作,替他办事的人,全部都撤走,面色阴冷。 心中不甘,当即约见太子。 太子怕燕王心怀不轨,将地点约在赏荷亭里。 燕王站在宫门前,仰着头,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巍峨坚实的宫门,凝然不动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唯有一头乌发被风吹起,有几丝零散地覆在布满阴鸷的眉眼间,遮掩住眼底的侵占。 “驾——” 燕王挥甩马鞭,骑马进入宫墙之内。 他路上刻意的耽搁,到的时候,太子仍旧还未出现。 等近一个时辰,太子方才姗姗来迟。 燕王望着水面凝结一层薄薄的冰,破开云层而出的阳光,照射在冰面上,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父王有事留住本宫,二弟久等了。”太子并无一丝歉意,反而在示威。 燕王搭在膝上的手,一根一根的收紧,紧捏成拳,面上却不显半分:“我也才到不久。” “如此,本宫心里也好受一些。”太子一招手,宫婢门鱼贯而入,桌子上瞬间摆满瓜果点心。 恭敬的为燕王添茶,退至一旁。 燕王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 宫婢们纹丝不动。 燕王面色一变,太子在宫中的地位,竟如此稳固了么? 身为王爷,他连一个宫婢也使唤不动。 太子看着这令他愉悦的一幕,挥了挥手,宫婢们退出去。 “二弟何事寻本宫?”太子极为轻慢燕王,他们二人已经算是撕破脸,轻易不往来,谁也不搭理谁,哪知今儿个吹哪股妖风,燕王竟然找他。 燕王喝下一杯热茶,驱散身体里的寒意,整个人稍稍暖和,“皇兄与郡王妃在合作罢?” 太子皱眉。 “我们兄弟俩被她给耍了!”燕王提起谢桥的时候,咬牙切齿。“她暗地里与我合作,利用我对付你。转身,又投靠里,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太子在谢桥手里讨到甜头,荣亲王的把柄给他,他拿捏在手里,让荣亲王吃个闷亏,心中正重视谢桥,哪知听到燕王说谢桥阳奉阴违,双面间谍! 冷笑一声:“本宫不知二弟说的什么话,我与郡王妃,的确有一层关系。” 燕王一怔,未料到太子会这般爽快的承认。 “说来,她还是本宫表姐。”太子心中认定燕王是来挑拨离间,大约是眼热谢桥帮他,站在他的阵营中,所以按捺不住了! 就算谢桥曾经帮过燕王又如何? 如今燕王找上他揭谢桥的底,说明谢桥已经站在他的这一边,所以燕王心中是不甘心罢?想要利用他打压谢桥! 做梦! 他岂会让燕王得逞? 几个适合夺嫡的人,谢桥与他们关系并不好,她之前没有彻底定下来扶持谁,定是在找更合适的人选! “皇兄,您别被她给蒙蔽!这个贱人,她并非真心帮扶我们!而是利用我们!”燕王岂会不知太子不信他的话?心中顿时急躁起来,他若是没有离间太子与谢桥的关系,对付起来,只怕谢桥会借用太子的势力,对付他! 这是谢桥惯常使的手段! 太子心中却想,谢桥定是没有真心实意帮过燕王,所以他才会如此气急败坏! 更加证明谢桥与燕王之间没有关系,心中对谢桥最后一丝戒备完全放下。 燕王此刻若知太子心中所想,只怕会气得吐血! “皇兄,您不知,当初季云竹的事情,全都是她一手策划!”燕王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不知如何说服太子,便将与谢桥合作,陷害太子一事交代出来。 哪知,太子闻言,反倒是笑了,“不劳二弟费心,郡王妃已经与本宫交代清楚,她不过是受人要挟罢了!” “皇兄——”燕王错愕的看向太子,谢桥使计除掉他的臂膀——季云竹,又险些使得皇后命丧黄泉,太子不计较? “本宫已经与郡王妃是一家人,自然不计前嫌!”太子起身,望着积雪在阳光下慢慢消融,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晦涩:“二弟,本宫很忙,父皇交代的公务繁重,不奉陪了!”说罢,不等燕王开口,便转身离开。 太子绕过长廊,回头看着燕王挥落石桌上的酒壶,眼底闪过阴鸷,摊开手掌,赫然躺着一个瓷瓶,正是谢桥在燕王府门口扔掉的。 “她倒是算准了燕王。”太子喃喃道,脸上露出一抹笑。 早在几天前,谢桥便主动将事情说与他听。 他之所以不计较,谢桥与燕王合谋,算计季云竹指使,牵扯到母后,因为那时他与谢桥结仇! 她必然会设法想要他的性命! 因为,那时候他同样想取谢桥的性命! 而且,并未对他造成利益上的损失,自然没有必要过多计较,因为,他急需郡王府的势力! 谢桥的能力,令他刮目相看。 何况,谢桥与他化干戈为玉帛,且在燕王与他之间,站在他这一边,想必是知道他的实力更强燕王! 而她能够全盘托出,证明她是诚心效忠他! 若非谢桥算计到燕王会拿捏此事离间两人的合作关系,他今日说不得,真的给燕王离间。 而他为何如此相信谢桥,那是因为,燕王府有他安插进去的人。清楚的知道燕王想要谢桥对褚明珠下手,以褚明珠与谢桥之间的关系,谢桥给褚明珠下药,轻而易举,可她并没有如此做! “殿下……”内侍见太子站着沉思良久,唤他一声。 太子眼底闪过嗜血,绝嗣么? 他的好二弟,想要他没有嫡子呢! 没有嫡子,对他顺利掌权不利。 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嫡长子,做弟弟的是不是要等做哥哥的生了之后,再生呢? —— 太子心里拿定主意,便回到东宫。 “太子妃呢?”太子询问一旁的宫婢。 “太子妃在采雪。”宫婢回答。 太子径自朝后院的梅林而且,果真见到褚明珠,身着一袭粉色对襟宫装,领子镶一圈白狐毛,映衬得她面色白皙红润,脸上娇憨的笑容,令人心中微微一动。 褚明珠垫着脚尖,探手抓住上面的枝桠,抖落上面的雪,落在宫婢捧着的坛子里。 “呀!”失手未抓稳,枝桠弹上去,褚明珠吃痛捂着手臂。 这时,一只大掌伸过来,握着她柔腻的手,宽大的袖口滑落下去,露出一截雪白如凝脂的手臂,上面一条红痕,触目惊心。 “太……太子……”褚明珠手微微一缩,面色绯红。 “你看,受伤了。让宫婢去做便是。”太子牵着褚明珠的手,回到屋子里,招手让人拿来药膏。挖出一块药膏,亲自给褚明珠上药。 褚明珠一怔,太子对她很好。 一直很好。 甚至很纵容,可她自小受到良好的教养,也做不出出格的事情,只是有些个孩子心性,他也宠溺着。 很多时候,她心里十分清楚,太子并不是真的爱她,而是因为她身后的家世。 但是,床第之间,他深情的眼眸注视着她,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她坚守的心防,在他的好里一点一点的崩塌。 正如此刻,他神色专注,轻柔的给她上药,心口忍不住悸动。 “痛么?”太子轻轻吹气,她皮肤娇嫩,极为怕疼,这伤虽浅显,对她却是难以忍受罢? 褚明珠淬不及防,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此刻阴戾的眸子,望着她的时候,全部退去,只剩下满目柔情。脸色瞬间通红,羞涩的摇头。 太子轻笑一声,“在我面前不必忍着。”擦干净手上的药膏,将她纳进怀中,贴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在东宫无趣,可以回淮阴侯府,陪陪母亲,也可以请人进宫,陪你解乏。” “嗯。”褚明珠点了点头。 “我们成婚已久,二弟也快有嫡子,你何时给我生?”太子扳过她的身子,面对着他。 褚明珠低垂着头,紧咬着唇瓣,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即便两个人已经很亲密。 太子知道褚明珠很内敛、含蓄,轻咬着她的耳垂,莹亮的耳垂瞬间充血,感受到怀中的人微微颤抖,抱着她朝内室而去:“我想要我们有一个嫡子,日后我亲自教导他。” 褚明珠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太子将她放在床榻上,高大的身影覆上去…… 云雨方歇,太子替褚明珠收拾干净,看一眼她熟睡的面孔,嘴角微微一笑。穿戴好,走出内殿,命人传幕僚。 幕僚望着桌子上的瓷瓶,沉吟道:“太子妃与燕王妃有交情,为何不让太子妃将燕王妃引出来?” 太子盯着瓷瓶出神,良久,方才叹道:“她心性纯良,本宫不想她被玷污。” 幕僚一怔,随即,便将自己的想法托出。 —— 谢桥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深夜。 明秀吩咐厨房送膳食过来,服侍谢桥起身。 谢桥看着接过一杯水,漱口。问道:“郡王呢?” “郡王方才去书房处理公务。”明秀想起一事,忙说道:“方才蓝玉过来,您在睡觉,让奴婢转述您,燕王进宫会见太子。” 谢桥手一顿,点了点头,她与燕王撕破脸,那么与他联手做的事情,他必定会告诉太子,想要利用太子对付她! 所以,她提前将事情说与太子听。 更重要一点,燕王对她逼迫太紧,有没有他,对她来说无关紧要,要撕破脸,她索性做点事,让太子对她更信任。 她的暗卫,早已调查到燕王府有太子安插的人。 所以,她刻意将瓷瓶拿出来,扔在燕王府门口。 特地让太子的人捡去,交给太子。 太子如此自傲的人,必定会认为她在他与燕王之间,选择他! 有的事情,在大业面前,都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他并不会去计较! 只要她仍旧忠诚于他! “郡王妃,燕王太阴险了,他是不想给您留活路,咱们也没必要对他客气。”明秀想要给燕王制造一点麻烦。 “不必,自有人动手。”谢桥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如今得当个好人,做好胎教。” 胎教? 什么是胎教? 谢桥并未给明秀解惑,马车上只吃了一点儿,睡一觉,肚子饿了。 谢桥吃了两碗饭,有一点撑,在屋子里走动消食。 这时,半夏进来通报道:“郡王妃,兰阳郡主……柳少夫人来了。” 谢桥望一眼天色,已经黑透了,她这时来寻她有何事? “快请她进来。”深夜兰阳找她,定是有要紧事。 兰阳脱下斗篷,美艳明媚的脸上十分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透着红色血丝。 谢桥微微一怔,“怎得哭了?” 兰阳摸了摸眼睛,苦笑道:“我今日来找你,有一事相求。” “何事?”谢桥示意兰阳坐下说话。 兰阳看一眼屋子里的人。 谢桥示意她们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二人。 兰阳似乎觉得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方才说道:“这些日子,雪珂时常去翰林院找柳自清,我想要和他圆房,替他生下子嗣,他却不肯。好几次……我勾引他,到关键时刻,他都清醒过来。” “你想要我如何帮你?”谢桥觉得这一事,她无能为力。 兰阳苍白的脸上,隐隐透着一丝奇异的红晕,凑到谢桥耳边嘀咕一声。 谢桥猛然看向兰阳,眼底闪过诧异。 兰阳竟问她要春药,药倒柳自清么? ------题外话------ 【捂脸】不知道兰阳的算计,能不能成功,哈哈哈,柳自清清白堪忧……【笑哭】【笑哭】 第一百六十九章不要我,把我送别的男人床上 兰阳被谢桥看得心生尴尬。 “没有算了。”兰阳低垂着头,这是下下策。 谢桥端着桌子上冷却的鸡汤,舀了两勺吞入腹中。 抬眼看着兰阳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一口气。 这东西,她真的没有。 望一眼窗外,大雪纷扬,“多坐一会,雪停了回去。” 兰阳也暂时不想回去面对柳自清,点了点头,捧着热茶出神。 谢桥却是想不通,柳自清对兰阳是极在意,这么晚的天,又下着大雪,柳自清也放心兰阳一个人出府? 兰阳似乎知道谢桥心中所想,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他不知道我出府。” 谢桥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 她与柳自清之间的矛盾,症结在她的身上。 柳自清不是不愿意碰她,而是怕有一日,她会后悔罢? “你与他不在一个步调,他愿意听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等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你才肯和他说。有时候,就是一丁点的差距,酿出许多阴差阳错的误会。”谢桥语重心长的说道:“他心里终究是在意你,有话,好好说。” 兰阳突然开口道:“他不信。” 谢桥迷茫不解的看着她。 “他不信我喜欢他。”兰阳苦涩一笑,她如今方才看透自己的心,对褚明衍执着许多年,不过是心中不甘所致罢了。 早在翰林院见到柳自清的一幕,或许他的身影便印在她的心里。 只是,她一直不曾正视过自己的心罢了。 “我觉得自己很糟糕,褚明衍那一段感情弄得一塌糊涂,与柳自清也是一团糟。”兰阳浑身透着疲倦,靠在椅背里,屋外呼啸的风声似乎无孔不入,自缝隙中吹入,冷的她打了冷颤。 “宫宴里你对柳自清的表白,换做我是他,我也不信。”谢桥放下瓷碗,“兰阳,你们之间有误会,所以,好好与他谈一谈。柳自清并非你想的那般冷漠无情,他……可能和秦蓦一样,不善表达而已。” 兰阳一怔。 这时,暗卫悄无声息出现在屋子里,放在一个纸包,瞬间又消失无踪。 兰阳皱紧眉头,环顾一眼屋子,并不见有人,脸上阵阵发热:“我们说的话,他们听不见?” 谢桥笑而不语。 兰阳瞪谢桥一眼,顿时觉得不自在。 谢桥拿着纸包放在手里,放在鼻端预备嗅一下,突然想起有孕在身,这种东西还是不沾的好。递给兰阳,轻咳一声道:“量多伤身,你自己掂量着下手。” 兰阳脸色瞬间通红,一想到这个女人喊暗卫给她整这药,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如果能够让人去办,她早就吩咐下人去了,哪里用得着问她拿药? “行了,都要做了,有什么抹不开脸的。”谢桥瞧着兰阳难为情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几声:“我让人送你回去。” 兰阳回过神来,原来她留下自己,是为了成全她? 捏紧手指,只觉得手里捧着烫手山芋。 既然想出这个法子,那就不会退缩! 兰阳道谢,裹着斗篷,消失在雪夜里。 谢桥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在夜色里凝聚成一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与柳自清的关系,的确僵持到一个死角。 需要打破,重新建立。 身后一热,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中,谢桥猛然回头:“你怎么进来的?”她起身的时候,他明明不在屋子里。 “我一直都在。” “……” 谢桥估摸着,兰阳知道她算计柳自清的主意,被秦蓦听了去,会不会气得吐血? “你今后少与兰阳在一起。”秦蓦格外认真的说道。 谢桥不解:“为何?” 秦蓦顿了一下,抿唇,似在组织措词,“反正不准与她在一起。” 谢桥看他一眼,“霸道!”推开他朝内室走去。 秦蓦眉峰紧蹙,“她想法有问题。” 谢桥脚步一顿,突然领悟到他为何不许她与兰阳在一起,归根究底,兰阳对付柳自清的法子。 伸手,拽着他的衣襟,往前一拉:“你说,当一个男人对女人失去信任,如何才会重新信任?” 秦蓦被问住了。 “你不知道?”谢桥拧紧眉心:“你设身处地想一想。正好,我也好记下,日后你对我失去信任,我心中也有个底细。” “我最重要。” 谢桥怔愣住,半晌,才品出他话中之意。 在她心中,他最重要。 突然明白过来,柳自清怕是认为在兰阳的心中,褚明衍最重要。 所以,并没有信心,兰阳真的喜欢他。 毕竟,撩拨柳自清之后,褚明衍回京,兰阳的作为,的确够让柳自清心寒。 莫怪不信任她。 秦蓦见她走神,捏着她的下巴抬高,仰望他,“想什么?” 谢桥扯唇一笑,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唇,似乎还不满足,微微张嘴喊住他的下唇,稍稍用力吸吮着,来回辗转厮磨。 “嗯,你最重要。” 秦蓦扣着她手腕的手一紧,向来自持的他,在她的撩拨下呼吸加重。按着她的后脑勺,吻回去。 —— 翌日,谢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明秀伺候她起身,盯着谢桥将早膳吃干净,方才撤下去,递上一杯清茶。 谢桥漱口后,问道:“郡王不在府上?” 心里思索着秦蓦去了军营,大约要天黑才回府,她可以在秦蓦回府前,去一趟医馆。 “嗯。”明秀瞧出谢桥那点小心思,笑道:“郡王妃,您死了这条心,昨儿个您去医馆未曾用午膳,今儿个郡王特地叮嘱,他中午回来陪您一道用膳。” “……” 她就知道! 事情不可能这么快揭过去! 含恨地趴在榻上,泄愤似的狠狠捶几下! 眼下已经快用午膳了,去医馆哪里还来得及? 她敢保证,她现在出去,被秦蓦逮着了,日后他去哪里,都会拎上她! “一失足成千古恨!”谢桥叹息,今后秦蓦拘着她在府中用膳,她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消磨? 想了想,咬牙道:“蓝星,你告知郡王,让他去医馆与我一同用膳。” 蓝星门神一般,守在门口,岿然不动。 谢桥突然觉得这十个月很漫长! 她待在府里会长蘑菇。 “郡王妃,燕王妃请您去给她请脉。”半夏进来,将拜帖给谢桥。 谢桥淡扫一眼,无精打采地说道:“不去。” 她都和燕王撕破脸,还去做什么? 半夏突然凑到谢桥耳边道:“听说燕王妃在院子里滑一跤,动胎气了,流了许多血,不知能否保得住。” 谢桥抿唇,不必想,也知道,定是太子的手笔。 燕王想要太子妃绝子,所以太子以牙还牙。 多少与她有点关系,但是主要原因出在燕王身上。 她此时有孕在身,不宜搅合进去。 “推了。”谢桥很理智,她此刻给燕王妃护住胎儿,里外不是人了! 燕王已经撕破脸,又得罪太子。 她如今不想参与到他们之间的斗争去,安稳生下孩子方才是要紧的事。 “是。”半夏拿着拜帖离开。 谢桥望着屋檐上缀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心不在焉,她可以强迫蓝星去医馆,秦蓦奈何不得她,蓝星遭殃。她得想个法子,让秦蓦松口。 秦蓦回来的时候,谢桥坐在窗前,趴在窗台上,拉扯盆栽上的绿叶,已经秃了,只剩下枝干。 脚步一顿,秦蓦走过去道:“不开心?” 谢桥仿若未闻,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 “很想出去?” “你允许么?”谢桥并未转头看他。 秦蓦抿唇,缄默不语。 她坐着不动。 他站在她身后岿然不动。 明秀端着膳食进来,一一摆好。 秦蓦几不可闻的叹道:“用膳了。” “我不饿。” “不准任性。” “真的不饿,吃了睡,睡了吃,我又不是猪,哪里吃的下这么多?”谢桥不耐烦的推开他,“我饿了自己吃。” 秦蓦面色一沉,却也没有多劝,站在她身后。 屋外的雪,下了停,停了下。 杨副将也来催秦蓦好几回。 秦蓦不为所动。 似乎谢桥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动,他也不走。 谢桥的这个位置,清楚看到杨副将在外面急的如热锅上地蚂蚁团团转,素白平整的雪地,被他糟践成满地污雪。而她身后的男人,淡定从容。 比耐心,她比不过他。 谢桥双手撑在窗台上,正准备起身。 身后传来动静,秦蓦转身大步离开。 杨副将见到秦蓦出来,高兴得差点哭了,一个糙汉子,激动地手足无措,朝她窮身鞠躬,眼底感激之情显而易见。 谢桥手心收紧,怕是真的有重要地事。 一瞬不瞬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快步离开,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顷刻间,被大雪覆盖。 良久,谢桥反应过来,他忘记穿斗篷。 “蓝星,你给郡王送斗篷去。”谢桥心里一点都不好受,作妖逼迫他妥协,可折磨到他,并不是滋味。 得! 她在自我折磨。 望着桌子上的菜,冷了撤下,换上新的。已经不知换了多少次,依旧冷了。 拿起桌子上的一碟糕点,塞在蓝星的手里:“你告诉郡王,我吃了。” 蓝星端着碟子,不动。 “我不会再作妖。”谢桥心想,秦蓦未妥协,她妥协了! 蓝星扫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在谢桥的怒视下,匆匆离开。 谢桥站在门口,等着蓝星回来。悠扬的目光落在挂在木架上的斗篷,嘴角微扬,透着讽刺。 她果真任性! 明秀端着膳食过来的时候,谢桥一言不发,坐在桌前,认真地用膳。 蓝星回来的时候,带着秦蓦的话来。 “郡王妃,郡王说您晚膳前回府即可。” 谢桥手一顿,摆了摆手,终究有些意兴阑珊。 抹了抹唇,喝一口水,爬到床上睡觉。 整个无字楼,被低气压笼罩。 —— 话说,兰阳手里揣着谢桥给的药,离开郡王府。 大地一片白茫茫,映照天地间一片亮光,仿佛永远没有黑夜。 郡王府大门紧闭,兰阳撤回视线,有一刻,她想要留在这里,不回去。不去面对冷然毫无温度的屋子里。可,那是她终究要回的地方。走了几步,倏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马车旁那道身影。 柳自清披着银狐大氅,姿态悠然站在马车旁,雪光映照下,风姿卓然,宛如雪中霜花。 听到身后动静,缓缓转过身来,见到兰阳的刹那,面上含笑,朝她走来。 兰阳看着柳自清,一步一步朝她而来,一身雪衣随着步态摇曳,更衬得他俊雅容颜,高华若雪,不禁微微失神。 他来接她了? “回府了。”柳自清在兰阳面前停下来。 兰阳捏紧手心,她是冲动下离开柳府。那时候他躺在榻上翻阅古籍,她凑过去发现是正是那本野史,见他盯着她注解的字体上,便想要夺回书籍。 哪知他避开了,她一个不慎,跌进他怀中。他身上散发着幽暗冷香,鬼使神差,她便亲上他的唇。 他似乎也有所意动,二人痴缠在一起。 最后的关头,他抽身而去,门扉被他重重摔上。 他生气了。 她心中委屈,连日来雪珂缠着他,即便他不理会,雪珂也不气馁,形影不离,她心中闷得慌,所以来找谢桥。 哪知,他会过来接她。 望着他伸过来的手,兰阳眼睫微微颤动,手里的那一小包药粉,捏得更紧几分。 “你怎得来了?”兰阳手指拢紧身上的斗篷,他专注的望着她,在他面前耍不了小动作。而若是递出左手,与他递出的左手不顺,必定会令他生疑。微微咬着唇,她不握着他的手,必定又会令他误会。 进退维艰。 柳自清目光微暗,她咬唇,便是有为难之事。 “你为何不抱我?”兰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成亲以来,你都没有抱过我。” 柳自清眼中布满诧异,一闪而逝。 兰阳张开双臂,等着他接下来的举动。虽然是为了化解她的处境,急中生智,可这会儿,心中却是极为期待。 “自清,我们是夫妻……” 兰阳话未说完,被他抱进怀中。 兰阳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一路上,相顾无言。 到了柳府,兰阳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回到屋子里。 碧莲见到兰阳,泪水掉下来:“少夫人,奴婢去打热水,您就不见了,吓坏奴婢了。” 兰阳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向柳自清。 柳自清解开大氅挂在屏风上,去往净室。 兰阳目光微微一闪,示意碧莲出去。 碧莲摇头,不肯走。 “我有话与姑爷说。”兰阳咬了咬唇,眼底闪过一抹坚决:“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许进来。” “少夫人……” “这事关我的幸福。” 碧莲方才红着眼出去。 兰阳听到净室里有动静,柳自清还未出来。捏着手心里的药,仿佛滚烫灼手。心口扑通扑通凶猛的跳动。吞咽一口唾沫,兰阳压下心口的慌意,揭开茶盖,手指发抖的拆开纸包,将药粉倒进去。 “兰阳。”柳自清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唤一声。 兰阳吓得手一抖,茶盖‘嘭咚’发出声响,盖在茶壶上。手忙脚乱将小纸包揉成一团,丢在桌子下面。 “你走路怎得没有声响?”兰阳面色隐隐发白,拍着心口,剧烈的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柳自清的目光若有似无扫一眼桌底,温和道:“吓到了?” 兰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柳自清坐在榻上,招手道:“过来。” 兰阳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眼角余光扫一眼茶壶,斟茶,端起茶杯。大约是心虚,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兰阳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喝杯热茶暖暖身。” 柳自清目光落在眼前的茶杯上,眸子里逐渐深邃。 兰阳心中一颤。 柳自清扫一眼桌上的茶壶,并未接过去。淡淡的说道:“兰阳,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兰阳端着茶杯的手指骨发白,紧紧盯着他幽邃的眸子,紧咬唇瓣。 柳自清极有耐心,等着她开口。 兰阳觉得他似乎洞察一切,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仿佛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心里突然蹿上一股邪火,冷笑道:“你知道的,对么?” 柳自清默然不语。 兰阳紧张的心,突然之间,平静下来。看着柳自清淡然地毫无表情的脸,心里一片苍凉。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兰阳眼眶发热,一股酸涩涌上鼻端。 她太卑微,也太卑鄙,需要用这样一个手段,得到他——她的夫君! “兰阳……” “柳自清我受够你了!你若是在意褚明衍,不信我喜欢你,这么在意,为何要娶我?你不愿意碰我,是嫌弃我脏么?”兰阳说到心酸处,泪水落了下来,说到这个地步,断然不可能打退堂鼓,哽咽道:“无论是你休我,还是继续生活在一起,今天我都要一句明白话。你若是还放不下心中芥蒂,那么我们便和离,你休了我也可以,我无法忍受你对我的冷漠,无法忍受貌合神离的婚姻。你愿意接纳我,我们便做真正的夫妻。” 柳自清维持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狰狞的青筋显露他此刻在极力的隐忍。 兰阳见他无动于衷,心跌倒谷底,话已经摊开说,她便奔着要一个结果而来。 不论是和还是离,她都要一句话。 褚明衍,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个屏障。 令他们生出隔阂。 而深深扎刺在他心里的那根刺,能不能拔出就在此一举。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兰阳受不了令人崩溃的沉默。 这时,柳自清忽而起身,并未看她一眼,朝门外走出。 他还在逃避! 兰阳捏着茶杯的手,骤然一紧,大力的恨不得捏碎。一股血气涌上心头,仰头将一杯茶水饮尽。 “啪嗒——” 柳自清察觉到她的举动,面色阴冷的挥落她手里的茶杯。 “我喝了。” 柳自清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气,捏开她的下巴,厉声道:“吐出来!” 兰阳下颔被他捏得生痛,猛然推开他:“别自欺欺人了,已经下肚的东西,哪能说吐就吐得出来?”目光发狠地盯着他,冷声说道:“柳自清,你不要我,你就把我送到褚明衍床上去!” 柳自清眼底充斥着阴煞之气,暴怒地恨不得撕了她。 兰阳看着他,冷冷地笑几声,趁着还有一丝清明,摇摇晃晃朝外走去。 手腕一紧,被柳自清扣住,力道大得仿佛要被他被捏碎。 “痛——” 一阵天旋地转,兰阳撞进柳自清怀中,抬头看他,腰被他紧握住,后背狠狠撞击在冰冷的榻上,痛呼声还未出口,唇瓣被他含住,吞没在唇齿间。 兰阳怔怔的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一片水润,蒙上一层薄薄的烟雾,朦胧中闪烁着诧异。 柳自清看着她无辜的眼睛,眼眸瞬间幽邃。 她浑身滚烫,宛如抱着一个火炉。 身体里的火热感,猛地蹿上来,烧心烧肺。 两条雪白的手臂缠绕上他的脖颈,兰阳伸出舌尖,细细的舔过他柔软的薄唇,探进他的口中,柳自清浑身紧绷,咬住她的唇,不轻不重,狠狠纠缠,空气稀薄,鼻息间都是彼此的温热而急促的气息。 兰阳被他吻的晕头转向,软软的被他束缚在身下。 热,很热。 一波一波的热浪汹涌而来,紧紧的抱着他,汲取着他身上一抹凉意。 忽然,柳自清松开他她,兰阳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自清,抱紧我……”兰阳被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热流给逼疯,眼前只有他模糊的叠影,拉下他的脖子,啃着他的唇,毫无章法地开始亲吻、索取那一抹甘冽的清泉。似乎还不够,双手撕扯他身上的衣裳,在他脖子上抓出几道抓痕也尤不知。只知道还不够,还想要更多,急切而渴求。 柳自清被她毛毛糙糙地撞上来,生涩而迫切的亲吻着他,吻到她自己也透不过气来。 蓦然,脖子一痛,她尖利的指甲滑过,紧接着,她张口咬上来。 柳自清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兰阳在他耳垂上舔咬一下,柳自清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自清,自清……” 兰阳觉得心里空荡荡,说不出地感觉,只知很难受。 柳自清看着她散乱的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刺激地瞳孔一紧。 兰阳褪下他身上的衣裳,不规矩的乱动。 柳自清的神经绷到极限,呼吸不受控制地紊乱了。 一向淡然的眸子里,又深又沉,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濒临失控的边缘,柳自清大力握着她乱动的手,声音隐忍而沙哑:“兰阳,知道在做什么?” “自清,求你,不要停,别不要我……”兰阳难受得蜷缩在他的怀中啜泣。 “轰——” 柳自清的理智在这一刻崩塌。 屋子里的烛火,燃烧一夜。 碧莲裹着厚重的棉袄,蹲在门外,听到里面激烈的声响,由最初的担忧,到最后的面红耳赤。 屋外透亮,兰阳眼睛微微睁开,抬头看着他线条柔和的面庞弧线,想起昨夜的凌乱与激情,面色臊红。 酸痛的身子,被他紧紧的抱在怀中。兰阳一动也不敢动,怕动了,惊醒他,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想泡沫一般破碎。 可,终究是忍不住,伸手搭在他的腰间,轻轻抱住他。 他的呼吸,依旧是均匀地,兰阳松一口气,面颊紧贴在他的胸口,心里莫名地很安稳。 他醒后的一切,她所要面对的,这一刻都不想去想。 却不知,在她的手抱着他的那一刻,柳自清的双眼缓缓睁开,眸子里一片清明。 第一百七十章 偿命! 第一次,靠得这般近。 近的让她宛如身在梦中。 梦总有醒的那一日。 兰阳眼下只希望这若是梦,便让这个梦长久一些。 面颊紧贴在他滚烫地胸膛,听着柳自清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闭上眼。 一切,都是这么地小心翼翼。 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柳自清似乎感受到兰阳的心绪,她半个身子偎近他怀中,搂着她地双臂,不敢增减力度,亦是怕惊醒她。 两个人又回到原点。 争锋相对。 冷漠以待。 昨晚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却又在他的意料之中,顺理成章。 雪珂步步紧逼,她无法坐以待毙,处处引诱。 他怕有朝一日,兰阳会后悔委身于他。 极力控制自己。 虽然他不知褚明衍为何会拒绝她,但是同样身为男人,他知道褚明衍对兰阳的爱,一点也不比他少。 褚明衍主动出击,他并没有自信,兰阳会否舍他而去。 他从来不会高估自己,低估兰阳对他的影响力,果真失控了! 兰阳口不择言地话语,令他彻底失控! 躲避。 再也不能够躲避。 昨夜一事,是该有个说法。 柳自清垂目,清淡地视线落在她雪白圆润的肩头,布满青紫印痕,触目惊心,可见昨夜多么的荒唐。 是啊,荒唐! “兰阳。”柳自清缓缓开口,清冷如泉地嗓音,此刻沙哑透了。 兰阳浑身倏然紧绷,抱着他腰间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他醒了! 心中即紧张,又羞耻。 毕竟,得到他,用她为之不耻的手段。 柳自清觉察到她的紧张,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兰阳的确在他主动而温和的碰触下,忐忑不安地心,平静下来。 “自清,不管你信不信,我在大殿说的都是真的。只是,开始有些难以启齿,后来说出来,也并不觉得有多难。可我知道,我错过最好的时机。你不知道,看着她对你步步紧逼,势在必得,我心里有多紧张,她和当初的我太像,你能够喜欢上我,我害怕自己做过许多使你寒心的事,你会被她给感动,离开我身边。”兰阳紧紧的靠着他,生怕柳自清会将她给推开。她从来没有想过,这辈子除了褚明衍以外,爱上其他的人。 可,这是事实。 他的无微不至,一点一滴渗入她的心中,一点一点的占据。 “雪珂未曾出现之前,我固执的以为,这辈子只爱褚明衍,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可她出现,我慌了,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原来……一直都有你。”兰阳久久没有得到柳自清的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乞求:“自清,你信我一回,就这一回。” 只这片刻的沉默与等待,兰阳便被倍感煎熬,不知他以往见到她追逐褚明衍脚步时,心中又是何等的感受? “嗯。” 良久,柳自清淡淡应一声。 “我知道。” 兰阳一怔,他这是信她了么? 昨晚她不顾一切,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去赌一把。 赢了。 她赌赢了! 柳自清感受到胸膛传来温热的湿意,抱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 兰阳突然抬起头,在他诧异中,啃上他的唇。 柳自清喉咙微微滑动,轻轻推开她。 兰阳抿唇,呆愣的盯着他,眼底似乎涌出一股湿意。 “你确定你还可以?” 兰阳一怔,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脸颊瞬间通红,心里升腾着一股子羞耻感。 连忙缩进被子里,蒙着头。 没脸见人了。 仿佛她多饥渴似的……只不过是高兴忘形,一时难以自持,亲吻一下他,表达她的激动之情。 柳自清望着高高隆起一团的被子,似无奈叹息,伸手将她捞出被子:“闷着头睡不好。” 兰阳破罐子破摔,她都下药了,还有什么好难为情? 反正,这辈子,她的脸在他面前丢尽。 “所以,你不会喜欢她,对不对?”兰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柳自清望着她绯红的面颊,一双水润的眸子似云遮雾绕,闪耀着迷人光芒,眸色渐深,别开头,望着她绣成的鸳鸯戏水枕套,淡漠地神色不禁微微柔和。 “嗯。”柳自清点头。 兰阳看着天色大亮,惊呼道:“你今日不去翰林院?” 柳自清被兰阳盯得生出一丝尴尬,轻咳一声,起身道:“今日休沐,原想带你一同去国寺,那里有一片梅林。” 兰阳惊诧道:“不是只有桃林?” 柳自清侧头看她,抿唇不语。 兰阳脸上的笑僵了僵,她只与褚明衍去过桃花林,而且还刻了字。 想起往日种种,情绪稍显低落,“你常去国寺?去过桃花林么?”其实心里想问,他是否看到她与褚明衍刻的字。 “嗯。” 兰阳心口一颤。 “去过一次,年少之时。” 兰阳心中一口气吐出来,还好,是年少,这般说来,他是没有见过了。 柳自清忽而道:“翰林院并非第一次见你。” 兰阳心中讶异,他以前见过她? 所以,他一直是认识她? “就在国寺桃林。” 兰阳落下的一颗心,瞬间提上来,果不其然,便听他说道:“你与褚明衍在桃树上刻字。” 约定今生。 兰阳只觉他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 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 他一句话,能不能好好说? 心里提防着他,害怕他见到自己与褚明衍刻的字。哪知,柳自清早已目睹! 指不定,听了不该听的话! 不过是萍水相逢,偶然撞见,那么多年过去,他要不要记得这般清楚? 所以,这是要算账了? 哪知,柳自清却是不再多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罢了。 兰阳心里忽上忽下,生怕他冷不防又爆出令她提心吊胆的事。 二人用完膳,一同去给柳夫人请安。 远远地便听见柳夫人屋子里传出清脆笑声。 守在门口的婢女,见到兰阳,神色古怪。 兰阳紧了紧手心,柳自清未曾去翰林院,雪珂这小贱人找上门来了! 这一晃神,柳自清先她几步。兰阳加快步伐,亲密挽着他的手臂。 柳自清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进去。 屋子里愉快地气氛,因为他们二人的到来,停顿片刻。 雪珂双目紧紧盯着二人相扣的手。 柳夫人脸上笑意淡淡,见到兰阳神色和蔼,招手示意兰阳坐在她的身旁:“你这孩子,大雪的天儿,不必来请安。”望着她脚上软底绣鞋:“脚冻僵了罢?”随后,吩咐身后的嬷嬷:“打一盆热水,给少夫人泡脚。” 嬷嬷睨一眼兰阳的脚,笑道:“夫人给少夫人做的鞋子,正好用上。” 兰阳诧异看向柳夫人,看着她温和慈祥的面容,心中感动,挽着柳夫人的手,头靠在她的肩头,“母亲您待我真好。” 柳夫人没有女儿,柳自清亲自挑选的媳妇,他小姐心里喜欢。兰阳性子也好,柳夫人便将她当作女儿疼爱,抚顺她鬓角微乱的碎发,温和道:“赶紧与清儿生个孙女儿给我抱,便是对我的孝顺。” 兰阳面色娇红。 雪珂看着母慈子敬的一幕,刺痛她的双目,拢在袖中的拳头捏紧,方才柳夫人对她极好,她原以为是更中意她,却是她想多了。 柳夫人本就是和善之人罢? 抬眼看向柳自清,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几道抓痕—— 倏然站起身,眼底闪过凶狠光芒,他们圆房了?! 怎么可能! 雪珂面色发白,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突然发现这件事,一时难以接受,导致失态。 “清儿,给你媳妇儿泡脚去。”柳夫人目光自雪珂脸上一扫而过,脸上笑容不变,催促柳自清带着兰阳去内室。 “柳夫人,自清堂堂男儿,如何能给女人洗脚?”雪珂立即反驳。 柳夫人笑道:“公主,这是夫妻间的乐趣,若是拘着,岂不是太生分?” “可是……” “公主留下来用午膳?”柳夫人一口截断雪珂的话。 雪珂心中难平,想要阻止,可柳自清与兰阳已经去内室,而且她的身份不够,没有立场。留下来用膳,看着他们恩爱,给自己徒增不痛快,当即冷着脸道:“不了,本宫还有要事,告辞。”甩袖,匆匆离去。 柳夫人揉着隐隐胀痛的额角,只希望雪珂不再缠着柳自清,影响柳自清与兰阳之间的感情。 —— 郡王府。 谢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雪纷纷扬扬下了半日,地上的积雪,已经能够覆盖鞋面。 秦蓦怕她冷,屋子里早已烧起地龙,身着单薄衣裳,也不觉得冷。 谢桥谨慎,依旧裹着大氅,站在窗户边,外面的冷风吹刮进来,冷得她打寒颤:“蓝玉,郡王回府了么?” “军营出乱子,主子一时怕难以回府。”蓝玉恭敬的回答。 谢桥点了点头,果真是有要事。 沉吟片刻,穿戴整齐,谢桥去往厨房。 厨娘们见到谢桥,面色微变,纷纷行礼。 谢桥摆手道:“你们忙,我自己做几个菜。” 厨娘忙问道:“郡王妃,奴婢们帮您打下手。”她们听闻到风声,郡王妃有孕在身,吃食上要份外注意。 还未满三个月,不宜宣扬出去,只有厨房里的几个知晓,守口如瓶。 谢桥笑道:“要用的食材你们都已经准备好,不必帮忙,我随便做几个菜。”似乎想起什么,吩咐身后的明秀:“去弄鹿筋来。” 医经上道:鹿筋大壮筋骨,食之令人不畏寒冷。 他时常在外奔波,冬日里寒凉,对他有助益。 谢桥炖花生鹿筋猪骨汤,随手炒几个家常菜。 一碟脆笋,清蒸桂鱼,拌三丝。 谢桥做好之后,装在食盒中,看一眼鹿筋汤,揭开盖子一股香味扑鼻,乳白的汤色,花生已经熟了,鹿筋还未烂,大约文火几刻钟便好了。 “几刻钟后,将汤送到无字楼。”谢桥吩咐厨娘,回到无字楼。 半夏揭开食盒,见到里面的菜色,张大嘴,太普通了! 明秀拍一下她的手,瞥谢桥一眼。 半夏心领神会,郡王妃亲自下厨做的,再普通也得另当别论。 几刻钟后,天色渐暗,厨房里将鹿筋汤送来。 谢桥望一眼桌子上的菜,将汤细心撞进食盒里,递给守在门边的蓝星:“给郡王送去。” 蓝星一怔,立即接过去。 “注意点,里头是汤。”谢桥叮嘱一声,便坐在桌边用膳。 方才吃几口菜,便见蓝星又回来了,将食盒摆在桌子上,皱眉道:“我不会乱走,天都黑了,我还能去哪里?”话落,便见垂落的厚重帘子被撩起,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谢桥微微一愣,慌忙起身:“怎得回来了?”接过他手里的斗篷,触上他冰冷的手,斜角手指微缩。 秦蓦看她一眼:“你去吃饭。” 谢桥仿若未闻,斗篷挂在木架上,伺候他净手。 秦蓦见她细嫩白皙的手,认真的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洗干净,擦掉水珠。 秦蓦倏然抓住她的手,目光幽暗,沉声道:“不置气了?” 蓝星有告诉他,谢桥并未出去,在屋子里睡觉。原以为她仍旧会摆脸色,未料到谢桥会吩咐蓝星给他送汤,据说是她亲手做的。 “嗯。”谢桥淡声道:“快吃罢,饭菜要冷了。” 坐下给他盛一碗汤,放在对面。 秦蓦睨一眼汤碗的位置,得,心里还有余怒未消。 两个人,沉默用膳。 谢桥服侍秦蓦漱口,随即,给他沏一壶茶。 秦蓦看她一眼,温声道:“不必内疚。” 谢桥手一顿,她的确是因为下午之事,对他心中歉疚。 秦蓦见她静默不语,粗砺的手指摩擦着她的面颊,抬高她的下颔,在她唇瓣上落下一吻:“我得走了,今夜不能回来。” “军营忙?” “嗯。” “忙什么?” 秦蓦抿唇。 谢桥笑了笑,取下稍厚地大氅给他裹上:“很晚不必回来了,天黑路滑,外头又冷,便在军营里住下。”将他送到门外。 “风大,不必相送。”秦蓦垂下帘子,大步离开。 谢桥望着他宽大的背影,消失在雪夜里,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询问道:“蓝星,军营中出了何事?” 蓝星不语。 “蓝星!” 蓝星心中为难,主子并未说可以告诉主母。 谢桥厉声道:“你要我现在追上秦蓦去问?” “主子要退居幕后,徐公子接替他,大家不服气,起内讧。”蓝星早就想到这般后果,军营里的人,都是与秦蓦出生入死。他退居幕后的消息传开,有资历、战绩的人,都以为能够顶替。谁知,空降一个毫无建树、功绩的徐愁生! 谁服气? 如今军中分开两派,主子亲信自然是服从他的命令,支持徐愁生。而另外一拨人,便支持陈将军。 谢桥皱眉,他怕是特地抽空回来陪她用膳。 自己果然不省心。 谢桥想起他冰冷的手,骑马得手握缰绳,怕会冻僵。 去库房挑选布料,做面料,翻出秦蓦为她猎的狐皮,料子覆盖在狐皮缝合,细软柔和的毛面做内衬,缝制手套。 这时,明秀从外进来道:“郡王妃,燕王妃的孩子未能保住。” “咝——” 手里的针扎刺进指尖,谢桥连忙含在嘴里,吸吮几下。 “据说燕王妃在去书房的时候,脚忽而一麻,跌坐在地上,燕王妃怀疑有人偷袭她,但是没有抓到人。太医院里的人,全部都请去,孩子当时还未掉,过了一两个时辰,没保住。”明秀心中担忧,毕竟郡王妃的声名在这里,燕王妃与她又有一点儿交情,如此不给脸面的驳了,只怕会生出话柄,“燕王妃怕是要怨上您。” 谢桥抚摸着小腹,她如果说有身孕,不便前往燕王府,这个消息反而会刺激到她。毕竟,燕王妃的孩子未保住。 只怕,更招恨,恨她的狠心。 但是碍于与燕王撕破脸…… 谢桥眸光微微一闪,失去理智,沉浸悲伤中的人,听不进任何的理由。所有的理由在他们看来,都是借口! “她若要怨,便怨罢!”谢桥疲倦的说道,反正已经与燕王做对,即便保住这个孩子,也不会感念她的恩情。既然如此,何必陷自己于险境之中? 何况,她出面也不一定能够保住。 “郡王妃……”明秀是觉得没必要多一个敌人。 谢桥也无心去修复,如今,立场不同,二人终究是对立面,只是迟早罢了。 她只望丞相是明事理之人。 —— 燕王府。 丞相夫妇,听闻苏素馨落胎,急急忙忙赶去燕王府。 苏素馨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满面泪痕,枕畔被洇湿。 蒋氏看着苏素馨的模样,心中绞痛,握着她的手哭道:“我的儿,孩子这般大了,坐稳胎,怎得出这等事?” 简直就是噩耗。 听说是男胎,苏素馨一举生下嫡长子,便稳固她的身份。 如今落胎,伤身子,等她恢复过来,侧妃先她一步,日后登大位,于她不利。 大周传长不传嫡。 “母亲。”苏素馨扑在蒋氏怀中,抽噎道:“母亲,有人害我!” “谁!是谁害你?母亲定让你父亲给你讨公道!”蒋氏面色陡然阴沉。 苏素馨摇头:“我不知,孩子都能动了,他就没了,没了。”燕王当时听见没了,瞬间红了眼,打砸一番。 凶神恶煞,与他往日平和的模样,大相径庭。 那一刻,她知道,他恨她,恨她未能保护好胎儿。 柳叶儿愤恨的说道:“夫人,王妃出事,奴婢给郡王妃递帖子,她推了,不愿来诊治,若是她肯来,王妃的孩子,何至于护不住?” 蒋氏一怔,“你们不曾与她结怨?” 柳絮儿道:“夫人,前儿个王妃邀请郡王妃来府里请平安脉,后来王爷请她去有话要说。王妃并未与她生口角,亦是不曾脸红。” 蒋氏不信,毕竟谢桥治好苏素馨的脸,又治好苏璃的傻病,她于丞相府有恩情。 “许是其中有误会。” “母亲,女儿也不想怨她冷漠无情。我们不曾结怨,但是太后曾拿我说事,指责郡王妃未曾有孕。女儿怀疑她因此心中生出芥蒂,见不得我好,见死不救!”说到这里,苏素馨自己也信了。 谢桥如今还未怀孕,定是怕太后逼得太紧,只要她的孩子不曾顺利生下来,太后便不能挑她的刺儿。 “馨儿……”蒋氏不知道里头还有文章,她对谢桥并不太了解,也不能下定论。 若是如苏素馨所言,便是心胸狭窄的小人。 苏素馨生出恨意,“母亲,您不知王爷多期待这个孩子,如今没了,您是未曾见到他发怒的模样,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给吃了!您说,她怎得就如此心狠,一条人命,她不是常说学医便是救死扶伤,虚伪!” “馨儿——”蒋氏见苏素馨言辞激动,想要宽慰,却被苏素馨猛然挥落手:“母亲,您是念在她治好璃儿,所以不相信我的话,心都偏向她了,对么?” “馨儿!”蒋氏厉声道:“你这是在母亲心里捅刀子,你与璃儿都是我的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会偏疼了?” “您叫父亲,不要帮她!不准帮她!”苏素馨尖声叫道:“说不定,我这个孩子,就是她害了!就是她!燕王府,除了她,谁还能够来去自如?她用心险恶,表面与我相交,不过是想要获得父亲的支持,指不定心里想着如何害我!” “馨儿!你醒醒,不要再想了,孩子还会有。”蒋氏看着苏素馨情绪激动,癫狂的模样,生怕她把自己给逼疯了。 “母亲,容华害了我的孩子,是她害了我的孩子。除了她,我不曾与人结怨,谁还会害我?”苏素馨死死抓着蒋氏的手臂,呜咽大哭,想要说服蒋氏相信:“我不会放过她!不会!您会帮我,会帮我的吧?” “馨儿,你太偏执了,这其中有误会。若是王爷结的仇人,你岂不是连累无辜了?”蒋氏保持着理智,看着苏素馨煞白的面色,十分心疼。 苏素馨半句劝也听不进去,固执的认定是谢桥,双手死死抱着肚子,惨淡一笑:“我的孩儿不无辜么?我不无辜?母亲,您也不信我,我会死,会死的!” 蒋氏捂着嘴呜咽哭泣。 她的馨儿毁了! —— 燕王府,书房。 苏蔺坐在太师椅上,燕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飞地白雪,双目猩红,蕴含着炽烈的恨意。 太子! 除了他,还会有谁? 谢桥不会如此卑鄙。 她与苏素馨有一些个交情,不会迫害孩子! 定是她为取得太子信任,将他吩咐她暗害褚明珠之事告诉太子。所以,太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嘭!” 燕王一拳狠狠砸在书案上。 “王爷心里知道是谁?”苏蔺手里的茶已经凉了,随意搁在书案上。 “太子。”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燕王齿缝中磨辗而出。“夺嫡中的王爷,都不曾有嫡长子,谁若先生下嫡长子,对日后争夺大位有益处!” 可惜,他与这个孩子无缘。 苏蔺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燕王忽而说道:“郡王妃,她支持太子。” 谢桥代表着郡王的立场。 苏蔺一怔,他欠谢桥一个人情。 苏素馨嫁给燕王,他的立场便已经分明。 那时候谢桥是与燕王合作。 怎得,她站在太子党派? 如今,两人对立面—— 苏蔺眉头紧皱,难! “璃儿是她治好,人情由本王来还。”燕王为了稳固苏蔺,他有大用处,谢桥与他对立,那么苏蔺欠她人气便不妥。 苏蔺摆手:“她不会同意。” 燕王正欲再劝,苏蔺叹道:“我心中有数。” “本王如今只得仰仗你,望岳丈鼎立相助!”燕王突然深施一礼致谢。 苏蔺没得选,他不会看着女儿去送死,只能站在燕王一派。也便不推辞,幽幽叹息道:“不知王爷接下来打算如何?” “定要血债血偿!”燕王不管不顾,他的嫡子折在太子手里,这笔账,如何都要清算! 苏蔺迟疑一下,并不阻拦,毕竟是他的外甥,“太子近来表现尚佳,收敛本性,很得皇上赏识。” “如果,本王子嗣是太子迫害,父皇会如何?”燕王满目阴鸷,太子伪装的一切表象,都会在皇上面前撕裂。 “证据。”苏蔺提醒。 燕王胸有成竹:“本王早有准备。” 苏蔺颔首,“王爷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下官去探望王妃。” 燕王摆了摆手。 苏蔺走进苏素馨的屋子,听到她要报复谢桥的话,眉头紧皱,叱道:“馨儿,你好好养身子,莫要添乱!”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肤色上,面色稍霁。 苏素馨咬牙,捏紧拳头。 果然,父母亲因为苏璃,全都对谢桥感恩戴德,不会帮她对付谢桥! 扭身,倒在床上,拉被子盖住头。 苏蔺知她听不进去,警告道:“别动郡王妃,你斗不过她!” 苏素馨双手死死揪着被褥,心中恨意滋长。 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苏素馨心中愤懑难忍,猛然翻身坐起来:“王爷呢?” “王妃,王爷出府了。”柳絮儿心疼苏素馨,扶着她躺下:“您小月子,得多休息,莫要生气,伤身。” 苏素馨猛然推开柳絮儿:“更衣,我要进宫!” 柳絮儿一怔。 “杵着作甚?没听见?”苏素馨厉声叱道。 柳絮儿伺候苏素馨更衣,心中觉得如今的王妃——变了! 苏素馨望着铜镜中苍白的脸,敷上一层厚厚的白粉,远远一瞧,配上她红肿的眸子,宛如厉鬼。 乘坐马车进宫,直奔福宁宫。 太后刚刚喝药,压下心口绞痛,便听到苏素馨求见。 太后扶着胀痛的头,不悦道:“她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进宫做什么?” 宁姑姑道:“许是有要紧事。” “唉,不是个有福之人,外头下雪,让她进来。”太后心中如何心疼?燕王这个孩子,她也期盼。 还不曾有一个嫡曾孙。 苏素馨进来,太后吓一跳,“怎得成这般模样?宁姑姑,快去请太医。” 苏素馨扑通跪在地上:“皇祖母,孙媳妇求您做主!” “孩子,快起来,你方才小产,莫要哭,伤身。赶紧养好身子,给咱们玉家开枝散叶。”太后示意宫婢搀扶燕王妃起身。 苏素馨不肯起,哽咽道:“皇祖母,我的孩子,我知道是谁害的!” 太后面色一沉。 “皇祖母,是容华!” “你确定?”太后坐直身体。 苏素馨控制住心中激愤的情绪,咬牙切齿道:“若非是她,为何我送拜帖上门,求她保我腹中孩儿,为何袖手旁观?” 太后陷入沉思,心中并为想到谢桥害苏素馨的理由。 她们之间,并无利益纷争。 “当初我怀有身孕,她与郡王成亲已久,毫无动静,您借此想要给郡王塞妾,许是因为此事,在她心中生出与我的过节……她如今都未曾有身孕,不是她,我实难想到还有谁会害我!”苏素馨想起这个孩子,悲从中来,恨意难消。迫切的希望一个人,与她一样痛苦,方才能让她心中好受一点。 太后冷眼扫过苏素馨,她此话,心中也埋怨她了? “传郡王妃进宫!” —— 谢桥看着亲自来请的宁姑姑,心中诧异,不知太后请她进宫作甚? 忽而,心思微转,谢桥问道:“因为燕王妃一事?” 宁姑姑惊愕的看着谢桥,未想到她知道。 莫不是,那孩子当真是她害的? 谢桥苦笑道:“太后向来看我不顺眼,如今燕王妃胎儿未曾保住,只怕拿我兴师问罪,为何不保住燕王妃的孩子。” 宁姑姑脚步一顿,看来她并不知情。 或许,她只是刻意如此说罢了,摘清嫌疑。 “郡王妃进宫便知。” 蓝星进来道:“宁姑姑,郡王有令,不论何事,等他回来再说。” 宁姑姑训斥:“放肆,太后娘娘口谕,你敢不遵从!” 谢桥对蓝星道:“郡王公务缠身,你不得让他分心。宫中……”谢桥瞥一眼宁姑姑:“我自能解决。” 蓝星欲言,谢桥一记冷眼扫来:“不许通风报信!” 她不能给秦蓦添麻烦。 “你随我一起去。”谢桥不放心,将蓝星带在身边,秦蓦也好放心。 几人一同进宫。 宁姑姑心中焦灼,马车行驶太慢。 “太后等得急,快一些!”宁姑姑促催道。 “郡王妃有孕在身,郡王下令,不能快了。宁姑姑若等不得,我们便回府。”太后素来爱找谢桥的茬,蓝星自然没有好脸色给宁姑姑。 宁姑姑面色一变,郡王妃有孕?! 事情恐怕并如燕王妃说的那般简单! 谢桥到达福宁宫,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太后撑不住,已经小睡片刻。 “你的架子,倒是摆得比哀家还大!”太后见到谢桥,劈头盖脸一阵训斥。 宁姑姑看一眼谢桥,凑到太后耳边道:“郡王妃有身孕,郡王谨慎,路上耽搁了。” 太后惊诧道:“你怀有身孕?” 谢桥进殿,便觉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侧头望去,便见苏素馨双目赤红,怨恨的瞪着她。听闻太后的话,眼底闪过疯狂。 谢桥心一沉,看来苏素馨还真的是怨恨上她。不顾惜身子,也要到宫中状告她。 “嗯,日子尚浅,便没有报喜。”谢桥心中觉得不对,若是怨她不肯出手相救,也不是这般一副仇人相见的模样。 太后心中高兴,秦蓦有子嗣。 无论秦蓦如何对她,她的心终究是偏向秦蓦,大部分缘于亏欠。 “好好好,你要小心护着身子,莫要乱走动。”太后神态难得和蔼,心平气和叮嘱谢桥。 苏素馨见太后变了一副面孔,对谢桥关怀备至,失声道:“皇祖母,您不替我申冤,讨公道么?” 太后皱眉道:“馨儿,你怕是有误会。若说容华嫉妒你有孕,害你的孩子,她也有身孕,如何会害你?推了你的帖子,定是她身子也不适。你知道,蓦儿对容华多上心……” 苏素馨双手陡然掐进掌心,未料到连憎恶谢桥的太后,也替她说话! 她的孩子分明就是谢桥谋害! 为何所有人不信她? 太后的话,宛如滚油,灼烫她的心,滋长心头恨意。她的孩子没了,谢桥凭什么怀有孩子! 苏素馨生出这个念头,便挥之不去,耳边回荡着太后关怀备至的话,受不得刺激。 尖叫一声,猛然朝谢桥撞去—— “让你的孩子给我的孩子偿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打压 谢桥耳边回荡苏素馨尖叫的声音,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她俯身朝她腹部撞来。 “快拦住她!” 太后猛然站起身,指着苏素馨。 宫婢、侍卫涌进来。 苏素馨已经到谢桥的跟前,来不及了! 她太快,快得谢桥来不及避开,怔怔的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太后紧紧闭上眼,不敢看接下来的惨状。 “嘭——” 一道纤细的身影飞出去,重重摔在玉阶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护在谢桥身边的暗卫,如鬼魅一般出现,一脚将苏素馨踹飞。 “咳咳……” 苏素馨趴在地上,胸口一阵钝痛,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深吸一口气,心口传来阵阵扎心的痛。 那一脚,她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光可鉴人地玉石地板,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苏素馨盯着上面腥红血渍,一双杏眼几乎被染红。 苏素馨想要站起身,却是起不来。 她倒在地上,望着高高在上的谢桥,居高临下,睥睨着她。 呵呵……她此刻心中定是在嘲笑鄙视自己! 不自量力! 谢桥一个眼神,示意暗卫退下,冷眼望向地上,一动不动,双眸发狠瞪着她的苏素馨。眉头紧皱,未料到她会如此偏激、疯狂! “燕王妃,我不曾得罪过你,你将痛失的孩子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合适么?”谢桥双手放在腹部,那一刻,她的心跳骤停,大脑里一片空白。差一点,她也便失去这个孩子。 苏素馨,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她不敢想,这个孩子没了,秦蓦该会如何疯狂! “我并不欠你,不一定非要救你。若不救你便是罪过,我将罪过贯彻到底,你又能如何?”谢桥双目冰冷,蹲在她的身边,讽刺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好端端地孩子为何没有了?这不过是因果报应!你们未曾生出害人之心,旁人又如何会害你?” “贱人——” “啪——” 谢桥伸手狠狠地,毫不留情掌掴她。 这是她第一次打人! “苏素馨,仅凭你刚才所为,足以你横尸。我不杀你,并非同情你,而是我替腹中孩儿积德。但是很多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谢桥一字一句,宛如锋利的利刃,刀刀划向苏素馨心口。 “你敢!” “你大可挑衅我的底线!” 苏素馨凶狠瞪着她。 她一个王妃,谢桥区区郡王妃,动手扇她一巴掌。福宁宫里的人,全都瞎了,聋了,由着谢桥口出狂言威胁她! 心中冷冷大笑几声。 她父亲说对了,她斗不过谢桥! 瞧,谢桥只是有孕,一夕间,所有人都站在她一边。 而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微不足道。 谢桥收回视线,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若无事,我回府了。”心中已然明白,苏素馨进宫在太后面前告状,燕王并不知情。 燕王心中早已有数,若知苏素馨的作为,她连燕王府都出不来。 岂会容忍她进宫卖蠢,丢他脸面? 太后险些被苏素馨吓得昏厥过去,谢桥在这里出事,秦蓦只怕会恨上她。 毕竟是她传谢桥入宫。 这个苏素馨,平日里看着和和气气,温温柔柔,发起疯来,够呛人! 太后愠怒道:“吩咐燕王来将人带走!”转而,温和的对谢桥说道:“华儿你无碍罢?可受到惊吓了?” 说罢,不放心,派人去请太医。 谢桥不认为太后对她改观,她来时可是毫不留情面的训斥,许是念在腹中孩子的份儿上。嘴角微抿,声音低弱道:“动了胎气。” 太后心中一惊。 谢桥眼底闪烁着水光,“郡王极看重这个孩子,得知有身孕后,拘着我不准出府。胎位不稳,生怕会出事。” 谢桥捂着肚子,身子晃了晃。 “郡王妃,您怎么了?”宁姑姑见谢桥变了脸色,心提到嗓子眼。 太后也坐如针毡,“很严重?” “不妨事,就是肚子有点儿疼痛。”谢桥说话间,脸都白了。 太后不敢大意,连忙让宁姑姑扶着谢桥坐下。 吩咐宫婢去促催太医。 太医匆匆而来,替谢桥扶脉,看她好几眼。 谢桥面色苍白,阖眼靠在椅背上,虚弱得不行的样子。 太医换个手扶脉。 心里头着急,这根本没有问题! 可是谢桥说动胎气,肚子痛! 他说没有问题,岂不是自曝短处,医术不精? 看一眼谢桥,她的模样,仿佛严重得不得了,心中斟酌措词。 太后见太医良久没有开口,面色凝重,并不乐观,眼皮子一跳:“有什么话,不必顾忌哀家,直言。” “太后娘娘,郡王妃动胎气,只怕会保不住,需要卧床静养。微臣开几幅安胎药,试一试。”太医也往严重去说,反正郡王妃医术精湛,定不会让孩子有事,他开了药方保住孩子,于他的名声有益处。 太后脸色微变,痛惜道:“华儿,皇外祖母对不住你。这几日住在福宁宫,见起色再回府。” 谢桥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不必,我现在回府。” 太后不同意,“华儿——” “郡王若知我进宫出事,只怕与您生出隔阂,上回本就闹出不快。”谢桥一副全为太后打算的模样,令太后心中自责不已,对谢桥有极大的改观:“你是个好孩子,哀家这段日子糊涂,好在你不曾计较。” 执拗不过谢桥,太后准备轿撵,护送谢桥回府。 一旁的苏素馨,听闻谢桥的孩子要保不住,眼底闪过快意。 因果报应? 这就是报应! 离开的谢桥,若有所感地回头,见到苏素馨眼底的恶意,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素馨一怔,猛然回过味来,“她是装的!皇祖母,她是装的!根本就没事——” 太后本就不满苏素馨的恶毒,闻言,更加厌恶。 恰在此时,燕王匆匆而来。 “燕王,你的媳妇指责华儿害她的孩子,险些将华儿的孩子撞没了,惊吓她动了胎气,你好生管教!”连带着,太后对燕王也不喜起来。 燕王自然是觉察到太后厌恶的口吻,又听出太后亲昵的唤谢桥,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怕,苏素馨促成谢桥与太后之间的关系! 燕王狠狠皱紧眉头,看着狼狈不堪地苏素馨,终究没有在众人面前发作。 “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燕王猛然拽着苏素馨,如破布一般拖拽离开。 苏素馨痛得咬紧唇瓣,挣不脱燕王的钳制。 “王爷,你听我说,我们的孩子,就是容华害的,你一定要替我们的孩子报仇……啊……”苏素馨猛然被燕王甩在地上,头狠狠磕碰在地上的石块上。头眩晕得越来越厉害,手捂着痛处,液体顺着手流进袖管中。 燕王冷冷一笑,目光如冰雪一般毫无温度,讽刺道:“苏素馨,你弟弟的傻病治到你身上来了吧?容华?她与你交情不一般,害你作甚?她可得仰仗你父亲,如此有成算的人,她会做这等蠢事?” 苏素馨看着满手的血,听着燕王的讽刺,心中怒火熊熊燃烧,面色瞬间铁青,整张面孔狰狞、抽搐:“我如此蠢笨,你为何求娶我?到这等时候,你替她说话,那是你的嫡子!你心里不恨?” 燕王讥诮道:“你连谁是凶手都不知,抓瞎报复,你要送死,莫要连累我!”顿了顿,不屑的睨向苏素馨:“本王不知该庆幸,嫡长子不是由你这蠢妇所出!” 苏素馨感受到他的冷漠无情,看着他转身大步离去。双手抓进地上的积雪,刺骨的冷蔓延至心口。眼底的恨意转为清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扶着假石起身,一步一步,蹒跚离去。 —— 谢桥回到屋子里,融融暖意,散去她心中郁气。 靠在美人榻上,肤白红润,丝毫不见半点病气儿。 明秀守在殿外,不知殿内发生什么情况,只知道请了太医,不知是谁病了。一路上太后的人护送谢桥回府,并没有机会问话。 送走宫里的人,明秀进来,倒一杯热水递给谢桥,满面忧色道:“郡王妃,宫里头出了何事?” 谢桥摇头道:“小事。” 苏素馨此举,吓着太后,今后绝不会轻易唤她进宫。 “可是太医……” “吓一吓太后。” 明秀不懂。 “我不装弱,今后再有点儿事,太后只怕毫无顾忌,一道口谕下来,我又得进去应付。烦,索性让她印象深刻,这个孕期也能清静一点儿。”谢桥浑身疲软,到底是累着了。 明秀哑然,笑着道:“是该让太后长点心,您可吓坏奴婢了。” 谢桥睨一眼蓝星:“今日之事不必告诉郡王。”顿了顿,吩咐道:“安排人盯着苏素馨。”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是。”蓝星下去办事。 明秀抱着薄被,盖在谢桥身上,提走榻上的汤婆子,将她脚放直。 迷迷糊糊间,谢桥靠进温暖的怀中,耳边传来交谈声。 听到燕王、燕王妃的字眼,猛然睁开眼。 “属下已经派人监视燕王府。”蓝星垂目,不敢直视。 秦蓦静静看她一眼,一头乌发柔顺垂在肩头,遮掩住半边面容,映衬得她的面颊格外雪白。 挥手示意蓝星出去。 秦蓦道:“留着是祸害,何不解决了。” 闻言,谢桥便知秦蓦知晓她在装睡,却又不想睁开眼睛,看来今日发生之事,蓝星纤悉无遗告诉他。 “两点考量,她父亲是丞相,地点也不对。她死在福宁宫,即便我是受害者,太后心中定会以为我是心狠手辣之人,今后有得刁难,我懒得去应付。丞相他不能轻易得罪,如今关键时刻,不能给你添乱。”谢桥转过身来,笑了笑:“反正我也没有吃亏。” 秦蓦沉默半晌,捏了捏她的脸颊,“长肉了。” 谢桥捂着脸,摸了摸,剜他一眼,“别想骗我,现在吃的不多。” 秦蓦低笑一声,“不必怕惹麻烦,我给你兜着。” 谢桥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被他岔开话题,又冷不丁继续之前的话题。 她脸上这块肉,让他这般不能忍? 一句话的功夫也等不得。 谢桥一记眼风扫去,“你嫌弃我胖?” “不会。” “嫌弃也给我忍着。” “嗯。” “我胖的日子在后头。” “……” —— 谢桥穿着单薄的裘衣,坐在铜镜前,手里执着梳篦,漫不经心的梳着一头及腰青丝。目光出神的望着铜镜里那张稍显圆润的下颔,手摸了一下,好像真的长肉了。 大约是调理身子的时候,吃得好一点,疏于锻炼,圆润一点,气色却极好。 捏了捏,的确是有那么多肉。 “郡王妃,快用早膳。”半夏端着膳食进来,见谢桥坐在铜镜前发呆,连忙取来衣裳,伺候她穿上:“屋子里有地龙,穿裘衣会冷。” 谢桥站在屋子里,看着丰盛的早膳,轻叹一声,吃这般多,不胖也没天理啊! 琢磨着罗列一张营养餐出来交给厨娘。 营养均衡,又不会胖。 半夏在一旁伺候,见谢桥只吃了半碗粥,一碗汤,一个素包子。微微皱眉,往日里要吃几个素包,一碗粥,今日里少一半。 “郡王妃,早膳不合口味?”半夏睨一眼未曾动筷的虾饺,肉丝饼,蛋羹,心想明日叮嘱厨房换口味。 “我吃饱了。”谢桥让人撤走,“吩咐厨房不必做这般多,今后早膳不必上汤,点心一两样便成了。” 半夏记下。 秦蓦回来,见到许多纹丝不动被撤下,沉声道:“郡王妃还未用膳?” 婢女毕恭毕敬回道:“郡王妃吃不了这般多。” 秦蓦点头,朝屋子里走去,忽而,脚步一顿,侧头问,“郡王妃往日吃多少?” “今日少吃一半。” 秦蓦目光微微一变,吩咐道:“煮一碗羊乳、一叠酸枣糕送来。” “是。”婢女下去。 秦蓦踏进屋子,谢桥休息片刻,在屋子里走动。秦蓦拉着她的手坐下,谢桥推开他道:“我消食。” “不累?”秦蓦心想谢桥对他的话,该当真不当真,不该当真却当真了。 “我再绕几圈。” 秦蓦不勉强她,待婢女将羊乳、酸枣糕送来,示意谢桥坐下。 “你还未用膳?”谢桥拧眉,她睡觉时迷糊间听见明秀喊他用早膳。 “你吃。” “我吃过了。”谢桥不留情面拒绝。 “你今日吃少了。”秦蓦不知该怎么哄人,只好说道:“你吃了,明日准许你去医馆。” 谢桥眸光微微闪烁,明日要去医馆授课。摸了摸脸,斜睨他一眼,不为所动:“不吃了。” 秦蓦挑眉,“当真不吃?” 谢桥直接躺下。 秦蓦端着一碟糕点凑过去,诱哄道:“这是你爱吃的酸枣糕,尝一尝。” 谢桥忽而很认真的看着秦蓦,看得秦蓦不自在别开眼,突然坐起身,质问道:“秦蓦,你心里盘算着养胖我,好名正言顺,纳一房美妾?我告诉你,我胖成二百斤,你也别想!” 秦蓦抿唇,沉声道:“你成日里想这些东西?” 谢桥扭头,不理会他。 秦蓦扳过她的脸,拿一块酸枣糕递到她唇边,谢桥泄愤似的咬一口,狠狠咀嚼。 “脸上肉多好看。” 违心。 秦蓦将羊乳递到她手里。 “我喝水。”谢桥拒绝。 “我喂你?”秦蓦见她不动,目光幽邃,仰头喝一口,便要噙住她的红唇。 谢桥夺过他手里的碗,一口饮尽。 “说好了,明日让我出去。”谢桥可没忘了他方才说的话。 “嗯。” 谢桥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半夏站在门口道:“郡王妃,丞相求见。” 谢桥一怔,苏蔺为苏素馨之事而来? “带他去前厅。”谢桥沉吟片刻,决定见一面。对秦蓦道:“你别过去,我等会过来。” “不必,我去军营,送你过去。”秦蓦望一眼湿滑的青砖石板,抱着谢桥去往前厅。快到门口,谢桥争扎下来,整理好仪容,方才与秦蓦并肩进去。 丞相昨夜里得闻苏素馨所作所为,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心里盘算的措词,见到谢桥这一刻,反而难以启齿。 看一眼她身边的郡王,窮身行一个大礼道:“郡王妃,小女微臣管教不严,险些酿造成大祸,望您莫要计较。” 谢桥知道苏相是慈父,一品大臣,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竞相吹捧巴结,风光无限,却为苏素馨收场而对她弯腰。 “苏相请起。”苏素馨虚扶一把,示意苏蔺坐下:“我怜她失去孩子,这一次过激行为不做计较。下一回,我不保证会不会自保时失手。” 谢桥说的明白,这一次放过苏素馨,下一次,便没有这么好说话! 苏蔺致谢,叹息道:“无论是何情况,郡王妃有求,苏蔺力所能及之处,定会倾囊相助。” 谢桥浅笑:“苏相是知恩图报之人,我未曾看错人。” 苏蔺一夜间,仿佛苍老许多,鬓角华发丛生。 他后悔,因一时之气,将苏素馨许配给燕王。 若不择选皇家,苏素馨如何会变得如此……可憎? 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早已没有退路。 谢桥仿佛知道丞相所想,微微笑道:“丞相可知一句话,万事皆虚,万事皆允。” 丞相默念一遍,不解的看向谢桥。 谢桥笑而不语,指着窗外栽种在盆栽里的一棵还未茁壮的常青树。 “丞相觉得此树如何?” “萧条冬日里还能见到这一抹绿,倒是难得。”丞相抚须,不明白谢桥的用意。 “明秀,送到丞相府。”谢桥将这常青树赠给苏蔺。 苏蔺回到府中,还未参透谢桥的用意。他直觉,谢桥并非只是想送一棵树。 站在廊下,盯着那一盆常青树,凝神思索。 蒋氏过来,看着廊下一盆常青树,笑道:“老爷怎得喜爱常青树?”环顾一眼荒凉无绿的院子,“之前并不喜此树,如今放在这冬日里看来,倒是极好。万物皆枯,独它长青不败,也是一道景致。” 苏蔺倏然看向蒋氏。 万物皆枯,长青不败。 长青不败—— 丞相醍醐灌顶。 万物皆虚,万物皆允。 世俗之人盲目跟随之时,万事皆虚。世俗之人道德和规则束缚之时,万事皆允。 盲目跟从,规则束缚。 丞相紧紧闭上眼,不正是指他如今的处境? 谢桥给他退路,却是让他面临一道难题。 舍弃苏素馨。 他如何做得到? 若是用苏素馨,换来地位常青不倒,他如何能很下心来? “老爷,您怎么了?”蒋氏看着苏蔺脸色不好,不禁猜测:“郡王妃给您难堪了?” 苏蔺摇头,想要问蒋氏,随即记起她的性子,却是不妥,“她不介意。” 蒋氏正要追问,苏蔺已经转身离开。 —— 燕王府。 燕王坐在书房内,听闻探子禀报。 “苏相为王妃一时给郡王妃道歉,郡王妃并不过多计较,苏相之说当初欠下的恩情,并不会忘记,他日若是需要,定会鼎力相助。”探子详细的禀报给燕王。 “只有这些?郡王妃可曾有想要拉拢苏相的言词?”燕王不放心,谢桥耗费心思治好苏璃,为的便是苏蔺一个人情。可见苏蔺对她的重要性,如此好的时机,她岂会放过? “不曾,丞相喜欢一处盆栽,郡王妃便赠予他。” “盆栽?”燕王眼中闪过思虑,一个破盆栽有何用意? 倏然,燕王想到一个可能,难不成是谢桥谨慎,知晓郡王府并不安全有探子,所以将东西早已藏在盆栽里? “你通知丞相府的人,趁无人之际去将东西翻找出来。”燕王眼底闪过阴戾,若是苏蔺敢背叛他! 定让他悔不当初! “是。”探子瞬间消失在屋子里。 燕王在屋子里踱步,良久,方才问:“王妃呢?” “王妃一直在屋子里,不曾出来。”婢女恭敬回答。 燕王脚步一转,去探望苏素馨。 苏素馨情绪平复下来,双目无神盯着帐顶。柳絮儿喊她用膳,便柔顺用膳,不曾偏执、暴怒。 燕王过来,站在床榻边,看着仿佛‘认命’的苏素馨,冷笑一声:“你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本王不为难你。再敢出现昨日之事,即便你父亲是丞相,本王也不留任何情面!” 苏素馨仿若未闻。 燕王冷哼一声,正欲离开。 苏素馨眸光转动,白皙的面颊上,敷药依旧红肿,那是谢桥一巴掌所致。 可见,谢桥使了多大的气劲。 苏素馨觉察到他的视线落在脸颊上,摸了摸,笑容诡异:“你说,当时容华恨不得撕了我罢?” 真可惜呢,只差一点,一点而已。 燕王看着她转头,左侧额角露出的一寸长伤痕,太医据说是用谢桥的缝合术缝合,有助于伤口愈合。语气稍稍缓和道:“你好生休息。” “你说凶手不是容华,那会是谁?”苏素馨目光灼灼看着燕王,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你能告诉我么?” 燕王上下看她一眼,苏素馨目不转睛,似乎真的只是想要知晓是谁下手。 “你只管养好身子,其他……本王会给你做主!”燕王拂袖离开。 苏素馨放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床褥,眸子里却半点波澜也无。 “王妃,您别多想,王爷心中有您。昨日里定是气糊涂,方才对您发怒。”柳絮儿劝慰道。 柳叶儿附和道:“是啊,王妃,王爷方才在关心您,您别多想,养好身子,给王爷生个嫡子,巩固您的地位。” 苏素馨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点头,“吴嬷嬷呢?让她进来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柳絮儿立即去叫吴嬷嬷。 吴嬷嬷匆匆进来。 苏素馨让人将她搀扶坐起身,将屋子里的人斥退。 吴嬷嬷心中凛然,便知苏素馨有话要吩咐。 “王妃,您身子不适,操哪门子心?日后落下病根不大好。”吴嬷嬷心疼的说道:“王爷是面冷心热,您已经嫁给他,便听嬷嬷一句劝,咱们只当……摔没了,好好与王爷过日子。您还年轻,要个孩子不难。” 苏素馨心中酸涩,可眼睛却干涩半滴泪水也无,似乎昨日全都哭干了。 “嬷嬷,我一想起那个孩子,心口痛得喘不上气。出来的时候,都有模有样了,我怎么甘心?成宿成宿闭不上眼,闭上眼睛便听见他在质问我,为何没有保护好他,为何不给他报仇!”苏素馨越说,情绪越激动,却拼命的遏制住:“嬷嬷,你懂我心中的感受么?” “王妃,莫要再想了,您还年轻。”吴嬷嬷将苏素馨拥进怀中,仇恨是能将人吞噬的魔鬼,紧揪不放,没有好下场! 小姐,怎得就不明白? “王妃,您想一想老爷、夫人。”吴嬷嬷抹了抹眼角泪水,柔声道:“您定是许久无人陪着说话,老奴请您的闺中友人来陪您。” 苏素馨冷笑一声:“嬷嬷想让她们瞧我笑话?” 吴嬷嬷一怔,歉疚道:“嬷嬷疏忽了,太子妃与您关系不错,她的身份与您相当,老奴请她来陪您说会子话。” 苏素馨缓缓阖上眼,不再言语。 吴嬷嬷便知这是允了。 吴嬷嬷拿着苏素馨的玉牌,打算进宫去请太子妃。 “嬷嬷。”苏素馨闭上眼睛,交代道:“你告诉太子妃,我昨日里因为记恨郡王妃,不肯救我的孩子,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气之下状告到太后那儿,请太后主持公道,因而得罪了郡王妃。你让她替我将郡王妃请来,切莫说是我让她带过来,若是如此,郡王妃定不会来,我只是想要给她为昨天的过失道歉而已。” 吴嬷嬷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 吴嬷嬷是蒋氏与苏相特地挑选的人,极难得的明白人。 疼爱苏素馨,当作自己的女儿,却不会一味纵容,眼睁睁看着她万劫不复。 所以,她请褚明珠的时候,并未将苏素馨的那一番话转述。 褚明珠与苏素馨并不是很交好的人,却因为两个人是妯娌,有些往来。听闻她落胎,心中怜惜,吴嬷嬷的殷殷恳切之心,褚明珠备上礼前往燕王府。 宫婢福身道:“太子妃,太子说您出门给他报备一声。” 褚明珠心中一暖,笑里带着一丝甜:“不妨事,本宫去燕王府,太子问起,你便如实告诉他。” 褚明珠到屋子门前,吴嬷嬷守在门口,并不进去。 苏素馨见到只有褚明珠一人前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打起精神。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虚弱的说道:“劳烦太子妃走一趟,陪我解乏儿。” 褚明珠抿唇笑道:“我常一个人在东宫,无人与我说话,你请我来,正求之不得。你的身体如何了?要好好将养,莫要留下病根。” 苏素馨淡淡‘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问道:“你成婚也有好些时日,郡王妃也有身孕了,你呢?有动静么?” “还没有。”褚明珠面色娇红,眼中有一丝期盼:“太子说不心急,孩子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来了。” 苏素馨手心紧了紧,都是那么的幸福,只有她……只有她这般不幸! 当初,若是顺太子的计谋嫁给他,是否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 太子对褚明珠的好,全都对她好了? 苏素馨诚恳地说道:“太子对你好,当真是难得。当初容嫣下场可真惨,便是因为如此,我以为他会是阴狠暴戾之人,便不肯嫁给他,如今倒是我看走眼了。” 褚明珠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双手绞拧,心中有一丝不适。 苏素馨顾自说道:“我这头上的伤,燕王弄的,怪我没有护住孩子。”一脸羡慕道:“燕王若是有太子一半好,我岂会如此遭罪。如果,早点参透‘人不可貌相’,当初在西伯府,我顺从太子的心意与他……”似乎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苏素馨连忙捂住嘴,懊恼的说道:“看我,果真是撞坏脑子了,早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出来做什么?” 褚明珠如何不明白苏素馨话中之意?顿时坐不下去,扯出一抹笑容道:“我出宫时,太子不在,不便久坐,该回宫了。” 苏素馨也不挽留,起身道:“他日得闲,可以来府里坐坐。” “好。”褚明珠应付道,心中却是想,苏素馨说话阴阳怪气,不宜深交。 不管她方才是存心挑拨她与太子的关系,还是无意感慨,她心中都是介意的。 “等等。”苏素馨忽而唤住褚明珠,咬着唇,欲言又止。 褚明珠皱眉,耐心等她开口。 苏素馨眼底闪过挣扎,半晌,终究是开口道:“我昨日与郡王妃有过节,因为一些误会所致,我以为她是故意袖手旁观,一气下到太后跟前告状。最后被燕王打骂清醒。”手指抚摸着肿胀的脸颊,讪笑道:“她怕是不肯见我,能否劳你做个和事佬,帮我给她致歉?” 说罢,去将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递给褚明珠,恳求道:“我派人去了,她一概不见,你能帮帮我么?” 褚明珠想早些离去,便答应下来,她也有话要问谢桥。 苏素馨说的西伯府,定是西伯府老夫人寿宴,而谢桥与姬瑜关系不错,她定会知晓。 “好。”褚明珠接过来,便去往郡王府。 苏素馨的手若有似无的拂过褚明珠的衣角,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眼底闪过怨毒的恨意。 吴嬷嬷进来,恰巧看见苏素馨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心中一惊,闻着屋子里浓郁的香味,连忙问道:“王妃,屋子里点的是何熏香?” “毒药!”苏素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拿起桌子上的瓷瓶,瓶口残留着一滴液体。 给她药的人说,无色无味,即便谢桥医术高绝,也不可能觉察出来。 她有一些期待,郡王府传来的动静,此人是否在医术上更胜谢桥一筹!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产 谢桥送走苏相后,睡一觉起身,便听闻褚明珠来见她。 心中诧异,褚明珠虽说是名义上表妹,实际只算做点头之交。 心思翻转间,半夏将褚明珠请进来。 谢桥笑着招呼她坐在身边,看着她手里捧着的木盒子,“来便来了,何须备礼?” 褚明珠嘴角漾着淡淡的浅笑,谢桥这里令她莫名地很放松,在苏素馨那里遭受的郁气纾解。苏素馨托她带来的木盒子,放在谢桥的面前:“这是燕王妃托我带来给你,有意示好,与你求和。” 谢桥眉头紧皱,随着褚明珠的动作,一股淡淡地香味飘散而出。 刺激她胃里翻涌,一阵不适。 明秀一听褚明珠自燕王府而来,苏素馨不是个东西,她会求和? 既想求和,她何不自己来? 瞅着谢桥神色不对,手掌压着胃部,明秀也嗅到褚明珠身上极淡,不易令人上心的味儿。贸然让褚明珠取下外衣,不妥当。眼眸一转,明秀斟茶递给褚明珠。 “放在桌子上。”褚明珠笑一声,并未接过。 明秀一怔,将茶杯搁在桌子上,一个不慎,压着袖摆,随着她抬手,茶杯翻倒在褚明珠身上。 “啊——” 褚明珠吓得站起来,抖着身上的水珠。 “明秀,你怎得笨手笨脚,一点小事也做不好!”谢桥呵斥明秀,拿着干净的长巾给褚明珠擦拭。 “对不起,太子妃,奴婢不是有意的。”明秀跪在地上赔罪,看着她衣裳一块湿透了,连忙说道:“郡王妃,天寒地冻,太子妃衣裳湿,您新做的衣裳昨日送来,太子妃身量与您差不多,奴婢拿来给太子妃换了,银子从奴婢月例扣。” 谢桥摆了摆手,示意她带着褚明珠去换衣裳:“这丫头我宠坏了,毛毛躁躁。” 褚明珠也知明秀是无心之失,自然不曾放在心上。跟着明秀进去,换上一件衣裳。 明秀收拾褚明珠换下的衣裳,闻了闻:“咦,太子妃,您薰的是哪种香,很好闻。” 褚明珠一怔,“我不熏香,许是探望燕王妃时,染上的香味儿。” 明秀咧嘴一笑,笑得很憨,却讨褚明珠喜爱。 “太子妃,您心地儿真好,不与奴婢计较。奴婢心里有一事好奇,不知燕王妃为何请您给郡王妃赔礼?为何不亲自来?”明秀仿佛很好奇,随口问一句。 “她怕你们不原谅她。”褚明珠换好衣裳,坐在谢桥的身边。 明秀心中冷哼一句,倒是有自知自明。 谢桥已经将木盒推开,褚明珠身上清爽,并无异味,指着桌子上新倒的一杯茶,“君山银针。” “谢谢。”褚明珠捧着热茶,屋中弥漫着茶香,浅抿一口,白皙的面颊似涂抹胭脂,一片霞色,轻声说道:“我有一事要问你,当初在西伯侯府,燕王妃与太子发生何事了?” 谢桥一怔,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 “珠儿,这都是在你与太子订亲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重要。” 褚明珠紧张的绞拧手指,咬着唇,心里终究想知道:“我不介意,只是想知道。” 谢桥见她固执想知道,来龙去脉告知她:“苏素馨已经嫁给燕王,她对你构造不成威胁,太子并不爱她,你无须介怀。”似想起什么,谢桥浅笑道:“太子对你极好,怕是对你上心了。” 褚明珠心中仍旧很不舒服,到底太子不择手段设计过苏素馨,差一点…… “他娶我也是抱着一样的目地。”褚明珠觉得自己钻牛角尖,早已经看明白的事情,又何须要追究起动机? 结果是好的,其他便不太重要。 “珠儿,你身在深闺,淮阴侯府十几年来,并不出府与人有交际,除你大哥之外,谁曾听说过淮阴侯府里的小姐?太子是何身份?他需要对他有助益的岳家。当初也不曾认识你,如何对你有感情?”谢桥虽不喜太子,可褚明珠是她的表妹,舅母待她好,褚明珠嫁给太子是事实,太子对她不混账,自然劝她安心过日子。 谁知道夺嫡之争爆发出来,谁胜谁败? “嗯。”褚明珠点了点头,牵强笑道:“我叨扰你了。” 谢桥嘴角浮出一抹清浅的笑,缓缓摇头。 这时,半夏进来通禀道:“太子妃,太子在外等您。” 褚明珠讶异的微张着嘴,在谢桥戏谑的目光中,面颊羞红地离开。 谢桥的笑容渐渐隐去,目光落在角落里,明秀堆放着褚明珠换下的衣裳上面。那股子异香,的确有问题。嘴角凝着一抹冰冷的笑,苏素馨她还不死心呢! “明秀,太子妃换下的衣裳寻一处僻静之处烧了。”谢桥揉了揉额角,看向桌子上的木盒。思索片刻,终究是拿过来打开。 里面躺着一支百年人参。 大手笔。 诚意十足。 如果撇去太子妃衣裳做的文章。 谢桥推开放在一边,连检查都不想,苏素馨包藏祸心,不用为妙。 “明秀。”谢桥唤一声,方才后知后觉发现,明秀去处理太子妃的衣裳,这支人参,只得等她回来在处理了。 谢桥小腹隐隐有针扎一般的痛,扶着腰站起身,稍稍走动,仍旧不能够缓解,只好躺在床上。 半夏进来,见谢桥靠在迎枕上睡着,生怕惊醒她,拉高被子盖好,回到前屋,收拾桌子上冷却的茶水。看着上面摆着木盒子,似乎是太子妃带来的,查看一眼,一支人参。 拿着钥匙,将东西准备锁进库房里。 正巧,碰上厨房里的厨娘。 厨娘正巧过来,她是特地负责谢桥膳食,需要食材不必要经过管事嬷嬷的手,可以直接来无字楼。 “姑娘,今日里炖人参乌鸡汤,人参只剩几根尾须,特地问姑娘领人参。”厨娘与半夏较熟,性子温和,所以说话也随意。 半夏点了点头:“你随我去库房领。”走了几步,忽而记起手里捧着的是一支人参,弄成三份,给厨娘一份:“你拿去。” 厨娘用帕子包着走了。 半夏将余下部分拿去库房登记造册。 —— 谢桥醒过来的时候,明秀在屋子里忙碌。 明秀为谢桥穿好衣裳,扶着坐在外屋,端着清茶给她:“东西奴婢都处理好,灰烬给埋了。” 谢桥点了点头,明秀做事谨慎,她放心。 “燕王妃当真是疯了,她连太子妃也不放过,孩子没了,面皮也不要了。当初那些个龌蹉事也敢提,也不嫌臊得慌。”明秀以前倒是觉得苏素馨挺顺眼,如今简直不可理喻。 “她没有好日子过,也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罢。”谢桥冷嗤一声,“她迟早把自己给弄死。” 惋惜苏相一番慈父心,终究拉不住苏素馨作死的脚步。 这时,厨房送来鸡汤。 明秀揭开汤盅,盛一碗汤递给谢桥,“今儿个是乌鸡汤。” 谢桥接过去,鼻子微动:“放了人参?” 舀一勺放在嘴里,微微皱眉,放下汤碗。 “怎么了?” “烫。”谢桥搅动汤碗,热气渐渐散去。 逐渐变成温热。 谢桥一勺一勺吃下去。 明秀再盛出一碗。 此刻,温度适宜,谢桥慢吞吞喝完,擦拭嘴角,“撤下去。”顿了顿,谢桥吩咐道:“头三个月莫要再做滋补的膳食。” 明秀点了点头,端着鸡汤下去。 正巧,这时半夏进来。看了一眼明秀手里的汤盅,笑道:“险些忘了,今日乌鸡汤里的人参是太子妃拿来的。奴婢去库房登记,正巧碰上厨娘,分三分之一给她。”转而,询问谢桥道:“奴婢分不清好坏,木盒包装极好,应当不会差。郡王妃,您觉得如何?” 谢桥当即变色。 如何。 百年人参自是极好。 如果没有动手脚。 只是,她刚才吃的时候,闻气味,并无异样。 谢桥心提起来,隐约觉得小腹针扎一般的坠痛,“明秀,请林大夫来!” 明秀也面色大变,目光凌厉的看向半夏:“那是燕王妃的东西,根本不是太子妃的!还有,你跟在郡王妃身边这段时日,不知未曾吩咐的东西,不能随意乱动?” 半夏手足无措,不知发生何事。看着谢桥与明秀为之变色,脸色跟着煞白,连忙说道:“库房还有,奴……奴婢去拿过来。”未等谢桥发话,朝外跑去,一个趔趄重重甩在地上。手忙脚乱爬起来,去库房抱着人参过来。 明秀不敢耽搁,去找林大夫。 “郡王妃,人参在这里。”半夏双手发抖,心里祈祷着人参无事。 谢桥拿着检查一番,放在鼻端嗅了嗅,忽而,目光落在木盒里的丝帛上,隐有一滴液体滴落的印痕。 “去,将我的药箱拿过来。”谢桥眼底闪过寒芒,那一滴水渍,足以说明,人参的确被动过手脚! 半夏点了点头,将药箱搬过来,大气也不敢出,等着谢桥鉴定出结果。 谢桥戴上手套,拿出一个瓷瓶,将人参放在桌子上,拔开木塞,将里面的液体涂抹上去。 清冷的眸子,紧紧盯着人参,便见人参上无色的液体,一点一点变黑,眼底如覆寒霜。 扑通—— 半夏跪在地上。 有毒! 当真有毒! “郡王妃,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半夏脸色苍白,她知道太子妃与郡王妃的关系还好,不会有害人的心思,人参成色也极好,她便自作主张给了厨娘! 未曾想过,如果人参不是太子妃—— 谢桥捂着小腹,身上月白的纱裙,映衬得面色,愈发惨白。 “蓝星。”谢桥深吸一口气,看着蓝星站在屋子外面,一双眸子冰冷如冰凌,散发着凛然寒光,后背抵着桌沿,吩咐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拦住郡王!” “主母!” “三天!”谢桥眼底布满厉色,不容置喙道:“只拦住三天!半个字不许透露!” 蓝星双手紧捏成拳,一动不动。 “这是命令!” 谢桥双目通红,死死盯着谢桥,谢桥面无表情,终究,蓝星妥协,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属下只望三日后,主子不会发疯!” 谢桥手脚发软地坐下,自己扶脉,松开手,狠狠闭上眼。 “扶我躺床上去。”谢桥扫一眼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半夏。 半夏手心摔破,一片血污,擦了擦,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谢桥见状,缓步走到内室躺下。 明秀领着林太医过来。 林大夫给谢桥扶脉,脸色微微变幻。 “明秀,你出去。”谢桥面色苍白,虚弱地说道。 “郡王妃……” “出去!”谢桥呵斥道。 明秀泪水夺眶而出,一步三回头,走出屋子。 心里祈求老天爷,保住这个孩子。 等了半日,林大夫面色凝重的摇头。 明秀心凉半截。 “东家让你进去收拾。”林大夫背着药箱离开。 明秀、半夏推门进去,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传来。 泪如雨下。 走进内室,便见谢桥掀开被子,正打算下床。 月白色裙摆,一大片刺目的鲜血。 “郡王妃。”明秀扶着谢桥起身,她的脸白的宛如地上的积雪。躺过的地方,一片深色血印。随着她走动,地上淋漓滴着鲜血。 会疯了! 郡王定会疯了! 他有多在意这个孩子,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 “将床榻收拾干净。”谢桥的手很冰,很冰冷,目光更冷,自床榻上收回视线,声音沙哑:“烧了。” 明秀点头。 半夏心里似被掏空一样,木桩子一般伫立在原地,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谢桥去净室,将衣裳全部换下来。 重新躺在床榻上,明秀问道:“郡王妃,郡王那边……” “暂且先瞒着。”谢桥偏头望向内侧。 明秀不发一言,默默守在谢桥的身边。 郡王妃,此刻,很难受罢? 明秀一摸脸,一手眼泪。 —— 第一时间,未能处理好,谢桥小产的消息,不胫而走。 太子妃听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 谢桥有孕了? 小产了? 她从那儿来的时候,好好的,怎得转眼便小产了? 褚明珠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询问太子道:“她是如何小产的?” 太子眉头紧拧,他并不知谢桥怀孕! 听闻她小产的消息,太过诧异。 “听说是用一碗人参乌鸡汤出的事,厨房里的人,已经全部被收押审问。”太子讥诮的说道:“郡王府不是固若金汤么?怎得小小的厨房也掌控不了?” 褚明珠心头砰砰跳动,她打开过苏素馨给谢桥备的礼,一支百年人参。 人参乌鸡汤—— 莫不就是她带去的那支人参? 如果是这样…… 褚明珠捏紧拳头。 “有心事?”太子看着褚明珠情绪突变,蓦然记起她今日去郡王府,试探道:“你怀疑是因你的缘故?” 褚明珠点了点头,她的罪过大了! “燕王妃小产,她怨恨郡王妃见死不救,闹到太后跟前。今日里她的嬷嬷请我去给开导她,她托我给郡王妃送礼赔罪。”褚明珠心中慌乱,懊恼:“我不知道燕王妃心思如此歹毒,若是知晓,我定不会帮着她……” 到底是她大意了。 苏素馨知晓谢桥怀有身孕,太后定是知晓,只是为何都瞒住消息? 太子也猜到了,沉声道:“她胎未坐稳,燕王妃方才小产,郡王妃此时传出有孕的消息,不妥。”轻轻拥着褚明珠,安慰道:“你不必自责,你也不知道,过几日等她心情平复,过去给她道歉。” “嗯。”褚明珠轻轻点头。 太子下午有公务,叮嘱褚明珠几句,便走了。 褚明珠心中愤怒,她知道苏素馨利用她!而且,十分确定,苏素馨故意对她说出太子与苏素馨的一段,为的是挑拨她与太子的感情。 即便,她忍气吞声,想必也会要问个清楚明白。 而身边能够说话之人,只有谢桥了。 她曾经与苏素馨说过,她敬佩谢桥,谢桥是有主见之人,日后拿不定主意之时,可以去找谢桥。 这句话,苏素馨记在心里了罢? 褚明珠苦笑一声,苏素馨的心思,何其深。每句话,都有她的用意。 若非是为了询问谢桥,关于太子与苏素馨在西伯府里的事情,她定不会替苏素馨将东西送到郡王府。 “备轿。”褚明珠明亮的眸子里,一片薄怒。 褚明珠出宫去燕王府,门仆不敢拦,直接带她去苏素馨的院子。 “苏素馨,你当真是心肠狠毒!利用我将毒药给郡王妃吃,害得她小产,是不是!”褚明珠一进来,看见她神态悠闲的坐在床榻上吃点心,愠怒道:“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有孩子!生下来也是小狼崽子!” 这是褚明珠说过最重的话。 苏素馨面色陡然一变,看着勃然大怒的褚明珠,放下碟子,心中畅快:“她的孩子没了?” 褚明珠紧拽着手,尖利的指甲掐进手心,痛得她手发抖。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害她?” “太子妃,你说我不配有孩子,那么她是不是更不配拥有?所以,老天爷开眼,让她的孩子给我的孩子做伴!”苏素馨毫不避讳,一脸诚恳的说道:“太子妃,我感激你,若非是你,我的东西只怕都进不了郡王府。” “你——” “你为我办成一件事儿,需要我如何谢你?”苏素馨心情极好,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与方才满面阴沉相比,更令褚明珠心头发冷。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拽去:“你去给她道歉!” 苏素馨猛然甩开褚明珠的手,冷声道:“我自然会去!”摸了摸脸颊,脸上已经消肿,这一巴掌,她定会还回去! 褚明珠稳住身形。 “送太子妃出去。”苏素馨如何会放弃这大好打击谢桥的机会,她如今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她此时去,才能够更好的解气! 想到此,苏素馨亲自去翻出一件大红羽纱面鹤氅,描画精致妆容,神清气爽去往郡王府。 忽然,脚步一顿,怕谢桥察觉出来,与褚明珠串通诈她:“柳絮儿,你去打听。” 褚明珠定会说是她送的,谢桥一个假好人,最是黑心肝,如何会用她的东西? 她原是想先将东西送过去,谢桥不肯吃,她再想法子买通厨房里头的人。 哪知,这么快出事。 柳絮儿立即出府。 半个时辰后,柳絮儿回来,喘着粗气道:“王妃,一切属实。您给的人参原本要丢了,之后郡王妃休息,忘记吩咐了。郡王妃身边的一个名叫半夏的婢女,她并不知人参有问题。事儿也是巧,她打算入库,正好厨娘来问要人参。半夏便将您的那支人参给了厨娘,郡王妃并不知情,将参汤给喝了!” 苏素馨挑了挑眉,可不就是天意? —— 谢桥躺在床榻上,除了吩咐府上的事情,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明秀怕谢桥想不开,絮絮叨叨说着往事。 谢桥闭上眼,不知是睡去,还是认真在听。 明秀看着一直跪在门口的半夏,心中觉得此事不怨她。可是半夏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她的疏忽大意,方才酿造成眼下的后果。 “郡王妃,消息未曾瞒住,已经走露。”明秀不想提这个几乎是禁忌的话题,可不得不说,有些事情,终将要面临。“郡王那边,怕是瞒不住多久。” 谢桥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微微转动,眼睫一颤,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布满血丝。 明秀看着她这般模样,吓一跳,心紧揪起来:“郡王妃,您不用太伤心,养好身子,还可以再有孩子……” 谢桥眨了眨眼,眼眶里氤氲着雾气。 “等等罢,能瞒多久便瞒多久。”谢桥声音飘渺,轻飘飘的落在站在门口的苏素馨耳中,她讽刺一笑,踏进屋子里,火红的大氅映照她面如夏花,说出的话,却是极为刻薄:“哟,郡王还不知你小产了么?怕他知晓了,你这个郡王妃的位置不保?也是,没有哪个男人容忍一个无权,又不会下蛋的母鸡!” “你出去!谁准你进来!”明秀见到燕王妃,满面怒火,将她赶出去。 “你一个奴婢,胆敢对我动手?”苏素馨正待发作明秀,谢桥叱道:“明秀,你出去!” “郡王妃……” “出去!” 明秀狠狠瞪苏素馨一眼,不甘心的出去。 谢桥望着明秀离开的身影,收回视线,冰冷锋锐的目光落在苏素馨身上,冷笑道:“燕王妃是牲口,做出毫无人性之事,也便有了说法。” 苏素馨面色极为难看,谢桥将她说的后半句话,反讽回来。 “你莫要得意!你这个孽种,生来便是给我孩子陪葬!”苏素馨面容狰狞,谢桥陪上她的孩子,心中的恨意虽然消散,可心里到底是空了! 燕王对她的态度,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所以,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也要将谢桥拉下来,体会她绝望的滋味。 谢桥泪水落下来,双手紧紧揪着床褥,似乎在极力压制心底的恨意,“我不曾害过你,只是推拒不曾给你治病,为何就对我痛下狠手?你为何不想一想,我为何不救你?因为你请我去燕王府的那一日,燕王逼迫我给太子妃下绝子药。我当时已经知晓自己有孕,不会做这损阴德之事。又如何会害你?” 在苏素馨看来,谢桥所说的一切,都是狡辩! “晚了!你如今说这些个话,又能如何?你的孩子也没了!”苏素馨上前几步,站在谢桥的床边,看着她通红的双眸里,密布着痛苦之色,连身上的毛孔都舒畅了:“你倒是谨慎,不过就算如此,又能如何?还不是栽了跟头?” “你心思也缜密,原以为只是在珠儿身上动手。”谢桥说不下去,嘴角透着淡淡的嘲讽。 苏素馨得意的说道:“我若不在太子妃身上动手,你岂会降低戒备之心?你只会认为我不敢在人参上动手,白白将自己的罪证送到你的手中!可惜,我就是抱着与你玉石俱焚的决心,与你相斗!” 谢桥睁大双眼。 苏素馨指着谢桥的心口,得意的笑道:“你这里痛么?” 谢桥紧抿着唇瓣。 苏素馨笑道:“我这里很痛,看你这般痛,我心里的痛苦减轻不少。当初在福宁宫,你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你可知我有多恨你?真的是……恨不得你去死!”尖利的指甲在谢桥的脸上划过,阴森的说道:“容华啊容华,看着你如今的模样,也恨不得我去死罢?可惜,给你人参的是太子妃,你能如何奈何我?真是可惜,我下的是毒药多好?不过,你死了,如何能够看到你痛不欲生的模样呢?” 谢桥脸上的悲伤,突然褪去,眼底盈满浅浅的笑意。 苏素馨一怔,她疯了么? 她笑什么! “苏素馨,你说我能拿你如何?”谢桥轻蔑的说道:“你觉得,害了我的孩子,我会等到你上门来嘲笑我?你只怕还未踏出燕王府,便横死了!” 苏素馨呆怔的看着谢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没有证据么?是啊,所以我只须挖个坑,你自己就掉进来了。我也不曾逼问你,一切都是你自己说出口。真替你可惜,有个对你这样好的父亲……”谢桥目光看向窗外,温柔的说道:“在你说在太子妃身上动手的时候,你父亲便站在门外,你说他还会替你求情么?” 苏素馨如五雷轰顶,面色青狞,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孩子没事?只是故意骗我?” 谢桥望着她,嘴角凝着浅浅的笑。 只这一副表情,便说明一切! “不可能!”苏素馨不相信! 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她那么虚弱…… 谢桥坐起身来,轻描淡写,“只有我与林大夫知晓,我身边的人,不真情流露,如何骗得了你?” 苏素馨气得眼前一黑,愤怒地吼道:“贱人!”伸手朝她脸上扇过去。 “啊——救命——”谢桥尖叫一声。 守在外面的人,冲进来,便看见苏素馨双手掐在谢桥的脖子上,谢桥的手在拉开苏素馨的手。 一张脸,涨的通红。 “贱人!放开!”苏素馨听到冲进来的脚步声,余光瞥见父亲,心中一阵慌乱,这个贱人设计她! 她明明是打她耳光,双手被谢桥狠狠捉住,掐上她的脖子。 如果说想害谢桥的孩子,未遂! 她的身份,还能脱身。 众目睽睽下,谋杀谢桥—— 苏素馨疯狂的挣扎,想要从谢桥的手中将手抽出来。 “嘭——” 谢桥被她甩出去,头撞在床柱上。 苏素馨看着谢桥眼底的笑意与挑衅,额角青筋跳动,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刺激得理智尽失。从头到尾,她像跳梁小丑,被她耍得团团转! 脑海中闪过杀意,苏素馨看着谢桥趴在床上,猛地扑上去。 “苏素馨,你住手!”丞相暴怒! 第一百七十三章 赐鸠酒 丞相与夫人被请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听到屋子里传出苏素馨恶毒的言语,心中震惊。 他们的心中,苏素馨极为明事理,不曾有害人的心思。 当初脸毁成那般模样,也不见她如此偏执。 一个孩子,逼得她似变一个人。 不但害死谢桥的孩子,竟要杀了她! 看着她疯狂、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丞相脸色铁青。 “苏素馨,你住手!” 丞相暴怒喝止,双目充血。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桥特地请他来,不正是想要看苏素馨承认罪行,他想要保她都无力。 苏素馨已经入了魔障,对谢桥起杀心。 谢桥岂会容她! 今日这场局,为苏素馨而设,而她自己毫不知情,轻而易举被谢桥激怒。 丞相捏紧垂落在身侧的手,看着婢女将苏素馨拉住,狠狠闭上眼睛。 谢桥那句话在耳边回响——再有下一回,定不会轻饶。 “啪——” 蒋氏一巴掌扇打在苏素馨脸上。 苏素馨捂着脸,怔然地看着蒋氏,见她满面怒火,心中那股子翻涌的狂躁消退,冷静下来,心中陡然生出惧意。 “你疯了么?从小到大,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如今敢打杀人了!你说,你是不是魔障了!”蒋氏指着苏素馨的手指颤抖,她若不先发制人,让苏素馨承认错误,大事化小。由谢桥先发作,只怕真的保不住苏素馨:“混账!赶快给郡王妃赔罪!” 蒋氏并不知道,谢桥根本就不打算给苏素馨留活路。 苏素馨抿紧唇,站着一动不动。 给谢桥赔罪。 做梦! 她母亲太天真了! 以为如此,谢桥便会放了她?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蒙骗过他们!”苏素馨睨一眼半夏与明秀,她们两个的神情不想作伪,就连她进来的时候,谢桥眼底蕴含的水雾,那是痛到极致,却又处处隐忍。所以,她才信了! 哪里知道,真的是假的! 谢桥骗她的! 为了取信她! “那参汤,你明明喝了!”苏素馨紧紧盯着谢桥,不肯错漏她一丝情绪。 谢桥捂着额角,并未淤紫,一点点痛,她甩出去的一瞬,控制好力度。闻言,抬眼看着苏素馨,视线一扫,落在明秀、半夏身上。 明秀情绪复杂,不敢相信,郡王妃未曾落胎! 一切都是故意,骗苏素馨上钩。 半夏心中高兴,却又生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蓝玉,带着厨娘进来。” 蓝玉将厨娘带进来。 厨娘面色惊惶,似乎未曾见过这等阵仗。腿软的跪在地上,申辩道:“郡王妃饶命啊!借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昧下那一截人参!奴婢问半夏姑娘要了人参,预备切碎放进鸡汤里。奴婢家里穷,向来节俭惯了,郡王吩咐将最好的给您吃。可那些几根尾须还可以用,奴婢便放了尾须,那半截留着下回放,当真没有贪墨!” 半夏手指紧紧掐进手心,所以,多亏厨娘,郡王妃才逃过一劫? “郡王妃,奴婢当时也与半夏姑娘说了,厨房还剩几根尾须。卖相不好,作用是相同,丢了怪可惜。”厨娘若是知晓半截人参弄出这样大的事情,主子要想扔了便扔了! 谢桥看向苏素馨:“听明白了?”当时她喝鸡汤时,尝过一点味儿,里头并没有下药。 可后头听半夏说是苏素馨的人参,她心里咯噔一下,她不能保证自己有没有疏忽,或者并不曾尝出里面的药。毕竟,苏素馨送来的人参,她根本不打算食用,未曾检查,哪知阴差阳错。 半夏将剩下的拿过来,果真动了手脚! 她心中也害怕,怕真的忽略了! 可自己诊脉之时,脉象很稳定,并不像是服了药,依旧不定心,便吩咐去请柳大夫。 那时候,怒到极致,苏素馨果真是留不得,她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留在身边。 所以,她命令蓝星瞒住秦蓦,三天! 她只需要三天时间,无论这个孩子命运如何! 她都要苏素馨的性命! 好在,柳大夫给出的结果与她一样,很健康! 她与柳大夫配合演一出戏,让暗卫去取牲口的血洒在裙摆、床褥上,制造出小产,引苏素馨入局! 原以为要过一日,甚至过几日,苏素馨才会来。 哪知,她倒是迫不及待。 盯着她的暗卫,她一旦出燕王府,确定是来郡王府,便去请苏相。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倒是狠得下心,我的孩子无事,你却又要我的命。你说,我就算想要放过你,但是你愿意放下这一切恩怨?”谢桥不等苏素馨开口,笃定的说道:“你不会,而我更不会心慈手软!” 冷静下的苏素馨,心思缜密,极为谨慎,所以必须不能有一处破绽。 她才会选择瞒下明秀、半夏。 苏素馨心口一震,咬牙切齿道:“你从来没有想要放过我!” “孽障!”苏相紧捏的拳头发抖,恨不得一拳打醒苏素馨,谢桥那日说过不计较,定是不会再计较!谢桥还需要他的相助,可苏素馨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警告她别与谢桥相斗,她不听。目光落在窗台上上隐隐露出尖端的常青树,所有的愤怒转化为一声叹息:“郡王妃看着办罢。” “父亲!她要我的命!你让她处置我,我还能有活路?”苏素馨猛然挣开钳制,情绪激动的说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她设的局?父亲,你这是送你的女儿去死!” “你活该!”苏相深鞠一躬,带着蒋氏离开。 “苏蔺,苏蔺,你做什么?不帮馨儿求情?”蒋氏回头看着苏素馨无助站在屋子里,挣脱苏蔺的手,不肯走。 这时,管家匆匆带着宫中的内侍进来:“郡王妃,宫里来人了。” 内侍公公给谢桥见礼,随即,给丞相见礼,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咱家带着太后口谕,燕王妃谋害郡王子嗣、郡王妃,赐鸠酒一杯。” 身后的另一个内侍,端着托盘过来,递给苏素馨。 苏素馨面色陡然煞白,猛然摇头:“不,不,我不要死。”跪在苏丞相脚下,哀求道:“父亲,救救女儿,女儿知错了!” 她品级比谢桥高,她未曾落胎,自己也杀她未遂,罪不至死! 所以,她心里笃信谢桥不敢真要她的性命! 却不知,太后送来懿旨—— “父亲,我错了,真的错了。您忍心看我去死么?”苏素馨看着苏蔺无动于衷,心如死灰,眼中充满绝望。 “老爷,你救救馨儿,救救馨儿。”蒋氏也没有料到,太后会想要苏素馨的性命!突然,跪着求谢桥:“郡王妃,您大人大量,放过馨儿一回,日后她再不敢做糊涂事!” 谢桥看着至始至终不肯向她低头的苏素馨,便知她心里硬气,不承认做错了。 她的身份,的确是不能处置苏素馨,所以将消息传到太后耳中。 内侍得到太后的口谕,太后态度强硬,没有转圜余地! “丞相、夫人,太后娘娘说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论谁求情,结果一样,您们莫要为难郡王妃,没有用!”转而,催促苏素馨:“还望燕王妃莫要为难我咱家,咱家赶着回宫给太后复命!” “不!我不要喝!”苏素馨看着递过来的鸠酒,挥手给打落。 内侍避开。 “燕王妃莫怪咱家动粗!”内侍脸色极其难看,若非看在丞相的份面上,他早已让人掰开苏素馨的嘴灌进去。 什么王妃不王妃,不过将死的罪犯! 内侍看一眼谢桥。 谢桥点了点头。 “灌进去!”内侍得到谢桥的许可,扣着苏素馨,掰开嘴要将鸠酒灌进去。 蒋氏冲上来推开内侍,挡住苏素馨道:“你们谁敢!” 苏蔺心中不忍,可这个地步,难道能够违抗太后口谕? “别胡闹!”苏蔺将蒋氏拉开。 蒋氏推开苏蔺,激越道:“苏蔺,她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不愿意救她,我也不求你,大不了娘俩一起死!” 苏素馨怕了! 与死比起来,那点尊严算什么? 苏素馨跪在谢桥的床榻前,涕泪横流,拼命磕头求饶:“容华,我错了!不鬼迷心窍,你放我一回,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谢桥面色陡然冷沉。 内侍见谢桥眉宇间布满不耐,大喝一声:“来人,将丞相、夫人带出去。” 外头的侍卫进来,将丞相请出去。 蒋氏不肯走。 侍卫将她拉出去。 “母亲,母亲——”苏素馨去抓蒋氏,却被侍卫一脚踹倒在地上。 苏素馨眼中一片绝望,死死盯着谢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内侍按住苏素馨,捏开她紧闭的嘴。 “住手!”刘公公揣着旨意进来,展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妃苏氏肠歹毒,残害郡王子嗣。即今日起,废除位分,降为妾侍,幽禁后院,终生不得出。钦此!” 内侍一怔,未曾料到皇上也会因为此事而下旨。 这是要保苏素馨一命! 谢桥双手紧捏成拳,明帝! 苏素馨哈哈大笑:“容华,我命不该绝!你做这么大的局,不过白费功夫!” 谢桥眼睛微眯,冷笑道:“刘公公,皇上是否说罪不至死,保她一命?” 刘公公轻叹一声,“郡王妃,确是如此。” “蓝玉,将燕王妃……苏氏带下去,杖责……留一口气!”谢桥面色阴冷,保她一命么?她就留她一口气! “容华,你怎么敢!”苏素馨尖叫。 刘公公为难的说道:“郡王妃,你这……” 谢桥施压道:“刘公公,我并未让苏氏有性命之忧,并不算抗旨。你也不必为难,你的旨意已经到了,我会安排人将她送回燕王府。若是苏氏无事,郡王得知……”谢桥淡淡一笑:“刘公公是聪明人,该知晓如何做。” 刘公公心口一滞,秦蓦知道,只怕明日便会传去苏氏暴毙的消息! 当即行礼告退。 蓝玉将苏素馨带下去。 苏素馨嚎叫道:“容华,你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 庭院里传来木板击打肉体的声音,极为瘆人。 屋子里的人心中发颤,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谢桥下床,站在门口,看着庭院里。苏素馨按在宽条凳上,棍杖重重落下。鲜血涌出,她一袭大红的锦裙,渲染成一片暗色。 “啊——”苏素馨的惨叫声,冲破天际。面色煞白,面目扭曲,抓着板凳上的手,青筋狰狞。看着站在门口的谢桥,恨意汹涌。 舌头被咬破,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再也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蓝玉一盆冷水泼过去,苏素馨瞬间醒过来。 谢桥看着她臀上血肉模糊,痛呼声,渐渐弱下去。 “公公,劳烦你们回去给太后回话,她的心意我会转告给郡王。”谢桥命人给内侍打赏。 内侍告退回宫。 蓝玉一盆冰水泼在苏素馨身上,苏素馨眨了眨眼,连睁眼屁的力气也无。 踢了踢,苏素馨皱了皱眉,昏厥过去。 “郡王妃,她大约只剩一口气了。”蓝玉探着苏素馨的鼻息,过来回话。 谢桥点头:“把她扔到府外。” 蓝玉一怔。 “自有人来收她。”谢桥看一眼毫无生气的苏素馨,唇瓣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她是死是活,命由天定。 蓝玉利落的处理好。 谢桥坐在榻上。 半夏面色惨白,仍旧没有回过神来,虽然谢桥无碍,那也是因为厨娘的一念之差,方才没有酿造成严重的后果。 “郡王妃,奴婢失误,请您降罪!”半夏跪在地上,心有余悸。 谢桥知道半夏心中有心结,不罚,她心里过意不去,会有负罪感。“你去厨房打杂。” “奴婢遵命。”半夏磕三个响头,叮嘱道:“郡王妃,您保重!”说罢,便离开去收拾东西。 明秀突然抱着谢桥痛苦,差一点,小世子真的没了! 谢桥拍了拍她的后背,故作轻松道:“虚惊一场,让你们担心了。” 明秀摇了摇头,捂着泪水道:“没事,奴婢们受点惊吓无妨,只要您平平安安。” “不怨我?” “不怨,是奴婢们做的不尽心。” 谢桥阖上眼,手搭在小腹上,好在他还在,一切都还好。 只是,闹出这样大的事,不知秦蓦知道,又会如何? —— 内侍回去一五一十禀报给太后。 “啪——”太后勃然大怒,将手里的茶杯砸碎在地上,额角青筋跳动,咬牙道:“欺人太甚!” 苏氏紧抓着谢桥不放,处处陷害她! 如今,残害蓦儿的子嗣未遂,又想要谢桥的性命! 这等女人,心狠手辣,早该处死! 皇帝竟保她一命! 可不是看准蓦儿好欺负! 宁姑姑见太后怒急攻心,一口气未喘上来,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顺气。“娘娘,您莫急,郡王妃也未曾吃亏。” “吃亏?逼到这个地步,还不吃亏?她对容华赶尽杀绝!只是吃一点皮肉苦,算是便宜她!”太后满目阴戾,一手按在心口,悲凉的说道:“哀家错了么?” 宁姑姑一怔。 “他残害蜀王,致使他腿残,嘉善也被他害死,当初揭露他,哀家念在他治理有方,太平盛世,过往恩怨已经多年,便不必计较。如今,蓦儿媳妇被苏氏如此欺压,他只是幽禁!是看在无人给蓦儿做主么!”太后说到激动处,手激烈的拍在方木几上。 宁姑姑手一顿,太后这是对皇上失望了么? “一个大臣之女,也敢欺压到郡王头上。如今他为了江山,不明是非道理!”太后心中悔恨,当初在大殿上驳了嘉善与蜀王对皇帝的揭发,一力支持,嘉善到死未曾原谅她,蜀王也与她生间隙! “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疲倦的说道:“皇帝不敢明目张胆对蓦儿如何,定是看在哀家还在。哀家一去,他定会对蓦儿赶尽杀绝!” 宁姑姑心口一颤。 “你去郡王府守着,蓦儿回府后,你将他请进宫。”太后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是。”宁姑姑立即出宫。 —— 兴乐宫。 皇帝看着等候的燕王,揉着眼角,他此举的确是驳了太后懿旨,不太妥当。 燕王与太子相互牵制。 苏氏一死,丞相定不会相助燕王,而太子势高。 对他很不利。 所以,当燕王说太子谋害苏氏腹中的胎儿,他为手足之情,瞒下苏氏,苏氏误以为是谢桥。 因此,他便应允燕王的请求,幽禁苏氏,如此丞相依旧被燕王掌控。 刘公公进宫复命道:“郡王妃她杖责苏氏,留有一口气,扔出府外。老奴将苏氏送回燕王府,幽禁在内院,请了大夫,伤情很重,不知能否救回来。” 明帝脸色铁青,谢桥她不将他的圣旨放在眼底! “父皇,她胆大妄为,抗旨不尊!”燕王脸色难看。 刘公公道:“皇上,郡王妃说她并未抗旨,不曾要了苏氏性命,您未曾说过不能责罚。” 明帝嘴角一抽,苏氏一个妾,谢桥的确可以惩处。 “罢了!” “父皇!”燕王满面阴鸷,苏氏生死未卜。留有一口气,她死了,他岂不是白白求情了! “郡王若知,只怕抗旨,苏氏也活不下来。”刘公公道:“郡王妃惩处苏氏,也有由头说服郡王。” 燕王也理亏,秦蓦的怒火……他的确无法承受。 这一口恶气,吞不下去,也要拼命咽下去! —— 蓝星在军营里,捅了不大不小的娄子。 一日的功夫,便能处理好。 事关小世子,他不能违抗谢桥的命令,也不能知情不报,所以谢桥的三天,他只拖延秦蓦一天。 秦蓦在营帐内,发布施令。 蓝星垂目,站在秦蓦的身后,内心一片煎熬。 如果,郡王回去,等到的是郡王妃小产的消息—— 几次,想要告诉秦蓦,脑海中闪过谢桥苍白不失凌厉的面容,忍下了。 营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帘子被掀起来,杨副将进来,一脸急色。 “郡王,出事了!”杨副将头上沾染着未化的雪,手上拿着的马鞭,都忘记放下:“郡王妃出事了!” 蓝星眸子一跳,陡然看向杨副将。 是了! 他回城办事…… 想必郡王妃当真出事,捅出来了,否则他岂会得知消息。 秦蓦抬眼看向杨副将,幽邃的眸子里寒光乍现。冷冽的说道:“怎么回事?” “郡王妃小产了。”触及秦蓦的眼神,杨副将胆寒,可这是大事,不得不说。 似有一道闷雷劈在秦蓦的心头,挺拔健硕的身形,微微晃动,似这座大山倾塌。双手撑在长案上,锐利如鹰的目光落在蓝星身上。 “当真?” 蓝星不敢看秦蓦,猛然跪在地上,周遭萦绕着阴煞之气,温度似降到冰点。干涩道:“燕王妃所为。” 秦蓦一脚踹翻蓝星,双手青筋鼓动,暴怒至极,眼睛一片血红:“好,好的很!” 蓝星竟敢瞒他! 哐当—— 一把剑扔在蓝星的脚边。 蓝星心头一颤,嘴角闪过一抹笑,自裁么? 抬眼,秦蓦已经如一阵风离开。 ------题外话------ 亲们,抱歉,今天烟儿女儿生日,她要烟儿陪她,家里宴客,所以今天更新这么点儿,么么哒~还有,桥桥孩子还在,烟儿不是后妈,爱你们。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代价 宁姑姑并未惊动郡王府里的人,而是双手拢在袖中,站在石兽一旁,等候着秦蓦。 雪下了几日,已经停下来,艳阳高照,地上的积雪逐渐化去。 宁姑姑穿着软底绣鞋,雪水洇湿绣鞋,冻得脚趾发痛。 跺了跺脚,便见一匹骏马电闪而来,还未回过神来,秦蓦已经翻身下马,缰绳扔给门仆,朝府里而去。 “郡王。”宁姑姑自石兽后走出来。 秦蓦回头。 宁姑姑瞳孔一紧,他冰冷的瞳眸里宛如凝结千年不化的寒冰,凌厉的目光仿佛垂悬地冰凌,扎刺进她的心头,浑身动弹不得,生生定在原地。 回过神来,只见秦蓦的身影消失在门前。 宁姑姑无法,只得进去。 秦蓦阵风似的来到无字楼门前。 漆黑幽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紧闭的门扉,迫切地想要见她,看她如何了。 可真的到了,仅有一门之隔时,却又有些怯步。 拳头紧了松,松了紧。 谢桥脆弱含泪的眸子在他脑中闪过,猛然推开门。 啪嗒—— 屋子里的一切映入他眼中,谢桥正靠在榻上,明秀正在为她梳理长发,一张巴掌大的面颊,气色并不大好。 谢桥眼睫一颤,眼中闪过诧异,转瞬即逝。 “回来了……”谢桥话未说完,整个人便被捞起,大力的箍在他怀中。 身上的骨头仿佛在抗议,‘嘎嘎’作响。 谢桥被秦蓦闷在胸口,喘不上气,伸手想推开他,感受到身上的手微微颤抖,谢桥抱着他的腰。 明秀有些回不过神来,抬眼看到郡王发红的眼眶,似有湿意,连忙垂下头,悄无声息退出去。 “别怕,你还小,我们过几年再生,你长大了,也不会受累。”秦蓦强制压下体内一波一波叠涌而来的凶猛情绪,见到她安好的那一瞬,似乎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只要她好,孩子……还会有,虽然她好像并不是很喜欢。等她忙完医馆,她想做的一切,时机或许更好。“你放心,我定会将苏素馨碎尸万段。” 郑重地承诺。 谢桥抱着他的手一紧,无人比她更清楚,他有多重视这个孩子。他却语气平静地安抚她,可谁知他平静的表面下,又是何等惊涛骇浪地怒火、痛苦? 不想她太过自责、难受,他一个字不说,一个表情都不显露。 一一隐忍。 谢桥突然觉得她瞒着他,布下这个局,不妥当。 之前命令蓝星,拖延秦蓦,是她自己也没有把握。 不知道孩子能不能保住。 之后确定,却是忘了告诉他。 又怕他会打乱计划。 只想等事态平息,再向他解释。 却并未想过消息会传到军营中。 也不曾顾虑过他的感受。 谢桥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孩子还在,一切都好。 “郡王、郡王妃,宁姑姑请来太医,给郡王妃请平安脉。” 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谢桥欲出口的话。 秦蓦顿了顿,揉着她柔顺的青丝,哑声道:“你虽是大夫,因心病而出现弊端,请太医进来给你请脉。嗯?”他只想知晓她的身体,可有损伤,不等谢桥开口,将人请进来。 谢桥解释的话,便没有机会说出口。安安静静坐在软榻上,伸出莹白纤细的手腕。 太医切脉,神色一松,露出一丝笑意:“郡王,一切都好。” 秦蓦面无表情,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太医叮嘱道:“郡王妃动怒,动了胎气,这一两月卧床休养。” 秦蓦点了点头,突然,猛地看向太医,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太医一怔,婉转地说道:“燕王妃使的手段,莫怪郡王妃会动怒,对胎儿影响不大,近期卧床为佳,如今仍是危险期。” “孩子还在?”秦蓦目光扫向谢桥的小腹,一如往昔般平坦,瞧不出任何端倪。视线上移,落在谢桥的瓷白的小脸上,挑眉:“他说的是真的?” 谢桥轻轻颔首。 秦蓦脸上一丝波澜隐于面具之下,薄唇紧抿,幽邃的眸子里似云遮雾绕,看不清楚任何的情绪,却隐露峥嵘,锋芒毕露。 谢桥看着他眸子里沁出丝丝危险的锋芒,摆了摆手,示意太医出去。 门合上。 谢桥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她几步之遥,周身仿若镀上一层金光。棱角分明的面庞,硬挺冷漠,丝毫不见柔和,生生透出几分冷漠疏离。 “秦蓦,孩子还在。”谢桥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手,却连一片衣角都不曾摸到。 秦蓦一双眸子,冰冷,无情,微扬的嘴角,透着凌厉、自嘲。 太医的话,仍旧在脑中回旋,恍惚,如置幻境中。 谢桥的话,无疑是认真的。 孩子还在。 这简短、寻常几个字,在他内心掀起汹涌狂澜。 结果,却是波澜不兴。 甚至,无喜,有点冷。 “秦蓦……” 良久的沉默,令谢桥心底升起不安。 “对不起。” 秦蓦的神色更冷几分,薄唇微启,出口的话,却如双刃刀剑:“谢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孩子在你眼中,就是用来算计的工具?你不喜欢,就如此糟践。” 因隐忍而凸显的青筋,使得他面色稍显狰狞、可怖。 一腔热忱,兜头一桶冷水泼下来。 一阵心寒。 谢桥脸色微变:“我没有不喜欢。” 秦蓦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谢桥心一沉,焦急的跑到门口,想要追出去,脚上不曾穿鞋,朝着他的背影喊道:“我承认自己思虑不周,但是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并不比你少。当时的情况,我也一度以为将要失去他,阴差阳错,他还在。我不能容忍身边留有隐患,对我们的孩子虎视眈眈,才会迫切的想要摘除这一颗毒瘤。我对不起你,没有顾忌你的感受。” 这样的幸运,不可能每次都会出现。 她也有不能避免的疏漏之处。 如今回想当时情形,未知而脱离掌控,仍旧心有余悸。 只怕他蓦然听闻消息,心中感受,比她更甚。 秦蓦头也不回的离去,她的话语,被呼啸寒风吹散。 谢桥脸上一阵冰冷,下意识,伸手一摸,一手湿意。 秦蓦面目阴沉,满腔怒火翻涌激荡,急需要宣泄。 她的话,他听在耳中。 他近来太过温和? 方才导致人人都爬到她的头上,算计,欺压她? 秦蓦脚步急促,大步离开。 宁姑姑跟在身后,朝秦蓦的身影喊道:“郡王,太后娘娘原是要处死苏氏,皇上一道旨意保她。太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有话与你说!” 秦蓦眼底寒气凛冽,牵着马出府,翻身上马,电射朝宫门而去。 宫门映入眼前,瞳眸一紧,凝聚某一处。 “吁——” 秦蓦猛地拉拽缰绳,待看清楚眼前之人,扬手一挥马鞭。 马匹朝前奔驰而去。 燕王看着秦蓦骑着马朝他而来,那个方向便是要擦过他的肩膀,太快,他定会被刮倒,侧身避开。 忽而,瞳眸圆睁—— 秦蓦一拽缰绳,马调转方向,朝燕王撞去。 千钧一发,燕王翻滚避开。 “啊——” 一声饱含剧烈痛楚地叫喊声,响破天际。 燕王抱着手臂,倒在地上翻滚。 饶是他闪避多快,马蹄仍是踩踏着他的手臂而过。 秦蓦坐在马背上,冷若冰霜,手中马鞭一挥,如藤蔓一般缠绕着燕王,朝宫墙撞去。 “嘭——” “噗呲——” 燕王后背狠狠撞在冷硬的宫墙,五脏六腑震荡,后脑勺撞得眼前一片漆黑,摔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水。 “秦蓦,你发什么疯?”燕王浑身的骨头仿佛断裂一般,剧痛难忍,狠狠瞪向秦蓦,眼底燃烧着怒火。 秦蓦居高临下,宛如看待蝼蚁一般,俯视着他。 再次扬鞭甩去—— 燕王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徒手拽住飞射而来的鞭子,用力一拽,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挑衅道:“有本事下来打一场,你偷袭,胜之不武!” 秦蓦嘴角微扬,透着不屑。翻身下马,迈着修长的腿,走到燕王的身前。 燕王早已蓄势待发,趁秦蓦不备,一拳挥过来。 秦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掌顶住他挥来的拳头,包裹住往内侧扭转,‘咔嚓’一声,燕王的手臂被拧脱臼,秦蓦并未松手,另一手一拳接着一拳朝他的脸砸去,似乎还不够,泄愤一般,如雨点的拳头,落在燕王身体各个要害处。 燕王还手的能力也无。 “嘭——” 秦蓦举着燕王朝地上扔去,仿佛丢的是一具死尸。 燕王面庞青紫,没有一处完好,肿胀不成样子。动了动,剧烈疼痛席卷全身。 “求情?”秦蓦冷笑一声:“你的女人管不好,她不拿出死的代价。那好,你便承受她所需付出的代价。” 燕王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秦蓦懒得管他是骂人或者是狡辩,翻身上马,冷冷瞥他一眼:“做好见一次打一次的准备!” 秦蓦一离开,燕王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小厮大喊着:“王爷,王爷,您别死,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宁姑姑掀开车帘,看着半死不活的燕王,吩咐同行的太医下去给燕王诊治。 望一眼消失在宫门口的身影,叹一声,郡王还算知晓轻重,并未将人给打死了。 可想起方才听到的那一句,摇了摇头,看着燕王不免流露出怜悯地神色。 —— 福宁宫。 太后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湿巾,望着神色冷硬,眼中沁出戾气地秦蓦。长叹一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封泛黄的书信,递给秦蓦。 “你找西伯昌,出示这封信,他便知晓该如何做。”太后一头灰白的头发,半年间,已经白头,如霜雪一般。 秦蓦讥诮道:“后悔了?” “先帝比哀家看得清楚、明白。”太后眼底布满哀伤与死寂,她终于醒悟过来,为何皇子中明帝最出色,先帝却是不肯选他做继承人。“先帝他只怕早已有预料,驾崩前,并未见到蜀王进宫,便想到结果。” 才会在临终之际,写下这一封书信。 她看不透,都是自己的儿子,未免出现动荡,生出变故,方才会在揭发明帝之时,一力压下。 “嗯。”秦蓦淡淡应一声。 “你怨怪皇外祖母么?”太后这时抬头看一眼秦蓦,并未想要他的回答,絮絮叨叨的说道:“哀家知道皇帝念在哀家情面上,不敢明目张胆对你如何,哀家撒手人寰,谁又能知晓他会不会对你痛下杀手。你母亲,哀家已经亏欠,不能再对不起你。” 当年,长公主胸有沟壑,又深得先帝喜爱,曾无意间,她听闻有人与嘉善笑谈:“前朝出现过女帝执政,长公主之才在诸位皇子之上,皇上极为疼爱你,拥护你的大臣也并不少,不若自己执政?” 嘉善那时如何说的? 她只轻笑一声,说:如此说来,倒可以考虑。 她听闻心头一紧,女人执政,那是万万不可,会乱了朝纲,心中惴惴难安。 那时的长公主,先帝打算赐婚给如今的陆太傅。却被她先一步,赐给毫无建树的秦淮。 秦蓦嘲讽一笑,信随意揣进袖中,脚步一转,朝殿外走去。 “哀家知道你因为容华,与哀家生出隔阂。哀家不赞同你娶她,重要地是她的出身不能庇护你。你的岳丈位高权重,他想动你,也得思量。”太后盯着秦蓦的背影说道,之所以后来妥协,那是看到嘉善与秦淮的婚姻,她便同意了。 “我不靠女人权势活命。”秦蓦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 走出福宁宫,刘公公在外头等候,见到秦蓦,恭敬的说道:“郡王,皇上请您去一趟兴乐宫。” 秦蓦冷声道:“燕王?” 刘公公一怔,回道:“正是因为燕王一事。” “不去。” “郡王——” 刘公公只见到秦蓦的背影,回去复命。 —— 兴乐宫。 淑妃梨花带泪,向明帝哭诉,“皇上,您一定要为言儿做主,秦蓦简直胆大包天,他一个郡王,将言儿这个王爷打的面目全非,哪有将您放在眼里?” 淑妃咬牙切齿,亏得她当初卖给谢桥人情,想要拉拢他们。 哪知,秦蓦险些没将她儿子给打死! 忘恩负义! 明帝脸色极其难看,他自然清楚秦蓦为何要打燕王,皆因苏氏与谢桥之间的恩怨。 “行了!此事郡王妃本受冤枉。” “也不该将言儿打得如此惨烈!容华也未落胎,苏氏只剩一口气,难道还不够。”淑妃面色陡然一变,激动的说道:“他根本就是目中无人,只怕您身为天子,他想打便打,想杀便杀——” “啪——” 明帝扬手一巴掌扇去。 淑妃捂着脸,火辣辣的痛令她恢复理智。醒悟过来口不择言说的是什么话,心中一阵后怕,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臣妾心中担忧言儿,一时失言。”淑妃心中一冷,皇上对她疼宠,她怒急攻心,一时忘记她面对的是谁。 不容挑衅皇威地天子! 明帝目光阴鸷,正要发落,便见刘公公匆匆而来。 “回禀皇上,郡王出宫去了。” 明帝面色一沉,目光森冷。 大殿气氛凝滞。 淑妃大气不敢出,心中却松一口气。 秦蓦这个时候做出忤逆皇上口谕一事,倒是让她逃过一劫。 刘公公道:“奴才将您的话带到。” 明帝沉吟半晌,面无表情的挥退刘公公。对淑妃说道:“起来,你说的对。” 明帝阴冷的目光落在宣纸上‘秦蓦’二字,手中朱砂笔,画下一个叉。 —— 郡王府。 秦蓦回到屋中,天色暗下来。 屋子里点着烛火,昏黄的光芒盈满室内。 秦蓦站在外屋,一片整洁,软榻下她的绣鞋东一只,西一只,他离去前,绣鞋整齐摆放在脚踏板上。 弯身拿起绣鞋去往内室,便见她躺在被子里,一头如墨青丝散落在枕头上,白净的面容极为柔和。 秦蓦站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目光极为专注。 白皙细腻的手,紧抓着锦被,疏淡清冷的眉宇紧拧。 似乎做了不大好的梦。 秦蓦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冷。 一滴晶莹自她眼角坠落,鼻尖微红。 秦蓦目光微动,无奈地轻叹一声,手指拂过她眼角的泪痕,斜靠在床柱上,将她拢在怀中。 温柔宽厚的大掌,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怀中的人微微一动,头埋在他的胸膛上。秦蓦并未垂头,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用膳了?” 谢桥点了点头。 “冷?” 谢桥摇了摇头。 “委屈了?” 谢桥一动不动。 那便是了。 “睡吧。”秦蓦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打了燕王?”谢桥抬起头,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布满血丝,氤氲水汽。 秦蓦淡淡‘嗯’一声,“苏氏你处理了,我不便插手。” “你吃了?”谢桥问。 “饱了。” “气饱的?” 秦蓦低头,她此刻的模样,格外柔软乖顺,丰润红唇宛如娇艳欲滴的花瓣,十分诱人,低头啃咬她一口。 谢桥勾着他的脖子,软软地唇瓣含住他的薄唇,轻舔轮廓,唇舌纠缠。 渐渐地,两个人气息渐重。 秦蓦松开她,谢桥仰着头,看着他喉结滑动,舌尖轻轻舔过,啃咬一下。 秦蓦霍然下床,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抿唇,哑声道:“睡觉。” “你呢?”谢桥侧趴在床上,听闻着他稍显絮乱的呼吸,手指抚摸着唇瓣。 他亲她了,不气了么? 所以,今日里她的那一番解释,他听进去了? “吃饭。”秦蓦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去往书房。 谢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而,记起派去拦截他的蓝星不见了! 谢桥匆匆穿着绣鞋,取下大氅裹着,去书房找他。看着他靠在太师椅背上,连忙问道:“蓝星呢?” 秦蓦眉头一皱,便听谢桥匆匆解释道:“当时我以为吃了苏素馨的人参,人参上确定有下药,心里担心孩子不保,怕你知道定会杀了她,如此定会与丞相府交恶,我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准备,白费功夫,所以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我让他瞒住你三天,我将事情处理好。他不肯,我威胁他,你不许责罚他!” 秦蓦冷笑一声:“你在那种情况,还能如此理智。” “你比一切都重要!”谢桥郑重的说道。 “区区相府能要我性命?”秦蓦面色冷峻,纵然她不得已,可到底是有些气急。 他最重要? 她又岂止,在他心中,他们胜过他的性命! 谢桥哑然。 “我考虑不周。”谢桥垂目,她当时唯一的念头便是不想让他知道,有太多的顾虑,又何曾不是怕看到他失望的失色,他的震怒,他那般的在意孩子。 仓促下做的决定,未曾想过欺瞒之后的后果。 “事情已经过去,我们不要再计较。”谢桥不想因为过去的事情,反复争执,影响两个人的感情:“今后我听你的。” 秦蓦缄默不语。 谢桥不知他在想什么,却还是问道:“蓝星呢?” “自裁了。” 谢桥难以置信的看着秦蓦,见他神色不似作假,猛然转身,朝外跑去。 秦蓦几个跨步,将她拽住:“你去做什么?” “你怎么能草菅人命?是我让他去,你有什么火气朝我来撒!他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能够让他去死!”谢桥推开他,蓝星有个三长两短,谢桥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蓝星不过是一个侍卫,他不曾擅作主张,也不曾有过任何过错,对秦蓦忠心耿耿。若非她强制让蓝星去,蓝星何至于会死? 秦蓦压下怒火,转身朝外走去。 “蓝星死了,你别回来了!”谢桥气得朝他大喊,心里祈祷着蓝星无事。 都过去那么久,真怕秦蓦去,他的尸体都凉透了! 秦蓦脚步一顿,被她给气笑了。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倒是理直气壮。 —— 军营。 秦蓦走后,蓝星看着身边的长剑。良久,拿起来,抽出剑鞘。 杨副将猛然夺过长剑,“蓝星,你别犯傻!郡王在气头上才让你去死,你真听他的话死了,郡王后悔莫及。你再等等,郡王气消后,他还让你死,你再去死!” “……” “蓝星,你是郡王得力助手,郡王乍然听闻郡王妃小产的消息,一时受刺激,言行激烈,你等等再死。”百夫长意识这句话不妥,干笑道:“等等郡王,看郡王回来如何说。” 杨副将摸着下巴道:“这样,千夫长,你去进城打听,看事态发展如何。”随即,召集众人聚拢,嘀咕几句。 蓝星冷漠的面孔,有一丝裂痕。 “蓝星,你别有心理负担。我看在你对郡王忠心不二,才会舍不得你死。你看看,还未曾娶媳妇,也不给蓝家留个后,冲动死了,如何面对蓝家列祖列宗?”杨副将怕蓝星拧巴,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阻止他去送死:“你也知道郡王谋的事,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得力臂膀,死了多可惜。” “我是孤儿。” 杨副将不解的看着他。 “祖宗不姓蓝。” 杨副将尴尬的看着蓝星,嘿嘿讪笑几声:“那成,祖宗就从你这代开始,多光荣?哈哈哈……你们说是吧?” 蓝星:“……” 众人:“……” 千夫长从城里回来,天色已经黑了,见大家正襟危坐,等着他传来消息。 “快快快,郡王已经快到了!”千夫长探出头,便见秦蓦已经朝这边走来。“幸好溜得快,险些被郡王给逮着。” 秦蓦冷静下来,也觉得过份了。 可过去那么久,蓝星定是死透了。 并不抱希望。 远远地,只见他的营帐里通亮,几条影子在闪动。阔步走去,便听见里面传来杨副将粗犷的大嗓门:“蓝星,你别冲动,刀剑不长眼,真要死了,郡王辛辛苦苦栽培你,亏大发了!” 百夫长拉扯住蓝星,劝慰道:“你要死,报答完郡王再死,也得物尽其用。” 千夫长哀叹道:“是啊,蓝星。郡王一时胡话而已,你死了,不是存心离间郡王与郡王妃的感情?你也迫不得已,郡王妃的命令哪里敢不听?” “可不是,咱们郡王可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杨副将抢白道:“胡说!郡王当年杀人可不带眨眼,滥杀的人,海了去……唔唔……” 百夫长立即捂着杨副将的嘴。 “你们让开,让我好好去死。”蓝星生硬地说出杨副将教的话。 “错了错了,应该说‘你们让开,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去死!’来,再重新说一遍……”杨副将纠正着蓝星,眼角突然瞥到站在营帐前的秦蓦,触及他阴沉的面容。面色陡然一变,将长剑扔给蓝星,手一挥,威风尽显:“死死死,你赶紧去死,难道等郡王亲自动手不成?” “……” 蓝星手里拿着长剑,木桩子一般杵着,和杨副将大眼瞪小眼。 秦蓦负手进来,冷淡扫过一眼众人,不等他发话,众人一哄而散。 蓝星跪在地上:“请主子赐罪。” 秦蓦冷声道:“行了,你们演这一出,我再降罪,岂非毫无人性。” 蓝星神色尴尬。 “回去,保护郡王妃安危,将功折罪。”秦蓦心中庆幸军中这些不着调的人,方才没有折损蓝星。 “是。”蓝星起身,回城。 秦蓦转身,指着站在营帐外的人,沉声道:“围着练武场负重跑十五圏。” “……” 杨副将、百夫长、千夫长面面相觑,为何蓝星无罪,他们要受罚? “郡王,我们……” “二十圈。” 众人认命去跑圈。 秦蓦则继续处理蓝星捅出的娄子。 —— 谢桥等着蓝星回来后,一颗心方才落定下来。 翌日,谢桥睡到日上三竿。 明秀伺候谢桥起身。 经历苏素馨一事之后,无字楼里的人,全都不敢大意。 蓝玉拿着一封信进来,递给谢桥道:“驿站送来。” 谢桥拿过来,看着容姝的字体,微微皱眉,拆开书信,看着里面所写的内容,轻叹一声,将书信放在妆台上。 明秀睨一眼,询问道:“信上如何说?” “姝儿听闻我有孕,想要回京小住一段时日,亲自照料我。”谢桥揉了揉额角,事情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容姝多爱慕秦隐?怎么会忍受与他分离? 如今想要回来,定是遇到难事,且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想要冷静一下么? “郡王妃,许是秦二爷令三小姐寒心了。”明秀想着秦隐为关氏与郡王闹崩,这份爱重,三小姐只怕无法忍受。何况,关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怕日子更加艰难。 “嗯。”谢桥心不在焉,眼中闪过思虑,提笔写一封回信,她想回来便回来罢:“蓝玉,你亲自去,将信送给三小姐。等她三日,她若肯来,你将她接回来。”沉吟半晌,叮嘱道:“带两个暗卫去,秦隐不肯放人,打!” “是。”蓝玉拿着信,立即离开。 “她不肯来,你留一个人给她。”谢桥眼中闪过冷意,她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 一切,全看容姝。 —— 南陵,秦府。 容姝自从秦隐亲自送关氏回京,心便冷了半截。 当初秦隐与她成亲,便说他外任,没有皇上旨意,不得轻易进京。 她不顾矜持,追随到南陵,忍受他给的屈辱,与他成亲。 到头来,不得他半分怜惜。 “母亲,父亲是今日归府么?”秦逸、秦稚与容姝几人,站在府门前,迎接秦隐。 “你们父亲来信,今日会到府里。”容姝柔声说道,心里对秦隐虽然心冷。可关氏身份到底不同,在他身边伺候多年。如今送回京城,没有关氏在南陵,他们的关系应该会有所冰释。 想到此,容姝心中倒有些期待今后的日子。 “母亲,为何父亲还未到?”秦稚等的不耐烦了,一副小大人模样说道:“关姨娘一个妾而已,太娇气不懂事,父亲公务繁忙,她有脸让父亲去送,父亲也是昏头,竟是纵容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容姝温柔轻笑,并未言语。 秦逸也很赞同:“母亲这样好的人,父亲不喜欢,今后有他后悔。” 容姝搂着二人的肩头,这时,看着一辆马车行驶而来,容姝道:“老爷回来了。”说罢,与孩子们一同迎上去。 果真,马车在府门口停下来。 秦隐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容姝脸上洋溢着清浅动人的笑容,走过来,笑道:“夫君,一路奔波,累了罢?” 秦隐并未回她的话,而是掀开帘子,伸出手去,牵着关氏出来,将她抱下马车,并未放下来,对容姝说道:“你在我住的屋子旁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关氏住。” 容姝脸上的笑容被冻住,瞬间凝固,又被狠狠击溃。 支离破碎。 关氏看着容姝的神情,心中一阵快意。 谢桥敢折磨她,她双倍加诸给容姝! “父亲,您怎么又将这个女人带回来了?”秦逸满脸嫌恶。 “父亲,您太色令智昏。”秦稚摇了摇头,拉着容姝的手,抱怨道:“母亲,您干脆抛弃我父亲算了,儿子好好念书,给您请诰命。” 容姝听闻秦稚的话,眼泪瞬间坠落下来。 秦稚拍着自己的小胸膛,一副大人的口吻道:“母亲,别哭了,父亲那样的人,不值得您哭。” 秦隐听着两个儿子的话,脸色瞬间黑沉,冷声道:“秦逸、秦稚,谁教你们说的?”话对着二人说,目光却冷冽的看向容姝。 容姝涩笑一声:“老爷,逸儿、稚儿已经开蒙,读圣贤书,明事理,分辨是非之人。不用人教,心里也有一把尺度。”说罢,唤来秦蓦身边伺候的嬷嬷,吩咐道:“你跟着关姨娘过去,按照她的要求布置。” 关氏想要开口。 容姝抢先一步说道:“怎么,关姨娘是想要我亲自给你收拾?”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道:“凭你一个贱婢的身份,也配么?” “你——”关氏气得垂泪,楚楚可怜的看向秦隐。 容姝拽紧手心,稳定心神,冷声道:“难道老爷身边的嬷嬷也不够资格伺候你?” 关氏咬牙,不知容姝怎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 “妾身并未如此说,夫人何必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按在妾头上?”关氏委屈的啜泣,痛苦道:“妾不知如何得罪夫人,夫人竟是这般的狠心,串通郡王妃害妾的孩子?” 容姝惊愕的看向关氏,只见她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西乐看见你给郡王妃写的信了……”关氏愤怒的指责:“我就知道你是假好心,当时心中便起疑,我身份低微,郡王妃如何给我保胎?” “你血口喷人!” “老爷——” “你不宜吹风。”秦隐面色冷沉,对容姝道:“你去书房等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 永绝后患 容姝坐在书房里。 四四方方的书房,融暖袭人,容姝略有些苍白的面容,泛着红润光泽。 许是热了,容姝解下身上白底绿萼梅披风,纤细的身段,宛如扶风弱柳。 秦隐站在门口,看着容姝动作娴熟的煮茶,顾自斟一杯茶,端坐在榻上浅浅饮茶,极为贞静。 容姝觉察到一道视线注视她,并未回头,除了秦隐,还会有谁? 今日关氏与秦隐一同回南陵,超出她的意料。 关氏小产,消息属实,可她并不认为会是谢桥所为。 而她小产,自然没有必要留在京城。 容姝眼睫半垂,不知为何,见到关氏走出马车的那一刻起,她对自己与秦隐之间的关系,不报任何希望。 门扉合上,屋子里的光影黯淡。 容姝的背脊不禁挺直了。 秦隐撩开袍摆,端坐在她的面前,目光淡扫一眼旁边的茶盏,径自斟一杯,捧在手里,寒风吹冷的手被温润的茶杯暖热。 “你会煮茶?”秦隐浅抿一口,清雅淡香溢满唇齿。 容姝轻轻颔首。 秦隐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为何送关氏回京城?容不下这个孩子?”平静的目光落在容姝脸上,直视她的眸子,极为锐利,仿佛要将她给看穿。 面对他的质疑,容姝不怒反笑,浅淡柔软的笑容,映衬她眸子里莹亮光芒,透着别样的神采。 “你的嫡子我都容得下,何必去为难一个庶子?相比起来,稚儿、逸儿存在的威胁更大,不是么?” 秦隐一顿,似笑非笑道:“关氏的孩子不同,他是你的耻辱。” 容姝心口一滞,可不就是她的耻辱? 他都知道,心中一直都很清楚、明白。 她的耻辱,他却那般维护关氏。 不顾她的脸面,尊严。 “秦隐,我现在在想,当初是因为什么爱慕你。甚至不顾一切,费尽心思嫁给你。旁人都说你不是良人,我不信,我认为自己一腔热情,能够焐热你的心。你给我那么多的难堪,忽视、冷落,我都忍了。可我的真心,一再被你作践之后,我才发现,你这堵南墙或许我跨不过去。” “你也知晓关氏腹中的孩子,对我来说是耻辱,你有怜惜我之心,不用我开口,也应该将她送走。”容姝说到这里,忽而抬起头,眼睛看向秦隐,红唇微抿,嗤笑道:“母亲向来教我贤良淑德,要有容人之心。所以我嫁给你得知关氏有孕时,我忍了。当时,就算我强硬要灌关氏打胎药,你也无法阻拦。我为何要绕个弯子,将她送到京城去让大姐姐给她落胎?” “秦隐,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我给关氏一碗打胎药,这事情捅出去,我也在理,丢脸的是你!我顾及你的脸面,你何时才给我半分尊重?”容姝言语里并不显露卑微,只是陈述事实。 “容姝……” “不说京城,你看南陵,哪家府中的妾侍敢爬在主母头上?”容姝的话语,不疾不徐,却令秦隐难堪,无地自容。 秦隐默然。 “我想与你好好生活,再多委屈都忍了。你是父母官,多的是穷苦百姓需要你伸张正义,而不是将这份心浪费在后宅。哪天我若将关氏发卖了,我们的情谊到此为止。”容姝双手紧紧拧着锦帕,心口到底是缺失一块,空落落,无限悲凉。 父亲说她不撞南墙不回头。 真的撞上这堵南墙,方才知晓,真的很痛。 “容姝,你还记得我娶你时说的话?你到如今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秦隐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诮:“关氏是个妾,甚至是身份卑贱的奴婢,任凭你是主母,也不是轻易能够将她发卖。” 容姝破碎不堪的心,传来阵阵绞痛,她冷笑几声,自袖中摸出一张卖身契,拍在桌子上:“秦隐,这是姜裴给我的新婚贺礼,你说我够不够资格发卖她?” 秦隐面色一变。 容姝笑道:“我一直都看得清楚我是何身份,姜裴也看得清楚,所以他给我一份体面。至始至终,看不清楚的人……是你!”说罢,不等秦隐再度开口,容姝起身离开。 她觉得与秦蓦修复关系是个梦,她从今日起,要学会一点一点,将秦隐自心中驱逐。 寒凉的风如巴掌一把刮在容姝脸上,整个人清醒过来。 秦隐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善待孩子的嫡母,一个为他打理后院的嫡妻,而非一个心爱的女人。 姜裴之所以将关氏卖身契给她,便是想要她念在这份情,好好对待孩子。 她手里一直拿捏着关氏的命脉,不将她发卖出去,便是顾忌秦隐。 真的卖了,两个人的情份到头了。 容姝站在门口,回头对秦隐说道:“你不给我该有的尊重,我自己给。你要我替你打点好后院,照顾好孩子,也罢,这是我的份内事。但是有一点,后院里,无论如何,你都不得插手!” “容姝——”秦隐轻唤一声,容姝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桥能帮她一时,终归需要自己立起来。 秦隐,真是伤透她的心。 她不能让父母、谢桥失望。 香卉看着容姝眉宇间陇上清愁,失魂落魄的自书房出来,抱怨道:“小姐,姑爷又欺负您了?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官,咱们休了他,让大小姐给您做主说一门亲事。” 容姝驻足,看向香卉,香卉噤声。 “拿着账本,去找关氏。”容姝说罢,去往关氏所在的屋子里。 关氏躺在床上,大夫扶脉,叮嘱她多休息,身体并无大恙,开药方给关氏调理。 西乐送走大夫,便见容姝带着婢女站在门口。 “夫人……”西乐见到容姝,如临大敌,想要将她挡在门外,容姝却是带着香卉进去。 容姝看着关氏气色红润,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一扬,“关姨娘身子可好?” “这一路上老爷为我的身子,耽搁不少时日,不然早已回南陵。好在身子是养好了,只是这些时日,劳烦夫人上下打点。”关氏张口不离秦隐,她知道秦隐是容姝的死穴,所以利用秦隐对她的好,刺激她。 容姝一笑:“姨娘的身子自然要养好,你若有个病不好不要紧,府里还有两个孩子,传给他们可就不好。” 关氏咬牙:“不知夫人来我这有何事?” “不是大事,只是你管着庶务这些时日,账本上亏了几千两银子。这是你犯下的错,我给你十天时日,将银子给补上。”容姝将账本放在关氏手里。 “哗啦——” 关氏挥手将账本扫落,厉声道:“容姝,账本交给你了,亏欠的银子与我有何关系?你少赖着我!” 容姝垂目睨一眼地上四处散落的账本,并未气恼,气定神闲的拿出卖身契:“这个关姨娘认识吧?” 关氏想看容姝耍什么花样,带着怒火的眸子望来,并未看清,凑近一看,认出是她的卖身契,心中大惊:“你从哪里偷来的?” 肯定是容姝偷来的! 姜氏之所以提拔她,她伺候姜氏时恪守本分,忠心耿耿。更重要的是卖身契在姜氏手里! 姜氏过身之后,她翻找一遍都不曾找到,便知卖身契被姜家人拿走,怕她对两个孩子不利。 如何会给容姝? “偷来也罢,抢来也罢,左右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你不肯将贪墨的银子拿出来,我也不逼你。如今是我掌家,自然要减少损失。十日内不见亏空的银子,你就等着牙婆子来提人!”容姝从容不迫,并不将关氏放进眼里。 有时候,看淡一些事,所面临的事情,便不再是问题。 “你敢卖了我,老爷不会放过你!”关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卖身契居然会在容姝的手里! 今后容姝想要拿捏她,轻而易举! 她如何能够允许! 容姝又不是高门贵女,同样是妾生子,又比她高贵到哪里去? 她如何肯服气?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接客将银子补上?”容姝脸上一直带着清浅的笑,看着关氏双目冒火,却又不能奈何她的模样,心中极为畅快。这段时日,被关氏压着她的郁气一消而散。“我们如今也算是姐妹,你不必客气。到时候想老爷了,也可以给我捎句话,我安排老爷去见你。” 关氏看着容姝离开的背影,尖叫一声,拽出枕头朝门口砸去。 “贱人!” 容姝站在门口,听到屋子里咒骂的声音,嘴角闪过讥诮。 西乐匆匆自容姝身边走过,直奔前院。 容姝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波澜,转瞬恢复平静,快步回到屋子里。坐在榻上,容姝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尖利刻薄。 咄咄逼人。 越来越不像她了。 可情势所逼,她继续容忍,心软下去,无法立足之人是她。 她不是一个人,有疼爱地父母,有关怀她的长姐。 眼睛里像是揉进沙砾,酸涩刺痛,手捂着眼睛,滚烫的泪水灼烫手心。她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不想尔虞我诈,可生活不需要软弱。贤惠……只有遇到对的那个人,方才能显现出来。显然,她的忍让,使得关氏变本加厉。 明明杀了关氏的威风,心中畅快之后,却是锥心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香卉推门而入,容姝整理好情绪,怔然地坐在榻上。 “小姐,您不知道,西乐找姑爷给关姨娘做主,哪知老爷将她数落一顿,灰溜溜回后院,关姨娘气得又是一顿打砸。小姐,您不知道今儿个您有多威风,真是太解气了!”香卉腰杆儿也挺直了,往日里被关姨娘欺压得好憋屈,一口老血哽在嗓子眼。 容姝轻笑一声,紧锁的眉头并为舒展。关氏并非省油的灯,定不会善罢甘休。 “香卉,你让人盯着西园。”容姝疲倦的躺在榻上,沉沉睡去。 睡得并不安稳,梦中都是秦隐的身影,惊醒过来,恍惚间,见到秦隐坐在屋子里。 容姝眨了眨眼,那道幻影还未散去。揉着眼角,叹道:“阴魂不散。” 秦隐脸上的神色一僵,缓缓地开口:“醒了?” 容姝耳边出现秦隐的声音,猛然抬头看去,赫然是秦隐毫无表情的面容。心中一紧,她方才那句话,岂不是被他听去了? 随即,又释然。 她本就是不得宠,秦隐听去又能如何?顶多不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罢了。 “嗯。”容姝起身,坐在铜镜前,梳理散乱的青丝。 秦隐站在她的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篦子,绾成高高的发髻,斜插进一支金步摇。 容姝揽镜自照,柔顺的青丝,梳成精美的发髻,一丝不苟。 她都梳不了这般好。 哂笑一下,他这手艺,只怕是在姜氏身上练出来。 她说:“谢谢。” 秦隐一怔,脱口而出道:“她很喜欢这个发式。” 容姝嘴角的笑僵滞住,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水袖一荡,容姝已经拔下金步摇,一头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秦隐问:“不喜欢?” “昨日之前,我与她的眼光相同。”容姝望着铜镜中的秦隐,嘴角微微上扬,“今日后,她喜欢的我都不喜欢。”似怕秦隐不明白,强调道:“不论什么,我都不要喜欢了。” 秦隐嘴角垂下,她是强调不会喜欢他了? “如此更好。”秦隐手里的篦子扔在妆台上,沉声道:“你说我不给你体面,今日我住进你屋子里。” 容姝浑身僵硬。 “你尽快生下嫡子。”秦隐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容姝嘴角掠过一抹讽笑,她想要的时候,秦隐不曾涉足她的屋子。 她不要的时候,秦隐却要与她同住。 —— 西园。 秦隐陪着关氏用膳。 关氏食之无味,容姝耀武扬威,秦隐却不曾给她讨公道。 “老爷,夫人说账上亏空几千两银子,妾根本就不知道。进京前就交给她,若是有个问题,之前为何不说?”关氏明里暗里,指责容姝无事生非。 秦隐并未顺着关氏的心意,缄默不语。 关氏见秦隐埋头吃饭,心中一阵不痛快。放在往日,秦隐应该说由他处理。 眼下他不吭声,便是让她顺着容姝说的做。 关氏泪水滚落下来,委屈的说道:“老爷,您不知夫人说的话多过份。妾身份是卑贱,可她也不该如此折辱妾。说是填补不上亏空的银子,将妾发卖到窑子里接客,直到填补上银子为止。”说话间,暗自观察秦隐的面色,见他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这也便罢了,还说什么妾若想老爷了,捎一句话给她,她安排老爷去见妾。妾对老爷一片赤诚,夫人若是当真将妾卖进那等肮脏之地,宁愿死了。” 秦隐手一顿,“她当真如此说?” 西乐嘴快道:“老爷,姨娘没有半句假话。” 秦隐拨弄着碗里的饭粒,顿时胃口尽失。 “老爷,您要给妾做主,那银子妾当真不知道。杀了妾,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关氏矢口否认,吞进肚里来的东西,哪里能轻易吐出去! 秦隐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耳边萦绕着关氏的哭声,不胜其烦。推开关氏缠过来的手臂,冷声道:“你好生养好身子,这段时日我住进夫人屋子里。” “老爷,您要夫人生嫡子么?”关氏狠狠咬着唇瓣,一股邪火攻上心头。莫怪容姝得瑟,原来是拢络住老爷的心! 该死的! 关氏压下心头慌意,她绝不能让容姝太得意! “夫人是该有个自己的孩子,这女人有了子嗣,心便会定下来。夫人调理身子生孩子,逸儿、稚儿便不能让夫人操心,由妾照料。”关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抹干眼角的泪水,强打起精神:“老爷快些去夫人屋子里,妾不留您了。” 秦隐叮嘱她早点休息,大步离开。 关氏脸上的笑容隐去,满面阴戾。 —— 秦隐离开西园时,天已经一片漆黑。 长随提着灯笼跟在秦隐身后。 秦隐脚步停在容姝门前,屋子里并未点烛火。往日里,他从这里路过,屋子里的烛火,并不曾熄灭。 他今日说在这里歇下,她便睡了? 秦隐示意长随退下,径自推门进去。 屋子里空荡荡,眼前恍惚出现容姝对着他笑的模样。垂目,朝室内而去,床榻上,被子高隆成一团。 秦隐拿起一旁折叠整齐换洗的衣物,去往净室,一桶滚烫的热水,如今只有一点温热。 秦隐不打算唤人提热水,净身后,躺在容姝的身边。 身旁的人,身子瞬间紧绷。 秦隐侧身,手搭在她的腰间,将她扳正,附身上去。 重重帷帐落下,遮去一室春色。 事毕。 秦隐挂起纱帐。 容姝抓着裘衣匆忙穿上,跑到净室,撑着木桶,对着痰盂干呕。 秦隐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呕吐,冷硬的面容侵润在阴暗处,散发着丝丝寒气。 容姝平息胃里的不适,手背擦拭嘴角,眼里氤氲水汽,转身见到站在屏风处的秦隐,微微一怔。 “我的亲近,让你如此难以忍受?”秦隐不知这句话是如何说出口,只是觉得他去一趟京城,回来之后,容姝就变了。 屋子里陷入沉默。 良久,容姝哑声道:“我努力做好一个妻子。” 秦隐嘴角带着一丝讥诮,“但愿。” 容姝喝下一口冷茶,浑身冰冷,身上都是他的气息,隐约带着独属关氏的味道。一阵反胃,容姝捂着嘴,压下呕吐之意,唤道:“香卉,打热水。” “是。”香卉便去打热水。 片刻,香卉将水备好。 容姝便去沐浴,几刻钟,身上的味道洗干净后,穿着裘衣出来。 秦隐不挑剔,就着容姝用冷的水洗净。 出现在床边时,床褥被子已经换了,容姝盖一床,他的那一床摆在边上。 秦隐抓起甩在榻上,掀开容姝的被子,躺进去。 容姝一夜辗转难眠,天蒙蒙亮,便起身洗漱,去往厨房做了几样糕点,煮好营养粥,端着去往东院。 秦逸、秦稚已经起身,端坐在桌子上,见到容姝来了,高兴的迎上前来:“母亲,您今日做了什么?” “梅花香饼,茯苓糕,如意糕,还有时令肉末粥。”容姝一一端出来,给他们舀出粥,每人碟子里一样放一块点心:“念早课了?” “念了三字经。”秦逸、秦稚异口同声道。 “真乖。”容姝揉了揉二人的头,温柔的说道:“快吃,等下母亲送你们去私塾。” 秦逸咬一口梅花香饼,含糊不清的说道:“母亲,您这样好,父亲一定会喜欢您。您别伤心,爹爹看清楚关姨娘真面目,就不会这般冷落您。” 秦稚点头道:“就是。” 秦逸闷声说道:“父亲其实很好的。” 容姝板着脸:“食不言……” “寝不语。”秦逸、秦稚接过容姝的话。 容姝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秦逸、秦稚用完早膳,蹬蹬蹬跑到书房,拿着他们昨日写的大字,交给容姝:“母亲,这是先生布置功课。” 容姝端庄坐在榻上,认真检查。发现错处,便会严厉纠正。见他们明白过来,便会温柔的给予夸奖。 秦隐站在门口,看着和乐融融的一幕,心中情绪复杂。 她的确对逸儿、稚儿很尽心。 是合格的母亲。 府上也打点的井井有条。 是合格的妻子。 她端正坐在榻上,秦逸、秦稚围绕在她的身旁,清丽的面容笑容温柔,童稚的声音萦绕在耳。 这样一副画面,出现在他的睡梦中,期盼已久。 空洞的心,这一刹那,仿佛被触动。 东院里伺候的秦逸、秦稚的小厮,见到秦隐,连忙行礼:“老爷。” “夫人经常来这里?”秦隐一瞬不瞬盯着屋子。 “夫人每日都来,小少爷的吃食都是夫人亲手做的。”小厮想起什么,多嘴道:“每日睡前,晚膳夫人会与小少爷一同用,昨晚没有来,小少爷习惯听夫人睡前讲故事,过了平日睡觉的点,毫无睡意。很晚才睡着,今儿个一大早起不来,怕夫人等,匆匆忙忙起来。” 秦隐‘嗯’一声。 这时,容姝带着秦稚、秦逸一同出来,见到门口的秦隐,微微一怔。 “父亲,我们去私塾了。”秦稚、秦逸恭敬的问候。 “嗯。”秦隐目光扫过小厮手里收拾他们吃剩下的早点,对秦逸、秦稚道:“我送你们去。” “母亲送我们……哦哦,好,父亲、母亲一同送我们去。”秦稚话转了一个弯,一手拉住秦隐,一手拉住容姝。 容姝不忍拒绝孩子的请求,脸上的笑意敛去,将他们送到私塾。 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秦隐,“老爷,妾身要去早市,您要去衙门,我们先走了。”不等秦隐开口,容姝带着香卉离开。 秦隐望着她的背影,抿紧唇,转身去往衙门。 容姝并未去早市,而是从另外一条道,绕回府。 府门口,容姝看着对面走来的秦隐,眉心一皱。 秦隐面色一沉,他是去衙门,转而记起并未用早膳,一起来,容姝不在屋子里便去探望秦逸、秦稚,哪知容姝在那里。 可他却不曾想到,容姝竟会撒谎。 她分明没有去早市。 容姝心中有一丝尴尬,面上不显分毫,问道:“老爷不去衙门?” “嗯。”秦隐率先进去,原本想要将关氏的话,说给她听。秦稚、秦逸交给关氏,她安心调理身体。可今晨一幕浮上心头,便没有再提。 容姝脚步一顿,回到屋子里,只见桌子上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地汤药。 “这是谁喝的?”容姝问道。 “姑爷身边的长随送来,他说是老爷吩咐的。”香卉回道,心中却是极为疑惑:“小姐,姑爷根本就不心疼您,您染病也没有一句话,您今儿个无病无灾,他怎得送药来了?” 嘀咕一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姝一怔,眸光微微闪动。垂落在身侧的手,紧紧掐进手心,隐隐有一丝预料,浑身发寒。 “冷了我再喝。”容姝吩咐香卉:“给我端一碟子蜜饯。” “是。”香卉离开。 容姝端起药浇灌在盆栽里,找出干净瓷瓶,倒一点药汁进去,收拾好,香卉进来。 容姝道:“我出去一趟。” “我陪您去。”香卉不放心容姝。 容姝沉吟片刻,点头,同意香卉跟随。 容姝乘坐马车,去往医馆,吩咐香卉在门口等着,方才进去,将瓷瓶递给掌柜道:“掌柜,这里头是何药?”放二两碎银在案上。 掌柜闻了闻,将银子推过来,道:“夫人,这是避子汤。” 容姝脸色唰地惨白,身形止不住晃了晃。心口剧烈的抽痛,令她承受不住佝偻着背,捂着心口,阵阵钝痛。 掌柜见容姝脸上苍白毫无血色,不由担心的问道:“夫人,您无事罢?” 容姝手指紧紧抓握,揪紧衣襟,她隐有预料,原以为是做好心理准备,乍然一闻,浑身的血液似乎被抽空,头晕目眩。 他让她生下嫡子,只是一个借口,免得她生事么? 容姝强撑着一丝力气,离开医馆。 掌柜看着她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能刮走。 摇了摇头,这许是内宅争斗。 这夫人如此伤心,只怕是她夫君所为? “造孽!” —— 西园。 关氏坐在床榻上,给秦隐缝制罗袜。 西乐匆匆进来,眼底掩不住的喜色,轻快的说道:“姨娘,夫人将药喝下去了。” 关氏手一顿,挑眉道:“当真喝了?” “千真万确,她似乎有点怀疑,留了药去医馆问,得知是避子汤,那脸色,啧啧,真难看。”西乐想起容姝苍白如雪的面色,啐一口道:“她的手段了得,小少爷待她如亲娘。奴婢替您去问候小少爷一句,理都不理会。” 关氏冷声道:“便宜她了。”早知,该给她灌一碗绝子汤。 反正她待秦逸、秦稚亲厚,便当亲儿子养罢,有无子嗣,都不要紧。 “姨娘,老爷在她屋里头住下,您总不能每日送一碗药给她。”西乐心里也害怕关氏失势,她跟在关氏身边,丫环婆子谁不敬她? 也得罪不少人。 关氏一旦被发卖,她也如丧家之犬。 “是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关氏眼底闪过狠绝,手抚摸小腹,阴冷的一笑,“先将卖身契拿来,否则受制于她!” 西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附耳对关氏嘀咕几句。 关氏一愣,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倒是比我心狠,只是……”关氏摇了摇头,惋惜道:“老爷住在屋子里,不妥。” 若非秦隐搬去与容姝同住,她早就一把火,全都烧干净了! “姨娘,您的小月子也坐满了。身子也养好,该要个小少爷。”西乐意味深长道。 关氏目光微微闪动,赞赏看西乐一眼,坐在铜镜前梳妆。挑选一件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裹着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风,前去外院,正好碰上秦隐,娇俏道:“老爷,妾身做了几样您爱吃的菜。”说罢,挽着秦隐的臂膀。 香卉站在二门,看着关氏亲昵的挽着秦隐,张了张嘴,话说不出口。 秦隐蹙眉,问道:“你有事?” 香卉磕巴道:“没……没事。” 关氏眼角一挑,对香卉说道:“你去回夫人,老爷在我屋子里用膳,等下回去。” 香卉点了点头,看着秦隐与关氏去往西园。蓦然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道:“老爷,夫人她病了。” 秦隐脚步一顿,回头道:“请大夫了?” 香卉摇头。 秦隐想去探望,可想到容姝对他的抗拒,沉声道:“你去请大夫。” 香卉看着秦隐去往西园,跺了跺脚,跑回正院。看着容姝脸上毫无血色,躺在床榻上,闭眼梦呓,手背贴着容姝的额头,隐隐有些烫手。 香卉记起关氏挑衅的一眼,心中愤懑,心疼的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去请姑爷,他知道您病了,跟着关姨娘去西园。他心里头没有您,您又何苦呢?” 容姝眼睫微微一颤,手背摸着烫手的额头,缓缓睁开眼,喉咙干涩的说道:“院子里的事,不必再找他。” “小姐……”香卉泪水落下来,咬牙道:“我们回京城,老爷、夫人不会不管您。” 容姝摇头:“我难道要靠他们一辈子不成?”安抚香卉道:“我无事,大约是昨夜洗了冷水,受凉了。你扶我起来。” 香卉连忙扶着容姝起来。 香兰将大夫请来。 大夫扶脉,受寒发热,开了药方,便走了。 香兰去煎药。 容姝望一眼天色,夜幕降临。想要去与秦逸、秦稚去用膳,头一阵晕眩,手脚无力。 “香卉,你去督促少爷们用晚膳。”容姝靠在床柱上,等着服用药后在睡下。 “小姐,您关心小少爷做什么。您自个身体不适,他们也不小,还能饿着不成?”香卉替容姝不值,嘟囔道:“反正姑爷自个的亲儿子,他都不急。” 容姝叹一声,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叮嘱香卉道:“今日那碗药,我觉得有问题。你悄悄去打听,查清楚。”她觉得既然给了一回,定然还有第二回。不管是不是秦隐,她心中要有个底细。 若是关氏—— 容姝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她不会再手下留情! “是。”香卉也知道容姝病了,完全是因为喝了那碗药,立即离开去查办。 容姝头重脚轻,躺下去了。 而西园里,秦隐与关氏在用晚膳。 关氏给秦隐斟酒,面色娇红道:“老爷,从京城回来,您便不曾理会妾,今夜……留下来?”娇软的身子,依偎在秦隐怀中,手穿过衣襟抚摸上他结实的胸膛。 本来是借口留下秦隐,如今倒是有点意动。 秦隐很少在她这里留宿,有孕后,更是没有同房过。 关氏仰头,亲上他的喉结,秦隐扶正她的身子,因喝酒嗓子有点沙哑:“离开南陵太久,公务堆积,今夜要去处理。” “老爷。”关氏拉住秦蓦,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嘭’门被推开,秦隐的长随闯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不好了,夫人的屋子走水了!” ------题外话------ 啊啊啊~亲们别轰炸烟儿啊,今儿个剧情需要铺垫,姝儿的性子还是要吃点苦,不过明天得虐关氏了,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绿了你 秦隐赶来的时候,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个秋水居被大火吞噬,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冷寂夜空被熊熊烈火映红。 秦隐的脸色极其难看,这般冷的天,院子里仍旧有人看守,如何会走水? 即便屋中不慎点着褥子窜起火苗,如何在眨眼间,便火势滔天? “秋水居的人呢?”火光映在秦隐眼中,目光狰狞,怒吼道:“全都去何处了?” 并未有一个秋水居的仆从出来。 秦隐脸色铁青。 秋水居前后伺候的仆从,至少有四五人! 一出事,人影都不曾有一个! 如今,里面什么情况,一概不清。 关氏望着烈火,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心中愈发兴奋。容姝在这场大火中,根本就没有活路,烧成一把灰烬。 府中仆从提着桶桶水灭火,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老爷,夫人生病了,她可躺在屋子里?若是未能出来,这样大的火……”关氏眼里盈满泪水,极为关切,心焦的说道:“进去救人是不可能,只会送命,妾派人去问问,夫人是否出来了。” 秦隐心中一沉,他并未想这般多。大火烧起来,容姝定会有察觉,自己跑出来。 但是,她生病了。 昏倒了呢? 逃不走,岂不是活生生烧死? “你派人去找……”秦隐宁愿相信容姝已经逃出来,如今正在某处屋子里收拾。 关氏听出秦隐话语中透着的不冷静,咬紧牙根,心中冷哼,幸好除掉这个祸害! 不等关氏做模做样吩咐人去找容姝,香兰手里端着药跑来,面色惊惶,听到秦隐与关氏的对话,手里的药砸落在地上,朝大火中跑去:“小姐,小姐——” “拦住她!”秦隐此刻如何不明白?容姝就在屋子里! 望着不见转弱的火势,秦隐抬步朝屋子走去。关氏猛然抓住他的手,用力拉扯,不准他进去救人:“老爷,您现在要救人已经晚了!屋子都要烧干净了,夫人只怕剩下一堆白骨。您进去还能活命?您想想稚儿、逸儿!” 香兰被粗使婆子拉住,满面泪痕,挣扎着跪在秦隐脚边,哀哭道:“姑爷,求您救救小姐,救救她!她病得走不动,定是没有逃出来……” 关氏狠狠剜香兰一眼,厉声呵斥道:“夫人已经死了,你喊着老爷去送死,是何居心?老爷如今是父母官,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 香兰猛然看向关氏,指着她道:“是你!是你放火烧了屋子!秋水居根本没有半点儿火星,只有桌子上点着的烛火。如何会引发这般大的火?一定是你害死小姐!平日里,你就爱找小姐不痛快,如今见小姐手里有你的卖身契,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干净!” 香兰根本就不相信是意外走水,她不过煎个药的功夫! 屋子点着了,也是能够扑灭。如今的天儿,又不是天干物燥,哪里这般容易点着? “胡说,夫人心地善良,我的卖身契虽在她手里,不曾犯错,她还能将我卖了不成?”关氏心头一紧,咬碎一口银牙,这丫头片子,死到临头还要攀咬她! “这火灾本就莫名其妙!除了你还有谁会害夫人?”香兰不管不顾,红着眼,扑上来要和关氏拼了。 关氏躲闪开,冷声道:“来人啊!这贱婢擅离职守,护主不利,杖毙!” 西乐指使人将香兰拉下去。 “住手!”伴随着一声呵斥,容姝站在他们身后,目光冰冷的落在关氏身上,沉声说道:“我院子里的人,轮不到你一个婢妾指手划脚!” 关氏听到熟悉的身影,背脊一僵,猛然转过身见到容姝,花容失色。 怎么可能! 西乐分明说香兰、香卉不在屋子里,院子里看守的人,全部被打发走,只有容姝一个人躺在屋子里,火势窜起来,西乐也不见人出来。 她应该是被烧死! 可是为何突然好端端的出现! 是人是鬼? “关姨娘,你想我是人,还是鬼?”容姝讥诮道,苍白的脸被火光映红,唇瓣干裂,病恹恹的模样。 关氏心中大惊,她不知觉间,将心中所想说出来。面色变了变,转瞬恢复镇定:“夫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妾不过关心你罢了。”眸光微转,一脸关切拉着容姝的手道:“夫人真真是吓死婢妾与老爷,老爷方才想进去救你呢。谁都未曾瞧见你出来,还以为你……这婢子未能护好主子,自然要受罚!” 容姝皱眉,看向秦隐,心中诧异,他会有想要救她的念头? 秦隐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冷声道:“为何起火?” “老爷是县令,您请捕快来查便知了。”容姝说话时,看向关氏。 关氏被容姝看得头皮发麻,她都已经善后,定不会留下痕迹,附和道:“老爷,那边请捕快来查。” 秦隐沉吟半晌,见容姝并无大碍,方才道:“不必了。” 容姝一怔,他这是不打算深究了。 眼底闪过讽刺,他怕查出来,当着官差的面,不好处置罢? 容姝冷笑道:“你不肯查,是怕结果不如你心里所想,舍不得处置你心头肉?” “你究竟想要如何!”秦隐面色漆黑如墨,看着眼前的容姝,再也与她温柔小意的模样重叠不起来。 “追查凶手!” 秦隐面色阴沉,目光紧盯着容姝:“莫要生事!只是意外而已。” 容姝压下心头的悲凉,咽下满嘴的苦涩,执意不肯退让:“你心里很失望罢,我未曾被烧死在里头?既然我大难不死,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不等秦隐开口,冷声道:“意外,也要拿出意外的证据!” 关氏冷眼旁观,闹吧闹吧,闹得秦隐越发不待见容姝才好! 秦隐冰冷的手指掐住容姝的下巴,抬高仰视他,嗓音冷若冰碴:“听你之意,并非意外,有人蓄意谋害你!” 容姝隐忍着下巴传来的疼痛,稳定心神,目光不躲不闪,一字一句道:“我之前也以为是意外,直到我抓到一个人,方才发现……这秦府里的主子,似乎都容不下我。” 秦隐勃然大怒,甩开容姝:“你说我害你!” 容姝嗤笑一声。 秦隐嘴角抽搐,她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如此以为。心中升腾着怒火,冷声道:“你逮着人,便将他带出来!” 容姝拍拍手。 两个捕头将人带出来。 秦隐见到捕头的一瞬,脸都黑了。 关氏见到捕头手里抓着的人,面色煞白。 香卉从阴暗处走出来,恭敬的给秦隐见礼,方才说道:“姑爷,奴婢瞧见院子里有人鬼鬼祟祟,屋子又无人看守,对方是个男子。害怕他会伤害小姐,便打算去找您,哪知赶巧,有捕头来找您,奴婢便请捕头大哥过来,便看见他纵火准备离开,将他给逮着了。” “奴婢与捕头大哥灭火,但是屋子四周淋了桐油,火势很凶猛,顾不上太多,将夫人给带出来。夫人原本在生病,呛进浓烟,昏迷过去,一醒过来,急忙赶过来。”香卉将来龙去脉解释一通。 “屋子里的人呢?”秦隐捕捉到字眼。 容姝凉凉笑道:“我来的时日浅,屋子里的人对我并不尊敬。” 秦隐看着容姝笑容里蕴含的苦涩,心下不是滋味。下人都是看菜下碟,他对容姝的忽视,他们只怕并不敬重她。而能够使唤秋水居里头的人,只有…… 秦隐侧头看着关氏,她脸色青白交错,气得浑身发抖,眼底蕴含着泪水。不禁摇了摇头,否认心头这荒唐的想法。她与姜氏一般无二,都是毫无城府算计之人,如何会如此毒辣? 若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姜裴定不会放心让她留在姜氏身边。 捕头这时开口道:“大人,贼子已经招了,他说是受关姨娘指使。” 关氏情绪激动的说道:“他胡说!人是香卉喊你们来抓,当真心怀不轨,她喊人的功夫,夫人已经遇害,还等得到你们来救她?定是她们陷害我,否则,怎得会有这般巧的事?”关氏尖利的指甲,直直戳向容姝的鼻子,梨花带泪:“夫人,您怎得这般狠心肠,妾想着您生病,不便伺候老爷,便请老爷去西园用膳,用膳后老爷回您的屋子。哪知,您竟因此生恨,栽脏陷害妾!” 容姝紧拧着眉头,不知关氏怎得如此巧言善辩,倒打一耙。 “夫人手里拿捏着妾的卖身契,想要妾的命,只管说一声,何须闹得这般大,令老爷在下属面前闹个没脸。”关氏泪水不停的流下,哽咽地说道:“老爷,妾在您身边伺候六年,小姐走了快五年,她一个人在下面寂寞了。妾也无法完成小姐的遗愿,要下去找她。妾继续留下来,只会离间您与夫人之间的感情。您就……忘了小姐,好生与夫人过日子。” 说罢,猛然一头扎进火海里。 秦隐眼疾手快,抓住关氏,她的裙摆点着火,秦隐脱下大氅,将火扑灭。 关氏扑进秦隐怀中,崩溃的大哭:“老爷,您让妾去找小姐便是,为何要救妾!小姐定想要您好好过日子,您过得这般苦,小姐如何瞑目……” “够了!”秦隐搂着关氏,面色阴沉地说道:“容氏,我相信关氏不会如此心狠手辣。你素来贤惠,却未曾想到,内宅腌臜算计,你深谙此道。” 容姝脸色瞬间苍白,他不信她,信了关氏。 关氏往火海里冲,不做他想,将她给拉住。 而那时以为她在火海中,他却是冷眼旁观。 这一刻,容姝只觉得万箭穿心。 苍凉的低笑几声,在他眼中,她竟是这般不堪,用自己的性命算计关氏! 她关氏一个贱妾,值得她搭上自己的性命? “你太令我失望!”秦隐丢下这句话,抱着要死要活的关氏离开。 捕头押着人犯离开。 秋水居已经成为一堆废墟。 “小姐。”香卉扶着容姝,轻声说道:“奴婢听闻老爷过几个月要调去京城,您身子不好,不如暂且先回京城,散散心?” 香兰也跟着说道:“小姐,姑爷这种人不值得。” 容姝如何不知? 只是,母亲会同意么? “暂且回京……省亲。”容姝终于松口,秦隐似乎真的不值得她留恋,一个不在乎她死活的人。 她需要回京,探探母亲的口风,他们若是同意,她便……和离了。 容姝并未择选一间屋子住下,她去书房,写一封信给谢桥,打算过几日进京。 随即,便独自去往佛堂。 翌日。 香卉、香兰匆匆去往佛堂,佛堂门扉紧闭。 “小姐,开门,您快开门。”香卉担心容姝做傻事,敲击着门扉。 佛堂里,并无一丝动静。 香兰心中焦灼,啪啪啪地拍着门,“小姐,您快开门,莫要吓奴婢。那对狗男女,根本不值得您寻短见……” 门扉突然打开,容姝站在门口,面容憔悴,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仿佛病得更深重了。 “扶我去洗漱。”容姝跪了一夜,许多事情似乎想通了。 “诶。”香卉、香兰回过神来,悄悄松一口气,扶着容姝去洗漱。 容姝洗漱好,本就没有胃口,强迫自己吃了两碗粥。 “我出府一趟。”容姝留下香兰,带着香卉出府。 秦稚、秦逸一日一夜不曾见到容姝。 早膳也不曾送来,担心容姝出事,立即找过来,却看见一片废墟。 小脸儿一片惨白,立即红了眼眶,泪水豆大滴的落下。 “母亲,母亲,您再哪里?”秦稚、秦逸哭喊着,六神无主,迈着小短腿,跑着去找秦隐。 秦隐看着哭红眼,闹着要容姝的两个孩子,沉声道:“今后你们跟着关姨娘。” “父亲,我不,我就要母亲!”秦逸挣脱秦隐的手,立即炸毛。“母亲待我和稚儿就像亲生的儿子,关姨娘对我们并不曾上心,只有母亲吃穿都是亲力亲为,别人都不要!我们只要她!” “父亲,我们就要母亲,母亲的屋子烧了,她是不是和阿娘一样,去很远的地方了?”秦稚摇晃着秦隐的手。 秦隐却是铁了心,吩咐长随道:“将他们送到西园去。” 秦逸、秦稚哭得撕心裂肺,秦隐充耳不闻。 良久,终究还是问一句:“夫人呢?” “夫人昨夜一夜都在佛堂,今日一早出府了。”长随一五一十将容姝的动向告诉秦隐。 秦隐颔首,示意他退出去。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脑子里浮现她苍白的面容,单薄的身子,仿佛轻轻一碰,便会倒了。 想起秦逸、秦稚说的话,秦隐起身出府,去找容姝。 她有个意外,他不好向谢桥交代。 —— 容姝对秦隐彻底死心了。 她打算离开南陵,这期间并不想秦隐近身,所以出府替秦隐纳一房小妾。 她并不挑选良家子给秦隐糟蹋,让关氏算计。 特地去类似京城教司坊的云新楼,在里面挑选心计过人,样貌过人的歌姬。 走出云新楼,一道人影蹿到她的跟前:“容容,你怎得来南陵?是想我了么?” 容姝吓得后退一步,见到眼前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皱紧眉头,她并不认识。 “咦,你不是容容。”苏璃挠了挠后脑勺,看清容姝的面容,凑过去问道:“不对啊,你怎么与容容有点像?”手负在身后,绕着容姝转圈。 “你是不是容容的姐妹?”苏璃睁大眼睛,又上下看一眼容姝,兴奋的说道:“那你和容容一样贤惠,会赚很多银子,不会嫌弃我没有大宅子,没有功名?” 容姝只觉得眼前之人,定是与丞相家的公子一般,患了傻病。 “你都不介意,我娶你做媳妇?”苏璃被送到书院,被教书的老头折磨得简直要疯了,偷偷溜下山来找媳妇。 他爹说,念书是为了娶媳妇,他找到媳妇,便不用考取功名。 心中打定主意,按照谢桥的标准找。 听书院里的人说云新楼里女人多,他一路问过来,嘿,还真的碰着和容容差不离的女人! “我已经成亲了。”容姝避开苏璃,绕开走。 苏璃抠了抠额角,跟上去道:“没关系啊,你与你夫君和离,我嫁给你。” 容姝抿紧唇,不再理会他,踩着木梯坐上马车。 苏璃抬脚跟上去。 容姝身后的妩媚妖娆的女子,拉开苏璃,娇笑道:“这位公子,你要想娶这位夫人,得拿出诚意来。”说罢,附耳嘀咕几句,笑得风情万种,跟着容姝坐上马车离开。 容姝皱眉道:“白露,你记得我们的约定。” “你放心,我不会违约。”白露掩嘴咯咯笑道:“你可真舍得,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原配给夫君纳妾。” 容姝警告的看她一眼。 白露老实了。 苏璃看着缓缓驶离的马车,寻思着方才白露说的话,拿定主意! —— 秦府。 容姝下马车,便见到打算出门的秦隐。 秦隐见到容姝身后的白露,一身风尘气,不知她何时与这等女人相交了。 “老爷。”容姝面无表情,见到秦隐的一瞬,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温柔的说道:“关姨娘小产要养好身子,我身子抱恙,不便伺候您。母亲教导我要有容忍之心,贤良大度,与您一样的官老爷,后宅里都有几个小妾,妾身寻思着给您纳一房妾,好为秦家开枝散叶。” 不等秦隐拒绝,容姝继续道:“秦家长房已经凋零,只剩您这一房,老夫人心中盼望得紧,老爷便莫要感情用事。” 秦隐面色冷沉。 呵! 感情用事? 唇边掠过一抹笑,透着一丝玩味,上下打量着容姝,认定是口是心非,点头道:“夫人安排。” “今夜老爷便宿在白露的屋子里。”容姝轻轻一笑,伸手替秦隐整理衣摆,带着白露进府。 白露怯生生的看秦隐一眼,见他望来,羞涩的低垂着头。 秦隐嘴角微抿。 二人走远了,白露对容姝说道:“看他面相倒像是个痴情种子,怎么,他心口有一滴朱砂?你死心了?” 容姝睨她一眼,并未开口。 白露啧啧道:“不过一个男人而已,哪里有银子实在。别太死心眼,想通了就放手。今儿个瞧着的那个雏儿,倒是不错。” “白露,你现在不是云新楼里的人,说话不必如此轻佻。”容姝额角跳动,吩咐香卉安排她的住处,便去往东院。 东院里的人告诉容姝,秦逸、秦稚搬去西园,今后不必她照料。 容姝眉头都不动一下,似乎就如此接受秦隐的安排,索性在东院住下。 —— 西园。 关氏得知容姝给秦隐纳一房妾侍。 而且秦隐还答应了,当即变了脸色! 这个贱人! 命真够大! “姨娘,奴婢瞧见那白姨娘,长得就是狐媚相,在府门口便勾引老爷!您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怀上小少爷才是要紧事。”西乐心中不放心,对关氏说道:“奴婢听说有一位大夫,他手里的灵药很管用,吃几幅药,便能够很快有孕。” “当真?”关氏很想要一举有孕,又怕小产伤身。“你将人请来。” 西乐立即出府,将人给请进来。 大夫给关氏扶脉,原本轻松的神色,陡然凝重。 关氏心也跟着提起来:“大夫,我身子有问题?” 大夫叹息道:“可惜了,你的身体伤着根了,今后不能有孕。” 关氏面色一变:“不可能!” 她请的大夫,分明说她豪无大碍。 “我只是小产,伤了身子罢了,如何会不能有孕!”关氏拢在袖中的手指发抖,如果她不能有孕,她争夺秦隐的宠爱,又有何用处? 还不是替别人做嫁衣! 心中无限悔恨,她不想受制谢桥,不想要容姝春风得意,不想孩子牵制住她,所以她刻意小产,目地便是跟着秦隐回南陵。 她以为,她还年轻,一定会再度有孕!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关氏紧紧捂着小腹,追悔莫急。 如果知晓会是如此结果,即便忍辱偷生,她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 “大约是服用与绝子药一类的药物,老夫束手无策。”大夫诊金都不收,背着药箱离开。 “哗啦——” 关氏愤怒的将桌子上的茶盏扫落,面容狰狞,绝子?! 她绝子了! 心中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 容姝?! 这个贱人! 看来是她手下留情,给容姝喝的是避子汤,哪知容姝却是给她吃了绝子药! “姨娘,要不要告诉老爷?”西乐心中亦是气愤难当! 关氏绝子,再得势又能如何? “啪——”关氏扬手一巴掌扇打在西乐脸上,目光阴厉:“你敢透露半个字,小心你爹娘的命!” 西乐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道:“姨娘,奴婢不敢!” 关氏冷哼一声,不再理会。 西乐献计道:“姨娘,您便将两个少爷当作亲生的,日后定会孝敬您。” 关氏眼底闪过思虑,起身朝秦逸、秦稚的院落走去。 秦逸、秦稚一见到关氏,瞪圆眼睛道:“你答应娘好好照顾我们,你快点将我们送到母亲那儿去!” 关氏眼底闪过怒火,这两白眼狼,她养这些年,都养不熟! “你父亲将你们交给我,我不能将你们送给夫人。”关氏温柔的说道。 “你别假惺惺,我们知道你想生儿子,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们。”秦稚推开关氏要摸他头的手,“你走开,我要去找母亲!”拉着秦逸的手,朝屋外走去。 关氏看着被秦稚拍红的手,手指紧紧捏成拳头,满目阴鸷,杀气一闪而逝。 —— 香卉打听到关氏不能有孕的消息,匆忙去告诉容姝。 容姝嘴角微扬,并不言语。 香卉将容姝命令她彻查的事情,告诉她:“避子汤并非是老爷安排的,而是关姨娘送来的。” 容姝眸光一闪,秦隐身边的长随,如此听信关氏的话…… “他们是如何交接?” “奴婢查探许久,方才知道西乐将东西压在厨房里,随即在外院学几声布谷鸟叫,长随便去取信。”香卉心中庆幸小姐早就吩咐她让人盯着西园,否则还发现不了西乐与长随的暗号,也不知关氏要火烧秋水居。 容姝心中冷笑一声,脑子里闪过关氏的字迹。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交给香卉。 “谨慎一点。” “是。”香卉立即离开。 香卉前脚一离开,香兰匆忙的跑来,一脸焦急之色:“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何事了?”容姝皱眉,看着气喘吁吁的香兰。 “小姐,前头来了一位公子,他准备一份厚礼,上门来求娶您。老爷……老爷他正在前厅,听闻那公子的话,脸给气绿了,已经派人过来请您过去,您说怎么办?”香兰想起秦隐听到苏璃的话时的脸色,心中痛快,又担忧起秦隐会发作容姝。 ------题外话------ 亲们抱歉啊,本来今天剧情打算写长,虐一虐让你们痛快一下,烟儿二宝支气管炎,烟儿今天照顾他去了,没写到原定的情节,抱歉抱歉,明儿个多更,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结束 容姝转瞬便想起云新楼遇见的男子,他们萍水相逢,定然不知晓她的身份与住处。 而此刻精准的找上门来,且行为荒唐,定是白露给他出的馊主意。 容姝轻叹一声,不知找上白露,是福是祸。 “小姐,您不去么?”香兰心中紧张。 容姝轻笑一声道:“为何不去?” 容姝不但去了,特地精心妆扮一番,带着香兰前往前厅。 途径秋水居,一片废墟,满目苍夷 容姝目光错落在一条小径旁的墙壁上,其余建筑轰然倒塌,只剩下这一面墙,突兀地伫立在废墟中。 危墙。 “择个日子,请人将这一面墙推平了。”容姝交代香兰。 容姝姗姗而来时,听到门内的声音,脚步微微一顿,踏进屋子里,那道声音愈发清晰。 “诶,我说这位老爷,你有官位在身,又有大宅子,还有两位娇美小娘子,就将容容还给我。”苏璃坐在主位上,轻飘飘的视线落在容姝身上,眼睛一亮,霍然起身,上前来拽着她的手说道:“容容小娘子,我对你是一片真心,诚意十足,你瞧见了么?” 容姝避开苏璃的手,扫过地上的礼品,目光落在看好戏的白露身上。 白露无奈地挑高眉头,这可与她无关。 她哪知,这傻子真的找上门来了? 原以为只是公子哥儿劣性发作,见到容姝的好颜色上来调戏。 不知这人真傻假傻,当真寻上门。 秦隐眸子一紧,脸色瞬间黑沉。 还给他? 笑话! “苏公子,你脑子不清楚,我不与你计较。将东西带回去,我权当不曾发生过。”秦隐阴冷的视线落在容姝身上,不知她怎得又勾引上苏璃! 口口声声,爱慕他。 成亲多久,她便爱慕他人了? 秦隐心中不痛快,冷声道:“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苏公子日后说话……过过脑子。” 苏璃急了。 “你霸着人不肯放,也不能人身攻击。我脑子清醒着呢,你才不清醒。别欺负我傻了好些年,不知道宠妾灭妻这几个字!老头儿可就说了,这不是君子所为,显然你就是个小人!”苏璃可就不乐意了,欺负他傻,他全家才傻呢! 秦隐脸黑如锅底,他小人? “你夺人妻,就是君子所为?”秦隐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他一个正常人和一个傻子说话,如同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 “我傻啊。”苏璃眨巴着眼,一脸坦然。 方才一副谁说他傻便和谁急,如今倒是承认得干脆。 “怎么,难道你想要和傻子计较?”苏璃翘着腿,斜睨着他,眼底有着戏谑。 秦隐面色铁青,他要被一个傻子给气死了! 放在以往,不理会,轰出去便是。 可不知为何,听到他上赶着求娶容姝,心中便不得劲。一个满腹诡计,心狠手辣的人,也值得让人如此追逐? 苏璃在他沉默这会儿功夫,屁颠屁颠凑到容姝跟前献殷勤,掏出翡翠玉镯,不由分水,拉着容姝的手套进她手腕里,“好看么?我母亲给我娶媳妇儿的。” 嘭! 秦隐手里的茶杯重重搁在四方矮几上,忍无可忍,脸色阴沉地说道:“管家,送客!”指着礼品道:“扔出去!” 管家带着护卫,将苏璃轰出去。 苏璃朝容姝喊道:“明天我再来……撒手,我自己走!” 前厅里恢复一片寂静。 秦隐睇容姝一眼,见她盯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冷笑一声,讥诮道:“眼皮子浅薄,没见过好东西,别人给什么都收着。” 容姝打算将玉镯拔下来,听到秦隐讥讽的话,将玉镯子塞回去,露出一截白皙如藕的玉臂,翠绿莹润的镯子,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宛如玉色入骨,晃得秦隐眼花,那一抹绿色刺得眼睛痛。 “嫁给你,我真的就没有见过这般好的东西。”容姝脸上洋溢着浅淡柔软的笑意,说出的话,气死人不偿命。 秦隐的脸色,能够与容姝腕间的镯子相比拟。 容姝睨一眼白露,起身离开。 秦隐看着自他身边走过的容姝,冷声道:“你不问逸儿、稚儿?” 容姝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向他冷漠的脸,语气淡漠道:“他们是你的儿子,你安排好,我有何可问?你会亏待他们不成?” 她可不认为秦隐种种暴怒的行为,因为喜欢她,不过是他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挑衅。 即便不爱,也不容旁人觊觎! —— 京城,郡王府。 谢桥被秦蓦强制躺在床上几日,除了如厕,其他一概不许下床。 躺久了,谢桥浑身难受。 “冬日里,屋子里地龙烧的热,被褥太厚,身上都渗出细汗,很不舒服。下地走动走动,于我身体有益。”谢桥拿着帕子擦拭后背,黏黏腻腻,想要沐浴。 秦蓦合上书卷,破天荒地不再固执不许她下床。扶着她坐起身,弯腰蹲在她脚边将鞋子拾起来,为她穿好。随手替她整理好凌乱青丝,“今日去院子里走走。” 谢桥摇头,站在窗前。 秦蓦将窗格支起来,一阵清冽寒风袭来,散去屋中燥闷炭气,昏昏沉沉地头脑,登时耳目清明。 透过窗口,望着垂悬在屋檐上的冰凌,通体通透,宛如水晶,折射出晶莹微光。 “这雪不知何时才彻底停了。”谢桥望着庭院里晶莹白雪,喧嚣繁华万物仿佛都被埋没在厚厚积雪之下。 站了片刻,谢桥阵阵寒意身体发冷,双手交叠,上下摩挲手臂。秦蓦握着她的手,入手冰凉,取来大氅给她裹上。 谢桥合上窗子,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食盒,轻笑一声:“这是什么?” 秦蓦侧头望去,笑道:“你说的法子做成乳酪,不知口味如何。” 秦蓦取出玉盏,搁在谢桥面前,盏中一碗霜雪脂腻般的乳酪,洒着一层细碎干果。 谢桥接过他手中的勺子,舀一勺,送入口中。入口即化,温凉甜腻。 “我睡觉的时候,你去做的?”谢桥舀一勺,送到他嘴边,笑道:“你未尝?” 秦蓦别开脸:“我不喜甜食。” 谢桥不勉强,很合她胃口,吃完一盏乳酪,擦干净唇瓣,抬眼看着秦蓦:“说罢,有何事瞒着我?” 他无事献殷勤,定是事出有因。 “太后给我一封信,找西伯昌。西伯昌看后,却是要等姬恒回府再说。”秦蓦收好玉盏,望着她面色红润,气色比之前好上许多,提着的心落下,便将他的打算说出来:“我找西伯昌之事,担忧节外生枝,希望尽快找到姬恒。姬恒此刻在南陵,我明日启程。” “姬恒素来不离京城,他怎得去南陵?”谢桥心中陡然清明,叹道:“郑亦修在南陵,姬瑜找去了?” “嗯。” “去几日?” “办妥便回。”秦蓦心中也无底细,担忧路途耽搁,她等不到会失望。 谢桥忽而红唇微扬,手臂勾着秦蓦的脖子,送上红唇亲他几下,眸眼弯弯:“我陪你一同去。” “不准。”秦蓦口气严厉。 “你就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府里?”谢桥见秦蓦不容商量的模样,放软声音:“我不敢一个人睡。” 秦蓦抿唇,缄默不语。 “我想看看姝儿。”谢桥心里头不安,自从收到容姝那封信开始,眼皮子便一直在跳。 秦蓦不为所动。 “秦蓦。” 秦蓦目光微凉看向她。 “我不会生事,而且,姬瑜的事,或许我能够帮上忙,你能够尽快处理好。”谢桥分析她去的利弊:“你陪在我的身边,不会有事,别将我想的太脆弱。” “我宁愿时间长,你安安稳稳在府里。”秦蓦仍旧不松口。 “我会想你,想得睡不着,吃不好,如此也不利孩子在肚子里生长。”谢桥拿捏住秦蓦的软肋。 “……” 她的这个借口,秦蓦无法反驳。 “夫君……唔……”谢桥哄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秦蓦一个霸道的吻堵住。 虽是如此,秦蓦还是妥协了。 经过苏素馨一事之后,秦蓦的确不放心将她一个人放在府中。 马车行驶几日,在临近南陵之时,大雪封路,谢桥与秦蓦竟与蓝玉他们汇合。 等了一日,路才挖通。 长长的队伍,方才前往南陵。 —— 秦府。 因为白露的到来,暂时的平静当中。 这几日,苏璃每日都来秦府找容姝,每次都被秦隐给轰出去。 秦隐对苏璃,简直忍无可忍。 若非为了调回京城,怕丞相从中作梗,他早就揍苏璃了! 今日将苏璃轰出去,秦隐冷声说道:“以后见到他不许开门。” 门仆看着面黑如炭的秦隐,战战兢兢地说道:“老……老爷,苏公子他爬墙进来。” 秦隐紧了紧拳头,甩袖离开。 关氏精心妆扮,等在壁影处。 这几日她安份,是想要打探白露的底细,看这女人有多能耐。 可恨的是容姝每日将秦隐推到白露房中。 而且白露这女人颇有手段,她几次想拦截秦隐去西园,都被白露捷足先登。 偶又一次被她堵住秦隐,白露身边的婢子来请,暧昧不清,说什么白姨娘已经沐浴在等候老爷。 秦隐二话不说,眼巴巴的去了! 关氏想起白露,便恨得牙咬咬。这贱人就是狐狸精转世,浑身骚气,将秦隐迷得团团转! “老爷,你已经好几日不曾去妾的屋子。妾新学一样点心,您去尝尝,看妾的手艺可有精进?”关氏挽着秦隐的手臂,往她院子里而去。 秦隐并未拒绝,一路回到西园。 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可见花费不少心思。 关氏捻起一块糕点,喂给秦隐吃了几口,期盼的问道:“老爷,手艺如何?” “很好。” 关氏眸光微微闪烁,娇俏道:“与夫人比起来如何?妾听闻夫人也有一手好厨艺,小少爷喜欢吃夫人做的。” 秦隐一听关氏提容姝,脸瞬间黑了。 贤良? 心中冷哼一声,勾三搭四,这是人人口中津津乐道地贤妻良母? 关氏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容姝果真作死。她以为利用旁的男人,便能够吸引秦隐的注目?殊不知,男人自尊心极强,她如此只会弄巧成拙,将秦隐推离身边。 秦隐心中烦闷,昨日他去容姝屋中,她言辞间,动起和离的念头。她将他当作什么了?想嫁便嫁,想和离便和离? 成全她嫁给苏璃? 做梦! 关氏手在他胸口移走,媚眼如丝道:“老爷,今晚留下来陪妾?” 秦隐陡然推开关氏的手,起身道:“我去书房……”话未说完,便见,白露婢女站在门口道:“老爷,白姨娘已经准备好了,您过去么?” 关氏咬碎一口银牙,这个贱人! 手指抓紧秦隐的手,眼底氤氲着水雾,乞求的看着他。 “去。”秦隐拂开关氏的手。 “不要——”关氏抓着衣袖,含泪摇头。 秦隐轻叹一声:“你身体要多养养。”拉开关氏的手,跟着婢女离开。 关氏泪流满面,自从白露进府,秦隐便一心扑在白露身上。 任凭她拿姜氏出来作筏子,秦隐不会如往日一般留下来。 心中陡然生出惊惶之意,她不能生,秦隐的心也渐渐不放在她的心上。 容姝赢了—— 不,白露是最大的赢家。秦隐如此宠幸她,她若是有孕,今后岂不是能够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白露如今便嚣张得不将她放进眼里,更遑论今后有依仗! 关氏眼底闪过狠毒之意,她得想办法,与秦隐同房,抢在白露前面有‘孕’! —— 秦隐盘腿坐在毡毯上,手里端着一杯酒水,浅酌。 眸子微阖,听着白露弹古琴。 白露看出秦隐心不在焉,停下手,坐到秦隐的身边。 “今日有心事?”白露从秦隐袖中内袋抽出银票,拿出该得的报酬,其余放回去。 秦隐不语。 “你那个妾心中如何想?真那般喜爱,又何故每日都来我这听曲?”白露手搭上秦隐的肩头,嘴角上扬道:“还是来听故事?” 秦隐饮尽杯中酒,推开她:“再弹一曲。” 白露挑眉:“今儿个我心情好,你想听什么?” 秦隐沉默片刻,笑道:“凤求凰。” 白露眼中闪过讶异。 “这首曲子与你原先的那个妻子有关?”白露忍不住问道。 秦隐沉默半晌,良久,方才‘嗯’一声。 白露眸光微转,将琴一推,“我不会。” “我说一个故事,想必你有兴趣。”白露径自斟一杯酒,娇笑道:“你可知如今我想起那时的场景,都觉得很可笑。你说谁会傻的给自己的夫君挑选妾侍?即便是挑了,也该是选那种好掌控拿捏的人。可她不一样,来到云新楼,她便对着一排歌姬说道:‘我要聪颖善计谋,有野心的人。’” 秦蓦面色平静,波澜不兴,窥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你说她要找这等有野心且厉害的女子给她夫君做妾,不是将自己的小命送到对方手里,便是不打算要这正室的位置。你猜怎么着?她还真的是不打算要这正室的位置,想要我取而代之。可惜,啧啧,我怎么就不喜欢男人,爱银子呢。不然还真的绕过她如愿了。”白露眼角扫一眼秦隐,见他捏着杯子的手收紧。 “她在我这里得不到想要的,自然要逃离。”秦隐讽刺道。 “你们男人啊,与女人想的可不一样。夫人可是被你折磨的碎了心肝,你对她死活都不顾,她如何能将自己托付给你?即便你对她误解颇深,她对你寒心,但是这眼睛不会骗人,她看你仍旧还是有情。但是,再过些个时日,她便不会再爱慕你。”白露躺在地上,一手托腮,一手掩嘴打着哈欠:“你那个夫人可是心地纯善,妾倒不是个安份的。” 秦隐倏然起身,冷眼睨向她,冷笑道:“我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原来是请你做说客。关氏如何,我心中十分清楚明白,不需要你提点。” 白露一怔,看着拂袖而去的男人,摸了摸唇瓣,讥诮道:“真是自大的男人。” 她一时有感而发,忍不住替那蠢女人说几句。倒是不曾想,秦隐每日按时来她屋子里,原来是等着她露出狐狸尾巴,看她与容姝之间有何算计。 可惜啊,她说的句句实话,这男人不信呢! —— 秦隐自白露屋子里离开,准备去容姝的屋子里,脑中不期然闪过白露的话。 眼睛不会骗人—— 秦隐不知觉间,来到东院门口。 屋子里点着烛火,窗前映着容姝的影子。 秦隐鬼使神差,踏进屋子里。 推开门,忽而一顿,秦隐面色冷漠,他只是想要揭穿白露的谎言而已。 容姝听到动静,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秦隐,他眼底冷漠,毫无一丝感情,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料想他会来,不过一瞬,若无其事的转开。 果然,这个女人与白露串通。 “我今日在你这里留宿。”秦隐走到容姝的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头顶,看着她在一针一线给秦逸、秦稚缝制小衣,眸光微微一闪,转瞬归于平静。 “哦。”容姝头都不曾抬一下。 秦隐被她欲拒还迎的模样给激怒,冰凉的手掐着她的下巴,猛然抬起来,勾唇道:“你不打算爱慕我了?” 容姝痛得眼底洇出水雾,手指扳开他的手,却是纹丝不动,力大在加大,容姝一度以为下巴要被他给捏碎。 “放手!” 秦隐冷声道:“不装了?” 容姝被他一甩,眼底蕴含的泪水被甩出来。 “容姝,我不会休离。我娶你,容忍你,那是你恪守本分。而你却越来越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望向胡作非为,便莫要怪我不给你尊重。”秦蓦一字一句道:“娶你最大的原因,皆因你有一个好长姐,还有你的贤惠之名。” 容姝心口传来撕裂的痛。 她所有的伪装,在他犀利的言词下,不堪一击。 瞬间崩塌。 “我可有可无!当初我残废,你为何不肯解除婚约?”容姝不相信,他没有被她感化,一丁点的喜欢都没有!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宁愿委屈自己,也要嫁给他。 她以为看见了希望。 却不知,是地狱,是深渊! “我相信你长姐能治好你,而且,那个时候我不离不弃,你会更加感恩,善待逸儿、稚儿。可我错了,不知你如何会误解,以至于得寸进尺。”秦蓦一张一合的薄唇,宛如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划在容姝的心口,血肉模糊。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容姝踢开秦隐,双手捂住耳朵。 他刻薄无情的话,声声入耳。 容姝崩溃的喊道:“滚,滚出去!” 秦隐看着她满面泪痕,并不觉得痛快,反而更加压抑,转身离开。 容姝缩成一团,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香卉进来,看着容姝这般模样,想起在门口撞见秦隐,便知定是秦隐干的! 咬紧牙关,恨声道:“小姐,不必难过了。过了今夜,一切都过去了。” 容姝眼底闪过坚定,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似乎怎么也抹不干净。颤抖的说道:“香卉,抱着我,我冷。” 不要了。 不要再爱了。 她知道错了,不会再强求不属于她的东西。 如果,如果能够重来。 她不要再爱上他。 永远不! 香卉抱着容姝默默流泪。 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 秦隐离开东院,去往书房。 “酒。”秦隐冷声道。 长随送酒进来。 秦隐撕开红封,大口灌进嘴里。 心中的郁气不见丝毫缓解,反而越来越烦闷。 “啪——” 猛然将酒坛子砸在地上。 秦隐倒在榻上,书房里的窗户未关,冷风灌进来,他丝毫不觉得冷。 仿佛,身体上似乎有一把火在烧。 身体某一处,欲望强烈。 秦隐猛然睁开眼,看着地上被摔的酒坛子。眼底闪过阴鸷,他被算计了! 谁? 吱呀—— 门扉被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进来,带着馥郁清香,出现在他的身边。 关氏看着秦隐‘醉倒’在榻上,心中欢喜,庆幸她收买长随,给她送口信秦隐醉了。 秦隐许久不曾醉过,从白露屋子里离开,他便醉了,定是因为白露那个女人。 心中虽然不痛快,可也正中她下怀! 她心里还想着要寻找时机与秦隐同房,未曾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快! “老爷。”关氏褪掉身上的衣裳,只着一件肚兜。趴在他身上,亲上他的唇。 秦隐触到一片清亮,猛然将关氏拉到身下,狠狠吻上她的唇。 “隐,轻点……”关氏吃痛,娇媚的叫一声。 秦隐醒过神来,看清楚身下的关氏,脸瞬间黑了。 他喝的酒,分明被下药。而这酒是由他的心腹拿进来,除了他还会有谁? 紧接着,关氏进来,所有一切,不言而喻。 他的心腹,被关氏收买,而关氏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算计他! 秦隐猛然起身,怔怔地看着关氏,充满欲望的眸子里,不可置信。 脸上充血,火辣辣地,仿佛被重重扇一个耳光。 倏然清醒。 关氏若如他心中所想,毫无心机,为何要收买他的心腹? 而他的心腹,告诉他,搬到秋水居那一日,容姝服用避子汤……等等一切。 秦隐突然不敢再深想下去。 “老爷……”关氏身上一轻,秦隐盯着她,神色复杂难辨,娇媚地唤一声。 “滚!” 秦隐怒吼:“滚出去!” 关氏一怔,似乎懵了,不知好端端的,为何秦隐将她赶出去。站起身来,想要拉住秦隐的手。脖子一紧,被秦隐狠狠掐住:“你与秦临是何关系!” 关氏心头一惊,矢口否认:“老爷,妾不知您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人在您耳边说了什么?” 秦隐看着关氏如此回答,心中一凉,重新审视着她:“避子汤是你给容姝送去的?” 关氏委屈的说道:“老爷,夫人对您这般说?妾冤枉,妾为何要如此做!” 一股邪火冲上来,秦隐猛然松开关氏,大步离开书房。 关氏捂着脖子,想起秦隐看她时戾气横生的模样,心中打颤。 也觉察出哪里不对。 关氏镇定下来,穿上衣裳,去找秦临:“老爷今夜如何喝醉了?” 秦临讶异的说道:“不是你给我传信,在老爷身上下药……”说到这里,秦临也意识到不对劲,沉声说道:“糟糕!我们中计了!” 关氏脸色极其难看,秦隐往日愿意相信她,她为人也谨慎,即便查出什么,他也不相信。 今日他那般质问,显然是因为下药一事,还有她与秦临之间的关系,令他生疑。 只要秦隐心中对她的认知动摇,那么下手查下去,定会挖出什么来! 关氏想到她所经营的一切,都要毁在容姝手里,便要发狂。 “秦临,你去找西乐拿银子,拿到了就走。即刻!”关氏心想,只要秦临逃走,她将一切都归咎在秦临身上,重新得到秦隐的信任。 秦临知道秦隐现在身上中药,他药性散去,便会找他,他此刻若逃不掉,再也没有机会:“你多保重!” 秦临去往西园,拿了银子便跑了。 关氏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回到西园,等待着消息。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西乐匆匆跑来,惊慌道:“不好了,姨娘,秦临被夫人抓住了!” 关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秦临被抓住,只要一审问,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暴露出来! 她蒙骗秦隐这般久,他一顶会折磨死她! 关氏眼中闪过怨毒,容姝,你为何要与我做对! 便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关氏,一夜未眠,坐着到天亮。 听到秦隐回屋子去洗漱,浑身一颤。 “姨娘,夫人将人打算送到老爷那儿去。还有,夫人今日回京。”西乐战战兢兢的说道。 关氏眸眼微微一动,迸发出厉色。 容姝害了她,想要全身而退么? 休想! 她与容姝之间的恩怨,不死不休! “你们让开,我们要去找母亲!” 这时,屋外传来秦稚、秦逸的声音。 关氏手一紧,嘴角闪过一丝残忍。 —— “小姐,昨夜的算计是成了。秦隐也不是个蠢的,一个内宅妇人,收买他的心腹,除了别有用心,还能有什么?”香卉看着捆绑着扔在地上的秦临,啐了一口:“真可惜,不能见到关氏的下场,也不能看见秦隐悔不当初的模样!” 容姝眸子里,平静如水。 她想到在酒水里下药,那是因为她替秦隐纳妾,关氏有危机感,迫切的想要与秦隐同房。 而秦隐只怕会猜忌她别有用心,定会留宿在白露那里,等待白露显露破绽。 这只会增加关氏的危机,让她认为自己会失宠。 人一旦心急,焦虑起来,便不如平时那般谨慎。 所以,即便是不够缜密的算计,关氏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顾不了那么多,只想要尽快达成目地。 秦隐此人极为自大,他看人不用眼,不用心,只凭他的认定。 他一旦认定,便很难扭转。 经历这么多事情,秦隐不可能没有一丝丝怀疑,只是被他强行忽略而已。 关氏在秦隐心中,便如秋水居那一堵危墙,看似稳固,可却经不得外力。只需人轻轻一推,便会轰塌。 如今,秦隐对关氏起疑,其他—— 不需要她费心了。 容姝收敛心神,询问道:“东西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 “将人送去,我在府外等你。”容姝带着兰香走出去。 这时,一个婢女匆匆来报:“夫人,不好了,小少爷一起来要找您,冲撞开奴婢,转眼不见了!” 容姝心头一紧,想要忽视,可想起两个孩子纯净的目光,唤她母亲,维护她的场景,心中不禁一软。 她此去,只怕不会再回来。 就当告别罢。 “你别急,我去他们。”容姝也想见孩子们一面,心里想着他们会去哪些地方,便匆匆去找。 “夫人,小少爷他们在秋水居那儿哭。老爷不许他们见您,以为您不在了……”婢女过来通报。 容姝快步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秦稚、秦逸的哭声。 容姝心中酸涩,有点欣慰,这两个孩子,没有白疼。 “稚儿、逸儿。”容姝走近了,温柔的唤道:“快过来,母亲在这里等你们。” 秦稚、秦逸听到容姝的叫喊声,回头看来,惊喜的喊道:“母亲。” 两个人朝容姝这里跑来。 突然,秦稚绊一下,摔倒在地上。 容姝瞳孔一紧,便见秦稚身后那一面危墙在晃动,摇摇欲坠。 “稚儿,快起来,快跑!”容姝看着秦稚爬起来,拍着膝盖上的灰尘,猛然跑过去,将他撞开。 “哗啦——” “母亲——” 墙壁倾塌,秦逸惊恐的叫声,被剧烈的响声覆盖。 容姝半截身子被掩埋。 “姝儿,姝儿——” 谢桥未料到,她来便见到容姝被石头砸倒在地。心口的跳动,有一瞬停止。惊慌朝她跑来,跪在地上把她身上的砖头移开。 秦隐仿佛被定住一般,他的神智停留在容姝撞开秦稚,被埋的那一刹那。 回过神来,脸色白的可怕,跑过去帮忙。 秦稚和秦逸吓傻了,呆呆怔怔的看着混乱的场面。 容姝身上的砖头被移开,谢桥不敢搬动她,怕会造成她的二次伤害。 “姝儿,你醒醒,姐姐带你回家。”谢桥拍着容姝的脸,她的脸如地上残留的白雪一般。 “咳咳……”容姝轻轻咳嗽,噗呲,喷出一口鲜血。费力的抬起头来,鲜红的液体自发间流至她的脸颊,伸手想要抹干净,手却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容姝费力的吐出两个字:“……回家。” 眼一闭,软软倒在地上。 “姝儿,姝儿……”谢桥手指发颤,替她扶脉,脉搏极为微弱,甚至触摸不到。“蓝玉,快,带走!” 从袖中掏药,这才发现,她怀孕后,身上便不放药了。 谢桥脸色发白,疾步朝外走去。 “郡王妃……”秦隐喉咙干涩,艰难的喊一声,想要问容姝的情况。 谢桥目光锐利如刀的看向秦隐,冷冽的说道:“姝儿死了,你便下去陪她!”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秦隐张了张手,似乎想要抓住容姝垂下来,染满鲜血的手,猛然捂向心口。 隐在暗处的容氏,眼睛里布满疯狂,看着匆匆离开的人,目光落在呆滞的秦逸、秦稚身上,冷哼一声,他们倒是命大! 转身离开,猛然一惊,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白露,关氏面色发白,色厉内荏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送你去死啊!”白露猛然拽着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到秦隐的面前,讽刺道:“哟,瞧瞧你的心头肉,处处护着这蛇蝎的女人,如果不是那蠢女人,你和你心爱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早已被她给害死!” 白露看着秦隐满手沾染着容姝的鲜血,深吸一口气:“如果死的是你儿子,我真想痛快的大笑几声。包下最好的酒楼,做一日的流水庆祝。” 关氏猛然摇头,楚楚可怜的看着秦隐道:“老爷,我没有,不是我,您要相信我。我怎得会害小姐的孩子……啊……” 关氏话未说完,脖子被秦隐掐住,他的手不断的加大力量,下一瞬,便要掐死她。 “哎哟喂,你真要怜惜容姝,就不要让她死的太轻易。”白露纤细的手指抚弄着鬓角碎发,勾唇邪笑道:“我来这儿无趣,养了一堆小可爱,你可以将她丢去给我的小可爱玩玩。”她搬来的时候,就琢磨着关氏的死法,所以养了不少好东西。 秦隐来时,秦临不用他审问,大概知晓躲不开一劫,亲自交代了。 他当真是瞎了狗眼,如此恶毒之人,认为是心底纯良,毫无心计。 白露说得没错,死的是稚儿、逸儿,对他是报应! 可,死的却是那个——蠢女人。 是够蠢的。 他如此待她,她还如此不顾一切,去救他的孩子。 “老爷,我是冤枉的,您饶了我,饶了我啊。容姝,她是活该!她害得我不能有孕,她该死的,该死!”关氏心里充满了恐惧,秦隐的眼神太过可怕,仿佛要将她给撕了! 秦蓦看着眼底充斥着恐惧,大声求饶的关氏,执迷不悟的囔囔着容姝去死。 秦蓦双目通红,自咽喉深处挤出几个字:“带路。” 她做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这般死了,的确太过轻易。 白露在前面带路,来到她的院子里,原本修建在净室的温泉池子里,里面爬满密密麻麻的虫蚁,还有几条蛇在里面爬行。 关氏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脸色煞白,吓得失禁。 “不,不要,老爷,你杀了我,杀了我!”关氏尖锐的叫喊,想要咬舌头自尽,可她没有那个勇气。 白露抬抬下巴:“卸了她的四肢,下巴。” 咔嚓咔嚓—— “啊——”剧烈的痛楚袭来,关氏浑身扭曲。 秦隐木着脸,卸掉关氏四肢。关氏痛得浑身打颤,身上渗出一身冷汗。 婢女端上蜜糖。 白露邪恶的笑道:“秦隐,你给她刷上。” 秦隐不由侧头看向白露,这个女人太可怕,她是想要池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将关氏啃噬。 而在这等死的过程中,关氏身心都受到极度的恐惧与折磨。 “怎么,舍不得?” 秦隐动手,一寸一寸,一丝都不曾漏过。突然,一脚将她踹进去。 “啊啊啊——” “救命,救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关氏觉得万虫在啃噬,身上传来细细密密的痛,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瞬间将她包裹住。 关氏双目圆睁,想要张嘴大喊,那东西钻进去,吓得关氏紧紧闭上嘴,绝望的哀求着秦隐。 救命—— 谁来救救她! 关氏在心中绝望的嚎叫。 白露心中颇为畅快,不枉费她费尽心思收罗来。 秦隐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打听到谢桥在何处,便来到她的住处,门方才一打开。 “砰——”一拳砸在秦隐的脸上。 秦隐身形晃了晃,哑声道:“容……姝儿她……如何了。” 蓝玉面无表情,冷漠道:“主母说,你觉得亏欠她,那就跪在大门口,跪倒她醒来为止。” 秦隐眸子一紧。 这是在折辱他。 脑海中闪过容姝的模样,眼中闪过痛苦与愧疚之色。垂在身侧的手,紧捏成拳。 就在蓝玉以为他掉头要走的时候,秦隐双膝着地。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弥补 秦隐跪在门口两天两夜,浑身已经被冻僵,好几次,晕倒过去,最后被冻醒。继续跪着,又饿又冷。 膝盖又麻又木,已经失去知觉。 门仆怕出人命,偷偷塞给他两个馒头。馒头已经冷了,拿在这里,霜风垂着硬梆梆,咬在嘴里,干硬咽不下去。 秦隐费力吞咽下去,噎得咳嗽。 快速吃完两个馒头,秦隐似乎不那么饿了。 昏昏沉沉间,听到身边传来议论声。 “这不是县令爷么?跪在这里两日了,莫不是判冤案了?”穿着棉布袄子的大婶,疑惑的问道。 “呀!当真是县令爷?我瞅着像,不大敢认呢。” 白露裹着大氅,站在一旁,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猜测秦隐为何长跪不起。 嘴角一勾,大声说道:“判冤案,哪能让县令爷下跪请罪呀。比起冤案,县令爷做的事儿,可令人震撼呢!” 众人齐齐看向白露,等着她揭露秦隐下跪的缘由。 白露媚眼生波,盈盈含笑:“咱们县令爷可是宠妾杀妻呢。” 众人哗然! 宠妾杀妻—— 登时看着秦隐的目光,极为古怪。 平民百姓宠妾杀气都不能够容忍,何况是县官老爷! 一时间,人群里炸开锅。 嫉恶如仇。 指指点点。 不知哪位大娘,率先在菜篮子里掏出一个大罗卜,朝秦隐砸去。 萝卜砸在秦隐的后脑勺,啪地断成两截。 秦隐一阵头晕目眩。 有人开头,全都折下菜根扔秦隐。 鸡蛋贵,稀罕物,百姓舍不得。 菜根本就是可以丢,且重,砸过去秦隐要吃不少罪。 “这等恶人,如何够资格做父母官?”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也该下大牢!” “告知府去!” 突然,人群里,有人捡起一块石头,砸向秦隐。 秦隐闷哼一声,身体各处传来扎心地疼痛。 容姝她应该还要疼痛罢—— 被石堆掩埋。 浑身都是血。 可最后她闭上眼的时候,他就在谢桥的身边,她一眼都不曾看他。 大约是对他太失望。 秦隐心头泛起细微地疼痛。 “很痛?”白露站在秦隐的身侧,蹲下身子,看着他通红的双目,勾唇一笑:“其实,你心底多少是喜欢夫人的罢?” 秦隐猛然抬头,抿紧着干裂的唇。 “让我来猜猜,你会娶夫人,并非你说的她是贤良淑德得女子,而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些地方很像你心爱的女人,可是渐渐相处下来,她温柔、善解人意,和风细雨般润物无声。不受控制的快要喜欢上她,你慌了,心中认定今生挚爱是你先妻,所以开始冷待她,甚至恶言相向,扼杀对夫人的那一丝萌芽的喜爱,将她往坏处去想,憎恶她。”白露分析着秦隐地心理。 秦隐似被戳破心事,狼狈地避开白露的审视。 “这回你该放心了,夫人伤得那般重,只怕活不过来。你即便承认喜爱她了,也无济于事。反而正中你下怀,反正也不是那般喜爱,并未胜过你的先妻。”白露似笑非笑,青葱般白嫩的手指,点在他的伤口上。 秦隐痛得脸部肌肉抽搐。 “其实,你现在下跪悔悟,比起你做的过份事儿,真的于事无补。即恶心、污糟别人的地儿,也作践了自己。”白露手放在他的面前,含笑道:“送你回去,一百两,不二价。” 秦隐耸拉着眼皮,仿若未闻。 “坏事干多了,因愧疚而做件好事儿。别人不会以为你改邪归正,而是你别有用心。”白露也不勉强拉他起来,反正她是来落井下石的。“呐,就像你这样。” 秦隐阴冷的瞪她一眼。 白露不痛不痒。 这时,府门打开。 谢桥看着门口的白露,目光落在秦隐身上,一地狼藉,他脸上挂彩,心中了然,微抿的嘴角露出一丝淡笑:“还在啊。” 秦隐抬眼看向谢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澜,沙哑的问道:“她如何了?” 谢桥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 秦隐瞳孔一紧,这是没有救回来…… “你还在这儿,也免得我再走一趟。和离书拿来!”谢桥一句话都不想和秦隐多说。 秦隐不语。 “明秀,拿笔墨纸砚来。”谢桥一点都不希望秦隐与容姝有任何的牵扯,容姝再与他有任何的关系,命都会搭进去。 何况,这是容姝的意思。 “我不会和离。”秦隐看着容姝,一字一句道:“她过身了,也该葬进秦家祖坟。” “你放屁!谁同意了!姝儿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说死也不入你秦家门!”谢桥情绪激动,不知秦隐怎么还有脸说容姝死也是秦家人,只怕姝儿死都不瞑目! 秦隐听到谢桥说容姝最后一口气之时,昏厥过去。 谢桥淡扫一眼,并未理会。 “容姝如何了?”白露问道。 谢桥脚步一顿,白露她眼生,但是调查得来的消息,她是容姝从云新楼赎身出来的。 “不乐观。”谢桥疲倦的说道:“进去看她?” “不用。”白露踢了踢秦隐:“我送他回去。”顿了顿,又道:“和离是容姝的意思?” “嗯。” “我知道了。”白露让人将秦隐抬上马车,带着他回府。 谢桥回到屋子里,容姝还不曾醒来。 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眉心紧皱,不安的摇着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紧捏着拳头。 秦隐无情的话,关氏的陷害,他们给的羞辱,不停在脑中交织闪现。 不要爱了—— 不要再爱他了—— “我错了……”容姝重复呢喃着这句话。 谢桥看着容姝梦呓,眼角流下泪水,唤道:“姝儿,醒醒,你做恶梦了。” “不要了,我不要了——”容姝猛然睁开眼,大口的喘息,身体的痛楚令她倒抽一口凉气。 “姝儿,你身体可有不适?”谢桥连忙问道:“方才做噩梦了?” 容姝茫然看着谢桥,抓着她的手,惊慌的说道:“大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太真实了。 如今醒来,仍旧心有余悸。 看着屋子里并无其他人,容姝咬着唇瓣道:“大姐姐,你知道……秦隐么?” 谢桥一怔。 容姝嘴角翕动,欲言又止,到底有几分难以启齿。苍白的脸色,微微泛着红润光泽,似乎想起梦境,转瞬煞白。 “我梦见和他成亲了,他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妾。我不顾父母亲的反对,执意嫁给他。他待我并不好,只是娶我照顾他的儿子。他的妾对我使坏,他偏帮着,我生病也不给一句话。即便放火要烧我,他也说是我使得诡计,陷害那个妾侍。总之,说了许多无情刻薄的话,真实的就像我亲身经历一样,心口现在还砰砰地跳。”容姝捂着失律跳动的心口,紧皱眉头道:“我对他有一点儿喜爱,便做了这个梦……大姐姐,是上天给我的指示么?让我迷途知返?” 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容姝想着秦隐如此爱护一个妾,再好她也不要。 何况也不是那般好,一个鳏夫。 成亲那一日便羞辱她! 明秀震惊的张大嘴。 谢桥受到的冲击,不比明秀少。 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 “这……这是砸到头,开窍了?”明秀匪夷所思。 谢桥给明秀使一个眼色,什么话暂且都不必透露。脸色凝重地看着容姝,给她扶脉,并无大恙。 “大姐姐,我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容姝抬手摸着后脑勺,裹着纱布。 “头砸伤了,缓两日便好了。”谢桥沉吟片刻,斟酌道:“你爱慕秦隐?” 容姝皱眉,摇头道:“他风姿秀雅、稳重,与他已逝的妻子伉俪情深,是值得托付之人。只是……”她摇了摇头,想起方才梦境中的事情,她说:“我不知是因为梦境之事,还是如何,反正对他生出抗拒与厌恶。” 她对秦隐的那丁点儿好感,与秦隐的恶相比,不值一提。 “当真不喜爱他了?”谢桥确认的问一遍。 “我并不了解他,只是看到表像而已,哪有多深的感情?”容姝不喜欢提秦隐,头胀痛的说道:“我的亲事,全凭母亲做主。” 谢桥点了点头,“你可还记得为何受伤?” 容姝一怔,脑海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像,迟疑道:“救一个孩子。” 谢桥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是忘记救的是谁。 而她与秦隐的一切,她认为是一个梦境。便是她内心深处悔悟,希望那一切只是噩梦。 重来一遍。 所以,她的记忆错乱了。 对秦隐的感情,停留在最初动心的那一刻。 说明她后悔了,渴望回到那时,想要抽身而出。 自我暗示。 导致成如今的结果。 也可以说那段经历对她来说太痛苦,潜意识的回避了。 谢桥理清楚容姝如今的病状,轻轻叹一口气,这般也好。不愉快的一切,本就如同噩梦。 总有梦醒的一刻。 如今,容姝算是梦醒了。 何必归根究底,何种方式清醒? “你好好休息,你随我一同来南陵,伤成这般模样,回去之后,二婶娘只怕会埋怨我。”她不愿回想起来,那么谢桥便为她编织这场梦吧。 虽然会有记起一切的那一日,但愿随着时间流逝,有一个她挚爱的人,替代秦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容姝一愣,她随着谢桥来南陵? 回想着,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具体事宜,她却是不大清楚。 许是,她伤头,想不起来。 但是,梦境中,她与秦隐是在南陵成亲。 心口处,抽痛。 这个巧合,令她心惊。更加怀疑这是给她的警示。 容姝闭上眼,不去纠缠在梦境中,浅浅睡去。 谢桥望着容姝的睡颜,轻手轻脚地出去。 门合上。 明秀憋不住问道:“郡王妃,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不愿意面对,心理上自我暗示,将自己给催眠了。误以为和秦隐糟糕的生活,当作梦境。”谢桥长叹一声:“我得写一封书信给二婶娘。” 至于秦隐与容姝之间的关系,得尽快解决。 这时,蓝玉将一封信送给谢桥:“这是秦府送来的。” 谢桥拆开,里面是一封和离书。 谢桥嘴角微扬,去书房写下一封书信,连同和离书寄往京城。 只要秦隐肯和离,京城里的人知晓,便不会在容姝面前提起秦隐。 倒是解决一桩心事。 夜里。 秦蓦回府。 “姬恒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他明日回京城。”秦蓦解开大氅,随手挂在屏风上,对谢桥说道:“我不在的这两日,发生何事了?”他隐约听到外头议论秦隐宠妾杀妻。 “外头传言,你听说了?”谢桥问道。 “嗯。”秦蓦颔首:“只是传言。” 谢桥道:“真的。” “嗯?”秦蓦侧头看她,眼中有疑惑。 “姝儿救秦稚受伤,她在这段感情中,被秦隐伤得太重。嫁给秦隐,并非她所想那般圆满,所以她逃避了,现在活在幻想中,与秦隐那段婚姻,她认为是自己做的梦。”谢桥觉得事情已经办妥,还是不要再停留,立即回京城,暂且避开秦隐。 心中不由庆幸,幸好她磨着秦蓦带她来南陵。 否则,容姝当真便死了。 秦蓦惊讶:“倒是稀奇。” “并不稀奇。”谢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反正已经和离。 秦蓦搂过谢桥,亲吻磨辗着她的唇瓣,哑声道:“想玩么?” 谢桥拒绝:“不了,明日回京。” 秦蓦猜想到原因,拍了拍她的头:“你的直觉很灵验。” “自然。” “回去后,不许四处跑动。”秦蓦沉声道。 “知道了。”谢桥翻了他一眼,不想理会。“我让他在这里跪了两日两夜,那腿,估计得残一个月。” 秦蓦沉默片刻,起身道:“我出去一会,你早点睡。” 谢桥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融入夜色中,撇了撇嘴,不必想,他去找秦隐。 —— 回到京城的时候,天色晴朗。 谢桥亲自送容姝回辅国公府。 柳氏站在门口迎接,她接到谢桥写来的书信,心疼得直流眼泪。 她去参宴的时候,‘无意’透露容姝和离,果真如谢桥所料,京城里都听闻到风声。遇见的夫人,都不再提,只是叹息着安慰她。 容姝回来,必定不会提及戳她伤口。 远远瞧见郡王府的马车驶来,柳氏一颗心提起来。 明秀从马车里下来,扶着谢桥,紧接着香卉搀扶着容姝出来。 容姝在路上养几日,身上的伤渐渐愈合,能行走,只有一点儿疼痛。 柳氏看着清瘦单薄的容姝,泪水滚落下来,捧着她的脸,哽咽道:“我的儿,苦了你。” 容姝安抚道:“母亲,不妨事,这一身伤,养养便好。” “对,样样就好了。”柳氏不敢露出破绽,压下心头的酸涩,擦干泪水,示意香卉扶着容姝回院子休憩。转而对谢桥说道:“郡王妃,此番多亏有你。” “不必如此客气,我们是一家人。”谢桥仍旧忧心,有那么几个,见不得人好,会想揭容姝的伤疤。 “倒是没有想到他是个负……”柳氏提起秦隐,便咬牙,话未说完,便被谢桥打断:“进去再说。” 柳氏接到谢桥的暗示,回头便见到容姝站在门口,心中一惊,暗自庆幸未提秦隐的名字。 一行人去往府内。 “等等,你们等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方才停稳,一道人影蹿出来。“容容,你太不道义!将小容容带走,也不告诉我!” 谢桥皱眉,看着指控她的苏璃。 苏璃不再理会她,跑到容姝的面前,脸上的笑意,见到她额头上的伤口,面色一沉,“小容容,谁伤的你?” 容姝抿唇,紧盯着苏璃,不知在沉思什么。 香卉心中不安,怕苏璃这张嘴道破容姝与秦隐之间的关系。 苏璃却是一脸心疼道:“小容容,你怎得如此大意,伤在你身上,我看着心里疼。”不等众人回神,蹬蹬蹬,跑到马车上,拿着几瓶药,塞在容姝手里:“这是宫里头赐的药,凉凉的,香香的,擦着便不痛了。” 容姝看着手里的药,滚烫灼手一般,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 苏璃给她一个镯子,说是他母亲给娶媳妇的。 自袖中将镯子拿出来,还给苏璃:“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你不喜欢?” 容姝不自在,温和婉转地说道:“男女有别,我不能收外男的东西。” 她虽记不清苏璃在何处送给她,可却真切记得他给她戴上,说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的心意,她不能心领。 苏璃懵懵懂懂地说道:“我怎么和你没有关系?你是我媳妇啊。” 容姝一怔。 “你当时收下,就是答应做我媳妇。你现在想反悔了?是嫌弃我傻?”苏璃一副赖上容姝的架势,将镯子塞回去。 “不是。” 苏璃指着秦蓦,“你嫌弃我没有他的大宅子,也没有功名?”他扁着嘴,委屈地说道:“小容容,你和大容容是姐妹,怎么能不一样呢?有功名、有大宅子的都有好多小娘子,对你也不会太好,我都没有啊,只有你。” 谢桥眼皮子一跳,不知苏璃是真傻还是假傻。 太会撩了。 柳氏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苏公子,你与姝儿不合适。” 丞相必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 容姝是二婚。 “我说合适就合适。”苏璃固执道。 “你父母不会同意。”柳氏暂时不会给容姝说亲。 苏璃不耐烦,“管他们何事,小容容又不和他们过日子,不要他们疼,我疼小容容。” 容姝不知为何,心中酸涩,仿佛希望有一个人会对她说这一番话。 可是却不能接纳苏璃。 “你考上功名,我再考虑收不收下这个镯子。”容姝将镯子还给苏璃,温柔的说道:“我相信你能考上。” 苏璃水润的眸子看着容姝,仿佛受到打击。 说好不要功名的呢? 女人果真善变。 可是,小容容说的话,好像没办法拒绝。 “算了算了,只要你高兴。”苏璃拉着容姝的衣袖,眼巴巴的看着容姝道:“你可要说话算话,我记性很好。” “嗯。”容姝点头,与柳氏一同进府。 书童喜极而泣,激动地说道:“少爷,您真的要考功名?” 真是太好了。 苏璃落寞的坐在台阶上,捧着腮,听闻书童的话,凉凉看他一眼:“这有什么好高兴。”说罢,倏然爬上马车,朝相府而去。 “少爷,您去哪里?”书童连忙跟上去。 “找我爹要考题。”他就不信,他作弊还考不上! —— 秦隐宠妾杀妻的消息,被百姓联名告上知府。 知府压下来,立即上书给荣亲王。 荣亲王看着信,冷笑一声。 宠妾杀妻。 秦隐不是与容姝和离了? 容姝好端端在辅国公府,未死,这罪责不成立。 荣亲王原本想要等一些时日,再将秦隐调回京城,如今看来,得尽快。 若是谢桥在其中插手,这桩官司闹大,只怕压不下来。 秦隐这颗棋子,便毁了。 荣亲王写折子,打算明日早朝上奏。 随即,召集心腹大臣商议。 却不知,谢桥根本就不打算禀告御史,参秦隐一本。 闹开了,容姝便无法自欺欺人。 谢桥从辅国公府回来,便倒在床上休息。 一觉醒来,便听到荣亲王为秦隐伪造功绩,而当年姜氏未死的时候,秦隐本就要升作兵部左侍郎。 为了两个孩子,他听从秦淮的要求,便辞官。 如今,荣亲王再度举荐秦隐,填补兵部左侍郎的空缺,部分大臣支持荣亲王的提议。 皇上并未答应。 下朝之后,便请秦蓦进宫。 将早朝上一事,讲述给秦蓦听,听取他的意见:“秦隐在南陵任期半年,并无多大作为与政绩,将他调回京城述职,任职兵部左侍郎,你觉得如何?” 秦蓦冷声道:“不合适。” 明帝挑眉:“你说说缘由。” “任期不满三年,未有大作为,难以服众。”秦蓦如实道。 明帝低笑几声:“你当真如此认为?按理说他是你二叔,你若想他调回京城,朕即刻下文书。” 秦蓦不领情:“他留在南陵更合适。” 明帝皱眉,却是不再多说。 秦蓦告退出宫。 紧接着,皇帝一纸文书,送往南陵,秦隐调职回京。 —— 南陵,秦府。 秦隐拿到文书,心中百味陈杂。 南陵处处在热议他宠妾杀妻。 且状告知府。 文书下达,只怕当真是被荣亲王一力压下。 与约定的日期提前,荣亲王怕节外生枝。 秦隐放下文书,双手按在膝盖上。消肿了,仍旧刺痛。 寒气入侵。 伤了筋骨。 “收拾箱笼,明日回京。”秦隐淡扫一眼文书,上面写着他即刻回京述职。 屋子里伺候的婢女,连忙收拾。 秦稚、秦逸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亲眼看见容姝被掩埋,生死未知,在他们小小心灵,造成很深的阴影。 “稚儿、逸儿,明日回京城。”秦隐和蔼的说道。 秦稚、秦逸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失去往日的活泼。 秦隐皱眉:“稚儿、逸儿,你们想要买什么?父亲陪你们出去。” 秦稚、秦逸摇了摇头。 秦隐面色一冷。 秦稚眼泪掉下来:“我们要母亲。” 秦隐心口一滞,对容姝,他辜负了。 “你们母亲在京城。” 秦稚睁大眼睛:“父亲,你骗我们,母亲她明明……” “她去京城了。”秦隐打断秦稚的话,面容柔和:“父亲不骗你们。” 秦稚、秦逸高兴的跳起来:“那我们画一副画送给母亲。”说罢,飞快的跑了。 秦隐垂目,起身去往白露的院子。 她并未走。 秦隐在净室内找到白露,密密麻麻黑色覆盖的一团,挣扎而蠕动,秦隐收紧拳头,关氏还未死! 可却看不清面目。 白露一直住在隔壁,关氏最初尖锐的嚎叫,一日比一日低微,如今,只能发出细细的喘息。 蛇,无毒。 但是咬着痛。 这是这般一点一点的折磨关氏。 她的心智比白露想的还要强大,都如此了,仍旧未疯。 未疯好啊,如此方能一点一点的感受蚀骨的痛苦。 “你来与你的心头好践行?”白露坐在侧边,手里拿着食物,扔在关氏边上,瞬间被黑色覆盖。 关氏仍旧张大嘴……牙关,将东西吞进去。 白露讽刺道:“她都痛苦的想死了,被如此折磨,她仍旧不想死,还是拼命的吃,想要活着。” 秦隐不语,关氏如此,是他纵的。 他将对姜氏的念想,倾注在关氏身上。 见到她,便如同姜氏还在。 却不知,姜氏如此善良的人身边,会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处处刁难陷害容姝,为一己私欲,最后将毒手伸到秦稚、秦逸头上。 关氏似乎看到秦隐,剧烈的挣扎、扭动,嘶吼道:“老爷,妾错了,妾悔断肠子了。您折磨妾许久,气消了罢?放了我,我快受不了,要崩溃了!” 她这些日子,度日如年,神经紧绷濒临崩溃的顶点。 即便饱受非人的折磨,她依旧想活着。 强撑到如今,只期盼秦隐能救她出去。 他对她那般好,定会原谅她! 再待下去,她会疯了! 秦隐冷漠地说道:“关氏,何苦强撑,死了便解脱了。” 关氏模糊间,见到秦隐毫不留恋的离开,终于崩溃了:“不——” 剧烈的抽动几下,嘴里发出‘咯咯’地声音,头一歪,失去动静。 白露拍了拍手,惋惜道:“刺激一下,便死了,真可惜。” 秦隐看着白露收拾好的东西,沉声道:“你明日搬走。” “自然,我跟你一同回京。”白露早就知道秦隐明日回京,拨弄着鬓角碎发,含笑道:“关氏死了,没有她痛苦的声音,今夜我怕死是睡不着,你留下来,还是我去你屋子里?” 秦隐目光冷冽,森冷道:“和离书,你给容华,我并未答应,作废!” “啧,你何必缠着容姝不放?”白露手臂搭在秦隐肩膀上,勾唇笑道:“难道你爱上她了?” 秦隐冷声道:“我弥补她。” 对容姝,他心中愧疚。 白露仿佛听到好笑的笑话,笑得肩膀颤抖,眉眼中透着讽刺:“也要看看姝儿需不需要你的自作多情。”扭着腰肢,慵懒的躺在床榻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今夜共度良宵?” 秦隐大步离开:“明日滚罢。” “我可是姝儿给你挑的人,她不撵我,我可不会走。”白露一个翻身坐起来,背对着秦隐,开始脱衣。 秦隐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拂袖离去。 翌日。 秦隐带着秦逸、秦稚出府,白露已经坐在马车上。 秦隐脸瞬间黑沉。 白露朝他抛一个媚眼,风情万种。 秦隐将两个孩子抱到马车上,跨坐在马上,朝京城而去。 心里想着,他要问容姝拿回和离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遇 谢桥翌日早早起来,看着明秀捧着一堆书信进来,全都是大夫将自己的疑问。 谢桥只去了两次医馆,一直没有时间再去。 她用完早膳,一封封书信拆开,回复过去。 一直忙到晌午,仍旧还有一堆书信,谢桥扶着腰,揉揉肩背,觉得有些事情书信上说得不大明白。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即便教了,如果不加以巩固,只怕他们也会忘了。 谢桥本就打算有孕之时,便给他们授课。 她并不急,一件一件,一桩一桩慢慢开始。 她得说服秦蓦,两天去一次医馆。 半年为期。 那时候孕晚期,她便安心在府上待产。 明秀却是说:“郡王妃,您何不收一个亲传弟子,留在府中,您亲自传授,再让您的弟子传教旁人。一来不必四处走动,二来也宽郡王的心,两全其美。” 大着肚子往外跑,郡王的心也挂在嗓子眼。 谢桥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可是短期间内,她如何找到合适人选? 天赋异禀,难得! “我知道了。” 她今后会留心。 明秀伺候谢桥用膳,用完膳,端着茶水给她漱口。 谢桥继续处理那一堆信。 大体都是有底子的大夫,接受得很快,学起来的进度,比她想象中好很多。 谢桥仔细看过,想从中挑选出合心意的人,来府中传授。 事情处理完,有几个中意的人。 谢桥靠在椅背上,按着酸胀地腰背,明秀端着一杯茶水过来,谢桥捧在手里浅啜一口。 “郡王妃,姬小姐来了。”蓝玉进来通传。 谢桥一怔,姬瑜与姬恒一同回京城了? “请她进来。” 谢桥起身,坐在榻上,明秀捧上茶水放在四方小几上。 姬瑜穿着银红菊花纹样领子粉色缎面交领长袄,进来望着地上铺着上好毡毯,垂目望着脚上站着细泥的绣花鞋,走过不去,脱掉绣鞋也不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明秀拿着换的绣鞋放在姬瑜脚边,姬瑜换好鞋子,坐在谢桥的对面。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看不出孕身。抿着唇,颇有些难以启齿。 谢桥盈盈看着她,面色平静,并不催促她。 看着谢桥沉静的模样,仿佛洞悉一切。姬瑜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瓣,挤出几个字:“我有孕了。” 谢桥放下茶杯,“你要生下来?” 姬瑜苦笑一声,嘴角透着淡淡的讥诮:“果真瞒不了你。”那一夜饮了一点酒,犯下大错。 不但辜负表哥,还丢了父亲的脸面。 自己也无法自处。 “表哥也知道,我没脸留在常家,可表哥说他并不在意,不肯休离。”姬瑜手中的锦帕绞拧成麻花,细如蚊蝇道:“我与表哥并无夫妻之实。” 谢桥惊讶地看向她:“你舅母与舅舅可知?” 姬瑜点了点头,面色隐隐泛白。 这也正是她觉得奇怪之处,分明知晓她有孕,且不曾与表哥同住一屋,他们却是什么都不说,好生照料她。 可舅舅、舅母待她越好,她便越发愧疚。 “我不想生下来。”姬瑜做错了,表哥不介意,她心中介怀。既然不愿意与她散了,想与她好好过日子,她不能让常家给别人养孩子。“我与郑亦修是不可能,他母亲开始便瞧不起我的出身,如今我已经与人成亲,她定然不会接纳我。” 谢桥皱了皱眉,常家是个什么情况,她不清楚,也不好做判断。 但是,尊重姬瑜做的决定。 “我给你药,你自己考虑考虑。”谢桥亲自去药方配药,拿给姬瑜。 姬瑜不想走漏消息,便来找谢桥。还有便是为了苏素馨一事而来,不禁叹道:“我不知素馨如此仇视你,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认为是你害她的孩子。如今被囚禁在燕王府后宅,太过惨烈,身上的伤有太医处理,但是不见好,反反复复,折腾下去,只怕命也会丢了。” 谢桥不做声,等着姬瑜继续说。 “我想着当初我们之间的情份,你能不能救救她?经历这般多的事情,她知道悔改。”姬瑜回到京城,听闻苏素馨的事情,便去见她了,太过凄惨,不忍心,便替她求情。 谢桥面目冷清,凉薄道:“姬瑜,我不是个大善人,气度也不如你想的那般宽厚,且锱铢必较。” “她已经得到报应……”姬瑜下意识的反驳。 谢桥轻笑一声:“既然是报应,我解救她了,她还算遭报应么?” “容姐姐……”姬瑜怔愣的看着谢桥,呐呐道:“你变了。” “并非我变了,而是你不曾了解我。姬瑜,我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大度。我宽恕她,你能保证她不会报复我?”谢桥不会给自己的仇人留有任何反扑的余地。 姬瑜皱紧眉心,叹道:“我逾越了。” 谢桥摇了摇头,谁又能想到,会与苏素馨为敌? 世事难料。 姬瑜担忧地说道:“我担心你对付苏素馨,丞相那边……” “丞相是明白人。”谢桥早已给过丞相警示,想必他也领会到她的意思,既然不曾将常青树送回来,代表着对二人结盟一事,心照不宣。 姬瑜不懂这些,但是谢桥既然如此说,那么便是丞相不会因为苏素馨与她的个人恩怨,而对谢桥进行打击报复。 姬瑜总觉得屋子里气氛微妙,许是她替苏素馨求情的缘故,也不好留下来。与谢桥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谢桥目送姬瑜离开,凝眉沉思。 明秀撇嘴道:“姬小姐怎得如此没有眼色,苏素馨恨不得让您去死,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那样的人,就是死脑筋,一根筋到底,转不过弯来。即便您饶了她,指不定心中得意,认为您是被形势所逼,忌讳丞相才罢手,还不知又会生出多少幺蛾子。” 随即,心里又嘀咕,姬瑜如此优柔寡断,才会陷自己到如此处境。 不果断。 心里爱慕着郑亦修,就不该嫁进常家。 嫁进常家,好好侍奉夫君,便不能再有二心。 谢桥斜睨明秀一眼,皱眉道:“她与苏素馨关系极好,你不能因为她求情,而对她生出偏见。她若是迎合我,对苏素馨落井下石,说明她品性有问题。” 明秀不以为然。 谢桥笑骂道:“牛心左性。” 明秀不满道:“奴婢这是忠贞,对您,有一颗赤诚护主的心。”说到此处,明秀想起半夏,情绪低落地说道:“郡王妃,半夏她该回来了么?” 谢桥摇头:“不急。” 明秀还想多说什么,触及谢桥嘴角笑容隐去,便不再多言。 谢桥并非是刻意惩罚半夏,而是半夏留在厨房,她安心。 郡王府,并非固若金汤。 苏素馨将人参送进来,明知她不会食用,仍旧送了,说明郡王府有二心之人。 她有孕,不能出半点差错,所以借机将半夏送到厨房里。待她生产之后,再将人调回来。 —— 姬瑜拿了药,不曾回杏林巷常家,而是去了西伯府。 回到屋子里,自袖中拿出一小包药,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发呆。 落胎,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可真的到这一刻,姬瑜却是舍不得。 伸手抚摸着小腹,已经有一点点儿的凸起,并不明显。 姬瑜心下一狠:“弯月,给我煎药。” 弯月推门进来,拿起桌子上的药,疑惑道:“小姐,您病了么?” 姬瑜张了张嘴,喉咙被哽住,吐不出一个字,轻轻点头。 弯月立即去煎药。 姬瑜目光虚无的盯着窗子,父亲的话,一遍一遍在耳中回响。 眼中水光一闪而逝,唇边掠过一抹讽笑,她可不就是在作践自己。 当初顾及府中颜面,不肯悔婚。 如今她做出这等丑事,不沉塘这命都是捡的。 其他,还能有何奢求? 不知坐了多久,暮色四合,屋子里一片昏暗,影影绰绰。 弯月端着药进来,摆放在姬瑜跟前,点起烛火。 “小姐,药熬好了。”弯月示意姬瑜趁热喝了,浅笑道:“姑爷听闻您回京,来接您了。” 姬瑜一惊,碰上药碗的要微微一颤。眼底闪过决绝,心一横,端着药往嘴里灌去。 “小瑜。”常序推门而入,看见姬瑜端着药碗,面色一变,大步跨来,夺去她手里的碗,严肃说道:“小瑜,你如何能做傻事?” “表哥……”姬瑜面色惨白,想要去夺回药碗,常序将药泼在地上,面色阴沉地说道:“姬瑜,你何故不信任我?孩子如今已经三个月,是一条性命。虽然不是我的,我会待他如亲生。” 姬瑜掩面哭泣。 常序将姬瑜搂在怀中,安抚她道:“我不止是你的夫君,你也喊我一声表哥,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与我也是有血缘。” 姬瑜听着他宽慰的话,心中愈发难过、自责。 “你嫁给我不得已,我知晓你心中有孩子的父亲。你做错事情,心中觉得亏欠我,想要与我和离,是对我好,可你何时为你自己想一想?姑母早逝,姑父他风流不羁,给你疼爱甚少,母亲、父亲向来喜爱你,将你当作他们的孩子,你又不曾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如何不能原谅?” “是,我该与你和离,成全你与孩子的父亲。你可有想过,你之前与他有婚约,他的母亲便对你不喜,姑父也曾闹上门,心中只怕对你更加不喜。如今情况比之前还要糟糕,你与我是清白,可是谁会相信?即便信了,你也曾嫁做他人妇,有碍声誉,只怕没有好日子过。”常序满面忧愁,苦口婆心道:“孩子如今大了,你落胎伤身。” “表哥……”姬瑜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泪水成串落下来。 “小瑜,你相信我,相信父母亲,他们待孩子,会如同亲孙儿。”常序指天发誓。 姬瑜捂着他的嘴。 “留下孩子,可好?”常序目光坚定,看着姬瑜动摇,微微一笑:“小瑜,你心地最善良,如何会忍心结束这一条性命。” 姬瑜心中的确不舍,常序这一番话,给她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心。 半晌,点了点头。 常序高兴的松开姬瑜:“父亲已经给孩子开始起名,你若不要这个孩子,他们会很失望。”顿了顿,常序握着姬瑜的双手,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你不可告诉孩子的父亲,这是他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常家的,知道么?” 姬瑜咬唇,含泪看着常序:“表哥,我已经告诉他了。” 常序面色微微一变,目光沉郁。 姬瑜无措地绞着锦帕。 常序道:“我会告诉郑亦修,你记错了,你自庄子上回去后,我们同房了。” 姬瑜心中挣扎,常序处处为她着想,她不能不顾及常家的脸面。终于,点头道:“好。” 常序叮嘱道:“你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姬瑜拉着常序的手,赧然道:“表哥,天色已晚,你今夜便留下。” 姬瑜心中拿定主意,常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她不该徘徊不定。不被长辈祝福的姻缘,并不能长久、幸福。既然已经辜负郑亦修,便不能藕断丝连,心中拿定主意,留下常序。 常序一怔,眼底逐渐浮现一抹笑意,凑到姬瑜耳边道:“我非圣人。” 姬瑜茫然。 常序无奈道:“你以为人人都是柳下惠?” 姬瑜脸色瞬间通红。 常序自袖中拿着银票放在姬瑜手中:“西伯府是你娘家,姑父不事生产,掌家的是二婶,你住的时日长久,便略表心意。” 常序体贴周到,姬瑜嫁给他,日子会极好过。 二婶娘并不计较,可那是一回事,她的心意又是另说。 常序不留下,姬瑜将他送出府。 回来的时候,碰见秦蓦,他身后跟着郑亦修。 姬瑜急急避开。 郑亦修挡在她前面,望一眼远去地常序,看着她眼圈发红,关怀的问道:“他不肯和离?” 姬瑜侧身避开他欲抚上她眉眼的手,低垂着头,“郑亦修,今后不必找我了。” 郑亦修眸子一紧。 “你母亲会同意你娶我么?”姬瑜抬头看着郑亦修,他俊美的面容染上风霜,略显憔悴。专注注视她时,冷漠的眸子里会有一束光。如今,那双眼睛里,一片黯淡。 “姬瑜,我会说服,她若是不同意,我们便在南陵不回来……” 姬瑜打断郑亦修的话:“我不能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等你母亲百年归寿之后,再回京城。” “你有我们的孩子,她定会答应。”郑亦修心中发慌,觉得姬瑜他越来越看不透,离他越来越远。 姬瑜道:“不是你的孩子。” “不可能!” “我记错了,心中有一丝痴恋,所以骗自己这个孩子是你的。其实不是……”姬瑜忍住鼻子的酸涩,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我离开庄子后,与他同房了。” 郑亦修面色大变。 姬瑜趁他失神,快步离开。 郑亦修回神,追上去,秦蓦冷声道:“莫要忘了正经事。” 郑亦修止住脚步,跟着秦蓦,去往书房。 书房内,西伯昌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秦蓦与郑亦修,起身相迎:“大哥外出,还需等上片刻。” 秦蓦皱眉。 西伯昌也为难,他那个大哥素来不着调,嘱咐他今儿个莫要离府,他嘴上应得好。 他一走,转身便出府去了。 “蓝星,将人请回来。”秦蓦云淡风轻。 西伯昌却分明听到那个‘请’字,音色要重几分。 嘭—— 蓝星还未出去,门扉被姬恒撞开。嘴里囔囔道:“肉糙皮厚,碰一下便不得了,多金贵似的,还以为自个是黄花大闺女!”碎碎念着沈氏,陡然见到屋子里的人,姬恒瘪着嘴,不悦道:“你怎得找上门来了!” 秦蓦见他手指正指着他,薄唇紧抿。 “就是说你!夺妻之仇,还没算呢!你是见我打不过你,所以三番两次在我面前瞎晃显摆?”姬恒又提起谢桥那一茬,南陵之时,他便不待见秦蓦,这人厚颜无耻,威胁他。 秦蓦面色一沉,发怒之际。 西伯昌连忙打圆场:“我大哥他就是一张损嘴,郡王莫计较。” 姬恒倒一杯水灌下去,凉的,心凉半截,又听闻西伯昌的话,全冷了。 大剌剌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扬着下巴,傲娇的说道:“我也是你长辈,不同你这不懂事的晚辈计较。小容华不嫁我为妻,认我做干爹,你喊一声来听听。我高兴了,啥事都好说……啊……” 秦蓦剑眉抖动,袖摆拂动。 嘭—— 姬恒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捂着被秦蓦击痛的胸口,鬼哭狼嚎。 一切发生在刹那间,西伯昌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看着兄长在地上打滚,眼角抽了抽。 “再装疯卖傻,我成全你,日后便不用再装。”秦蓦冷冽地说道。 姬恒立马站起来,哪里都得劲了。 “说罢,找我何事。”姬恒心中不痛快,看着西伯昌请他们坐下。嘴一咧,秦蓦坐下的一瞬,猛然将他的凳子踹开。 秦蓦后脑勺长眼睛似得,迤地的袖摆凌厉如刀朝后劈去。 姬恒腿一痛,眉头剧烈抖动,不动声色收回,捂着美须趴在桌子上,若无其事盯着齐齐看向他的三人。 “说啊,不是有事相商?”姬恒眨了眨眼,看着他们转开眼,面色狰狞抽搐,痛得龇牙咧嘴。 秦蓦自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西伯昌。 西伯昌拆开,原本轻松的面色,看完后,一脸凝重。看一眼秦蓦,递给姬恒。 姬恒在看他看来的一瞬,脸色恢复平静。随意接过,瞟一眼,长叹一声:“你们委以重任给我,可我人生大事还未解决,哪里分得出心思啊?”见秦蓦脸色微微起变化,连忙正襟危坐道:“其实我就是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们帮我将沈香惠那婆娘绑到我床上来,这事便成了。” “噗——咳咳——”西伯昌吞进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我这人是好酒色,寂寞空虚太久,不填充实,半道出岔子,你们不乐意见到吧?”姬恒心里很是得意,谁让秦蓦有求于他,还在他面前嚣张的不得了。嘀咕道:“我外甥还是皇子呢!都大义灭亲了,难道比起来这不算小小的要求?” “迎香楼花魁。”秦蓦忍了忍,没有将刀架在姬恒脖子上。 “我娶沈氏,多少个花魁不都是我的?”姬恒想起沈氏不屑一顾的模样,心里头来气,忘恩负义!他可帮她不少忙,摸她一把如同剐肉,怎么不和戏本一样,喊他负责呢? “东西。” 姬恒毫不羞耻道:“我满脑子不可描述的东西,除此之外,其他想不起来。” 秦蓦倏然站起身。 西伯昌慌忙拦住秦蓦,“郡王,我大哥就是一个棒槌,你莫要与他计较。” 姬恒瞪着西伯昌。 “大哥,快去拿!”西伯昌颇为头痛,大约正是他大哥不靠谱,所以先帝才会委以重任。 姬恒起身去找,书房翻遍了,都没有找到。 西伯昌急了,这般重要之物,他岂能乱放? 秦蓦面色阴冷,“你仔细想一想。” 姬恒目光突然落在书案下面,桌脚垫着灰蒙蒙,辨不清楚是何物地东西。突然跑过去抽出来,抖落灰尘,展开油包纸,露出一角明黄。 “找到了!”姬恒将东西扔在秦蓦面前:“还是我机智,我这书房遭过贼,这东西没丢,谁想到我会去垫桌脚啊。” 秦蓦冷飕飕瞥他一眼,展开看完内容,收入怀中。 西伯昌面色凝重道:“如今皇上声望甚高,仅凭这圣旨,难以拉下台。” “我自有打算,你们只须配合。”秦蓦拿到东西,看一眼郑亦修。 郑亦修沉声道:“大哥已经去余海。” “暂时不能轻举妄动,时机并未成熟。”秦蓦打算等余海收网,荣亲王在余海势力,盘根错节,一旦京城动摇,余海那边便不能掌控,是一大祸害。 西伯昌点头。 姬恒正要开口,秦蓦望过来,姬恒立即闭嘴。 秦蓦带着东西离开。 —— 定国将军府。 郑亦修自西伯府离开,回到将军府,向定国将军,回复今日在西伯府的事情。 定国将军听到先帝的另一道遗诏在姬恒手里,不由笑道:“皇上只怕千算万算,未曾料到东西在姬恒手中。” 皱了皱眉,“当年我记得皇上当年对姬恒起疑,派锦衣卫曾夜探西伯府,不曾找到东西,又因姬恒的脾性,打消疑虑。” “垫桌脚。” 定国将军一怔,随即抚掌大笑:“也只有他才会做出这等事。”说到此处,定国将军叹息道:“不知你大哥可抵达余海。” 郑亦修沉默片刻,忽而,开口道:“余海此行危险,父亲,我换大哥回来。” 定国将军苦笑:“这是他的使命。” 已经娶了纳兰清羽,人选如何还能换? “你也有其他安排。”定国将军看着郑亦修,如何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要去余海:“你留在京城,听从郡王差遣。” “是。” “保他性命无忧。” “儿子尽全力。” 定国将军面色严肃:“不是尽全力,你死,他也不能死!” 郑亦修倏然看向定国将军。 定国将军却是背转过身:“你出去罢。” “儿子明白如何做。”郑亦修面无表情,离开书房。 便被候在门口的碧荷请去见齐氏:“二公子,夫人等候您多时了。” 郑亦修脚步一顿,去见齐氏。 齐氏端坐在榻上,正在做鞋子,听到郑亦修给她请安,头也不抬的说道:“你去西伯府了?” “嗯。” “见姬瑜?”齐氏抬起头来,声音稍显尖锐:“她都成亲了,你怎得还不死心?我听人说,她都已经怀有身孕,你还眼巴巴上赶着做便宜父亲?” “不是见她。”齐氏的话,勾起郑亦修想起姬瑜对他说的话,心口抽痛。脸色难看道:“若非是你,我都与她成亲。她怀上别人的孩子又如何,只要她肯嫁,我便立即娶了她!你不同意,我带着她回南陵。” 齐氏不曾见过发怒的郑亦修,他也曾在她面前,提过要娶姬瑜。她不肯,郑亦修也不曾态度强硬。他为姬瑜冲她发火,齐氏的怒火蹿上来:“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这辈子栽她手里!我今儿个将话撂在这儿,你若敢娶她,我一根麻绳吊死在这里!” “不是你死,是你要将我逼死!”郑亦修满面寒霜,转身大步离开。 “孽障!”齐氏咬牙切齿,挥落针线篓子:“我前世造孽,生的儿子,一个两个都处处与我做对!没一个让我省心!” 碧荷捡起一地的彩线,放在一旁道:“大公子、二公子随将军,都是痴情之人。” 齐氏横她一眼,心中却是很受用,发狠道:“姬瑜她再敢勾引修儿,我定要揭了她的面皮,这世间也容不下她!” 如此不知羞耻。 “我若是常家,早将这等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的人沉塘!”齐氏拿郑亦修没有法子,只得将满腔怒火,撒在姬瑜头上。 碧荷极有眼色,不曾搭腔。 齐氏想了想,起身道:“不行,我得给他说一门亲事,断他的念头!” 齐氏去找定国将军。 “老爷,妾身想给郑亦修议亲,你有何看法?”齐氏想要探一探他的口风,只要他点头,郑亦修便不敢忤逆。 “府中许久不曾热闹,请修儿好友,你也请各府夫人、小姐来府中。”定国将军望一眼黑沉沉、乌云盖顶的天空,长叹一声,要变天了,郑亦修娶妻延续香火,即便有意外…… 齐氏喜上眉梢,老爷郑裕德可算是同意,当初她提议,却是不给半句话。 “诶!妾身这便去张罗。”齐氏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日,便将帖子全都发放下去。 —— 郡王府。 谢桥看着桌子上摆放的帖子,挑高眉头,齐氏突然邀请他们去定国将军府看冰雕,想要做什么? “听说是替郑亦修选妻。”明秀将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与谢桥听:“将军夫人大张旗鼓,许是做给姬小姐看。奴婢不觉得姬小姐哪里不好,将军夫人怎得这般挑剔?她的儿子也真真可怜,好好的姻缘都是被她折腾没了。” 谢桥但笑不语,齐氏势力,只是觉得沈氏与姬瑜的出身配不上她的儿子。 “这雪下了好些时日,如今回暖,不知定国将军府如何保存冰雕?”谢桥手指划着帖子,日期在几日后呢。 几日后…… 眉头微微一皱。 秦隐也该来京城了。 他定会去找姝儿,不知姝儿会不会受他刺激。 谢桥揉了揉额角,算了,不想了。 姝儿见到他记起来,那也是命!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赴宴日期。 谢桥穿戴整齐,明秀扶着她乘坐上马车,去往定国将军府。 到了定国将军府,明秀搀扶着谢桥下马车。 “大姐姐。”容姝早就到了,在门口等着谢桥。见到她来了,迎上来:“母亲已经进去,我与你一同进去。” 谢桥浅笑道:“外头不冷?”握着容姝的手,一片冰冷。“不知道捧手炉?” 容姝吐了吐舌:“我忘了。”其实心里紧张。 她与母亲到的时候,正巧丞相府的马车停在隔壁,她怕被苏璃缠上,便等在马车里,让母亲先进去。 一个人不敢进去,便等着谢桥。 二人一同进去,容姝便瞧见不远处与丞相夫人站在一起的苏璃,对谢桥说道:“大姐姐,我去找母亲。” “好。”谢桥颔首。 苏璃却是发现谢桥与容姝,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朝这边走来。 容姝触及蒋氏的目光,心中一颤,快步离去。 谢桥皱了皱眉,拦住苏璃。 容姝甩开苏璃,心中一松,回头望去,蒋氏已经离开,眼睫微颤,她看到蒋氏眼中的厌恶。 敛去心神,去花厅去找柳氏。 “母亲,母亲——” 容姝听到有人喊母亲,心口一跳,下意识回头望去,便见到秦稚、秦逸朝她跑来。 第一百八十章 下场 嗒嗒嗒—— 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稚声稚气地喊道:“母亲,母亲——” 容姝心中发紧,发酵着奇异的情绪。 这两个孩子,她认识。 秦隐与姜氏的孩子。 容姝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 心中暗忖,这两个孩子也着实可怜,见着谁都喊母亲,大约是从出生便失去母亲的缘故罢? 可梦境中,她待他们如亲生,他们也乖巧温顺,很是亲近她。 可惜,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莫要与这两个孩子太过亲近,以免旁人嘴碎,误以为她对秦隐生出旁的心思。 “母亲,您等等我与稚儿。”秦逸迈着小短腿,跑到容姝的身前,小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地笑容:“母亲,您怎得一个人回京城?我与稚儿想您了。” 容姝皱紧眉心,避开秦逸的手,退开一步,温和地说道:“很抱歉,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父亲呢?” 秦逸呆滞地看向容姝,她说不是他们的母亲,母亲这是不要父亲了?还有他和稚儿了么? 容姝看着他神色落寞,招手唤来前方的婢女,吩咐道:“他们与亲人走散,你带着他们去找父亲。” “是。”婢女福身,随即对秦逸道:“小公子,您是哪位府上?奴婢带您去找父亲。” 秦逸红着眼眶,眼底积满泪水,倔强地对容姝道:“您就是我与稚儿的母亲。”泪水成串坠下来,小小地手拉着容姝的衣袖,哀求道:“母亲,您别不要逸儿和稚儿,我们都乖乖听您的话。” 容姝背脊一僵,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掉眼泪,轻声哄道:“母亲是不能乱叫,你们该叫我姐姐……” “容小姐,容夫人在找您。”这时,一位婢女匆匆寻来。 容姝歉意地说道:“劳烦你们二位将他们带去找他们的父亲。”拉开秦逸的手,回头看一眼身后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秦稚,去往花厅。 “母亲——”秦逸想追上去,被婢女拉住。 秦逸挣扎着,哭喊道:“母亲,你不要走,不要走……” 婢女一人拉着秦逸的手,安抚道:“小公子,容小姐不是你的母亲,莫要乱喊,坏她的声誉。” “就是,她就是!”秦逸双腿踢蹬,涕泪横流,嗓子喊哑了。 可是,向来很心疼他们的母亲,头也不曾回。 婢女神色怪异。 秦稚抬头,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渐行渐远地容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哥哥,她是姐姐。”秦稚拉着秦逸,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秦逸红着脸,甩开秦稚的手:“你胡说!” 秦稚抿紧唇,颇有点老成道:“她不是父亲的妻子,所以不是我们的母亲。” 秦逸双眼通红,狠狠瞪着秦稚,仿佛他再乱说,就要揍他! “以后喊姐姐,我们不能害她。”秦稚回头看一眼空空荡荡的庑廊,去找秦隐。 秦隐不过与荣亲王寒暄几句,秦稚、秦逸便不见了,连忙去找。 陡然,看见两位婢女,将秦稚、秦逸送来。皱紧眉头,他们眼圈通红,哭了。 “发生何事?”秦隐沉声问。 婢女回道:“秦二爷,两位小公子认错人,缠着容小姐唤母亲。奴婢瞧着他们与您走散,便将人送来。” 秦隐眉头一蹙,点了点头。 婢女退下。 秦隐道:“回去后,我带你们去找母亲。” 秦逸呜呜地哭。 秦稚冷着一张小脸:“她不是我们母亲。” 秦隐面色一沉。 秦稚道:“我不要她做母亲。” 她不喜欢父亲,那就不打扰她。 秦逸猛地扑上来,一口咬在秦稚脸上,大喊着道:“你不要我要!她救你都快死了!你敢不喜欢她!” 秦稚推搡秦逸,秦逸疯了一样打秦稚,心里很害怕,害怕容姝真的不再是他们的母亲。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秦隐冷眼看着,这是兄弟俩第一次打架。 为了容姝。 “住手!”秦隐低喝一声。 秦稚、秦逸到底怕秦隐,立即松开。 两个人身上都挂彩,头发散了,衣裳乱了。 秦稚脸上一道牙印。 秦逸脸上一道抓痕。 秦隐脸瞬间黑了,带着他们离开,去厢房整理。 秦逸、秦稚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冷哼一声,跟在秦隐身后。忽而,见到秦隐停顿脚步,眼底有着疑惑,便听到有两道声音传来,正是送他们回来的两个婢女。 “秦二爷真够不要脸,看上容小姐,不正正经经去登门提亲,让两个孩子缠着喊母亲。旁人不知晓的,还以为容小姐与他关系不清不白,败坏名声,谁还敢娶啊?” “许是登门求亲,容二老爷不答应。你看他不过一个小县令,又是鳏夫。秦家也不是当初的公侯门第,与辅国公府相比,那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容二老爷傻了才将正经嫡女嫁过去做继室,还带两拖油瓶。” “诶,以前好像是有婚约……” “是有这么一回事,反正京城也没办过他俩的喜事,许是当初容小姐摔断腰遭他抛弃了。” “真庆幸他眼瞎,没得糟蹋了容小姐……” 秦逸听着她们嘲笑的声音,一脸愤怒,大声说道:“你们胡说什么!不许你们说我父亲!” 两位婢女惊慌地福身,仓惶离开。 秦隐抿紧薄唇,当初觉得他是二婚,便不曾大办。京中不曾请谁,只宴请南陵同僚。 秦隐低笑一声,似讥似讽。 原来,旁人眼中,容姝屈就了。 而他不知好歹。 “你们母亲,对你们说什么了?”秦隐突然询问。 秦逸这会儿却反常,闷声不吭。 秦稚也不做声。 秦隐见他们透着古怪,不再多问。 他是知道容姝来定国将军府,便带着孩子马不停蹄赶来。他们见着了,并不高兴,莫不是容姝与他们说了什么? 秦隐暗忖,散宴去辅国公府拜访。 —— 谢桥与苏璃周旋一番,将他打发了,去往花厅。 远远便瞧见蒋氏候在门口。 蒋氏穿着绛红缠枝牡丹交领长袄,站在花架旁,手袖在袖筒里,脸上一派冷然之色:“你对付馨儿一事,太狠绝,我心中对你有恨。念在你救过璃儿的情面上,我不会报复。可也别想我心平气和待你,更别提做亲戚。” 谢桥心中一叹,苏璃与容姝一事,只怕蒋氏心里头清楚明白,特地堵着她说清楚明白。 谢桥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正是如此想。” 蒋氏冷哼一声:“璃儿单纯,没有过混乱男女关系。你那个三妹是个厉害的,让她别缠着璃儿。”口气及其不屑,不等谢桥开口,雍容离开。 如果不是苏蔺劝她,她如何肯轻易放过? 不报复,她最大的仁慈! 谢桥皱眉,看一眼站在门口等待她的容姝,敛去心思,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进去。 容姝低声说道:“我见到秦隐两个儿子,他们唤我母亲,大抵从小失去母亲,太可怜了。” 谢桥脚步一顿,侧头打量容姝,目光带着审视,见她确实平淡语气不似作伪,心中微微松一口气:“进去吧,无关紧要。” 容姝点了点头。 两个人踏进花厅,有说有笑的人,全都看向她们。 谢桥自如地坐在柳氏身边,容姝坐在另一边,总觉得屋子里一些夫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异样。 纳兰清羽坐在齐氏身边,自谢桥进来,便一直盯着她。 想比卫如雪与沈氏,齐氏最中意的是纳兰清羽。 门当户对。 “羽儿,你瞧瞧,哪家闺秀与亦修般配?”齐氏语气亲热,屋子里的人,她看花眼了。最中意的是太傅之女陆贞儿,可那时候郑亦修与姬瑜有婚约,解除婚约后,陆贞儿已经嫁给褚明衍。 纳兰清羽顺着齐氏的目光,落在淮阴侯夫人身边穿着大红长袄的女子身上,贞静娴雅,容貌端妍,气质高洁,静静地坐在那儿便似一副浓墨重彩的画。 陆贞儿觉察到有人打量她,侧目望去,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纳兰清羽皱了皱眉,这陆贞儿冷冷淡淡,对谁都是不亲厚。 谢桥也在看陆贞儿,与兰阳完全不同,一个热烈似火,一个淡然若冰。 陆贞儿看向谢桥,却是不曾忽视,微微颔首。 谢桥回以一笑。 纳兰清羽收紧交叠在膝盖上的手,嘴角一扬,眼底闪过恶意,凑到齐氏耳边道:“辅国公府三小姐,羽儿觉得不错。” 齐氏激动的声音陡然增高:“容姝?她一个破鞋,如何配得上亦修?” 屋子里一片静寂,全都看向容姝。 容姝面色一变,眼底有着茫然,疑惑看向齐氏,不知她怎得突然提到自己。 而且,破鞋。 这是何意? 柳氏面色一沉,冷声说道:“将军府,我们也不敢高攀!”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正欲开口,却被柳氏制止住。 “你们有自知之明就好。”齐氏对纳兰清羽不悦,在她的眼中,郑亦修就配这种货色? 纳兰清羽歉疚的说道:“母亲,我不知容三小姐她……若是知道,绝不会提。” 齐氏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她。 谢桥如何不知道纳兰清羽针对她,所以拿容姝开刀,让她出丑。冷声说道:“姝儿贤良淑德,四肢健全,门第不输将军府,如何配不上郑亦修。只是,定国将军府,我们还真的不会攀,谁知一门好好的亲事,又会因为何事被无缘无故的退掉或者休妻?” 明嘲暗讽的一番话,令纳兰清羽与齐氏为之变色。 纳兰清羽双手紧捏着腿,她有幸活命,可一双腿却是再也不能行走,脸上也有几道伤疤。 郑远修与她成亲,还未洞房便走了。 齐氏却是知道谢桥那一番话,指的是沈氏与姬瑜。 门当户对,想要与定国将军府结亲的人,听闻谢桥这一番话,纷纷犹豫了。 随即,想到齐氏的脾性,也算是歇了心思。 而比定国将军府门第低上许多,想要高攀这门亲事,不在意齐氏。 齐氏却是瞧不上。 谢桥含笑道:“羽儿,你也不必多虑。你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是你小叔子娶门第你比高的人,妯娌也敬你是大嫂,如何会压你一头对你不敬?将军夫人又是明事理之人,如何会不喜你这长媳,因为身份而偏宠你的弟媳?” 纳兰清羽气得吐血,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要看容姝出丑,膈应谢桥而已! 被谢桥如此一说,却是离间她与齐氏之间的关系。 果然,齐氏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看着她的眼神也变了。 她因为嫉妒,败坏郑亦修的姻缘! 简直可恨! 纳兰清羽连忙解释:“母亲,我没有……” 齐氏一句都不想听,恶狠狠瞪她一眼,摆手道:“你不必多说。”转而,对容姝道:“容三小姐,方才伯母一时失态,误会了你,与你道歉,还望你莫要计较。” 容姝轻轻颔首,心里终究是受到伤害。 众目睽睽下,被骂做破鞋。 任谁心中都不会好受。 谢桥令她的情,含笑道:“贵府二公子仪表堂堂,品行俱佳。” 齐氏下了台,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她听说郑亦修与郡王做事,断然不能得罪谢桥。 反倒是纳兰清羽,这祸害,给她结仇! 心中极为厌烦。 “人已经来齐,我们便去看冰雕。”齐氏起身,颇有气度,只是对纳兰清羽,却是冷着一张脸:“你腿脚不便,回屋去,别凑热闹。” 纳兰清羽面色青白交错,却不能忤逆齐氏,愤恨地剜谢桥一眼,被碧荷推着离开。 寒梅立即追上来。 齐氏带着众人去冰窖。 冰雕晶莹剔透,巧夺天工,或高大雄伟,或娇小玲珑,盏盏冰灯下,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谢桥站在门口,只看一眼,拢紧身上的大氅,退出来。 里面太冷了。 齐氏热情的说道:“郡王妃,不进去看一看?今年冬的雪来的早,下得也大,我无事可做,便弄了冰雕,不看可惜了。” 明秀探头望去。 谢桥斜睨明秀一眼,带着她进去。 忽而,谢桥站在一只冰雕雄鹰,振翅翱翔。 “哈欠!” 一股冷香梅涌来,刺激着谢桥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看着气势雄伟的雄鹰。手缓缓拂过薄如蝉翼地翅膀,后背一重,整个人朝前扑去。 “啪——” 冰雕砸碎在地上。 谢桥猛然扑倒。 “郡王妃!”明秀反应过来,想要拉住谢桥,却是拉不及,手指勾住一抹衣角。 谢桥闷哼一声,并没有预想中的痛楚。睁开眼,触及蒋氏阴冷的面容。后知后觉,发现她扑在蒋氏的怀里。 “起来!”蒋氏抖了抖手,将谢桥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抖落。 谢桥连忙站起来,诚心诚意道:“谢谢您。” 蒋氏话都不等她说完,啐了一口:“晦气。”拍了拍谢桥碰过的地方,转身离开。 谢桥心思复杂,不知蒋氏她是躲避不开,还是特地不躲。 她若是有心,自己扑在她身上,还未起身,她退开,自己势必会摔在地上。 谢桥抚摸着腹部,回头看一眼她站的位置,并没有人,不知道是谁推她一把。 众人都去观赏冰雕,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 心中冷笑一声,的确是动手最佳时机。 只是,这里面,她还真的不知与谁有仇。 齐氏? 她放在并不在她的身边。 谢桥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身上扫过,并不见可疑之人。 “郡王妃,您身子可有不适?”明秀一张脸吓得煞白,如果谢桥摔着了,回去后,都不知如何与郡王交差。 谢桥摇头:“扶我出去。” 明秀小心翼翼搀扶着谢桥走出来。 外面有不少候着的婢女。 谢桥拂去身上沾染的冰渣,忽而,目光一顿,落在蜀王妃身上。 微微一怔,蜀王妃?! 蜀王不是说她‘疯了’? 如今,怎得出现在将军府? 方才那一推,是她么? 蜀王妃似乎有事,不作停留,婢女扶着急匆匆离开。 她放在在花厅里,并未曾见到蜀王妃。 “明秀,方才在花厅里面,你可曾见到蜀王妃?”谢桥心里怀疑是蜀王妃,毕竟,这里头的夫人,在她身边的只有蜀王妃有嫌疑。 推了她,转身离开? 时间上面,也很巧合! “没有。”明秀被吓到了,她注意力在看冰雕去了,并未注意谢桥,若是她留心,也不会出现意外。 谢桥安抚道:“下回注意便是。”摔一跤,也不一定孩子便会没了。 陈氏带着陆贞儿出来,方才的动静,她也看见了,关切的问道:“郡王妃,您无事罢?” 谢桥含笑道:“舅母,唤我华儿便好了。” 陈氏慈眉善目道:“华儿,这是你表嫂。” “表嫂。” 陆贞儿腼腆道:“表妹。” 谢桥歉疚道:“表哥成婚我与郡王在南陵,未曾去参加。” 陈氏善解人意道:“你们心意到了便是。” 她知道谢桥去南陵,因为容姝出事,倒是可以理解。 陆贞儿站在谢桥的身边,突然开口道:“我方才见到你身后站着一个穿青绿色长袄的婢子,模样倒是不大看得清楚。” 谢桥一怔,转瞬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陆贞儿在告诉她,她是被一个婢女给推倒。 “郡王妃,方才出来之时,外头有两个穿着青绿色长袄的婢子,奴婢不知道是她们推的,未曾留意。”明秀惊声道:“奴婢这就去打探。” 明秀匆匆离去。 谢桥眼底闪过深思,对陆贞儿道:“多谢表嫂。” 陈氏眼底闪过微芒,望向一处,却是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站在外头等着,大约本就是冬天冷,冰窖里更寒冷,众人都受不住,不过几刻钟,陆续出来。 蒋氏出来,见到谢桥,眼底闪过厌恶,大步离开。 陈氏皱眉:“她还有脸嫌恶你,她女儿做的事,像什么话?”不赶尽杀绝,已算格外开恩。 谢桥嘴角扯出一抹笑,对待蒋氏,心思当真复杂起来。 却也不能因为如此,而放了苏素馨。 一码归一码,至多日后她尝还给蒋氏。 蒋氏也是恩怨分明之人。 一行人告别。 齐氏挽留众人留下来用膳。 蜀王妃盯着鞋尖儿,她未料到谢桥会出现在定国将军府,今日是避开蜀王跑出来。 这会子,哪里敢留下来用饭。 “府中有事,我先行一步。”蜀王带着婢子打算离开。 谢桥突然开腔道:“既然来了,蜀王妃何必急着走?”人还未揪出来,谢桥自然不会将有嫌疑之人放走。 蜀王妃面色微变,眼底一片阴鸷,就是因为谢桥,她如今被禁足在府中。府里头大小事宜,都是被徐贱人打点! 果真是出门未看黄历,头一遭出府,便撞见这煞星! “我是走是留,难不成还要听你的?”蜀王妃满面讽刺,带着人便要走。 “蜀王妃留下来,一道离去,今日我们便当不曾见过你。你若扫兴,我担忧你的安危,派人请蜀王来接你回府。”谢桥抚顺衣袖,漫不经心地说道:“相信蜀王妃心疼蜀王,不愿他跑一趟。” 蜀王妃脸色铁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贱人威胁她! 她倒要瞧瞧,她今儿个要唱什么戏! 谢桥看着蜀王妃满面怒火的坐下来,自如的坐在她旁边。 众人见二人留下来,也不好提前离开,只好留下。 有一些个夫人,瞧见谢桥跌倒,心中隐约有底细,只怕谢桥是派人去查了。 齐氏安排人去张罗午膳。 这时,明秀过来,凑到谢桥耳边嘀咕道:“青绿色长袄的婢女找到了,将军府里的丫鬟。可无人仔细看一个丫鬟的模样,混迹在一起,并不好找。” 谢桥皱眉,将军府里的人? 不是蜀王妃? 谢桥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齐氏身上。 转而,目光看向门外走动的婢子。 “郡王妃,奴婢在去查。”明秀心中颓败,当时那么多婢女,极其混乱,查也是白查。即便有人瞧见,也不一定会指认出来,得罪将军府。 谢桥拉住明秀的手,“不必查了。” 明秀站在谢桥的身后。 谢桥扶着要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缓解腰间的酸痛。忽而,对齐氏说道:“屋子里闷,我到外头走走。” “郡王妃可要小心。”齐氏叮嘱道。 “嗯。” 谢桥缓缓朝门口走去,谢桥抬脚迈过门槛,脚抬得低,脚尖踢到门槛。谢桥趔趄朝前面栽去—— “郡王妃——” 明秀快速拽着谢桥的手。 门口的婢子接住谢桥,扶着谢桥站起来。 另外几个要么木桩子杵着,要么谢桥扑过来的一瞬,避开。 “郡王妃,您是双身子的人,要格外小心。”雪娇脸上露出浅浅淡淡的笑意,友善提醒谢桥。 谢桥微不可见的皱眉,倒一声谢。 “明秀,看赏。” 明秀一怔,连忙拿出打赏的钱袋子,塞给雪娇。 谢桥却拦截住,自袖中摸出十两银锭子,放进钱袋子里,塞给雪娇道:“小姑娘长得俊,买点脂粉。” 雪娇羞涩垂头,道谢后匆匆离开。 齐氏也被谢桥这一处出接着一出的意外,吓得不轻,连忙说道:“郡王妃,外头天寒地滑,你还是在屋子里坐着。”她要在将军府有个好歹,她便要遭殃! 蜀王妃幸灾乐祸,心中却可惜,怎得就不摔死谢桥?! 谢桥歉疚的说道:“给你添麻烦了。”顿了顿,对齐氏说道:“我今日受惊,暂且回府去。” 蜀王妃眼皮子一跳,摸不准谢桥的套路。 齐氏巴不得送走她,留这小半日便意外百出,连忙派人将谢桥送出府。 坐上马车,明秀不解的问道:“郡王妃,您不是要查推您的人?” 没找到人,便轻易放过了? 谢桥轻笑一声,高深莫测道:“找到了。” 明秀一怔:“找到了?!” 她怎得不知道? 谢桥点头,捧着手炉,靠在车壁上,晶莹的眸子里似蕴含着寒冰碎雪,透着一丝残忍。 而帝国将军府,谢桥一离开,便纷纷告辞离开。 蜀王妃走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生怕谢桥留下她暗中使坏,给她下绊子。 这时,身边传来一位夫人的抱怨:“郡王妃不许人离开,这是要找推她的人。突然走了,难道她找到了?” 另一人嗤笑道:“当时进进出出这般多人,她后脑勺又不找眼,如何找得到?” 蜀王妃心思百转,找到谢桥强行留下她的缘由,不禁松一口气。 而守在门口的雪娇,听到这一番话,眸光微微闪烁,绕开诸位夫人,去往后院。 纳兰清羽正坐在榻上下棋,左右手厮杀。 “夫人,奴婢担心今儿个推郡王妃之事,被她发现了。”雪娇一路跑来,额头渗出细汗,心里极不安定。 纳兰清羽头也不抬,语气冷淡道:“她找不到。” “可是……” “她若发现是你,不会善罢甘休,你还能安然无恙回来?”说到此处,纳兰清羽一阵心烦气躁,‘哗啦’将棋子搅乱,冰窖里推一把,都没有摔着,她怎得就这般幸运? 蒋氏当真窝囊,谢桥害得她女儿半死不活,好扶她一把。 真的不撒手摔死她! 雪娇想了想,将谢桥古怪之处说出来:“她在屋子里坐久了,大约是有孕的缘故,诸位夫人的脂粉香气她受不住,打算出去走动,哪知绊着门槛险些摔了。奴婢想要洗清嫌疑,便将她搀扶着,其他几位婢子倒是躲开了。她给了赏钱……”自袖中摸出钱袋子,递给纳兰清羽。 纳兰清羽揉着额角,随意扫一眼,寻常给赏钱的荷包,不是谢桥的贴身荷包,并不能做其他手脚,也便兴致缺缺:“她给你,你便收着。” 雪娇并未收着,反而道出心中疑虑:“夫人,郡王妃她自己另外拿十两银子塞进钱袋子打赏奴婢。” 纳兰清羽蓦然坐直身子,伸出手:“给我看看。” 雪娇将钱袋子放在纳兰清羽雪白的手心,只是掌心纵横交错着伤疤,十分狰狞。 纳兰清羽将银子倒在手心,银锭子很寻常,与普通并无两样。 眼中闪过失望,扔给雪娇。 雪娇连忙接住,她知道,纳兰清羽这是让她收着,收进袖中内袋,告退出去。 午膳之时,雪娇提着食盒进来。 寒梅自食盒中将饭菜端出来。 纳兰清羽吃几口,便见雪娇在抓手,筷子一拍:“你的手怎么了?” 雪娇茫然道:“奴婢不知,过了水,手便一直痒。” 越抓越痒,痒得钻心。 纳兰清羽脸色一沉,看着雪娇用力抓着手,四处抓。不禁头皮发麻,似乎也被她感染了,纳兰清羽也觉得手隐约有点痒。 忍住。 可越来越痒,宛如浪潮般叠涌而来。 纳兰清羽抓几下,便停不下手。 “打水来!”纳兰清羽变了脸色,怀疑是看着雪娇手痒,所以她也痒,厉声道:“你出去!” 雪娇不敢停留,立即出去,手背抓出血,仍旧没有止住痒瘾。 纳兰清羽洗手,没有任何用处。突然,猛然意识到只有她与雪娇的手痒。 谢桥! 是了,她和雪娇碰过谢桥给的钱袋子! 突然,外头的雪娇‘啊’地惨叫一声。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恐惧道:“夫人,救救我,救救我——” 纳兰清羽看着雪娇伸出来的双手,瞳孔一紧,眼前一片昏黑。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恶人用恶狗磨 雪娇的手,手心手背,布满交错血痕。 血痕处,伤口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裂开,溃烂。 森森白骨,显露在眼前。 纳兰清羽吓得肝胆俱裂。 她的腿摔残了,如今手也要烂掉! 彻头彻尾的废人,她活着还有何意义? 残废的双腿,本就令齐氏诸多抱怨不满。她的手若是再毁了,只怕更加难以立足! 纳兰清羽慌了,尖声叫道:“快!快请太医!” 搭在扶椅上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雪白的手背,并无一丝伤痕,光滑细腻宛如打磨成精美的一块美玉。纳兰清羽惊恐的心,稍稍安定。 寒梅脸色惨白,匆匆去请府医,随即拿着玉牌进宫请太医。 府医来的时候,雪娇的手已经溃烂成白骨,肉都掉在地上。 “呕——” 纳兰清羽干呕,吐出的只有胆汁。 极度的恐惧,导致胃部痉挛。 纳兰清羽想要自己眼睛移开盯着雪娇的手,可是却又不由自主盯着,紧紧地盯着。 看着从手指烂到手臂,像是被隐形的怪物吞噬,向臂间蔓延。 嘭咚—— 雪娇吓晕过去。 纳兰清羽瞳孔陡然圆睁,浑身哆嗦,等不及太医到来。她的手,已经开始有肿胀般灼热感,她害怕会爆裂。 “备车,备车!”纳兰清羽胆战心惊,乘坐马车,疾驰而去。 马车停在郡王府。 护卫将纳兰清羽抬下来,一人上前去敲门。 门缓缓打开。 门仆见到纳兰清羽,猛然关上门。 “开门,快开门,我找你们郡王妃!”纳兰清羽面色青狞,她的手已经开始裂开道道细痕,血液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 护卫急促地敲打府门。 门仆打开门,对着脸色惨白如雪的纳兰清羽道:“郡王妃说了,求她无用,敢害人,便要承担起害人的代价。” 纳兰清羽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到近乎透明,心中一片绝望。乞求道:“你和她说,只要肯救我,我什么都答应她!什么都答应!” “郡王妃说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你不愿意废一双手,那便拿舌头来换。没了舌头,说不出害人的主意,她也放心。”门仆一五一十将谢桥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满腔恨意在纳兰清羽体内翻涌,眼底闪过疯狂之色,可看着已经开始溃烂的手,纳兰清羽拼命压下喷薄欲出的恨意,从轮椅里挣扎跪在地上,目光深沉,浑身抖动,咬紧牙根,突然俯身下去,砰砰砰地磕头—— “郡王妃,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起害人心思,指使人推你。” “我不该挑起事端,让你三妹出丑。” “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等她抬起头来,额头上一片青紫双眼里蕴满泪水,分明做了这么多坏事,可她一副知错悔改,欲哭不哭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 谢桥站在门口,看着纳兰清羽向她低头,向她认错。 清冷的眸子里,波澜不兴。环顾围拢看热闹的百姓,又看着纳兰清羽,嘴角上扬,带着讽刺的笑。 到这个地步,她还在利用她的弱势,博取同情,借由外来的力量逼压她! 谢桥心中冷笑,只可惜,纳兰清羽打错算盘了! 她还真不怕名声这种东西! 迫于名声,做违背自己意愿之事,太憋屈。 而她不想过得憋屈。 所以—— “纳兰清羽,你对我做的事情,一言难尽,只有你口中这些?”轻描淡写描述她的罪过,观众只以为她小肚鸡肠,不过污蔑容姝出丑,推搡她一把,便不能原谅!冷声道:“你为的是推我一把?而不是想要摔死我腹中的孩子!” 纳兰清羽心中慌了,为何谢桥仍旧不为所动? 反而指出她的恶毒,啜泣道:“郡王妃,冤枉,我不知道你有孕……”苦笑一声,话头一转:“可事情已经做了,也无法狡辩,我认了这桩罪。” 听着百姓对谢桥指指点点,骂她铁石心肠。纳兰清羽对着谢桥俯下身,恭恭敬敬地磕头:“郡王妃,我无法回到过去弥补犯下的错,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计较。我错了,真的知晓错了!你为何不肯信?难道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方才能原谅我?” 谢桥嗤笑:“纳兰清羽,你若当真知道错,为何道歉也如此做戏?” 世人不清楚纳兰清羽的德行,同情弱者。而此刻,她便是咄咄逼人,纳兰清羽成了被她欺负的可怜虫。 这又能如何? 她以为如此,自己便会迫于舆论救她? 纳兰清羽的泪水滚落下来:“你对我误解颇深,无论我做什么,都认为别有用心。看来,当真要我死了,才能弥补当初犯下的罪过!” 谢桥看着她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啪—— 一把匕首扔在纳兰清羽面前。 纳兰清羽一怔,眼睛发直盯着地上的匕首。 谢桥看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诧异,唇边掠过一抹冷笑:“我知道你贪生怕死,你也可以不死。剁掉手,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纳兰清羽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桥,她不怕自己真死了! 她提供凶器,也难逃责任! “给你一句忠告,现在剁掉双手,还来得及。否则,到时候你全身都会烂掉。”谢桥懒怠与她周旋,转身回府。 纳兰清羽面无人色,手如何也拿不起地上的匕首。 砍断双手,她又为何来苦求谢桥? 到此刻,她真切的意识到,谢桥不吃她这一套! 她根本不在乎名声! 她真的错了! 莫名地,她觉得开始她真心实意道歉,谢桥或许会救她。 而经过她的小心机之后,她真的冷眼旁观,不会施以援手! 手上的伤痕逐渐扩大。 纳兰清羽瞳孔一紧,厚重地府门关上一刹那,大喊道:“我故意要害你,害你摔倒,摔死腹中的胎儿。我嫉妒你,见不得你好过!我心思龌龊,罪不可恕。求求郡王妃念在我诚心悔过,饶过我这一回!” 众人哗然。 原来郡王妃是受害者。 谢桥脚步一顿。 纳兰清羽绝望地眸子里,迸发出一丝希翼,连忙说道:“你放过我,便算做当年父亲对郡王的救命之恩,一命抵一命!” 她知道,谢桥没有骗人。雪娇的手,烂到手臂,还在朝身体上蔓延,那是全身都要烂掉,如何还有活命的机会? 仓惶间,纳兰清羽利用秦蓦欠下纳兰述地恩情。 谢桥侧头,纳兰清羽狼狈不堪,她的手已经开始溃烂。 “纳兰将军,您可听清楚了?”谢桥并未理会纳兰清羽,反而看向人群里。 众人散开,纳兰述出现在人前。 他面色铁青,听到纳兰清羽被谢桥欺负的消息,急急赶来,却未曾料到听见纳兰清羽亲口承认要害谢桥腹中胎儿。 所以,谢桥毁纳兰清羽的手。 纳兰述面覆寒霜,冷冷地睇纳兰清羽一眼,拱手道:“多谢郡王妃开恩,不与小女计较。” 谢桥示意明秀将药给纳兰述,沉声道:“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这么多人看着,今后秦蓦亦或是她,对纳兰述亦或者纳兰清羽做什么,也不会被人骂做忘恩负义! 她不惧,却不想秦蓦背负这等名声! 纳兰清羽得到药,连忙涂抹在手上,质问着谢桥道:“你如何确定是我让人推你?你不问清楚,不怕误会好人?” 谢桥眼底透着讽刺。 纳兰清羽心口一滞,她的确算不得好人。 谢桥道:“你屋子里是点着冷梅熏香罢?” “是。” “你的婢女与你同在一个屋子里,她身上自然会沾染冷梅香。我在冰窖之时,一股冷梅香刺激得打了喷嚏,紧接着便被推倒。而之后,有人告诉我,我身后站着一位青绿色长袄的婢女,按照时间推算,推我的人便是身染冷梅香的婢女。” “我见到花厅外守着几位婢女,心中猜想着,一着未得手,心中也担忧露陷,总要若无其事守在我身旁,看我做何打算,她也好随机应变,或者是伺机而为。我将目标放在门口的婢子身上,故意摔一跤,有人下意识躲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杵着不动,只有离我算远的一个婢子快速上前接着我。” “说明她一直观察我的动静,所以能够很快的应对突变情况。按理说躲开的人更有嫌疑,常人思维推断,她一个想害我的人,根本就不会扶我。可她偏偏扶了,能够排除嫌疑。她万万想不到,正是这一扶我确定凶手是她!” 纳兰清羽听着谢桥条理清晰的分析出来,呆楞住。良久,方才低笑出声:“聪明反被聪明误。” “至于认错……”谢桥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纳兰清羽,气势逼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纳兰清羽心中一震。 谢桥心中冷笑,何况她认出之前那个婢子,在花厅之时,站在纳兰清羽身后。 说明是纳兰清羽院子里的人,而是那婢子的话,更加错不了。 纳兰清羽与她算是宿敌! “今次念在纳兰将军于郡王有恩,我便饶你一回。你若死性不改,绝不轻娆!”谢桥入府,‘嘭’地一声,府门合上。 纳兰述的脸面被纳兰清羽丢尽。 谢桥如此不将他放进眼中,不曾因为他对秦蓦的恩情而客气的请他入府小坐。甚至,表面的功夫也不愿意做。 皆因为纳兰清羽! 人若要被尊重,需自重! 纳兰述吩咐护卫道:“护送你们少夫人回去,告诉将军夫人,少夫人腿脚不便,今后大小宴会莫要她出面,安静留在院子里,派几个得力之人伺候。” 纳兰清羽一怔,她父亲这是想要人监视她! 控制她的自由! “父亲……”纳兰清羽一开口,触及纳兰述平静的目光,突然间就说不下去。 父亲对她失望透顶,已经不抱期望。 纳兰述见她无话可说,骑马离开。 纳兰清羽被护卫送回定国将军府,手不痒、不烂,太医等候在府中,替她给包扎好。 这时,碧荷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道:“少夫人,夫人请您去她府中一趟。” 纳兰清羽冷笑一声,齐氏找她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要训她! “你告诉她,我病了。”纳兰清羽让寒梅推着她躺床上去。 寒梅见碧荷并不为难,反而将门关上,心一沉,听到外头锁链声音,跑过去拉门,已经被锁住了! “开门!碧荷,你开门啊!这是干什么!”寒梅将门拍的震天响,又急又怒:“你快将门打开!” 碧荷站在外边,看着被碰撞的门,高声说道:“省点儿力气伺候好少夫人,夫人说了,她也不想做恶人,纳兰将军发话了,人不给管好,拿夫人是问。夫人也很为难,原想寻少夫人好好商量,少夫人既然身子不适,那便好好养病。” “碧荷,你开门!谁给你的胆子!”寒梅心中急了,老爷给的交代,齐氏更加无惧了! 这门一锁,这辈子还能放开么? “碧荷,开门!你快开门!” 碧荷冷笑一声,她向来不喜欢这新娶的少夫人,目中无人,不如沈少夫人亲和。 “我也是听夫人的话,你不服气,便去找夫人说理去!”碧荷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同样是奴婢,寒梅凭什么在她跟前傲气! 寒梅咬紧牙根,抱怨道:“少夫人,我们该怎么办?” 纳兰清羽心中不甘,又能如何? 她父亲发话,她再敢生事,只怕下一回,会给她一条白绫。 “先养伤。”纳兰清羽合上眼,压下心中的愤怒不平。 —— 散宴后。 容姝与柳氏乘坐马车离去。 秦隐吩咐人将孩子带回秦府,追过来,远远看见马车驶离。 秦隐眼一眯,去了辅国公府。 容姝与柳氏下马车,看见站在门口的秦隐,柳氏面色倏然一变。 “你走,这里不欢迎你!”柳氏拉着容姝,往府中走去。 “等等。”秦隐看一眼容姝,她面色平静,眼底有着探究、打量,眸子一紧。“母亲……” 柳氏脸色一变,冷声说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胡乱叫什么!” 容姝眉头紧皱,目光在柳氏、秦隐二人之间打转,疑惑道:“母亲,他来做什么?” “姝儿,我有话与你说。”秦隐握着容姝的手。 容姝电触一般收回手,眼底的厌恶、抗拒,不加掩饰。 秦隐被她眼中的情绪刺痛。 “秦二爷,请你自重!”容姝退后几步,与秦隐保持距离。心想这人太过孟浪,男女授受不亲,他抓握她的手,太过不自重! 亏得她之前认为他端正守礼,也不过如此。 秦隐看着容姝的态度,心中隐隐诧异,意识到不对。 “姝儿……” “秦二爷,请叫我容三小姐!”容姝面对秦隐,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种感觉完全说不上来。 仿佛有浓重的感情,被掩埋压抑住,见到他的这一刻,似乎要冲破桎梏,迸发而出。 可又生出一股子强烈地恐惧、抗拒。 是,恐惧。 莫名地恐惧。 或许是那个梦锁导致。 容姝对他避之不及,与他站在一起,浑身都难受。 “母亲,我们进去罢。”容姝看一眼秦隐,拉着柳氏往府里走。 柳氏也怕秦隐捅破他与容姝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瞒下来。 千算万算,未曾想到秦隐这么快回京城。 原以为,放任三年,等他再次回京之后,容姝即便见到他,也忘得差不多了! “姝儿,你先进去,母亲有话与秦老爷说。”柳氏松开容姝的手。 容姝轻轻点头,警惕地看着秦隐,叮嘱道:“母亲,香卉留在这儿陪您。” 柳氏颔首,看着容姝走进去,指着另一边,两个人走过去,柳氏冷声道:“你看见了,姝儿已经完全放下你,你就当作积德,今后别来找她了。” “她是我的妻子。”秦隐表达出他的立场,想要他放弃,不可能。 “你就不能放过她?姝儿好不容易能够好好的过日子!况且,你现在与她和离了,我不会再同意你们两和好如初!”柳氏极不待见秦隐:“你对她做的混账事,你还有脸说她是你的妻子?别做白日梦了!我的闺女不会再让你糟蹋!你不肯放过她,我就……我就死在你门口!” “姝儿,我对不起她,今后会好好弥补。”秦隐态度低微,嗓音干涩道:“她怎么了?我看着她有点不对劲。” 柳氏冷哼一声:“不,她现在才正常。你难道看不见?姝儿已经对你死心,心中没有你!所以,你还有一点儿良知,不要再来打扰她!” 秦隐心口一滞。 “希望你别在她面前提起你们短暂的孽缘。她觉得是耻辱,是她不堪的一段经历。会为自己错误的选择,而自我折磨!你还未老眼昏花,看见姝儿厌恶你的神情了?你就别再来恶心她!”柳氏听到秦隐如何对待容姝,生吞他的心都有,何况不过几句狠话而已,算是便宜他! “嘭——” 柳氏进去,府门重重合上。 她的话,随风飘至他的耳中:“以后遇见他,不必通禀,直接拒之门外。我得让人从庄子上带一条恶狗来,这恶人还得恶狗磨!” 容姝是死心塌地爱慕秦隐,也不曾逼着他娶。 他自己上门娶了,不爱没关系,也得给该有的体面与尊重。 容姝做错了,他袒护小妾,没关系。 容姝被人陷害,他的心肝歪了,那就不行! 好好的人嫁过去,折磨成什么模样?好在老天开眼,让姝儿忘了这东西! 秦隐怔怔看着紧闭的门扉,未曾料到向来和善的柳氏,出身书香门第,被他逼得说出这等有违涵养的话。 可见,对他有多深恶痛绝! 恶人—— 他或许是吧。 所以,得不到原谅? 秦隐捂着抽痛地心口,柳氏的话,容姝的神情,如同一把匕首在他心口翻搅。 看着紧闭的铆钉大门,秦隐抿紧薄唇,转身离开。 这段婚姻,是他与容姝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清楚内情之人,做不得决断。 就算容姝不愿意与他在一起,他也希望从容姝口中说出来。 他会成全她! 柳氏回到前厅,便见到容姝坐在那里等她。 柳氏脚步一顿,收敛好思绪,和蔼的坐在她的旁边:“姝儿,你还有事?” 容姝回过神来,看向柳氏,沉吟道:“母亲,方才秦二爷为何喊您母亲?”而且,谈话的时候,甚至支开她。 她想,这中间的事儿,定是与她有关。 “母亲,我想听实话。”容姝一瞬不瞬盯着柳氏,似乎想从她细微的表情里,看出她想要的答案:“母亲,那个秦二爷,并不如他表现的那般好相与,您是亲口告诉我?还是等他来找我?此次去南陵,我觉得有些事情变的奇怪。好像就是从我做的那个梦开始,分明是梦,可今儿个他的儿子,唤我母亲,我又恍惚觉得那个梦是真实。我都忍不住怀疑,我这儿是不是有问题,所有的事情都记错了。”容姝指着自己的头。 柳氏满面愁容,唉声叹气,望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枝桠,缓缓开口:“你那个梦,是真实的,你会如何做?” 容姝眼睫一颤,心口一阵紧缩,似乎早已做好准备,便没有多大的情绪反应。 “即便是真的,但是我对他没有梦境中那么爱,爱得那么深,整个人都失去自我,仿佛毕生的精力,便是围着他在打转。那样的我,太不出彩了,且很软弱。没有了他,就像没有天,天塌了,我又怎么活得下去?这样的爱,太苦太累,我不想要。”容姝卷搓着手中的娟帕,淡然一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自己的生活,认为是一场梦。或许我的傻,得到回馈,所以遗忘那般深沉、压抑的感情,压抑得我心口沉闷,难以呼吸。这样也好,既然忘了,我自然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柳氏怔然地望着容姝,眼中有着诧异,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是这么一种反应。 生怕容姝是为了安抚她,故意撒谎。 “或许我忘记之前切身体验,只是当成一场梦,并不深刻。想不起来,爱他的时候,是何种心情。”容姝微微一笑,似乎真的很不在意。 柳氏松一口气:“如此便好,你们和离了,和离书我收着,你既然决定与他断了,今后便莫要与他有牵扯。姝儿,答应母亲,为了我与你父亲,不要和他在一起。” 容姝心中松一口气,随即一怔,似乎听到她与秦隐和离,心中很轻松。 如果,她梦境中都是锁发生的,她真的无法接受! “母亲,那您要做好准备,您恐怕得养老姑娘了。”容姝释然一笑,说不定,她哪一日对秦隐那份情,苏醒过来,她也绝不会回头! 柳氏心中仍旧不放心,怕秦隐缠着不放,容姝会动恻隐之心。 私底下叮嘱香卉,多防着秦隐。 容姝在府中,并未出府。 她头上的伤口,隐约有点痛,便打算去郡王府,找谢桥看看伤口。 收惙好,带着香兰、香卉出府。 柳氏如临大敌,并不放心,配着护卫,护送容姝出府。 容姝心中虽然觉得没必要如此在意秦隐,但是柳氏的这一份心,她未曾拒绝。 护卫打开府门,容姝踏出府,便见到秦隐,裹着灰色大氅,屹立在门口。 护卫得到柳氏的吩咐,立即往府内走去。 容姝脚步一顿,从容不迫自他身边走过。 “姝儿,我有话与你说。”秦隐唤住容姝,想要解释,那一纸和离书,并不是他给的。“我不想我们之间有误会,那一纸和离书……” “汪汪——” 一条瘦黄土狗,‘嗖’地蹿到秦隐身边,张开尖长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扑上去咬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好戏 秦隐怔愣住,似乎被这狗的突然出现惊呆了。 下一刻,狗扑上来的一瞬,秦隐身形瞬移至数米远。 嘶啦—— 秦隐袍摆不能幸免,他再快,瘦高大黄狗尖利的牙齿咬住一抹袍摆,撕裂下来! 秦隐脸黑了。 看着大黄狗嘴里挂着一块锦条,迎着寒风飘舞,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虎视眈眈瞪着他。 秦隐脸色极为难看,脸部肌肉抖动,咬紧后牙槽,双眉紧蹙。 之前柳氏命人自庄子上带一条土狗来,原以为是随口一说,却不知是真的! “汪汪——汪——” 大黄狗对着秦隐狂吠,凶相尽显,做出要扑过去的样子。 容姝看着站在她身边的大黄狗,微抿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她并不知府里养着一条狗。 如今看来,母亲似乎不愿意与秦隐有任何的牵扯,所以用一条黄狗来对付他。 这种做法粗鲁,却莫名地,解气。 护卫见到秦隐狼狈躲闪开,想笑不敢笑,忍着面部扭曲。 容姝瞥一眼,护卫低垂着头。 “秦二爷,你有话便说罢,我赶时间。”容姝语气惯常温柔,眉眼疏淡,温软婉转地语气带着客气。 秦隐深深地看着容姝,她的模样,与记忆中相同,可气质却无法重叠,特别是那一双眉眼,看着他时不再是带着浓情,闪着光亮。 此刻,波澜不惊。 她心中果真没有他了。 柳氏并未骗他。 “那一纸休书是白露给你,并非我之愿。”秦隐解释,看着容姝不为所动,突然觉悟,无论那一纸和离书,是否出自他的本愿,亦或是何种理由、形式落在她的手中,她并不在乎。 果真,容姝微微一笑,淡淡瞥他一眼,似浑不在意般,抚弄风吹翻一角的大氅,“我知道了。” 秦隐意外的望向容姝,她的反应出奇平淡,并非他心中所想。 可他心中也茫然不知,究竟想要容姝作何反应。 应该是不想和离。 容姝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 秦稚、秦逸视她为亲生母亲,可也待孩子如亲生。 所以他是希望容姝能够原谅他,不予计较,言归于好。 准备的满肚腹稿,在她一句‘我知道了’,如此云淡风轻,再也说不出口。 心中涌现一股难言地滋味。 “所以……” “所以,我们已经和离了。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容姝心口猝不及防,撕裂一般的疼痛,令她面色忍不住微微发白。 秦隐眼睁睁看着容姝自他身边离开,伸手想抓着她的手腕,却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无。 一直,到她被婢女搀扶着上马车。秦隐心底蓦然涌现一丝惊慌,仿佛她这一离开,今后再无瓜葛。 “稚儿、逸儿很想你。”秦蓦脱口而出,他卑鄙地利用秦稚、秦逸,想要挽留下她。 理不清,他心中对容姝是何种感情。 大约是愧疚。 他伤害过她,践踏过她的感情、尊严,她到头来,却是以德报怨,救下他的儿子。 她一个和离过的人,好人家里,断然不会娶她。 所以,他想照顾她一辈子,算作弥补。 容姝脚步一顿,想起在将军府见过的两个孩子,抿紧唇,蹙眉道:“我想,今后见面大约不合适。”顿了顿,微微侧头,语气坚定道:“秦二爷,今后你不必再来找我。我不可能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对我太过依赖,于今后与你新夫人相处不利。” 说罢,不等秦隐再开口,掀帘入内。 容姝坐在马车内,长吁一口气,松开紧握的手,手心一片湿濡,几道月牙印痕,显露出她在面对秦隐时,并不如表现那般从容淡定。 即便忘了那深刻的感情,说出绝情的话,心口仍旧会泛着痛。 容姝阖上眼,有关于秦隐的记忆片段,纷沓而至。 挣扎着、煎熬着,想要从画面中挣脱。 “小姐,小姐——”香卉看着容姝满头细汗,神色痛苦,心道这是做恶梦了,连忙将她唤醒:“小姐,您醒醒,已经到郡王府了。” 容姝猛然睁开眼,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梦! 又是梦! 见一次秦隐,便做一次梦! 香卉拿着锦帕替容姝擦拭。 容姝面色苍白,心有余悸。梦中……不,或许是现实。她被砖头掩埋的一瞬,浑身剧烈的疼痛,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被砸断了。 可仍旧比不上秦隐给她心中带来的苦痛。 容姝心中更加坚定,即便日后绞发做姑子,也不要再嫁给秦隐,尝受这感情之苦。 一辈子,一次够了! 容姝按着心口,平复跌宕起伏的心情,整理好情绪,去往无字楼。 无字楼,书房。 容姝第一次来。 书房里窗棂半开,徐徐清风吹拂入内,窗明几净。 南面墙壁上挂着一副简笔山水画,寥寥几笔勾勒,意韵悠然,下面摆放着一架古琴。对面是一面书架,中间摆着檀木书案,靠内一只画缸,随意插放着几幅卷轴。 临窗位置,一张红木美人榻。 谢桥斜倚在榻上,纤纤素手执卷而读。 屋子里散发着淡而悠远的檀香,宁静闲雅。 容姝似乎也被屋子里的气氛而感染,一颗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柔声唤道:“大姐姐。” 谢桥抬起头来,一头乌发仅用系着,身无配饰,素面朝天,肌肤赛雪,眸清眉远,清理秀雅。 微微含笑,招手道:“快过来,容我看看你的伤可好了。” 容姝缓步过去,坐在她的身旁。 谢桥坐直身子,拨弄开她的青丝,露出头皮上一道伤口,周边发红,伤口处泛白,渗出丝丝脓液。 “沾水了?未曾好好换药?”谢桥皱紧眉头,顺手从壁柜里拿出储备的伤药,给她清理伤口,换好药。“你身边的婢子也不太尽心,这样冷的天儿,你来回走不便,我让明秀与二婶娘说一声,这几日你在郡王府住下,我给你换药,正好与我解闷。” 话说到这里,容姝也不好拒绝,正好秦隐也不敢上郡王府找她,一举两得。 “好。” 谢桥松一口气,她原以为容姝执拗,宁愿每日跑一趟,也不肯留下。 依着容姝如此轻易的答应,断然是发生了什么。 “苏璃找你了?”也只有这一点了。 容姝摇头:“秦隐。” 谢桥蹙眉,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向来对容姝不上心,容姝不再巴着他,他倒好,缠着不放了。 “我让他以后别来找我。”容姝手指想碰触伤口,‘啪’地被谢桥拍开,便听她叱道:“伤口别碰,你的头发这几日别梳了。” 容姝温柔点头。 谢桥咬着唇瓣,心思翻转,突然,看着容姝垂头凝思,不由轻叹一声。无论她如何想,重要的是容姝想要什么。 谢桥道:“你打算如何做?”如果容姝想和秦隐划清界限,她倒有法子解决。 若是,容姝她一心扑在秦隐身上,她也便撒手不管了。 “我还小,不过十五。过两年,再听从母亲安排嫁人。实在找不到良人,我不嫁也好。反正母亲给我的嫁妆,我用不了多少,足够终老。”容姝看得很开。 谢桥惊诧,倒是未曾料到容姝想得开。 “如不是真心相爱,盲婚哑嫁,过得不幸,倒不如了无牵挂,孤身一人。”容姝似堪破红尘,嫁错人,她感受不到嫁人的意义。只为了延续血脉?容家有容生,无须她在这上面做出贡献。 “你的良人,他还未出现。”谢桥笑道:“你不嫁,大姐姐也能养你,只要你幸福。” 容姝展颜欢笑:“大姐姐,我们下一盘棋罢?” 谢桥拿出棋子,二人对弈。 几局下来,谢桥输得惨不忍睹,片甲不留。 容姝放下棋子,目光盈盈,浅浅含笑,梨涡乍现。揶揄道:“倒是不知大姐姐是棋痴,也不过是寻常人。”在她心中,一直崇敬谢桥,形象在她心中太过高大,似乎无所不能。 可这无所不能的人,也有缺点。 容姝恍悟,人活的肆意,不过是摆正态度。 人无完人,有长处亦有短处,发扬自己的长处,无所畏惧,方能活出一个样儿来。 “大姐姐,你说……我能开一家酒楼么?”容姝喜欢钻研食物,她想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将自己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人生里,只有情爱,相夫教子,平庸而过。 她也想像谢桥一般,走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 “行啊。”谢桥很赞同。 于是,两个人便商议开酒楼事宜。从选位置,到布置,再到管理模式,最后谢桥一激动,列出几道招牌菜谱。 容姝手里拿着谢桥写的菜谱,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突然,哈哈哈大笑,不顾形象,放肆而畅快,似乎冲破礼教束缚。 体内的郁气,一消而散。 “大姐姐,如今只是有个打算罢了。”容姝之前只是随口一提,倒是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一个是她从小便学女戒,相夫教子,只是很羡慕谢桥的生活方式,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冲动下提一句,却未曾料到她会如此赞同,甚至需要做什么,她都有打算和安排。 如今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异想天开,酒楼岂是这般容易经营? 她就算能承办下去,只怕父母亲也不会赞同。 她是贵女,他们只怕接受不了她做最低等人。 放下手里的菜谱,看着伏案在画酒楼布置图的谢桥,皱了皱眉:“大姐姐,你休息一会,双身子的人了,要注意休息。” 谢桥正在兴头上,誓要为容姝打造一个有格调,突破传统的酒楼,此刻正是灵感爆棚的时候,她歇下来,不一定下回还有感觉。 “不妨事,还差一点儿。”谢桥头也不抬地说道。 忽而,眼前一暗。 “姝儿,别挡着光,再半个时辰便好了。”谢桥皱紧眉头,手上的速度放缓。生怕画错了,前面的功夫白费。 可,容姝并未移开。 谢桥抬头,触及秦蓦冷峻的面容,微微一怔,转瞬笑靥如花,放下手里的管束:“姝儿想要开一家酒楼,我闲着无事,便给她规划一番。” 容姝连忙点头道:“我什么都不懂,便劳烦大姐姐,姐夫,您莫怪大姐姐。” 秦蓦面色稍霁,秦隐那混账惹的事,他也不好对容姝甩脸色。 自然,也不能当着容姝的面责备谢桥。 “你留下来用膳。”秦蓦客套道。 容姝颔首:“大姐姐让我住几日,叨扰姐夫了。” “……” 噗呲—— 谢桥忍不住笑出声,其实秦蓦不是真心想留容姝。以为她不会留下,听到这句话,会回府去,而后好教育自己! 哪知,容姝一本正经的说不走,且要住好几日。 秦蓦薄唇一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 谢桥可不想惹毛秦蓦,他怒了,秋后算账,遭罪的还是她。 “姝儿伤口发炎了,住在府上我好照顾。你又不许我出府,闷得慌,正好给我解乏。”谢桥的解释,秦蓦很受用,脸色缓和不少:“今夜有应酬,容姝陪你用膳。” 谢桥点了点头,将他往外推:“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去。” 秦蓦眸子一紧。 他是遭嫌了? 谢桥并不知秦蓦心中所想,催促道:“快去吧,莫要让人久等了。” 秦蓦面色一沉,阔步离开。 谢桥看着他的背影,散发着冷漠气息,似乎不大对劲。微微蹙眉,也不曾深想下去,大约是少了教训她的机会,所以心里不大爽快? 谢桥吩咐蓝玉去厨房,加两道菜。 一道豌豆黄,一道溜鸡脯,一道姜汁白菜,一道燕窝冬笋烩糟鸭子,一道野菌野鸽汤。 容姝看着两荤一素一汤一道点心,笑道:“我们两个如何吃得下?” 谢桥笑道:“让明秀、蓝玉一同坐下。” 明秀、蓝玉却是主仆有别,不肯坐。 谢桥不勉强,她们吃后,明秀、蓝玉再吃。 她们夹菜用的是公筷,并未弄脏。 谢桥依旧想着容姝的酒楼,心里初具规模,沉吟道:“你陪嫁里,可有位置好的店铺?” 容姝想了想:“铜雀街,你医馆对面有一家酒楼,一共有三层。经营不善,已经关了。母亲提议,租赁出去。” 谢桥沉吟道:“明日我们一道去看看。” “姐夫允许你出府么?”容姝道。 “……” 谢桥并未被容姝打消积极性,她想看完酒楼,顺便去医馆。 正好明日有交流课,而她还未找到说服秦蓦的理由。 容姝来的正是时候,有她陪着,秦蓦不会不答应。 这般想着,谢桥便说:“我们细说,我出府的时间不多。你既然有开酒楼的打算,也可以消遣时日,亏了不打紧,总要有一个爱好寄情。”顿了顿,谢桥知道容姝心中的顾忌:“我会说服二叔、二婶娘,你只管做背后东家,在府中钻研菜谱,酒楼你偶尔巡视便可。有情况便让掌柜来府中给你汇报,不透露出去,并不会影响你的声誉。” 容姝低垂着头,不语。 谢桥一怔:“你若是担心,可以挂我的名。” 容姝抬起头,眼圈发红,眸子里蕴含着水汽,吸了吸鼻子,酸涩道:“大姐姐,你对我太好了。我是不是太多顾虑,很懦弱?” “不,只是你生长环境与我不同。”谢桥很理解容姝,她是在条条框框规矩下教育长大,柳氏对她有很高的期望,那些规矩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中。 若非遇到秦隐,经历挫折,受到伤害、打击。 她如何会突然想开? 但是迈出那一步,对她来说,还是太难。 容姝轻轻‘嗯’一声:“大姐姐,你今夜能陪我一同睡么?” 陌生的环境,她会害怕,怕又继续做噩梦。 “好。” —— 夜色深沉,停了好些时日的雪,纷纷扬扬下起来。 秦蓦归府,已经近午夜。 他身上披着墨色斗篷,踏着地上的积雪咯吱作响。脚步半分也未曾停,朝无字楼而去。倏然,脚步一转,去往书房。 并未惊动任何人。 推开书房的门进去,并未点燃烛火,坐在太师椅中。 秦蓦饮不少酒,漆黑的眸子,愈发深不可测。 蓝星端来一碗醒酒汤。 秦蓦手指叩着桌面,示意蓝星放在一旁。 漫不经心,拿起一旁摊开的公文,却是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 推开窗棂,寒风吹刮进来,却吹不散秦蓦心中燥闷之气,反而愈发烦闷。 隔着一堵墙,并不能看间无字楼谢桥所在的屋子里。只隐约看见无字楼二楼,飘扬的灯笼,里面的烛光忽明忽暗。 “主母呢?”秦蓦突然开口问。 蓝星一怔,立即回道:“歇下了。”又问:“主子,您不回去歇下?” 秦蓦腰背挺得笔直,站在窗前,纹丝不动。 屋中火盆燃得正旺,空中飘着淡雅冷香,带着冰雪的味道。 蓝星半晌未听到秦蓦开口,便退下去。 秦蓦按着额角,往常他不回府她会派人问一声。 今儿个,问都不问,留门的人也没有。 这都子时末,无字楼半点动静也无。 秦蓦线条极好看的唇角不可察觉的微微勾了一下,漫不经心地笑,透着一丝冷。 就这般,秦蓦似与谢桥置气一般,她不着人来请,秦蓦便不回无字楼,看她何时记起他来。 天光大亮,屋外银装素裹,一片白雪皑皑,映着秦蓦的眸子,透着冰霜般的寒。 阔步回无字楼。 谢桥也方才进屋。 屋子里并不见秦蓦的身影,甚至无人睡过的痕迹。微微一怔,秦蓦一夜未归? 他怎得不派人与她说一声? 打算遣蓝玉去问,却见他高大的身影,大步而来。 秦蓦线条冷峻的面庞似浸润冰雪越发冷冽,径自朝净室走去。 谢桥等他净身出来,迎上去,却见他看都不曾看她一眼,朝那大床走去,一把掀开被子,震得幔帐晃动,玉璧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紧接着,‘砰’、‘砰’木屐落地的声音,屋子里一片静寂。 谢桥看着他倒在床上睡去,秦蓦人高马大,大床被他不规矩的睡姿占去大半。双目紧闭,两道剑眉紧蹙,睡得并不安宁。 见他并未盖上被子,谢桥走过去,替他盖上被褥。 秦蓦似不舒服的动了动。 谢桥并未错过他眼里的血丝,想必彻夜未眠,便不打扰他,转身出去。 “我昨夜未归。”秦蓦沙哑的嗓音自寂静的屋子里响起。 “嗯,我早上回来的时候,不见你。” 秦蓦眉头一抖,倏然睁开眼,猛然坐起身。 她彻夜未归! 怪道被褥里她的气息极淡! “昨夜去何处了?” 谢桥道:“与姝儿一同睡。” 秦蓦眉头狠狠抖了抖。 “这不是你昨夜为归府,我方才与姝儿一同睡。”谢桥见他神色不对,解释道。 “我在书房。” “……你处理公务,一夜未回,我陪姝儿也是一样。”谢桥觉得他看管太严,容姝也是个女子。 秦蓦薄唇紧抿。 忽而,倒在床上,背对着谢桥睡了。 “……” —— 秦蓦睡下了,谢桥带着容姝出府。 蓝星驾车,护送谢桥出府。 马车驶向铜雀街,在歇业的三层旧楼前停下来。 容姝先下去,明秀搀扶着谢桥下来。 谢桥看一眼酒楼的牌匾——归云楼。 朝向不错,背靠湖景,风景宜人。 谢桥转一圈,大体很满意。 “就这样,全部翻修。”谢桥对容姝道:“我将如何装饰描画出来,再给你过目,你有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落定之后,我给你一个人,一切事宜交给他……”话音一顿,谢桥微微笑道:“我将姜裴介绍给你。” 容姝一怔,点了点头。 “你不懂,可以向他请教。”谢桥说罢,回到医馆,便给姜裴写一封信,明秀给他送去。 谢桥便去二楼授课。 这一堂课,有操作。 大体上,诸位大夫实际操作,谢桥比较满意。 她的注意力,被一位少年吸引。大约二十出头,穿着青布长袄,头束玉冠,面容清秀,沉默寡言。每一次提问,都在点子上。接受力,领悟力较强,在这一堆人里,极为出色。 结束后,谢桥留下他。 “你祖籍在何处?” “清河。”魏青恭敬回答。 谢桥点了点头:“初来京城?” “在下在清河有一间小医馆,一年前云游求学,医馆由父亲掌管。”魏青知道谢桥盘问他,许是挑中他的天赋。 果真,谢桥满意的说道:“学无止尽,你肯求学上进,便一点难能可贵。我不能时常给你们授课,挑选你住在郡王府,我每日抽出两个时辰教你,再由你传授给他们。你可愿意?” 魏青撩开袍摆,跪在地上:“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谢桥受了他的礼。 随即,便告诉他明日去郡王府。 明秀这时也回来了,她带来一个人:“这是何掌事,姜公子让他帮忙打点酒楼之事,三小姐不懂可以直接请教何掌事。” 何掌事见礼道:“郡王妃,在下何慰,替东家打点京中酒楼大小适宜。” “很好,你住在何处?三日后我派人找你。”谢桥对姜裴信得过,否则不会找他。 “杏林巷何家。” 谢桥将钥匙给他,指着对面‘归云楼’,“你可以先看看,到时候可以提建议。” 何掌事应下,当即便去‘归云楼’。 谢桥带着容姝回府,容姝去往她的院子里,谢桥直接去无字楼。 秦蓦不在屋子里,谢桥拿出草稿,继续涂涂改改。 等大致画出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谢桥伸懒腰,手陡然被抓住,心口猛然一跳,回头看到秦蓦板着脸。 “我去医馆了,和姝儿去看了酒楼的位置。”谢桥主动交代。 秦蓦松开她的手,沉声道:“收起来,用膳了。” 谢桥收起草稿,吩咐明秀:“你去请三小姐来用膳。” “她回府了。” 谢桥倏然看向秦蓦:“她过几日才回府。”示意明秀去找。 “她大抵是有事。”秦蓦带着谢桥去净手,擦干净,给她盛一碗汤:“趁热喝。” 谢桥接过来,不喝。 秦蓦也不催。 几刻钟,明秀回来道:“三小姐回府了。”说罢,睨一眼秦蓦,垂目并不多嘴。 谢桥讶异道:“她怎得不与我道别?” “许是有急事。”秦蓦给她换一碗热汤:“不信你问明秀。” 明秀嘴角翕动,看一眼郡王,憋住没有拆穿:“可能是有急事。” 心中大抵知晓,郡王为何将三小姐送走。 应当是郡王妃冷落他了! 明秀心中想,明日魏青来府中,郡王妃每日指点,不知郡王会如何? 谢桥并未质疑。 “你明日去辅国公府,与二叔说,姝儿想开一家酒楼,定要他点头同意。”谢桥想了想,秦蓦去说,二叔必定会同意。 秦蓦沉声道:“我近来忙,改日得空去。” 谢桥安排的行程急,到如今已经猜出秦蓦为何时不痛快了。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秦蓦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微光,喉咙滚动,看着谢桥白皙的面色绯红如玉,冷声道:“想得美。” 谢桥嘴角的笑凝滞。 秦蓦一副正人君子,一本正色道:“十个月内,不会满足你。” 谢桥一噎,恼羞成怒的捶他胸口。 她有那么饥渴么? 这不是,见他憋得厉害…… 谢桥看着他戏谑的目光,起身回内室。 真是美得他! —— 夜,深沉。 一道尖锐哨声,划破天际,打破宁静夜色。 搂着谢桥入睡的秦蓦,猛然睁开眼,打算掀被起身。看着怀中熟睡的人,轻手轻脚放她她,抓起衣袍穿上,朝书房而去。 便见几道黑影纠缠在一起打斗。 夜闯郡王府的人,见到秦蓦过来,扔下烟雾弹,逃了。 秦蓦袖摆一样,噗呲一声,一道黑影跌坠下来。 蓝星逮着一人,服毒自尽。 还有一人逃了。 秦蓦走过去,踢翻趴在地上的人,嘴角流着黑色血渍。 自尽了。 秦蓦面色阴沉,去往书房:“偷了何物?” “木匣子。”蓝星懊恼,他们来了几批人,调虎离山,等察觉不对,赶来的时候,已经有人过来。 秦蓦目光搜寻一遍,在一处顿了顿。走过去,拉开抽屉,放在里面的木匣子不见了。 眸眼一眯,这木匣子,谢桥放进来的。 突然,盯着某一处。长案后的画缸里似乎少了一副画,手指微微蜷缩。 秦蓦沉默片刻,忽而,嘴角一勾,笑了。 “不必再追。”秦蓦眉一皱,冷笑道:“再追一个时辰,回府。” 蓝星一怔,瞬间明白秦蓦的意思,转身离去。 秦蓦回到无字楼,在外室坐了片刻,身子暖了,便去内室,只见谢桥已经坐起身,睡眼惺忪。 “发生何事了?”谢桥揉了揉眼睛,这个时辰醒来,很困。 “府里遭贼了。”秦蓦轻描淡写。 谢桥顿时清醒:“丢了东西?” 秦蓦抓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这几日来,声音难得的柔和:“快睡,明日大抵有一场好戏。” 望着窗外的眸子,冷戾之气骤显。 第一百八十三章 损失惨重 燕王府。 燕王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脸上的淤青散去,腿脚走路不太利落。 莫四端着药碗过来,燕王一口喝下去。 “王爷,郡王府那边有动静。连日来的大雪,军营里许多士兵被冻伤,郡王妃因着郡王的关系,她的药材供应军中。最近筹集一批药材,已经运往军营。”莫四将郡王府的动静,说给燕王听。 燕王眼底闪过冷芒,抹去嘴角药渍,哼笑一声,不再多提。 莫四也不再多说。 “丞相那边如何说?”燕王心里忐忑难安,秦蓦痛打他一顿,父皇并无任何动静,他白遭一顿打,这闷亏吃不下也得咽进去! 而且,苏素馨被谢桥折磨成半死不活的模样,丞相府除了当日将苏素馨送到燕王府来看望之后,便不曾再踏足。 燕王很不安,事情超出他的掌控。 似乎从他逼迫谢桥迫害褚明珠开始。 “更衣。”燕王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还有外祖家,他必须与舅舅从长计议。 燕王匆匆去往西伯府。 西伯昌看着燕王,他面容消瘦,憔悴不堪,不由怔愣住。 “王爷,请坐。”西伯昌斟一杯茶,端着茶盏放在他面前:“许久不曾来了,可是有事?” “舅舅,这里并无他人,你唤我昭儿便是。”燕王端着茶抿一口,胃里一暖,体内寒气似被这一口热茶逼出。 西伯昌眸光微闪,即便这是燕王外家,但是燕王素来自傲,面对他这个舅舅,可是自称‘本王’,如今却是放低姿态,怕是遇到困难,有所求! “王爷是天家之子,下官秉承君臣之礼。”西伯昌不曾松口。 燕王心中恐慌更甚,不敢与往日一般高谈阔论,你谦我让,生怕未曾道出来意,便被西伯昌打太极揭过去。 “舅舅,昭儿遇到难处,请您倾力相助。”燕王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路上,便是备好腹稿:“他日昭儿若登大业,舅舅大恩没齿难忘,定让姬家繁荣昌盛,光耀门楣!” 西伯昌默然不语。 燕王劝解道:“您是宫妃弟弟,王爷的舅舅,其他人登位……”话音一顿,燕王叹道:“伯府也是由公侯而降,您之后,只怕这爵位怕是不保了。” 西伯昌端着茶杯,袅袅水雾,云遮雾绕一般,掩住他此刻的神色。 燕王心中急不可耐,面上却是不显。 他一直以为西伯府是他外家,必定会支持他。可这段时日听到一些风声,他不得不谨慎,试探西伯昌的态度。 物竞天择。 西伯昌叹道:“昭儿,舅舅向来是支持你,你身上留着姬家一半血液。可不得不顾及姬家百条人命,是以明哲保身。” 燕王面色一变:“舅舅……” 西伯昌摇了摇头:“容我再想想。” 燕王见西伯昌不答应,也不拒绝,并不为难,神色一缓,笑道:“舅舅,你有你的立场,昭儿不会逼迫你。倘若我失败,与母妃不过一死,只望不牵连西伯府。” 西伯昌神色带着几分凝重。 燕王很满意,西伯昌听进心里去了。 但是,他不能只寄希望在西伯昌身上。道别西伯昌,燕王去拜访老夫人。 老夫人受西伯昌敬重,只要老夫人同意,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老夫人用完膳,坐在榻上,手里捧着茶汤,听到燕王拜访,脸上露出慈祥和蔼地笑容:“这孩子许久不曾来见老身了,快请他进来。” 燕王进来,给老夫人行大礼:“外祖母,孙儿来见您了。”说罢,让莫四将备好的礼送上。 老夫人受宠若惊。 虽说燕王是她外甥,可因为皇子身份,不曾给她行过大礼。 “你这孩子,来便来了,备礼作甚?时常来探望我这把老骨头,我便很是高兴。”老夫人激动地握着燕王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瘦了。” 燕王笑道:“外祖母,昭儿也想多陪陪您,可身不由己。太子皇兄他将我当作他的对手、敌人,他与皇叔走得极近,为他增势。我只有靠舅舅支持。可夺嫡之争,确是不好将西伯府拉入泥潭,府中上上下下百条人命,但是昭儿被逼上梁山,不得不争。而昭儿若是失败,即便西伯府置身事外,也会因为与我和母妃而受到牵连,放在火架上烤。” 老夫人一听朝堂之争,颇为头大。 她心中是赞同西伯昌的决定,明哲保身。 即便她的女儿是宫妃,外甥是皇子、 “外祖母,自古以来,富贵险中求。若是敢赌,成功了姬家便飞黄腾达。如今的伯府爵位,已是不得世袭。外祖母,您也不忍看姬家落魄。”燕王画一张巨大的饼,利诱老夫人。 老夫人摇了摇头:“昭儿,许是外祖母年纪大了,失了野心,只求稳。” 燕王心中恼怒,他都已经放低姿态,他们仍是油盐不进。 “昭儿只是给外祖母建议而已,并不会强人所难。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与命运,生在皇家,不做人上人,便只有死。我与母妃早已看透,左右不过一死,何惧之。若是牵累到外家……”燕王苦笑一声,起身,拱手,窮身行一礼,拂袖离去。 老夫人看着他洒脱的离开,眸子一暗,原是以为他想说服他们支持他,却不曾想到他并不执意强求。 “去请伯爷来一趟。”老夫人心里不高攀那泼天富贵,只求儿孙平安。她不会做燕王说客,劝服西伯昌支持他,只会在最后保燕王与淑妃一命。 只看他是否当真对那个位置无争! 显然,他若无争,便不会来西伯府说这样一番话。 老夫人叹息,她后悔了,将女儿送进宫。 可有些事,并非你不愿,便能够不去做。 —— 荣亲王府。 书房。 桌案上,匣子打开,里面装着一叠整齐的纸张。 最面上的那一张,内容赫然是他与朱氏合作时来往单据,谁会相信他一个闲散王爷,会有如此庞大一笔银子。 果真,下面都是他给的粮食单据,上面清楚标注多少石粮食。 荣亲王面上波澜不兴,朱氏告诉他,这些东西流落在谢桥的手中。 他勃然大怒,想要将朱氏发落了。 理智克服他的冲动。 朱氏留着还有用处。 想要从谢桥手中夺回这些证据,他只能派人潜进郡王府。 为昨夜的行动,他计划已久。 好在成功了。 倏然,手一顿,下面另外几张纸上面,可不是谢桥运往军营药材的清单? 荣亲王淡淡一瞥,并不上心,突然,耳边传来郡王向皇上禀报军营中药材的用量,分明与单据上不符! 荣亲王眼中闪过诡谲的光芒,这张单据上面的数量可与郡王相报的天差地别。 少一半。 说明什么? 郡王谎报,多出的只怕进了谢桥的腰包! 荣亲王低笑几声,果真是天助他。 拿回自己落在谢桥手中的把柄,顺便拿回谢桥的把柄。 睨一眼自郡王府带出的画像,那是为了混淆视听,随意扔进火盆里。 荣亲王将单据收好,写好奏折,进宫。 —— 郡王府。 谢桥与秦蓦正在用午膳,端起一杯水给秦蓦漱口。 便见蓝星禀报道:“主子,宫中有动静,您先准备好。” 秦蓦落在谢桥单薄的衣裳上,抚了抚她的头:“你去换衣裳。” “进宫?”谢桥见秦蓦点头,立即去内室更换衣裳,裹着银红水纹绣遍地金大氅。 秦蓦取来墨色斗篷,便听到管家进来通传。 谢桥抿唇一笑:“你说的好戏登场了?” 秦蓦握着她不安份的手,睨一眼地上湿泞的青石地砖,抱着她上马车。 刘公公直接领着二人去往兴乐宫。 大殿融暖。 谢桥解下大氅,对襟短袄镶一圈白色兔毛,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庞愈发欺霜赛雪,殿内的暖气熏染她面颊泛着霞色。 秦蓦接过她手里的大氅,递给一旁的宫婢。 宫婢捧着大氅,挂在木架上,退出大殿。 大殿内一片静寂,兽炉里袅袅馥雅熏香漂浮,空气中流动,殿中愈发沉闷。 谢桥胃中不适,朝秦蓦身边靠了靠,他身上透着一股子冰雪气息,沁人心脾,心中燥热之气尽消。 明帝手里拿着荣亲王的奏折,还有那几张药草单据,眉头一蹙,漫不经心询问道:“蓦儿,你上回报了军中收购多少药材?” 秦蓦斜睨一眼荣亲王,道:“大多是伤药,共二十石。” 明帝眉头紧皱,单据上只有十石。 “可有单据,拿来朕过目。”明帝放下手里的纸张,靠在龙椅里,目光冷然,落在谢桥娇俏的脸庞上。 谢桥吩咐蓝星去取。 明帝耐心等待。 秦蓦扶着谢桥在一旁坐下。 明帝眸子一紧。 秦蓦一贯目中无人。 明帝以往能忍,如今却是越来越无法忍。 几息间,方才压下心里翻腾的怒火。 荣亲王心中冷笑,倒是让他嚣张。如今多嚣张,后果便有多惨烈! 半个时辰后,蓝星将东西带来,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呈递给明帝。 明帝粗略一阅,‘啪’地一声,面色紧接着阴沉下来,叱道:“大胆!燮郡王,枉费朕对你一片信任,以为你会赤诚相待,却未曾想过你会辜负朕对你的期望!分明运送军中只有十石,为何到你这里成了二十石?” 手一扬,纸张纸纷扬飘落在秦蓦脚边。 秦蓦捡起来,淡扫一眼,冷声道:“敢问皇上你手中的单据从何而来?” 明帝目光凌厉,落在谢桥身上,冷笑一声:“燮郡王,这两张单据,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谢桥素手拿过单据,轻笑一声:“皇上执政多年,国泰民安,有勇有谋,一些小伎俩,只怕瞒不住您。” 明帝面色阴冷,并未因她的话而缓和。语气加重几分,痛心疾首:“容华,你的医术登峰造极,朕很赏识你,同样信任你,才会将军营中、宫中的药材由你供应!你即便想要赚钱,也得看看是哪种钱财!军中将士保家卫国,你却在这里面大做文章,你的良心可在?” 秦蓦、谢桥缄默不语。 明帝沉声说道:“你们夫妻令朕十分失望!” 荣亲王看着勃然大怒的明帝,上前一步,一副长辈苛责做错事的晚辈:“蓦儿,你也当真糊涂,如何也不能利用将士动手脚,这是不义之财!将士们对你忠心赤胆,你却如此待他们,恐会令他们寒心。” “皇叔,我们开始预计是十石。一入冬,雪不断,将士们多有冻伤,便多加十石。”谢桥看向明帝,将两张单据的不同指出:“十石并未盖印章,说明是一张废纸,而这后面的单据上面有印章,还有签字。” 荣亲王冷笑道:“燮郡王的声誉,放眼京城谁不知?他所管的虎卫营,皆以他马首是瞻,区区印章、签字,岂会在话下?” 谢桥反唇相讥道:“如皇叔所言,我何必还留下这十石的单据,陷自己不义?”话音陡然一变,质问道:“我很好奇,这张作废的单据,如何会在皇叔的手中?昨夜,郡王府失窃,丢了一幅画,还有一个木匣子。匣子里,便是装着作废的单据,还有一叠……” “郡王妃这是想说明什么?本王夜闯郡王府的宅子?我一个闲散王爷,何德何能,能够闯入郡王府盗窃!”荣亲王急急截断谢桥的话。 谢桥嘴角一样,带着讽刺:“正是因为皇叔一个闲散王爷,能够安然从郡王府盗出东西,我才感到颇为费解。不说郡王府固若金汤,可也非寻常人能来去自如。”话音一顿,看向明帝道:“想必皇上深有体会。” 明帝面色一僵,看向荣亲王。 荣亲王心一沉,明帝向来多疑,就算是空穴来风,他也会心生猜忌! 满目阴戾,咄咄逼人道:“东西在本王手中,便说明是本王在郡王府盗窃?” “同理,皇叔不会迂腐得不知临摹二字?你手里拿着形似我字体的单据,又能说明什么?莫要忘了,前镇国公的字体被人临摹,上百条人命搭进去。”谢桥眸光一转,嘴角含笑,眼底却寒彻如雪:“还是说……因为我手里有皇叔一些见不得人的物事,所以效仿?” “你休要血口喷人!”荣亲王知道谢桥向来牙尖嘴利,他在军营里可是打听过,的确只有十石药材!满面阴霾,讽刺道:“你口口声声,本王污蔑你,本王定让你心服口服!”荣亲王拱手,向明帝请命:“皇上,微臣请您下旨命人前往虎卫营,清点药材!” 谢桥面色一变。 秦蓦眸光闪过暗芒,转瞬归于平静。 可二人细微的变化,并不曾瞒过荣亲王的眼睛。 荣亲王心中冷笑,眼底闪过阴毒,谢桥拿捏着他的把柄,定是不安好心,妄想寻机给他重击! 既然为敌,莫怪他心狠手辣! 先一步斩草除根! 明帝也未曾错漏二人的反应,摆手道:“刘公公,传朕口谕,命锦衣卫千户带人去彻查!” 谢桥欲言又止。 秦蓦倒是面无表情,坐在谢桥的身旁,阖着眼,令人窥不透他此刻的表情。 这一等,便等到天色黑沉下来。 谢桥坐得腰背酸痛。 秦蓦替她按捏。 这时,锦衣卫千户,风尘仆仆而来,禀报道:“回禀皇上,入冬前军中还剩下半石药材,入冬后,登记有二十石药材入仓库。微臣查清对数,除去入冬后发放下去的伤药,还剩下二十石。”锦衣卫千户看一眼秦蓦与谢桥,“今冬一共有二十零半石,仓库还有二十石多一点,可账上登记已经发放下去三石,微臣担忧账上记假账,便走访营帐调查,每一位将士手里都发放有伤药,份量相同,与登记的数量相差不大。” 荣亲王惊愕的看向锦衣卫千户,他知道,这是忠于明帝!并非秦蓦的人,所以他去查,心里很放心。 却不曾想过,会是这种结果! 他的人调查,的确是十石! “千户大人,其中是否有误会?”荣亲王的意思很清楚,会不会似本来仓库便还剩下十石! 而且,谢桥怎么可能还自掏腰包,白送三石? 锦衣卫千户冷硬道:“王爷,你在质疑微臣办事能力?” 荣亲王一滞,他质疑锦衣卫千户,便是质疑明帝。 “千户大人莫怪,本王忧心将士们处境,方才失言。”冷静下来,荣亲王便拱手赔礼。 此时此刻,荣亲王如何还不明白哪里出问题! 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等着他跳下! 或许,从谢桥从朱氏手里拿到他的证据,便开始布局。因为她不相信朱氏,朱氏一定不受她威胁,向自己告密。而他得知东西拿捏在谢桥的手里,必定会有所行动。所以,她故意将她自己的‘罪证’放在匣子里! 那个匣子装着他的罪证,他自然而然的会认为重要东西都会存放在里面! 他疑心东西的真假,命人调查。军营里,也被他们放出假消息! 他得到秦蓦想让他知道的消息,便忘形进宫,着他们的道! 非但没有将他们除之,反而为他们扬名! 果真,锦衣卫千户道:“药材都是上等,多出的三石是郡王妃所得的利钱,赠予将士。” 明帝也很诧异,可他却是很相信千户。 当听到谢桥不但不贪墨,反而将自己所得利钱,兑换同等价值药材赠予军营,眼中目光复杂。 谢桥颇为不好意思,腼腆的说道:“将士们用他们的鲜血、汗水,给我们一片安宁,我一介妇孺,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便略尽绵薄之力。”看一眼面色铁青的荣亲王,微微浅笑道:“就像皇叔方才所言,我不能为他们分忧,也不能利用他们赚钱。” 荣亲王只觉得气血翻涌,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压制住几欲迸发而出的怒火! 谢桥对着他柔柔浅笑:“皇叔我不怪你冤枉我们,你也是担忧心切。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这等闲杂之事,日后还是查清楚之后,再上奏,免得耽误皇上处理国家大事。” 荣亲王听着谢桥明朝暗讽的话,喉间涌上一股热流,又腥又痒,拼命咽下去。 明帝目光变幻,一脸慈爱温和:“你们这两个孩子,这等事,有何好遮掩。”说罢,看向荣亲王的目光透着冷冽寒气。 荣亲王心中凛然,低垂着头,心中想对策。 他被明帝盯上了! 心中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谢桥既然等着他入网,足以证明,她手里仍旧还有他的证据! 他拿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这个认知,使得荣亲王面色青狞。 看着谢桥宽大袖摆,露出半截纸张,露出猩红方印,荣亲王瞳孔一紧,脸上肌肉颤动,眼中闪过嗜血! 谢桥仿佛并不知,手指一收,纸张收回袖中。 “不过一些个小事,比起洒热血的将士,不值得一提。”谢桥将功劳推到明帝身上,拍个马屁道:“何况,我只是动动嘴皮子,让属下去办。这些个银子,可都是皇上舅舅所出。您心怀天下,若非您心中惦念着这些将士,我如何‘借花献佛’?” 明帝心中很受用,大手一挥,赏赐谢桥。 谢桥不敢居功,将打赏之物,全部捐给军营,购买物资。 明帝更满意。 谢桥含笑道:“皇叔有仁心仁德,深切关怀守卫边关将士,定不会吝啬出点银子给将士们置棉衣御寒?” 荣亲王这是打断牙和血往肚里吞,不但没有讨到好,还从他这里割一块肉! “荣亲王便置棉衣十万件。”明帝直接发话。 荣亲王捂着心口,咬牙道:“臣弟遵命。” 秦蓦扶着谢桥道:“事情水落石出,我们便先走了。”不等明帝发话,带着谢桥转身离开。 明帝目光幽黯。 荣亲王告退。 明帝望着荣亲王的背影,脑海中闪现谢桥说的话。郡王府里面想安插人进去,很难。更遑论,夜闯,还能全身而退! 荣亲王—— “你去调查!”明帝心中始终防备着荣亲王,当年他不过靠镇国公庇护得以生存,最后为了活命,出卖镇国公。 同样,他或许为了自己坐下的位置,而捅他一刀! “往深处查,荣亲王妃一脉。”明帝眸子里一片森寒,他查过荣亲王,并无异样。既然能够夜探郡王府,只怕他的势力隐藏的很深。 “微臣领命!”锦衣卫千户退出去。 —— 秦蓦带着谢桥回到郡王府。 谢桥唇边的冷笑隐去,荣亲王这边她不确定会上钩,但是还是留了一手。 没有想到,荣亲王一时得意,失了冷静! “今日这戏,你让我看,可却是我在唱,你倒在观戏去了!”谢桥不满的说道。 秦蓦笑道:“你写的戏本,自然是你唱,我给你搭台。” 昨夜那副画不见了,他便知晓是想要掩人耳目。殊不知,他们偷盗的东西,已经被蓝星看见。 那么他便配合演戏,让他们暂且高兴高兴。 谢桥端起茶饮一口,眼底闪过一抹狡黠:“荣亲王只怕气得要吐血,他藏的那般深,一直成功不得明帝注目。今日之后,只怕没有如今这般随心所欲。” 而且,身边跟着几条小尾巴,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是小,就怕会深挖出一些辛秘来!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谢桥撇了撇嘴,第一回过招,荣亲王便输得惨烈。“京中他被皇上盯着,余海那边便暂时不会联系,怕暴露出来,你让你的人抓紧时间。” “嗯。”秦蓦端着一杯温热的羊乳递给她:“趁热喝了。” 谢桥摇头,味儿大,她不喜欢喝。 “冷了膻味重。” 谢桥就着他的手,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去。 “咳咳……咳咳……”呛到气管,谢桥剧烈的咳嗽。 秦蓦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这时,蓝星进来禀报道:“仓库失火,二十万石药材被烧。” 谢桥与秦蓦对看一眼,心照不宣,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百八十四章 自缢 火光冲天,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二十石药材,毁于一旦。 锦衣卫千户,看着仓库里冒着烟,火势灭了。踩踏在门口,昨日里满满当当一仓库药材,尽数化为炭灰。 饶是冷漠近乎面瘫的脸上,浮现一丝丝波动。 这一场大火,吞噬地是将士一个冬季里所需的药材。 即便要补给,将士们仍旧要熬上几日。 “人呢?”锦衣卫千户的声音,宛如地上厚厚积雪,冷冽刺骨。 “千户大人,放火的人被羁押在杨副将营帐中。” 锦衣卫千户转身过去。 掀开帘子,便见到徐愁生对人拳打脚踢。 锦衣卫千户并不阻止,袖手旁观。 徐愁生揍累了,一脚踢飞纵火之人。 纵火之人,伤痕累累,滑出数米远,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徐愁生冷笑道:“不交代?行,挂城门口去!” “此案由锦衣卫监查,此人交给我带回锦衣卫。”锦衣卫千户开口道:“来人,带走!” 地上的人,眼中闪过惊慌,锦衣卫的手段,闻之便令人毛骨悚然! 坊间传闻,进了锦衣卫,即便是死人,也能撬开你的嘴! 不等他张口向徐愁生求饶,供出幕后指使,已经被人用布团塞着嘴带走。 徐愁生狠狠皱眉,这锦衣卫太嚣张! 凝思片刻,迅速离开营帐,去往尚书府。 “嘭——” 徐愁生一脚踹开书房的门,徐尚书坐在书案后,右手拿着刻刀,左手拿着竹牍,正在刻字。 听到响动,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父亲,昨日里锦衣卫带人清点药材,我心里便生疑,是否这药材出问题。果真,昨夜一场大火给烧尽。好在运气好,抓到纵火之人,已经给锦衣卫带走。”徐愁生端起一杯冷透的水灌进去,体内燃烧地一团火似被浇灭。 徐尚书刻下最后一个字,放下刻刀与竹牍,整理好长案上的木屑,不紧不慢道:“荣亲王告御状,状告燮郡王与郡王妃谎报药材数量,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锦衣卫千户彻查,将实情呈报,荣亲王污蔑陷害燮郡王夫妇。” 徐愁生一愣:“荣亲王恼羞成怒,火烧仓库?” 徐尚书呵呵笑道:“荣亲王跳下旁人的圈套尤不自知,他被罚置办御寒冬衣十万件,可见已经惹怒皇上,如何还会做下蠢事?”即便要烧,也该在锦衣卫千户去查时烧毁。 事后再纵火泄恨,愚不可及! 徐愁生邪气道:“老头,或许荣亲王也想到这一点,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烧了,栽赃给郡王呢?” “滚!”徐尚书随手拿起一物扔过去。 徐愁生要接,瞧见是锋利刻刀,闪身退出去,门一合。 刻刀没入门扉三分。 徐尚书看都不曾看一眼,只看着拿起竹牍,看着上面的字,并不是很满意,随手扔进烧得正旺的火盆中。 轻叹一声,便听徐愁生的声音,自外传进来:“老头,姐夫来了!” 徐尚书还未开口,便听到徐愁生的声音,继续传来:“姐夫,父亲在里面。” 蜀王眯了眯眼,盯着徐愁生身上的甲胄,笑道:“二弟无事,一同进来罢。” “不了,我得回军营。”徐愁生心中如何不知蜀王打什么主意,无非是见到他在虎卫营,又生出心思来。 “愁生……”蜀王正待说话,徐愁生已经跑远了。 蜀王面上阴沉,站了片刻,推开门,脸上一派温和:“岳丈,今日我来探望茂儿,他的学业很好,这些年劳您教导。今日,我打算将他带回蜀王府。” 徐尚书点了点头:“他也大了,终究要回去,老夫不多留。” 蜀王脸上的笑容一僵,徐尚书还是不曾松口答应辅佐他! “岳丈,虎卫营失火,你有何见解?”蜀王是来探口风,徐愁生定是审问出东西,徐尚书应该知道什么。 徐尚书抬眼,看向蜀王,叹声道:“老夫并无见解,生儿也不知,人被带到锦衣卫。” 蜀王目光一暗。 “老夫送你一句话,以你如今处境,早些带着妻儿回封地。老夫并无多大本事,他日新皇登位,力保你们性命无忧。”徐尚书看着蜀王眼底闪过阴鸷,摇了摇头:“茂儿你带回去,今后若是为朝堂之事而来,老夫一概不见。” 蜀王心中冷笑,徐元任坐到尚书位置,少不得他的功劳。 如今,他正是用人之际,徐元任却是与他划清界限! 蜀王眼底迸发出狠色:“岳丈这是笃定本王与大业无缘?” “你大势已去!”徐尚书淡漠道。 蜀王拳头紧握,徐元任这是看不起他!从来不曾想过要扶持他! 心中冷笑一声,走着瞧! 定有他后悔的一日! 蜀王道别都不曾,拂袖离去。 徐元任望着大开的门扉,花白的头发,如霜如雪,映衬着他精睿双目透着苍凉。 “老头,你不怕姐夫对付你?”徐愁生倒挂在悬梁上,一头墨发如瀑垂落,心中着实好奇,父亲既然不愿扶持蜀王,为何将大姐嫁给蜀王为侧妃? 如今蜀王心中生怨,只怕大姐的日子难过。 父亲不担心? “蜀王子嗣不丰。”徐尚书并不担心女儿艰难,蜀王只有茂儿一个子嗣,凭这一点便不会对茂儿生母如何。冷眼斜睨徐愁生一眼,不胜其烦:“滚罢!” “您还未告知孩儿,谁放的火。”徐愁生笃定,他父亲知晓。 “不会是荣亲王。”徐尚书说罢,便见徐愁生一阵风似的离去。沉吟片刻,换上官袍,进宫面见明帝。 —— 果然,徐愁生离开尚书府,外头便在传,燕王火烧虎卫营药材! 抓耳挠腮,也想不明白,这事儿怎得与燕王牵扯到一块? 谢桥也在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但是,她不相信,此事能与荣亲王脱离关系! 昨日,他损失惨重,岂会善罢甘休? 是以,燕王被荣亲王利用! 燕王—— 谢桥眸子半眯,只怕对秦蓦痛揍他一顿,怀恨在心罢? 只是,他未免太蠢了? 节骨眼上,火烧药材! “失望了?”秦蓦捏着她的手指,粗砺的手指刮着她的指腹,一股酥麻的感觉,似乎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心颤了颤。谢桥抽出手指,斜睨他一眼道:“并不。” 她心中更想要是荣亲王,以他的谨慎,显然是不可能。 但是,燕王也不差! 左右燕王是要处理的。 荣亲王这一颗棋子倒是选得妙,只怕这些人中,没有人比燕王更对他们痛之入骨。 秦蓦低笑一声:“那便好。” 谢桥一个激灵,瞪着秦蓦:“你干的!” 嚓! 亏她以为仓库失火,算计的是荣亲王,与他心照不宣一笑。 却未曾料到,她会错意了! 转瞬,谢桥便悟出秦蓦的用意。 只怕知晓内情的人,谁都会认为是荣亲王算计燕王! 燕王势必会反扑。 淑妃定会在明帝耳边吹枕边风,明帝本就对荣亲王生疑,淑妃一鼓吹,荣亲王只怕讨不得好。 秦蓦笑而不语。 谢桥便知他这是默认了。 靠在他的怀中,分析着燕王与荣亲王对上,谁会占上风。 秦蓦似窥出她心中所想,淡声道:“荣亲王。” 谢桥翻他一眼,荣亲王与燕王相斗,她是乐见的。比起燕王来,荣亲王更惧威胁。而且,也更可恨! “想帮他?”秦蓦看着谢桥眼底涌现的光芒,手指梳理着她散落的青丝。沉声道:“不可。” 谢桥摇了摇头:“我为何要帮?燕王败,说明他是弱者,想要角逐皇位,连对付荣亲王的本事都无,留着作甚?不如早点淘汰,我也好省点心。”免得担心燕王何时对她使阴招!意味深长道:“我就想添柴加火罢了。” “这一点,可以满足你。”秦蓦托扶着她的头让她坐起来,身上的锦袍光滑如缎,并无半点皱褶。“今夜我怕很晚才会回府,你莫要等我。” 谢桥颔首。 秦蓦却是盯着她,不曾动。 谢桥心中无语,腹诽两句,终究是爬起来,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一下。 “明日准许你去医馆。”秦蓦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柔和,取下斗篷,便听到蓝星站在门口道:“主子,宫中来人,请您进宫。” “我明日不出府,你快去忙,不必管我。”谢桥眸光一闪,似想起什么,唤明秀进来伺候她更衣。 明秀进来,服侍谢桥穿戴好 “蓝星呢?”谢桥有事吩咐蓝星去做。 “与郡王一同离府了。” 谢桥点了点头。 —— 秦蓦脚步稳健,走出府门。 蓝星牵着马过来。 秦蓦翻身上马,扬鞭策马而行。倏然,瞧见裹着灰色大氅的男子,肩上挎着包袱,站在门口叩响府门。 剑眉一扬,便见府门打开,男子自袖中拿出一枚木牌。 秦蓦紧盯着男子手中的木牌,目光如炬,几乎要凿穿一般。 门仆领着男子入内。 蓝星认出来了,解释道:“那位男子是主母学生,您禁止主母出府去医馆,主母便挑选天赋异禀之人,留居府中授课。” 秦蓦剑眉紧蹙,留居府中? “你留在府中。”秦蓦丢下这句话,眉眼中闪过寒星子,策马而去。 蓝星嘴角一勾,主母果真是主子的克星。 脚下生风,去往无字楼,便见谢桥在偏厅接待魏青。 谢桥考校魏青学问,随即带着他去药房辨认。 一番交流下来,谢桥对魏青愈发满意看重。 走出药房,谢桥吩咐蓝玉带着魏青去西院安排一间厢房给他住下。 蓝星对这个安排很满意,西院离无字楼有一段脚程,疾走也得一刻钟。 主子大约不会有意见。 “蓝星。”谢桥站在蓝星面前,看着他冷漠的脸上奇异的露出一丝笑,如何看都透着诡异,皱了皱眉:“今儿个刮的是春风?” 蓝星一怔。 谢桥打趣道:“今儿个若不刮春风,蓝星怎会露出这般轻柔的笑?” 轻柔? 蓝星抖了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主母,属下是因为替主子高兴。”蓝星随口胡诌:“您不出府,主子今后便不必时刻担忧,怕您走路会摔跤。认亲传弟子,在府中授课,甚好。” 谢桥见蓝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他难得说一句这么长的话, 谢桥挑眉道:“你确定你主子会高兴?” 蓝星脸上的笑僵滞住,主子离去前的神情,似乎不大好。 蓦然,记起容姝,不过在府中住一日,主子便将人给送走了。 谢桥道:“你去给我找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来。” 蓝星猛然盯着谢桥,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 谢桥重复道:“每隔五日找一具。”顿了顿,补充道:“新鲜的,臭的不要。” 蓝星确认谢桥是认真的,并无说笑,神色古怪的点头。 谢桥考校过魏青,他会简单的缝合术,她教的也很快的掌握,甚至回去后也运用上,她要看看他解剖一次,好透彻了解他懂多少。 蓝星答应谢桥,并未立即行动,而是要告知秦蓦,他点头之后再把那东西给弄进府里来。 翌日。 谢桥醒来的时候,蓝星已经将那东西弄回府里来。 谢桥满意的点头:“辛苦了。” 蓝星嘴角抽搐,“主母,属下弄到荒院去了。哪里简单收拾,还算干净。” 谢桥颔首,蓝星这副表情,像极怕她会安置在无字楼。 匆匆用完膳,便让明秀去请魏青去荒院。 蓝星一直守在外面,等了大约两个时辰。主子说,每日只准许她抽出两个时辰,还未结束,强制结束。 时辰一到,蓝星便敲门,打算推门而入,门突然打开,只见谢桥面色红润,她身后的魏青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风一吹便会吐。 谢桥踏出屋子,魏青疾行几步,实在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 谢桥皱眉,听到魏青的呕吐声,她胃里翻涌。 明秀取出一方干净的白巾,倒出一颗梅子,递到谢桥的嘴边。 谢桥含着梅子,酸味儿压住胃里的翻涌。 “蓝星,里面的东西处理干净。”谢桥交代清楚,便吩咐明秀去备热水,她得净身。 魏青擦拭嘴角秽物,歉意道:“我第一次有些不适,下一回不会了。” 谢桥不以为然:“我第一次的时候,也吐了,多几回适应便不会了。” 明秀递给魏青一颗梅子。 魏青一怔,看向谢桥。 谢桥眼里漾着温和的笑意。 魏青双手捧着明秀递过来的帕子,目送着主仆二人离开,目光里神色复杂。 似乎,比传言中亲和? 看一眼手中的梅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脚翻开积雪,手一松,梅子落在地上,脚一动,积雪覆盖。 头也不回的去往西院。 —— 燕王罪名被坐实,三日内补齐二十石药材,禁足在燕王府,他掌管一应职务,由太子接手。 书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声响。 太子双目猩红,手掌被划伤,鲜血滴落在地上,毫无所觉! 荣亲王! 他与荣亲王无冤无仇,陷他不义! 好不容易,他在朝堂地位与太子平分秋色,却因为苏素馨一事,致使他断了丞相这有力的臂膀! 养伤期间,父皇安排太子代为执政,他做的可圈可点,声望渐高,原本向他靠拢的大臣,有靠向太子的趋势! 而今,他被荣亲王利用,皇上剥夺他的职务,由太子代为执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远! 嘭—— 燕王一拳砸在长案上,面目狰狞。 这时,莫四将一封信拿进来。 燕王拆开,看完里面的内容,大笑几声,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随即,写完一封书信,命莫四送进宫。 淑妃拿到信,眼底闪过阴霾,冷笑一声,将信扔进火盆里。 端坐在铜镜前,由宫婢装扮,随即,乘坐肩舆去往兴乐宫。 明帝不见淑妃。 淑妃跪在雪地里,明帝不见,她便不起。 半个时辰过去,淑妃的膝盖一阵刺骨的痛,雪水渗透层层裙摆,冷透骨头。 刘公公自内殿出来,站在淑妃面前:“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淑妃脸色苍白,腿已经冻僵,颤声道:“多谢公公。” 宫婢搀扶着淑妃起身。 走进兴乐宫,暖气扑面,淑妃打了寒颤。 明帝看着淑妃的模样,冷声道:“何事?” 淑妃扑通跪在地上,眼圈通红,泪水成串坠落:“皇上,昭儿做的事情,该罚,臣妾无颜为他求情。只是,有一事要向您禀报。”淑妃浑身颤抖,膝盖上钻心的痛,又生出钻心的痒,极为难受。咬牙道:“皇上,您被荣亲王蒙蔽多年。太子并未冤枉他,呈递奏折上表荣亲王并未在他的封地免除赋税,反而增加赋税,百姓种的米粮,十成有八成落在荣亲王手中,怨声载道!还望您明察!” 明帝脸色一沉,冷厉道:“此话属实?” “臣妾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好死!”淑妃心里发了狠,身上遭受多少罪,对荣亲王的恨意,便噌噌滋长! 昭儿算是毁了,她定要拉着荣亲王垫背! “查!”明帝命徐元任为巡抚大臣,巡视荣亲王封地。 —— 荣亲王得知淑妃在皇上面前状告他,并且已经派出徐元任,一时毫无应对之策。 幕僚提议道:“王爷,徐尚书是蜀王岳丈,您可以让蜀王去陈情。天高皇帝远,只要徐尚书站在咱们这一边,一切迎刃而解。” 荣亲王如何不知? 只是找了蜀王,那么他便不如表面这般淡泊名利。 那么便会被蜀王拿捏住把柄,今后怕会被牵着鼻子走。 幕僚如何不知荣亲王的顾虑? “燕王此法可炮制。”幕僚意味深长道。 荣亲王知道幕僚说的是,度过此劫,蜀王可弃。 沉吟良久,荣亲王仍旧是摇了摇头:“徐尚书忠心赤胆,刚正不阿,并不因为蜀王是女婿,而倾力相助,向来明哲保身。” 幕僚皱眉,沉思良久,以指蘸水,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荣亲王淡扫一眼,目光一紧,抚须大笑。 幕僚抹去字迹,拱手行一礼,退下去。 荣亲王心中一桩大事得以解决,眼底闪过寒意,望向窗外,似乎透过重重阻碍,能够看到宫墙。 嘴角的笑,带着一丝嗜血。 —— 兴乐宫前,淑妃跪了半个时辰,病倒了。 养了四五日,方才好一点。 这时,宫婢进来通禀道:“淑妃娘娘,皇上处理完政事便来看望您。” 淑妃一怔,转而一喜。 皇上肯来探望她,说明有冰释之嫌,她将皇上伺候好,为昭儿说几句好话,定然能够解禁。 转而,脸色一片冰寒。 她原以为给昭儿谋求一桩好姻缘,却未曾想到丞相对苏素馨全然不在意,并未成为燕王助力。 早知如此,她倒不如娶太傅之女。 如今,一切皆枉然。 宫婢为淑妃梳妆好,拿出桂花香膏,抹在淑妃纤细的脖子上。 淑妃‘咦’了一声,拿起宫婢手里的桂花香膏,放在鼻端轻嗅:“这香味极淡,很好闻,怎得之前不见这香膏?” 宫婢笑道:“之前见您喜爱牡丹香膏,前儿个用完了,便将上回内务府送来的香膏拿出来,正是制好的桂花香膏。” “以后就用这个。”淑妃递给宫婢。 宫婢又挖出一块,细细涂抹在淑妃的手臂上。 “皇上万福金安。”宫婢请安声传来。 淑妃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雪白肌肤若影若现,随着她走动间,带起一股淡雅香风。 极是好闻。 明帝搂住淑妃,低声笑道:“菊花香膏?” 淑妃娇嗔道:“皇上,您可猜错了,这是新制的桂花香膏。”说罢,朝宫婢使眼色。 宫婢退下去,提着食盒进来,摆在案上。 “皇上,留下来用膳?”淑妃挽着明帝的臂膀,坐到案前。 淑妃斟两杯酒,纤纤素手端起一杯,递到明帝唇边。 明帝目光幽暗,就着她的手一口饮尽,突然,大掌扣着她的后脑勺,吻住她的唇瓣。口中酒渡到淑妃口中,淑妃双臂攀着明帝的脖颈,唇齿缠绵,明帝眼中布满情、欲,呼吸急促。撕裂她身上的薄纱,扯下肚兜,将她压在身下。啃咬着她的唇瓣、下颔、脖颈,一路蜿蜒而下…… “嗯……啊……”淑妃低吟一声,欢、愉中带着痛苦,双手紧拽着明帝的衣襟。 却不知,明帝盯着她的胸口,眸子里翻涌着浓郁的墨色,渗出丝丝戾气。 雪白的胸口,似软绵的一团云絮,堆叠拥簇一颗鲜红的玛瑙珠子。尖端冒出血珠,顺着陡峭的险峰滚落,渐渐变成黑色。 明帝的手,掐住淑妃的脖子。 淑妃陡然惊醒,睁圆双目,盯着明帝。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呼吸困难,剧烈挣扎。 嘭—— 明帝手一甩,淑妃被扔在地上,痛得蜷缩起来。 明帝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暴怒道:“贱人,你在身上涂抹什么东西!” 淑妃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喘息,眼底布满惊惶之色。听到明帝的质问,猛然摇头:“臣妾不知,臣妾只是涂抹了香膏。” 明帝眼底闪过杀气,忍了忍,压下胸腔中翻涌的怒火。整理好衣襟,大步走出去,阴鸷的目光落在守在门口的宫婢,阴冷道:“取来淑妃用的香膏,交给刘公公。”随即,吩咐刘公公,“拿去太医院。” 刘公公心中凛然,殿内的动静他听到了,怕是淑妃做了什么惹怒皇上。 宫婢面色惨白,立即取来桂花香膏递给刘公公。 刘公公拿着去往太医院。 香膏里掺了毒。 刘公公不放心,配了解药,立即去往兴乐宫,给明帝服用! 明帝听闻后,冷声道:“赐死。” 刘公公心中一惊,连忙退出去。 见到荣亲王等候在外,连忙又进去通传。 明帝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示意刘公公让荣亲王进来。 荣亲王看着刘公公满腹心事的模样,不禁问道:“宫中发生何事了?” 刘公公左右看一眼,压低声音道:“淑妃胆大妄为,在香膏里掺毒,谋害皇上。皇上大怒,要赐死!” 荣亲王皱眉:“淑妃并不是如此冲动之人。”似想起什么,荣亲王道:“暂且不用去执行皇上的命令,本王有一事要禀报,皇上定会改变主意。” 刘公公心中怀疑,不敢将荣亲王得罪了,便束手在门口等着。 荣亲王进殿,便向明帝见礼,“皇兄,臣弟那十万件御寒冬衣,已经吩咐各地成衣铺子赶制,大抵一个月便能完成。” “嗯。”明帝揉着胀痛的额角,心有余悸。 若非他无意咬破淑妃,只怕他便要横尸在她的身上! “皇兄,臣弟还有一事要禀告。”荣亲王跪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折,呈递给明帝:“请皇兄过目。” 殿中并无内侍。 明帝摆了摆手。 荣亲王将奏折呈递在龙案上。 明帝翻阅,粗粗阅览,面色陡然一变,“你如何得知此事?” “皇兄,臣弟偶然得知。太后娘娘对您下旨驳了懿旨一事,耿耿于怀,对您生出不满。便将父皇的一封书信,交给燮郡王。燮郡王拿了信,去了西伯府拜见西伯昌。之后,许是未能达成目地,去了一趟南陵,而那时姬恒在南陵。燮郡王与姬恒一同回京时,再度去了一回西伯府。据闻,姬恒将遗诏交给燮郡王。”荣亲王将探子得来的消息,通禀给明帝。 明帝面色黑沉,极为难看。 当初太后一力支持,嘉善与蜀王揭发他,未曾动摇他的地位。 如今,太后对他不满,甚至将先帝遗诏交给秦蓦。 太后的态度,先帝遗诏,威胁他的地位。 西伯府,姬恒! 明帝心中冷笑,他果真是小看姬恒! 当年,学子监里,姬恒的学业很出色,只是志不在庙堂,好酒色。 他还为之惋惜过。 却不曾料到,他是否如他父亲一般,狡诈如狐! 好酒色,不过是伪装? 想到此,明帝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明帝将问题踢给荣亲王。 荣亲王目光晦涩,却是认真建议道:“淑妃、燕王。” 明帝挑眉:“哦?” 荣亲王笑道:“皇兄,臣弟听闻淑妃犯大罪赐死。不若,用她与燕王一命,换取先帝遗诏?” 明帝紧紧盯着荣亲王,荣亲王一脸坦然。 “好!”明帝立即让刘公公去传口谕。 —— 西伯昌听闻刘公公的话,面色惊变,淑妃犯下可是大罪! 株连九族! 可皇上却格外开恩,不曾株连,只是让他们交出先帝遗诏,便饶淑妃与燕王一命。 西伯昌立即去寻姬恒商议。 姬恒酒醒大半,快速进宫。 淑妃听闻皇上要赐死她,只要西伯府交出先帝遗诏,便赦免她的罪行。 她最是惜命,当即哭求姬恒,救她与燕王。 姬恒留了几刻钟,他离开的时候,淑妃失魂落魄,满面泪痕的跌坐在地上。 明帝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皱了皱眉,他对淑妃极为了解,她会抓住一切能够令她活命的机会。 刘公公去而复返,面色发白的说道:“皇上,淑妃娘娘自缢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李妃之疑 明帝等了许久,永和宫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好坏皆无。 眉心皱成几道折子,遣刘公公去问。 刘公公去而复返,面色发白的说道:“皇上,淑妃娘娘自缢了!” 明帝大惊,自缢了! 贪生怕死的姬盈君自缢了! “可知何故?”明帝拂袖,大步去往永和宫。 刘公公疾步跟在明帝身后,喘着粗气儿道:“奴才问了,姬恒与娘娘谈话,屋子里的人都撤走了,无人知晓说什么。隐约听见娘娘哀求姬恒,将东西交出来,给她谋求一条生路……” 心中哀叹,可后来还是死了。 不可思议地是竟是她自缢! 姬恒究竟说了什么,让淑妃了结自个性命? 暗忖,这姬恒着实铁石心肠,宁愿淑妃死了,也无动于衷。 永和宫中,一片哭声,婢子跪伏一地。 明帝进去,淑妃躺在床上,雪白的脖子一道青紫勒痕,触目惊心。 淑妃身边的婢女,面色惨白,见到明帝,拿出淑妃的遗书递给明帝:“皇上,奴婢进来的时候,便见到方几上压着一封遗书。” 明帝粗粗扫一眼,脸色越发冷冽,眸子里跳动着怒火。 请罪书! 呵! 人都死了,请罪有何用? 鞭尸?! 明帝手掌一握,宣纸在他手心揉成一团,呈抛物线,落在火盆中,瞬间化为灰烬。 “隐卫!”明帝压制着怒火,嗓音带着颤,可见当真是怒极。 隐卫出现在大殿,跪在明帝的脚边,回答道:“回禀皇上,姬恒来永和宫,娘娘一直哭求,他不曾说话。娘娘累了,方才在宣纸上写下一段话,娘娘看后,姬恒便将宣纸带出宫。”紧接着,淑妃一反常态,自缢了。 所有人在揣测,姬恒到底说了什么。 明帝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咬牙切齿,姬恒果真狡诈! 淑妃意欲谋害他,而他本欲赐死,最后因荣亲王一番话,将淑妃罪行压下,与西伯府做交易。 而淑妃一死,这局便破了。 千算万算,他错算姬恒的心,竟这般硬! 隐卫继续道:“淑妃娘娘在姬恒临走前,说了一句话。桂花香膏有问题,内务府呈递上来,请姬恒为她报仇!” 明帝皱眉,从荣亲王揭发秦蓦与谢桥之后,问题一夜之间,接踵而来。 荣亲王、燕王、淑妃,他们之间有何牵连? 若无关系,他是不信。 荣亲王为何置淑妃于死地? 明帝心中突然清如明镜——魏洲! 眼底闪过阴鸷,明帝转身走出大殿。 刘公公小心谨慎的问道:“皇上,淑妃娘娘她……” “安葬了。”明帝原想着废黜淑妃妃位,可如今的西伯府……闭了闭眼,不能逼急了。 太后、遗诏,如悬在他头顶的大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淑妃央求姬恒报仇,找出在香膏下毒之人,便不是她搞的鬼! 西伯府,不能动。 刘公公心中明白,便吩咐下去着手办理淑妃丧葬一事。 —— 淑妃之死,传遍后宫。 皇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怔愣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太突然了。 淑妃有多受宠? 后宫之中,只怕找不出第二人。 皇上并不重欲,后宫中的妃子,他算是雨露均沾,可淑妃却是他去过最多次,能够出入兴乐宫的妃子。 “皇后,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热茶。”施华上前,捧走皇后手中的茶盏,换上一杯新茶。 皇后只觉得心口发冷,手心里滚烫的茶,也散不去心中的寒气。 “知会太子,莫要轻举妄动。”皇后对来龙去脉,心中有数,只怕是荣亲王与秦蓦的博弈,燕王成了牺牲品。心思一转,连忙说道:“不必传话,请太子来未央宫。” 皇后冷静下来,便觉得事情不会轻易的了了。 燕王的职务都推给太子,她心中很是高兴,说明太子得皇上器重! 可如今看来,却不然,倒是成为众之矢的。 经历过生死,皇后身上锋芒尽敛,不再轻易出手,修身养性。往常明帝不喜来她这儿,近段时日倒是来过几回。 施华立即去东宫请来未央宫。 太子坐在皇后身边,他听到淑妃逝世,心中亦是大惊。 “母后,儿臣听闻父皇在永和宫用膳,不过片刻便勃然大怒,将淑妃赐死。可荣亲王进宫,不知与父皇商议何事,遣人去了西伯府,姬恒入宫,他一走,淑妃便自缢了……燕王,算是废了。”内情他不知,但是心中却是能够猜到,怕是父皇对西伯府有所求,想要交易,换取淑妃的性命,只是最后被西伯府放弃了! 西伯府袖手旁观,淑妃生死并未曾放在心上,只怕并不会支持燕王夺嫡。 如此,燕王还拿什么与他来争夺? 心中想起一事,目光一冷:“母后,您要提防荣亲王。”他最大的敌人! 皇后颔首,告诫道:“吾儿,这浑水,切莫趟。”关键时刻,出不得半点差错。 太子心境改变,稳重许多,鲁莽冲动,吃过许多亏。 “儿臣如今也无暇去搅合,如今公务繁重。其他……静观其变。”太子对荣亲王是不惧,只要荣亲王与秦蓦有仇怨,他便坐山观虎斗。等着他们给他扫除障碍! 皇后笑道:“请郡王妃进宫一趟,给本宫请平安脉。” 太子一愣,应下了。 —— 西伯府。 千禧堂。 老夫人躺在床上,浑浊的目光,虚无盯着半开的窗户,似乎想要透过重重宫墙、阻隔,看一眼淑妃。 燕王前儿个来见她,劝服她,希望西伯府支持扶持他。 谁知,才过几日。 宫中便传来姬盈君的死讯。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老夫人满目悲恸,渴望见上淑妃一面。 可宫中却并未开恩典,让他们进宫看望淑妃最后一面。 恍惚间,老夫人见到姬恒与西伯昌一同进来,面上一变,冷声道:“逆子,跪下!” 姬恒撩开袍摆,跪在地上。 西伯昌紧跟着跪下。 老夫人呵斥道:“老身如何教导你们?这天下之争与西伯府无关,谁想做皇帝,谁去做便是!各凭本事,你们瞎掺和什么?你们这是将西伯府架在火上烤!” 姬恒低垂着头,缄默不语。 老夫人痛心疾首道:“为了守着个破东西,舍弃你们妹妹性命,值么?” 西伯昌抬头,目光坚毅:“不悔。” 老夫人颤颤巍巍摸起床边的拐杖劈头朝西伯昌打去,西伯昌不敢躲,拐杖落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来势汹汹,却并不觉得痛。 西伯昌眼睛发红,母亲老了。 “兔死狗烹!”老夫人嗓音苍老的说道。 “左不过一死。”姬恒满不在意,站起身,宽大袖摆拂去袍摆上的灰尘,看着要被气死的老夫人说道:“您只瞧见盈君被我逼死,如何不知她是否做错了?事情还未发展到严重的地步,她死了也好,这府中上下百条人命,也算保住。真绝了香火,您百年归寿,到地底下敢见我爹?” “你倒是生个儿子延续香火!”老夫人被姬恒岔开话题,怒火不减反增。 “诶诶诶,您少生气,气得都满脸褶子。您瞅瞅隔壁府上的太太,牙口好,脾性好。比您还大,合着就像您闺女……啊……”姬恒话未说完,便吃了一棍杖,腿骨一阵剧烈的痛。 老夫人眼皮子翻了翻白,双目一片昏黑,险些没被姬恒气得背过气去。 “我这是老的!” 姬恒咕囔一句。 老夫人没听清,想来不是好话,狠狠瞪他一眼。 姬恒看着老夫人挥着拐杖,连忙退散:“我的娘啊,儿子这就去给您娶媳妇生孙子!” 嘭—— 门一合上,姬恒脸上不正经神色一敛,面无表情的看着明亮地天空。 “这般好的天气,心口怎得就这般阴郁泛潮呢?”姬恒听到身后传来动静,踏步朝书房走去:“母亲如何了?” “被你气睡了。” “总比她胡思乱想的好,一大把岁数,脾性怎得还这般差,像爆竹一点就炸。咝——那力气劲,可还与年轻相当,打得那叫一个疼。”姬恒揉了揉小腿骨,心里觉着他娘再年轻几岁,腿骨都要被打折了。“气气总比伤心要好,你看看,多有生气?” 西伯昌对这大哥颇为无语,气着母亲,便不会因为盈君而伤心了? 母亲不被气死,也算是心智坚强。 “今后有何打算?”西伯昌心中叹息,西伯府如今算是搅入局中,难以抽身了。 姬恒眸光一暗,并未做声。 “大哥,你对盈君说了何事?” “不必再提,有因有果。”姬恒语气难得的阴冷。 西伯昌摇了摇头,当年姬盈君入宫,大哥言辞坚决,不允她入宫。可姬盈君就是要进宫,不惜绝食。 她进宫前夜,大哥便说她不得宠,家族不会给她撑腰。她得宠,家族不会占她的荣光。即便生下皇子,亦不会扶持夺取皇位。 盈君哭了半夜,第二日进宫,大哥并未出面。这些年,当真就像没有这么个妹妹,不闻不问。 姬恒回到屋子里,目光落在多宝格上一处。踱步过去,取下顶上的黑色小木箱,搁在桌子上,木箱上布满一层厚重的灰尘。 摸着铜锁,姬恒嘴角紧抿。手指一动,铜锁落在手上。打开木箱,里面装着大小木偶,珠钗、头面、镯子,并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 姬恒拿起木偶,头上刻着一个‘君’字。 吱呀—— 门被推开。 西伯昌看着姬恒手里拿的东西,嘴角动了动,格外僵硬。看着盒子里的东西,心中了然:“东西你都还留着?当初盈君将你送她的东西还给你,当时你给扔了……” “我穷,这些都能换银子,能买几壶好酒。”姬恒放下木偶,拿起底下一盏兔子花灯,那是中秋时姬盈君央着他猜灯谜赢给她。 姬恒觉得眼睛里仿佛进了沙子,否则,怎得会涩涩发痛? 合上小木箱,朝西伯昌跟前一推:“埋了。” 西伯昌并未理会他,手负在身后,环顾他的屋子,鲜艳的物件、挂饰全都收起来,换上素净的物件。方才惊觉,他屋中还未撤换,便立即走了。 姬恒枯坐半日,直到屋子里黑魆魆一片,方才回过神来。 屋中掌灯,拿出一串压在箱底的七彩珠子,那是姬盈君最喜爱之物。姬恒收在袖袋中,抱着小木箱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挖坑埋进去。 —— 谢桥得到淑妃死讯的时候,并不意外。 放下手中医书,谢桥捏着眼角,缓解眼睛疲劳。 蓝玉敲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叠资料,放在书案上。 谢桥翻阅,正是魏青的信息。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忽而,眉头微微一皱,他天资并不聪颖,却是极为勤奋刻苦。 但是他在她眼前表现出来,却是极有天赋,接受力很快。 甚至,举一反三。 与调查来的有些出入。 谢桥眉头紧皱,手指叩击书案,凝思片刻道:“他的画像。” 蓝玉也准备好了,展开画卷,魏青栩栩如生的头像跃然于纸上。 谢桥托着腮,难道他往日藏拙? 可他的家族,子嗣单薄,并无内讧相争,为何藏拙? “郡王妃,荒院里暗卫来报,明秀给魏青的梅子,他埋进积雪中了。”蓝玉又将她进来时,暗卫处得来的消息说出来。 谢桥挑眉,倒是明目张胆! 蓝玉也觉得疑惑:“他临走时,朝暗卫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若是不聪慧之人,便会等主人走了,将东西随意弃之。 聪慧、警惕之人,来一个陌生环境,即便不喜,亦是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谢桥目光落在案上摆放的术刀上,那是她命人新打制一套。 “给魏青送去。” 蓝玉一怔,并不质疑谢桥的决定,拿着术刀送到西院。 这时,明秀进来道:“郡王妃,管家方才来通传,宫里头来人,皇后娘娘请您进宫。” 谢桥心中诧异,皇后娘娘要见她? 她与皇后之间的恩怨,不太好说。 “郡王妃,您身子不适,推了?”明秀不愿意谢桥独自进宫去见皇后,皇后心太黑,当初满肚子算计。即便谢桥救了皇后,可其中因果,却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皇后恐怕也不会惦念那点儿恩情,该算计还是会毫不手软。 皇家向来无情。 谢桥摇了摇头,她避开皇后,只怕会得罪她。如今乱作一堆,皇后不敢惹郡王府。 明秀无奈,只得伺候谢桥换衣梳妆,乘坐马车进宫。 未央宫。 谢桥福身给皇后行礼。 皇后虚扶一把,脸上的笑容极为和蔼:“无须多礼,又无旁人。” 闻言,谢桥抬眼看向皇后,只见皇后目光真挚,透着善意。 谢桥皱了皱眉,皇后病一番,仿佛变一个人。 “礼不可废。”谢桥不着痕迹收回手。 皇后赐座,宫婢捧着一杯参茶递给谢桥。 谢桥自有孕便不曾饮参茶,放在一旁。 皇后目光微微一闪,嘱咐施华捧一盏清茶,眼底的笑容更深:“郡王府子嗣单薄,郡王这年纪的人,早已是子女绕膝,郡王却无一儿半女。你有孕在身,一件大喜事,不知可有告知皇上?” 谢桥摇头:“不足三个月,郡王不让说,他迷信。” 皇后掩嘴轻笑:“注意为好,毕竟是长子,郡王难免上心。”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艳羡:“并不是每个男子都如此上心,郡王妃是个有福之人。” 谢桥面泛娇红,目光晶莹闪烁,指腹摩挲着玉质温润的茶盏,微微含笑道:“自由受拘束,屋子也不准踏出一步。今儿个赶巧,他不在府里,偷溜进宫,回去之后,只怕又要被训。” 皇后手一顿,谢桥这是给她卖好。眨了眨眼,逗趣道:“你怀有身孕,郡王又奈何不得你。” 谢桥苦恼道:“娘娘应当知晓,双身子站久会很不适,站个半日腰都得断了。” 皇后听着谢桥半真半假的话,心中却是一句都不信,秦蓦将她当眼珠子捧着,罚她? 罚暖被窝还差不多。 心知她从谢桥嘴里想要挖出一点料,根本不可能。 “今日请你进宫,本宫身子抱恙,劳你跑一趟请脉。”皇后近日总觉得夜里盗汗,怕热、口干贪凉。太医说她阴虚,她信不过,便请谢桥给她请脉。 谢桥手指搭在皇后右腕脉搏上,笑道:“问题不大,阴虚所致。”随即,开了药方,递给施华。 施华接过,她仔细看过,与太医开的药方一致,只是剂量上有变动。 递给皇后过目,皇后点一下头,施华便去御药局。 皇后挥退大殿里的婢子。 “郡王妃应当知晓,本宫还有一事相求。”皇后面染忧色,眼底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你该知晓本宫与你母亲是故交,少年时,时常入宫拜见李妃。她为人和善,待本宫与你母亲极好。你那时候还小,并不记得,她将你当作亲孙女儿疼爱。如果没有出意外,她与成王便还活着。” 皇后打量着谢桥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不由道:“成王,比你大几岁,你应该唤他表叔。他最得先帝心意,一生下来便被封王,赐封地。” “都是过往之事,皇上已经给他们沉冤昭雪,不必再提。”谢桥不知皇后说这番话的用意。 皇后眉宇间布满忧愁,轻笑道:“看我说的什么闲话,原是想与你说,李妃今日寿辰。你已经寻回来,便替你母亲祭拜。” 谢桥一怔,她不知道。 “往年本宫只是偷偷让人去祭拜,如今不同,你可以光明正大去。”皇后唤来宫婢,将祭祀的东西递给谢桥。 谢桥笑道:“是该去祭拜。”她想起之前去福宁宫,途径李妃的宫殿,心中好奇,只是当初李家还是罪臣,李妃寝宫为禁宫,不便进去。 “本宫妹妹曾在殿中小住过几日,你放心,她的主殿并不是李妃居住的宫殿,而是另外修建。”皇后并不忌讳提起嫡妹。 谢桥曾听宁姑姑提起过,提着祭祀的东西,福身告退。 明秀站在大殿外,看着谢桥手里拿的东西,微微一愣:“郡王妃,您要祭拜谁?” 谢桥眼睫微微颤动,红唇轻启:“李妃。” 明秀点了点头。 皇后派人在前头领路。 谢桥跟着去往李妃宫殿,与上回所见并无任何改变,一片荒芜。 沿着小径入内,便见一座大殿红漆鲜艳,并不曾经过岁月洗刷。 宫婢见谢桥脚步停驻,解释道:“郡王妃,这是娘娘嫡妹的宫殿。”指向另一边说道:“那边是李妃的正宫,正宫里已经有十几年不曾有人入内,娘娘派的人都是在殿外祭拜。” 谢桥提快加快脚程,去往李妃正殿。 宫婢推开门。 谢桥后退一步,目光一凛,并无灰尘。 十几年不曾有人入内,岂会无灰尘? 谢桥望着地砖,光可鉴人,并未落满灰尘,眉头紧拧。 宫婢‘咦’一声,笑道:“郡王妃,奴婢听皇后娘娘说过,李妃娘娘为人和善,宫中许多奴才都受过她的恩惠,许是沉冤昭雪之后,便有受过她恩惠之人来清扫过。” 谢桥点了点头,收敛心思,去往偏殿,那里面设立一个小佛堂,李妃的牌位便供奉在上面。 谢桥将供品拿出来,摆在香案上,手举几束香齐眉,拜下去。 她占去容华的身,她的一切,她自然要接受。 李妃,她的姑母。 理该祭拜。 三拜之后,谢桥插进香炉中,看着里面落满香灰,眸眼微眯,有人祭拜过,但是没有香棍在里面,那么是被人给带走了? 何人祭拜之后,还需善后? 见不得人? 可是皇上并未明令禁止,不许祭拜李妃—— 拿着纸钱,谢桥烧在前面的火盆里,火焰忽而蹿高。 谢桥面色一变,后退几步。 “郡王妃,您无事罢?”明秀皱紧眉头,闻到一股酒味。 谢桥推开明秀,蹲着身子,推开蒲团,手指拂过地面,果真一片湿濡,放在鼻端轻嗅,一股清冽酒香。 桃花酿! 辨香,陈酿! 宫中受过李妃恩惠的人,拿不出这等好酒。 眼底闪过思虑,面上不显:“宫中还有贵人祭拜李妃么?” 宫婢摇了摇头:“宫里的贵人,也只有皇后娘娘与李妃要关系相熟,方才来祭拜。” 太后? 谢桥立即否认。 想不通,谢桥便不去想,祭三杯酒,便带着人离去。 门重重合上,一抹白色身影自梁上飘然而下,临窗而立,望着谢桥离开的方向,手里剩下一半还未燃尽的香插进香炉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 谢桥回到郡王府,天色已暗。 无字楼前,一道青灰色身影,长身而立。 谢桥脚步一顿,捧一把木桩上莹白积雪,缓缓走过去。 魏青听到脚步声,见到谢桥,腼腆一笑,自袖中掏出一块白巾,递给谢桥:“郡王妃有孕,仔细身体,莫要贪凉。” 谢桥揉成一团,小如汤圆,摊开手心,笑道:“赏你,吃了。” 魏青面色不变,修长手指捻起雪球,毫不犹豫塞进嘴中。 嘴中温度化去雪,雪水顺着咽喉流入腹中,站在外面冻僵的身子,颤了颤,由内而外。 谢桥接过他手里的白巾,这是明秀给他包梅子的那块。此刻,上面染着淡淡的竹香,递给明秀:“扔了。” 明秀当然知道了他扔掉她的梅子,冷哼一声,揉成一团,扔进篓子里。 魏青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你和传闻中不同。” 谢桥挑眉,静待下文。 “有人说你气度极小,忤逆你之人,赶尽杀绝。”魏青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不尽然,不过睚眦必报。” 谢桥嘴角微扬,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取悦,眼底的寒意消退:“所以?” “深有体会。”魏青不是鲁莽之人,郡王府他听人说,十步一兵,比喻一小段距离,便藏有隐卫。所以,他想要试探谢桥的性子,看她得知他扔掉梅子会如何。 却不知,她竟还给他送来术刀。 所以,前来道谢。 哪知,她心里记着账。 谢桥往屋子里走几步,忽而,脚步一顿,侧头对他说道:“魏青,我惜才。”所以,别试探她的底线。 魏青触及她的眸子,寒彻如冰雪,心中微微一颤,抿紧嘴角。 谢桥走回屋子,清冷的嗓音传到魏青耳边:“明日医馆你教他们,昨日所学错一步,你主动搬出郡王府!” 魏青心中凛然,谢桥这是在敲打他! “是。” 回应魏青的是关门声,魏青盯着紧闭的门,适才想起,他还未曾道谢。可记起谢桥的话,连忙去往荒院,继续练习,有些地方他把握的并不好。 见识过谢桥的神计之后,他希望留在她身边学下去。 屋子里,谢桥搓着冻僵的脸,外头的霜风可真冷。 手里拿着那团雪,冰冷刺骨。 魏青吞咽下去,不好受罢? 蓝玉提来热水。 谢桥沐浴,暖热身体。 摸着腹部,已经有一点点凸出,并不是很明显。 谢桥脸色柔和,心中期待起他的性别。 纵然女孩贴心,喜人,可她还是希望生一个男孩。 女孩儿,牵挂太多。 谢桥不说秦蓦不舍,待到养大成人,她自己都会不舍。 各种担心。 不是谁人都如秦蓦一样,一生一双人。 若不能一生一双人,她深爱着夫君,心中必定会受折磨。若是不爱,蹉跎一生,也并非她所乐见。 所以,她缝制的小衣,都是男孩穿的。 谢桥看着手里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嘴角露出淡淡笑意。 “何事,如此开心?”秦蓦坐在她的对面,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小衣,心中亦是一片柔软:“多制颜色鲜丽的小衣。” “男孩子穿那般艳丽作甚?”谢桥针脚细密的缝制。 秦蓦眉心皱成一个川,薄唇抿成一线,不悦道:“你如何就知是男孩?我心中倒觉得是女孩,一定是。” 谢桥瞪他一眼:“胡说八道。” “没有。”秦蓦很坚持,预感很强烈。 谢桥嗤笑道:“女人第六感听说过么?很灵验,它告诉我,这一胎是男孩!” 秦蓦明智的不与谢桥争辩,反正不是她想生男孩,便是男孩。 女儿的小名,他都取好了。 谢桥眼皮子跳了跳,被秦蓦神叨叨的说着是女孩,她心里止不住担心起来,看着手里蓝色的小衣,眉头紧拧,难道……当真要做一件鲜艳的衣裳? 目光落在色片上,那便……红色。 秦蓦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一块红色的料子,“做一件红色,喜庆,男孩都穿蓝色也不成。” 当然,他是为了闺女着想。 脑中已经刻画出闺女的模样,白白嫩嫩,穿着红色衣裳,宛如喜庆的福娃,煞是可爱。 “歇一会,针线做久,眼睛不好。”秦蓦拿过她手里的针线,放在针线篓子里,带着她去净手。 谢桥记起淑妃一事,眉宇间陇上忧色:“我们算是欠下西伯府一个恩情,姬恒为护住你手里的遗诏,让淑妃了结性命,只怕燕王会记恨上西伯府。” 秦蓦颔首,这人情确实欠得够大。 嘭—— 门被推开。 秦蓦冷眼望去。 明秀面色发白的说道:“郡王,郡王妃,姬小姐被燕王抓走了!” ------题外话------ 烟儿想,如果桥桥生个男宝宝,老秦的脸——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平妻 燕王对西伯府,本就心中怀怨。 淑妃之死,他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西伯府不愿相救。母妃的脾性,他极为了解,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轻易的死! 除非是被旁人逼死,也不会自尽! 自尽二字,根本不存在淑妃的字典中。 而今,她不但死了,且是自尽! 遣人打听,姬恒前脚一走,后脚淑妃自尽,是谁所为,不言而喻! 燕王心中的怨,化为恨! 满腔憎恨。 心中亦是很担忧他的性命堪忧,孤注一掷,抓拿姬瑜威胁姬恒! 姬瑜被捆绑着丢在角落里,燕王手里端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几口酒,阴鸷的眸子忽明忽暗,盯着姬瑜那张脸,仿佛幻化出姬恒的模样,迸发出凶狠的光芒。 姬瑜身子往后一缩,不明白燕王为何会抓她! 燕王自姬瑜眼中看出一丝怯意,嘴角一勾,带着讥讽。 “怕死?”燕王扔下手中酒坛,朝姬瑜走去。 姬瑜看着燕王步伐稳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仿佛踩踏在她的心尖,心口怦怦怦剧烈跳动起来。眼中一片慌乱之色,只见阴影笼罩,燕王站在她前面,如鹰般的眸子紧盯着她,丝丝戾气自眼中弥漫开,杀气浓烈。 姬瑜浑身发颤,紧咬着发白的唇,朝后退了退。 燕王冷笑一声,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头来,“你说,你父亲会为你妥协么?” 下颔剧烈地疼痛,姬瑜摇了摇头,挣扎不脱。 “不,表哥,你不能杀我。”姬瑜不明白燕王说什么,“你莫要与我父亲计较,他不着调……啊……” 燕王手下滑,猛然掐着她的脖子,目光狰狞:“不着调?呵!他不着调,能让我母妃去死?!” 姬瑜一怔,淑妃死了? 浑身一震,此事与她父亲有关? 她回想父亲的脾性,燕王的话一个字也不想相信,可却有一个声音响起,他说的都是真的! “不,不会的。”姬瑜觉得父亲不会无故逼死姑母,定是有原委,所以事情还不曾落幕,燕王抓她要挟父亲。姬瑜想到此,逐渐冷静下来,嘴角费力的上扬,不再挣扎,反而刺激着燕王:“父亲心中疼姑母,他并未出手相救,只怕他是无能为力,你抓到我又能如何?不过白费功夫。” 燕王掐着姬瑜脖子的手一紧。 姬瑜感觉到脖子几乎要被燕王捏断,呼吸愈发稀薄,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令她头脑发麻。 燕王意识到姬瑜在求死,眸子里寒光乍显,冷笑一声:“险些着你的道!”手一松,讥诮道:“等着,你的死期就在这几日!” 他从不曾想过要放了姬瑜。 姬恒害死他的母妃,父债子偿! 姬瑜来偿命! 莫四敲门进来,恭敬地禀报道:“主子,姬恒在搜找姬瑜。” 燕王紧绷的脸色一松,找就好,说明姬瑜在他心中有丁点份量。 莫四又道:“燮郡王也在搜查。” 秦蓦? 燕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味难明。“你邀约姬恒在酒楼。” 莫四退出去。 燕王深看姬瑜一眼,拿起一旁的白巾,揉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 “唔唔……唔……”姬瑜大喊,心中很着急,燕王他是疯了,心里祈祷着父亲不要因为她坏计划。 “老老实实呆着,说不准,本王大发慈悲,放你一马!”说罢,燕王大步离开。 —— 酒楼。 姬恒坐在莫四指定的雅间内,漫不经心地品着酒,等待燕王。 燕王来的时候,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隔壁的雅间。 “掌柜,二楼竹字间隔壁雅间可有人?”燕王询问道。 掌柜点了下头道:“有人。” 燕王沉吟片刻道:“换一间。” 掌柜‘诶’一声,立即吩咐小二带着燕王去另外一间雅间。 燕王通知莫四,将人带到梅字间。 姬恒到梅字间的时候,燕王已经坐在桌子边,倒了两杯酒。一手端着酒杯,眸子里光芒涌动,嘴角勾出一抹笑:“舅舅,请你出来一趟,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姬恒脸色很难看,“有话快说,姬瑜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要我保你一命,大可放心,我答应了你母妃。如果你抓着姬瑜,谋算其他,你要如何处置她,不必告知我。” 燕王脸色变幻,瞬间惨白,咬牙道:“舅舅,昭儿真不知,你会是如此铁石心肠、冷血无情之人!” 姬恒饮着酒,并不理会他。 燕王气愤不已,狞笑道:“你不知,表妹胆子小,听闻本王要杀她,几乎要吓破胆,跪在地上磕头,求本王莫要杀她!那小摸样,多可怜?” “你想如何?”姬恒不能激怒燕王,他还不曾找到姬瑜的藏身点。 “遗诏。” “不可能!” “舅舅,原来你才是藏得最深之人,先帝遗诏放在你手中,谁能够想到,狎妓、酗酒的浑人,竟是先帝死忠!”正是因为不曾想到,燕王心中才愤恨不已。若是遗诏落在他的手里,他母妃何至于死?他何至于与太子斗智斗勇? 那皇位,迟早是他的! 可如今呢? “先帝不过死想要一个明君,治理大周成为盛世强国。你将遗诏给我,我来做这个皇帝,你忠于我,也未必有悖初衷!不是么?”燕王神色激动,他以为西伯府将隐秘之事告知他,定会鼎力支持他。哪知,还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燕王觉得特别讽刺,西伯府是他的外祖,他却是得不到支持! 多么可笑! 旁人是求之不得有一个外甥是龙子,倾力相助,光耀门楣! 他们却是死守着先帝的一个承诺,放弃大好前程,愚蠢! “舅舅,先帝早已作古,只剩下一把枯骨。我是你的外甥,我登上大位,以你之才,封侯拜相,不再话下。姬家又能祖上那般显贵,光宗耀祖,不是很好么?难道你甘愿如此平庸过一辈子?”燕王仍旧不死心,在他看来,想要保命,必须登上大位。 姬恒扔下酒杯,起身便走。 燕王满目阴霾,眼底透着狠劲。口出威胁:“舅舅,你难道真的舍得表妹去死?” 嘭—— 门被踢开。 郑亦修进来,抓着燕王的衣襟,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人呢!” 燕王捂着涌出热流的鼻子,手指沾染着鲜血。暗处的莫四并未出来,心中了然,定是被郑亦修的人给缠住了。 “横竖是死,黄泉路上,有人作陪,本王也不寂寞。”燕王不还手,冷笑道:“你在本王身上下多少功夫,全都会加倍回给姬瑜。表妹细皮嫩肉,不知她是否受得住。” 郑亦修面容添上几分煞气:“卑鄙!” 燕王冷嗤道:“本王不及姬恒,他逼死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姬瑜不过是本王表亲罢了。” “砰——” 郑亦修忍无可忍,一拳击向他的胸口。 燕王闷哼一声,弯着腰,捂住胸口,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狰狞的看着暴怒如狂的郑亦修,嗓音中透着森冷的嫉恨:“不知此时,表妹腹中胎儿可还保得住。” 郑亦修双目通红,抓着燕王便要从窗户外丢出去。 “住手。”姬恒喝止。 郑亦修忍了忍,极力压下体内翻涌如潮的怒火,将他砸在地上。转身,快步离开,去继续搜找姬瑜。 姬恒深深望一眼燕王,不疾不徐的说道:“卑劣者,能够造就盛世王朝?玉宁昭,你无勇无谋,毕生所学,都耗费在利用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论能力,不及你父皇一半。就凭你,只怕如今的国泰民安,都难以维持!” 平静的语气,却令燕王红了脸,无端听出里面蕴藏的讽刺,极尽不屑! “上位者,能者居之。你如此能耐,何须苦求旁人相助?你有真才实学,光芒万丈,自有人追随你!你只见我对你母妃见死不救,你可知,你母妃犯下的是何大罪?她用命,换你活,你就是如此作践她的苦心?”姬恒觉得燕王无可救药! 燕王一怔,他并不知内情。 姬恒道:“你母妃身上涂抹的桂花香膏,被荣亲王动手脚,掺了毒。”顿了顿,冷笑道:“你不会不知,火烧虎卫营药材,谁在后面推波助澜?” 燕王面色一白随即又涨红,姬恒此话的深意,他领会出来。 他成了别人的棋子! “我会让皇上将你发配到封地。”姬恒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燕王一脸颓然。 原来,姬恒不愿支持他,是因为他一无是处! 即便他上位,也受不住这江山么? 燕王讽刺的大笑,笑着笑着,泪水滑落下来。 他一直不得明帝宠信,即便母妃受宠,父皇也并不器重他。之所以器重他,不过是因为偶然的机会,他遇见嘉善,得她指点,办成几件大事,得父皇另眼相看。 可之后,他越来越令他失望。 所以,他对父皇来说,并无任何的价值。 燕王捏紧手心,瞳眸幽幽带着无尽冷意,令人遍体生凉。阴厉的面孔,透着怨毒之色。 荣亲王! —— 秦蓦找到姬瑜。 命人通知郑亦修与姬恒。 燕王将姬瑜藏身在城郊别院,蓝星推开门,目光环顾屋子四周,在阴暗地角落里发现姬瑜的身影。 姬瑜听到动静,睁开眼,抬起头,见到秦蓦。 只见蓝星朝她走来,脸色瞬间苍白,猛然摇头。 蓝星清晰地看见她眼底的恐惧之色,唔唔喊叫,似乎想要传递什么。 脚步猛然停顿住,冷声道:“停止,不许前进!” 身后的侍卫立即停住脚步。 姬瑜松一口气。 燕王在屋子里布置机关,他们行差踏错,便会全部丧生。 蓝星见姬瑜神色放松,便知他猜对了。 “主子,屋子里应该有机关。”蓝星走出屋子,向秦蓦禀报。 秦蓦踏进屋子,四处环顾,目光锐利地盯着一处。 “退出去。” 蓝星与众人退出去。 秦蓦折下盆栽上几片绿叶,飞射而出,轻飘飘的叶子带着雷霆之势,凌厉击向几处。 倏然,羽箭自四处飞射而出,朝秦蓦与姬瑜的方向射去。 秦蓦身形一闪,斗篷飞扬,卷起羽箭朝内壁甩去。抓提着姬瑜的手臂,朝外飞掠而去。 “唔唔——” 姬瑜脸色瞬间煞白,撞着秦蓦,挣扎着企图跌回她之前所在的位置。 已经来不及—— 屋子似在摇晃,顷刻间,坍塌! “主子——”蓝星掠至门口,便见一道身影电射而出。 轰—— 秦蓦身后的屋子,一片残垣断壁。 蓝星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来,见到秦蓦手臂上射出鲜血,心中凛然。 “主子,您中箭了?”蓝星撕裂秦蓦手臂上的衣料,一个血窟窿,鲜血往外流淌。 蓝星按压住伤口,简单清理,掏出白巾打结:“回府!” 心里却暗想,这燕王果真是个心狠之人,屋子里设下这般多机关暗器,只怕根本不打算让姬瑜活着出去! 帝王家,果真没有亲情! 姬瑜还是燕王亲表妹! 郑亦修与姬恒匆匆赶来,见到姬瑜脸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郑亦修将她抱在怀中,带着失而复得的惊喜,又透着一丝后怕。声音里带着颤音:“瑜儿,可有伤着?”看着她脸上、衣袖上沾染的血,目光变了变。 姬瑜浑身在哆嗦,劫后余生! 房梁坠下来的时候,她以为死定了! 秦蓦替她挡了,就是挡住那根房梁的时候,不知何处射出一支羽箭,射中他的手臂,秦蓦让她拔出来,热血喷射在她的脸上。 吓得手脚发软,站立不稳。 被拥进温热的怀抱中,耳边传来郑亦修紧张的声音,姬瑜怔然回神,抓着他的手道:“郡王受伤了,你去看看他的伤口。” 郑亦修哪里有心思管秦蓦,再说秦蓦身边有人,而且姬恒也在。姬瑜这模样显然吓得不清,当即抱着她,匆匆离开。 改日再寻时机,亲自登门拜谢。 姬恒看着被郑亦修带走的姬瑜,眼睛一眯,啧道:“真够臭不要脸的,青天白日下,诱拐有夫之妇!”嘴里念叨着,看着秦蓦手臂上的伤,嘿嘿笑道:“不枉费我拼老命没有将东西交出来,好样的!”一巴掌拍在秦蓦伤口上。 秦蓦眉头都不皱一下,敏锐捕捉到姬恒袖摆遮掩的一瞬,他的手微微颤抖。 嘴角一勾,这是怕了! 姬恒觉着捉弄秦蓦无趣,大摇大摆的走了:“快去包扎,我去找小香儿压压惊。” 蓝星看着无事人一般的姬恒,心中不悦,“主子,回府?” “去军营。”秦蓦睨一眼手臂,这般模样自然不能回府,谢桥见了,定会担忧不已。“你回府报平安。” “是。”蓝星目送秦蓦离开,快马回府。 —— 郡王府。 谢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中焦灼。 大半日过去,毫无动静。 指腹压一压跳动的右眼皮,越发忐忑不安。 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谢桥匆匆走到门口,打开门,便见蓝星与蓝玉一前一后走来。 “主母,一切皆安。”蓝星瞒下秦蓦的伤。 谢桥一颗心落下来,扶着门框,望着空荡荡的院落道:“郡王呢?” “军营有要事,晚些回府。”蓝星撒谎面不改色。 谢桥点了点头。 明秀慌慌张张自外跑来,人还未靠近屋子,便已经扬声道:“郡王妃,您不知道,今儿个太惊险。郡王去救姬小姐,哪知屋子里处处都有机关,屋子倒塌了,好在姬小姐并未受伤,郡王中一箭,并无性命之忧。” 明秀见谢桥心神不宁,便去打听消息,撞见带着姬瑜去医馆的郑亦修,将大致情况与她说了。 “这燕王当真是心狠手辣!”明秀啐一口,郡王如果有意外,郡王妃怕是都活不成了! 谢桥面色大变,脸上血色瞬间尽褪,目光凌厉看向蓝星,厉声道:“备马车!” 蓝星解释道:“主母,主子不愿您见到他受伤,怕您担心。” “备车!”谢桥听不进任何解释,她不亲眼见到秦蓦的伤,心中如何能安? 明秀立即去备马车,心知她大约是闯祸了。 一行人匆匆去往军营。 谢桥是双身子,蓝星马车不敢驶快了,等到军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谢桥快步去往秦蓦营帐,守在外边的士兵,见到谢桥很陌生,伸手欲拦,触及她眼底的冷意,动作迟缓片刻,人已经进去了。进去要将人领出来,双眼圆睁,便见她冲上去,扒开郡王的衣裳,士兵定在原处。 秦蓦冷眼望来,士兵回过神来,匆匆退出去,撞见蓝星,连忙道:“大人,里面是郡王妃?” “嗯。” 士兵浑身渗出冷汗,心中庆幸,方才动作慢半拍,没有拦着人。 郡王妃那副架势,俨然是兴师问罪。 谢桥的确是兴师问罪,这男人带着伤瞒着她,不知她有多担心。可见到他手臂上的伤口,眸子里涌出一片湿气,指尖拂过肩头一大片青紫,心中抽痛:“明秀,将药酒拿来。” 明秀觉得郡王妃简直是神了,居然猜到郡王有瘀伤,连忙将一小瓶药酒递上来。 谢桥倒在手心,揉搓着他的肩头:“痛么?” “不痛,小伤而已。”秦蓦拉着她的手,揉散淤血要费力:“让军医来,你歇着。” “别将我想得太脆弱。”谢桥抽出手,给他搓药酒。等差不多了,方才收手,解开他手臂上包扎好的纱布,已经上好药粉。皱了皱眉,拿过她配好消除炎症的药清理伤口,洒上一层止血粉,挖出药膏涂抹上去:“药膏促进伤口愈合,比方才的药粉要好许多。”利落的包扎好,拿着一瓶放在他营帐中,吐出一口浊气,郑重其事道:“秦蓦,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许瞒我。” 秦蓦拇指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水汽,点头道:“好。” “你不想我担心,你可知,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听到风言风语,胡思乱想的程度,比知晓你受伤,亲眼看见还要心里难安。会扩大,往坏处去想。”谢桥真的是怕,她听到屋子坍塌,便冷静不下来,无法去思考。大抵是看见容姝被一面墙掩埋,在她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害怕他与容姝一样,伤得很重! “抱歉。”秦蓦叹息一声,他并未想太多。 谢桥替他整理好衣袍,看着案上摊放的公文,皱眉道:“这些公文很重要?” 秦蓦拿起一旁得大氅,温和道:“不急,我送你回去。” 谢桥睨一眼公文,对蓝星道:“带回府去。” 秦蓦心中诧异。 谢桥微微浅笑道:“你在一旁指点,我为你代笔。” “好。”秦蓦漆黑的眸子里蕴含着一丝笑意,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顶,将手里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护着她离开。 —— 谢桥身着素色轻纱裙,跪坐在炕上,宽大袖摆如云似烟般飘荡,纤细素手执着管束,秦蓦念一句,她便写一行。 秦蓦见她收笔,拿起公文,字迹未干。 她的字风骨遒劲,游云惊龙,与他的有八九分相似。 秦蓦嘴角噙着笑,亲着她的面颊,她用了心思。 “姬瑜她无事?”谢桥不放心的问道。 “嗯。” 谢桥轻叹一口气,“姬恒打算如何处置?” 秦蓦沉吟道:“他心中亏欠淑妃,燕王所作所为,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他不会赶尽杀绝。应该是想办法,让燕王去封地。” 也算保全燕王。 果真,用完膳,宫中传来消息,燕王贬回封地,不得召,永不得回京。 谢桥心中感叹,姬恒有几分能耐,竟让明帝同意了。 明帝心中只怕很矛盾,燕王留在京城,能够制衡太子。但是,定会折损几个儿子。燕王遣送出京,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也得以保全。 再是亲情寡淡,明帝也不愿意他的子嗣经历他当初的一切,手足相残! 秦蓦却是想得深,明帝如今四面楚歌,人人对他皇位虎视眈眈,他担心皇位不保,所以借势将燕王送出京城,也算是留有后手! 心中冷笑一声,燕王只怕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叩叩—— 门扉被敲响。 “进来。”谢桥起身去净手。 明秀打开门,进来通禀道:“郡王、郡王妃,兰阳郡主求见。” 谢桥取来白巾擦拭手上水珠,沉声道:“请她进来。” 兰阳自门外进来,她的脸色发白,双眼失去神采。 “气色不大好。”谢桥示意兰阳坐下,秦蓦已经避嫌,去往书房。 兰阳满面愧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经听说了。回想起当初谢桥询问过她的话,兰阳心中十分难过。她当初想左了,以为是谢桥要与她父王做对,哪知是她的父王存了害谢桥的心思! 而且,她还听说当年是她父王忘恩负义,参与镇国公一案当中。 她向来知晓父王利益当头,却不知他卑劣无耻! “容华,对不起。”兰阳心中愧疚的难以复加,莫怪师兄说他不能娶谢桥。的确如此,他们荣亲王府亏欠镇国公,也亏欠谢桥与她的母亲。 镇国公罪名不属实,仍旧健在。谢桥的母亲便不会死,她也不会流落在外,遭人厌弃! “与你无关。”谢桥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道:“我若怪你,便不会与你交心。” 兰阳愈发无地自容。 如果她身处谢桥的位置,只怕无法做到她这般豁达。 她的父王显然是不容谢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谢桥!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谢桥见兰阳无法释怀,转移话题道:“你与柳自清如何了?” 兰阳心知谢桥不愿再提过往之事,并不是很愉快的事情,也便顺着她的心意,不再提:“还行。” 谢桥促狭道:“还行?那便是不合你心意了?” 兰阳苍白的脸色,泛着一丝红晕:“比起以往好上太多,我原该心满意足,可是总觉得他不热情,很冷淡……大抵是我太不知足,好了,还想更好,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我。” 只是,雪珂公主太不要脸,翰林院堵人便罢了,有时堂而皇之的来府中堵人。 柳府中,但凡谁有个难处,雪珂便一马当先的处理好。 这世间,最不好还的便是人情。 即便,柳府中人是被迫承她的人情,可到底是欠了她,也不大好撵人,给她脸色看。 “府里人对她大有改观,因为父王的缘故,有些人对我颇有偏见,对雪珂公主很是殷勤。水滴石穿,我担心时日久了,她会感化柳自清。”兰阳为此担心的睡眠不好,食量不佳,整个人都清减不少。 谢桥安慰道:“别想太多,如果感情是能够感化,那么你与柳自清的感情,本就不太牢固。他心中只有你,别的女人也抢不走。” 兰阳知道是这个理,可是柳自清是孝子。 她去给柳老夫人请安时,听到柳老夫人与柳夫人的谈话。言语间谈论雪珂公主对柳自清一片痴心,她的身份尊贵,能够为柳自清做到如此地步,极为难得。 雪珂公主也与柳老夫人透露口风,她愿意做平妻,明帝也并无异议,只等柳自清松口。 柳老夫人的意思,便是让柳夫人劝柳自清,而后说服她。 但是柳夫人与柳老夫人不同。柳老夫人儿孙众多,并非柳自清一个孙子。柳自清娶雪珂,造福的是柳府。 柳夫人只有柳自清一个儿子,娶了雪珂公主,仕途无望了。 这件事情暂时搁置下来,她心中十分清楚,只要雪珂不放弃,柳老夫人早晚会给柳夫人施加压力。 “是我爱乱想,在他身上,我得不到安全感。可我却能感知到,他对我有感情。或许他就是如此的性子,并不能如我渴望的那般温情。”兰阳回想起与柳自清去国寺,她午睡起来,柳自清并不在身边,她鬼使神差的去了桃林,远远见到他站在那棵桃树下,心中咯噔一下,心慌意乱的走过去,正欲与他解释,见到树干上她的名字旁边,刻下的是柳自清的名字,心中惊异,念头转换间,她心中涩然,定是褚明衍为之。 谢桥想起柳自清冷淡寡言的模样,不禁摇头:“兰阳,他性子如此,不能勉强。” 兰阳点了点头,她只是希望柳自清能够给她一句准话。不禁苦笑道:“如果真要纳妾,只要不是雪珂,我谁都能够接受。”雪珂为人强势,仗着身份,只怕要压她一头。 谢桥手指一紧,兰阳如此骄傲的人,她能够忍受柳自清纳妾,看来柳府给她的压力不小。 雪珂…… 她是逼得太紧了,雪珂很聪明,知道利用自己的身份,柳府里的人,顾着那一层身份,不能对她不尊亦或是扫地出门。而后,施点小恩小惠,拢络人心。 可是感情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外人,无法插足。 “你探探口风。”谢桥心中有了主意,凑到兰阳耳边嘀咕一句,就看她愿不愿意去做。 兰阳眸子一紧,心中迟疑。可想到雪珂,咬了咬牙,“就这么办。” 心里藏着事,兰阳坐不住了,当即回府。走到门口,回头对谢桥提点一句:“我前段时日回府,发现父王经常去城南木樨巷一处宅子,十分隐秘。”说罢,便抬脚离开。 马车停在府门口,碧莲掀开帘子,看到府门口的一幕,呆怔地忘了搀扶兰阳下马车。 兰阳觉察到异样,掀开帘子,柳眉倒竖,攥着帘子的手指骨发白。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柳自清自翰林院回府,恰巧遇见从府里而出的雪珂。 柳自清眼眸动了动,面无表情,侧身让她先过。 雪珂杵着不动。 “柳自清。”雪珂看着站在下端,眉毛都不曾动一根,一眼都未看向她。突然间,雪珂心底生出无力感,从小到大,第一次在柳自清身上,得到挫败。“你就如此讨厌我?” 柳自清不语。 雪珂却清楚的看见他眉宇轻皱,透着不耐。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他的耐心只怕都用在兰阳身上。 雪珂抿紧唇,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心中思绪翻涌,仿佛要下一个决定。 柳自清见她不走,便迈上石阶入府。 “我不与兰阳争高下,我委身做小,你可愿意娶我?”雪珂受不了他的无视,他的冷漠,连一眼都吝啬给她。他心中爱兰阳,不愿委屈兰阳,不肯答应她为平妻。她想过要放弃,但是做不到。 若是之前大殿点夫,只是他合眼缘,那么之后因心中不甘,不断追逐于他,越陷越深,已经无可自拔。 所以,她愿意退让,只要能够嫁给他! 柳自清脚步一顿,有些诧异,雪珂很高傲,目空一切,始终高高在上。她围绕在身边打转,压抑着她的本性,却未曾想过堂堂一国公主,竟委曲求全,卑微为妾。 “承公主美意,我恐无福消受。公主身份尊贵,何须如此作践,另择夫郎。”柳自清无动于衷。 雪珂潋滟生波的眸子里,浮上水汽,她真的是栽在他手上了。她都放低身段,将自己的尊严卑微的放在地上,他都不肯接纳,她真的毫无办法了。 雪珂深受打击,踉踉跄跄踩下石阶,倾身一头栽进她下首柳自清的怀中。 柳自清淬不及防,朝后退开几步,仍是来不及,被她撞满怀,伸手扶着她站稳推开。 “啊——”雪珂痛呼一声,脚崴着了。 柳自清却不曾怜香惜玉,松开手,目光冰凉的看向雪珂的婢女。 雪珂目光凌厉扫去,婢女不敢动。 柳自清没有闲工夫管雪珂,何况雪珂对他有非分之想。他出于好心扶一把,只怕会让她多想,以为他对她的态度松动。所以,冷漠得彻底。 雪珂忍受着脚踝钻心的痛楚,却不及心上半分。她受伤了,他仍旧冷眼相待。 倏然,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雪珂眸光微微一闪,她知道里面定是坐着兰阳。 看着背对着她拾阶而上的柳自清,眼底闪过嫉恨,猛然往前走几步,挡在柳自清的面前,痛得眼泪都流出来,站立不稳,手指拽着他的衣襟,靠进他怀中。 果然,兰阳掀开帘子,看到他们相拥的一幕。 实际情况,只有雪珂最清楚,她根本没有靠进柳自清的怀中,被他推开了,只是手抓着他的衣襟,从兰阳的角度看来,便是亲密相依。 兰阳瞬变的脸色,说明她得逞了,可是雪珂心里并不觉得痛快,反而很憋屈。 柳自清似有所觉察,侧头对上兰阳发白的脸。手上用力,雪珂抓得更紧了,柳自清抿紧唇,将她重重推开。 雪珂被一股巨大推力,推着往后,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看向柳自清,她以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无礼地推开让她跌倒,毕竟她是一国公主! 可是,他真的这般做了。 他看着胸前布满皱痕的衣裳,雪珂看着他眉头一紧,掩饰不住的嫌恶。 “柳……”雪珂张口想说什么,却见他转身朝马车走去,脸色瞬间苍白如雪。一双妩媚的眼睛牢牢盯住柳自清的背影,嘴唇紧紧抿住,神情哀怨中带了一丝羞愤与落寞。 兰阳仍旧没有从他们相拥地那一幕回过神来,心口阵阵抽痛。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心口痛楚,随着她的呼吸,心口却是撕裂般的痛。 她无法想象,雪珂如果嫁进柳府,看着他们亲密相依的模样。 她想,她会死。 看着他将雪珂推倒在地,朝她走来。 兰阳不知道,柳自清是顾全她的脸面掩饰,还是雪珂不要脸,往他怀里凑。 兰阳垂眼,看着眼前宽厚温暖的手,目光十分专注。 她知道,她当着雪珂的面,不能表示出任何的任性与不悦,脸上该露出浅淡的笑容,将自己的手放在柳自清的手心里,无疑是对雪珂最好的反击。 但是一想到他这双手,碰过雪珂,她胃里便一阵翻涌想要作呕。 “碧莲。”兰阳喉咙干涩,唤了一声碧莲。她不高兴,不喜欢,不想伪装得毫不介怀,将她不爽快的心情,明明白白传递给柳自清。 碧莲立即搀扶着兰阳下马车。 柳自清看着自己的手,愣了片刻,收回手。 兰阳已经调整好情绪,站在雪珂身边,嘴角一扬,带着讽刺。 雪珂看着眼前兰阳,雪白的大氅映衬着她的面容冷艳妖娆,她眸子里透着鄙夷、不屑。 “我真为大庆皇室有你这样的公主而丢脸,如此轻贱,啧,公主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代表的是大庆整个皇室。”兰阳哼笑一声,扬长而去。 雪珂面色青白,对兰阳的示威奚落,咬牙切齿! 兰阳回到屋子里,整个人的力气似被抽空,软绵绵地斜躺在榻上。 柳自清随后进来,看一眼兰阳,眸眼微动,径自走进内室,拿起干净的裘衣,去往内室。 兰阳喜欢泡温泉,她嫁过来之前,柳自清在内室改建温泉池。 柳自清将雪珂碰过的衣裳,扔在地上,沐浴后,穿戴好干净的锦袍,吩咐婢子将那身衣裳处理了。 绞干墨发,柳自清走出内室,便见兰阳已经熟睡。 十一月的天,即便是白日里,屋中烧了地龙,未盖被子依旧寒凉。柳自清俯身抱起兰阳,兰阳不适动了动,眼睫一颤颤地掀开,眨了眨眼,眼中迷茫。 柳自清嘴角微扬,几不可察的笑了笑:“睡吧。” 兰阳温顺地靠近他怀中睡去,似乎睡得很沉,却又觉得神识清醒。她感受到柳自清将她轻放在床上,拉起被子盖在她的身上。须臾,轻软如绵般微凉的东西拂上她的脸颊,兰阳迷迷糊糊往被子里缩了缩,大半个脑袋缩进被子里。抽离撑在她身侧的手顿了顿,拉开被子,露出她下半张脸,将被沿盖在她的脖子上,兰阳下意识在他微凉的手背上蹭了蹭。 “自清…” 柳自清听到兰阳的呓语声,手没有收回,被她的脸颊压蹭在枕头上。 “你冷么……手这样冰……”兰阳咕囔一句,又蹭了蹭。 柳自清眸子一直注视着兰阳,若非她眼珠子不曾动一下,他都以为她还未熟睡,与他在说话。 蓦然,记起府门前,她看向他的眼神,柳自清收回手。 睡梦中的兰阳,抓住柳自清的手,她觉得梦里的柳自清很温和,平易近人,晃了晃他的手臂,似娇嗔,似乞求,声音低微轻细,娇软道:“你别娶雪珂……好不好?” “为什么?”柳自清脱口而出,抿了抿唇,他是魔怔了,她睡着了如何听得见? 可莫名地,他并未离开,平静地注视着兰阳。波澜不兴的眸子里隐约闪过一丝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期待。 良久,床上的人轻轻说道:“我不喜欢她。” 柳自清皱眉。 兰阳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泛酸,她觉得这个梦太真实了,感知都这般的清晰、难受。她虽然看不见前方被一团浓雾笼罩的柳自清,不知他的神情,可却觉得此时的极有耐心,褪去往日的冷淡疏离,他问她为什么,那一瞬间,她就想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反正……左右是在梦中。 “你娶别人,我心里难受。” 兰阳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看着那团浓雾消散,柳自清的身影似乎也随风飘散,心中一急,想要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嗯。” 兰阳耳边传来一句飘渺的回应,头脑昏沉,像是不安的心里,得到一颗定心丸。想要睁开眼,眼皮子很沉重,浑浑噩噩间,一道清雅飘渺的声音再次响起:“碧莲,去请府医,少夫人发烧了。” 平和的语气,带着担忧。 兰阳却是不知,一觉醒来,浑身乏力得紧,那个梦也忘的一干二净。 睁开眼睛,盯着帐顶,头脑一片空白,总觉得有重要的事情被她忘记。细细回想,毫无头绪。 碧莲打着一盆热水进来,见到兰阳睁开眼,呆滞地盯着床帐,匆忙放下铜盆,探手碰她的额头,触手微凉。碧莲松一口气:“少夫人,您总算醒了。昨日里发烧,少爷守了您一夜未合眼。有公务在身,早膳没来得及用便去翰林院了。” 兰阳舔了舔唇瓣,极为干涉:“水。” 碧莲倒一杯水,扶着兰阳坐起身,服侍她喝下去。言语间轻松欢快:“少夫人,少爷很在意您。” 兰阳喝水的动作一顿,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画面,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她好像求他别娶雪珂…… 她好像还说他娶别人,她心里难受…… “咳咳……咳……”兰阳嘴里的水呛进气管,一阵剧烈的咳嗽。 兰阳捂着胸口,眸子里水润氤氲,明澈动人,却又带着一丝恼意。 她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些话? 肯定是做梦? 碧莲心里很高兴,不免将昨夜里的事拿出来说:“少夫人,您不知道,您求少爷别娶别的女人,说心里会很难过。哎呀,少爷向来冷冷淡淡的眼睛里,柔的像池子里的春水。” “……”兰阳觉得这个丫头胆儿大了,什么话都能信口胡诌。 眼睫微微半垂,敛去眼底的神色。即便碧莲这番话有哄骗她的嫌疑,可脑中刻画他当时的神情,心里一阵紧缩,抑制不住的悸动。 她想知道,他当时如何回答。 碧莲却是不再说了,服侍兰阳起身。 这时,荣安院里来人。 巧书站在屏风外,恭敬地说道:“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一趟荣安院。” 兰阳笑道:“你去回话,我一会便到。” 巧书听闻昨儿个少夫人病了,欠身离开。 兰阳扫一眼满柜子红色衣裙,目光落在素青色衣裙,素手一指:“穿这一件。” 碧莲一怔,取来为兰阳穿上。 素净的衣裳,映衬着她的明媚的容颜,冷艳妍丽,病态未愈,显出一抹柔弱,掩去眉眼间的英气。 柳老夫人不大喜欢兰阳锋芒毕露、张扬恣意的性子,喜欢清雅贞静的女子。 雪珂与她相差不了多少,可身份上却突出,两个人柳老夫人自然中意雪珂。 兰阳眼底闪过一抹讽刺,她并非迎合柳老夫人的口味,着实是不想让她挑刺,两相生厌。 草草吃几口淡粥,兰阳去往荣安院。 婢女打开帘子,兰阳带着碧莲进去。 屋子中央摆着火盆,银丝碳烧得正旺。柳老夫人端坐在炕上,头发霜白如雪,额间带着抹额,老态龙钟,年逾八十,精神矍铄。 兰阳郡主之身,柳老夫人虽有诰命,品级却不及兰阳,兰阳并不行礼。 一旁的柳夫人眉眼含笑,兰阳这是恼柳老夫人。兰阳脾性直爽,不拘小节,在她跟前多会行礼。 柳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满藏在心里,并未表现出来。昨夜里,雪珂公主单独见她,表达她愿意做小的意思,所以她今儿个请兰阳过来。见柳夫人方才应得好,此刻兰阳来了,却闭口不言,心中不喜,只得自己开口:“兰阳,听闻你昨日里病了,身子可有好点?” “好得差不多。”兰阳心中如何不知柳老夫人请她过来做什么? “你身子骨弱,这般冷的天,要保重身子。清儿他房里无人,你一病,无人照应他。”柳老夫人打开话题,说到这上边来,见兰阳眉头都不皱一下,垂目啜一口热茶:“你出身不凡,未曾嫌弃清儿的出身,低嫁到柳府,想来性子也贤惠,为夫君着想。你是郡主,你有你的骄傲,自然更能懂一个公主,为了清儿,抛开身份,放下身段,甘愿尊你为大,与你一同侍奉清儿。你是个好孩子,定会与雪珂公主好好相处?” 兰阳心中冷笑一声,柳老夫人哪里是劝服她?她根本就是拿定主意! 兰阳理了理绣着素兰的裙摆,抬眼间,眸子里蕴含着一丝笑意,风情流转:“祖母,其实我心眼很小,算不得好。” 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乌云罩顶般,满目阴沉。 似乎没有想到兰阳会如此直白。 直白到她一时无法反应。 柳老夫人压下怒火,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向来懂事……”话未说完,被兰阳一口截断:“祖母,您别夸我。我母妃说府里就我像个泼猴儿似的,上跳下窜,作天作地,有别人府上孩子一星半点听话懂事,也不会气得她跑到国寺里念经清心,我成亲都没有回来。” 柳老夫人一噎,自然听出兰阳话中的深意。她母妃不出面参加婚礼,那是根本不满意柳府,兰阳执意要嫁,也便是隐晦点出她真的‘很不懂事’! 如果懂事,便不会一意孤行,会听从荣亲王妃的安排,嫁给世家子弟! 柳老夫人阴着脸,瞪向一旁的柳夫人。 柳夫人笑道:“兰阳,你祖母与你说笑呢。你是个好孩子,母亲知晓。有你照料清儿,母亲很放心。” 柳老夫人眼皮子一跳,冷笑道:“你就是如此善嫉,淮阴侯世子才会不要你!” 兰阳面色一变。 “也就清儿傻,抱着个破烂玩意,当作宝贝疙瘩。”柳老夫人最要脸面,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对兰阳打心眼里不喜。 如今,拦着柳家往上爬的大好机会,气得咬牙切齿! “母亲。”柳夫人也不禁变色。 柳老夫人冷哼一声:“她善嫉,犯七出……”话音戛然而止,看着站在门口的人,面色讪讪。转念一想,她可是为柳自清好,为柳家好:“清儿,你来了正好,祖母有话与你说。” 柳自清信步进屋,坐在兰阳身边,清润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精致妍丽的面容不曾上妆,素净如兰,有别于往日如海棠般艳丽的容颜,显露出一丝柔弱。脸色带着些许苍白,病容黯淡,并不十分精神。柳自清手覆上她的额头,似乎温度不曾测出来,倾身靠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兰阳垂着的眼皮子,猛然睁开,心口颤动。 柳自清目光温和,温润如玉道:“烧退了。” 兰阳抿嘴一笑,他对她好一点,那些不好,她都能够不去计较。“真傻,还有一个法子测体温很准确。” 柳自清看着她眼底闪过狡黠,对他招了招手。静静地看她片刻,一副要使坏的模样。柳自清本不想理会,可见她难得如此开心,如此好的兴致,便倾身靠过去。 兰阳抬手宽大的袖摆遮住柳自清的面容,盯着他薄薄的唇瓣,仿似桃花两瓣,忽而凑过去吻上他的唇。看着他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染上点点笑意。兰阳眨了眨眼,粉嫩的舌头探入他的嘴里,舔了一圈便退开,舔着唇瓣。丰盈的唇瓣沾染着水润的光泽,极为诱人。 柳自清目光微微一闪,移开视线。 柳夫人看着二人两颗头靠近,以为他们说悄悄话。待看到柳自清坐直身子,唇瓣上印着唇脂,微微一怔。呛咳一声,心里念叨着大俗即雅,大俗即雅…… 柳老夫人眼睛抽搐,看着两颗碰在一起的脑袋,不忍直视。 这个女人,简直……简直伤风败俗! 她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 兰阳看着柳老夫人气急的模样,心中极为畅快,凤目水波潋滟,眼角隐含着一丝春色,问道:“是不是比方才要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兰阳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早就心跳如擂了! 柳自清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兰阳支着下颔,盈盈含笑的看着柳自清:“其实我比较喜欢你用这个方法。” 柳自清别开了头。 兰阳似乎看着他的耳尖微微泛着红,怦、怦、怦剧烈跳动的心口,反而平静下来,心情很好的对柳老夫人道:“祖母一心为柳府打算是好事,只是雪珂一个别国的公主,嫁到大周不过是变相为质,能为柳府带来什么好处?又不是大周的公主!除非,祖母想要二弟、三弟他们去大庆。” 心里想着,果真还是谢桥的法子好。当初她对柳自清无情,所以调戏他,并不觉得难为情,抹不开面子。 如今看来,你以礼相待,中规中矩,他也是如此,不知亲热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抹开面吧。反正,当初也是这样把他弄到手! 想通了,兰阳觉得自成亲后的问题,仿佛迎刃而解。 “你浑说什么!”柳老夫人被兰阳直截了当的戳破面皮,恼羞成怒! “咱们书香世家,一个皇后所出的嫡公主与人为妾,谁敢要这一尊大佛?雪珂公主昏了头,难道祖母也跟着糊涂了?只怕前脚雪珂嫁进来,后脚柳家便灰飞烟灭了!不说大庆,就拿大周来说,皇上会同意?咱们不是结亲,为大周做贡献,巩固两国邦交,而是结仇!”兰阳心中冷笑,没有想到柳老夫人真敢提,雪珂做妾!多大的脸! 即便是皇子皇孙也不敢! 啪—— 柳老夫人一拍桌子,正要发作。柳自清道:“祖母,心儿说得有理,雪珂对柳府是祸不是福。祖母年纪大了,好生修养,我与心儿新婚燕尔,不劳您操心。” 柳自清扶着兰阳起身,淡漠的说道:“祖母若不舍雪珂公主,二弟、三弟皆未成亲,大可奏请皇上指婚。” 说罢,不等柳老夫人开口,带着兰阳退出去。兰阳停住脚步,柳自清侧头,目光平和地看着她。 “新婚燕尔不打算纳妾?等生出嫡长子,我是昨日黄花,你便考虑纳美娇娘?”兰阳手戳着他的胸口,拧着眉头,碎碎念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胸膛不结实,腰不够精瘦,腿……就这样,你还想要纳妾?” 柳自清握着她的手指,挑高眉梢:“就这样,你还要?” “就是因为这样,你连我都应付不了,哪有精力去应付外头那些个小妖精,我才要你。”兰阳对上他略有深意的眸子,心里头莫名地发怵。 柳自清深深地看她一眼,往院子里而去,雪白的锦袍曳地,纤尘不染。 兰阳追上去,挽着他的手臂。 柳自清垂目睨她一眼,缓缓地说道:“昨日是误会。” 兰阳一怔,转念回过神来,柳自清在向她解释,冷哼一声:“我相信你,你若对她有意,那小贱人不知道多得瑟,早到我跟前逞威风。”顿了顿,兰阳忸怩道:“只是看见你的手碰过其他的人,我心里不舒服。” 柳自清被她瞪一眼,不禁失笑。 他性子内敛,不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心思。每一回,主动靠过去,都不欢而散,渐渐地便淡了兴致。心中忍不住想,她说的那些话,许是哄骗他。 昨日她烧的迷迷糊糊,求着他别娶别的女人,她心里会难受。 他就想,她会难受,心里是在意他,这便够了。 即便她忘不了褚明衍,他也不想去计较。她是他的妻,只能是他的。 “你这个人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不能给别人碰。不然……和你没完!”兰阳撂下狠话,嚣张至极。 回到屋子里,便变了画风,兰阳嘤咛求饶。 柳自清用实力洗清兰阳对他的不实诬告,应付她还是绰绰有余。 —— 郡王府。 谢桥思索着兰阳离去前留下的那句话。 荣亲王时常去城南木樨巷,那里的确很偏僻,哪里是京城最贫苦的地方。 他去那里做什么? 谢桥手指叩着桌子,心思快速的转换,突然,目光一凛:“蓝玉,你命人盯着荣亲王,还有木樨巷,有可疑的人,向我通报。” “是。”蓝玉退出去安排。 谢桥手抚摸着小腹,起身打算去与秦蓦商量一下。 突然,蓝玉去而复还,面色微微发白:“主母,荣亲王遇袭,受重伤昏迷不醒,王府里有人发布密令下去,召荣亲王世子进京。” 谢桥心口一跳,师兄—— “谁袭击他?”谢桥脑中闪过几个人选,觉得燕王最有可能。 果然,蓝玉吐出两个字:“燕王。” “荣亲王的人知道?”谢桥心惊,燕王都要离京去往封地,按耐不住,使出幺蛾子,他是要找死么? “燕王培育的死士倾力剿杀荣亲王,燕王早已乔装出京,荣亲王的人要找他,只怕难。”蓝玉心中想燕王对荣亲王当真是恨之入骨,一个死士的培育,不止是时间,还有太多的心血。他孤注一掷,全力出击。 只可惜,荣亲王福大命大,竟没有死! 谢桥叹道:“可惜。”不知是感叹荣亲王未死,还是那写死士。 蓝玉心想,燕王只怕当真是放弃了夺位。 蓝玉想起一事,面色古怪道:“苏素馨,燕王带走了。” 这很出人意料,苏素馨算是废了,留在燕王府,与带走,都一样。唯一不同,留下来也有人照料,只是不尽心而已。 燕王本就是一路逃亡,躲避荣亲王的追杀,带着苏素馨诸多不便,他却带走了。 谢桥不相信燕王不明白,丞相已经舍弃苏素馨,所以他留着苏素馨是为着丞相,断不可能。 莫不是,良心觉醒了? “荣亲王是个老狐狸,你去探探虚实。”谢桥总觉得荣亲王这‘重伤’要打上一个问好,荣亲王心中对玉倾阑起疑,借故将他调回京城,不失一个好法子。 只怕,这并非主要原因。 想到此,谢桥去往书房找秦蓦,怕荣亲王另有诡计。 秦蓦正巧自书房回来,对谢桥说道:“荣亲王受重伤,属实。” 谢桥一怔,那么找师兄回京,并无其他用意? 可谢桥心中难以相信。 总觉得事情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你知道师兄在何处对不对?你给他去信,无论如何别进京。”谢桥面色严肃,玉倾阑好不容易离开这是非之地。如果再回来,正值多事之秋,只怕难以脱身。 秦蓦目光晦涩,点了点头。 谢桥心中郁郁,荣亲王总归是他的父亲,得闻重伤,只怕他心难安。谢桥心中有一个主意,可以试探荣亲王伤情如何,又能安玉倾阑的心。只是—— 谢桥抬头看向秦蓦,欲言又止。 秦蓦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蹙眉道:“荣亲王府太危险,你不便前去。若是寻常不妨事,你如今有孕,出不得半点差池。” “可是……” “魏青。” 谢桥一怔,对于秦蓦提起他,颇感意外。 “他是你亲传弟子,我禀明皇上,拟旨让魏青去荣亲王府。”秦蓦已经敲定主意。 谢桥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正好魏青可疑,说不准这样一出戏,能让他露出马脚。 就在这时,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在窗棂上,‘咕咕’地叫。 谢桥取下鸽子脚上的竹筒,取出信条,阅览完上面的内容,面色一变:“木樨巷有问题,你快去查探。” 第一百八十八章 示威 木樨巷。 潮湿、阴暗、恶臭。 一道黑色身影,穿过长长小巷,停留在一户住处。宽大的斗篷,裹住他的身形,帽子戴在头上,脸上一张薄薄面具,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闪烁精锐光芒的眸子。 叩叩—— 门缓缓打开。 黑影手里露出一块木牌,里面的人侧身让开,给他进去。 小厮带着人进去。 黑影推门而入,屋子里的少年,坐在榻上,下半身盖着薄被,手里执着书卷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翻阅。 “事情筹办好了?”黑影嗓音沙哑,辨不清他真实音色。 榻上的人习以为常,微微勾唇一笑:“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黑影冷哼一声:“药。” 榻上的少年,指着屋子里的多宝阁,“自去取。” 黑影扫一眼药瓶上的标签,拿起其中一瓶,拔开塞子,服下里面的药。 “啧,内伤深重,功力退了不少。”少年云淡风轻,也算明白为何他让自己这段时期莫要联系,他反而来了。 黑影目光变幻不定,沉声道:“提上日程。” 少年终于从书卷上移开视线,正眼看向对面的人,宛如远山之黛的眉头紧皱,漫不经心地神色敛去:“事情有变?” “嗯。” “不能急。”少年拒绝来人的提议,转而冷声道:“我自有打算。” 黑影盯着他良久,见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妥协了。 “玉倾阑,你当真在余海见到了?”黑影离去前,突然问道。 “你不信,便当我不曾看见。”少年很无所谓的说道。 黑影面色阴沉,正欲开口,忽而,听到外面有动静,目光凛然,手擒上少年的手臂。 少年自书卷中抬起头,一张布满红疮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黑影一怔,松手自他身后的窗户一跃而出。 秦蓦站在窗外,见到黑影蹿出来,拔剑纵身跃去。 一道凌厉剑气直逼面门,黑衣人陡然抬手,接过屋子里掷出的长剑,静寂的夜色中,迸发出兵器相交的铿锵声。 秦蓦手腕翻转,剑尖向下,动作矫捷闪电似移动身形,朝黑影逼去。 黑暗中只见长刃挥动,迸射出夺目的寒光,蕴含着浓烈剑气,刺进黑影胸口。 “啪嗒”一声,剑断成两截,黑影毫发无损。 秦蓦心中一惊,快速回过神来,弃掉长剑,赤手空拳追击而去。 夜色中,只见两道矫健的身影激烈地纠缠打斗在一起。两人的身形如风速度很快,快的只见几道残影。 “嘭、嘭、嘭。”拳头击打在肉体的声音。 两道身影弹开。 黑影捂着胸口,噗呲吐出一口鲜血。 秦蓦那几拳蕴含着刚猛内力,震得他胸腔气血翻涌。凶狠得秦蓦一眼,纵身飞掠而去。 秦蓦提气去追,却浑身发软,真气外泄。面色陡然一冷,看着夜色中漂浮的一层雾气,秦蓦眸子里一片冰封的寒意,有毒! “撤!”秦蓦脸色铁青,木樨巷潮湿,异味浓重,毒气很难分辨。 蓝星守在外面,看到黑影自院子里飞跃而出,便跟着去追,哪知将黑影追丢。赶回来便听到秦蓦暗含狂怒的声音,心知有异,屏息飞掠过来,带起秦蓦跃出院子。 少年看着秦蓦离开的方向,细长的眸子里布满狠唳之色。 “可惜……”少年猩红的唇吐出两个字,错过抓拿秦蓦大好机会。 他若不受内伤,武力值不如秦蓦,可他练得气功能够抵挡攻击,不跑这般快,再多留片刻。许是能够…… 眸子闪了闪,这一回秦蓦大意,下一回只怕没有这般好的时机。 秦蓦的确大意了,太过轻敌所致。未料到遇到用毒高手,借用有力的环境,布了毒瘴。一但动用真气,便会中毒。 目光冰冷,想到那断掉两截的剑,神色复杂,这世间当真有刀剑难伤之人? “主子,跟丢了。”蓝星如实道,木樨巷是贫民聚集的地方,地势也极为复杂,他对这边不熟悉,所以跟丢了。 秦蓦颔首,夜色中,望着黑影离开的方向,神色难明。 回到郡王府。 谢桥心神不宁,等待着木樨巷那边的消息,听到动静,迎上去,只见蓝星扶着秦蓦,“受伤了?” 秦蓦坐在杌子上。 谢桥扶脉,眼底闪过诧异:“中毒!” “木樨巷,有一间院子很可疑,我们跟着黑影过去,哪知屋子周边布下毒瘴。里面气味浓重,掩盖毒气。”蓝星面无表情的说道:“黑影并非荣亲王府里的人,身份的确很可疑,见到我们便跑,很有问题!” 谢桥面色凝重,从秦蓦中的毒来看,下毒之人是用毒高手。 她可以解,但是需要时间配解药。 翻出一瓶药,递给秦蓦服下,可以暂且压制。此毒很霸道,会损筋脉,一个时辰内不解毒,便会成为一个废人:“你别动用真气,我去配药。” “嗯。” 谢桥去药房,一个时辰后,端着一碗药出来,递给秦蓦喝下去。 “你见到下毒之人了?”谢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此人阴毒的手法,倒像一个人。 只是,她不确定。 秦蓦见她的神色,便知晓她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你觉得谁可疑?” “季云竹。”谢桥之所以不确定,因为季云竹死了! 可是当初她找季云竹尸首的时候,却不见人,被人拉走。 季云竹究竟有没有死,她心中不确定。 秦蓦紧蹙的眉头舒展,笑道:“我见到屋子里的人,年纪与季云竹相仿,脸上长满红疮,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狡兔三窟,你们今夜找到他们藏身之处,应该会搬走了,找不出蛛丝马迹。”谢桥心里很相信兰阳,她不会骗人,既然说荣亲王秘密前往木樨巷,那么荣亲王在木樨巷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就拿今夜秦蓦找到的地方来说,假设里面的人是季云竹,也是兰阳所指荣亲王所去的地方。 荣亲王受重伤,恰巧就有人寻找过去。 如此推算,那个黑影是荣亲王? 只是荣亲王会与季云竹有牵扯? 谢桥心中一震,面色凝重道:“如果此人是季云竹,今夜你们追的人,不是荣亲王本人,也应该与他有牵连!”或许,找季云竹便是疗伤。 秦蓦与谢桥对望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异口同声道:“探荣亲王府!” —— 魏青一夜未眠。 谢桥的话,他记在心里。 一直在练手,直到不再出任何差错,方才合眼眯了几刻钟。 天色大亮,整理仪容,来到无字楼。 明秀等在门口,见到魏青,将他领进屋。 魏青目不斜视,盯着地面,询问道:“郡王妃,不知何时出门。” 谢桥放下燕窝羹,拿着帕子擦拭唇角,浅笑道:“唤我师傅。” 魏青一怔,抬眼望去,便见她身着素净的衣裳,面容秀丽,一双清冷的眸子仿佛琉璃般流转着璀璨地光芒,映衬着她清秀的面容,姿容昳丽,熠熠生辉。 谢桥见他默然不语,嘴一勾:“还是你已经有师傅了?” 魏青怔然回神,方才的失态,令他神色颇不自在。听闻谢桥的话,拱手窮身道:“魏青已经拜郡王妃为师,自当唤一声师傅。只是,魏青以为唤郡王妃,更显尊重。” 谢桥因他的说词轻笑一声,“我授你医术,我觉得你唤我师傅更尊敬我。郡王妃,不过是我的一重身份罢了。我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你,收你做亲传弟子,自认担得起你一声师傅。” “师傅。”魏青恭敬地唤一声。 谢桥脸上笑意清淡:“你是我的徒儿,皇上口谕,让你去荣亲王府给荣亲王治伤。” 魏青一怔,谢桥站在他的面前,两个人只有几步的距离。屋子里一片暖意,可鼻息间却有一股冷香漂浮,萦绕不散。双目垂敛,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鼻子,“医馆可要去?” “你回来之后再去。”谢桥将一卷银针放在他的手里:“我让蓝星护你去。” 魏青想拒绝。 谢桥不容他拒绝地说道:“蓝星在府外等你。” 魏青点头,告退出去。 谢桥望着他的背影,端起玉盏,舀起一勺燕窝羹,这样的天儿,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冷透,谢桥毫无胃口。 “明秀,撤下去。” 明秀端着玉盏走出屋子,看着魏青站在院子外,回头望着屋子。 “魏公子,你还有事?”明秀声音朝气:“郡王妃歇下了,你与我说是一样,我待会转述给郡王妃。” “无事。”魏青提着谢桥准备的药箱离去。 府门口。 蓝星赶着一辆马车候着。 魏青坐上马车,车厢里弥漫着冷香,唇瓣紧抿。 马车停在荣亲王府门口,魏青下马车,蓝星跟在他的身后。魏青皱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拉着铜环叩响府门。 门仆打开门,见到魏青这生面孔,询问道:“公子可有拜帖?” 魏青温和的说道:“在下是郡王妃的徒弟,奉皇上口谕给荣亲王治伤。” 门仆立即打开门,请魏青进去。亲自领着去荣亲王的院子,与门口的护卫说清楚原委。 护卫睨魏青一眼,进去通报。 片刻,护卫出来,请魏青进去。 蓝星跟在身后,护卫拦住蓝星:“你在外面等候。” 魏青道:“他是我的助手,一同进来。” 护卫退开,蓝星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药味,荣亲王妃守在床榻边,拿着帕子替荣亲王擦拭嘴角,舀起一勺粥,递到他的嘴边。 荣亲王摇头,推开她的手。目光落在珠帘处,魏青与蓝星二人进来。 “在下魏青,郡王妃徒弟,奉皇上口谕给王爷治伤。”魏青窮身行礼。 蓝星拱手见礼。 荣亲王妃目光在魏青身上打转,听到他说明身份,冷声道:“太医已经给王爷治伤,不必多此一举。” 魏青道:“在下奉皇命行事。” 荣亲王妃冷哼一声,拿皇上来压她!不愧是谢桥的徒弟,一样令人生厌。 荣亲王点了点头,伸出左手给魏青切脉。 魏青放下药箱,走近床边,便见荣亲王面色苍白,极为虚弱。扶脉后,将荣亲王的手放进被褥中:“王爷伤了心肺,并无大碍,多卧床休养。” 说罢,自药箱中翻找,有对症的药,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交代荣亲王用量。 荣亲王道谢:“有劳魏公子走一趟。” “应该的。”魏青道别。 回去的路上,魏青忽而让蓝星停车:“我去买一块墨锭。” 蓝星看着他走进墨宝斋。 大约等了半刻钟,魏青拿着一块墨条出来。 蓝星瞥一眼,收回视线,赶车回府。 魏青将药箱送到无字楼,把荣亲王的病症说与谢桥听:“荣亲王受了内伤,心肺受伤,我开了九转丹。” 谢桥点了点头,方才醒来的缘故,浑身透着一股子慵懒的气息:“可有外伤?” 魏青一怔:“荣亲王并未说有伤。” “你问了?” 魏青不语。 谢桥挑眉:“行了,去用膳,之后还要去医馆。” 魏青点了点头,退出去。 他一走,蓝星进来。看着谢桥拿过魏青送来的药箱,拿着一瓶瓶药查看。 果真只是少了一瓶九转丹。 “依你所见,荣亲王伤势如何?”谢桥漫不经心地问道,语气却显露出她此刻的心情不佳。 蓝星观察荣亲王的面色,受伤属实:“受了很重的内伤,应该并无外伤。”进去的时候,荣亲王是坐着的,着一件裘衣,他伸出左手,转过方向,动作利落,并无停滞,脸色也无变化,显然身上无伤。 谢桥陷入沉思,十几个死士,手持利器,他并未受外伤,却受了严重内伤…… 不应该啊! 谢桥总觉得有疏漏,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处不对。 揉了揉隐隐胀痛的额角,靠在椅背上,谢桥突然记起郑亦修。 “蓝星,你去问郑亦修,他可知季云竹的消息。”谢桥转念一想,怕蓝星问不清楚,“你将他请到郡王府来。” “是。”蓝星退出去。 明秀提着食盒进来,将碟子一一摆在桌子上。 谢桥去书房唤秦蓦用膳,推开门,书房里传来血腥味。眸子一紧,视线落在秦蓦的肩膀上,他自己在换药,伤口撕裂开。 “怎得撕裂了?”谢桥拿过他手里的药膏,替他涂抹好,动作熟练的包扎好。取来他一旁干净的衣裳,替他更衣。 “与人交手。”秦蓦言简意赅。 “我用完午膳去一趟医馆。”谢桥整理他的衣襟,两人并肩朝正屋而去。 “嗯。”秦蓦应允。 谢桥记起荣亲王一事,古怪道:“荣亲王受很重的内伤,却并无外伤。”顿了顿,谢桥侧头看向一旁的秦蓦:“你面对十几个死士,倾力剿杀,会受伤么?” “不确定。”秦蓦很直白,每一次的击杀,随着应变、地势不同,情况也不同,总会有意外。就如昨夜,他轻敌中毒,若非院子里无隐卫,只怕他不会那般轻易脱身。 “你觉得是容易受外伤还是重伤?”谢桥总觉得外伤难以避免,反倒是内伤,要近身交手,反而比较难。 秦蓦沉默了,他想到昨夜里的黑影,他刀剑不入,被他用内力震伤。 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秦蓦觉得不可思议,却又觉得世事无常,“他经脉可有受损?” 谢桥摇头,魏青的确只有给荣亲王一瓶九转丹,治内伤。 如果经脉受损,必定会还有其他的药。 她给魏青备药箱,里面的药放得很齐全,便是想要查看,魏青可有对她隐瞒。 倏然,谢桥看到与蓝星一同而来的郑亦修,询问蓝星道:“魏青可有异样?” “没有。”蓝星突然记起一事:“他中途下马车去墨宝斋,买一块墨锭。” “你亲眼看见他进去了?” 蓝星点头:“有不对之处么?” 谢桥拧紧眉头,她怀疑魏青隐瞒荣亲王的伤势。或许猜出她准备药箱给他的用意,所以去别处补齐药。如果如蓝星所言,那么魏青没有隐瞒,荣亲王只是受了内伤? 秦蓦平和的说道:“别多想,早晚会露出破绽。”心中也怀疑起黑衣人或许就是荣亲王本人,只是有一丝不确定,秦蓦给蓝星递一个眼色,监视荣亲王。 谢桥留下郑亦修一同用膳。 郑亦修摇头道:“我有事,不留下用膳。我今日来,是为那日之事道谢,多谢郡王救姬瑜一命。” 秦蓦淡然道:“举手之劳。” “季云竹与我大哥是故交,大哥于他有救命之恩,其他便不知了。”郑亦修对于谢桥问起季云竹一事,感到惊奇:“他已经死了,问起他是有关于他的事发生么?如果很重要,我去信问大哥。” 谢桥与秦蓦对看一眼,摇头道:“并不是要紧事。”没有必要细问,郑亦修对季云竹并不多了解。亦或者,郑远修于季云竹的恩情,也会是季云竹算计而来,目地便是接近郑远修。“姬瑜如何了?” 提起姬瑜,郑亦修面色温和:“只是受了惊吓,如今已无大碍。”可想到姬瑜被常家人接回去,眸子里一片黯淡。“我先回去了。” 谢桥觉得这一件事,犹如一团迷雾,还未拨散。心不在焉的用膳,明秀进来通报,魏青在外等候。 谢桥看向秦蓦,便听他道:“我去军营一趟,你在医馆等我,我回来接你一同回府。” “好。” 明秀取来大氅被谢桥披上,一同去往医馆。 医馆里三三两两来了人,谢桥见时辰尚早,便嘱咐魏青与他们一同探讨,她去对面‘归云楼’看一看进度。 归云楼里,只是将原来的装饰,全部拆下来,还未正式开始。 明秀东张西望,里面堆满杂物,布满灰尘,只有一个伙计守着,便对谢桥说道:“郡王府,里面太脏,您双身子的人,莫要进去了,咱们还是回医馆。” 谢桥大致看一眼,进程还未到动用图纸,并无看头,也便回了医馆。 她前脚一走,容姝便与姜裴一前一后到‘归云楼’。 归云楼里该拆的都拆了,便是要动工装修。 容姝便将图纸给姜裴,姜裴看后,觉得很新颖,很感兴趣。 一问,出自谢桥之手。 姜裴征询容姝的意见之后,结合自己的想法,将图纸不足之处,稍加改动,今日便是来看一下酒楼结构。看图纸是否还需要改动,若是都恰到好处,便赶紧动工。 容姝之前还有犹豫,向姜裴请教之后,便动了心思,不管成败,都要尝试一下。 “图纸不必改动,但是厨房里,下水道有问题,我要过问大姐姐。”容姝大体上都很满意,心中很期待装饰好之后,会不会比想象中更好。 “我去看看。”姜裴朝厨房方向而去。 容姝跟在他身后。 姜裴突然回转身子说道:“容小姐,很抱歉,有一件事我先斩后奏。逸儿他说很想你,我寻思今日来归云楼,便让人去接逸儿、稚儿。”见容姝柳眉微拧,歉疚道:“逸儿很喜欢你,我并无恶意。你与秦隐和离,那只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情。逸儿与稚儿只是两个孩子,单纯的喜欢你。如果,你不愿意见他们,绝无下一次。” 容姝垂眸,心里想起那两个孩子的见到她时的模样,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很惊喜,带着依赖。听到她的那些话后,显然很伤心。她知道孩子很无辜,但是她的想法是孩子再喜欢,再依赖她,总有独立的时候,早些断的彻底好,她不希望因为这两个孩子的缘故,与秦隐有牵扯,藕断丝连。 何况,孩子们对她的这种依赖,对秦隐今后娶妻,极为不公平,她会很难与两个孩子相处。 “就这一次吧。”容姝心里犹豫许久,迟疑道:“今后少些往来好,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姜裴懂了,这一回,只怕容姝顾念他的恩情,也不忍让孩子伤心。 “你很好。”姜裴真挚道,只是秦隐并未珍惜:“关氏一事,我很抱歉。” “关氏与你无关。”容姝恩怨分明,至始至终,关氏都不是主要原因,关键在于秦隐。关氏如此嚣狂,不过是秦隐的纵容。 姜裴不再多说,秦隐与容姝的私事,他一个外人,无权置喙。 二人之间,气氛凝滞。 姜裴去往后厨,厨房的下水道容易堵塞,所以要改造。查看一下格局,姜裴心中有底细,翻出图纸,拿一块木炭粗略画下来,放回怀中。转出来,便见容姝盯着墙壁出神。 “墙壁上可以挂字画。”姜裴走到她身边,望着空旷的墙壁。 容姝摇了摇头:“我觉得可以直接在墙壁上作画。” 姜裴唇边掠过一抹笑:“不错的主意。” 容姝面色娇红,赧然道:“我见大姐姐书房里便是如此,觉得比挂字画更有妙处,并非我所想。” 姜裴目光一闪,谢桥总是能够想到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舅舅!母亲!”秦逸跳下马车,迈着小短腿跑来。 秦稚老成的跟在后面,眉头拧得像两条毛毛虫,不高兴地说道:“说了多少次,她是姐姐,不是母亲。”顿了一下,硬梆梆道:“你想要母亲,让父亲给你娶一个。” 站在门口的秦隐,听到秦稚的话,脸瞬间黑了。 “她是你们的母亲。”秦隐大步进来,朝姜裴点头问候,目光落在容姝身上,眉头紧皱,她丰润了,尖尖的下巴,如今圆润不少。心中颇不是滋味,跟着他她的确过的不好,离开他反倒过得很好了。 难道,她真的从这婚姻中走出来了? 秦隐觉得心口堵得慌。 要嫁给他的是她,要抽身走的也是她! “你放屁!这两兔崽子,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什么母亲?别乱坏小容容声誉!人言可畏,曾参杀人,你懂不懂!”苏璃跳下马车,听到秦隐的话,当即不乐意了。将秦隐撞开,走到容姝身边,嘿嘿笑道:“小容容,我给你送的东西喜欢么?” 话音一落,看到容姝头上的玉簪,眼睛一亮:“果真很配你,我眼光真是好极。”挑衅的看向秦隐。 容姝拧紧手中的娟帕,香卉说姜裴与秦隐关系匪浅,以防万一,便戴上苏璃送的簪子。如今看来,倒真的是料事如神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我很喜欢,谢谢你。” 苏璃听到容姝的夸赞,兴奋不已,手指搓着袍子,“你喜欢,我再送你,每天不重样。” 容姝抿紧唇,她戴着苏璃送的东西出来,也是心里做了斗争。但是与秦隐有牵扯相比,她便妥协了。左右不管与苏璃传出什么样的流言,只要蒋氏不同意,她便不必忧心。 反正,她也不是深闺里小姐。 这世间,并不厚待和离的女子。 她想要恣意的生活,便要千锤百炼,坚不可摧! 香卉买来糖糕,听到苏璃的话,又见小姐为难,睨一眼一旁绷着脸的秦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苏公子,我们小姐可不轻易收外男的物件儿。今儿个小姐头上戴的簪子,奴婢见小姐喜爱,并不知是您送的,所以给小姐戴上。小姐也未细看,便由着奴婢去了。” 香卉将过错全都揽到她身上去,却又暗示容姝喜欢苏璃送的簪子,膈应秦隐。 秦隐果然脸色很不好看,目光紧紧盯着容姝头上的玉簪。 突然想起,他一件首饰都不曾送过她。 “谁说我与小容容没有关系?她可是我认定的妻子,我今后可是要归她养,归她管!”苏璃大度的说道:“算了算了,看你这丫头伺候小容容尽心,不与你计较。” 香卉掩嘴偷笑,欠身道:“奴婢谢谢苏公子宽宏大量。”心里却是希望苏璃怼一怼秦隐,秦隐不痛快,她心里就爽快。 秦隐忍无可忍:“苏公子,姝儿是我的妻子,我们还未和离,我也不曾休妻。” 苏璃从鼻孔里哼道:“我们休夫!”谁说只有这该死的男人才可以休妻,非得他说了算? 秦隐额角青筋跳动,无视苏璃,对容姝说道:“姝儿,你喜欢玉簪首饰,我带你去挑选。苏公子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有几面之缘的人罢了。你收他的东西,流传出去,外人会说你们私相授受,便是毁了你。你若真喜欢……我们找一支一模一样的。” 姜裴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或许他的决定是错了。他顾虑两个孩子的感受,却未曾顾及到容姝心中所想。秦隐这句话,太刺耳伤人。 容姝手指紧紧掐进手心,垂头并不看秦隐一眼。良久,抬眼看向秦隐,目光平静,嘴角凝着一抹浅笑:“所以,你打算宣扬出去,我不恪守礼规,与男子私相授受?” 秦隐一怔,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苏璃却是气红了眼,指着秦隐的鼻子骂:“卑鄙小人!”打算去找母亲去辅国公府求亲,他可不想小容容被人骂得难听。猛然,看向一处,只见她的母亲站在对面。苏璃欢喜的大喊道:“母亲,母亲,您快过来!” 蒋氏听到苏璃的叫喊声,走过来,便见苏璃拉着容姝的手走到门口,眼睛晶亮,一脸喜色:“母亲,走,我们现在去小容容家求亲,我现在马上就要娶小容容!”得意的朝秦隐挤眉弄眼,示威! 第一百八十九章 恶心 随着苏璃的话落,静寂地落针可闻。 秦隐看着苏璃得意洋洋的样子,青筋跳动,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容姝身上,秦隐一派平静。不说蒋氏不会同意,容姝也不会选择嫁给苏璃。 姜裴一个外人,避嫌站在里面,以免场面尴尬。 蒋氏面色一沉,冷眼看向容姝。 容姝从听到苏璃的话,大吃一惊后,便垂目盯着鞋尖。觉察到一道冷然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容姝抬起头,触及蒋氏审视的目光。温婉的说道:“夫人,苏公子他是说笑,您别放在心上。” 蒋氏冷笑一声:“我的儿子,我会不清楚他说的是真是假?” 容姝神情一僵。 “容三小姐,璃儿比寻常人纯粹,他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心思。你是嫁过人的,丞相府的门第不高,却也不会有你这种身份的人进门。璃儿他未曾娶过妻,分不清是非,容易受欺骗,希望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蒋氏怎得容忍与谢桥有关的人嫁进丞相府? 何况,容姝和离之身,苏璃娶她,更令人看不起他! “不用夫人提醒,我自知高攀不上丞相府门第。请您看好苏公子,莫要让他来找我,会令我很困扰!”容姝手指绞拧着锦帕,手指勒的发白,蒋氏这番话,如一根刺扎进在她的心上。在蒋氏心里,是她勾引苏璃,哄骗苏璃娶她! 心中很难过,可如今的地步,她咎由自取。 苏璃睁圆眼睛,瞪着蒋氏,在他的心中,蒋氏温良和蔼,却不知道她会如此高人一等的口吻,讽刺容姝,甚至与其他的夫人一样,瞧不起容姝的出生,他以为母亲和那些势力的人不一样。 回过神来,听到容姝的话,苏璃心中很受伤。 “母亲,你太过份了!你凭什么瞧不上小容容?我不准你这么说她!丞相那是爹爹,我可什么都不是!人又傻,又无学问,做不了官,就像夫子说的一无是处,哪儿都不好。小容容她只是遇人不淑,温柔善良,会做很多好吃的,怎么就不能嫁给我?我还不能娶她呢!她比我好这么多!”苏璃手臂张开,比出一个高度。 容姝抬头看向苏璃,心中惊诧,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维护她。 在他心中,她这般好。 可是,她并不如苏璃说的那般好。 “苏公子,你很好,嫁给你的小姐会很幸福。你只是因为大姐姐的缘故,觉得我很好,其实不是这样的。”容姝觉得她也很卑鄙,苏璃很单纯,没有坏心思。他的喜欢很真,她不能为了不与秦隐有牵扯,而利用他。“我不能嫁给你。” “小容容……”苏璃哭丧着脸,哀怨的看着容姝:“你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么?那……那我嫁给你啊!” 蒋氏的脸色铁青。 她怎得生了一个祖宗! 她处处为他着想、打算,苏璃反而不领情,反而埋怨她。 儿女都是娘的债! 蒋氏此时此刻,深有体会!苏璃这混账,他是要媳妇不要娘了! 容姝避开苏璃的手,婉拒道:“就算你母亲同意,我也不会嫁给你。” “小容容……” “你与夫人回去罢。”容姝暗下决定,她得要与苏璃保持距离,他送的东西,都让香卉归还回去。 “走了!”蒋氏看着一脸受伤,失魂落魄的苏璃,心口赌的慌,拉着苏璃离开。 苏璃被蒋氏推上马车,突然回头,对容姝道:“小容容,你别听我母亲的话。这辈子,我就娶你了。反正她不答应,她就没有孙子抱。” 容姝心中微微一动,便见蒋氏拉着一脚将他踹进去。苏璃从车窗探出头来,焦急的说道:“小容容,我今晚再去找你。” 秦隐站在容姝的身旁,见她看着丞相府的马车驶离,手搭在容姝的肩膀上。 容姝触电般,下意识拍开他的手,眼底带着强烈地抗拒。 秦隐抿紧唇。 容姝冷声道:“你走吧。” “姝儿,你和他不合适。”秦隐听到容姝拒绝苏璃时,心中不禁松一口气。她对他的抗拒,令他心中不是滋味,她是真的不再爱慕他。 秦隐紧了紧手心,想要再劝慰她几句:“姝儿,和离对你并不好,刚才丞相夫人说的话,也听清楚明白。以前是我糊涂,没有想通,今后定会好好待你。” 容姝面色平静,并未因为秦隐的话而兴起波澜,“说完了?” 秦隐心中不安。 果然,容姝说指着门口道:“你可以走了。” “姝儿……” “秦隐,你不必委屈自己,我救稚儿,并不是因为你,就算是其他不认识的孩子,我也会去救。”容姝看着站在姜裴身边的两个孩子,亲切感仍在,克制住想要靠近他们的冲动:“就算你不勉强,可我不想委屈自己。秦隐,嫁给你一次,已经够了,我不想重蹈覆辙。你也知道,我没办法靠近你,也无法和你亲近,因为只要你一碰我,我心里很恶心。” 秦隐瞳眸一紧,心口一阵痉挛,看着外柔内刚的容姝,竟吶不成言。良久,只挤出几个字:“成亲后,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秦隐,你还不明白,我是对你这个人恶心!” 秦隐浑身僵硬。 容姝对姜裴说道:“图纸没有问题,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姜裴礼貌的问道。 容姝自然不会让姜裴送,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蹲在他们两面前,揉了揉秦逸、秦稚的头。 秦逸拧着短襟一角,闷声说道:“母亲,您真的不要我和稚儿了么?” 容姝摸了摸他的小脸儿,温柔的说道:“我可以做你们姐姐。” “不要!” 容姝一怔,看着反应激烈的秦逸。 “我不要你做姐姐!你做我和稚儿的母亲,好不好,母亲,我求求你,别不要我和稚儿,我们会乖乖听话。”秦逸说着说着,肉嘟嘟的两手按着眼睛,一抽一抽地哭。 容姝心中泛酸,揉着秦逸的头,将他搂紧怀中。 秦逸抱着容姝大哭,抽噎道:“逸儿和稚儿没有母亲,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们,嫌弃我们。哥哥姐姐说母亲是我们害死的……嗝……母亲,您不嫌弃我们,给我们做……嗝……做母亲……我和稚儿很高兴,我们有母亲了,我们也和别的哥哥姐姐一样,有母亲疼爱。但是,您也不要我们,是因为我们不听话,不努力么?母亲,我们会好好听夫子的话,每天多写十个大字,好不好,您别不要我和稚儿……”哭到最后,秦逸打起嗝来。 容姝鼻子发酸,没有开口说话,一开口,眼泪会掉下来。 秦稚站在一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倔强的不肯落下来。他也想要母亲抱,可是母亲不喜欢他们了。他不能胡闹,让母亲更加讨厌他们。 姜裴看着心酸,牵着稚儿的手,站在容姝的身边:“你可以做他们的干娘。” 容姝一怔,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可以么?” “当然。” 容姝欢喜的说道:“好啊,逸儿,稚儿,你们可以唤我干娘呀。” 秦稚看着容姝伸在眼前的手,迟疑着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母亲的手,很软,很温暖,他舍不得松开,想要母亲一直牵着他的手,陪着他长大。 “稚儿,你不喜欢干娘么?”姜裴温和的询问道。 秦稚奶声奶气:“喜欢。” “到干娘这里来。”容姝主动握着秦稚捏着小拳头的手,将他拉进怀中,含笑道:“今后我是你们的干娘的,你们以后想干娘了,便来酒楼找我。” 秦稚很敏感,弱弱地说道:“不能去您住的地方找您吗?” 容姝一愣,半晌没有做声。 姜裴打圆场道:“当然可以,以后你们想去找干娘,舅舅带你们去找。” “好。”秦稚闷声说道。 “你们干娘要回家,你们与她道别。”姜裴也不曾想过因为他私自做的决定,令容姝陷入难堪的境地,遭受蒋氏的嘲讽。 秦稚沉默片刻,噘着嘴,凑过来,在容姝脸颊上亲一下:“干娘,稚儿会想您的。” 秦逸不甘示弱,也跟着在容姝脸颊上亲一口:“干娘,您香香的,很好闻。” 容姝面色泛着一抹粉色,神色十分柔和:“我也会想你们。” 容姝站起身,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秦隐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皱了皱眉,这般冷的天,穿这般单薄,不冷? 想要叮嘱容姝一声,突然想起容姝那一番疾言厉色的话。 恶心。 轻嗤一声,她是彻底要与他划分界限。 她离开他的决心,很坚决! 这一刻,秦隐终于意识到,他彻底失去容姝。 胸口似乎被挖空,空空落落,很难受,隐隐伴随着一丝抽痛。就像当初,失去姜氏一般,却是没有那么剧烈,难以承受。 猛然间,秦隐意识到什么,倏忽想起白露对他说的一番话。 其实,你喜欢容姝了。 秦隐闭了闭眼,看向两个孩子,良久,露出一丝笑。 姜裴仿佛窥透他心中所想,试探地说道:“姐夫,别让容三小姐为难。” 秦隐如何不知姜裴话中之意?无非是劝他放弃容姝,事情过去便过去了。 秦隐没有回答姜裴,而是对秦稚、秦逸道:“我们回去了。” “舅舅,明日您来找我们。”秦稚心想他要将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容姝。 “好。”姜裴很清楚秦隐伤得容姝太深,劝道:“姐夫,容三小姐不容易,你别打扰她了。” 秦隐脚步一顿,侧头道:“我已经失去你姐姐。”牵着秦稚、秦逸快步离开。 姜裴叹息,他是不打算放手。 只是,容姝是铁了心。 秦隐想要容姝回心转意,难! 何况,姜裴笑了笑,苏璃可是很会哄容姝开心。 ------题外话------ 抱歉,亲们,烟儿今天有事,少更新了,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章 兵书禁书? 医馆里。 谢桥站在魏青身后,看着他动作熟练的操作,很精准,并无一丝差错。 心中很满意。 “行了,今日便到这里。”谢桥深知其他人并不如魏青这么恐怖的接受力,贪多嚼不烂,一点一点的传授。只要魏青能够尽快跟上进度,便不成问题。 魏青慢条斯理将术具收起来,蓝星搭手将遗体处理。围观的大夫,脸色仍旧极不好,隐隐发白,甚至俯身干呕。 谢桥嘴角微扬,魏青已经很镇定,心中不觉得可惜。 她很欣赏魏青,无疑,他天赋极高,会成为她最得意的门生弟子。可惜,他的身份极为可疑。 “不错,下次的课程量较大,我希望你能够熟练的掌握剖宫产。之后,我会传教其他。至于医馆,便要交给你打点。”谢桥已经计划好,她有孕在身,不大方便拓展医馆。魏青身份上虽然是一个问题,可在他目地并未达成之际,定会听从她的安排,那么便将手上的事情,交给他去打点。 其他,待她产子之后,再另行安排! 魏青性格极为含蓄,腼腆的笑了,随即,便去给他们讲解细节之类。 谢桥观察片刻,他极为用心的传教,便招呼蓝星一同离开。 马车朝郡王府驶去。 谢桥掀开帘子,途径墨宝斋,清冷的说道:“蓝星,停车。” 马车停下来,谢桥掀开帘子,踩着木梯走下马车。 “主母,您要买笔墨纸砚?”蓝星顺着谢桥的视线望去,便见她看着墨宝斋的方向,“您要需要什么,属下给您去买。” “不用。”谢桥盯着墨宝斋的牌匾,示意明秀扶她过去。 墨宝斋极为普通寻常,里面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字画一类,零星几位男子、女子挑选字画,谢桥看向另一边,便见一排的话本。 谢桥挑眉,好奇的拿出一本话本,讲述的是一位穷苦秀才,赴京赶考,拿着老师的一封举荐信,寻到太师府,并且借居在太师府上。为人又极为清高,不愿白吃白住,便给府上的公子、小姐做夫子。而太师府上有一位嫡出大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一直养在深闺,不曾出府。太师将她着重培养,琴棋书画,满腹才学,亦是一位奇女子。 听说府上来了一位穷秀才,生的一表人才,是一位俊俏的郎君。好奇心驱使下,她便偷偷看了一眼,她除了见过堂哥、表哥之外,并不曾见过外男。又见他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做得一手好诗。拾到他遗落的一首诗,小姐很喜欢反复吟念。每日去秀才读书的地方,听他作诗念书,被他的才学所折服,日渐倾心。央着父亲同意她去私塾,与他讨论诗词,一来二去,便生出感情,郎情妾意。 太师如何肯将自己养的一颗水灵灵的白菜,给这穷秀才拱了? 二人便在进宫前一夜私奔,逃出城外,便被太师府的人给抓到。这位小姐知道回去之后,她会被送进宫,而这穷秀才只有死路一条,二人便跳下护城河殉情。 谢桥大致看完话本,随手再拿起一本,讲的是一位已婚妇人,夫婿时常外出做生意,独守空闺,不甘寂寞的养汉子。 啪—— 谢桥合上话本,心中暗啐,谁说故人保守?思想封建? 瞧瞧这些个话本! 真真是大开眼界! 一本比一本狗血。 可是,打发辰光倒是不错。 谢桥随意挑选几本,递给明秀。又觉得只买几本话本,这般拿出去不大好,便买宣纸。 明秀识字的,随意翻看谢桥拿的话本,震惊道:“郡王妃,您怎得能看这些个……”见到旁边有人看过来,明秀脸色涨红,压低声音道:“禁书呢?” 谢桥一脸坦然:“我学习学习,如何与郡王谈情说爱,将他哄好了,日后好处自然多了。” 所以,谢桥挑选的都是古代版霸道总裁爱上我一类的话本。 明秀被谢桥忽悠着去付银子。 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谢桥突然见到有两位女子自内院而去。给蓝星递个眼色,蓝星立即跟着走过去。 片刻,蓝星返回来,脸色冷沉:“主母,里面是通向隔壁的街巷,并非店家内院。” 谢桥一怔,顺着后门后出去,果真是一条繁华街道,而尽头便有两三家医馆。 “主母,属下应该跟着他。”蓝星觉得他做错事了。 谢桥勾唇道:“并不是一件坏事。” 魏青隐瞒荣亲王的病情,说明什么? 他与荣亲王断然脱不了关系。 “今日之事,你便当作不知,之前如何待他,今后也如此。”谢桥嘱咐蓝星,将敌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好比一个潜藏在身边,并不知晓埋藏在何处的一颗毒瘤要好。 蓝星意会谢桥的意思,点了点头。 二人一同回到府里,管家对谢桥说道:“郡王妃,魏公子请您去西院一趟,他有事与您说。” 谢桥颔首,唤蓝星与她一道去西院,明秀便去替她张罗晚膳。 —— 西院里。 魏青在画图纸,人体结构图。 有些地方不太清楚明白,便请教谢桥给他做详细的讲解。 谢桥见他是问学问,也极为用心教他。谢桥知道他是细作,也不藏私,那是因为她看出来魏青真心想学,而且他也是为了悬壶济世。 至于他算计她,便另说了。 她希望她的所学,能够传承下去。 何况,魏青未必就能够算计到她。 图纸他已经画三分之二,谢桥将他不明白的画出来,并且做详细的讲解。直到明秀来传唤她回去用伞,谢桥方才惊觉天色暗下来。 “糟糕!”谢桥惊呼一声。 魏青一怔,自图纸上收回视线,看向谢桥:“师傅,画错了么?” “没有。”谢桥叹一口气,她忘记秦蓦的交代。去医馆的时候,她答应秦蓦等他去接。然而,她先一步走了,不知他会如何! 谢桥急忙回无字楼。 窗纸上倒映着秦蓦手执书卷的影子,谢桥有些怯步,生怕见到秦蓦那一张黑脸。 更怕他当真将她给禁足了! 谢桥心思转换间,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秦蓦一记余光都不曾看她。 谢桥放轻脚步,想要躲回内室,待他气消之后再出来。哪知,就那一瞥,谢桥浑身被定住! 目光发直的盯着秦蓦手上拿的书卷,插画极为眼熟,细看下,赫然是她今日买的话本! 被她夹在其他几本话本里,夹带而出的穷秀才与太师府小姐的故事。 “你回来了?”谢桥嘿嘿笑着过去,心里想着如何将他手中的那本书给顺走。 心中暗忖,秦蓦若是看其他霸道总裁爱上我一类的话本,指不定会对她如何宽容,偏生挑拣出这一本狗血的话本。 “嗯。”秦蓦头也不抬的说道,翻了一页话本,看得极其认真。 谢桥故作好奇的探头过去看,秦蓦一巴掌盖在她的头顶,推出去,话本一合,搁在他胳膊肘下压着,方才凉凉的看她一眼:“看什么呢?” “我看你看什么。”谢桥只好装作这几本话本不是她买的! 秦蓦抬高眉梢,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兵书,你看不懂。” 扯! 继续胡说! “哦,真是稀奇了,兵书还有一男一女交叠的图画?”谢桥指着话本,她方才正好看见那一幅画,男子自身后拥着女子的插画,大约便是男女主角。 秦蓦眸光微动,支着下巴,侧头看着谢桥,薄唇微启:“双修。” 谢桥冷笑:“不是兵书么?” 看你怎么扯! 秦蓦睨一眼话本,嘴角一弯:“兵法秘籍……美人计。” “……” “怎么,你想学?”秦蓦换一个姿势,坐直身子,谢桥离他很近,说话之时,他喷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上,莫名地,谢桥被他盯着有点心虚。 因为,她还真的是打算学着哄秦蓦。 眼下看来,似乎不大管用。 “你都说我看不懂了,还怎么学?”谢桥见他演戏入神,便不打算戳穿他,陷自己不利,装傻到底。 秦蓦扣着她的手腕,往他怀中一拽,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蛊惑:“你今儿去墨宝斋买这几本书,想做什么?嗯?” 谢桥干笑道:“才分开半日,我怎得就听不懂你说什么呢?我是去墨宝斋了,可是什么也没买,只是去调查魏青而已。” “贵夫人情迷小倌,醋葫芦戏花丛,飞墙红杏—枕边情郎……”秦蓦念出一个书名,脸黑一分,谢桥头低一分,等他念完,谢桥的下巴抵到胸口,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来。‘嘭’地一声,秦蓦将话本甩在她的面前:“你想干什么?” 谢桥干咽一口唾沫,眼巴巴的看着秦蓦,底气不足地说道:“这些话本不是我的,我要买的不是这些,大抵是明秀拿错了……” 真的是天大的冤屈! 她发誓,买的不是这些红杏出墙的话本! “不信,你去明秀问一问。”谢桥看着他一副你继续狡辩的神情,便知道她多说无益,将明秀唤进来。 明秀打算喊谢桥用膳,听到秦蓦念书的话本名字,早就溜出去了,哪里敢进来。 因为,她真的拿错了! 付银子的时候,正好旁边有人一同付银子。她见到谢桥去内院,随手抱着就追过去,哪知拿错了! 大抵这些话本都太……低俗,所以不敢问她要回去。 听闻屋子里的谢桥唤她,明秀蹑手蹑脚离开院子,去往厨房。 屋子里,谢桥唤了几声,仍旧不见明秀回应,便知这丫头是跑了! 谢桥看着秦蓦薄唇掠过一丝冷笑,抄起话本往火盆子里扔,落在秦蓦眼中,她是在销毁证据。 “烧了能够掩埋你躁动的心?”秦蓦修长笔挺地腿迈下美人榻,拿起压在胳膊肘的话本,睥睨着谢桥:“不准许离开我的视线。”想起西院里头那位,秦蓦脸色铁青,她回府便与西院那位聊得热火朝天,用膳都忘了! “你将西院那位送出去,不准许他住在郡王府。”秦蓦见过魏青,长得很清秀,那身段模样就像楚香馆里的小倌儿! “不行,他不能搬出去!”谢桥才确定魏青是谁的人,这会子送出去,如何能更厚啊的监视他? 秦蓦冷笑:“你动话本上的心思了?” “他那么弱,我怎么可能看上他?”谢桥顺口道:“至少得像你这般厉害,那也不成,他长得可没你好看。” 秦蓦愣了愣,满腹怒火烟消云散。 谢桥见他眉峰紧蹙,薄唇紧抿,一言不发。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不由怔愣住,这是一场硝烟被她一句话给化解了? 鬼知道,她那句话是从那夫人红杏出墙,险些事发拿来哄骗她夫君的话。 这…… 谢桥抚摸着腹部,不满的瞪他一眼:“这般凶做甚?吓坏你闺女,生出来她可会很怕你!”谢桥拿孩子忽悠秦蓦,只希望岔开话题,她的心很平静,很忠贞。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摸摸小腹:“你看,是不是长了一点?”偷偷拿走他手上的话本。 秦蓦微冷的扫她一眼。 谢桥仿若未见,一拽,拿走话本。笑道:“你要像这秀才一样,不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你做夫君。” “你死了这条心!”秦蓦将话本扔在火盆里:“像这秀才一样,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娶不了,有何用?” 谢桥道:“他们不是死了?反正这小姐也没有抛弃这秀才另嫁,至死不渝!” “没死。”秦蓦意味深长的看向谢桥:“你怎知这秀才没有另娶?” 谢桥这才意识到秦蓦的话不对,迟疑道:“你说他们没死?难道还有续集?” 秦蓦淡声道:“这不是故事。” 谢桥惊诧:“真的?”心思百转,连忙问道:“这话本上说的是谁?” 秦蓦淡淡地睨她一眼:“这些话本日后少看,多看医经,史记。若觉得乏味,可以看看随笔游记,有想去的地方告诉我,日后带你走一遍。” 这一茬算是揭过去。 “好。”谢桥心中松一口气,心中虽然好奇,却是不敢问。 “去用膳。”秦蓦扶着谢桥去往偏厅,两个人坐在一起用完晚膳。 谢桥接过秦蓦递来的汤,舀一勺试一试温度,并不烫,一勺一勺地喝。 “过两日三个月了?”秦蓦突然问道。 “嗯,明日三个月。”谢桥并未多想,如实道。 秦蓦神情讳莫如深,给她盛一碗饭。 这一日,也算相安无事。 —— 翌日。 谢桥醒来的时候,秦蓦出去了。 明秀端着铜盆进来,笑容灿烂:“郡王妃,起身了。今日郡王特地给您拟定菜单,都是您爱吃的。” 谢桥睨她一眼,红唇微启:“叛徒。” 明秀嗫嚅道:“郡王妃,奴婢疏忽大意,拿错了。奴婢若是进去,郡王得徒手劈了我。您不一样,郡王舍不得动您一根头发丝。” 谢桥起身,明秀挑一身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石青刻丝灰鼠披风。 “屋子里不用披风。”谢桥梳洗好,扫一眼明秀手里的披风,做到桌前用早膳。 “郡王妃,您忘了,今儿个太傅五十大寿。”明秀提醒谢桥。 谢桥一愣,她是真的给忘记了。 “礼备好了?”谢桥皱眉,这时候准备礼品,太仓促。 “郡王备好了。” 谢桥点头。 用完膳,便听到管家来报,淮阴侯府的马车在外等。 谢桥不敢耽搁,匆匆出府,果真门口停着淮阴侯府的马车。 谢桥撩开帘子,便见陈氏、褚明衍与陆贞儿,笑道:“舅母,表哥,表嫂。” “顺路,接你一道过去。”陈氏安排谢桥坐在她的身旁,见她两手空空,将自己的手炉塞给谢桥:“郡王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他瞎操心。”谢桥嘴上这般说,心里很欢喜。 陆贞儿看一眼褚明衍,褚明衍仿若未觉。 陈氏看在眼里,“你表哥有郡王一半贴心,我也放心了。”话对着谢桥说,却是看着小两口。 褚明衍睁开眼,不满道:“母亲,我与贞儿很好。她稳重贤良,我对她很放心。” 谢桥蹙眉:“表哥这是说我不够稳重了?” 陆贞儿眸眼微动,冰冷淡漠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身外人一般。 可谢桥就是感受到她的失落。 褚明衍眼底闪过一抹温和,嘴角微扬道:“能娶到表妹,是秦蓦的幸运,他自然该小心宝贝着。” 咝—— 谢桥心里吸一口冷气,褚明衍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说? 若是无心,这情商未免太低! 似想起什么,谢桥不再开口,或许褚明衍对陆贞儿无爱,所以才不会顾忌,因为不会花心思去了解陆贞儿的喜好,哄她开心。 陈氏心中叹息,幸好陆贞儿顾大局,并不在意这儿女之情。 陆贞儿眼睫宛如蝶翼微微颤动,缓缓垂目,盯着袖子上的遍地金,嘴角微微轻抿。她向来被父亲教育得很好,有自己的背负,她需要做的事情,比儿女情长更重要,她要顾全大局,不能为情爱所毁。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要夫君的心,守好自己的心,奠定他妻子的身份地位,便可以了。 可是,她似乎没有守住。 她伪装的很好,并不曾在褚明衍面前表露出分毫,用冷漠将自己武装起来。 并且主动给他纳妾,褚明衍拒绝了,他说在她生下嫡长子之前,不会纳妾。 陆贞儿嘴角微微一扬,他是给她做妻子的体面,不让庶出越过她的孩子。 所以,她知足了。 马车缓缓停下来。 一行人下马车,陆贞儿带着他们去往宴客厅。 “明衍,我去看看姑母。”陆贞儿看着母亲去招待陈氏,便与一旁的褚明衍说道。 “嗯。”褚明衍朝另一边而去。 陆贞儿看一眼他所去的方向,与他相反的地方走了。 谢桥眼尖的见到柳自清与兰阳站在梅树下,兰阳折下一株冷梅,摘下一朵娇艳的花,放在柳自清手心,在他耳边低语。只见柳自清眸子里蕴含着笑意,捻起花别在她的鬓发间。 褚明衍便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二人。 兰阳嫣然一笑,纤细手指抚上冷梅,眉眼间染着少女独有的娇俏。 柳自清宠溺的垂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清浅一吻。 兰阳朝谢桥这边望一眼,面色娇红,意识到这地儿并不是那般隐秘,挽着柳自清的手臂,穿进庑廊。 庑廊尽头转角,是一处花房,寻常无人去往那处。 褚明衍迎娶陆贞儿回门时,找到那一处。 如今兰阳带着柳自清去花房,不用想也知晓他们是做什么。 心口像塞一团棉花,堵得慌。 “我觉得陆贞儿是个好女子。”谢桥站在褚明衍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目光所及,只见到兰阳一抹衣袂。“放下了,便莫要去追忆,对你身边现在的人不公平。” “都是好人,是我不好。”褚明衍侧头看向谢桥,打趣道:“我们是亲人,你为何帮着旁人说话?” “表嫂岂是外人?”谢桥反问。 褚明衍愉悦的笑道:“你还真是不吃亏。”自袖中掏出一物,扔给谢桥:“不必言谢。” 谢桥展开手里的布卷,里面是一套金针,眼底闪过喜色,收进袖中:“我可没打算谢你。”突然,侧身问道:“你送我金针,想要我帮你做什么?坏事我可不干!” “你真聪明,倒真有一事要嘱咐你。”褚明衍见谢桥警惕地盯着他,不觉好笑:“你告诉陆贞儿,我有事先离开,开宴时回来。”顿了顿,补充道:“也不一定赶得回来。” “你去做什么?”谢桥觉得褚明衍对陆贞儿不是一般的不上心,岳丈寿辰,他竟不出席!陆贞儿是太傅老来得女,最小的女儿,百般疼爱,对褚明衍只怕一样看重。 他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徐尚书。”褚明衍丢下这三个字。 徐尚书? 谢桥疑惑道:“太傅寿辰,徐尚书不会来参加寿宴么?”怎么说也是同僚。 褚明衍叹道:“徐尚书与太傅府并无往来。”只说这一句,更深的便没有再说了。 谢桥点了点头,心想,大约是有恩怨罢? “我会尽量赶回来。”褚明衍说罢,便离开了。 谢桥静默片刻,终究是去寻陆贞儿,这话还是早些告诉她好。 谢桥第一次来太傅府,并不知怎么去,只得拦住一个丫鬟问道:“我是贞儿嫂嫂的表妹,她去看望姑母,我有要紧事找她,你可否在前面带路?” 婢女一听是找姑奶奶,脸色变得很古怪。吱吱唔唔道:“小姐,姑奶奶不见生人,您有话,奴婢给您带过去。” 谢桥疑惑更重,难道这个姑奶奶有隐情? 谢桥觉得这事与婢女交代,影响不大好:“这样,你带我去,然后请示一下?一来一回,我怕耽误了。” 婢女见谢桥态度极好,并不拿身份施压,终究是带着谢桥找过去。 而太傅府僻静的一隅,院落清幽雅致,偌大的院子里,并无一人看守。 陆贞儿安静的站在一旁,她前面坐着一位妇人,一头墨发不扎不束,随意散落在腰后,几缕垂在身前。五官精致绝美,眉似远山之黛,唇不点而朱,肤白如脂,冰肌玉骨。即便如今四十出头的年纪,仍旧宛如二十出头的女子,眼角并无一丝皱纹! 手里拿着一叠诗词,轻轻翻开一子一句的阅读,声音宛如敲击玉石般清脆婉转。 陆贞儿却是听着红了眼圈,轻轻唤一声:“姑母,贞儿来看看您了。您不是说想要看看贞儿的夫婿?今日他与我一同来,您随我出去,我带您看看他?” 妇人温柔娴雅的神情骤变,面容突然扭曲,似受到刺激,随手抓起一旁的砚台朝陆贞儿砸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搭台唱戏 啪—— 砚台擦过陆贞儿的耳边,落在她身后的窗户上。 陆贞儿却是顾及不了这般多,她脸色发白,眉眼间布满浓浓地忧色,却又不敢靠近。 陆芷柔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继续伤害陆贞儿,而是仓惶的朝门口奔去。 而随着婢女而来的谢桥,听到屋子里传来巨大的声响,正要推门而入,便见门自里面打开。 只见身着淡紫色轻纱裙的女子,身子轻盈地奔跑出来,青丝如瀑及至脚踝,裸露的雪白玉足,与如墨的青丝相辉映,异常醒目。狂风拔地而起,吹乱她的青丝,衣袂飘飞,宛如一只玉蝶展翅欲飞。 谢桥屏住呼吸,被她的美貌所惊艳。美艳而冰冷,却又带着不堪一击的柔弱,令人生怜。 愣神间,陆芷媃玉雪般的足踩踏在冰冷的地上,狂风扬起她的黑色长发,身形纤细单薄,张开的五指抓着谢桥的衣襟。她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却是嫣红,一双琉璃般美目蕴含着水润的光泽:“李妹妹,我不想进宫,你帮帮我。” 谢桥眼睛里浮上许多不能细辨的情绪,陆芷柔将她错认成母亲了? “李妹妹,你帮帮姐姐,求一求李妃娘娘,她生得菩萨心肠,会答应的。”陆芷柔嗓音低低响起,脸色被冷风吹刮得渐渐透明,眼中藏不住的急切之意。 谢桥看向追出来的陆贞儿,她看着谢桥的目光,带着乞求。 谢桥明白陆贞儿的意思,一双眸子深沉似水,流淌出极致地柔软:“好,我替姐姐求一求姑母。” 陆芷柔脸上绽放出一抹笑,似裹着一层薄薄雾雨,陡然撕开一道裂缝露出一片光亮,雨雾渐渐消散,露出一个玉雕似的美人。 美而娇脆。 “你先进屋,大冷的天,穿得这般单薄,会很冷。”谢桥拉着她纤细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陆芷柔温顺跟着谢桥进屋。 谢桥脚步一顿,便见地上、墙上洒一大片黑色浓墨。 陆芷柔似乎也发现了,赧然道:“妹妹见笑了。”转而,张罗婢女收拾。侧头,见到一旁的陆贞儿,触及那张与她五分相似的脸,脑中似有一道惊雷炸响,许多片段纷沓而至。 陆芷柔神色痛苦,五指发白的紧按着头。 谢桥拔出一根银针,扎刺在陆芷柔头上,陆芷柔的痛苦缓解下来,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谢桥的模样,微微一怔。眸眼微动,视线落在一旁的陆贞儿身上,嘴角凝着一抹清浅的笑容:“贞儿,你又来探望姑母了?”看着她发红的双目,眼中含着一丝内疚:“委屈你了。” “姑母,您怎得又糊涂了?”陆贞儿很担心陆芷柔,在她心目中,一直觉得姑母是个可怜的女子。如此美好的人,应该嫁给一个疼爱她的夫婿,琴瑟和鸣相伴一生。可惜,她命运多舛,一辈子只能在这僻静地院落里度过一生。 陆芷柔轻笑一声,声音幽微低柔:“老毛病,时好时坏。” “您就是一个人关在院子里闷的,今日里父亲大寿,府中很热闹,您该出去走走,散散心。正好……可以看看贞儿的夫婿。”陆贞儿温和地劝慰陆芷柔。 陆芷柔轻轻摇头,嗓音飘渺而空灵:“不必了。” “姑母,您最疼爱贞儿,贞儿出嫁您不曾出面。当初您不是说,想要替贞儿相看夫君么?”陆贞儿不想陆芷柔闭门不出,渐渐枯萎。想要她走出阴影,重新生活。 陆芷柔沉默了。 谢桥扶着她进来之时,便扶脉了,身子并无大恙,许是心病所致。 陆贞儿拧干湿帕为她擦拭足上脏污,翻找出一袭素色衣裳为她换上。她本就十足的好颜色,衣裳颜色太鲜艳,对陆芷柔的情况并不合适。 她不希望太惹眼夺目。 陆芷柔心中很不安,走到门口打退堂鼓。触及陆贞儿希翼的目光,陆芷柔咬紧唇,不忍拒绝。可是,去的话…… 陆芷柔低垂着头,心中挣扎,良久,妥协道:“我就远远的看一眼,别给其他人看见我。” 陆贞儿眼角蕴含着笑意,带着陆芷柔去往宴会。 水榭的位置,陆芷柔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贞儿,你的夫婿是叫明衍么?你带着明衍站在对面那个亭子里,我站在这里可以看见。” “好。”陆贞儿心知她能够跨出院子,实属不易,极为难得,并不勉强。之后需要慢慢来,让她重新适应出现在人前。 陆贞儿留下一位婢女伺候陆芷柔,带着谢桥去找褚明衍。 走开一段距离,谢桥叹声道:“表哥不在太傅府,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去尚书府了,开宴前赶回来。” 陆贞儿脚步一顿,因情绪激动,淡漠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波动。听到谢桥的话,脸上恢复平静。 “他说不一定会赶回来吧。”陆贞儿内心十分平静。 谢桥一时无言。 陆贞儿嘴角扯动,往回走去。 谢桥不便再过去,话已经转达,往宴会走去。 秦蓦已经来了,谢桥绕进宴客厅,便撞见秦蓦与太傅在攀谈。 秦蓦似有所觉,朝这边望来,见到谢桥的一刹那,冷峻的眉眼顿时柔和。与太傅说了一句话,太傅也顺着望来,满面笑容的点头。下一刻,秦蓦便走向谢桥的身边。 “去何处了?”秦蓦捏了捏她的手,很冰冷,放在手心搓热。 “褚明衍走了,让我替他带句话给陆贞儿。”谢桥突然想起一事道:“徐尚书与太傅有何旧怨?” 秦蓦的神情起了变化,极为微妙怪异。 谢桥见状,愈发好奇:“党派立场不同?” 秦蓦揉了揉她的头,轻笑道:“太好奇于你来说并非好事。”顿了顿,神情严肃道:“此事你不知为好。” 谢桥拧紧眉,突然,脑中闪过一道光,神色极为古怪:“我突然想起你昨夜说的话本,那穷秀才和大小姐的故事,你说是真实的。方才我记起来,徐尚书似乎便是寒门子弟出身。不知为何,我将徐尚书与陆贞儿姑母联系在一起。话本上说的是太师府,定是对身份上杜撰……我这是猜对了?” 谢桥说话时,一直观察着秦蓦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 秦蓦正要开口,便见到外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抬眼望去,便见到陆芷柔一脸茫然站在宴客厅门口,看到众人惊艳的呼声,肆无忌惮打量她的眼神,陆芷柔六神无主般,慌了! 四处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入眼却是一张张生面孔。 谢桥一看,便知是陆芷柔与陆贞儿走散了。想要过去,秦蓦拉住她的手:“别过去。” 谢桥狐疑,看着他指的方向,只见太傅与太傅夫人出现。 陆芷柔见到太傅的一刹那,神色陡然一变,满面惊恐之色,提着裙摆往回跑。手背却被太傅扣住,陆芷柔脸色白得仿若薄薄的宣纸,一吹便破。 “柔儿,你愿意出来了,是给大哥道贺?”太傅神色激动,眼底似乎闪烁着晶莹。 太傅夫人的脸色有一瞬极其难看,片刻便隐匿起来,满面笑容的说道:“柔儿,你多年不见人,如今愿意出来,我与你大哥都很高兴。今日你大哥寿辰,出来了便用膳再回去。” 陆芷柔摇头,仿佛受到惊吓,神色很不安:“嫂嫂,我迷路了,与贞儿走失。我现在去找她,我该回去了。” 太傅夫人目光闪过阴鸷,皮笑肉不笑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太傅打断太傅夫人的话,对众人歉疚的说道:“这是舍妹,她久居不出,今日我寿辰,她难得出来,不习惯热闹场面,喜爱清静,你们随意,我护送她回去。” 众人表示理解。 太傅便带着陆芷柔回去,陆芷柔站着不动,唇上的血色也几乎褪去,唇色很淡,看着太傅夫人的目光几近哀求:“嫂嫂,您安排人送我回去。” 太傅夫人忽略太傅的神色,安排身边的陪嫁嬷嬷亲自送陆芷柔回去。 这一个插曲,便这般过去,大多不放在心中,除几位有心人之外。 蜀王妃看着被送走的拿到素丽身影,怔愣的回过神来,转瞬,又觉得没脸,她竟被一个比她还老的女人给惊艳住!四十出头,比蜀王都要大三岁,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简直要成精了! “这个老女人一直关在府里,没有出嫁么?啧啧,瞧着那副模样,楚楚可怜,一把年纪,也不嫌丢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否则这样的好颜色,怎得终生不嫁?”蜀王妃心中很嫉妒,她无论如何保养,与陆芷柔站在一起,生生要比她大上十几岁! “闭嘴!”蜀王冷嗤一声:“再酸言酸语,滚回去!” 蜀王妃脸色大变,侧头看去,只见蜀王目不转睛盯着陆芷柔,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发飙,随即记起蜀王将她禁足的事情。若不是徐尚书不肯帮助他,只怕她的地位早就被徐侧妃那贱人给取代! 整个宴会下来,蜀王心不在焉。 一直到散场,似乎踌躇不肯离去。走到府门口,蜀王对蜀王妃道:“你先回府,我有要事寻太傅商议。” 蜀王妃动了动唇,没有开口。因为太傅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一直到散宴也不曾出现。 蜀王妃心中猜想,定是与陆芷柔有关。想起太傅夫人见到陆芷柔时那精彩的脸色,虽然不过一瞬,却被她看得真切,心里恶意的想着,只怕家里留着这般美貌的姑奶奶,要防着自己的夫君动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说不定啊,太傅那激动的神情,指不定当真对陆芷柔起了龌龊心思。 想到此,蜀王妃心情愉悦的离开。 蜀王的心情极不好,他重新回到太傅府。太傅夫人见到蜀王,微微一怔:“王爷,您还有何事?” 蜀王吱吱唔唔,半晌没有说出理由。 太傅夫人为人精明,见他半天才说出要找自家老爷,心中亮如明镜。“老爷还在柔儿的屋子里,我让人带你过去。” 蜀王眼里一亮,心中激动,当即跟着太傅夫人身边的婢女去找太傅。 太傅夫人看着蜀王离开的身影,眸光微微闪烁。 “夫人,老爷已经回书房了。”嬷嬷在一旁提醒。 太傅夫人冷哼一声:“你以为他真的要找老爷?”冷哼一声,极为不屑:“被那狐狸精给迷了眼呢!” 嬷嬷回过神来,担忧的说道:“夫人,您命人送他去见那位,老爷知晓只怕要对您发火。” “他敢么?”太傅夫人极尽轻蔑。 嬷嬷顿悟,夫人手中的那张王牌,算是拿捏住老爷的命脉。 —— 太傅府门前。 谢桥与陈氏一同来,走的时候便是与秦蓦一同回府。 两人站在门口等候陈氏。 陈氏等着陆贞儿,一同出来。褚明衍到最后,还是不曾赶回来。 秦蓦与陈氏道谢,便偕同谢桥离开。 谢桥站定,与陆贞儿走到一旁,问道:“一会儿的功夫,姑母怎得走到宴客厅?” 陆贞儿脸色依旧泛着白,她是险些吓丢魂儿。 好在姑母无事,见到父亲送姑母回了院子,她也不能停留太久,只得匆匆回来。还是迟了,陈氏等了她好一会。 “我也不知,回头送她回院子,人已经不在水榭。我问了,也没有问出什么来。”陆贞儿满面疲倦之色:“郡王在等你,今日劳烦你了。” “举手之劳。”谢桥话落,便见褚明衍骑马而来。 陈氏指责他,褚明衍眉头都不动,看向陆贞儿。 陆贞儿目光平静的看他一眼,转身扶着陈氏上马车,自己跟着上马车,不再多看褚明衍一眼。只听到她知书达礼的为褚明衍开解:“母亲,夫君有急事离开,他说尽快赶回来。今日府中出了点意外,宴会散的早,不然夫君也便及时赶来了。” “贞儿,委屈你了,这混小子,不知珍惜,日后有得他后悔。”陈氏对陆贞儿愈发满意。 褚明衍挑了挑眉,朝谢桥扬扬下巴,“谢了。” 谢桥抿唇,他该对陆贞儿说。 秦蓦拍了拍她的头:“走了。” 谢桥颔首。 坐在马车上,谢桥心事重重,她心里想着陆芷柔的事情。 “你说徐尚书是不是话本上说的人?”谢桥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秦蓦睨她一眼,见她一副不说清楚,她会睡不好的模样。无奈的叹息:“猜到了,有何可问?” 谢桥惊讶的睁大眼睛:“真的?” 可是,徐侧妃都二十六了。 徐尚书与陆芷柔相识,那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吧?因为,那一年陆芷柔进宫。 而如今,陆芷柔只有四十二岁,也就是说二人分离之后一年不到,徐尚书便已经成亲了? “话本结局是假的,当初他们当真私奔了?”谢桥好奇心被勾起来,势必弄清楚来龙去脉,方才会安心。 “嗯。”秦蓦兴致缺缺,他并不喜欢八卦,奈何谢桥一副很想知道的神情,也便将原委道出来:“话本开头过程都是对的,只有结尾……他们的确是私奔,跳下护城河殉情,被救上来了。陆芷柔与徐尚书已经有夫妻之实,她进宫是不能,前太傅他自然不能让徐尚书活着,陆芷柔求情,以死相逼,前太傅铁了心。如今的太傅也为二人求情,前太傅便给了徐尚书一次机会。只要他中榜,便将他榜下捉婿,将女儿嫁给他。只是事情发展,并不太美好。徐尚书考中榜眼,太傅瞧不上徐尚书的出身,说服前太傅,出尔反尔,告诉徐尚书陆芷柔已经出嫁。” “徐尚书伤心之余,险些一蹶不振。他的母亲被同乡的一位姑娘送进京城寻他,徐母为报答恩情,见那位姑娘举目无亲,便让徐尚书娶了。徐尚书听闻陆芷柔另嫁他人,断了念想,也便同意了。而陆芷柔的父亲与兄长并未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告知她,而是说徐尚书始乱终弃,他高中之后,便娶了妻,与她在一起,不过是利用她的家世。似乎陆芷柔受不得刺激,脑子出了问题,一直未曾出嫁。” 谢桥回过神来,感叹道:“话本都是来源于生活,生活远比话本要精彩。”心中也觉得陆芷柔很可怜,遇上这样的兄长与父亲,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徐尚书知晓她并未出嫁么?” “嗯。”秦蓦端一盏茶饮下:“睡一会。” 谢桥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了,她大致上清楚了,也不多问。掀开帘子,看看马车行驶在何处,若是快到了,便不睡了。 忽而,谢桥见到朱氏的身影闪进一家茶楼里。 “停车。”谢桥可没忘了,朱氏将她给出卖了!这一笔账,还没来得及与她算! 秦蓦睁眼看向她。 谢桥解释道:“我见到朱氏了,有账要与她算!” 秦蓦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缓缓道:“宴会你未吃东西,去茶楼填填肚子。” 谢桥喜笑颜开,二人便一同去茶楼。 见到掌柜身旁的人,谢桥笑容更深,走过去,笑道:“姜公子。” 姜裴抬眼望来,见到谢桥,眼中闪过难以细辨的神色,嘴角牵起的一抹笑,见到她身后的秦蓦,微微凝固,颔首示意。 谢桥站在柜台前,问道:“方才你见到朱氏在何处?” 姜裴清润的说道:“二楼。” 谢桥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能请你帮个忙么?” “你说。” “我点一壶茶,你让小二送给她,便说是店中活动,送给他们的茶。”谢桥又觉得不妥,姜裴是做生意,借着他店里的名头在茶里动手脚。朱氏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定会讨酒楼要说法,影响他这儿的生意,当即开口道:“算了……” “好。”姜裴却是已经答应。 谢桥微微一怔,姜裴是很精明的商人,他重利,而答应帮她的忙,百害无一利。 “姜裴,这样对你不好。”谢桥见他答应的爽快,更不愿如此做。 姜裴清雅的笑道:“我们是朋友,举手之劳。”似乎知道谢桥心中的顾虑,浑不在意道:“我这是老字号,都是熟客,好与坏都有分辨。朱氏有问题,不一定是茶楼有问题,为何不说她敲诈?” 谢桥眼里光芒大盛,激动的拽着他的衣袖。“太好了,那就这般说定了。” 姜裴眼底洋溢着一抹笑意,垂目落在他衣袖上,纤细手指轻轻拉拽着。下一瞬,她的手被秦蓦拿开。 姜裴眼中笑意隐去,吩咐掌柜端一壶茶过来。 谢桥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做了什么举动。这是习惯,下意识的表现。回头看着秦蓦铁青的脸,心虚的移开眼。 姜裴轻咳一声。 谢桥望过去,手指搭在他的左手,皱眉道:“你生病了。” “不妨事。”姜裴神色微暖:“你的东西。” 谢桥自袖中摸出几个瓷瓶,递给掌柜,让他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行事。 掌柜道:“朱氏雅座里,茶水还未送去。” 谢桥意会,这是不必用她方才说的借口:“有劳了。” 谢桥不能拿银子给姜裴作为酬谢,心里想着她在其他地方回报给姜裴。 事情做完,谢桥便与姜裴道别,回郡王府。 朱氏中的药,只有她才能够解,她定会找上门来。 谢桥怕生出变故,便让蓝星盯着。 蓝星沉默片刻,便跟着上去。 姜裴带着蓝星去往朱氏隔壁的雅间,移开墙壁上的一副画,露出一个小洞,隔壁的话一字不漏的清楚传来。 朱氏看着对面坐着的人,高高端着架子:“我要的很简单,你们帮我把沈氏小贱人给作了。”随即,觉得还不解气,沈峻见他们大房被赶出来,便叛变,跟着沈氏对付他们大房,追加道:“沈峻也一同作了。” 对面的人,并无动静,似乎这是令他们很为难的事情。 “只要你们将我的心头大患处理,我便听从你们的差缱。”朱氏不敢在自己动手,怕手脚做的不干净,留下后患。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你说的不是问题,我们要你做的也简单。”停顿片刻,将手里的信递给朱氏:“你偷出沈氏的印章,用沈家商队将这封信送到余海郑远修手中。” 朱氏讶异,郑远修? “他去余海了?”莫怪她在京中找不到人! “多余的你别问。” 这时,门被敲响,小二将茶送进来。 朱氏殷勤地给对面的人斟茶,自己也斟一杯,口干的饮下一杯。 对面的人很警惕,端起来在鼻端轻嗅一下,原封不动放回来,并未提醒朱氏。 蓝星看到此处,眉头紧皱,只觉得朱氏对面的人,说不清楚的怪异。分明是利用朱氏,事情还未办妥,明知茶中有问题,却不提醒朱氏,反而特地给她斟茶,朱氏受宠若惊,多饮几杯。 姜裴也觉得很怪异,忽而提醒蓝星道:“你的主子,只怕要失算了。” 蓝星看一眼朱氏对面的人,此人带着斗笠,看不清楚面容。心中那一份怪异挥之不去,觉得姜裴说的很在理。 “多谢。”蓝星离开。 姜裴站定片刻,透过小洞盯着带着斗笠的人打量,心中留意,走出雅间吩咐人盯着。 须臾,朱氏离开茶楼。 不一会儿,戴着斗笠的人离开。姜裴的人,紧跟而去。 朱氏坐在马车上,拿着手中的信反复端详,想到马上就能够除掉心腹大患,朱氏心中得意。 靠在大迎枕上,朱氏腹中剧痛欲裂。 当即吩咐车夫去往医馆。 医馆里的大夫束手无策。 朱氏痛得满身冷汗,疼痛加剧,肝肠寸断。咬紧牙根,硬撑着上马车,站立不稳,一个跟头栽下去。 “啊——” 朱氏惨叫一声,抱着肚子打滚,爬不起来。 整个人痛得像去了半条命,满身冷汗,面色狰狞扭曲,极为可怖。 来来回回行走的路人,都被朱氏的惨状吓到。 “救命,救命,救救我——”朱氏向车夫求救,脑中想起一个人,虚弱的喊道:“带我去找郡……郡王妃……” 车夫回过神来,想要扶着朱氏上马车。 这时,一辆轮椅突然停在她的身边,苍白修长手里拿着一个瓷瓶,递给朱氏:“吃了。” 朱氏心中警惕,肚子痛得她死去活来,额头给她磕破,就像是想要用身体其他地方的痛楚,缓解肚子上的疼痛。哪里还顾得上此人个他的是解药或是毒药,抓着拔开塞子往嘴里倒去。 药到病除! 说的就是此刻。 朱氏将药吞下肚,肚子立即不痛了,欣喜之余,心中被不安给充斥。 她是商人,自然知晓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所以这人救她,定有所求。 “说罢,你想要什么。”朱氏率先开口。 男子轻嗤一声,“你很有自知之明。” 朱氏面色一沉,看着眼前的男子,脸上布满红疮,极为恶心。别开眼,冷哼道:“不然你怎么会如此好心救我?” 男子面无表情,冷声道:“我暂未想好,到时会让人联系你。” 朱氏脸一沉,便见他已经滚动轮椅离开。 —— 果然,谢桥听闻蓝星转述的话后。等了几日,都不见朱氏前来,便知这计划并未成功。 只是,究竟是谁给朱氏解毒? 谢桥派人去打听,只听说朱氏去了一家医馆,大夫并不能为她解毒,离开之后,便回府了。 心中思索着,定是朱氏从医馆离开到回府这之间,她定是遇到了谁。 这时,蓝玉在一旁说道:“属下查明,荣亲王的确经脉受损。” 经脉受损? 谢桥忽而想起一事,心中有一个荒唐的念头,秦蓦说他重创黑衣人的经脉,难道亲自前往木樨巷的是荣亲王? 而他之前被燕王围剿,并未受多严重的伤?或者他是受伤了,那么去往木樨巷找人。那个人极其善用毒,是找那人疗伤? 若是此人医毒极其了得,正是她猜测的季云竹。 那么朱氏身上的毒,也极有可能是被他给解了! 想到此,谢桥不冷静了。 “郡王妃,沈小姐来了。”明秀进来通传。 谢桥连忙说道:“请她进来。” 沈香惠被明秀请进来,满面忧色,见到谢桥,焦急的说道:“我今日出府,无意间撞见朱氏与一个戴斗笠的人见面,他们要对你不利。” 谢桥十分惊讶,朱氏又与此人见面。手指摩挲着温润的杯身,若有所思道:“你近来要小心谨慎才是,朱氏那日在茶楼见过此人,想要取你与沈峻的性命,不甘心沈家的家产落在你的手中。” 沈香惠心中气愤不已,朱氏满肚子坏水。 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会小心,之后我大嫂定会来找你,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信!”沈香惠话一说完,便听到管家对明秀道:“沈家大少奶奶求见郡王府。” 沈香惠立即看向谢桥,朱氏还真是阴魂不散! 谢桥嘴角勾出一抹笑:“请她进来。”她给朱氏搭起戏台子,看她这场戏,如何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推翻 朱氏穿着红底金边织锦绣橘的裙子,高绾地发髻金光闪闪。 扭着腰肢打帘进来,盛满精光的眸子落在高座上的谢桥身上。眸光微转,欠身行礼,脸上堆满笑容:“郡王妃,今日上门来,有一事要问您。” “你说。”谢桥手里捧着的茶盏已经冷却,泛着一丝清凉,随手搁放在一旁,好整以暇望着朱氏。 朱氏‘扑通’跪在地上,向谢桥告罪:“郡王妃,民妇食言,答应您不将那一茬子事告知荣亲王,可民妇不过寻常商贾,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荣亲王被太子相要挟,首要那我开刀,为保活命,只得将您交代出去。料有郡王在荣亲王不会对您如何,今儿个来跟您请罪。” 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 朱氏低垂着头,并未等到谢桥怪罪亦或是谅解的话,惴惴不安的抬起头。只见她眉清目冷,平静地面容并无神色波动,心中揣摩不透她此刻在想什么。原本冷静镇定的朱氏,心下不由慌起来。 朱氏沉吟半晌,心中琢磨着开如何开口:“其实,还有一事。便是前几日里,我自茶楼里出来,腹痛难忍,似要断了肠子,裂开肚子。心想郡王妃宽宏大量,不与我等小人计较,便像央着您给诊治。哪知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公子,他救了我。当时想起哑了嗓子,您给医治好,如今我去出卖您,心中极为羞愧,琢磨着上门赔罪的。哪里知晓,有人告诉我,中毒一事,便是您给我下的药。所以,我来问一问,是不是您?” 谢桥嘴角掠过一抹玩味,朱氏与她想象不同,这一回比起之前,倒是长进许多。就是不知她这一番说词,有人教她,还是她自己所想。 “你觉得呢?”谢桥将问题转手丢向朱氏。 朱氏一怔,对上谢桥意味深长的眸子,眼底的精光瞬息敛去。她既然来问了,心中也就便说明是信了。 既是信了,无论谢桥如何说,她都不会相信。 所以,问与不问,有何区别? 她心中早已有答案。 想到此,朱氏悻悻然道:“民妇若是相信,也不会找到郡王府来,郡王妃有害民妇的心思,民妇来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也算是将话圆过来。 谢桥似笑非笑,“诚如你所言,我要害你,你今儿个还能出得去?”心思琢磨着她说坐轮椅的人救她。 毫无疑问,此人是季云竹了! 他还敢回京! 朱氏心中冷笑,谢桥要杀她,轻而易举。可谢桥却没有任何的动静,她心里寻思着留下她不动,只怕是对谢桥还有用处,这般一想,心中坦然。 “正是这个理,我心中丝毫不怀疑郡王妃,诚心来道歉。还有便是有一事要告知您,那一日在茶楼里,有一个人收买我对付您。我不肯答应,心中起疑,这个人满肚坏水,想要害你,我心中寻思着要弥补你,便故意与他做交易,换取他的信任,好让您有应对之策。” 朱氏停顿片刻,仿佛后面的话很难启齿。在谢桥的不耐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便让他替我对付香儿与沈峻,奇怪的很,他没让我对付你,而是给一封书信,说是寄给郑亦修。” 谢桥听到这里,当真揣摩不透朱氏想要做什么。她说的这些话,都是蓝星偷听来,一字不差。 转念,谢桥心中一片明镜。 冷笑一声,只怕朱氏心中怀疑她动的手脚,定会猜到她会知晓那日茶楼里谈话的内容,换取她的信任。 也算……一种试探。 “哦?郑亦修的事,你不该与我说,而是知会定国将军府的人。”谢桥面色淡淡,兴致缺缺。 朱氏一怔,从谢桥的观察中,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难道,当真是她误会了? “你的道歉,我心领了,若无要紧事,你退下。”谢桥下逐客令。 朱氏打好的腹稿,在见到谢桥如此反应之后,憋在肚中,半个字吐露不出来。她得与人商量,想好对应之策,实在是谢桥难以捉摸。 站起身,朱氏往外走,似乎突然记起一事,回头提醒谢桥道:“郡王妃,近日您要小心,切莫独自一个人出府,有人会对您不利。” “嗯。” 朱氏一转身,眼底闪过嫉恨之色,踏出门,便见谢桥身边的婢女匆匆进去,脚步不由放慢,便听到里面隐约传出蓝玉焦急的声音,谢桥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 “主母,庄子上出事了,主子不在,英姑使人来了信,看样子很急。”蓝玉失了冷静。 “方才朱氏说有人对我不利,我也不便去庄子上。你代我去,或者让蓝星去。”谢桥抚摸着腹部,像是将朱氏的话听进去。 “主母,此次不行,需要你与主子中的一人出面。”蓝玉也很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属下去找主子。” “回来,我去。”谢桥面对蓝玉担忧的面色,不由轻笑道:“你放心,我乔装一番去,不声张,无人知晓我出府。” “好……”许是真的是很紧要的事,蓝玉心中迟疑片刻,便答应了:“只能轻便出行,免得人多引人注意。” 朱氏听到这里,眼底闪过兴奋之色,快步离开。 谢桥却是没有耽搁,紧跟着张罗去往庄子上。 路途颠簸,蓝玉细心的铺上一层厚厚的褥子,尽量让谢桥舒适。 一个时辰的路程,谢桥睡过去,倒也不觉得远。 英姑得到消息,算准时间在庄子外等着。见到谢桥步下马车,英姑自责地说道:“这回是我疏忽大意,主子早前便说要做好防范措施,我见往年这雪不过下个十天半个月,哪知这一回将近下了两个月,庄子上种的菜全部被冻伤,饲养鸡鸭的棚子,也被积雪压垮,后面仆人住的一排屋子,山坡滑下来,将屋子冲垮。” “可有伤亡?”谢桥往临近山脚下的一排屋子走去。 英姑庆幸道:“好在是白日里,滑坡有响动,有人见到了,挨个敲门,大家都在安全地方,安然无恙。今年冬,庄子上怕是不能供应蔬菜、家禽。郡王妃双身子的人,劳您亲自跑一趟,郡王知晓该担心紧张。您安排蓝玉与蓝星来都可以。” “我不清楚情况,他们来不知该如何决策。”谢桥停下脚步,看着上次来一排整洁的矮房子,被黄土堆掩埋。看着站在其他地方仆从,谢桥快速做决定:“将北面一排屋子腾出……五间安排给女工住下,南面屋子那一排安排给男工住下。” “南面屋子……” “不妨事,反正也是空着,不然其他人安排在何处?”谢桥隐约记得庄子的结构,与英姑商量:“英姑,您说这后山下种果树,居住的屋子莫要临山而建,此次幸好无事。” 英姑念几句佛,很认同谢桥的话:“郡王妃,您看安排在何处兴建土木好?” 谢桥笑道;“庄子上您比我熟悉,看看哪儿方便合适,便建造在何处。”顿了顿,又道:“安全为首。” 看着被雪冻伤的蔬菜,轻声道:“其他庄子如何?” 英姑苦笑道:“一样。” 谢桥看向蓝玉。 “您的庄子都搭了棚子,蔬菜并未冻伤。”蓝玉回道。 “你去传话,各个庄子上的蔬菜别卖了,分送给蔬菜冻伤的庄子,还有供应府里。”谢桥停顿片刻,她不放心道:“蓝玉,你亲自挑选一个人负责,送到府里的食物,务必要干净。”最后两个字咬音极重。 “是。” 谢桥交代好一切,英姑留她用午膳。 吃的是猎来的野猪。 “好吃。”谢桥吃了一块野猪肉,仿佛吃到记忆中的味道,心情很好。又不免觉得可惜,秦蓦没有这口福:“留几斤我带回府去。” 英姑笑道:“留下一半给您带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深:“傲寻在山上打坐,这头野猪撞在前头的树上,大抵是撞昏头,给他捡回来了。” 守株待猪? 谢桥嘴角微扬,心知并无英姑说的这般轻松,大约是撞上来,被傲寻给擒住了。 英姑不过是像娱乐她罢了。 谢桥感慨道:“师傅武功高强,这一头野猪难不倒他。若是每月都能吃野味,这个冬天便很美好。” 英姑笑道:“您想吃什么尽管说,不过是野味而已,冬日里最好猎了。让你们师傅,每五日猎野味送过去。” 谢桥眼睛晶亮,一脸幸福。 因为野味的确很好吃! “不必五日送一次,一月送两三回就够了。”谢桥感受到空气波动,蓝玉望向一处,谢桥两眼弯弯,她就知道傲寻方才就在屋子里。他不露面走了,大抵是给她气跑了。 兴许此刻心中后悔不迭,不该将这野猪给捡回来,他该发善心,挖坑将野猪给埋了。 谢桥回去的时候,告诉英姑法子,如何做陷阱猎野味。 不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在这架空的时代,她都是长于乡野,学过做陷阱。跟着玉倾阑学做陷阱,能猎不少野味。便将这个法子说与英姑听,不必守着,只管做好陷阱,第二日去捡就好了。 英姑颔首,将人给送走。 一路上,谢桥昏昏欲睡,回府的时辰比来时多了一个时辰。 黑蓬马车,下山之后,一个拐弯,外头赶车的车夫甩下,另一人自草丛里一跃而起,代替车夫。整个环节,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马车里的人,一无所觉。 车夫将马车赶回进城相反的方向。 一个时辰之后,马车缓缓停下,山寨门前,有两个人放哨。 见到车夫手里的令牌,放行让马车进去。 马车停在山寨内院里,一个包裹密不透风的黑衣人,站在几步之远。 “头领,人带来了。”车夫跳下马车。 头领冷漠扫一眼马车,冷冽道:“通知秦蓦,用东西来换。不愿意……将她的尸体挂在城门。” “是。”身后的人应声而去。 车夫掀开帘子,见到马车里只有一个人躺着不禁一愣。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拉着脚朝外一拉。 看清楚里面之人的模样,不禁面色一变。 “头领,跟丢了!”车夫如何不知,他们中计了? 被成为头领的人,看清楚车上的人,顺手拿起火盆里的火把,扔在她身上。火蛇瞬间点燃衣料,烈火炙烤,昏迷的人痛醒过来,看着身上着火了,吓得屁滚尿流,来回滚动,马车瞬间燃烧起来。 “啊——” “救命!” 朱氏惊恐大叫,滚落马车上,地上来回打滚,身上布料少得可怜,多出烧伤,痛苦呻吟。 睁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心中被巨大的恐慌所笼罩。 她明明自郡王府出来,便去往荣亲王府将谢桥的行踪告诉他们,走出荣亲王府,紧跟着不省人事。 谁知,一醒来,她险些没有被烧死! “你们是谁?”朱氏头发被火烧焦,整个人极为狼狈,警惕的盯着一行黑衣人。脖子缩了缩,她清楚的看见他们眼中的杀意。“你们是郡王妃的人?我要见她!求求你们,去通禀郡王妃,我有话要对她说!” 头领扫一眼朱氏,挑了挑眉。 车夫这会子似乎认出朱氏来,凑到头领身边道:“她是主子养的废狗。” “废狗?”头领嘴角露出一抹玩味,冷酷无情道:“处理了!” 车夫不敢多说,毕竟这里是隐秘的基地。主子豢养的死士,半数在这里。此次为躲避秦蓦耳目,便将人带到基地里来。可气的是抓错人了! 思及此,车夫神色陡变:“遭了!” 头领面色紧跟着一变,抓错人,说明对方有防范。 往深处说,或许整个事件,都是她布的局。 为何布局? 只是将一颗毒瘤送回他们手里,代为处理? 并不这般天真! 只能说明,引蛇出洞! “扯!”头领不管是那种结果,扯离是首要。突然,眼睛睁大,瞳孔里倒映出一个死士自哨楼坠下,数十名身着黑衣,手里拿着弯刀,寒风吹拂斗篷猎猎作响,墨色斗篷翻红。 脸上人人罩着面具,雪光里,泛着森寒肃杀,宛若修罗。 所过之处,杀出一条血路。 朱氏看着眼前刀光剑影,滚烫鲜血洒在她的脸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一道破空声传来,一柄长剑贯穿朱氏胸膛。 头领杀红眼,看着要跑的朱氏,抽出神将这贱人解决! 若非这蠢货,他们的伙伴便不会惨死! 对方的人,势若破竹。 他们这边,被打杀得毫无还手的能力,兵败如山倒一般,精卫死士连对方三招都抵挡不住。 “撤,快撤!”头领嘶吼,斩杀掉前面的人,便抽身撤退。 这算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近百人,只有二十个不到的人逃出去。 于他们来说是浩劫! 头领将人安顿好,浑身充斥阴煞之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造访荣亲王府。 荣亲王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股子血腥味扑鼻,皱眉道:“人抓到了?”这模样,俨然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头领跪在地上,双手捧上剑。 荣亲王平静的面容顿时剧烈抽搐,一阵扭曲,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我们中计了。”头领将事情始末说出来,沉重道:“基地被毁,只剩下十六个人。” “噗——”荣亲王喉间涌出一股子腥甜,冲喉而出。 面色青狞而扭曲,牙龇目裂。 秦蓦! 谢桥! —— 谢桥的马车停在府门口的时候,秦蓦正好回来,看着缓缓停下来的马车,等了片刻。 蓝玉道:“主母睡着了。” 秦蓦掀开帘子,看着蜷缩在马车里安睡的人,将她抱回无字楼。 谢桥缓缓睁开眼,看着熟悉的屋子,神色恍惚。眨了眨眼,眼中那一丝迷茫散去,谢桥看着眼底恢复一片清明,慵懒的靠在他的胸膛:“唔……就到了么?” “嗯,去庄子上了?”秦蓦见她抱紧他的脖子,轻笑一声:“赖着不肯下来了?” “床上太硬了。”谢桥叹道:“可以再垫一床厚褥子。” 明秀进来,听到这话,放下手里的汤盅,立即去铺床。 这时,蓝玉进来道:“主母,隐卫首领来了。” “请进来。”谢桥从他怀中下来,整理好仪容,坐在秦蓦的身侧。 首领进来,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谢桥胃中翻涌,缓了缓,抬眼看去,面具上依旧银光熠熠,浑身的气势比上回见更迫人,谢桥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斩杀73人,折损8人。” 谢桥面色怔然,握紧了拳头,声音沉重:“厚葬。” “是。” “他们可有亲人?” 首领冷漠冰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底,转瞬恢复平静:“有。” “抚恤金多给,保证他们衣食无忧。”谢桥觉得她的心应该快要麻木了,可是当听到她的人,折损了,心中依旧很沉重难受。 他们有家有亲人,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妻儿的天。 他们的死,对家人来说无疑天塌了! 她早就想过,会有人牺牲。 真的牺牲了,才发现这般的难受,压抑。从辅国公手里接过他们的时候,她便说过尊重他们的意愿,可以退出。 却是没有一个人退出! 他们为她牺牲,她所能够做的唯有好好善待他们的家人,让他们走的毫无后顾之忧。 “属下代兄弟们谢谢主子。”首领行大礼,转身离去。 谢桥情绪低落的坐在榻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臂上。 “多愁善感。”秦蓦揉了揉她的头顶:“世道不安稳,杀戮难免,你做得很好,并未辜负他们对你的忠心。” 谢桥扯了扯嘴角,闷声道:“不是效忠我,效忠的是镇国公府。他们的热血、信仰,都是为了见到推翻如今王朝的执政者,祭奠因他而亡的十几万英魂!”明帝做的孽,远不止百姓所见的那般龌龊。为了拉镇国公府下马,勾通敌国,十几万士兵无一生还。 一句冤枉! 便能够化解? 不能!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捍卫疆土。 最后,明帝踩着他们血肉铸就的大道,坐稳皇位。 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效命的天子手中! 太不值! 屋子里的气息凝重。 秦蓦似乎也回到当年,战报上写着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震惊朝野。 紧接着便是搜出镇国公通敌卖国,抄家灭族。 如今,真相大白,还镇国公一个清白,但是十几万的英魂,却是并无一句解释。 的确,无人能够释怀。 “你想谁当政?”秦蓦指腹抚摸过她发红的眼睛,将她揽进怀中。 谢桥一怔,荣亲王该死,太子生性多疑,他登位她也照样没有好日子。蜀王……如今看来也不堪大用,他空有野心,治国之道欠缺,这些年的遭遇早已将他的光芒打磨掉,不负当年。皇室里,还有谁是个好的? 玉倾阑? 可师兄说过,他喜欢无拘无束,做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 突然,谢桥激动的拉着秦蓦,清冷的双眸迸发出亮光:“推翻,咱们自己上!”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愿意 秦蓦深邃地眸子变幻无端,波谲云诡。 揉着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动作愈发轻柔,似抚顺珍爱小宠的毛发。 谢桥蜷缩着躺在美人榻,头枕在他腿上,十分惬意,舒适地阖着眼。 冷静下来,谢桥又有些犹豫。 帝王并不能随心所欲,他会政务缠身,也会被门阀士族劝谏充盈后宫……等等,一切繁琐事物。 他们之间的感情,还能如眼下这般纯粹? 谢桥不知道。 他眼下是郡王,他无须顾忌,不想做的事情,无人能够逼迫。 而那样一个位置,多少的身不由已? 嘴角一勾,古时候帝王自称‘孤’、‘寡人’,孤家寡人,多贴切? 秦蓦莞尔:“歪理。”线条紧绷的面容,此刻十分柔和。并未回答她方才那一句话,嘴角噙着极淡的笑,目光复杂望向一处。 谢桥方才意识到这句话嘟囔出声。 随着秦蓦一开口,弥漫在室内那一缕诡异气息给打破。 谢桥嗔他一眼:“难道不是?你做了帝王,谁还能如平常一般,将自己心中所想与你说?还能随意与你话家常?”一个不注意,祸从口出。 即便对他一如既往忠心耿耿,却多了一层敬畏。 “如果连真话都无人与你说,岂不是很寂寞?而且,那个位置时常被人觊觎,成日里防备着被算计,十分令人不悦。”谢桥不知是说服秦蓦,还是用这番话说服她。 因为,本是玩闹的一句话,脱口而出后。 这个念想便似在心中扎了根,抽枝发芽。 “难不成,如今他们也敢与我随意话家常?”秦蓦朗声笑道,极为愉悦。 谢桥翻了翻眼皮,懒得理他。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为你守好后宅。”屋子里太暖和,谢桥趴在他的腿上昏昏欲睡。说话间,打着哈欠,眼角泛着泪花:“反正是嫁你随你了。” 秦蓦无奈地轻叹一声:“你若想母仪天下,为你夺一夺,未尝不可。” 谢桥眼睫颤动,并未睁开眼,转瞬归于平静。 秦蓦的手落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按捏。 谢桥缩着脖子,往他怀里钻:“不许碰我脖子!” 秦蓦眸子一暗,搂着她的臂膀紧了几分。忽而,双手托举着她到面前,微凉的薄唇在她唇瓣上磨蹭,哑声道:“三个月了。” 暧昧地气息在二人之间流转,谢桥睁开眼眸,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动了动,却听到他呼吸陡然粗重几分。眼角微挑,露出几分不怀好意。伸出舌尖,轻轻在他唇瓣上轻轻舔舐。 一阵天旋地转,猛然被秦蓦放在身下,他手肘撑在身侧,不敢压在她的身上。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酥酥麻麻。 谢桥浑身轻颤,秦蓦轻啃着她雪白的脖颈,感受到她轻微的排斥,柔声道:“我会轻一点。” “……不是,我,我们去床上。”谢桥轻喘着,原来她还想要作弄,冰冷的手指碰上他滚烫的皮肤,有些不忍。 秦蓦忍俊不住,胸膛震动。 谢桥抱着他的脖子,拉低下来,仰头在他唇瓣上咬一口。 秦蓦没有动,亲吻着她的耳根,这里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忍不住呻吟出声,两手抓紧身下的床褥,脚趾蜷缩,身子不由自主的紧绷。 “秦蓦…” “嗯?” 秦蓦头埋在她的胸口,嗓音低哑至极,却又带着一丝蛊惑。 谢桥身子颤栗,雪白的肌肤被他蹂躏下泛着粉色,嘤咛道:“我,我难受……”脸上似有火在烧,难受的弓着身子,想要拒绝,却又打开迎合着他。 又羞又臊,虽然翻云覆雨多次,仍旧很羞涩,这一方面,她一直放不开。所以在通亮的屋子里,谢桥很紧张,很无措,一丝不挂的袒露在他眼前,犹如初次,面色红得滴血。 就在她紧张无措的时候,秦蓦隐忍到极致,箭在弦上。 猛然一个旋转,秦蓦将她抱住在他的身上。 “啊——”谢桥惊呼一声,双手猛然捂着他的眼睛,娇嗔道:“不许看!” 秦蓦握着她的纤腰,她温软的手盖在他眼睛上,看不清她此刻娇羞的模样,却也能够想象。想象是没有界限,更具诱惑力。秦蓦喉结滚动,诱哄道:“给你一次机会。” 谢桥一怔,一动也不敢动,明亮水润的眸子紧盯着他的脸,视线不受控制落在他的薄唇上。寻常倒不觉得,此刻却觉得份外性感,想要轻薄他。 这人分明是勾引她,简直是犯规! “什么机会?”谢桥稳定心神,心火被他撩出来,就算他忍得住想要喊停,她也是……不答应的! “给你欺负我。”秦蓦嗓音低沉醇厚,尾音上扬,十分撩人。 谢桥脑门上三个问号。 秦蓦道:“你说每回都是我欺负你,那么我便满足你,主动权交给你。” 谢桥咬着唇不吭声,他不安份的手撩动她身子发软。 趴在他的身上,恶狠狠地说道:“你分明是懒得动!”顿了顿,扫一眼他的体魄,咽了咽口水,的确十分秀色可餐。可是……谢桥小声的问道:“怎么弄?我不会……” “……”秦蓦抿紧唇,拿开她蒙住眼睛的手,只见她手一缩,捂着自己的关键处。秦蓦嘴角一扬,坏笑道:“羞什么,我都看过、摸过了。” 见她要翻脸,秦蓦抓着她的手放在嘴里吮吸舔舐,魅惑道:“我教你。” 谢桥一个激灵,双手紧紧扣着他的手臂。 秦蓦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意乱情迷的模样,怦然心动。 秦蓦含住她的唇,撬开唇齿,用力吸吮着她的舌头,慢慢引导…… —— 谢桥是被饿醒,浑身酸痛无力。 此刻,对昨日做出感想——去特么的主动权。 她还是想躺着。 没出息。 “哎呀!”谢桥翻身坐起来,看着坐在榻上的男人,吃一惊:“你今儿个没有出去?”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已不再府中。 “嗯。”秦蓦看着她伸懒腰,懊恼的搓脸,抱着被子打滚,整洁的床榻被她这一番动作下弄得凌乱,眉头紧皱:“你起来便起来,莫要抱着被子打滚,小心压着肚子。” 谢桥捂着小腹道:“我没压着。” “醒来打滚的毛病改了,日后你睡迷糊了,肚子大了,不小心压着了怎么办?”秦蓦走到床边,取来明秀准备好的衣物,为她穿戴。“今日去淮阴侯府。” 谢桥疑惑道:“你何时与淮阴侯府有来往?” “一直。” “啊?” “并不紧密罢了。”秦蓦为她解惑,这些年淮阴侯府不与其他家族来往,所以他去淮阴侯府,并未声张。如今,淮阴侯府重出朝堂,没有必要再遮掩。 谢桥问道:“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大抵你都知道了。”秦蓦揉了揉她的脑袋,带着她坐在铜镜前,为她绾发。初始极为生疏,甚至扯掉她的头发,如今已经很熟练。一头如瀑长发,在他的手中绾出精致的发髻。 抹匀脂粉,淡扫黛眉,涂抹口脂的时候,谢桥抓住他的手:“不必涂抹口脂。” 秦蓦放下口脂,去净手。 谢桥面容娇俏,揽着菱花镜自照,妆容雅致,勾唇笑道:“你现在愈发能干,明秀大约要哭了,好像有你在,没有她的事儿。” 明秀这时端着早膳进来,哀怨道:“就是,郡王您别太宠着郡王妃。奴婢们瞧着,真真个眼红,日后日子都过不下去。” 秦蓦平和道:“叶舟待你不错。” 明秀受宠若惊! 秦蓦居然记住叶舟了! 当真是难得,也足以说明秦蓦对谢桥的上心程度,她身边的人,都关注到。 谢桥笑道:“所以,明秀是想嫁人了?” 明秀面色通红,谢桥与秦蓦之间的相处,羡煞他们,她的确期待嫁给叶舟。 可是叶舟却时常不在京城,替谢桥开展医馆。 “你别担心,你成亲之后,叶舟留在京城。”谢桥知道明秀在意的事,笑道:“你挑一个小丫头在身边带着。” 明秀一急:“郡王妃,您是不要我了?” “不会,日后你有孕,总不能让你在身边伺候,需要一个丫头顶替你。”谢桥捧着秦蓦吹冷的营养粥,漫不经心地吃着,心里想着荣亲王的事,不知他得知剿杀他的基地,损失过半死士,不知可有气得吐血。 明秀知道她不会被取代,心中松一口气,她自小跟在谢桥的身边,这份情份早已胜过主仆,她一直将谢桥当作亲人对待。 她想,谢桥也如是。 明秀退出去,秦蓦看向谢桥:“有心事?” “荣亲王能忍气吞声?”谢桥心不在焉拨弄着碗里的粥,顿时胃口尽失。“真怕他甩个大招,招架不住。” 秦蓦见她手抚着小腹,眸光微动,缓缓地说道:“不必担心,他几次都失败,没有讨到好,损失惨重。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不会将手伸到我们头上来。”垂目,敛去眼底的阴鸷,因为荣亲王将手伸到余海。 郑远修那封信,已经送出去。 就是不知,他的人,来不来得及。 他有特殊法子能尽快联系上玉倾阑,他被人盯得紧,不能轻举妄动。 谢桥并未发觉秦蓦的心思,勉强吃完一碗粥,不待秦蓦哄她,端着羊乳喝了。 秦蓦揉了揉她的脑袋,以表奖励。 谢桥仰头,亲着他的嘴角,“这才是奖励。”顿了顿,回头又道:“还有,我不是小猫小狗,别老摸头,你看发髻都弄散了。” 于是,秦蓦在马车上,重新替她梳头。 下意识,又摸了摸头。 谢桥:“……” 秦蓦:“……” 谢桥瞪他一眼,抿紧嘴,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你下回可以摸摸手。” 马车停在淮阴侯府。 秦蓦带着谢桥进府,丫鬟领着她去后院陈氏住处。 秦蓦则去了书房见淮阴侯。 谢桥走进屋子,婢女便替她取下斗篷,拿一个手炉塞在她的手里。 陈氏道:“就知道你嫌麻烦,不喜欢捧手炉。” 陈氏亲热的拉着谢桥在身边坐下,端详着谢桥的面容,圆润许多,含笑道:“郡王将你照顾的很好。” 谢桥看着她神色落寞,还未开口,便见陆贞儿走来,不过两日不见,整个人比上回清减不少。 心知陈氏怕是为褚明衍与陆贞儿的事伤神。 “表嫂。” “表妹。”陆贞儿笑了笑,给陈氏行礼,坐在谢桥对面。 “府里的事情,处理好了?”陈氏问着陆贞儿。 陆贞儿淡漠看谢桥一眼,陈氏没有避嫌,回道:“还没有。”又道:“母亲说姑母是未嫁之身,如今被蜀王……窥了清白,擅自为姑母做主,找蜀王为姑母讨一个公道。蜀王……”顿了顿,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 “蜀王如今有正妃,他想纳妾?”陈氏皱眉,对这蜀王心中并无多大的印象,只知蜀王妃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你姑母是个可怜之人,为人柔弱善良,入蜀王府,讨不得好。如今已经四十出头的人,多年未嫁,足以见得是不想嫁人。就算窥去清白,又能如何?又不是十几岁待嫁的小姑娘。” 这一番话,倒是直白。 陆贞儿心中也是如此想。 “我不知母亲如何想,我们太傅府,门第不算低,养姑母一辈子,也不见得养不起。为何就要将姑母嫁出去?一个妾,平白降低自己的身份。”陆贞儿脑海中想着母亲的话,她对姑母极其不喜。以往小时候还能听见母亲与父亲吵架,父亲对姑母太好,母亲看不过眼,因为不是一母同胞,姑母是继室所出。“都这么多年,姑母在院子里从来不出来,母亲为何就如此介怀?” 陈氏这回倒是没有接话,心里很清楚,大抵是陆芷柔走出院子,太傅夫人坐不住了。 几十年,她不曾出来过。 “听说她病了,你带明衍去探望你姑母。”陈氏到底可怜陆芷柔,叹声道:“症结在你父亲身上,你去说服你父亲。你姑母她此生未嫁,不如送去国寺,青灯古佛。” 国寺后是庵庙,陆芷柔去那里,许会是一个解脱。 陆贞儿脸上终于浮现一抹笑意,欢快的说道:“我这就与夫君回太傅府。” “去吧。”陈氏看着她脚步轻快的离开,扶额道:“太傅府这官司,有得打。” 谢桥从陈氏这话听出弦外之音,只怕是太傅不肯放人:“继室之子与原配所出能够相处的很好,很难得,大抵是太傅不愿她吃苦。” 陈氏意味深长的说道:“关系是难见。” 谢桥并未听出不妥,太傅府上的事,与其他府中并无差别,姑奶奶与府中夫人的确难相处。 秦玉,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谢桥满腹心事,看着陈氏,欲言又止。 陈氏和蔼道:“孩子,你有话与舅母说?有话直言,你我之间不必多虑。” 谢桥迟疑道:“舅母,淮阴侯府与镇国公府关系极好,您可有给李妃娘娘宫殿祭奠过?” 陈氏脸上的笑容敛去,眉宇间染上淡淡哀伤,惆怅道:“府中有牌位。” “成王……他是如何死的?”陈氏眸光一紧,面色变了变,干涩道:“溺亡。”泪水夺眶而出,别开头抹干泪水,想要笑着打圆场,面部僵硬得笑不出来。 谢桥绞拧着手中的帕子,呐呐道:“没有活着的人?” 陈氏沉默,陷入自己的思绪里。 “前段时日里,皇后传召我进宫,说一会子话,告诉我那日是李妃娘娘的寿辰。她极为疼爱我,经常让母亲带着我进宫与成王在一同顽,让我去祭奠。”谢桥抬头看向陈氏,她目光有些呆滞,泪水涟涟,手指紧扯着娟帕,指尖泛着白,哀伤至极:“我去了李妃娘娘的宫殿,有人在我前面祭奠,我看见地上撒酒,香炉了有香灰。其实进去的时候,我就想这宫殿定会时常有人进来,因为十几年未曾开启的门,定会落下灰尘,可以没有,就连地上都很干净,可见有人打点。我问了皇后宫里的婢女,皇后不曾派人打扫。所以,我猜测……镇国公府里,是否有人还活着。” “没有人!”陈氏目光凌厉,气势压人。 谢桥目光并不躲闪,目光柔和,微微笑道:“当真没有么?” 陈氏厉声道:“华儿,你记住,当年该死的人,都死了!” “舅母,您错了。该死的都活着,不该死的都死了!”谢桥心脏紧缩一下,一字一句道:“您将珠儿嫁给太子,那么淮阴侯府是支持太子?” 陈氏嘴角翕动,想要开口,这时,婢女敲门进来:“夫人,老爷请您与郡王妃去书房。” 陈氏整理好情绪,对谢桥说道:“华儿,你要记住,我们都是一条心。” 目的一致! 谢桥一怔,想问清楚,陈氏已经走出屋子,谢桥紧跟过去。 书房里。 除了秦蓦、淮阴侯,还有褚明衍与陆贞儿。 秦蓦站起身,扶着谢桥坐下,站在她的身边,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坐着腰不会难受。 陆贞儿将他们的细节收入眼底,垂目盯着袖摆上的绣纹。 褚明衍端着茶递给她。 陆贞儿一怔,接过来。 陈氏道:“衍儿,贞儿不能饮茶,她会睡不好。” 陆贞儿握着杯子的手一紧。 褚明衍瞥一眼陆贞儿,她尖细的下巴,更尖细了,仿佛一低头都能凿伤自己,心中微微一动,吩咐丫鬟送一杯温水进来。 “谢谢。” 褚明衍看着她面无表情,冷淡僵硬的道谢。嘴角一勾,轻嗤道:“客气。” 陆贞儿背脊僵硬。 褚明衍不再看她。 陆贞儿松一口气,闭了闭眼,低声说道:“等下与我一道回太傅府?” “你想我去?”褚明衍侧头,眸子紧盯着陆贞儿。她行事极有章法,循规蹈矩,很适合做主母,只是作为放在心里的女人,太冰冷木讷刻板。 陆贞儿知道褚明衍为何不喜欢她,陈氏说他喜欢性子活泼开朗,喜欢笑的女子。 与她完全相反的性格。 “嗯。”陆贞儿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他:“你同意了?” “行啊。”褚明衍随口应下。 陆贞儿微微一笑。 褚明衍愣了愣,她的笑宛如新榴绽雪,晴雪初霁,容光夺目。目光一敛,笑道:“你该多笑笑,这样才美。” 陆贞儿耳根泛红,面颊似火烧一般滚烫。 褚明衍忽而发现,这个妻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呆。 脸红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忽而,脑海中浮现兰阳灿烂的笑脸,与她的面容重叠。褚明衍目光幽黯,侧过头去。她现在过的很好,如他所想,柳自清待她很好,琴瑟和鸣。 他也该放下她,诚心祝福她。 陆贞儿手一暖,浑身僵硬。垂目看着摆在膝上的手,被宽厚的大掌包裹,心口树立起来的坚硬城墙,似乎轰然倒塌。 陈氏见了,心中稍稍欣慰。 谢桥微微一笑,为褚明衍的改变感到高兴。他与兰阳有缘无份,便各自放下,他既然娶了陆贞儿,便要担起责任。 秦蓦捏了捏她的手,不满她出神。 谢桥吃痛,瞪他一眼。 “咳……”淮阴侯轻咳一声,见他们望来,清着喉咙道:“衍儿我放在吏部。” 秦蓦并无意见。 褚明衍‘嗯’一声,算是应下。 “有什么不懂,问郡王。”淮阴侯看着褚明衍漫不经心地模样,拍桌子。 “知道了。”褚明衍见事情说完,懒洋洋地说道:“我带贞儿去太傅府。” 淮阴侯面色稍霁,摆了摆手:“滚罢!” 谢桥猛然抬头看向秦蓦,转而看向淮阴侯。下意识摸了摸小腹,这句话很熟悉,秦蓦不耐烦时就爱用这句话。心中不禁想她若生个儿子,许是就像如今淮阴侯对待褚明衍的情形,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褚明衍走到门口,回头对淮阴侯道:“老头,给点脸。我也是快做官的人,要脸。” “嘭——” “啪——” 淮阴侯扬手操起镇尺扔过去。 褚明衍眼疾手快,跳出去,将门合上。 镇尺砸在门扉上。 谢桥又看向秦蓦。 这也像他能干的事儿。 秦蓦看她意味难明的眼神,复杂难以细辨,移开视线:“此事便说定了,我们就此告辞。” 淮阴侯颔首,起身送到门口。 二人坐到马车上,秦蓦道:“说罢,方才在想什么?” 谢桥如实道:“我好像见到你与儿子的相处了。” 秦蓦冷笑道:“你是想不到的。” 谢桥:“……” 秦蓦揉了揉她的脑袋:“生个女儿,以免你心疼。” 谢桥:“……” 她觉得她如果生个女儿,要担心自身的危机。 秦蓦道:“你别担心,一定是女儿。” “……出嫁你别哭。” “不是要母仪天下?我只有她一个女儿,这江山都是她的,男人自然也都是。为何要嫁?”秦蓦一点都不担忧,不以为然。 谢桥:“……” 麻痹,好想喊他爸爸。 —— 太傅府。 陆贞儿与褚明衍回到太傅府。 还未走到正院,便见到太傅夫人身边的婢女海棠焦急的往外跑。撞见陆贞儿,焦灼道:“小姐,您快随奴婢来,老爷与夫人在吵架。” 陆贞儿面色一变,匆忙走去。 屋子里传出激烈的争执声,太傅夫人道:“陆方毅,你是要囚禁她到死才罢休?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蜀王污她清白,诚心想要娶她,我作为长嫂,给她讨公道,做错了么?” “你敢自作主张,将她嫁出去,你就滚出太傅府!”陆方毅愤怒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蜀王为何找到她的院子里,你敢说不是你将人引过去!”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继母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忘恩负义,禽兽不如!”陆夫人受不了,尖锐叫道:“我将话撂在这里,你不将她嫁出去,我便将你的丑事捅出去!我们谁也别想痛快!” “啪——” 太傅怒极,扬手一巴掌打过去。 陆夫人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傅方毅,冷笑道:“你等着!” 陆方毅看着震麻的手,眼中的怒火渐渐消散,见她转身就走,连忙拉住她的手:“仪儿,我们谈谈。” “父亲,您为何打母亲?母亲的做法虽有不当之处,您也不能因此打人。”陆贞儿带着褚明衍进来,见到傅夫人脸上的四根手指印,吩咐婢女去拿药膏,扶着陆夫人坐下:“母亲,您别气,女儿劝劝父亲。” 陆夫人目光冰冷似剑,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陆贞儿叹道:“父亲,姑母也有自己的生活,她为自己的过错用半生来赎罪,她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生活。母亲的做法虽不对,但是她一心为姑母着想。她是长嫂,长嫂如母,姑母未能得到幸福,百年归寿后,她如何向祖母交代?” 陆方毅厉声道:“贞儿!你也糊涂了,你姑母是何人?何须作践她委身做妾?” 陆贞儿劝说道:“您别心急,我话还未说完。姑母她许是也不想嫁人,我问过她的意见,不妨将她送到国寺后的庵庙里。太医也说,她要清心,庵庙适合她。” 陆方毅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你姑母向来养尊处优,庵庙如此清苦,她如何受得住?” 陆夫人眼底含泪,拉着陆贞儿的手,哽咽道:“贞儿,你看看他,我这一片好心,被他当作驴肝肺!我如何不知嫁给蜀王为妾有辱柔儿的身份,但是我想不得那么多,她一个人过了几十年,我只想替她找一个心疼她的人,身份不身份,只要过得幸福,有何计较?” 陆贞儿安抚着陆夫人,劝说道:“父亲,姑母同意去庵庙。” “贞儿!”陆方毅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太让父亲失望,你姑母向来疼爱你,你便是如此回敬她?” 陆贞儿抿唇:“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姑母更好,对你与母亲也好。” “你是要逼死她!”陆方毅对陆贞儿发作不得,指责陆夫人:“你连容忍自己的小姑子的心,都没有么?” 陆夫人目光扭曲,咄咄逼人:“陆方毅,你心里清楚明白,我为何不容她!你难道想要我当着他们的面,揭破你这伪君子么?” 陆方毅脸色铁青,却又不能拿她如何。 陆贞儿猛然看向陆夫人,听她的话,似乎有隐情。 陆贞儿心中后悔,母亲如此不容姑母,她隐约觉得是因为她让姑母走出院子的缘故。 “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陆贞儿急需陆夫人解惑。 “贞儿……” “你闭嘴!”陆方毅气急败坏,打断陆夫人的话。 这时,一道冷香袭来,陆芷柔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见屋子里的人,齐齐望来。陆芷柔压制住心中恐惧,抬眼看向陆方毅:“哥哥,我愿意嫁给蜀王。” ------题外话------ 谢桥:好想认他做干爹,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在线等! 秦蓦:死了这条心。 谢桥:那我君临天下! 秦蓦:…… 哈哈哈哈~小剧场娱乐亲们,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四章 疯狗 屋中燃烧的火盆‘噼里啪啦’作响,松香的味道萦绕不散,显得屋子里愈发沉寂。 人心却是躁动难安。 陆夫人端坐在正中,手里捧着一杯茶就饮,目光一瞬不瞬望向进来地陆芷柔。 看着她极力压下心中地恐惧,应对眼前厌恶至极的人,不由心中百感交集。她素来争强好胜,不愿轻易放下身段,至从嫁给陆方毅之后,她学会了容忍,可他带来的屈辱,深深刻进她的骨头里。 陆芷柔固然可怜,她难道就不委屈了? 她并没有做错,陆芷柔憎恶这府中一切罢?最想逃脱这囚笼的是她,自己不过推她一把! 陆芷柔这般高傲,心思玲珑的人,宁愿嫁给蜀王为妾,都不愿留在这府中。 “陆方毅,这回不是我逼迫芷柔,她自己答应了。”陆夫人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意:“我也为芷柔费心想过,她嫁给蜀王最合适。蜀王心中有她,定会好好疼爱。重要的是蜀王妃并不得蜀王宠爱,她不敢对芷柔如何,蜀王子嗣单薄,若有幸还能产下一男半女,她这辈子日子也安稳了。当然,芷柔如果还想嫁给徐尚书,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想必徐尚书十分乐意,只是他有嫡妻、嫡子,日子定不会比嫁给蜀王好。” 陆夫人看着陆方毅怒火滔天,却又不敢发作的模样,心中十分痛快。家公当年若知晓陆方毅有这等龌龊心思,只怕宁愿将陆芷柔嫁给徐尚书这穷秀才。更何况,徐尚书并非是穷秀才,后来步入仕途,身世被揭晓,与太后是本宗。 正是因为如此,陆方毅恨徐尚书,也不敢将他灭口。若非如此,早已被他打压得哪里能有出头之日? 只可惜,陆芷柔不知,陆方毅用徐尚书性命与仕途要挟她。 如今,陆方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留住陆芷柔! 陆芷柔听到徐尚书这几个字,眸光微动,感受到陆方毅望来,低垂着头。 “柔儿,你喜爱蜀王?”陆方毅高兴她终于愿意走出院子,出现在人前。可又因为她的出现,方琼容不下她! 早知因此给她逃离太傅府的机会,他宁愿她永生不出。 陆芷柔不看陆方毅,目光落在陆贞儿身上,极为柔和:“旁人未曾见过我也罢了,如今见了我,我这一大把年纪还未出嫁,只怕惹人闲话。蜀王,他很好。” “你不喜爱他,嫁给他是折磨。大哥能养你,闲言碎语我们不必理会。你如今再嫁人为妾,才会有流言。”陆方毅一想到陆芷柔给人做妾,就想发狂。 “我的喜爱当真如此重要?”陆芷柔终于肯看他一眼。 “是!当然重要!”陆方毅一心要打消她嫁给蜀王的心思。 “哥哥便成全我青灯古佛。” 陆方毅沉默,一言不发。 陆夫人嘴角凝着一抹讥笑。 陆贞儿站在陆芷柔身旁,她怕母亲为难她,姑母也不喜欢留在太傅府,搬离是最好的方法。 “父亲,您方才说的话,可要兑现,不能食言而肥。”陆贞儿见陆方毅沉默不语,看向一旁的褚明衍。 褚明衍见到陆贞儿的视线,开口道:“搬去别院。” 陆方毅点了点头:“按照明衍的法子。” 陆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却知晓不能操之过急。 “贞儿,你随母亲回屋子。”陆夫人起身,站在陆贞儿身边道:“母亲有话与你说。” “贞儿,你送姑母回屋子,为父有话与你母亲说。”陆方毅抢先一步道。 陆夫人眼底带着讽刺,并不多言,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方毅道:“柔儿,此事不急,我将别院收惙出来,你再搬出去。” 陆芷柔轻轻点头。 褚明衍与陆贞儿送她回到屋子里。 陆芷柔坐在榻上,面色苍白,手撑在榻上,稳住她虚弱的身子。 “姑母又未曾好好用膳?”陆贞儿吩咐婢女去熬一碗粥送来,取来桌子上的糕点,让陆芷柔垫垫肚子。 陆芷柔手挡着陆贞儿送来的糕点,视线落在褚明衍身上,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与衍儿相处的好,姑母放心,他能因你而维护我,足以说明他待你好,值得托付。”记起往事,陆芷柔眸光黯淡:“姑母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过日子,我看人眼光不准。” 陆贞儿睨一眼褚明衍,微微笑道:“他很好。”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陆芷柔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和蔼道:“好就好,看着你们能幸福,姑母心里很开心。”一手拿起褚明衍的手,一手拉着陆贞儿的手,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相互扶持。” “好。” 陆贞儿听到褚明衍应声,背脊一僵,转瞬恢复如常。 陆芷柔如何不知? 她深爱过,她的爱人也深爱过她,相爱的人看着对方是何眼神,骗不了人。 褚明衍看着陆贞儿时,眼中无情。 陆贞儿却有,即便她隐藏的很好,细看下,依然可以挖掘出来。 她却不点破。 “天色已晚,你们回吧。”陆芷柔不留他们用膳。 陆贞儿知晓陆芷柔脾性,她开口送客,定是想要独自静一静。 “姑母,无论如何,千万莫要嫁给蜀王。”陆贞儿走了几步,脚下停顿,突然道:“徐尚书的嫡长女嫁给蜀王为侧妃。” 陆芷柔眼中平静得如同一江冬水,寒冷,凝固成冰。 “贞儿,别怪你母亲,她很不容易。”陆芷柔翻身侧对着陆贞儿与褚明衍:“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到死。” 身后的门合上。 陆芷柔静静地躺了许久,翻身坐起来,目光落在地上的一枚玉佩上—— 拾起来,放在手心。许是方才褚明衍扶她时落下,打算让人送回去。可玉佩上的图纹,隐约觉得很熟悉,仿佛在何处见过。 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陆芷柔心中大震。 —— 蜀王府。 蜀王坐立不安,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太傅府,还未有消息传来。 脑海中浮现陆芷柔的容貌,蜀王眼底闪过坚决。 他那一日去,撞见她在换衣裳,他必定是要娶她负责任。也说明二人之间有缘! 当年,他见到陆芷柔,便惊为天人。 总有一日,要将她纳于后院。 虽然比他长几岁,可岁月善待她,并不曾留下任何的痕迹,依旧令他心动。 屋外传来脚步声,蜀王镇定坐在太师椅上。 叩叩—— 门扉敲响。 “进来。”声音平稳,不见一丝焦躁。 长随进来,毕恭毕敬道:“王爷,太傅府那边来了消息,太傅婉拒了。” “什么!”蜀王倏然起身:“你再说一遍!” “太傅说您是无心之过,姑奶奶也无嫁人之心,便当不曾发生过。”长随战战兢兢将太傅说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 蜀王烦躁的在屋中继续来回踱步,忽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说,太傅是嫌弃陆芷柔做本王的妾,委屈她了?” 她年纪上,做妾谈不上委屈。 关键是她未嫁之身,以她的出身,倒也算是委屈。 太傅府嫡小姐做妾,有够打脸。 长随磕磕巴巴道:“奴……奴才不知。” 蜀王睨他一眼,一甩袖摆,啐道:“出息,有话直言,本王恕你无罪。” “奴才也觉得如此,毕竟太傅府姑奶奶这个岁数,清不清白,并不重要,她并不打算嫁人。若如是十几岁待嫁闺中的女子,便是不嫁也得嫁,除非这一辈子青灯古佛。倘若您是妻礼相迎,或许有转圜可能。”长随将利弊分析出来。 蜀王陷入沉思。 蜀王妃她犯下的错处,任何一条,都能让她腾出正妃之位。 而她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利益。 陆芷柔—— 陆方毅真心疼宠她。 娶到府中来,太傅……总不能看着他失败,陆芷柔跟着他一同送死罢? 念及此,蜀王眼中闪过势在必得! “你去与太傅透露口风,本王愿以正妃之礼聘之!”蜀王心中有决断,此话说得颇有气势。 站在门口正欲敲门而入的蜀王妃,凑巧听到蜀王这一番话,心中大惊,蜀王这是要她腾出位置? 举起的手,思量半晌落下来。 听到屋中有人朝门口而来,蜀王妃咬紧牙根,匆匆离开。 这一插曲,无人得知。 而当蜀王府的人,再次去往太傅府,被太傅当即轰出来。 蜀王心中揣摩太傅的心思,莫不是他正妃之位仍被人占据,诚意不足? 当即去寻蜀王妃。 —— 郡王府。 谢桥考核魏青,他已经能够独立完成手术。可临床经验欠缺,还需慢慢磨练。 回到屋子里,谢桥净手,明秀递上帕子:“郡王妃,沈氏来了。” “请进来。”谢桥猜到沈氏因何事而来,朱氏罢? 她的遗体,已经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 果真,沈香惠进来,便问谢桥:“你可知我大嫂下落?大哥找遍京城,未曾找到。” 谢桥望向沈香惠,一双眼眸如两口古井,深不见底。 沈香惠语气缓和,歉疚道:“我并非质问,只是担心你,大哥怀疑是你动的手脚。近段时日你要小心……” “不是我。”谢桥见她怔愣住,重复道:“荣亲王。” 沈香惠愣了愣,惊讶道:“大嫂是荣亲王养的一条疯狗,怎会杀了她?” 疯狗? 谢桥笑了。 荣亲王的确养了不少疯狗,指哪咬哪。 “一颗废棋,成为他的碍脚石,自然得铲除。”谢桥不以为然,即便她没有利用朱氏引蛇出洞,找到他们的基地。等朱氏替他们办完事,也是死路一条。 谢桥思索着朱氏那一日来此说的话,反反复复的琢磨,掰碎了,不曾发觉话中暗藏的机锋。 或许,她只是想博取信任,再实行下一步? “她偷你的印章,给郑远修送信,此事上一回她说了,你可有去信澄清?秦蓦派人拦截,许会迟上一步,就怕会有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谢桥心中担忧,朱氏上门来找她说这件事的时候,信只怕已经寄出去几日了。 而且,信经过她的手,不知她找的是哪一脉人。 谢桥揉着胀痛的额头,心中极为不安,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上一回如此,容姝出事。 这一回呢? “没有。”沈香惠不想与郑远修有任何的牵扯,自然不会再去信。 如今,听谢桥语气凝重,只怕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心中存几丝侥幸:“她偷拿我的印章,兴许不是多要紧的事情。” 谢桥冷声道:“如果,荣亲王是想要他离开余海回京呢?” 沈香惠面色发白:“他不能离开余海?” 谢桥正是因为沈香惠对余海之事并不清楚所以头痛。 可她也不能透露。 “不能。”谢桥让沈氏通过她的商队,传递消息给郑远修,希望能够阻止。总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好。”沈氏立即离开。 却未曾想到刚才出府,便撞见姬恒。沈香惠面色骤然一变,沉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姬恒在她快走过的时候,突然侧身过去,沈香惠撞进他的怀中。姬恒手搭在她的腰上,啧道:“你想要投怀送抱,直接说就是,别用这法子,若是我没有接住,摔个大花脸,如何是好?” “滚!”沈香惠这辈子,见到姬恒之前,就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姬恒握着她腰的手一紧,嘿嘿笑道:“小香香,你别这般主动。我寻思着,怎么着也要洞房夜咱两再滚……你这就等不及了?” 沈香惠看着他笑得贱兮兮的模样,就想抓花他的脸:“放手,我有急事!” 姬恒见她当真动怒,松开手道:“说来听听,指不定我能帮上忙。” 沈香惠冷笑一声。 “嘿,你别不信呀!我看着是不着调,对你就不一样嘛……” 沈香惠被他缠的心里烦躁,冷声说道:“你替我将一封信,送到余海郑远修手中!” “诶?不是……我傻了才给你送情书给前夫。” “你两日内送到他手中,我嫁给你!”沈香惠推开姬恒,朝沈府而去。 姬恒猛然拽着她的手,前所未有的认真:“你认真的?” “你能么?”沈香惠见鬼了才会相信他能够做得到,所以很坚定道:“绝不食言。” “好!” 饶是她不相信姬恒可以做到,不过是不想他缠着,随意说的一句打发他的话。见他缠着要信,沈香惠便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姬恒,一封交给自己的商队。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诱饵 蜀王府。 静谧地庭院里,北风呼啸,冰冷的寒风吹刮在脸上,蜀王妃保持着清醒,并未因为蜀王一番话而冲动。 “你该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并未辜负你。你犯下多少条不可原谅的过错,我也未曾想过要动你正妃的位置。我最艰难的时期,是你陪伴在我的身旁。而今,你也知晓,我们图谋的大业,以你的出身,不能给我带来任何的帮助。而陆芷柔不同,她是太傅府的嫡出小姐,太傅厚爱她,能娶回府,能给我们带来偌大的帮助。” “到时候,若能成功,我定不会委屈你。”蜀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道:“我的野心,只怕会另新帝不安,如今想要住手,早已来不及。不放手搏一搏,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蜀王妃垂着眼睛,盯着宽大袖摆上繁复绣纹,大红的底子,黑色、金色二线勾缠,富丽堂皇的牡丹显得格外沉稳,雍容华贵。 她退让,不止失去高贵的身份,就连她钟爱的红,与这牡丹的衣裳,怕也再不能穿。 更遑论,其他规格。 一个正妃,一个侧妃,地位天差地别。 “王爷,妾身需要好好想一想。”蜀王妃是不会退让出来,除非她死!否则,为何要牺牲她的幸福、尊荣,成全这对狗男女? 心中冷笑不已,他想娶陆芷柔,何须扯出这些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陆芷柔固然得太傅看重,但是能越过陆贞儿? “王爷,您要思虑周全,陆贞儿是太傅的嫡出女儿,她嫁给淮阴侯府。淮阴侯的嫡次女嫁给当今太子,与你相比,太傅会选谁?无人能比太子更名正言顺!”蜀王妃想要劝服蜀王,亦是一种对他上述说辞的试探。 蜀王一怔,似乎未曾想到这一层,沉默半晌,搓着寒风冻僵的脸:“我心中自有打算,你明日自去宫中与母后说。” 他想请旨,给陆芷柔一份体面。 蜀王妃也想到蜀王要动何心思,脸色青白,倏然起身道:“王爷说完了,妾身先回屋了!” “你好好考量,本王不会亏待你。”蜀王紧跟着起身,脚都冻僵了:“你也是,大冷的天儿,院子里说话……”触及蜀王妃冰冷的目光,话音戛然而止,心中却啐道:“有病!” 蜀王妃匆匆进屋,屋子里的暖气也驱散不了体内的寒气。 心寒。 捂不热了罢? 所以冷。 婢女端着姜茶递给蜀王妃:“王妃,您吹了冷风,饮一杯姜茶散寒,以免受寒。” 蜀王妃浅啜一口姜茶,体内的寒气似乎蹿到头顶,脸颊上冰的厉害,似有寒气逼出来。 “王妃,您娘家来口信,家里的哥儿已经及冠,让您与王爷说一声,安排一个职务。”婢女将蜀王妃娘家传来的口信,一字不漏的复述,心中却觉得王妃娘家当真是扶不起的烂泥,蜀王的处境,并不如他们想的那般好,丁点细小的琐事,都劳烦王妃。 蜀王妃捕捉到婢女提到娘家时的语气,手指微微一紧,蜀王的话不期然在脑海中闪现。 娘家式微,不能给她撑腰,反而是无尽止索取。 如今,蜀王也因此而要一脚将她踹开! “我知道了。”蜀王妃心中有了计较,挥退婢女。 片刻,有人送一盅人参乌鸡汤:“王妃,王爷说您气色不大好,给您送一盅汤,补补身子。” 蜀王妃目光呆怔,眼底浮现一抹讽刺,他为了娶陆芷柔,无所不用其极。 放在往日,他何时会惦记着她身子如何? 在他的眼中,她是拖他后腿的人。 婢女盛一碗汤,递给蜀王妃。 蜀王妃舀一勺放在嘴边,忽而,似想起什么,连忙拔下头上一支银簪,放在碗中一试。 肉眼的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啪嗒—— 汤碗砸碎在地上。 蜀王妃低笑出声,面容极尽扭曲,眼中迸发出憎恨的光芒。 “王妃!”婢女惊呼一声,未曾料到王爷会对她下毒。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真如此。 蜀王妃冷笑一声,怪道蜀王怎得突然关心她,原来包藏祸心! “此事莫要声张,你便说……王妃睡下了,没有胃口。”蜀王妃眼底闪过晦暗难明的情绪,低声说道:“伺候我更衣。”随即,让人去准备安排马车。 婢女回道:“王爷用了马车。” 蜀王妃思索道:“进宫?” “王爷离开您这儿,便进宫去了。” “随意安排一辆马车。” “是。” —— 郡王府。 谢桥送走沈香惠,躺在美人榻上,手指叩击着小几,陷入思绪中。 秦蓦推门进来,脱下身上的大氅,挂在屏风上。 去净室净手,换一身常服,坐在她的身旁。 谢桥伸手抱着他精瘦有力的腰,头枕在他的腿上,问道:“余海那边,可有对应之策?” “嗯。”秦蓦终究是联系上玉倾阑,一旦控制不住局面,他便出面。 “你带我去淮阴侯府,我问了舅母,他们是否支持太子。她并未言明,只说与我们是一条心。”谢桥清楚秦蓦的立场,他绝非会支持太子。那么如果淮阴侯府与郡王府的立场相同,那么……褚明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忽而,心中闪过一缕思绪,谢桥心中大震,难以置信抬头看着秦蓦:“明珠是弃子么?” “太子被废,封王,只是与那位置失之交臂,本质没有差别。算不上弃子。”秦蓦觉得太子对褚明珠很上心,会善待她。 谢桥浑身发冷,僵硬的说道:“你觉得,褚明珠作为眼线,将太子的举动尽数传递给淮阴侯府。名义上,她算是背弃太子,当事发之后,太子还能毫无芥蒂与她相亲相爱?”太子对皇位太过执着,即便他真心喜爱褚明珠,也容不得背叛! 秦蓦一时无言。 “换做你,如果我背叛,你还会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如既往的待我好?”谢桥脑海中浮现出褚明珠单纯、干净的眼睛,她眼底的艳羡,羡慕她能够主宰自己的人生。 而她不能,需要为家族付出? 谢桥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身为世家子女的不幸与悲哀! 秦蓦哑口无言,眸子微微一动,哑声道:“你不会。” 谢桥冷笑一声:“总会有意外。” “你既然说是意外,并非你的本意,我不会怨怪你。”秦蓦粗砺的手掌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目光极深地注视她:“她也非本心,太子若不能谅解,只能说不够喜爱。” 谢桥无法反驳,心中百味陈杂。 “不会要他们的性命,会保全他们。”秦蓦的声音宛如暗夜里流淌地细流,平缓而宁静。 谢桥却听出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这只是他们初始的打算。 如果太子谋逆不从,还能保全? “我无从置喙。”谢桥心中生出对褚明珠的怜悯,却无力去改变。 屋子里的气息凝重。 谢桥翻了身,闷声说道:“我其实应该庆幸。” 秦蓦道:“桥桥,你该知道,物竞天择。你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不是你所处的环境,而是你自身的能力,别人无从指手划脚。虽然残酷,但这就是生存法则。每个人过着何种生活,都源于自己的选择。褚明珠她的处境,可以说是家族的舍弃,难道不能说她从未抗争过,选择服从?淮阴侯与淮阴侯夫人,他们并非冷血无情之人,褚明珠如若站起来说不,他们绝不会强行逼迫。” 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谢桥心中就是非常不适,毕竟她对陈氏的定位太高,所以出现与她所想相悖的事情,便会很失望。 “可是……” “她算幸运。” 谢桥抿唇,怔怔望着他。 “你如今所过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争取得来。她比你,更幸运。” 谢桥脸埋在他的怀中,她明白秦蓦的意思。褚明珠从小便有父母爱护,而她却是被亲人残害。她若不‘争’,不知沦落成何种地步。 只有足够强大,别人便无法驾驭你。 谢桥醒过神来,掐着他的腰,掐不动,气馁的捶几下:“险些被你带跑了,如果足够疼爱,你即便不争,也有人替你做好一切,斩除障碍。你看,我什么都不用做,你便已经为我打点好一切。淮阴侯府的地位,谁能够逼迫?算了算了,都是别人家的事,我果真是太闲了。” “你是把他们当作亲人,容不下丁点瑕疵,所以才会失望。”秦蓦知晓她是为褚明珠不平,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她如果是褚明珠那种性格,回到辅国公府,即便活下来,卫夫人会给她一个良配? “用平常心看待,淮阴侯府……除了亲人,还有赤胆忠心。”秦蓦揉了揉她的脑袋,无奈的叹息一声:“莫要想太多。” “没有想很多。”谢桥只是一时的情绪,在她眼里,陈氏太亲和,不像能够做出这样事的人。 一时心中有落差。 “师兄那边,你让人多注意一点,我心里很不安。”谢桥希望事情快点落幕,太累了。 “好。” 明秀敲门进来,对谢桥说道:“郡王妃,蜀王妃求见。” 谢桥心中诧异,蜀王妃与她是水火不容,怎么突然来找她? 思量间,谢桥开口道:“请她进来。” 秦蓦扶着她坐起身,亲着她的眉心,声音很低:“我去书房。” “好。” 秦蓦一离开,蜀王妃便被明秀领进来。 谢桥唤一声‘蜀王妃’:“坐。” 蜀王妃坐在谢桥的对面,接过明秀递来的茶,捧在手心里:“我有一事找你帮忙。” 谢桥挑眉,蜀王妃恨她入骨,如今有事寻她帮忙,倒是稀奇。 “你说。” 蜀王妃一路来,早已做好决定,就连要说的话,也大好腹稿。如今,当真面对谢桥的时候,喉咙如同被卡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不确定谢桥会不会帮她! 如果被拒绝,她岂有活路? 可,如今她便有退路么? 她派人去打听了,蜀王进宫求皇太后下懿旨赐婚。 太傅就算想要拒绝,也不可能! 蜀王妃眼中的挣扎,那般的明显。谢桥愈发心平静气,极有耐心的等他说出心中所求。 “我想要活着。” 谢桥倏然看向她。 “我要活着,你能帮我么?”蜀王妃语气坚定,不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谢桥目光锐利的看向蜀王妃,审视、探究。 她要活,蜀王不给她活路? 谢桥笑了,眼底神情意味难明:“你该知道,我唯利是图。” “我知道。”蜀王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狠下心道:“我帮你,将他彻底踢出夺嫡之争如何?” “不够。”谢桥摸不准蜀王妃的心思,她与蜀王一条船上的人。贸然找她,愿意帮她对付蜀王,怎么想怎么令人不放心。 蜀王妃咬牙:“你要做到哪一步?” 谢桥哂笑一声,不语。 “赶出京城?还是……” “蜀王妃,您何时如此心慈手软了?赶出京城?待他卷土重来?”谢桥讽刺,冷声道:“这世间,只有死人才令人安心。” 蜀王妃手指一紧,似乎没有想到谢桥想要赶尽杀绝! “明秀,送客。”谢桥揉着酸痛的腰椎,站起身,朝内室走去。 “你等着!”蜀王妃心中早已预料谢桥会有如此要求,只是蜀王与她并无多大仇怨,燕王那等恶事做绝的人,都留他一命,为何到蜀王便容忍不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若是不答应,不与谢桥结盟,只怕她回去便面临下堂,这一生又有何指望? 蜀王一心被美色所惑,皇位? 春秋大梦! 横竖是死,用他一命换她,也算这些你他落魄自己对他的不离不弃! “希望郡王妃说话算话!”蜀王妃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开。 谢桥望着晃动的帘子,眼睫微微一颤,目光逐渐幽深。 蜀王妃最后所言,表明她的决心。 眸光流转,谢桥眉头微蹙,不明白为何蜀王妃突然与蜀王反目! “蓝玉,你去查蜀王!”谢桥不放心,担心蜀王妃心怀不轨,拿她当枪使。 “是。”蓝玉匆匆离去。 夜里,蓝玉回来,将蜀王府的消息调查来。 “主母,蜀王要娶陆芷柔,劝蜀王妃让位。”蓝玉将蜀王府里的事,回禀给谢桥。沉吟道:“属下觉得蜀王妃是认真的。” 谢桥眉疏目展,颇有一丝兴味道:“蜀王只怕未曾想到蜀王妃因此要他性命!” “主母,您当真让蜀王死了?”蓝玉以为谢桥对蜀王妃说的那一番话,不过是玩笑,哪知是认真的! 谢桥的确是试探,直到确认蜀王妃是认真的,却不打算阻止。 她只是推了蜀王妃一把而已,以蜀王妃的脾性,即便她不说,早晚会动邪念。 “她得逞了,送她离京。”谢桥并不心慈手软,早晚有一日会与蜀王在对立面,她只好彻底挖掉这一颗毒瘤。心总如此想,谢桥与秦蓦通口气,看他如何决定。 秦蓦目光寡淡,撂下手中公文:“留他一命。” 谢桥眸子一紧。 “我会让他离京,他执迷不悟,由他去。”秦蓦看着她变了脸色,戏谑道:“不是由我决定?”颇觉好笑,大手把她的脸拉回来,手臂圈着她的腰,吻着她的唇,轻轻地啃咬两下。 谢桥咬他一口。 秦蓦眼眸微眯,撬开她的唇齿,伸进去,勾缠吸吮,霸道的侵略她娇嫩的唇舌。 谢桥被他亲的喘不了气,身子发软,摊在他的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方才脱身。 秦蓦抵着她的肩窝,微闭着眼,哑声道:“我心中有数。” “嗯。” —— 两日时间,晃眼便过去。 沈香惠给姬恒的那封信,的确在两日里,送到余海。 只可惜,终究来迟一步。 余海。 郑亦修从总督府回来,饮了几杯酒,微醺。 寒凉的冷风,吹刮在脸上,整个人清醒过来。 望着夜空,清凉月色映入眼眸,漆黑的眸子里折射出亮光,如缀繁星。 浓密剑眉,缠绕着一抹愁绪。 仰倒在马车上,仍有冷风灌进马车里,反手探进壁柜里,摸出一叠宣纸。 上面全都是由京城寄过来的信,皆是关于沈氏,细微末梢,细致地陈列在纸张上。 自然也漏不掉沈香惠与姬恒之间的‘亲密’接触,胸口堵得慌,郑远修猛然将宣纸揉成一团,朝外抛去。 转瞬,后悔了。 “停车!” 马车未停下,郑远修便跳下马车,将滚落在地上的纸团捡起来,一张张铺平。目光怔然地盯着沈香惠与姬恒之间的事,越看越难受。不想看,却又着魔似的移不开视线。 他始终难以相信,沈香惠会有一日,成为别人的女人。 在其他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 只要一想那个画面,他便觉得自己要发疯! 他想要不顾一切去京城,将沈香惠禁锢在身边。 可,他成亲了。 双手猛地搓着脸,郑远修将宣纸胡乱塞在壁柜里。 回到府中,管家将信递给郑远修:“少将军,京城来的信。” 郑远修淡淡一瞥,猛地视线落在信封上娟秀的字迹上。 沈香惠! 拿着信,郑远修迫不及待的撕开,几次都没有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三五两下,信封撕碎,抽出信纸,一目十行。 深邃冰冷的眸子,陡然一沉:“备马!” 管家道:“少将军,夜色已深,您去何处?” 郑远修一句话未说,快步去马圈,牵来战马,融入夜色之中! 而他走出余海城门的一瞬,另一封信,送到他的府中。 错身而过。 而余海另一端,一座宅院里。 一道身影盘腿坐在树下,白衣随风飘飞,风声呼啸,琴声淙淙。 柔软悠扬的曲调自修长的指尖流淌而出,似冰雪消融,万物回春。寒冷的夜色中,仿似有温暖细流静静淌过心底,不觉严寒。 身后的女子,痴痴盯着他的身影。 清冷月色透过枝叶滑落,稀稀疏疏落在琴弦上,随着他的拨动,绽出莹亮的光泽。忍不住,上前一步。 琴音戛然而止,男子侧头望来。 他的面容浸润在融融月色下,鬓若刀裁,眉如远山之黛,眼似秋水桃花,波光潋滟。 女子盯着他的如玉面色,呆楞住。 “你来了。”玉倾阑轻抚轻如云絮的袖摆,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地笑:“夜深了,回罢。” “啊?哦。”女子失落的看着他,没有移动半步。 玉倾阑优雅的起身,云袖如水般倾泻逶迤在地。她的目光太灼热,不禁微微皱眉,目光冷淡,嗓音微凉:“顾云筝,你想让你父亲来接?” 顾云筝鼓着腮帮子,看着他不为所动,冷淡疏离的面容,垂头丧气的低垂着头:“你都说夜深了,为何不送我回去?余海这般乱,若是碰上劫匪,我,我该怎么办?” 玉倾阑眉眼疏冷:“白翎,送顾小姐回去。” “诶,倾阑哥哥,父亲让你多多关照我,你怎得能让一个奴才……”顾云筝想缠着玉倾阑送她回去,触及他冰冷的眸子,宛如千年不化的积雪,渐渐消了音,委屈地瞪着他。 玉倾阑收回视线,抱着琴,拾阶而上。 顾云筝鼓起勇气,手拉住他的袖摆。 玉倾阑脚步一顿,挣脱她的手,清润的嗓音淡淡响起:“顾小姐,近些时日我不在府中,你莫要再来。” “可是,我父亲……” 玉倾阑冷冷打断她:“我会禀告令尊。” 顾云筝眼中含泪:“倾阑哥哥,你是讨厌我么?” “嗯。” 顾云筝看着一道白影,越走越远,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跺了跺脚,太可恨了! 白翎道:“顾小姐,请。” 顾云筝瞪他一眼,失魂落魄地望着玉倾阑离开的方向,心有不甘的离开。 “白翎,倾阑哥哥他有钟爱之人么?”顾云筝觉得玉倾阑都二十有五的人,身边没有一个女子,太洁身自好,像苦行僧一般,日子过得枯燥而乏味。 又像个呆子一般,不懂女人的心思! 从他嘴里听句好话,有这般难么? 讨厌她? 她还不要喜欢他了呢! “没有……”白翎忽而想起书房中的画像,点了点头。 顾云筝觉得她听见心碎的声音了,瘪着嘴道:“倾阑哥哥喜欢的是谁?那女子美么?” “顾小姐,您别问了,奴才也不知。”白翎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顾云筝咬了咬唇,杏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坐上顾府的马车:“白翎,明儿记得给我留门!” 白翎头痛,今日给她留门,公子待会与他算账呢! 明日—— 他能活到明日么? 白翎看着顾云筝终于走了,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回书房。 便见一道黑影飘入书房。 白翎止住脚步,守在门口。 书房中,玉倾阑搁下古琴,站在一副画像前,指尖拂过她清秀的眉眼,嘴角微微上扬。 视线落在柜子上,上面放着拨浪鼓,陶响球,九连环等等小孩子的玩物。 地上还有他做的小木马、风筝。 待他回京之时,她该生了…… 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之中,冰冷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主子,郑远修快马离开余海,在回京的路上。” 玉倾阑目光陡然一冷:“拦截他!” 忽而,快步朝外走去,打算亲自去拦住郑远修。 “主子,荣亲王的人在余海,大肆搜找您。您不能出面,由属下去。”黑影说罢,便飘出去。 玉倾阑眉目冷冽,郑远修是驴性,他的人怕是拦不住。 想到余海搜找他的人,眉头狠狠一皱,郑远修是引他出动的诱饵。饶是如此,终究是追出去,以免郑远修坏了大局! 果真,玉倾阑一现身,清冷的寂静的街道,数道身影出现,将玉倾阑团团围住。 “世子,王爷请您回京!” ------题外话------ 啊啊啊,亲们,抱歉,烟儿食言了,欠了好多更新。今天带着孩子出去打疫苗,下午没有码字,明天开始,每天补两千吧……泪奔~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中毒 玉倾阑逆着月光,风度翩翩坐在毛色雪白的马匹上,光影模糊间,是一张极其冷淡的面孔。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丝温度:“我若说不呢?” 隐卫声音冰冷,带着冷煞之气:“世子,您与王爷血脉相连,该知如何行事。” 玉倾阑极淡的唇,掠过一抹玩味。 “王爷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世子。”隐卫并不愿与玉倾阑短兵相接,遂殷情劝慰:“王爷病重,想要见您一面。” 玉倾阑细长的眉眼清冷如寒泉,唇瓣的笑意渐深。隐卫莫名地,警惕起来。下一瞬,一枚暗器自玉倾阑两指间急速飞射而出,暗器离他面门不过三寸之时,隐卫拔刀出鞘,‘叮’一声,暗器落地。 隐卫目光冷凛,厉声道:“留活口!” 隐卫自四面八方将玉倾阑包围,拔刀相向,冰冷的剑光在月色下灿然生辉,剑气直逼他面门。 冰冷剑锋直刺而来,玉倾阑袖中长绫飞射而出,带着罡气凌厉直逼人命门,宛如长虹贯日。 黑衣人虚晃一招,避开夺命白缎,滚向地上。 玉倾阑手腕翻转,白缎卷住近前黑衣人,一跃而起,黑衣人挡住奋勇而来的隐卫。 数剑刺在他的身上,登时扎成马蜂窝。 隐卫目光一闪,眼中狠唳尽显,飞速朝他疾掠而去。咬牙狞笑:“世子,得罪——”扔掉手中长剑,拔出背上黑布包裹的大刀。银辉月光下,刀刃泛着幽蓝光芒,俨然涂抹剧毒! 玉倾阑手中白缎,末端处,染成诡异的红。眼眸一凝,冰冷锋芒在眼中流转,宛如冬日寒江。 隐卫与他眸光相触,整个人一震,背上寒毛倒竖。 捏着刀柄的手,一紧,如狼一般凶狠地目光紧盯着玉倾阑,舔了舔唇。 紧张气势,一触即发。 沉寂的夜色中,充满暴戾嗜杀之意。 隐卫见识过玉倾阑的手段,心中记住荣亲王的话,最后问道:“世子,您当真不回?” 玉倾阑轻嘲道:“你要战,我奉陪到底——” 隐卫一跃而上,身姿矫健,朝玉倾阑挥刀而去。 两剑相击,火花四溅。 玉倾阑清冷的眼眸逐渐幽邃,冷华玉润,不曾沾染风霜,凛然之下蕴含着杀伐果决之气。 隐卫手段更加凌厉狠辣。 玉倾阑眼中厉光一闪,纵身飞掠,衣袂随风而动,袖中白缎宛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去。隐卫只攻不守,一时不防,肋下见血。 玉倾阑乘胜追击,郑远修那边不容他多加逗留。 速战速决! 蓦然,铮铮琴音而起,玉倾阑手中蕴含的内劲陡然一泄,随着琴声激荡高昂,体内热血翻涌,思绪被琴音干扰牵引。 玉倾阑暗叹不妙,收势护住心脉。 隐卫提着大刀朝他劈来。 这时,黑衣人齐跃而来。琴音宛如魔音贯耳,玉倾阑凝聚不起内劲,一朝不慎,手臂见血。 隐卫步步紧逼,倏然,黑暗寂静的长街之上,举着火把的队伍直奔而来。 “撤!”隐卫不甘,玉倾阑的援兵到了,他们不走,只怕走不了! 黑衣人迅速退去。 玉倾阑淡淡的扫一眼手臂上的伤,暗色血液浸染白衣。 一队人马停在空巷,火光映照着暗夜,亮如白昼。 “世子,您可有大碍?”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银白甲胄,看着地上流淌的鲜血,沉声道:“世子可知是何人突袭?” “无碍。”玉倾阑踏空而下,翩然落在马背上。清淡道:“旧怨。” 顾启荣视线落在玉倾阑手臂上,瞳孔一紧:“世子,您中毒了!” “顾大人,顾小姐近段时日,莫要来府中寻我。”玉倾阑策马朝城门而去。 顾启荣叹一声,玉倾阑并无婚约在身,也未成亲,他卓绝不凡,顾云筝爱慕他,他并不阻止。 如果能结为两姓之好,他乐意之至。 显然玉倾阑并未中意顾云筝。 “清理干净。”顾启荣说罢,策马回府。 而玉倾阑赶上郑远修的时候,他被隐卫拦截住,二人打得难分难舍。 隐卫见到玉倾阑的一瞬间,立即退开。 郑远修侧头望来,见到玉倾阑,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出现在余海。 “玉倾阑,他是你的人?”郑远修睨一眼玉倾阑来后,便退开的暗卫,剑眉紧蹙:“你有何事?若无事,我先行告辞!” “你不能回京。”玉倾阑道:“是局。” 郑远修不悦的说道:“我儿子出事……” 玉倾阑语气冰冷的打断他:“你儿子出事,你如今回京,来得及?” 郑远修陡然看向他。 “京中离余海甚远,沈家的商队送信至你的手中,你儿子有事早已是不行。病危,你去也无济于事,有容华在,他不会有事。”玉倾阑分析道。 “沈氏的印章……” “你与沈氏夫妻多年,她是何脾性你不知?她能独自抚养孩子,孩子活不了,也不会给你来信。你未成亲,或许她脑子坏了,给你写信。”玉倾阑看着他面色变幻不定,淡漠道:“他们猜想你在余海要做何事,引你回京,乱了计划。还有,引我出动。” 经过方才的突袭,玉倾阑深信不疑。 荣亲王找不到他,所以从郑远修这边下手! 郑远修很不想承认玉倾阑的话,可他知道是事实。 沈香惠早已与他毫无瓜葛,以她的性子,宁愿死也不会向他求救。 可见到她的信,失去理智。 自嘲一笑,大抵是刻意不去往那边想。也好有借口,见一见她。 可是,见到她之后,又能如何? 反倒乱了局势。 “多谢。”郑远修道谢,目光落在玉倾阑的手臂上,扬眉:“遇袭了?” “嗯。” “伤口有毒。”郑远修大抵猜到了,他因何受伤,心中愧疚:“回去找大夫。” “不必。”玉倾阑冷声道:“莫要轻举妄动,你不是一个人。” 郑远修望着玉倾阑的背影,眸光黯淡,策马回府。 管家重新奉上一封信,盯着‘沈香惠’几个字,这一封应当会是她寄来。不必拆开,郑远修也知道里面的内容,大致是澄清前面一封书信的真实性! 郑远修回到书房,将门关上。信甩在书案上,坐在太师椅上,盯着薄薄的一封书信,静静出神。 良久,郑远修终是拿起信,拆开。 果然,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解释那一封信并非出自她的手,旁的一个字也无。 郑远修手指抚上娟秀字迹,忆起当年,他在边关之时,她的信厚厚一封,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叮嘱他照顾身体,其他便是关于平日里有趣的事。她写不够,他也看不够。 反反复复,信纸都起毛边,仍旧整整齐齐叠放在匣子里。 如今,一个多余的字,都吝啬给他。 倏然,郑远修的目光落在信纸背面,有几行并不起眼的小字,龙飞凤舞,耀武扬威——小子,收到信别得意,我替小香儿寄信,她答应嫁给我,我在此谢谢你! ——下回给你寄喜饼! ——不要回礼! 郑远修揉成一团,扔进火盆中! 突然窜起的火光,仿佛看见姬恒得意洋洋的脸! 嘭—— 哐当—— 郑远修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操起镇尺砸去火盆,火盆倒在地上。 侍卫破门而入,看着满地狼藉,微微一怔:“少将军……” “出去!”郑远修脸色铁青,怒火如浪潮一波一波席卷而来,冲刷他的理智。咬牙切齿道:“回来,通知探子……沈香惠与姬恒,一有动向与我禀报!” “是。”侍卫匆匆离去。 愤怒,来得猛烈,退的也快。 心口的疼痛,愈发强烈清晰。 郑远修狠狠闭上眼,心脏阵阵紧缩,无力感充斥全身。 他想等尘埃落定,与她解释清楚,重修旧好。 而她与姬恒之间的关系,令他不安。 郑远修猛然睁开眼,铺展信纸,给沈香惠去一封信。 —— 玉倾阑回到府中。 白翎见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惊呼道:“主子,您的手受伤了,奴才去请大夫!”转身朝府外跑去。 “站住。”玉倾阑冷淡的说道:“拿方子去抓药。” 白翎站着等玉倾阑写好方子,接过来触碰到他的指尖,猛然一缩:“主子,您的手……”太冷了,像冰块! “噗——” 玉倾阑倾身吐出一口污血,摇摇欲坠朝后倒去。 白翎接住玉倾阑,他身上冰得厉害,仿佛连他都要冻成冰块。 玉倾阑喘息道:“将药抓来,第一张方子煎好给我服用,第二张药浴。”吩咐他将药箱拿过来,清理伤口。 白翎急红眼,扶着他躺下,东西拿给玉倾阑,立即去医馆抓药。 煎好药,端进来,手背戳碰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白翎摇醒玉倾阑:“主子,药都煎好了,您快喝了。” 玉倾阑缓缓睁开眼,撑着身子,喝下一碗药。 白翎道:“主子,药浴已经准备好,您是休息片刻,还是现在去泡?” 玉倾阑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疏淡清冷的眉眼,微微柔和,带着病态之美。掀开被子,身上只着一件中衣,露出一边肩头,圆润光滑,昏黄烛光下,泛着玉色光泽。 顾云筝听到玉倾阑受伤,急忙赶过来,白翎来去匆匆,急急忙忙,门忘记关。所以顾云筝进来,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看着这一幕,顾云筝耳根红的滴血,想要移开视线,却是呆滞的盯着,心中一片旖旎。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火辣,玉倾阑侧头望来。 顾云筝连忙撇开眼,白嫩的面颊火烧火燎。 白翎取来大氅裹在玉倾阑身上,回头对顾云筝道:“顾小姐,请您自重。主子要沐浴!” 顾云筝绯红面色,‘唰’地白了。脚步慌乱,退出屋子,寒冷的风吹刮在脸上,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 双手捧着脸,滚滚发烫。 方才那一幅画面,挥之不去。 坐在石阶上,顾云筝浮想联翩,不知过去多久,脚冻僵了,站起身来,跺着脚。 “顾小姐,您还没走?”白翎端着铜盆出来,惊讶的说道。她乌黑的长发上,覆上一层银白的霜,冷得唇色极淡,微微发白。动了恻隐之心:“主子已经睡下,您进去暖暖身子,待会回去。” “好。”顾云筝脚步轻快地进去,一道屏风将屋子划分为二,顾云筝脚步微微停顿,握紧双拳,越过屏风一道纱幔逶迤垂地,徐徐冷风透过微开的窗子拂来,纱幔轻轻地曳起。他靠在床柱上的身影,若隐若现。 可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向她。 顾云筝止不住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嘴角牵扯出一抹弧度:“倾阑哥哥,你好些了么?” 玉倾阑透过纱幔,只见一道窈窕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三千青丝一半绾成飞云髻,发间缀着流苏,额间朱砂轻点,映衬着她肤白如雪。一双丹凤眼漾着盈盈秋水,里面布满担忧。 “我不知你需要用什么药材,随意带了一些来,你看看哪些可以用。”顾云筝摸了摸耳垂,圆润如珠的耳垂上缀着白玉流苏,流转着光泽,折射在她的眸子里,亮如星辉。 玉倾阑目光极淡的扫她一眼,她眼中的诚挚映入他眼睛里,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个转,叹道:“夜里不安宁,近日我府中不太平,你莫要再随意走动。” 顾云筝吐了吐舌,娇俏一笑,欢喜地说道:“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我不希望连累你。” “我不怕啊!”顾云筝巴不得与他有牵扯呢! 最好是连累她,这般他便不会对她很冷淡了! 玉倾阑轻咳一声,伸手去端床边的茶杯。顾云筝连忙拿过杯子,倒一滴水在手背,冷的。“倾阑哥哥,我给你换一杯热水。”重新拿一个杯子,斟一杯热水递给玉倾阑。 “放这里。”玉倾阑指着小几。 顾云筝咬了咬唇,纠结道:“倾阑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我,我喂你喝吧?” “放下。”玉倾阑声音冷了几分。 顾云筝气馁。 “白翎,送顾小姐回去。”玉倾阑透过窗棂,见到候在门外的白翎。 白翎道:“主子,夜色深了,府中有厢房,不如让顾小姐在府中居住一夜?” 顾云筝偷偷用余光觑他一眼。 玉倾阑阖着眼,满面疲惫之色,不忍他为她的事心烦。 顾云筝绞拧着手指,小声地说道:“倾阑哥哥,你累了,早点休息,我回去了。”看他一眼,走出屋子,对白翎说道:“你不用送了,倾阑哥哥他身子不适,你在府里照顾他。” “顾小姐,主子会不放心您一个人回去。”白翎也不放心,一个娇小姐,出了意外,都无法交代。 顾云筝眼睛一亮,想起玉倾阑对待她的态度,眼中辉光渐渐淡去,白翎说的客气话罢了。 “父亲不放心我来,有安排人护送。”顾云筝透过窗棂,看向屋子里,他已经躺下,看不到他的模样,眼中闪过失望:“倾阑哥哥渴了,你给他另倒一杯水,我明天再来探望他。” 白翎送顾云筝到门口,回到屋子里,玉倾阑躺在床榻上,两颊泛着胭脂色,浓桃艳李。 这等颜色,莫怪顾小姐这般缠人。 只可惜,这情爱向来讲究两情相悦。 蓦然,记起书房中的画像,心中不明白,主子的意中人,为何就不选择他?难道,她所嫁之人,风姿容颜在主子之上? 小几上搁着两杯水,一滴未沾。白翎轻叹一声,主子看似有情其实最是无情之人。 为了斩断顾云筝的非分之想,但凡是她的东西,都不会沾。 斟一杯茶,唤道:“主子,您要饮水么?” “嗯。”玉倾阑嗓音沙哑,费力撑起身子,喝几杯水。体内燃烧的那一团火,渐渐熄灭,身体逐渐冷却下去。 “主子,您中的毒解了么?”白翎关切道。 玉倾阑凝目,神情漠然,淡声道:“解了。” 白翎却觉得主子是在撒谎。 他若解了,为何还如此反复? 如冰似火。 知情识趣,并未再问。主子如此说,断是不想回答。想必,这毒……难解罢? —— 沈府。 沈香惠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自余海寄来的书信,神色恍惚。 他当真两日送到了。 姬恒那日的神情太过认真,不似在说笑。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人! 就算要嫁人,绝非姬恒那样的人。 但是,情急之下,许下的诺言。她想要反悔,只怕姬恒也不准许罢? 沈香惠啊沈香惠,让你狗眼看人低! 头痛的敲着脑袋,不知如何开脱。 沈香惠落在郑远修的那封书信上,撕开拿出信纸,看着里面的内容,嘴角微抿。 忽而,眼底浮上一丝笑意。 “小姐,姬老爷来了!”冰月推门进来,脸色不大好:“他,他请媒婆上门了!” 沈香惠面色一变,拿着郑远修的信走出去。便见姬恒宛如在自家一般,姿态悠然的坐在主位上,与媒婆嬉笑交谈:“不是我说,我媳妇可是很能干,有人有眼不识宝,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是,姬老爷眼光一等一的好。”媒婆竖着大拇指,袖中银子可是沉甸甸的,她不吝于两句好话。 姬恒嘿嘿笑道:“那是,我这样的好男人也不可多得,她能嫁给我,也是祖坟冒烟儿。诶……你们没瞧见茶空了,快给刘婆子续茶。刘婆子,你别客气,这梅花糕松软甜糯,吃了还有……”转头要吩咐婢女去厨房再端一叠糕点过来,正好瞧见站在侧门的沈香惠。脸上的神色一顿,眼角渐深:“小香儿,怎得杵着不动?别害臊,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沈香惠肺要气炸了! 姬恒一点不见外,登堂入室,颐指气使! “小香儿,你父亲没有在府中。你来了也一样,我可是来兑现之前的诺言!”姬恒小指勾碰着沈香惠的小指。 “啪——” 沈香惠一巴掌拍下去。 姬恒的手背立即红了。 “你忘了我是商人,商人最是狡诈,我的话,你也信?”沈香惠只希望尽快将他给打发了,方才进来见到的那一幕,梗死坚定决心。 姬恒一脸受伤,哀怨道:“小香儿,你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是,那也是对着外人,咱们是自己人……” “谁与你是自己人?莫要胡乱套近乎。”沈香惠眉眼间透着不耐。 姬恒可不兴她赖账:“小香儿,你这就不对了。你是要翻脸无情,对我始乱终弃?我们可是摸过小手,也授受不亲过,放在现在你可是要嫁我八百回了!” 沈香惠冷笑一声,将信拍在他的胸口。 姬恒摸着信,越看眉头越皱,啐道:“这狗东西,要脸不要脸!他要坐享其成,做梦!”顺手将信撕得稀巴烂:“小香儿,他脸真够大,自己娶了美娇娘,还不许你嫁人!儿子名儿都不取一个,面儿也不见,凭什么你嫁人孩子归他?我若是你,我就嫁,嫁他个十个八个,看他能将你怎么样!” 屋子里,霎时一片静寂。 姬恒瞪着眼,看着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沈香惠嘴角露出一抹笑,极有深意的看他一眼:“你说的不错。” “屁!老子气糊涂了!”姬恒抹一把脸,这才知道说了什么混帐话! 不着调的话说顺溜了,把不住门。 “我告诉你,郑远修敢用你儿子威胁你,我也敢!你不嫁,我就将你儿子抓走。让郑远修那孙子哭着跪着求你嫁给我!”姬恒耍无赖:“我不管,你答应我了。你要反悔可以,我就在你府中住下了。吃你的,穿你的,睡你的!” 沈香惠就怕姬恒磨人的功夫。 没理得寸进尺。 何况,这回他占理,更是蹬鼻子上脸。 媒婆劝道:“沈小姐,我做媒做了多年,可没见过姬老爷这般心诚的人。要的东西,一件没少,挑挑拣拣,都是选最好的。对你可是很上心,年纪比你大上许多,懂得疼人。” 沈香惠不语。 姬恒耸拉着眼皮子,蹲在她的身边,像是受了委屈。 媒婆眼皮子跳了跳,心道这沈小姐也够倒霉,被姬恒给缠上。她不肯嫁,日后也嫁不成旁人了。 “听我一句劝,你若信得过我,就嫁了。反正日后,你想嫁……”媒婆下巴朝姬瑜扬了一下:“他未必肯,今后你日子也不好过。嫁给他,冷着他,你过你的,用得着的地儿,也能使唤他,左右不吃亏!” 沈香惠认真思索,媒婆的话也在理。姬瑜那一身功夫……还有送信的能力,就连秦蓦都做不到,他做到了。 她的确在人力上短缺,若是他…… 姬恒觉察到沈香惠在打量他,鼻子里哼一声,撇开头不理会她。 沈香惠皱了皱眉,笑道:“怕是让你白走一趟了。”自袖中摸出荷包,塞在媒婆的手中:“给你买壶酒吃。” 媒婆掂了掂,比姬恒塞的重,喜笑颜开道:“哪能,我就爱促成好事,看不对眼,也没什么不对,毕竟是在一起过一辈子,得慎重。” 媒婆将姬恒的银子退给他。 姬恒冷哼一声:“爱要不要,不要扔了。” 媒婆揣进袖中,堆着笑离开。 沈香惠坐在主位上,冰月端着茶递给她。沈香惠并没有喝,而是等姬恒开口。 姬恒起身,宽大的袖摆拂了拂袍摆灰尘。看沈香惠一眼,转身吩咐人将提亲的礼带走。定了定,一言不发的离开。 沈香惠一怔,似乎跟不上姬恒的脑回路。 就这样? “你不打算说什么?”沈香惠开口道。 姬恒身形一顿,并未回头,洒脱的说道:“爷没啥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不爱强人所难。你放心,你不愿意嫁,我不逼你,今后不会缠着你了。我年龄摆在那里,都能做你爹,你瞧不上很正常。”顿了顿,又道:“郑远修那儿,我会去信给他解释。” 沈香惠不可思议,他居然会体谅人? 难得的正经,突然间觉得不习惯。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沈香惠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作为商人,诚信待人,我没有要反悔。” “我年纪大了,不经吓。小香儿,你是认真的?”姬恒自动忽略她之前想要赖账的行为,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抑制住心底的喜色,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要履行诺言嫁给我?” 沈香惠脸一沉:“你可以走了!” “诶,不是,我这心里忽上忽下,跟做梦似的。你就不能给颗定心丸?”姬恒蹿到沈香惠跟前,倾身在她红唇上轻啄一口:“先打个记号,你是我的了!” “……”沈香惠忽而觉得,她这个决定或许错了。 “婚期我也选好了,就在下个月,时间匆忙些,该准备的一样不会少。”姬恒抱着沈香惠娇软的身子,不肯撒手,恨不得立即抱回府去。 沈香惠浑身僵硬,推开他,姬恒又抱紧了。反复几次,沈香惠由他去:“你娶继室,我也是和离之人,不必铺张,请请亲朋好友吃个饭就行了。” “择日不如撞日?” “……” “你不肯今日,那便听我的。”姬恒一锤定音。 姬恒走了。 沈香惠与沈父透口风,沈父只说她考虑清楚便成。过日子的是她,他们长辈的意见做不得数,主要自己中意。 沈峻面上也是顺着沈父的话。 王氏心中不是滋味,沈香惠一嫁人,这沈家产业就要改名换姓。 沈父洞察他们的心思,笑道:“沈家商号永远姓沈。” 沈峻心里一松,笑着恭喜沈香惠。 沈香惠并不在意,收拾一番,去往郡王府。 谢桥听闻沈香惠答应嫁给姬恒,且婚事似乎就定在下个月,怔了怔,连忙道喜:“他看着不着调,成婚后应当会收敛。” 沈香惠搓着锦帕卷成一条,听到谢桥的话,动作一顿,她觉得姬恒改不了了! “我的要求很低,不求他收敛,只须不要更过火就成。”沈香惠想了想,语气凝重道:“姬恒,我总觉得他不简单。郡王送信到余海,两日功夫做不到,他却可以。你说他,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事?” 谢桥笑道:“你不必担心,左右他不干坏事。” 沈香惠点了点头。 谢桥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扶脉。 沈香惠一怔。 “恢复得很好。”谢桥意味深长。 沈香惠脸一红,低声说道:“我不打算再生。” 谢桥正要开口,便见明秀匆匆进来,面色凝重的说道:“郡王妃,不好了。魏青去医馆授课,回来的时候,被蜀王给抓走了!” 谢桥面色一变:“何时发生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 谢桥眼底闪过寒芒,冷声说道:“让蓝星去要人!” “蜀王说要您亲自去一趟!”明秀眼中浮现恼意,愤懑道:“郡王妃,难不成是蜀王妃将您给出卖了?要害蜀王的人是她,转头就将屎盆子扣您头上!太可恨了!” 谢桥抬手制止明秀,眼中闪过深思,蜀王妃的话,并不像是作假! 蜀王突然将魏青给绑了,难道是蜀王妃的事迹败露了? 谢桥揉了揉额角,心中天人交战,她可以不救魏青。可他在医术上天赋卓绝,折损了太过可惜。 摸了摸腹部,谢桥也怕她生产时,有个意外,魏青至少也能派上用场。 有备无患! 这时,蓝玉目光冷冽的进来:“郡王妃,蜀王派人送话,您一个时辰不去蜀王府,便替魏青收尸!”顿了顿,方才道:“蜀王在街上抓人时,有一个大夫为魏青讨公道,被当众打死。” 谢桥面色一冷:“备车!”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为质 蜀王府。 蜀王妃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景致,静静地出神。 蓦然,矮墙外,有一行人匆匆而过,中间两个人拖着一个人,快步离开。 蜀王妃眼中微微一眯,招来身边伺候的人:“你去打听一下,府中发生何事了?”一瞥之下,那人脸上带血,动私刑了。 豆蔻惊惶道:“王妃,您如今在禁足,莫要招眼才是。方才的事情与您无关,奴婢去打探,若是污糟之事,只怕王爷又该恼您。” 蜀王妃嘴边泛着一丝冷笑,她败给了徐薇。 她在蜀王食物中下了药,徐薇给拆穿。 蜀王查到她的头上,一怒之下,将她给囚禁。 如今,他有更好的借口,夺去她的正妻之位!心中冷笑一声,徐薇以为将她扳倒了,便可以扶为正妃么? 简直做梦! “也不知郡王妃可有收到信。”蜀王妃合上窗子,唉声叹气:“他们只怕要得偿所愿了。” 豆蔻低垂着头,并未接话。 蜀王妃陡然看向她:“你帮我去找郡王妃。” 豆蔻抬起头来,眼中闪过慌乱之色:“王妃,奴婢进出自由并未被限制,但是不能出府。上回的信,奴婢央着小橘帮忙走一趟。” 电光火石间,蜀王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厉声道:“你去找小橘再帮一回!” “哦……好,奴婢这就去。”豆蔻小跑着离开。 不消片刻,豆蔻匆忙回来,喘着粗气道:“王妃,郡王妃来王府了!” 蜀王妃倒吸一口冷气,果真她写的那封信,牵连了谢桥! 而此刻的谢桥,正坐在前厅里。 蜀王并未出现。 谢桥并不恼,手里捧着话本,一字一句,看得极其认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暮色茫茫,屋子里的光线暗下来。 谢桥翻开一页册子,打着哈欠道:“掌灯。” 蜀王的脚步一顿,目光森冷的看向谢桥,她倒是不见外,一派悠然自得。 本是晾着她,找茬儿。 哪知,谢桥淡定得很。 “久等了。”蜀王随口道一句场面话。 “别吵,还有一点看完了。”谢桥头也不抬,目光落在书页上,极为入迷。 蜀王脸色一沉,拂袖欲走。转念想起寻谢桥过来有要事,压制体内怒火,哼笑道:“你倒是会打发辰光。” 谢桥并未理会,半晌,合上书本,抬眼看向蜀王,他怒容满面,隐而不发,唇边掠过一抹笑意:“随手从马车上拿来消遣消遣,哪知一看,倒也不错。”眸光一转,嘴角微扬道:“王爷,眼下得空了?” 蜀王仿佛听不出她话中的暗嘲,给长随递一个眼色,长随将一封信放在谢桥身旁的小几上。 谢桥淡扫一眼,不必看,已经猜到心中内容。 上面的字迹出自蜀王妃之手,而蜀王妃并未出面,蜀王未死,便是蜀王妃计划失败被囚禁。而后写信向她求救,此信辗转落在蜀王手中。他闯不进郡王府,只得抓住魏青。 谢桥漫不经心抽出一张信纸,看着上面的落款,哂笑道:“我有一个疑问,需要王爷解惑。你是联合蜀王妃,栽赃我,给我下套?” 蜀王冷笑一声:“本王拿自己的命给你下套?如若不是薇儿拆穿,本王早已下地狱!” 谢桥一副你不承认不打紧的模样,气得蜀王脸色铁青,便听谢桥说:“我与蜀王妃是宿仇,王爷是她的体面,你死了,她的日子还能过得痛快?怪道她一向与我不对付,突然上门求救,说你要害她,求我救她一命,幸而我并未当真。可眼下看来,只是我单方面认为罢了!” 蜀王见谢桥信口雌黄,怒极反笑道:“请王妃过来。” 谢桥云淡风轻,眼皮子不抬一下,靠在椅背上,静候蜀王妃。 蜀王见她如此做派,心中拿不定主意,难道只是她不甘做小,置他于死地? 心中想归想,蜀王面上不动声色,谢桥诡谲多诈,不可尽信! 片刻,蜀王妃与豆蔻一同行来。 蜀王妃睨一眼谢桥,向蜀王行礼,一言不发。 蜀王将信递给蜀王妃,沉声道:“你说,这信是何意?” 蜀王妃讥笑道:“王爷会不懂?我做大半辈子的王妃,伏小做低,沦为卑贱的妾侍,你教旁人如何看我?如此,倒不如死了痛快!只是我这一切苦痛,都是你加诸,总归要拉你一起去死!可惜啊,徐薇那贱妾给当众拆穿,当真是可笑,她以为我死了,就能够扶正了?痴人说梦!” 蜀王未曾料到她痛快的认罪,之前如何拷问,她都一个自不吐露! 掰碎她的话,不难听出她为何要写信给谢桥。只是当真是如此?让他误以为是她与谢桥串通,他找谢桥报复,定会得罪郡王府,郡王发疯起来,他也讨不得好! “你最落魄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你在魏洲站不稳脚,是我与各府夫人交际,替你拉拢下属。如今,你重归京城,享受尊荣的时候,就因为我的身份太低,一脚将我踢开!玉信川,你做梦!我就算死,也不会放手!”蜀王妃眼底闪过浓烈的恨意,语气激越的指责蜀王:“回京次次拖你后腿,是我思虑不周,栽了跟头,未能调整心态,在魏洲太过顺风顺水,心中不甘,想要替你扫除障碍,处处为你着想,而你,你在做什么?” “你承认了!承认你给我惹是生非?你一个女人,为我打点后宅,生下嫡子。这两样,你一样没有做好!正是你的自以为是,使我节节败退!沦落如此下场,皆因你咎由自取!”蜀王不愿承认是他的无能,初到魏洲他双腿无法站立行走,魏洲官员与地头蛇根本不将他一个王爷放进眼里。的确是她在外周旋,改变处境! 后来,他双腿好了,她退居内宅,一切都由他出面。 回到京城,与他所想相差甚远。想要迅速打开局势,全靠秦蓦。所以,他们动了心思,想将纳兰清羽嫁给秦蓦,为他添加助益,却未曾想因此而开罪秦蓦,一筹莫展。随后,适时收手,顺应秦蓦,关系稍有缓解,哪知这蠢妇,自作聪明与谢桥做对,以至于与秦蓦决裂! 蜀王妃心冷半截,未曾料到,她在他心中如此的不堪重用! “你有能力手段,会想要踢开原配,娶一个老女人,靠裙带关系往上爬……” “啪——” 蜀王一巴掌重重落在蜀王妃的脸上,牙龇目裂道:“你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如,即便她出身卑贱,我也非娶她不可!” 蜀王妃感受不到一丝疼痛,脸上一片麻木。一针见血道:“你早已不是当年先帝看好的三皇子,而是一个被不甘腐蚀心智,需要依赖女人与重臣来辅助你上位,过去十几年,你活在仇恨里,重回京城你施展不开拳脚,因你不再心有沟壑,满肚子阴谋诡计!不论你多么的努力,依旧一事无成。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钻营旁门左道,即便将你推上那个位置,你也只是一个傀儡!” “闭嘴!”蜀王惊怒交加,眼底闪过疯狂与不堪。 蜀王妃尖锐刻薄,极尽嘲讽道:“怎么,被我踩到痛脚了?你不过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不靠自己的努力,指望别人,活到今日也算你运道好!荣亲王?也只有你信他毫无野心!你可知,为何你的岳丈不曾帮你?徐薇那贱人,早就偏向荣亲王,徐尚书帮你,岂不是与自己的女儿为敌?” 蜀王双目赤红,紧捏着双拳,极力克制体内的怒火。 蜀王妃平息激动的情绪,对谢桥说道:“郡王妃,对不住了。我没成想会连累你,如今我们死到临头,前仇旧怨,一笔勾销。”眼底笑容透着诡异,又带着一丝解脱。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她嘴角溢出一缕暗红色的血。 谢桥面色一变,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收回手。 蜀王面对突变的情况,一时反应不过来。他以为她说这般多,只是为自己开脱,求得他的原谅,面对她吞毒,手脚无措! 陡然看向谢桥,见她面无表情,并不打算进一步施救,怒道:“你不救她?” 谢桥冷声道:“她都要拉我下水给她垫背,为何要救她?何况,蜀王妃一死,不正好合你的心意?” 蜀王脸色极为难看,经受冲击,已经冷静下来。目光不禁复杂起来,原来笃信她与谢桥有牵连,她一死,心中摇摆不定。 秦蓦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反目! 看着怀里的蜀王妃,嘴里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蜀王面色阴沉似水:“当真救不活了?” “你舍不得蜀王妃死?”谢桥挑眉,这就有点意思了。 蜀王当然不是舍不得,而是蜀王妃死的不是时候。她一死,他如何尽快将陆芷柔娶回来? 蜀王妃仿佛觉察到蜀王的心思,咳嗽几声,气若游丝道:“别费力气,事迹败露,我没有想过活着。我说过,蜀王妃的身份,死都不放手!这样,你休想娶陆芷柔进蜀王府!” 陆芷柔与大业,他只能选择其一! 若是他选陆芷柔,那么她便认输! 蜀王妃费力扯着嘴角,似乎想要笑,嘴角只是动了动,了无声息。 蜀王气急败坏,他就知道,这女人心思歹毒!她怎么就这般轻易死了! 眼中嫌恶之色更甚,将蜀王妃随手扔给一旁的长随。 谢桥嘴角弯了弯,蜀王妃倒是骂得痛快,顺道在他心口种下一根刺。等蜀王彻底冷静下来,只怕就要思量她话中真假,那时蜀王便会生出猜忌,渐渐防备身边人,孤立起来。 谢桥打破屋子里的沉寂:“你的王妃就是一个疯子,眼下你心中有数,要杀你的人是谁。” 蜀王没好气道:“本王不滥杀无辜,即便她不是与你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你也有煽动之嫌。放你回去可以,本王卖秦蓦一个人情,但是你那徒弟得留下来,替你抵过!” “我不答应!”谢桥想也不想的拒绝。 蜀王讥诮道:“进了蜀王府,不是你说了算!逼急了,左不过一个鱼死网破!”说到最后,眼底闪过狠唳! 谢桥抚弄着纤细的手指,掌心的薄茧已经化去,细嫩柔软。嘴角凝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拭目以待!” 蜀王瞳孔一紧,双手蜷缩成拳,青筋狰狞。 谢桥鼻子灵敏,空气中浮现淡淡的沉水香,抚顺袖摆上浅淡的皱痕,“王爷若无事,我便告辞了!” 蜀王一怔,谢桥方才不肯退让,仿佛不带走魏青,誓不甘休! 转眼,她告辞—— 蜀王琢磨不透谢桥心中所想。 谢桥却没有那闲工夫猜他心中在想什么,带着明秀离开府邸。上了马车,便见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双手反绑在身后,眼睛蒙着布,嘴里塞着布团,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 谢桥坐在另一边,男孩听到动静,浑身抖的更厉害。 谢桥嘴角微扬,带着冰冷的弧度。 蜀王手段不堪,便莫怪她以牙还牙。 抓小孩威胁蜀王,算不得光明磊落,甚至不地道,但是她目前情况特殊,不能与蜀王硬碰硬。只有什么仿佛最有效用,她便选择什么方式。 何况,她牵扯其中,也少不得徐薇推波助澜。 “回府。” 玉子睿听到谢桥的声音,迷惘地望来,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 “我不会伤害你,明日……今日你父王便能接你回府。”谢桥不敢靠近玉子睿,他的双脚并未捆绑,此刻他如惊弓之鸟,就怕她一靠近,双脚胡乱踢蹬。示意明秀给他松绑,拿走他嘴里的布团,温和的说道:“带你去见舅舅?” 玉子睿朝后缩了缩,他不认识她,粗鲁的把他抓来,一定是坏人。心中很警惕,对她的话却是点了点头。 他怕没有反应,他们会对自己做什么。 谢桥自然窥透他内心所想,并未理会,端起糕点放在他的前面。 玉子睿看一眼,抿紧唇,没有动。 谢桥阖眼。 明秀坐在中间,防备玉子睿。 一路无言,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前。 谢桥率先下马车,玉子睿瞥一眼明秀,慢吞吞下马车。见到门口的徐愁生,眼前一亮,欢喜的喊道:“舅舅,你来带子睿回府?”说罢,瞅谢桥一眼,她没有撒谎。 徐愁生面色尴尬,“出来了,回去那般急做什么?舅舅带你去玩!” “去军营!”玉子睿眼中布满期待。 徐愁生看向谢桥,见她轻轻颔首,方才应道:“好嘞,我们现在便走!” “亥时回来。” 徐愁生回头,只见谢桥纤细的背影。 —— 蜀王府。 东院里,一位穿着秋香色长袄的妇人,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缠丝赤金簪子,面容清丽婉约。此刻,布满焦灼,正是蜀王侧妃徐薇。 “人呢?睿哥儿不是在私塾?怎得会不见了?”徐薇急的满嘴冒泡,玉子睿得来不易,护得跟眼珠儿似的。蜀王妃失去威胁后,她才放手将他送去私塾。 宫禁中自然是安全,可玉子睿是庶出,她怕被正经的嫡皇孙欺压,所以放在有名的私塾里跟着先生学习课业。今儿个得闻蜀王妃死了,心里头松一口气,正高兴呢,因着一些琐事,倒忘了嘱咐人去接玉子睿回府,哪知人不见了! 屋子里的奴仆跪一地,低垂着头。 徐薇见了更加气闷,忽而,想起一事,匆匆去找蜀王。 蜀王此刻在书房中,冷静下来,饮了几盏茶,不期然思索着蜀王妃的话。不禁记起往日,他劝徐薇,让她回去与徐尚书说说好话,通口气,拉到他的阵营中来。 徐薇如何说? 她说父亲年事已高,并无野心,只求稳,不愿涉险。 越想越觉得像是敷衍之词! “王爷,王爷,睿哥儿不见了!您派人去找找!”徐薇推门进来,泪水籁籁往下落,苍白的脸上,布满惊惶之色:“王爷,您说是不是郡王妃干的?” 蜀王心烦气闷,听到徐薇的哭声,越发头昏脑胀。不以为然道:“她如何会抓睿哥儿?兴许与其他的学生去顽了。” “不可能!睿哥儿最是乖顺听话,不会乱跑。妾身遣人去找了,遍地不见他踪迹。您拿下郡王妃的徒弟,她为何不与你据理力争?辩白自己无辜,请求您放了人?她何时如此不争过了?唯一能够说明她轻易的离开,便是有后招,等着咱们找上门!巧了,睿哥儿正是这个时候不见了,您说不是她抓走了,是谁?” 蜀王这般一想,的确谢桥的嫌疑更大! 但是—— “你先别急,我派人去找。如果容华抓走睿哥儿与我们交换魏青,断然不会伤害睿哥儿。”蜀王派人去调查,确认人是否被谢桥带走。 徐薇静不下心来,咬紧压根,她做梦也想不到谢桥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倒是高看她了! “王爷,您就不该心慈手软!郡王妃都到咱们府上来,您却是什么都不做,将人放走。如果达不成一致,她做出伤害睿哥儿的事如何是好?妾身只有睿哥儿一个孩子,也是您唯一的子嗣!她……她简直就是心黑手毒!您是要谋求大业之人,如何能够优柔寡断?就该手段强硬!”徐薇尖利的指甲紧紧掐进手心里,丝丝痛楚令她时刻保持清醒! 蜀王倏然看向徐薇,蜀王妃的话在耳边回响,脱口而出道:“薇儿,你知道我如今势单力薄。我们只有奋力向前,已经没有退路。你父亲是中枢重臣,有他的支持,事半功倍。你……为何不劝一劝?你也说,我只有睿哥儿一个子嗣,今后这锦绣江山,都会是他的。” 徐薇一怔,不知蜀王为何突然又想要她劝父亲。心思翻转,眼底闪过恼意,莫不是蜀王妃对他说了什么? “王爷,您也知道父亲的为人,若是能够轻易说动,妾身如何会等王爷开口?早早的劝服了!”徐薇不敢大意,心中字字斟酌,柔声说道:“等您登位之时,父亲定会效忠您,那时会替您扫清一切障碍。” 蜀王目光变得复杂,这一切都是等他登上大位—— 他若不登上大位,换做旁人,徐尚书是否会效忠新帝,替新帝扫除他这绊脚石? “你与荣亲王妃当年是故交,荣亲王深得皇上器重,你明日去荣亲王府拜访,探一探口风?”蜀王不动声色,打量徐薇,观察她面部细微表情变幻。 徐薇眼中闪过诧异,点了点头:“好,妾身听您的。” 蜀王心中失望,徐薇至始至终,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幻,一切都很自然。随即一愣,他为何要失望?难道打从心底,已经怀疑徐薇了? 心中不由觉得好笑,摇了摇头,他险些被那贱人给挑拨了! 蜀王道:“委屈你了!” 徐薇看着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愧疚,愈发笃信是蜀王妃说了离间二人的话。 幸而,蜀王并未相信。 这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对蜀王道:“王爷,世子的确被郡王妃的人带走!” 徐薇面色一变,泫然欲泣道:“王爷!妾身并未冤枉郡王妃,睿哥儿在她手里,我们该怎么办?您让魏青将睿哥儿换回来,他会害怕!” “不信!”蜀王想也不想的拒绝! 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有轻有重,并非一人。 须臾,二人进屋,将一封信送到蜀王手中:“王爷,这是郡王府送来的书信。” 蜀王面色阴沉,眼底布满阴霾,拆开信,看完内容,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她敢!” 徐薇从他手中拿过信,看完上面的内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凄厉道:“王爷,妾身求求您让魏青去换。郡王妃她就是个恶魔,会杀了睿哥儿!” 蜀王不相信谢桥敢杀玉子睿,可他不敢赌!咬了咬牙,气急败坏道:“去郡王府!”他心中总有预感,放走谢桥。此刻去郡王府要人,绝非交出魏青这般简单!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事发 郡王府。 谢桥躺在美人榻上,翻开一半的书册反扣在胸前,双眸阖上,长长地眼睫像小扇子般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明秀见她呼吸均匀,沉沉睡去,拿着薄毯盖在她的身上。 谢桥眼睫微微一颤,翻身继续睡。 明秀收拾一番,退出去,门口传来细小地声音。探头望去,便见半夏站在漆柱旁,眼底闪过喜色:“半夏,你愿意回来了?” 半夏往她身后看一眼,明秀道:“郡王妃睡了。” 半夏长吁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来求你帮忙,郡王妃可有烫伤药?你为我求一瓶。” “有,你太生疏了,郡王妃心中一直记挂着你。你太执拗,得闲总不肯过来,郡王妃念叨过你好几回。你最初离开无字楼,郡王妃不习惯,喊过你几次。”明秀与半夏有感情,她对谢桥是真的忠心,“你可要回来?郡王妃身子重了,信任之人太少,需要你回来搭把手。” 半夏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行了,你也是无心之失,郡王妃并未怪罪你。”明秀去药房,找出烫伤膏塞进半夏手中:“郡王妃之意,年前将我出嫁,那时候需要你在身边伺候。你好好想一想。” 半夏攥紧药膏,颤声道:“并非我不愿,我回来,郡王妃的膳食,谁来打点?” 明秀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简单,无字楼建小厨房,只做郡王妃一个人的食物。” 半夏眸子一紧,心脏紧缩,快速跳动。 她从未停止过想要回无字楼的念头,而明秀这一个建议,她求之不得! 只是…… “郡王妃,她可同意?”半夏眼中神色复杂,蕴含着期待,又透着失落。 明秀还未开口,屋子里传来谢桥的声音:“可取。” 半夏一怔。 明秀欢快道:“郡王妃同意了!” 半夏激动地与明秀执手相望,无语凝噎。 突然,猛地跪在地上:“奴婢磕谢主子恩。” 谢桥和衣站在门口,微微笑道:“明秀已经将小厨房建造好,明日你过来。” 半夏重重点头。 “以后你负责我的饮食。” “奴婢……奴婢厨艺并不好。”半夏涨红脸,拘谨道:“芳姨厨艺顶顶好,只是相貌吓人,做打杂一事。郡王妃您若不嫌弃,奴婢将芳姨请来给您做一顿饭,合您口味便将她留下来?” “好。” 半夏欣喜离开。 谢桥望着半夏的渐行渐远地背影,眸子里的笑意敛去,沉声道:“你去查一下芳姨,半夏心性单纯,只怕被有心人利用。” 明秀目光凛然,立即去调查。 谢桥望一眼天色,估摸着差不多了。取来大氅裹着,手里捧着袖炉。打开门,只见管家疾步而来,见到谢桥一愣,忙说道:“郡王妃,蜀王与侧妃来了。” 谢桥眉头一挑,眼中兴起一丝波澜,嘴角微扬:“郡王可有说何时归府?” “亥时左右。” 谢桥嘴角笑意扩散,蔓延至眼底:“好生招待蜀王与侧妃,我等下过去。” “是。”管家并未催促,匆匆去前厅。 谢桥吩咐蓝玉去城门口拦截徐愁生与玉子睿,自郡王妃后门入:“莫要惊动蜀王府里的人。” 蓝玉点头,闪身离开。 谢桥站定片刻,拂落肩上一片枯叶,施施然去往前厅。 蜀王见到管家,谢桥并未与管家一同现身,他以为谢桥给他下马威,晾一晾他。 两刻钟,她谢桥便出来了。 徐薇自谢桥出现在门口,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过于平凡的面容,微微怔愣住。毕竟,在这京城,盛产美人。不知秦蓦看上她哪一点…… 不过,胜在她气质好。即便容貌不出色,也极为打眼。这般想着,徐薇竟觉得谢桥很耐看,特别是那一双平静无澜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你,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摄人心魂。 而此刻,谢桥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徐薇忍不住屏住呼吸。下一刻,几乎想要落荒而逃,自己宛如水晶雕刻的人儿一般,在她的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几乎无所遁形! 徐薇忍不住收紧手指,掌心洇着薄薄一层湿汗,内心十分不平静。 谢桥收回视线,款款落座。 徐薇心中一松,吐出一口浊气。方才仿佛她的那些个小心思,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注视下,莫名地发虚。 “不知蜀王何事造访?”谢桥抚顺压着的裙摆,眸光流转道:“莫不是想通了,将我徒弟送回来?” 蜀王脸色骤变,看着谢桥装傻充愣,不禁冷笑:“放了睿哥儿,你有什么要求,开门见山,莫要绕弯子。” “爽快!我就喜欢与你这般痛快的人打交道!”谢桥面色不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将徐薇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心中也在思索着蜀王妃那一番话,徐薇与荣亲王有勾结? 这是挑拨离间,还是事实? 蜀王眼中闪过阴霾,面上不悦:“睿哥儿在何处?” 谢桥眼底的笑意转冷,讥诮道:“魏青毫发无损的回来,我自然将玉子睿安然无恙送回去。” 言外之意,魏青身上有伤,那么她不能保证玉子睿的安危。 徐薇心中一紧,轻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颤音:“郡王妃,魏青我们并未动他一根手指头,带走他的时候,身上本就有伤……” 谢桥一口截断徐薇的话,冷笑道:“徐侧妃这话我听不明白,魏青每日都去医馆授课,他脾性温和,不与人脸红。出门在外,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曾掉过,怎得好端端的人,被蜀王请去蜀王府做客,便受伤了?” “我们也不知……” “你的意思,是我让人打伤魏青讹诈你们?”谢桥眸子里染上寒霜,一片森冷。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妃,这是误会!我们当真没有对魏青动手,睿哥儿他只是一个孩子。你心中有怨,只管冲我来,我替他受了!”徐薇眼圈发红,神色激越,“郡王妃,你慈悲心肠,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我求你了!”说罢,便站起身来跪下去。 谢桥冷眼看着她膝盖着地,并未让人阻止。 徐薇见谢桥无动于衷,愣了一下,泪水扑籁籁往下落。 蜀王被蜀王这一跪,脸都黑了。 谢桥嘴角上扬,蜀王是与她来谈判,态度上强硬。如今,徐薇这一跪,势弱了! 兴许,坏了蜀王的打算呢! 徐薇哭诉道:“你也是快要做母亲的人,定能体谅我此刻的心情。求求你……” “够了!”蜀王怒斥一声。 徐薇抽泣,泪眼婆娑的看向蜀王。 蜀王怒火勃然,看着谢桥看戏的神色,突然泄气一般,指着徐薇的手收回来。胸闷气短道:“魏青在外面马车里。” 徐薇听见蜀王松口,擦着眼泪站起来。 蜀王又道:“本王要见一见睿哥儿。” 谢桥挑眉:“我见一下魏青,方能确定,将玉子睿以什么样的方式还给你。” “你——” 谢桥笑容不变,浅浅淡淡,丝毫不惧他。 蜀王不知谢桥如此难缠,简直油盐不进,心中气馁,却又发作不得。玉子睿是徐薇的脉门,拿捏住玉子睿,徐薇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平日里看着精明,牵扯到玉子睿便失了理智! “带魏青进来。”蜀王终究是妥协。 徐薇紧张的看向谢桥。 谢桥看向门口。 魏青被两个人架进来。 身上藏青色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沾染暗色鲜血,裸露的肌肤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谢桥目光一冷,握着扶椅的手指收紧,指尖泛白。疾言厉色道:“很好,王爷不问青红皂白,便动起私刑!魏青是我容华的徒弟,你要拿人,不看我的情分,也要看看郡王府的脸面。蓝玉,卸下玉子睿一只手!” “不!”徐薇脸色一片惨白,玉子睿断一只手,他就毁了! “你这毒妇,别太过分!他只是一个孩子,你下得了手!他是无辜的!”蜀王脸红脖子粗,心中急了、谢桥冷笑一声:“这世道,谁不无辜?因为蜀王妃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你怀疑我与她联手置你于死地!因此而牵连魏青!我不无辜?魏青又何其无辜?” 蜀王语塞,辩解道:“我并未动私刑,他欲谋害本王,属下护卫我,方才伤了他。”说到最后,气势不足。 谢桥看向魏青。 魏青意识模糊,伤口未得到处理,已经感染,浑身发热,浑浑噩噩。 可听到蜀王的话,不禁抬起头来,看向蜀王。 蜀王冷淡地睨他一眼,嗤笑道:“本王难道说错了?” 魏青盯着他看了片刻,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谢桥上前,手指触上他手腕的皮肤,一片滚烫,谢桥眼底闪过冷芒,脸上的笑意毫无温度。很好,不止有皮外伤,还有很重的内伤。简直就是将魏青往死里弄! “蓝玉,将人带回西院。”谢桥说罢,不再理会屋子里的人,紧跟着去无字楼。 “郡王妃,我的睿儿……”徐薇追上去,被蜀王拉住。 这时,便见郡王府护卫将玉子睿拖出来。 徐薇疾步上前,看着玉子睿陷入昏迷,身上滚烫,惊叫一声:“睿儿,你醒醒,你怎么了?别吓娘亲……” 蜀王看着不省人事的玉子睿,心中也慌了。到底是他唯一的血脉,不希望他出事。心中不由后悔,不该对魏青下手! 可惜后悔晚矣! 蜀王与徐薇心急如焚,带着病情愈发严重的玉子睿,匆匆回府,进宫请太医。 太医束手无策。 高热压下去,又反复,比之前烧得更厉害。 京城里知名的大夫全都请来,也只是压下去一两日。这期间,玉子睿依旧昏迷不醒。 徐薇撑不住了,看着清减下来,再也灌不进汤药的玉子睿,几乎要崩溃。 “王爷,妾身求您了,您去求求郡王妃,让她高抬贵手,救救睿儿。睿儿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下去!”徐薇不眠不休照顾玉子睿,面容憔悴,双眼哭得红肿,嘶哑的说道:“大夫说再烧下去,他的脑子会被烧坏。咱们先,先咽下这一口恶气!等睿儿好了,您想如何对付她都成!” 蜀王心烦气躁,他拉不下脸去求谢桥! 让他去求,简直要命! “那贱人她变着法子折辱本王,难道要本王跪在地上求她?将尊严扔在她的脚下,由她去践踏?”蜀王宁死也不会跪求谢桥! 谢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会不知道? 无非就是想要他心甘情愿去求! 简直做梦! “王爷——”徐薇凄厉的叫道:“您这是要逼死妾身!” 蜀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那好弟弟不是在虎卫营?他与秦蓦关系匪浅,你去找他啊!睿儿你父亲养了十年,感情定然深厚,他不会置之不理!” 徐薇看着蜀王拂袖离去,猛然抽出枕头底下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王爷,您心里没有睿儿,不想因他而放下您的身段。但是妾身做不到,他是妾身十月怀胎,身下掉下的一块肉,无法置他不顾。这些日子,看着他痛苦,妾身心中饱受折磨,不忍心他再遭罪,只得随他去了!” 蜀王看着她脖子上的鲜血浸染刀刃,双目蓦然圆睁,怒道:“我去!本王去!” —— 蜀王骑着快马去往郡王府。 郡王府门前,蜀王碰见秦蓦。 秦蓦已经听说蜀王与谢桥之间的恩怨,冷酷无情的说道:“容华在休憩,不见客。” 蜀王忍气吞声,腆着脸道:“蓦儿,你表弟快不行了,我求容华医治你表弟。她的条件,我都答应!” 秦蓦嘴角一扬:“只有一条,立即带着你的亲属离京,解药我让人送到魏洲。你们抵达之时,他的病便会痊愈。” 蜀王面色变了变,不禁迟疑。 秦蓦见他犹豫不决,冷嗤一声,大步离去。 蜀王一咬牙,秦蓦的意思,不代表谢桥就是谢桥开出的条件,当即拍门道:“本王求见郡王妃。” 门仆听到他的话,不禁愕然。 蜀王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尴尬的别开脸,心中却倍感屈辱! 他堂堂一个王爷,需要求比他身份低的人! 该有多窝囊? 门仆片刻过来回话:“王爷,魏公子伤势严重,郡王妃给他治伤,这几日未曾合眼,方才睡了。” “本王进去等……”蜀王话未说完,门‘嘭’地被关上! 蜀王气绝,忍无可忍,一脚踢踹府门。 府门这时毫无预兆的打开,蜀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 “噗哈哈哈——” 奴仆忍俊不住,捧腹大笑。 蜀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手忙脚乱的站起来,便听门仆道:“方才郡王妃来话,请王爷去偏厅等。” 奴仆带着蜀王去往偏厅,谢桥已经姿态悠闲的坐在主位上,眼底带着一抹极有深意的笑,分明是在嘲笑他。 蜀王气炸了! 却又不得不隐忍着,生硬的说道:“本王……我做的有不对之处,不该对魏青动刑,请你给睿儿医治,改日我上门赔礼道歉!” 谢桥挑了挑眉,冷声道:“魏青说他动手打了你,你只是正当防卫,并无过错。” 蜀王不敢再逞强,连忙道:“不不不,是本王让人堵着他打一顿,然后带回府,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我会给他赔偿!” “行了,魏青不计较,我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解药我给了郡王,你问他要去。”谢桥满面疲倦,说罢,起身谢客。 蜀王只觉得一股气血涌上头顶,两眼发黑,几乎要气得背过气去! 谢桥回头看着蜀王一脚踹飞太师椅,眼底闪过冷意,秦蓦也算给他一条后路,全看他领不领情! 回到后院,蓝星眼底带着一丝焦灼,谢桥心里咯噔一下,蓝星遇事向来镇静,如今这般神情,莫不是发生大事了? 果然,蓝星焦急的说道:“主母,余海出事了,主子前往余海,让属下知会您一声。” “谁?”谢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荣亲王世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施主,你有血光之灾 荣亲王府。 荣亲王内伤渐渐痊愈,脸色依旧不太好,白里透青。不知是因着手中的情报,还是因为伤势的缘故。 深邃冷沉的眸子,一直落在手里的信纸上,仿佛要透过薄薄的信纸,看见上述内容发生时的情景。 荣亲王妃等了一炷香的时辰,荣亲王毫无一点反应,不禁抽出他手中的信纸,看着上面的内容,波澜不兴地脸上浮现出一抹颇有深意的笑,上扬的眼尾显露她此刻的好心情。 “唉,阑儿这孩子真够倔强,您都受如此重伤,派人请他回京,他竟也是不愿意回来,与咱们自己人打斗起来,刀剑无眼。这孩子……真是不理解您的苦心。”荣亲王妃嘴里亲昵的说着玉倾阑的不是,仿若是数落自己亲生儿子一般,疼爱、忧心、无奈…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体现出一番慈母之心。 荣亲王面无表情,却也未叱荣亲王妃多嘴,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就在荣亲王妃以为荣亲王还未下定决心之时,打算再度开口添油加醋一番,却听他开口,徐徐道出他此刻的心思:“我辜负他的母亲,也失去子宁。众多子嗣唯有他们二人极为出色。可惜…子宁死了,而玉倾阑与我非一条心,唯恐因他母亲而生恨!” 荣亲王妃听到此处,心下紧张,不敢妄自揣测他的心思。 果然,下一瞬,得到她想要听的答案:“无论他心中如何想,我都只有他一个能力卓绝的子嗣。如若是子宁在,他想要如何,都随他去。可衣钵总需要有人继承。他不愿……本王便只能使点手段。至于他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容,即便是他的儿子,也不能得到他的庇护,须得脱颖而出。 如若不能,如何能够支撑起偌大的家业? 即便残酷,那也是对他的磨练、考验。 荣亲王妃眼皮子微微跳动,惊愕道:“王爷,您对阑儿做了什么?” 荣亲王看向荣亲王妃的神色很和蔼,指着床榻下踏板,示意她叩击几下。木板滑开,露出一个盒子。 荣亲王妃疑惑的拿起盒子,递给荣亲王:“这里头是何物?” “好东西。”荣亲王揭开盒子,白色锦缎上躺着一株明黄色略微泛着褐色的根,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闻久了使人眩晕。荣亲王合上盖子,吐出几字:“地黄草根。” 荣亲王妃陡然看向荣亲王,眼底闪烁着不明意味的光芒。谢桥不是在找地皇草么? 可谁知,这草却是在荣亲王的手中! 只是,他拿出来,有何用意? 蓦然,荣亲王眼底闪过惊愕,心中震惊。半晌,缓过神来,心里不禁冷笑。果然他禀性难改,还是这般冷血无情。如果,她没有猜错,暗卫在刀上涂抹的毒药便是赤寒毒。 赤寒毒…… 荣亲王妃紧了紧手指,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嘴角绽出一抹笑,蔓延至眼底:“王爷是想要将这地皇草赠给郡王妃?妾身若是未曾记错,燮郡王身上的胎毒,还差这一味药呢。”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荣亲王握着她的手,朗声笑道:“对,本王赠给她。你觉得如何?” 荣亲王妃笑靥如花,虽然年近四十,却别有一番风韵:“王爷做事,自有你这般做的道理,妾身自然是听从王爷的安排。” 荣亲王示意她将盒子放进去,按着心口:“这伤还有几日便能痊愈了。” “王爷,你要见兰阳么?”荣亲王妃忽而开口道。 “不必。”荣亲王眼底闪过冷芒,木樨巷一事,便是她泄露给谢桥! 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见也罢! 荣亲王妃点了点头,退出去。 徐嬷嬷迎上来,端详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您与王爷提了郡主?” 荣亲王妃想起兰阳这个反骨的女儿,颇为疼痛,纵然不与她亲近,可到底有点儿用处。柳自清被提拔为户部左侍郎,这是谁也未曾想得到。如果还能继续往上走,长远来看,的确被苏璃好。 燕王娶了苏素馨,丞相也未曾倾向他,燕王落败,灰溜溜地滚去封地。 “你……请郡主来王府一趟。”荣亲王妃顿了顿,又道:“连同姑爷一并请来。” 徐嬷嬷眼中闪过讶异,却不置喙荣亲王妃的决定,立即去柳府请。 —— 谢桥坐在桌旁,眼望着跳动地烛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个不停。尖细的指尖压在两边,突然想起蓝星的话:“荣亲王世子因拦截郑远修入京,遇袭,暴露身份,陷入险境。” 余海之行,秦蓦安排过去的人,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行事。终究因为沈氏一封信,而撕裂一道突破口。 谢桥心中仍旧是不安,虽然秦蓦去了,可总觉得事情并非蓝星说的这般轻巧。 只怕,还有隐情。 否则,为何秦蓦亲自前往? 谢桥伸出手去,手指拨弄烛芯,火苗突然高蹿起来,直朝她圆润的指尖舔去,炽烈灼热的疼痛,从指尖蔓延至心底。 “郡王妃,这里有一根竹片,可以拨弄烛芯,伤着怎么办?”明秀紧张的拿起谢桥的右手食指,指腹上起了细小的白膜般,包裹着液体。“起水泡了。”赶忙去拿烫伤药给谢桥涂抹,絮絮叨叨的说道:“郡王妃,您有心事?担心大师兄?” “嗯。”谢桥看着丝丝凉意的手指,长叹一声道:“我这心里很不安,总觉得出了大事儿。” 手抚摸着腹部,如果没有身孕,她也能跟着过去看一看。 “郡王妃,您别担心,郡王去了,定会无碍。大师兄的本事,您又不是不知?就算不信他,郡王您还不放心?”明秀嘴上这般说,看着谢桥这般忧虑,心也紧跟着提起来。 谢桥缄默不语。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日木樨巷之行,秦蓦遇上的那个人,他可是刀剑不入。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旁的蓝玉忽而拧紧眉头,蓝星的话印在脑海中。荣亲王世子中了毒,请去的大夫,束手无策。荣亲王世子自己会一点儿医术,强压下毒素。那日突袭,若不是有人用内劲奏琴干扰他,也不会受伤中毒。 郡王去,不知能否破招。 看一眼谢桥,如果不是有身孕,郡王便会带着郡王妃去给荣亲王世子解毒罢? 如果情况严重,郡王会将荣亲王世子替回京城。 蓝玉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棘手。 “郡王妃,您胎位稳定了么?”蓝玉忽而开口问道。 “嗯。”谢桥目光微闪,被蓝玉这一问,心里有了决断。 当即,派暗卫去余海查探玉倾阑的消息。 蓝玉一怔,莫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 蜀王府。 蜀王怒气冲冲自郡王府回去之后,便一直坐在玉子睿的床榻边,看着他渐渐虚弱,每况愈下,心中挣扎。 他若带着徐薇回魏洲,便是放弃京城一切,再也回不来! 如何甘心? 舍弃玉子睿,他年岁已高,也不知还能否有子嗣。 进退维艰。 蜀王枯坐一夜未曾合眼。 这时,有人来报:“王爷,燮郡王匆匆离京。属下暗查,郡王此番去余海。” 余海? 蜀王沉默半晌,只觉得是上天给他一次机会! 他之所以束手束脚,便是顾忌秦蓦。如今秦蓦离京,可不是给他翻身的机会? 当即,心中有了打算! 蜀王眼底闪过狠唳之色,他不信谢桥没有解药! 只是不肯给罢了! “王爷,郡王妃不肯给药?”徐薇推门进来,她喝了一碗药,便昏昏睡去,一觉醒来听闻蜀王在睿哥儿屋子里枯坐一夜,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这才急急赶来。果真,看着玉子睿愈发青白的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眼底浮现水雾:“王爷,您给郡王妃示弱,赔罪道歉,她为何还是不肯放过睿哥儿?” 蜀王脸色一沉,去给谢桥示弱,简直是耻辱! 偏生,徐薇一提再提! 徐薇咬牙道:“王爷,咱们去求太后。太后娘娘一定会……” “闭嘴!”蜀王不会再去求任何人! 太后? 冷笑一声,太后心中岂有他这个儿子?她心中只在意当今天子与秦蓦,如何会为他而给谢桥施压? 徐薇感受气氛不对,抬眼看向蜀王,只觉得他双目冰冷,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忍不住避开他的视线。 “我们活,他活。我们死,他死!”蜀王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 徐薇心中一颤,追上去想问蜀王那句话是何意,转眼间,却不见他的身影。 徐薇被巨大的恐慌笼罩,睨一眼玉子睿,快步去往书房,写一封书信寄出去。 —— 蜀王离开蜀王府,站在人流攒动的街头,茫然四顾。 突然,记起蜀王妃临终前的那句话,心中有了一个主意,蜀王去往荣亲王府。 管家将蜀王请到飞天阁,荣亲王被扶着坐在主位上。 “皇弟,今日来,我有一事相求。”蜀王将玉子睿被谢桥捆绑去,对玉子睿下药,不肯相助。“我知晓你有一个人,他的医术不比容华差,能让他给睿儿医治么?” 荣亲王摇了摇头:“不凑巧,他不在京城,早一两日来,他还在府中。” 蜀王难掩失望之色,心中却更确信蜀王妃是欺骗他! 徐薇与荣亲王勾结,她那般在意孩子,荣亲王为何不会出手相救? 如果缺少契机,那么他亲自请求,便是给他一个借口。 “睿哥儿的病情很严重?你可以找太医院院使,他与郡王妃的交情不一般。让他得了症状去请教郡王妃。”荣亲王意味深长道:“院使大人请教,她不会不说。” 蜀王不接话,似乎在思量他提议的可用性。 荣亲王也不再开口,端着茶盏浅饮。 蜀王笑道:“多谢皇弟,叨扰了。”说罢,告辞离开。 站在院门外,蜀王眼底划过晦涩的光芒。他太了解谢桥的为人,她目的性很强,一旦要做什么事情,绝不会因为谁而放弃。即便他去找太医院院使,他去请教谢桥,只怕也会撒手不管。 蜀王冷笑几声,打算离去。倏然,记起有一事要问荣亲王。提步返回,走到门口,忽而听到门内传来交谈声。 “你说……前镇国公的兵符随着李氏一同被葬了?”荣亲王诧异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总觉得事情太过可疑。 隐卫道:“属下查探出来,线索指向这边。皇上认为兵符在辅国公手中,可这些年暗中施压,辅国公并未拿出来。您也了解辅国公的脾性,以他为人,如何不会拿兵符换取前程?并没有,唯有说明并未在他的手中。” 荣亲王沉吟半晌,突然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庭院里空无一人。皱了皱眉,缓缓说道:“此事你在何处打探得知?” 隐卫看向荣亲王。 荣亲王笑道:“你不知内情,便觉得此小道消息属实。你可知,李氏是谁收殓?” 隐卫摇头。 “当今皇上。”荣亲王冷笑一声,明帝做梦也想要得到镇国公的兵符,如何会给李氏陪葬? 而且,镇国公死前见过辅国公,东西定是落在他的手中。 如今,在谢桥的手中罢? 记起基地的屠杀,荣亲王眼底闪过嗜血,却也对那兵权愈发执着! 如果能够效命于他,便如虎添翼! —— 蜀王听到前几句话,未免荣亲王发觉,匆匆离去。 心中却很震惊,镇国公的兵符,人人趋之若鹜。 若是他所得…… 蜀王心口发热,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回到府中,蜀王见到在壁影处徘徊的徐薇,脚步一顿,突然道:“你可知李氏墓穴在何处?” “镇国公府啊。”徐薇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拧紧眉头:“你突然问李氏做什么?” “事关你儿子的生死。”蜀王听到李氏葬在辅国公府,嘴角微微抽动,他以前似乎在何处听说过。这般说来,徐薇并未曾骗他。“你是如何得知李氏葬在镇国公府?她可是辅国公府的夫人,理该葬进容家祖坟。” 徐薇嗤道:“辅国公府老夫人向来不喜李氏,镇国公当年犯那么大的事儿,他们急着撇清关系来不及,还会将李氏厚葬了?一卷草席裹着扔乱葬岗,柳氏偷偷将人找到给埋进镇国公府。妾身之所以听说过,参宴时有人说漏嘴,我听见了。” 蜀王不深究徐薇如何知晓李氏葬进镇国公府,只要人埋在那里便成。 蜀王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放手一搏! 徐薇见蜀王快步朝后院而去,回过神来,疾步追去:“王爷,您问李氏葬在何处,是有事要发生?” 蜀王敷衍道:“给睿哥儿要解药。” 徐薇眸光闪动,望着他消失在庑廊的背影,嘴角翘了翘,去看望玉子睿。 玉子睿的情况,徐薇由最初的很担心,到最后的渐渐平静。他最坏也就是死了,生死有命,她至多手刃仇人,送去黄泉向他恕罪! 徐薇手缓缓抚上他的脸,白嫩圆润的脸,如今削瘦,两颊颧骨高高突出:“睿哥儿,娘亲尽力了,你放心,娘亲没有能力救你,拼死也会给你报仇!” 玉子睿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静静地躺在床上,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是活着的。 徐薇拧干布巾,给他擦拭脸、手,喂他喝下半碗药,大半都倒出来。徐薇已经不再因此而焦急的几乎要崩溃,面目平静的可怕。 收拾好一切,乘坐马车去往徐府。 —— 夜凉如水,新月如钩。 镇国公府,几道人影如鬼魅般蹿进去,隐在暗处的人,迅速紧跟着追过去。 厚重的府门悄无声息打开,几道人影拥簇一人进去。 直朝目标地而去。 寒烟亭。 两盏宫灯随着夜风摇曳,散发着昏黄萤光,寒池烟雾缭绕,半壁山弥漫着云雾,一座孤坟,若隐若现。 蜀王站在墓穴前,若非竖着的石碑,只怕会找不到。 借着宫灯的光晕,淡扫一眼石碑,上面并无刻字。 蜀王一挥手,身后的黑影手持铁锹,对准坟包快速刨挖。 不知过去多久,挖进去几十米,一块石头都不曾挖到,更遑论其他。 蜀王面色变了变,一脚踹向石碑。 他被耍了! 石碑上有块状籁籁落下,赫然露出几个字——玉长贤配李氏墓。 玉长贤—— 蜀王浑身一震。 瞳孔骤然一紧。 这墓穴是当今皇上葬,根本就不是柳氏! “埋了!快!”蜀王顾不上想太多,只知眼下赶紧恢复原状! 弄错了! 此处是皇上给李氏葬的衣冠冢。 而李氏真正的墓在何处? —— 兴乐宫。 殿内熏香袅袅,明帝不安的躺在龙床上。 额头上渗出细密冷汗,陷入梦境之中,梦呓着呢喃着。 突然,惊叫一声:“菁菁——”猛然坐起身,睁开眼,看着熟悉的景物,明帝按揉着额角,“来人!” 刘公公匆匆进来,见到明帝面色憔悴,隐隐发白,满头虚汗,不禁担忧的说道:“皇上,您做噩梦了?奴才命人熬一碗安神汤。” “不必了,更衣。”明帝想起方才的梦境,心有余悸,他不信鬼神,可忽而梦见李氏,想要去见一见她。 她说她的墓穴被人给刨了! 虽然觉得梦不可信,可这么些年,李氏第二次托梦给他。 他很重视。 不管真假,都要去看一看。 “诺。”刘公公唤宫婢进来,服侍明帝更衣。 明帝穿戴好,沉声道:“被轿撵。” 刘公公抬起头来,惊异道:“皇上,即将要早朝,您去何处?” 明帝望一眼天色,天蒙蒙亮,心中权衡一番,摆了摆手:“传膳。”他去见李氏,早朝回不来,只得压下对她的思念,散朝之后去见李氏。 刘公公立即去传膳。 待散朝之后,已经日头高照。 明帝乘坐轿撵,出宫去往镇国公府。看守府邸的暗卫,齐刷刷跪在地上。 明帝眼底闪过寒芒,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阴沉地说道:“何事?” “皇上,夫人墓穴被盗。”暗卫头领如实相告,昨夜他们中调虎离山之计。 明帝面色大变,顾不上惩罚他们,快步去往寒烟亭,找到李氏墓。地上的脚印被抚平,只是坟包上的生泥泄露这是新堆的坟包! 目光紧紧盯着石碑上,他做手脚的墓碑,被人给揭穿,露出他不被世人所容的心思。 暗卫并未细看,如今天色大亮,看清楚墓碑上的字,心中震惊。 皇上生前对李氏爱而不得。 死后,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他也使了手段,冠上他的姓氏。 如此,便是他的人? 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谁!”明帝眼中带煞,语气阴寒,透着杀气。 暗卫道:“属下已经查明是蜀王!” 明帝狠狠闭上眼睛,她是在怨他了?未能让她清静长眠地下? 所以,在梦中指责他,不曾护好她,让人掘她墓穴? 手掌紧紧撑在石碑上,手指因大力而泛白,石碑在他掌心下,列成道道纹路。 良久,明帝收回手,墓碑轰然倒塌。 “处理了。”明帝睨一眼地上碎裂成块的墓碑,目光缱倦,闪过一丝不舍。 蜀王已经发现玄机,不能留下。 对不起,菁菁。 原谅朕的自私。 再等等,朕百年归寿后,再来陪你,与你共眠。 这一夜,明帝回去之后,再次梦见李氏。 李氏再次出现在明帝的梦境中。 梦中,她哭得梨花带泪,伤心欲绝,令人听了肝肠寸断。 她说,墓穴被刨,成了孤魂野鬼。 她说,请法师超度她。 她说,想要入轮回。 明帝睁开眼,怔然盯着明黄帐顶,思绪悠扬。 梦境太过真实,这次梦见李氏,他的心痛是那样的真实,并不像是梦,就像她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不禁想起,当年她身着广袖襦群,站在梨树下,娇俏地唤他一声二哥哥。 明帝心口发热发烫,伸出手,似乎想要抚上她的面颊,入手一片虚空。 望着举在半空的手,明帝心中怅然若失。 “明日不上朝,安排去国寺。”明帝心中有了决断,就算是他臆想出的梦境,他也想要去为她做。 刘公公惊愕,自从明帝登基,除非动弹不得,从未罢朝。 今儿个,破天荒要罢朝。 究竟发生何事了? 心中思绪万千,刘公公面上不显,恭敬的说道:“皇上听禅?可要准备一番?” “不必。”明帝闭上眼,尘封在心底的过往,破土而出,与李氏相处的片段纷沓而至。稳定心神,吩咐道:“明日一早,带朕口谕,请燮郡王妃,一同去国寺。” 刘公公目光微闪,算是明白明帝的心思。 只怕,为了李氏。 —— 翌日。 明帝乘坐扑通的黑蓬马车,率先去往国寺。 他秘密出宫,是以并未等谢桥同行。 谢桥等他出城,便坐着马车去往国寺。 不同的是她极为高调,并不曾隐匿行踪。 密切关注谢桥的蜀王,听闻她去往国寺为秦蓦祈福。心中一喜,瞌睡来了便有人递枕头。谢桥在郡王府,他无法动手。又找不到李氏真正的墓穴,无法夺取兵符造势。正愁无计可施,哪知她此刻去国寺。 心中冷笑一声,若求菩萨有用,还是先给她自己点一盏长命灯! 国寺一行,三队人马。 谢桥姿态悠闲,靠在马车上,车帘子掀开,一路看着风景。深冬的景气,寒风瑟瑟,树叶尽落,一片荒凉。不复春日里的峥嵘,可她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许是在府中闷坏了。 “暮色四合,景色大约是一日最美的时候。”谢桥颇觉遗憾,心里打着主意,回去的时候,便用过午膳再走。 “郡王妃,您有孕在身,不能吹久寒风,受凉便不好了。”明秀心里想着今儿个半夏回无字楼,她们都不在,不知她会不会想左了。 谢桥见明秀放下车帘子,无趣的闭目养神。 抵达山脚下,明秀搀扶着谢桥上石阶。 谢桥制止,一个人漫步而上。 待她到大雄宝殿,已经日上中天,明帝早已与大师去听大师诵经。 谢桥跟着小沙弥去禅房。 明秀打一盆热水给谢桥洗漱,收惙好,二人一同去用斋饭。 “郡王妃,您要正餐,还是清粥馒头?”明秀落在僧人有人在用清粥与馒头,这一百层石阶爬上来,她并无多食欲。 谢桥笑道:“一碗米饭,一碗清粥,一碟青菜,一碟酸笋。” 明秀安排谢桥坐下,便去端斋饭。 她正对面角落里,坐着一位身披袈裟的和尚,胡须花白。手里拿着一个馒头,蘸着酱汁往嘴里送。似乎觉察到谢桥的注视,抬头往她看来,又收回视线。似乎有何不对,再次抬头望来,目光炯炯,最后放下馒头朝她走来。 谢桥皱了皱眉,摸着自己的脸。 和尚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的笑容算的上和蔼,手里的包袱搁在木桌子上:“施主,相识便是有缘。老衲正欲云游,不曾想碰上施主。” “大师,您有话与我说?”谢桥闻言,便知他有话要叮嘱。心下不怎得信佛,可不知为何,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施主印堂有一团黑气,有一劫难。”和尚叹声道:“老衲并无化解之法,施主今年留守在京,诸事小心,万莫与人为恶,或许能够避免血光之灾。” 谢桥勾唇道:“大师,以您之意,我生产不顺?” 和尚摇了摇头,念一句佛号,“天机不可泄露。” 谢桥气恼,天机不可泄露,又为何与她提一嘴? 却是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毕竟她的来历,够匪夷所思。指不定,这世道当真有能够窥透天机之人? 谢桥心思一转,忽而开口道:“大师,您能算出我的命格?今后路途顺畅,还是坎坷多舛?” “生辰八字。” 谢桥将容华的生辰八字说出来。 和尚抚摸着花白胡须,颇有深意地笑道:“这并非施主命格,老衲道行不够,参不透。” 谢桥一怔,回过神来,和尚已经背着自己包袱离去。 突然,谢桥追上去,却不见他的踪影。 “小师傅,请问你方才可有见到背着包袱的大师?他去往何处了?”谢桥总觉得他话中有话,想要问清楚明白。他那一眼,令她心中不安,就像他看透她的来历! 小沙弥道:“您说的是无悔大师,他下山云游。” 谢桥失望,侧身让开,再问:“无悔大师何时归来?” 小沙弥道:“寻常师傅们都要两三年,无悔大师他云游四海,去参佛悟道,不知何时能归。” 谢桥点了点头。 “郡王妃,您怎得出来了?”明秀将斋饭端回来,便不见谢桥的踪影,吓一跳! “无事,我寻大师请教。”谢桥满腹心事,并无胃口,却也没有浪费,用完膳,回了禅房,脑子里重复着无悔说的几句话。 血光之灾? 莫要与人交恶? 谢桥一手捂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苦涩。 她仇人遍地,如何能避? 他倒说了句大实话,莫要离开京城,留在郡王府,便无人能动她分毫。 他说的那般玄乎,姑且信了。 抚摸着腹部,生产前,她便哪儿也不去了! 明秀在一旁说道:“郡王妃,刘公公来话了,皇上在此留三日。让您明日一早,一同去做早课。” 谢桥眉眼疏淡,默然点头。 —— 夜深人静。 冷风袭人,谢桥拢紧披风。 明秀絮絮叨叨:“郡王妃,夜里冷,您莫要站在窗前吹寒风,小心受凉。” 谢桥嗔道:“知道了。” 明秀嘀咕一句,总觉得她晌午去端斋饭时,出了事情。 她回来之后,谢桥便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模样。 叩叩—— 门扉被敲响。 明秀去开门。 小沙弥道:“施主,与您一道来的施主请您去一趟竹园禅房。” 明秀正欲开口,谢桥并未合上窗子,笑道:“劳烦小师傅,能否将我换到竹园?” 小沙弥点了点头,领着二人去往竹园。 明秀收拾包袱,追上谢桥,疑惑地问道:“郡王妃好端端的,为何要换?” “我们正好要去竹园,不知何时回来,住在竹园方便。”谢桥调侃道:“夜路走多了会撞鬼。” 小沙弥回头看谢桥一眼,张口欲言,触及她清泠泠的眸子,一时回过头去,闷头快步往前走。 谢桥抿唇。 小沙弥在一处禅房停下来,谢桥与明秀推门进去。 明帝坐在榻上下棋,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的说道:“容华,与朕下一局。” 谢桥扫一眼棋盘,歉疚道:“臣妇不会下棋。” 明帝抬起头来,看向谢桥那张莹白秀丽的面容,微微恍惚:“你母亲会下棋,棋艺很好,你怎得不会?” 谢桥尴尬笑一笑,并不言语。 明帝猛然意识到她在乡间长大,神色不自在道:“难为你了。” 谢桥摇头:“旁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母亲太优秀,我不及她。” 明帝认可的点头。 谢桥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明帝自己对弈,一局棋下罢,明帝甚为满意,询问谢桥:“你可会观棋?” 谢桥讪讪地说道:“我只会岐黄之术。” 明帝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长得再像,终究不是。顿时,兴味索然:“夜深了,你回去罢。” 谢桥求之不得,如何不知明帝唤她来,只是因为她这一张脸? 心中冷笑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忽而脚步一顿:“皇上,我听闻从这后门大有乾坤,不知可有幸一观?” 明帝摆了摆手,沉浸在棋局之中。他将当年与李氏下的棋局复原,可惜佳人已经不在。 谢桥领着明秀自后门离去,站在门口,回头望一眼熄灭烛火的禅房,嘴角闪过一抹冰冷的弯弧。 嘭—— 屋子里重物落地,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数道黑影出现在屋子里,长剑映着银霜般的月光,折射在黑影脸上,满目肃杀之气。 哐当—— 长剑指向站在榻边的人,又有无数道黑影飘然而下,与屋子里的人打斗。 一刻钟。 屋子里归于沉寂。 昏黄的烛火,盈满禅房。 站在满园修竹下的蜀王,隔着半开的窗子,与站在榻前身着便服的明帝遥遥相望。顿时瞪大眼睛,如遭雷击! 第两百章 主子得救 蜀王脸上得意的神色被惊恐取代,血色尽褪。 怎么可能会是——明帝? 谢桥要换到竹园居住,他便派人过来,蛰伏在竹园。 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太多的失败,令他心中惴惴难安。蜀王在禅房焦灼的等待,终是不放心,过来看一看。 来时,屋子里的烛火熄灭。 谢桥并不会离开。 他的人便动起手来。 站在外头听到激烈的打斗声,蜀王精神紧绷,就怕还会出差错! 果真,一刻钟过去,屋子里的烛光重新点亮。 他的心如坠冰窟。 更令人心惊胆战,便是他相对视的人——明帝! 一场有计划地刺杀谢桥,演变成剿杀当今皇上! 这是何性质? 谋逆! 如果胜利,他还有活路。可结果,却是失败了! 冰冷的气息自他的脚底蹿向头顶,浑身冰冷而僵硬,一步也挪不动。 直到明帝站在他的面前,蜀王方才醒过神来。舌头几乎也僵了,辩解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吐不出来。 明帝面目平静,深幽的眼睛里,风起云涌,暗藏着杀机。 威压扑面,蜀王双腿发软。恐惧在心里扩大蔓延,咬牙支撑道:“皇兄,我不知你在里面……” 明帝冷笑一声,蜀王于他来说是祸端,始终不肯安份,觊觎他的位置! 底下的小动作,并没有瞒过他的双眼。留下他,早晚生事! 而这个决定,在得知蜀王刨挖李氏坟墓,且得知里面玄机之时,愈发坚定。 “三弟,弑君等同谋逆。兹事体大,朕也保不了你。”明帝不给蜀王任何开解的机会,一挥手,锦衣卫千户将他带下去。 蜀王此时如何不知,他掉进谢桥的陷阱? 他是太后所出,玉长贤不容他,在他没有犯下大错的时候,不敢斩草除根! 谢桥知道玉长贤的心理,在他抓来魏青,严刑逼供,谢桥开始布局,而玉子睿便是攻克他们最好的棋子! 时机,刚好。 都按照她的计划实行。 只是,他不知玉长贤,为何与她一同来国寺! 而且,微服私访,不透露行踪,乃至在谢桥的掩护下,他不曾深查。 电光火石间,蜀王猛然想起——李氏! 所以,兵权也是一个局? 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这个女人,她竟拿生母的墓做局! “皇兄,我是被陷害——”蜀王喊冤,触及站在门口的谢桥,话音戛然而止。愤恨的瞪着她,眼底的狠意,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暗夜中,谢桥双目清泠泠宛若月下新雪,波光流转,如缀碎玉。唇色艳丽,噙着一抹冷意,以及……挑衅。 明帝若有所觉,侧头望去,谢桥唇边的笑带着温度,灿若夏花。 明帝紧皱的眉头舒展。 蜀王如同困兽,挣脱束缚,朝谢桥猛然扑去! 是她! 果真是她! 触上谢桥一抹衣袂,蜀王双手剧痛,被人擒获住。 “你陷害我!是你!”蜀王神色激愤,对着明帝喊道:“我要杀的是她,她在你的禅房中,我并不知你也在……” “带下去!” 锦衣卫千户卸掉蜀王的下颔,拖下去。 蜀王连反抗的能力也无,轻而易举被制服。 谢桥冷眼旁观,看着蜀王狰狞憎恨地目光,脑子里不期然回想起无悔的话,淡漠地说道:“放玉子睿一条生路。” 明帝盯着谢桥,目带审视,意味不明道:“你设的局?” 谢桥不承认,也并未否认:“皇上何必注重过程?结局皆大欢喜,不是么?” 明帝唇边掠过一抹玩味,望向一片狼藉的禅房,沉声道:“朕只带刘公公,你今夜也难逃一死。”真是胆大包天的女人,就连他也被算计!或许今夜夜色太美,也因为解决心头大患,竟未生怒,反而来了兴致。 踱步进屋,她终究不是李菁菁,李菁菁性子纯良,哪有她这般多的诡计? “我们都活着。”谢桥陈述道:“没有假如。” “利用朕,你不怕朕降罪?嗯?”明帝脸色陡然阴沉,眼底迸发出杀气。 谢桥并不俱,袖手道:“皇上您要认清楚一点,若非奉你口谕来国寺,蜀王并不会对我下杀手。我在郡王府,他动不了我一根头发丝。既然我是陪同皇上来国寺,难道您不要负责我的安危?我只是遇到危险,到您这儿寻求庇护罢了。他自己蠢钝,自投罗网,怨我设计他?如果他没有动歪念,对我起杀心,如何会落在您的手上?” 顿了顿,谢桥笑道:“说起来,皇上您该谢我。若不是我,您如何解决心腹大患?” 明帝一怔,完全被谢桥牵动思绪,可并不恼怒。 “伶牙俐齿。” 谢桥笑而不语。 “你与你母亲很不一样。”即便生了一副模样,他也无法将两个人重叠。 或许,她是李菁菁的女儿,遭受谢桥暗算,也能够一笑置之。 谢桥嘴角的笑凝滞,眼中一冷,讥诮道:“皇上您也看见了,我若与母亲一般,只怕早已是一堆白骨!” 明帝瞳孔一紧。 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若是……若是李菁菁有谢桥半分胆量,如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你母亲的墓被刨,你设计蜀王?”明帝目光锐利,想要透过她的表皮,看透她的灵魂深处。浑身散发着煞气,他的手因用力紧握而青筋狰狞,仿佛她一点头,他的手便会袭来掐断她的脖子。 谢桥呼吸一滞。 庭院里,寒风凛凛,枝叶发出沙沙声。 明帝手负在身后,极有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谢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极有压迫感,令她心口沉闷呼吸感到困难。眼睫半垂,敛去眸子里的神色。 半晌,声音沙哑道:“我是如此混账的东西?” 明帝并未从她脸上窥出半点痕迹,樱红的嘴角上扬,带着淡淡的讥诮。目光一顿,撤回视线,满面疲倦。 “你退下。”明帝失了兴致,吩咐刘公公送谢桥回去。 刘公公送到门口,谢桥站定道:“公公止步,我就住在竹园。” 刘公公迟疑。 “皇上遇刺,你还是想着如何善后。”谢桥朝竹园深处而去。 刘公公到底没有跟过去,虽然擒获蜀王,可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 谢桥并未回禅房,竹园尽头绕过去,隐约可见一座宝殿,里面供奉的都是牌位。 李氏的牌位入不了辅国公府的祠堂,柳氏供奉在国寺里,每年添香油钱。 而她不孝,策划蜀王刨了李氏的墓。 虽然那块墓地,当年也在她认祖归宗后,挑选日子借由辅国公府做掩护,将李氏迁回李家祖坟。 寒烟亭,到底曾经葬过她。 谢桥跪在蒲团上,看着李氏的牌位,满心愧疚。她这般做,还有一个目地,便是发现明帝竖的碑,上面暗藏的玄机。她偷偷将墓迁走,墓碑动不了,留着膈应人,便借由蜀王此举毁了! 李氏不愿冠上玉长贤的姓氏,可她的手段不光彩,冒犯李氏了。 明秀点燃几柱香,递给谢桥。 谢桥磕三个头,将香插在香炉中。 娘,对不起。女儿不孝,使您被亵渎,扰了您的安息。 “郡王妃,回去了。”明秀催促着长跪不起的谢桥,眼中布满担忧之色。看着她眼底的歉疚,安慰道:“夫人能够体谅您,您这般做,也是名正言顺,将夫人迁回李氏陵园里。至于镇国公府里的那个,假的留着也令人心中不痛快,夫人如何也冠不上那人的姓氏,看着怪恶心人。” 谢桥眉眼不动,缓缓说道:“你先回去。” “郡王妃……” “我再陪陪娘。” 明秀嘴角微动,终究没有再劝,她只怕在忏悔、赔罪。 关于蜀王挖墓一事,郡王妃或许并无多少心理负担。令她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便是让人在兴乐宫熏香动手脚,令明帝产生幻觉。任何一个人在他身边说的话,他在梦境里,便是自李氏的口中说出。 若非不得已,谁会如此利用自己已故的母亲? 郡王妃也不得已,蜀王身份太棘手,只有借助皇上之手。 夫人只望小姐能够好好活下来,定不会计较罢? —— 翌日。 明帝急于审讯蜀王,速战速决,命人给谢桥送句话,便匆匆回宫。 谢桥回到禅房,明帝已经走了。 “皇上回宫,我们何时回府?”明秀看着她眼底的青影,心疼的说道:“您睡一会,用完午膳再回去。” “不用了。”谢桥还有事要处理,明帝并没有答应她,会放过玉子睿。 玉子睿,到底被她利用了。 便保他一命,也算是卖徐尚书一个好。 稳住徐愁生对秦蓦的忠心。 谢桥用完早膳,紧跟着下山回府。 谢桥在马车睡了片刻,回到郡王府,蓝玉上前禀报道:“郡王妃,蜀王已经被关押在宗人府,徐侧妃与诸位妾侍一同入狱。玉子睿病重,太后接进宫中去了。” “太后知道了?”谢桥挑眉,嘴角微扬,太后本就对明帝不满。如今又对蜀王赶尽杀绝,只怕…… 蓝玉点了一下头:“太后求皇上网开一面,将蜀王赶去封地,永不得回京。皇上拒绝了,弑君之罪,罪不可赦。太后气急攻心病倒了,情况不乐观。” “病倒了?”谢桥轻叹一声,太后心中对蜀王有愧,蜀王对她有很深的误解。当初平息逼宫,反害得明帝对手足赶尽杀绝,太后心结颇深,莫怪受不住。 “仍在昏睡中。”蓝玉又道:“兴乐宫的东西已经取回,镇国公府里的那块墓碑皇上清理了。只等今后做样子,将夫人‘迁去’陵园,日后便能不用掩人耳目去祭奠。” “嗯。”谢桥颔首。 “您散播的消息,荣亲王也在查,不过他知道夫人是皇上收殓,知晓兵符一事是假。属下怀疑荣亲王猜测东西在您的手中,会有后续的行动。”蓝玉冷漠的面孔上,终于有一丝破冰,忧心忡忡地说道:“主子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您还是尽量少出府。” “好。”谢桥见蓝玉紧绷地面色一松,不禁失笑:“我还要出府一趟。” 蓝玉一愣,抿唇,瞅着她。 谢桥捏一捏蓝玉的脸颊,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懊恼,被她捕捉到,笑道:“你太可爱了。” 蓝玉耳根发红,谢桥碰过的面颊,隐隐发烫。 “一次。” —— 谢桥穿着素净的纱裙,裹着银白大氅,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香烛。 沿着山道蜿蜒而上,枯黄的草叶上漫着霜。淡薄的金阳透过厚重的树荫流转而下,衰草上沾染的露珠,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谢桥提着曳地的裙摆,裙摆却已经被霜露打湿,即便有一丝阳光,山阴间阴冷依旧。 终于爬到半山腰,谢桥吐出一口气,寒风瑟瑟,翻动她的衣袂,谢桥只觉得冷风灌进身体里,拢紧衣襟。寒风如冰冷利刃切割皮肤,又冷又痛,手指缩进袖摆中。 “郡王妃,奴婢下去给您那一个手炉?”明秀看着她双颊冻得通红,她一路上来,冻得手指也不想露出来。 谢桥摇了摇头,拢紧大氅,站在李氏的墓前。上面已经长满杂草,弥漫的霜雾,一片白茫茫。 放下篮子,摆出祭品,擦拭着墓碑,谢桥刻的是——李公之女李菁菁之墓。 右边刻了她过身时的年号,左边小字里刻着她的名字。 上香,点烛,烧纸,祭酒。 谢桥做好,手指已经冻僵。 今日出太阳,风却格外的寒冷。 明秀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谢桥,担忧地说道:“郡王妃,山上冷,您别又留许久,郡王知晓该心疼。” 谢桥垂目,拿起篮子里的纸放在火里烧,声音平静毫无起伏:“你们去下面等我。” “郡王妃!”明秀气得跺脚。 谢桥不再理会。 明秀咬唇,扭头下去。 蓝玉站着不动。 谢桥回头望向她。 蓝玉抿嘴:“郡王妃,属下给您一刻钟,到时候您是自己下去,还是属下背您下去,全凭您选择。” 谢桥:“……” 蓝玉寸步不离。 谢桥拿起小锄头在墓碑下挖个洞,自篮子最底下拿出四方小木盒,埋进去。拿出一个小瓷瓶,拔掉木塞洒上液体,又拿出一瓶,洒上粉末,掩埋好。继续烧纸,灰烬溶进泥土里,倒是瞧不出挖动过。又将抄的经书烧了,扶着蓝玉的手起来,拂去膝上沾染的泥土,深深看一眼李氏的墓。 “回去。” 蓝玉护在谢桥身边,山路湿滑,免得她跌倒。 坐上马车,谢桥掀开帘子望一眼凤形山,微微出神。不由叮嘱蓝玉道:“今后我若出了意外,你便告诉他我在娘亲墓碑下埋了东西。” 蓝玉一怔,冷声道:“郡王妃,您会无事。” 谢桥眼睫颤了颤,没有说话,默默放下帘子。靠在引枕上出神,这些时日,她心中惴惴难安。听了无悔大师的话,那股子不安渐渐加深,以防万一,做一些准备。 而李氏这儿,最是安全。 —— 归云楼。 二楼雅间。 荣亲王妃与兰阳面对而坐。 兰阳斟一杯茶,推向荣亲王妃面前,语气淡漠,透着一丝漫不经心,又夹着一丝嘲讽:“今儿个怎得有空与我说句话了?” 荣亲王妃脸上并无多少表情,言归正传道:“柳自清升户部左侍郎。” 兰阳脸上的嘲讽更甚。 荣亲王妃并不在意兰阳对待她的态度,她只是关心柳自清有多大的能力:“行了,旁的说多了,你也不爱听。改日里有空,你带柳自清回府,你父王要见他。” “母妃,我若无记错,您说过不承认他这个女婿。无论他今后如何,都不准踏进荣亲王府的门。”兰阳目光流转,视线在荣亲王妃脸上打个转,冷笑道:“我倒忘了,您年纪大了,记不住也很正常。不过……我没忘就成了。” “你——”荣亲王妃面色微微一变,拧紧眉头,不悦道:“无论我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母亲!难道,你做错事,我作为你的母亲,冷眼旁观,不引导你,给予纠正?” 兰阳毫不留情面,讥笑道:“是,您是我的母亲。可您有没有想过,我宁愿没有您这样的母亲!将自己的女儿,当作工具嫁给一个傻子换取利益。” 荣亲王妃冷声道:“他不傻。” 兰阳眼一眯,红唇一勾,慵懒的说道:“您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想要正式见柳自清。”荣亲王妃扫一眼兰阳的面色,又道:“他是你的夫婿,我们……” “虚伪!”兰阳嗤笑。 荣亲王妃愠怒:“兰阳,我有必要教你如何尊敬长辈!” 兰阳霍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倾,目光冰冷的注视荣亲王妃,冷笑道:“母妃,我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如何不了解你的为人?成日里鬼话连篇,不累么?我是你的女儿,在我面前粉饰你的野心,有这个必要?你不累,我听着都累!你们想见他,不就是因为他升为户部左侍郎,于你们有用处,将主意打在他的头上,想要将他拉拢到你们的党派!” “他若不肯,是否要决定将他弄垮,宁愿户部左侍郎的位置空着,也不要这一块又硬又臭不好啃的骨头霸占了?” “不必看了,也不必问他的意见,我现在便能告诉你!我不愿意!你们死了这条心!”兰阳愤怒,胸口剧烈的起伏,愤恨的说道:“你怨怪大哥不救二哥,你可有想过,二哥为何而死?被你们亲手害死!” “啪——”荣亲王妃扬手一巴掌甩在兰阳的脸上,咬牙切齿道:“玉倾心,你长本事了!” 兰阳倔强的看着荣亲王妃,伸出舌头舔着裂开的嘴角,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讽刺道:“踩着您的痛处了?” “你二哥为你找褚明衍,他才病重……”荣亲王妃移开视线,眼中似乎蕴含着水光。 “住口!你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死人,能够利用你也毫不手软!你敢指着心口说二哥是为了找褚明衍?不是以此让我心软,做你的傀儡?”兰阳目光发狠的瞪着荣亲王妃,一字一句道:“二哥都告诉我了,你们让他借着这个做掩护,他去余海!” 荣亲王妃倏然看向兰阳,眼底暗潮汹涌,审度着她:“他告诉你的?” 兰阳并未错过她眼底的紧张,平复情绪,勾唇笑道:“他不想我走他的老路,都告诉我了。你若不放心,怕我泄密,大可以杀了我!” 荣亲王妃摆在膝上的手骤然一紧,在兰阳的心中,她便如此泯灭人性? “我替你们感到悲哀。”兰阳目光带着悲悯,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站在门口,忽而回头道:“你们,是不是对大哥动手了?” 荣亲王妃端起兰阳倒的茶水,优雅的浅抿一口,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冷声道:“怎么?我连自己的儿女都下得了手,一个野种,难不成还要留他?” “我为身上流淌你们的血液而感到恶心。”兰阳语气极尽厌恶。 嘭—— 门被重重甩上。 砰—— 荣亲王妃忍无可忍,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满目阴沉。 而门外的兰阳,听到雅间里传来的声响,目光一暗,快步下楼。 恰好,遇见来巡视的容姝。 “柳少夫人。”容姝见她脸色不太好,左边有几个红手印,极有眼色的没有问。将手里甜糯的糕点递过去:“心情不好,吃点食物,会好转。” 兰阳一怔,认出容姝,歉疚道:“我忘了,容华说你的酒楼开业了。这儿很不错,别出心裁。” “我做幕后。”容姝温婉一笑,凑到她的耳边道:“柳公子也在。” 兰阳讶异。 有客人在唤人,容姝望过去,见大家都在忙,将糕点塞在兰阳的手中:“这是我新研制的糕点,你可以试一试,我先去忙。” “快去吧,下回来捧场。”兰阳捻起一块放在嘴里,口味不错,端着坐上马车。 而三楼的雅间,柳自清透过窗子,看着与容姝攀谈的兰阳,目光在她脸上一顿。眉心紧蹙,收回视线,便见对面劝酒。柳自清手里把玩着酒杯。沉吟半晌,举杯示意,饮了。 众人起哄:“哟!侍郎大人,居然饮酒了!来来来,咱们轮一圈。” 柳自清放下杯子,眼底含笑道:“大家尽兴,我有事先回。” 身边的人拉住柳自清,拧眉道:“大人还未来,你提前走,不太好。” 另一人凑过来说道:“大人哪里有嫂夫人重要?”朝楼下扬了扬下巴,意味深长道:“你们何时见过老大在外饮过超三杯酒?我方才数了,四杯!多了一杯!” 柳自清笑了笑,信步离去。 兰阳吃完一块糕点,端一杯茶喝一口,帘子被掀开,抬眼望去,见到柳自清清隽秀逸的面容,嘴角的笑还未绽开,朝后挪了挪,坐在阴影里,侧着身子看着他:“你怎得这般快来了?”嗅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兰阳找出一颗醒酒丸,端着水递给他:“应酬完了?” “嗯。”柳自清并未接过她手里的药,拿着水杯放在一旁,清冷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兰阳娇羞的低垂着头。 “……” 兰阳瞥他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脸上有几个红印,不想被他看见这狼狈的模样。可他这模样,分明是知道的。 兰阳心思翻转,倏然,手勾着他的脖子,温软的身子靠在他的怀中,将左边脸展露在他的面前,委屈的说道:“脸疼。” 柳自清眸光一紧,霎时墨色翻涌。他在楼上看不真切,只觉得红的异常。近看下,触目惊心,一片红肿,嘴角裂开,凝着暗色血痂。 修长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动作很轻柔,依旧听到她下意识的抽气声。 眸子里一片幽黯,凌厉之色一闪而逝,面对她,语气却放缓了,清润的说道:“谁打的。” “你帮我报仇?诶……痛痛痛。”兰阳眼底氤氲着水汽,瞪他一眼。 柳自清抿紧薄唇,翻出药膏,涂抹在她的脸上。 “不用了,我已经出一口气了。” 兰阳当时并没有觉得痛,大抵自己就是矫情,他眼底的温情与关切,令她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委屈与酸涩,想要落泪。 柳自清目光一顿,透过帘子缝隙,看见自归云楼出来的荣亲王妃,心中了然。 “还痛?”柳自清拿出洁白的锦帕,按在她的眼角,随即,拭去手指药膏。 兰阳点了点头。 “去医馆。”柳自清吩咐车夫。 “不必。” 柳自清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透着不赞同。 “你亲我一下。”兰阳坐直身子,与他平视。 柳自清的手扶在她的腰间,让她坐稳了。在她的注视下,微微别开脸:“别闹。” “亲一下就不痛了。”兰阳凑上红唇。 柳自清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嘴角难得的带着浅淡的笑,手指点着她嘴角的伤:“裂了。” 兰阳一张口,想要开口,他温软微凉的唇覆上她的红唇。 一触即离。 兰阳舔了舔唇,眯了眯眼,意犹未尽道:“先欠着,等好了,你得还给我。” 柳自清撤回视线,不再看她。握着她腰肢的手,却是紧了几分,将她揽进怀中,高高的发髻抵在他的下颔,轻轻掰过她的脸。 “我脸上的药蹭你衣裳上了。”兰阳知道他有洁癖,成日里穿着洁白似雪的锦袍,却是纤尘不染。她脸上涂抹的伤药,淡淡的绿色,印在白色衣料上很醒目。 她并未忘了,二叔家的小圆子,长得粉嫩可爱,他很喜欢,闲赋在家便会抱着小圆子。有一日,小圆子脏兮兮的手印在他的衣摆上,自此之后,他便没有再抱过。 柳自清淡淡一瞥,温润道:“无碍。”手指按着她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兰阳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意,嘴角微微上扬。阖上眼,双手抱着他的药:“去一趟郡王府。” 柳自清缄默不语。 兰阳道:“我有话要与容华说。” 马车里,并无人回应。就在兰阳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改日去也不迟。” “让她治一治伤,她的药很有效用。”兰阳把玩着他腰间的穗子,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很满足。可有时候,面对这样的柳自清,却又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无关紧要的事,事事依顺她。但凡触及原则,便不会妥协。 太过理智。 “嗯。”柳自清淡淡应一声。 马车缓缓停在郡王府门口,兰阳跳下马车,快步去往无字楼。 柳自清跟在她的身后。 转眼间,兰阳便不见踪影。 柳自清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在前厅等候她。 兰阳掀帘进去,便见谢桥坐在书案后写信,脸上的笑容敛去,沉声说道:“我大哥出事了。” “我知道,秦蓦去了。”谢桥放下笔,面色凝重道:“你可知他眼下情况如何了?” 兰阳摇了摇头,失望的说道:“你也不知?我还以为你知道,来打探情况。看来秦蓦知道,他来不及告诉你。” “我给他写信,问一问那边的情况。”谢桥看一眼书案上摊放的书信,长叹一声:“若非我有身孕,也随他一同去了。”目光落在兰阳脸上,面色一变:“王妃打了你?” 兰阳涩笑:“倒是瞒不住你。” 谢桥取来一盒伤药递给她,叮嘱她用法用量。 蓝玉匆忙推门进来,语气里,尽管很平稳,极力想要保持冷静,却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郡王妃,地皇草!下面传来消息,地皇草在余海出现了!” 主子,得救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不会辜负你 宫里来了一道旨意,明帝请谢桥进宫给太后看诊。 一大早,谢桥被接进宫。 太后已经醒了,说不出话来,嘴歪眼斜,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谢桥几乎一眼可以确诊,她这是中风了! 只是中风的诱因,很复杂,她暂时不能判断。高血压、动脉硬化或者脑血栓、脑梗塞。 问太后的症状,她又说不出话。 谢桥只能想摸着石头过河,一样一样的斟酌用药试过去。但凡有一点儿起色,便是对了症状,也不敢掉以轻心。 用药一两日,谢桥也用自己的方法与太后沟通,能够听懂她表达的意思,心里大致已经确定病症。 谢桥睨一眼床上毫无神采的太后,轻轻给她按压手,活动手指:“太后娘娘,您有法子保住玉子睿吧?我已经给他解药,过不了几日,便能活蹦乱跳。” 至于蜀王,他妄想染指陆芷柔,太傅连同御史死谏,死罪难逃! 太后那一双宛如死水的眼睛,此刻闪着一丝波动。 “蜀王犯下弑君之罪,死罪已经成了定局。您不活着,谁能给他庇护?明帝么?玉子睿的身份,太敏感、尴尬,他会不忌惮养出一头小狼崽?”谢桥知道太后如今与玉长贤的矛盾日益升级,隔阂渐深,他仅有的几次探望,太后都避而不见。 玉长贤也不肯退让,太后不愿见,他后头便不再来。 太后口中发出奇怪的音调,谢桥却是听不懂。 可太后眼睛里的生机,却令谢桥松一口气。 太后固然待她有极深的偏见,可她到底是疼爱秦蓦的皇外祖母,他心中在意太后。 不希望秦蓦不在京城这段时日里,太后出事。 心中又记起余海来,不知他在余海如何了?师兄可安好?信收到了么? 谢桥积攒满肚子的话要说,有满腹疑问要得到人解惑。 转念,又惦记上地皇草,秦蓦的解药,只差这一味! 沉稳律动的心,蠢蠢欲动。 她想不顾一切,奔赴余海。 所有她眼下矛盾复杂棘手地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您的药,我交给宁姑姑,叮嘱她如何用药。我身子重,不便频繁进宫。”谢桥心中拿定主意,安排好这一切,吩咐明秀布置一辆舒适的马车。 半夏去准备干粮,蓝玉则挑选人暗中保护她。 一切准备就绪。 谢桥天蒙蒙亮,乘坐着马车离京。 同一时间,消息传递至各府。 各府怀揣着不同的心思。 徐尚书听闻消息,陷入沉思,想了想,将信纸放在火盆里焚尽。 尚书夫人红着眼睛进来,哽咽道:“老爷,薇儿怎么办?蜀王已经定罪,你说他一把年纪,已有正妃,又有野心,贪恋美色。他不觊觎太傅家姑奶奶,如何会惹怒太傅等人,罪状一条一条呈递到龙案上。幸而老爷有先见之明,若鼎立相助,事败葬送全族性命,成功推崇昏庸君主,也是一个罪人,只是害苦了薇儿。” 徐尚书听到太傅府姑奶奶几个字,静默不语,陷入沉思。 “老爷,咱们进宫求太后,让她请求皇上网开一面,饶了薇儿?”尚书夫人心中难受,无人倾诉。夫妻两相敬如宾,出何事,他也不会温言宽慰,如眼下一般沉默寡言。 愁生在虎卫营,平日里不常回府。 “我听薇儿说蜀王落得如此地步,皆因燮郡王妃而起?”尚书夫人出身低微,性子怯弱,向来没有主见。即便知道是谢桥,也拿不定主意,想听听徐尚书的看法。 “薇儿有错在先。”徐尚书心如明镜。 尚书夫人焉了,给燮郡王妃使绊子的话,说不出口。 “睿哥儿是燮郡王妃救的,前尘旧怨,一笔勾销。”徐尚书斜睨尚书夫人一眼,复又处理公文。 那一眼,暗含警告。尚书夫人觉得她的拿点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慌忙点了点头,寻了借口离开。 徐尚书看着合上的门,指腹压着两边太阳穴,目光放空。 陆芷柔。 有多少年未曾听到她的消息了? 当年他考中榜眼,上门求亲之时,传来她的死讯。 他并不相信,可自那之后,她便消踪匿迹,杳无音讯。他后来接受她的死讯,埋藏在心里,依照养母之愿,娶了如今的夫人,生儿育女。年过半百,赫然听闻她的消息,心口依旧火热涩痛。如今不再是当年的穷书生,位极人臣。可他有自己的责任,再也没有资格娶她。 浑浊的眼里透着悲伤与凄凉,靠在椅背中,缓缓合上眼。 —— 荣亲王府,得到消息,并无一点动静。 兰阳却是不放心,怕他们下黑手。 纵然不愿,在得知谢桥去余海时,便带着柳自清去往荣亲王府。 荣亲王不愿见兰阳,唤柳自清肚子前往飞天阁。 兰阳冷笑一声:“笑话!不认我这女儿,见我夫君作甚?要见一同见,不见……我们走了!” 态度很强硬。 管家很为难。 兰阳翘着腿,坐在座位上,拉着柳自清在身旁坐下,捻起一小块糖酥塞进柳自清嘴里,见他面色一僵。一双妩媚的双眼,宛如一汪秋水,水光粼粼。满含着柔情,娇嗔道:“不许吐出来。” 柳自清顿了顿,想了想,囫囵吞枣咽进去,端着一杯茶冲淡嘴里浓稠甜味。 “咦,糖酥?我以为是桃酥。”兰阳将另一半塞进嘴里,甜腻得受不住,想要吐出来。便见一方洁白的锦帕放在她嘴边,兰阳抬眼望去,便见柳自清神色温和:“吐出来。” 兰阳一愣,他分明不喜欢,她恶作剧让他吃下去,她没有道理吐出来。 念头一起,微凉的手指落在她的下颔,捏开她的嘴,耳边传来他清雅的声音:“不用勉强自己,这糖……不好吃。” 兰阳睁大水润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闪过诧异。 柳自清声线清冽如泉,带着一丝丝蛊惑,诱哄道:“等下吃虾丸。”顿了顿,又道:“一碟。” 兰阳回过神来,立即吐出来。 柳自清包着搁在一旁,微蹙的眉头舒展,端一杯茶递给兰阳。 兰阳接过茶盏,拉着他的手,脸颊在他手背上轻轻蹭了蹭,明媚的脸上带着内疚:“我以后不给你吃不爱吃的。”又道:“我们是夫妻,方才想与你同甘共苦来着,你小气的很,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我不想牙痛。”柳自清淡声道。 兰阳一怔,看着他清冷的面容,狭长的眸眼里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方才明白,她被调侃了! 气呼呼转开脸,忽而,眼底闪过狡黠,颇有深意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吃甜食牙疼,可我有药啊,一吃就见效!” 柳自清抬了抬眉梢,听到屋外传来的脚步声,眸光微微一动。眼前突然一黑,兰阳灿笑着探头过来,压上他的薄唇。 “郡主,姑爷……”管家的话说一半,看着眼前一幕,生生噎住。 柳自清骨节分明的手指,盖在兰阳的脸上,挡住她接下来的动作。目光微冷的看向管家,不动声色收回手,扶着她坐在身旁的位置。从容自若,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尴尬。 兰阳脸上涨红,火烧火燎。 无论哪种情况,貌似都不太好。 被柳自清盖着脸,太丢脸。 被管家撞见她轻薄柳自清,也不太庄重。心下懊恼,这是占他便宜沾上瘾,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住。 不分场合了! 柳自清侧头,兰阳低垂着头,手指摆弄着佩玉,恨不得钻进地缝去。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疏淡的眉眼带着柔和,极为平易近人。 管家也尴尬的很,吞了一口唾沫,仿佛能够预料到郡主要对姑爷做什么。轻咳一声,恭敬的说道:“郡主,姑爷,王爷请你们去飞天阁。” 兰阳起身,走在前面。 柳自清缓步走在她身后。 行至庑廊,管家的身影转弯不见,柳自清拉着她的手,兰阳躲开。 柳自清与她比肩,握着她的手,手指插进她握成拳头的手,十指紧扣。 兰阳瞪他一眼,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 柳自清眼底闪过无奈,轻叹道:“你的口脂花了。” 兰阳下意识伸手去抹,鼻息间一热,温软的唇贴上她的唇瓣,微微磨蹭,舔舐轻吻。 片刻,他缓缓退开几步。 柔和略含温情的眸光,静静地看着她,轻轻一笑:“好了。” 兰阳脸颊发热,羞涩地别开脸,十指相握的手,紧了紧。 “快点走,慢吞吞地生怕旁人不知咱们做什么……”兰阳心仿佛泡在蜜罐里,甜丝丝的,脚步轻快。 柳自清眼底闪过一丝宠溺,她会为了心爱之人,放下身段,甚至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同样骄傲,也刻进骨子里。脸上犹自带着少女的娇羞,却偏虚张声势,掩饰住她的那点儿小心思。 二人一同相携而至,荣亲王穿戴整齐,坐在梨木雕花椅上,手里端着空药碗,刚刚喝完药。 “坐。”荣亲王难得和颜悦色。 兰阳面目表情,垂着眼坐在柳自清旁边,“自清,你不是外人,不必行礼。” 荣亲王面色阴沉的扫她一眼。 兰阳仿若未见。 “你们大婚,兰阳母妃未曾参加,当时有要事,便临时离开,未能出席。这不表示我们不疼爱兰阳,她是我与她母妃的掌上明珠。最开始,她选择你,我们的确不看好。不过,如今看来,我当初鼎力支持是对的。能有如今的成绩,说明你很优秀。”荣亲王抬眼看向兰阳:“她的眼光很好。” “伪君子!” 荣亲王额角青筋跳了跳,沉声道:“你能有一回不气我?” “我说错了?你能够妥协,那是因为大哥。”兰阳冷笑,柳自清在仕途上有高升,他们便换一副嘴脸套近乎。这样,会让她觉得在柳自清面前抬不起头来。 为她有这般势利的父母! 嫁进柳府,父亲、母亲都很好,她很羡慕他在那样的环境里成长。 她也很庆幸,自己嫁给他,享有他的一切。 包括从未体验过的父母之爱。 荣亲王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极力的在控制着暴戾的怒火。 玉子宁是,玉倾阑更是,就连兰阳一个女人都如此反骨,与他做对! “你大哥至少尊重我这个父王!”荣亲王愠怒,眼底布满阴霾。 兰阳看着他无意识摩擦着食指指腹,便知晓他心里又在思量算计着什么,心中一片厌烦,若非柳自清握着她的手在安抚,早已带着他走人。 “兰阳脾性耿直直爽,王爷莫要多包涵。”柳自清眉心皱成几道折子,不动声色将话题自兰阳身上转开,清冷的嗓音如流水缓缓倾泻而出:“我初初上任,身兼重任。余海漕运盛兴,征税一事未曾落实,由我前往周旋。” 荣亲王目光渐变,不由多看柳自清两眼,他初来乍到,便给他分配职务,不知是说他得重任,上面有心栽培提拔,还是要拆他的台? 毕竟,余海那边是一块硬骨头,啃下来,他便丰功伟绩,啃不下……荣亲王心中冷笑几声,也因此心中有了计较,言语上虽然仍旧热络,有意拉拢,却并无之前那般迫切。 “你好好干,这是一次难得的机缘。余海是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盛荣衰败,全靠你自己把握。”荣亲王又卖个好:“你若有施展不开之处,可以寻我的师弟,他与本王有一点交情,会给你通融,办事不会遇到阻碍。” 柳自清笑道:“自清在此谢过王爷。” 荣亲王意味深长道:“不必客气,兰阳说的对,又不是外人,何须多礼?” 柳自清抿唇,并不接话。 兰阳突然说道:“你要给个方便,不说名道姓,我们哪知谁是你的师弟?不如写一封引荐信?” 心里却哼道:想做表面功夫,没门儿!柳自清可没他那么多弯弯肠子,指不定会被他不走心的话给哄骗。既如此,那就来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荣亲王目光如刺扎射在兰阳身上,柳自清如今手里捧着烫手山芋,他未能估量柳自清有几斤几两,并不想予他实打实的好处。不过是场面上罢了! 兰阳捡着他的漏洞,他想置之不理也不行! 后生可畏! 即便柳自清未能体现他的价值,也不能因此而忽视。 权衡一番,荣亲王命人备笔墨纸砚,写一封引荐信,墨迹一干,兰阳抽过去细看一番,嘴角一扬:“自清,你别客气,这是你泰山给的回门礼!上回来的匆忙,他们什么也没有准备。”三言两语,将荣亲王卖给柳自清的恩情给化解。 一句回门礼,这恩情白搭了! 荣亲王似乎早有预料,喜怒不形于色。 “父王,我记得您以前手上把玩着一枚玉戒,我看着很喜欢,你如果送给我,我会给您一份大礼,足够份量!”兰阳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咬音极重。 荣亲王脸色瞬变,那枚玉戒他与玉倾阑母亲牌位放在一起,兰阳大婚时遭窃,不翼而飞。 他知道在谢桥手中,可一直没有机会拿回来! “那枚玉戒早已丢失,你若喜欢,父王送你一枚一样的。”荣亲王面容和蔼,语气温和,怕兰阳又提出荒唐的事,起身送客道:“你母妃想你,你们去看看她。” 兰阳达到目地,并未见荣亲王妃,与柳自清一同回府。 回到柳府,兰阳将引荐信抄录一份,寄给秦蓦。 希望他们能够从这封信上得到有用的信息,做为一个突破口! “怎么了?”柳自清看着兰阳盯着信纸出神,站在她的身前,手指勾弄着她鬓角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顺心而为,不必难为自己。” 兰阳没有抬头,目光盯着那一封引荐信,平静无波的说道:“自清,你说我会不会太冷血无情?他们再恶,也是生我养我的父王、母妃,我这般帮着旁人对付他们……”兰阳吸了吸鼻子,手背拭去眼角的湿润:“太不孝了?” “不会。”柳自清拿着手里的引荐信,抽出她写的那一张,扔进火盆里。 “诶!你干什么!”兰阳扑过去捡出来。 柳自清拉着她的手,皱紧眉心:“你在做什么?信都烧了,你去捡什么?” 兰阳瞪着他:“余海凶险,你又不是不知。这封引荐信,便是给你过明路的意思。那边的关系,盘根错节,都与我父王脱不了干系。有他的亲笔信,他们就会以为你是‘自己人’,不会为难你!你这呆子,读书读傻了!” 柳自清亲了亲她的额头,满目温情,含笑道:“我自有把握。” 兰阳泄气一般,狠狠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她知道,他只是不想要她为难。 到底那是她的父王。 所以,他的意思,由他去做。 “自清。” 柳自清垂目,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肩膀上,隐隐在颤抖,极有耐心的应一声:“何事?” “我会对你好的。” “……”柳自清眉间微蹙,半响无语,隐隐觉得这话似乎不对?虽是如此想,心中却受用,嘴角却浅浅上扬。 “我信你。” 良久,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 月光如霜一般倾泻在两人身上,无声无息地把两人笼罩在光晕里,柔美静好。 —— 余海。 玉倾阑裹着厚厚的银白暗纹大氅,修长的手里捧着手炉,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脉络十分清晰,玉白的面容上,透着不正常的白。 秦蓦看着他这副模样,拧紧眉,浑身散发着戾气。冷声道:“中了何毒?” 玉倾阑目光微微一闪,抬眼看向秦蓦,眉眼平和,带着一丝散漫:“不妨事,寻常一般的毒,只是缺少几味药,我已经让人去找了。大约过不久便恩那个找到,那时毒便能解了。” 秦蓦目光锐利,审度地盯着玉倾阑,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假。 “没骗你。”玉倾阑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意,反问他:“小师妹有孕在身,你离开京城不会有问题?” 秦蓦冷冷地注视他,薄唇紧抿,缄默不语。 “断魂毒。”玉倾阑无奈,淡淡的道出身上中的毒。 秦蓦嘲讽道:“我怎不知断魂毒会怕冷?” “秦蓦。” 秦蓦冷哼一声。 玉倾阑眨了眨眼,移开视线,落在庭院里随风摇曳的树影上,缓缓道来:“遇袭之时,有人用琴音干扰我,一时不防重了内伤。” 秦蓦带着质疑。 玉倾阑坦然,任由他打量。 秦蓦视线在他脸上打个转,玉倾阑懒怠理会他,拢紧大氅,起身朝室内而去。不期然,他的森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赤寒毒。” 玉倾阑身形微不可见的一顿,毫不留情的回头讽刺道:“你以为赤寒毒随处可见?你中毒之时在二十五年前,这期间都不曾出现过,如今又岂会出现?” “我又并非说你。”秦蓦敛去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玉倾阑妥协道:“我内力尽失。” 秦蓦似乎松一口气,不是赤寒毒便好。“你回京,桥桥或许有办法,我留在这里。” 玉倾阑皱眉,正欲开口,一道黑影落在屋中:“主子,主母来余海了。” 第二百零二章 欺骗 谢桥来了? 屋子里瞬间寂静无声。 秦蓦面上神情变幻不定,异常阴沉。 这个女人,一天不在眼皮子底下,就作妖! 余海! 她跑来这边做什么? 知不知有孕在身,不能舟车劳顿,长途跋涉? “咳咳……咳……咳咳……”玉倾阑忽的剧烈咳嗽起来,他感受到秦蓦在听闻谢桥来余海时,气息不稳,心中定是怒极。 可又能拿她如何? 最后结果无非是训斥几句,尔后又珍宝似的轻哄。 玉倾阑眼底蕴含这一丝极淡的笑,想到什么,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转瞬黯淡。 她一来,有的事情,便是瞒不住了。 玉倾阑轻叹一声:“余海这边不平,你带她回京养胎。” 秦蓦看了一眼玉倾阑,如玉面容带着一丝病态,潋滟凤目失了神采,黯然无光。沉默半晌,秦蓦拧紧眉头,语气寡淡:“你与她一同回京,你的病早点治。” 玉倾阑微低着头,不扎不束的墨发垂在身前,掩住他大半面容,令人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神色。 秦蓦见他这副神情,便知有异,斩钉截铁道:“别废心思想借口,她来此,只怕……”只怕也有玉倾阑的缘故! 玉倾阑一副了然,纵然如此,心生欢喜,同时又黯然伤神。 “既是如此,你不怕她因我弃你而去?”玉倾阑缓缓垂目,心中微起的涟漪,转瞬归于平静。 秦蓦认真想想,深以为然,玉倾阑与她之间不可能,但是有个好歹,她定是会首要顾着他。他们之间的情份,终归不同,羁绊太深。虽知是一回事,可从玉倾阑口中说出来,便有些哭笑不得:“你不会答应。” 一语暗藏深意。 即便谢桥因他的身体缘故,舍弃一切,伴在他的身边,玉倾阑不会答应。 他不是自私自利之人,所以不会愿意看见谢桥牺牲自己的幸福,而走得太远。 如此,又谈何弃秦蓦而去? 玉倾阑躺在床上,拉着锦被盖在身上,床褥用汤婆子烫过,依旧冷得刺骨。 心中回荡秦蓦这一番话,嘴角带着一抹涩意。 听到关门声,玉倾阑缓缓闭眼,秦蓦怕是去接谢桥了。 手指搭在手腕上,玉倾阑面无表情,缓缓阖上眼。 —— 夜凉如水,空寂街道,弥漫着薄薄白雾,几步之远,伸手不见五指。 谢桥掀开帘子,周边一片寂静。只有‘嘚嘚’马蹄声回响在耳畔。 马车缓缓驶向城内。 连日里的赶路,终于抵达余海。 连日里赶路的疲累,涌上心头,谢桥躺在马车上,手里抱着手炉。 明秀缩在角落里,昏昏欲睡。 冷风吹刮而入,谢桥冻的瑟缩一下,睁眼望去,一道残影掠进来,不等她看清楚,一只手抄着她翻滚进温热的怀抱里。谢桥挣扎一下,闻到熟悉的香气,紧绷的身子放松,埋怨道:“你吓死我了!” 她以为遇到厉害的人,护着她的人都敌不过。 “你还知道怕?”秦蓦口气极其不好,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前来,旁人虎视眈眈,有个意外,心便提到嗓子眼,想要尽快见到她。 谢桥顺势靠着他的肩膀,微凉的双手塞进他的怀中,戳了戳他坚硬的胸肌,捏了捏,手感极佳,只是下一秒被钳制住,讪讪地收回手:“我听闻师兄受伤了。” 秦蓦薄唇紧抿,拿开她的手,并未出声。 谢桥抬头,望着他刀削的侧脸,面庞紧绷,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眸眼里一片冷然。 他这是生气了。 谢桥抱着他的手臂,勾缠着他的手指:“我找到地皇草了。” 秦蓦眉心一跳:“余海?” 谢桥点了点头:“嗯,只知大抵在何处,不出意外,过两日便有消息。” 秦蓦面色仍旧未曾缓和:“这也不是你来余海的理由。” “我……” “你有身孕在身,路上出意外,我哪里去再找一个你。”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方才决定来余海。你相信我,当初我心里不安,缠着你去南陵,结果姝儿出事。如今听了师兄的事迹之后,心里很不安,想要过来看一看,再说我也不想错过地皇草,反正不想自己后悔。暗地里,保护我的人手充足。”谢桥听到他那句话,心中陡然一片柔软,想要他说句得心的话,简直太难,情急之下说出来,只怕他自己都没有反应。 果真,她这一番话起效用,秦蓦脸色稍霁,谢桥服软认错道:“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不会将自己置身危险。但是知道最重要的人陷入险境,而我只是因为自己怀有身孕,无动于衷,做不到。” 秦蓦怒火再见到她安然无恙那一刻,便已经烟消云散,只是想要她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今后做何决断,莫要莽撞。 而今,见她检讨,嗓音幽微低沉:“我带你去见玉倾阑。” 玉倾阑说他只是内力尽失,心里不太相信。 他最善掩藏自己的情绪,为旁人着想。 “嗯,我先睡一会。”谢桥一路上不敢睡太沉,担忧出意外。如今,秦蓦在身边,这一觉睡得极沉。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盯着陌生的床帐与屋中摆设,谢桥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猛然意识到在何处,撑着坐起身,抚摸着小腹,掀开被子下床。 秦蓦正好进来,看着她穿着雪白的绸衣,腰身微微收住,衣料紧贴在她的皮肤上,突显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幽邃的眸子,渐渐柔和。迈步过来,蹲在床榻边,拿起地上的绣鞋穿在她的脚上:“饿了?炉子上温着粥。” 谢桥摸着肚子,打着哈欠,拿着一只杯子,斟一杯茶水,喝一口润了润干涉的喉咙,看向秦蓦:“我还不饿。” “你是饿过头了,一路上吃了什么?嗯?”秦蓦吩咐明秀去盛粥端进来。 谢桥想尽快去见玉倾阑,路上赶路赶的急,便会随便用干粮对付。昨夜进城的时候,胡乱塞了几张又硬又冷的饼,现在肚子还不饿。可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谢桥哪里敢老实交代?只得含糊其词:“吃了,吃的可好了。路过小镇的时候,去酒楼吃一份,打包一份,留作晚膳,没亏待自己。” “嗯,硌牙么?”秦蓦舀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谢桥吞进下,眼底闪过迷茫,忽而,似乎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他一眼:“这是意外,有时没有落脚的地儿,便备着大饼。你怎得知道?明秀告状了?” “马车里有味儿。”秦蓦面无表情,舀一勺粥塞她嘴里:“今晚再收拾你!” 谢桥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秦蓦见她如此,便知她是想左了,眼角微垂,却也没有解释。一勺一勺喂她吃完,拿着白绢布擦拭她的嘴角,端着茶水给她漱口。 谢桥漱口后,拢紧他披在肩上的大氅,眸光流转,手指点着他的脸庞,轻轻滑落在他的下颔,呵气如兰道:“任君采撷。” 秦蓦喉间微动。 “不过,夫君你舍得下重手么?”谢桥手背触碰着他的手,一片滚烫。在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时,快速收回手,退开几步道:“还不走么?” 秦蓦眸光深邃,定定的望着她的身影,迈着修长的腿,几步到她的身旁:“他……隐瞒着如今身体的情况,你给他扶脉,定会防备。” 谢桥转瞬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如何做。”心却蓦地一沉,玉倾阑隐瞒病情,便是说明情况严重。 二人一路无言。 “到了。” 秦蓦推开门,侧身让她进去。 谢桥将手里的药箱递给明秀,示意她在门口等着。想了想,看一眼屋子,并不见玉倾阑的身影,压低声音道:“将东西拿回去,你便留在屋子里,我待会与郡王一同回去。” “是。”明秀带着药箱离开。 谢桥方才进屋,掀开珠帘,站在床榻边。 玉倾阑听闻玉珠清脆碰撞声,睁开眼,朝谢桥望来。 和衣坐起来,掀开被子起身。 谢桥快一步按住他,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床上,在他腰后塞大引枕。 “身子不适,便躺着。”分离许久,仍旧不曾陌生疏离,谢桥依旧觉得亲切,语气很熟稔:“身上怎得这般冰?”手指不知有意无意搭在他的手腕上,面上淡淡:“内力可以恢复,身子要紧,别太担心。” 松开手,谢桥捻着指腹,上面残留着玉倾阑带来的冷意。 他的脉象,的确是内力尽失,可她总觉得何处不对。 玉倾阑听闻她的话,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面容柔和,眼中带着关切:“一切可好?” 谢桥嘴角凝着一抹清浅的笑容,点了点头:“安好。”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笑容尽数敛去,谢桥握着他的手,冷的就像是拿着一块寒冰。语气很淡,暗含着担忧:“可是我见师兄过的不好。” 玉倾阑抽回自己的手,明明寒气逼人,却觉得这冰冷的手,被她温软的手握在手心暖热,隐隐发烫。 “内力恢复便好了。” “师兄,你说过不会骗我。” 玉倾阑沉默,略微失神。 “可我觉得师兄这话说反了,你在我面前,便没有说过一句真话。”谢桥眼底透着失望与一抹淡淡的忧伤,心中猜测到,玉倾阑定是用针法改变脉象,他那般通透的人,如何会觉察不到她的小动作? 可是,说明真相,有这般难? “师兄若是离开了,师妹这辈子恐怕无法释怀,不会原谅你。”谢桥这是在告诉玉倾阑,若是在意她这师妹,那么便如实交代他眼下的病状。 玉倾阑恍惚回神,轻笑道:“师兄最不想欺瞒的是你,如果有,那也是善意的。” 见鬼的善意谎言! 谢桥瞪他一眼。 玉倾阑眸光柔和,蕴含着一缕淡淡笑痕,就像看着无理取闹的孩子,极为包容。唇色一白,掩嘴咳嗽,肩头颤动。 谢桥紧张的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竟发现他瘦削了。 玉倾阑平息下来,谢桥斟茶喂他喝下去。 谢桥放下被子,眼眸一眯,面色极为凝重,疑惑更深重。 “怎得来余海了?”玉倾阑嗓音沙哑,却透着一丝性感,虚弱的斜靠在床柱上,如玉的容颜失了往日昳丽,却多了几分柔媚。 谢桥晃了晃神,收回思绪,凝重道:“我听闻这里有地皇草。” 玉倾阑视线终于落在谢桥的脸上,眼中带着诧异。 “我手里有紫玉红,冰焰草,只差这一味地皇草。若是能够得到,秦蓦的毒便能解了。”谢桥眼底不自觉染着浅浅的笑意,她的好心情,并不加掩饰,似乎即将要解决一桩心事,语气也轻快不少:“我之前都快放弃了,地皇草太罕见,谁知突然得到消息。当年他身上的毒,师傅将地皇草给他,他让给了秦玉。” “不急,他还能撑四五年。”玉倾阑宽慰她。 “他的毒未解,地皇草未能落在我的手里,这一桩心事,压得我有时候喘不过气来,很担忧他会发病。”谢桥答应秦蓦求婚时,便是他病发的时候,那个场景,如今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一日毒未解,她心中的恐慌便一日不散。 玉倾阑摆在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不动声色的舒展开来,脸上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我帮你。” “你好好养病,我已经派人去找。”谢桥不想劳烦他。 “有非我亲自去找,你不必担心。”玉倾阑招来暗卫,下了命令。 谢桥嘴角微微一抿,道了谢,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离开。 秦蓦不在外面,谢桥搓了搓手指。 身后的屋子打开,玉倾阑手里拿着雪白的兔毛手捂递给谢桥:“别冻着了。” 谢桥接过手捂,手放进去,很暖和,笑着催促他道:“行了,也就几步路,怎得会冷着?倒是你,穿的这般单薄,不冷么?快些进去。” 玉倾阑眼底闪过无奈,往后退一步,谢桥抽出手,合上门。转身,踩下石阶,便见到前面站着以一位身着秋缃色对襟襦裙的女子,容颜绝丽,却有些稚气未脱,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手里提着食盒,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脸上。 谢桥细眉微蹙,她并不认识这女子,而她的神情却不像不认识,目光带着几分复杂,甚至透着敌意。 谢桥心中一怔,更加疑惑。 顾云筝轻轻咬着唇瓣,她听白翎说玉倾阑书房中挂着心爱女子的画像,她偷偷摸摸的进去瞧过,很清秀,只是气质上乘,轮容貌定是比不过她。 可是,玉倾阑眼中始终不曾有她。 眼底浮上薄薄一层雾水,心中很委屈。 她来好一会儿,看到谢桥出来的时候,脚便生根一般,动弹不得。未曾等她醒过神来,便见到玉倾阑穿着单薄的中衣,拿着兔毛手捂递给她,眉眼间极为柔和,整个人带着温度,不像面对她时的疏淡冷漠。 眼见谢桥要擦身而过时,顾云筝鬼使神差的唤道:“等等。” 谢桥脚步一顿,站在她几步之远,脸上带着疏淡客套的笑,静静地看着她。 顾云筝手指紧握着食盒的提篮,深吸一口冷气,冷入肺腑,一个激灵,整个人清明过来,到嘴的话却卡在喉咙。 “有事么?”谢桥见她许久不开口,温和的问道。 顾云筝憋红了脸,一鼓作气道:“你认识倾阑哥哥?我之前怎得没有见过你?” 谢桥道:“认识,我昨夜里从京城来。”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顾云筝问出来,恨不得咬断舌头,如果,如果她与倾阑哥哥是那种关系……想到此,手脚冰凉,面色都隐隐发白。 谢桥一看,便知她对玉倾阑上心了,正欲答话,厨房里管事嬷嬷快步而来,见到谢桥与顾云筝,微微一怔,便没有去打扰玉倾阑,当即询问谢桥:“谢小姐,公子吩咐给您做几样您爱吃的菜色,老奴忘记问您可有忌口的,正巧碰见您,不知您可有忌口之物?” “没有。”谢桥回头望一眼紧闭的屋子,脸上的笑意渐深,片刻,笑容渐渐淡了,眉头紧蹙,想着玉倾阑的身体。 管事正要退下,便见屋子打开,白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单子,递给管事:“这是小姐忌口之物,按照公子列的单子行事。” 管事接过来,匆匆走了。 啪—— 顾云筝手上的食盒掉在地上,面色惨白。睁圆的眼睛,愣愣的盯着谢桥,豆大的眼泪砸落下来。 第二百零三章 敌意 她未见过谢桥之前,看着玉倾阑书房中的画像,心中有几分轻视,她太不出彩,何况是在玉倾阑的身边,完全活在他的光芒之下,不足以与他匹配。 甚至……甚至,她在想,或许那画中之人,不过是玉倾阑一位故人。 他这般出色之人,断然不会倾慕如此平凡的女子。 何况,就算是,她也不未放在心上。 在她眼中,谢桥实在是算不上对手。她有信心,能够让玉倾阑倾慕她。 直到……今日,这一刻,玉倾阑病得严重,不顾寒凉,只怕她受凉,追着送来手捂。分明白翎也在屋子里,往日事关她的事情,玉倾阑都是吩咐白翎来做。 可是,谢桥的出现,令她看到不一样的玉倾阑。 疏淡冷漠的他,一双眸子,无悲无喜,无嗔无怒,无欲无求。 只有看向谢桥的时候,整个人都似镀一层金光,温暖柔和。 连她的喜好与忌口都记得一清二楚,足以说明,他对谢桥是真的上心,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疼着。 顾云筝自心底升出一股挫败感,看到玉倾阑对谢桥如此无微不至,她连一丁点的希望都看不到!心中陡然明白,即便有一日,她感化玉倾阑,接纳她。只怕玉倾阑依旧会对谢桥诸般好,而她能够忍受么? 顾云筝几乎要咬破唇瓣,如今玉倾阑与她无半点瓜葛,她瞧着玉倾阑不求回报的对谢桥的好,心中都嫉妒得发狂,难以接受!更遑论,玉倾阑属于她之后! “顾小姐,您回罢,公子歇下了。”白翎余光瞥一眼谢桥,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又不由对梨花带泪的顾云筝升起同情。 公子方才露面,眼下要自己对顾云筝说这一番话,不难觉察出他的用意。 不想谢桥误会,同时让顾云筝断了心思! 顾云筝尖利的指甲扎刺进细嫩的手心,泪水成串落下来,湿了衣襟。倔强的看向谢桥,不肯开口,也不肯离开。 她不想在谢桥面前输了阵势。 虽然,从一开始,她就输了。可她不想输的太难看,想要维持表面的尊严。她要走自己走,而非扫地出门! “无妨,我等着他。”顾云筝也不吵不闹,揭穿玉倾阑根本没有安歇,只是不愿意见她的谎言。 对她来说,是难堪。 顾云筝若无其事提起食盒,递给白翎:“我听说倾阑哥哥这几日极少进食,他有肝火,里面是我亲手做的绿豆糕,可以清火。还有茯苓糕,补脾胃。” 谢桥皱眉道:“绿豆糕不用给师兄吃。” 顾云筝捏紧手心,睁圆眼睛看向谢桥,嘴角紧紧抿着。 谢桥仿若未见,嘱咐白翎:“茯苓糕可以少量食用。” 白翎提着食盒进去。 谢桥朝顾云筝微微颔首示意,往院门口走去。 “你与倾阑哥哥是师兄妹?”顾云筝并未喊停,踩着小碎步跟在谢桥的身后。 “嗯。” “只是师兄妹的关系?”顾云筝想要得到准确的答案,顺便确认谢桥与玉倾阑发展到哪一步。若是并未男女关系,她不会放弃! 就算有…… 顾云筝咬了咬唇,没有到关键时刻,她不会放弃! 谢桥脚步一顿,侧身看向顾云筝,还未开口,便听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忽闪忽闪,好奇又无辜的问道:“绿豆糕是我亲手做的,是药三分毒,他有内火,吃绿豆糕最合适,为何不能吃?” 顾云筝意识到不对,抬头看向谢桥,清冷的眸子,古井无波,深不可测。只见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着一抹凌厉的弧度,语气十分平淡道:“顾小姐,你是真诚关心师兄的身体,我不与你计较。” 顾云筝面皮一紧,怔怔盯着谢桥,看着她那洞察的双目,面上涨红。 她的确是以为谢桥嫉妒,故意不许玉倾阑吃她做的糕点,方才有那一问。却不知,她看透自己的小心思。 “我……” 谢桥等良久,她都没有再开口的打算,淡声道:“告辞。” 顾云筝张了张嘴,道歉的话,说不出口。 谢桥一走,站在门内观望着的白翎,提着食盒出来,递给顾云筝,睨一眼谢桥渐行渐远的背影,叹道:“小姐的医术登峰造极,公子身子抱恙,饮食上需要忌口,她绝非针对你。” 顾云筝满腹委屈,她又不知道! “公子在服药,不能吃绿豆糕,绿豆解药性。”白翎见她娇滴滴,水做的一般,泪水像永远也流不完,心下也不禁升起一股子厌烦,提手放在她手里:“公子说他今后用药膳,你的好意他心领了,日后莫要再送。” 食盒的重量,并未减轻,顾云筝知晓东西他怕是动都未动,面色发白道:“他就真的这般讨厌我?我哪里比不得谢姑娘了?” 白翎交代清楚,往屋子里走,听到顾云筝的话,撇了撇嘴,她太聒噪,公子喜静! 可又觉得顾云筝着实可怜,脚步一顿,告诫道:“小姐与公子是打小在一起长大,这份感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你……你莫要去小姐跟前晃,说些不中听的话,那位你惹不得的。” 顾云筝心中百味杂陈,她不知是谢桥她惹不得,还是她惹了谢桥,玉倾阑会将她如何? 想到此,顾云筝心里一阵难受,泛着酸。 “你帮我通报一声,我要见他。”顾云筝固执的说道:“他不见,我就……我就不走了!” 白翎并不是帮顾云筝,而是他希望有一位女子能够代替谢桥,走进玉倾阑的心中。所以,犹豫片刻,终究进去禀告。 可玉倾阑昏睡过去了。 谢桥在药里头添加一味安眠的药,睡得很沉,白翎唤了几声,玉倾阑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墨发铺满枕畔,昏暗的光线下,面容柔媚,玉色入骨,竟是比女子都要美上几分。 白翎晃了晃神,跟在玉倾阑身边伺候多年,见了仍旧被美色所惑。打算告诉顾云筝,公子睡了,一转身,见到身后的人影,不禁吓一跳。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跟着他进来,盯着玉倾阑的面容,痴痴出神。 “顾小姐——” 顾云筝着魔一般,缓缓靠近床边,伸出手指,落在他的脸上。 刹那间,白翎猛然拍开顾云筝的手,冷声道:“顾小姐,冒犯了!请你出去!”语带愤怒。 顾云筝醒过神来,呆滞的看着拍红的手背,双目无神。突然蹲坐在床边,抱着膝盖,脸埋在腿间。 白翎看着她肩头颤动,便知在哭。可感情这事,不能勉强。 不能因为她喜欢,公子便需要接受她。 白翎觉得他做错了,不能因为她的身份,而待她特别。 出去唤来两位婢女,将顾云筝架出去。 顾云筝面色凄惶,猛然抓着玉倾阑的手,跪坐在床边,放在她面颊上,悲伤无望地低喃道:“倾阑哥哥,你说,你要如何才会娶我?你告诉我,我会做到你心目中妻子的样子。” “从见到你的那一眼,我便忘不你,只想要嫁给你。你若不娶我,我不知会如何。倾阑哥哥,别讨厌我,好不好?”顾云筝说到最后近乎哀求,泪水无声的滑落,她却浑然不觉,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 顾云筝一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微微笑道:“没关系,你不娶我没有关系,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好不好?就像……就像你的师妹一样,你不对我像对她那样好,只要我每日能够看见你,这样就够了……够了。” 白翎带着人进来,就看见这一幕,震惊的瞪大眼睛,她真是——疯了! 玉倾阑皱了皱眉,即将要苏醒的模样。 白翎心口一跳,愤怒的拉扯她起身,顾不上身份尊卑,将她拖到门口,退出去,冷声道:“顾小姐,请您自重!公子不喜轻浮不庄重的女子!” 嘭—— 白翎将门摔上,折回内室,便见玉倾阑举着手,目光晦暗盯着手背上的泪水。 白翎扑通跪在地上,请罪道:“公子请降罪,属下未曾拦着顾小姐。她……她……” 玉倾阑摆了摆手,拿起一旁的白绢布擦掉手背泪水。和衣起身,去净室拿着香胰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将手洗干净。 “告诉顾大人,男女授受不亲,由我照顾顾小姐不妥。她即将及笄,适宜请教养嬷嬷教导。”玉倾阑语气淡漠,透着森冷。 白翎心中凛然,立即去办。 而东苑里,谢桥听到这一句话,放下手里的玉盏。师兄这是动怒了,不知顾云筝对他做了什么。 玉倾阑对一个人好,好到掏心窝子的程度。而不喜欢一个人,便是冷到极致,不给人一丝误会的机会。 他这番话,便是告诉顾大人,顾云筝行为出格。 只怕,这一段时间,顾大人会不许顾云筝来找玉倾阑。 谢桥对秦蓦说道:“待余海事情一了,你便给师兄自由,莫要在用这些事情约束他。他游山玩水也好,指不定会找到合心意的性情中人。娇娇柔柔的大家闺秀,不合适。” 而这顾云筝,有点自私。 秦蓦点了一下头,玉倾阑的确不喜欢教条下呆板的女子。 “顾大人那边定是没有突破,停滞不前,而顾云筝的所作所为,触及底线,方才不留情面。”谢桥很忧心玉倾阑的病,她心里想着,半夜三更他睡熟了再去扶脉。 那时他不设防备,定不会乱了脉象。 “他内力皆无?” “嗯,师兄的内力……我怀疑他是用去压毒。需要他用十成内劲去压制,只怕此毒很霸道。”谢桥闭上眼睛,背对着秦蓦:“希望师兄无碍,到时候你的毒解了,我的心事也算了了。” 秦蓦听着出她对眼下生活的厌倦,心生愧疚,是他将她卷入争斗之中。 抱着她娇软的身子,下颔抵在她肩头蹭了蹭,许诺道:“待事情平息之后,我随你去神农谷。” 谢桥并未回应他。 屋子里静悄悄,耳畔传来她延绵平缓地呼吸声。 秦蓦手指穿过她滑顺的青丝,亲吻她的头顶,松开她,起身为她掖好被角,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微抿的唇角缓缓上扬,转身离开。 他一走。 被子睡着睡着便冷了。 谢桥被冷醒。 掀开被子爬起来,取来衣裳穿好。 这时,明秀进来,提着烧好的热水进来,对谢桥说道:“郡王妃,好生奇怪,一位自称顾小姐的人找您。”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张邀请帖。 谢桥觉得莫名其妙,顾云筝无端邀请她做什么? “推了。” 明秀脸色不大好,嘟囔道:“这顾小姐真够有意思,她亲自送来,并且说您不去,她便不走,等到您去为止。”真真是强人所难! 谢桥目光一冷,她莫不是为了玉倾阑? 她将这手段使在玉倾阑的身上了? 莫怪惹人厌烦。 明秀拿过邀请帖放在桌子上,跺了跺冻僵的脚:“余海比京城冷许多,这样的天气出去太冷,奴婢去回话,有什么话让她来府上说?” 谢桥想的比明秀深一点,玉倾阑分明是不允许她进府,她转眼将人请进府里不大好。再则,顾云筝只怕也不想玉倾阑知道,这一次邀约之事。 “罢了,去见一见。”谢桥翻开邀请帖,扫一眼时辰、地点,便让明秀取来大氅,拿着手捂出府。 —— 水月楼。 谢桥到了约定的雅间。 顾云筝早已到了,规规矩矩,跪坐在毛毯上。 听到动静,顾云筝转头望来,甜甜一笑:“谢姐姐,你来了。”话音一顿,又道:“你比我大,不介意我喊你姐姐?” 谢桥微微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顾云筝欣喜的说道:“真好,小时候我就想要有个姐姐,只可惜我是独女,从小大到,只有身旁的丫鬟陪着我玩闹。堂姐、堂哥与我极为生疏,都不愿意与我玩闹。那时候太小,爱哭鼻子,他们都烦腻我。” 谢桥笑而不语。 顾云筝见谢桥不接话,脸上的笑容僵硬。好半晌,忍不住问道:“听闻谢姐姐与倾阑哥哥是师兄妹,你们自小一同长大么?” “嗯。”谢桥淡声应道。 “我住在府中好几月,都不曾听闻过你的消息,一时见你有些失态。”顾云筝不好意思的说道,面颊微微泛红,极为腼腆,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态。 “是么?”谢桥红唇微扬,浅抿一口清茶,抬眼道:“熟人都知晓我们的关系。” 言外之意,玉倾阑不同你说,只是不将你当作熟人。 心中冷笑一声,她倒是高看顾云筝一眼,以为她心性单纯,却也是会使离间之术。 电光火石间,谢桥心中浮起一个念头,莫不是她不知自己成亲了? 顾云筝面色微微一变,睁大雾蒙蒙的眼睛,咬紧唇瓣,捧着杯子的手指泛白,苦笑道:“他厌烦我。” 谢桥蹙眉,琢磨不透,顾云筝约她出来要做什么。 “你与他关系很亲密么?”顾云筝回去后,仍旧不甘心,听从乳娘的建议,从谢桥这边入手,探探底细,看他们的关系是否单纯的师兄妹。 谢桥知道玉倾阑不喜顾云筝,若是怕她误会,早已经解释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只要道出她成亲一事,顾云筝何须对她有敌意?何况,他让府中之人在顾云筝面前唤她谢小姐,便足以说明,他急于摆脱她。 “我是师兄一手带大的,关系很亲厚,不是寻常人能比。”谢桥并未撒谎,只看顾云筝如何理解。而且,据她看来,顾云筝承受力不大。她与玉倾阑之间的关系,只怕她与玉倾阑成亲后,必定会不容,不希望他们太过亲厚。 而他们两个之间的情份,又是难以割舍。顾云筝难免会揪着不放,与玉倾阑闹起来。 顾云筝脸上‘唰’地白了。 “你倾慕我师兄?”谢桥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拿捏的恰当好处,不疏淡,也并不亲热。 顾云筝低垂着头,搅弄着锦帕,良久,点了点头。 “如若你们成亲,难得相聚,师兄对我言语关怀。甚至……”谢桥话音一顿,整理好思绪,继续道:“举个例子,若有一日,我与你有个意外,师兄选择先救我,你会如何?” “我……”顾云筝扯着手指发痛,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就算遇到这个事情,她的夫君自然得救先她。 如果先救谢桥,只能说明不够爱她,他心里喜欢的是谢桥。 她自然会难受。 谢桥笑道:“你会对他失望,甚至与他争执?” “我不会……”顾云筝在谢桥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底气渐渐不足。 她没有遇到这个问题,如何回答? “没有发生的事情,如何假设?所有的假设,在事情来临时所做的反应才是真实的。当没有面临的时候,一切回答都显得太苍白。谢姑娘,你不觉得是如此么?”顾云筝鼓着腮帮子,不悦的说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谢桥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被一道声音打断:“容华?” 郑远修不太敢确定,见谢桥望来,确定是她,快步走来:“你怎得来余海了?” 谢桥对郑远修极其不喜,他伤了沈香惠不说,害得师兄受伤。当年沈香惠与他做夫妻,倒是不见得多在意,一旦和离又秒变痴汉。 “郡王来了?”郑远修四处张望,并不见秦蓦的身影。 谢桥眉宇间闪过不耐,冷声说道:“托你的福。” 郑远修似乎也想到谢桥来此的缘由,沉默片刻,这才看向她对面的顾云筝。 顾云筝听闻郑远修唤谢桥‘容华’之时,心起疑惑,她不是姓谢?怎得又改换了名字? 转而又打量起郑远修,她见过他,曾与玉倾阑来过顾府。 顾云筝问候一句:“郑公子。” 郑远修点头,随即问谢桥:“香儿,她如何了?” 谢桥玩味道:“你以什么身份问?” “朋友。”郑远修目光一暗,捏紧拳头。 “很好。” “她……与姬恒是何关系?”郑远修喉间干涩,他对姬恒那句话,心中很介意。良久,不曾等到谢桥的回答,深吸一口:“她要嫁给姬恒?你让她等我,别什么人都嫁。一个纨绔,纵情声色,不务正业,他什么都不能给她!” 谢桥讥诮道:“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很贴切。你负了她,又有何资格谈论旁人够不够格?” “我——”郑远修正欲辩解,便见谢桥给他使一个眼色,郑远修纵然满腹怒火,见到身后来的人,忍耐下来。 来人身着墨绿色锦袍,脚穿马靴,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布满络腮胡。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凶神恶煞。脚步稳健,站在郑远修身侧,目光在谢桥脸上打个转,嗓音粗犷:“你识得?京城来的?” 郑远修脸色转换,并未打算介绍谢桥,语气里布满不耐:“她在京城纠缠我,如今在余海偶遇,便警告她一番。” 顾云筝眸光微微闪烁,惊愕的张大嘴,触及大汉的模样,面上惊惶,转瞬低下头。 方才谢桥与郑远修那一番对话,分明不是如此。 与郑远修有纠葛的似乎是叫香儿的女子。 郑远修为何要撒谎? 顾云筝不由多看谢桥一眼,柳眉紧拧,愈发觉得谢桥此人极为复杂。 容华……顾云筝突然间觉得这个名字极为耳熟,似乎在何处听说过。 大汉一怔,似乎没有料想谢桥倾慕郑远修,追到余海来了。拍着他的肩膀,爽朗的笑道:“有趣有趣,我那外甥女若得知,定会治你。” 他便是纳兰清羽的舅舅,余海都指挥使。与荣亲王妃侄儿布政使司颇有渊源,关系极为亲近。 正是如此,郑远修迎娶纳兰清羽,从韩勇这里入手。 谢桥虽然听到郑远修的介绍,心中很不舒爽,却也没有反驳,怒瞪他一眼:“臭不要脸,谁……谁是来追你?这余海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何来不的?我出身不大好,却也不会予人做小!少往自个脸上贴金!” 郑远修脸一沉,冷哼一声:“最好如你所言!”说罢,拂袖离去。 韩勇摸着胡须,觉得谢桥这女子够泼辣! 能够从京城追一个男子到余海来,倒是个胆儿大的! 与余海大家闺秀相比,颇显的与众不同。 “远修,急什么?这姑娘一片赤诚,你莫要辜负了。清羽她远在京城,不能伺候你。你在余海任职,三五年不能回京,收她做小清羽定无怨言。”韩勇并不会因为他是纳兰清羽的舅舅,便让郑远修死守她一个人过日子,男人嘛,女人多才说明他能力越强:“今夜总督府邸里宴客,你带她一同前去。” “韩大人,这不妥当。”郑远修瞳孔一紧,袖中的手捏成拳头,他认为说出这一层关系,韩勇是纳兰清羽的舅舅,定会不喜谢桥,哪知弄巧成拙! 谢桥也颇为意外,咬紧牙根,这回可真恨上郑远修。 那么多借口,他偏生选这一条! 敢说不是报复她方才对他冷嘲暗讽? 韩勇对郑远修的不上道,感到不悦。不容置喙道:“此事就这般定了!” 一锤定音! 郑远修心中焦灼,韩勇给谢桥的定位太低贱,带去总督府,他未必能带着她全身而退! 谢桥却给郑远修使个眼色,只得这么办了! 说多了,反而惹人生疑。 不—— 韩勇能坐到这个位置,并非有勇无谋之人。只怕是郑远修那番说词,并不足以说服他,所以让郑远修带着她去总督府参宴! 到时候,她究竟是何身份,自会水落石出! 想到此,谢桥心中反而镇定下来,事已至此,只能想法子保全自己,全身而退。 郑远修歉疚的看她一眼,跟着韩勇上楼。 谢桥与顾云筝道别,匆匆回府。 而顾云筝望着谢桥的背影出身,直到身后的婢女催促,方才起身回顾府。 顾大人难得在府上,见到顾云筝,和蔼的说道:“筝儿,今夜随为父去总督府参宴。” 顾云筝一怔,想到谢桥也会去,点了点头。转身去后院,便听到父亲与属下的副官谈论郡王。 脚步倏然一顿,郑远修也问过谢桥什么郡王。 “郡王妃?!”电光火石间,谢桥的身份,突然明朗! 第二百零四章 忍辱负重 总督府。 府门外空旷的门庭停满马车,可见康绪在余海的地位。 谢桥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空处马车停不了,吩咐蓝星放她下来,大约半个时辰后来接他。 郑远修等候多时,站在石兽前,脸被晚风吹拂冻的僵硬。府中隐约传来的丝竹声,预示着晚宴已经开始。心中不由焦灼,寻思着拿一个借口搪塞韩勇,便见谢桥婀娜身影自昏暗光影中款款而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宴会已经开始。你们女人真麻烦,早知你如此磨蹭,便去明府接你。”郑远修心情不好,说话语气透着不耐,上下打量着谢桥,不知是月色柔美,还是灯火昏黄,映照得她清秀的面容份外昳丽动人。嘴角一勾,嗤笑道:“竟是特地妆扮一番,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你是怕韩勇或者康绪注意不到你?” 谢桥心神本就不宁,若是无身孕,龙潭虎穴她也敢闯。如今有孕在身,许多事情便不方便,出不得半点差池。听闻他带刺的一番话,冷声道:“托你的福,我若是追求你的女人,岂能穿着随意?这等宴会,正好可以博取你的好感,不得好好表现一番?如此,方能得你青眼。郑公子,您说是不是?” 郑远修心口一滞,他信口胡诌的话,将二人都带坑里去了。 谢桥被他捏造的身份,的确不能敷衍了事。 谢桥清冷的眸子里洋溢着笑容,如缀星芒,熠熠生辉,里面似氤氲着一丝丝他看不懂的情愫,清冷的嗓音在这微凉的月色中响起:“总督府里的人,都是成精的。韩勇不顾纳兰清羽的感受,让你收了我,足以说明他在女人这上面,极为放得开手。在女人堆里混的人,有几个看不透女人的心思?只怕他们也少不了追求的人,是与不是,一眼都能看穿。”所以,细节上面也出不得纰漏。 郑远修收回望着她眼睛的视线,心口似乎错跳了一拍,这个女人,这时候就给他演上了。 谢桥深看他一眼,往府里走去。 郑远修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如何不知谢桥是恨上他瞎编捏造的身份,摸了摸鼻子道:“待会你别用这眼神看我,怪不自在。”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桥冷笑道:“难不成用仇人的眼神看你?” “随你。”郑远修忍了。 “你以为我想这样看你?用这眼神,我还得把你想成秦蓦的模样。”谢桥脚步一顿,郑亦修不解的看着她,谢桥嘴角微扬,带着一丝邪气:“忘了说,秦蓦也在宴会。”递给他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率先进府。 郑远修觉得他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方才叫谢桥奚落打击,待会儿去宴会,谢桥的身份,韩勇指不定会‘介绍’,秦蓦听见了能饶他? 想与谢桥好好商量一番,提前与秦蓦解释,她已经踏过角门,郑远修面色一冷,这女人小肚鸡肠,心胸狭隘,也是在回敬他! 作孽! 谢桥是郑远修带来的人,进去的时候,并无人拦着,带路的婢女反而将谢桥安排在他的身侧。 宴客厅里,壁柱上摆放着鸡蛋大的夜明珠,亮如白昼。 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着。 谢桥与郑远修的出现,并未引人注目,唯有韩勇眯着眼望来,看着谢桥拉扯着郑远修的手搭在腰间,他拉扯几下,被谢桥瞪一眼,韩勇脸上露出笑容。 郑远修在谢桥抓着他的手时,整个人都僵硬住,这个女人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如此想着,便感受到一道凌厉蕴含着杀气的视线落在身上,仿佛凌迟的利刃,将他一刀一刀给凌迟了! “别动,韩勇看着呢。”谢桥警告道。 郑远修咬牙切齿道:“秦蓦也看着。” 谢桥如娇似嗔地斜睨他一眼:“你多保重。” 郑远修面色紧绷,冷眼扫过宴会上的一众人,触及秦蓦时,眸光一紧,若无其事的收回。 谢桥坐在位置上,看向秦蓦,他面色不善,目光阴沉。淡淡扫她一眼,目光冰凉刺骨。 谢桥无奈的轻叹一声,郑远修保重之外,她自个也得自求多福。 一旁坐在顾大人身旁的顾云筝,猜到谢桥的身份之后,视线在谢桥与秦蓦之间打转,果真细看下能够发现端倪。 厅中翩翩起舞的舞姬退下,韩勇指着郑远修道:“总督大人,郑远修,我的外甥女婿。”转而,对郑远修道:“远修,给总督大人敬一杯。” 郑远修端起酒杯,站起身,语带恭敬:“总督大人,我敬您一杯,祝您尽享永年,官运亨通。” 康绪眼中精光闪烁,转瞬归于平静,举杯豪迈饮尽。 康绪侄儿康成眼中闪过凶光,泛着森森幽光,冷笑道:“装腔作势,说话自相矛盾。安享永年是何意?官运亨通又是何意?毫无诚意!”说罢,站起身来,双手举杯,高举头顶:“都是自己人,侄儿随性,不会官腔乱调,我祝总督大人,重权在握,屹立不倒!” 康绪轻飘飘瞥一眼秦蓦,佯装怒斥:“你这孩子,怎得如此不会说话,我教你多少遍?叔父为朝廷办事,做不动了,自然得退下来,给你们年轻人磨砺的机会。” “侄儿受教。”康成轻蔑的看向郑远修,京城是他的地盘势力,在这余海可就他姓康的说了算! “韩勇,这位便是你的外甥女?”康绪看着谢桥,语气淡淡,仿佛随口一问。 可旁人却不能随耳一听,韩勇恭恭敬敬的回道:“总督大人,您有所不知,我那外甥女在京城孝敬公婆,这位小姐是远修的倾慕者,从京城追他到余海。您也知道,我韩勇看着是五大三粗,但是怜香惜玉啊。这男人,谁没有七八个女人?我寻思着,这姑娘对他情根深种,不若收了做小。” 啪—— 一道碎裂声,引去众人的视线。 秦蓦手中的杯子,碎裂成粉末。 “郡王……” “杯子不称手。”秦蓦不再看谢桥,云淡风轻的解释。 康绪面不改色,命人给秦蓦上铜制酒樽。 谢桥低声对郑远修说道:“散宴你送我回去。” 郑远修冷笑几声,他脑子被驴踢了,方才上赶着去送死! “我骑马。” 谢桥握拳。 郑远修起身道:“倒贴的女人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斜睨谢桥一眼,讥诮道:“我可不想惹上一个麻烦精,收入房中,她性子泼辣,不能轻易甩手。还是娇滴滴,水做的女人够味。” 康绪目光意味不明,还未说话,康成道:“我就喜欢泼辣的女人,睡起来才够劲。”眼睛黏在谢桥的身上,带着侵略性,就像看货物一般,仿佛要扒掉她的衣服,看她里面的身段如何。 相貌与他后院里的女人相比不出色,但是她是郑远修的女人! 如果能征服,多有成就感? “美人,今夜跟着我回府,做我的夫人,亏待不了你。”康成笑眯眯的说道。 谢桥穿着一身缕金挑线纱裙,腰身宽松,不显腹部,适才发现不了端倪。 听闻康成的话,谢桥挑高眉头,笑道:“你不介意我和人睡过?” 康成瞬间皱紧眉头,毫无疑问,他将与谢桥睡的男人想到郑远修。 郑远修穿过的破鞋,他的确不想占,倒胃口。 可看到郑远修微微变样的神色,令他改变主意:“当然不介意,我也与别的女人睡过。” “我介意!”谢桥顶着秦蓦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脸上始终保持着笑容,捧着茶盏的手心里渗出一丝冷汗。郑远修说她泼辣,她若装柔弱说不定康成一个不顺眼便会随便将她指给一个男人。而她如此大胆张扬,引起他的兴趣,今夜她便能全身而退。 康绪——定不会难为康成有兴趣的女人。 而出了宴会,今后会发生什么,便与她无关。 康成眼底闪过阴鸷,嘴角上扬,带着一丝玩味,有趣的女人。 “郑远修不止一个女人,你不介意?”康成被谢桥勾起兴致,这个女人要玩,他便奉陪! 谢桥摇了摇食指,脸上的笑容更盛:“这可不一样,我喜欢的……忍了。” 康成见她俏皮的眨了眨眼,仿佛在暗示他,若有一日喜欢上他,也是不会介意,不禁低笑出声。 眼中,势在必得。 旁人都以为谢桥是在冲康成眨眼,唯有身旁的郑远修知道,她是向秦蓦眨眼。 秦蓦抬眼不冷不热,睨她一眼,却暗含警告。 谢桥抿唇一笑。 秦蓦面色稍霁。 郑远修拧紧眉头,冷眼看着谢桥与康成‘打情骂俏’,眼底闪过鄙夷不屑,似在讽刺她水性杨花。 康成见郑远修彻底变了脸色,甚是得意。 酒饮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同谈合作。 谢桥出来透气,等着秦蓦找来。 月光下,谢桥看着地上一道长长的影子朝她这边移动,转身的一瞬,身后之人伸出手揽着她的腰肢。 谢桥猛然后退几步。 康成摸了个空,脸上笑意不减:“美人,我知晓这总督府有一处好景致,夜里看最美。我可有幸,邀你一同去看景?” 谢桥心中冷笑,骗她进去办了吧? “康大人,您别说笑。我这心还在……郑大人身上呢。这就与您去看景,回头我还如何把他追到手?”谢桥纤细的手指,点着他的胸口。 康成要抓着她的手,却被谢桥躲过,心口被谢桥点的地方,只觉得心神荡漾。 谢桥忍着心里的恶心,康成眼底的欲望,毫不掩饰。 “郑远修今夜与韩勇一同离开,我送你。走,我有一样好东西给你。”康成拉着谢桥的手要走。 谢桥后退几步。 康成步步紧逼。 谢桥心下焦急,这康成名副其实的纨绔,女人堆里混大。康绪在余海只手遮天,康成在余海横着走,无人敢将他如何!强抢民女,引诱有夫之妇,无恶不作。 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康成猛然扑上来,谢桥手一扬,粉末自袖中飞洒而出。 康成动作一顿,手臂发麻。 谢桥避开康成,看到有影子闪动,心口松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一敛:“康大人,有人来了。” 康成回头望去,的确有人走来。看着谢桥惊怕的模样,莫名地,觉得有一种偷情的刺激。 心中想,那一日要去郑远修府邸里,当着他的面睡他的女人,应该会……很不错? 想到此,看着谢桥绕着道离开,并没有强求。 就连她下药,也未计较,反而觉得难驯服,挑起他征服的欲望。 谢桥走了,韩勇的身影出现在康成的视线里,调侃道:“康大人怎得如此急不可耐?这女的满身带刺,和你往日睡的女人不同。” 康成舔了舔唇,手负在身后,并没有被韩勇戳破的恼羞成怒,反而砸吧着嘴道:“如此才与众不同,与她玩上一玩,耗费几日晨光,倒也划算。”方才的确想要将谢桥强行睡服了,还未成婚便破身,未必是贞洁烈女。 韩勇笑了笑,对谢桥这女人,却是重新审度。 能够从康成手里逃走,当真就是因为符合胃口?或者因为他的出现? 未必! 他未来之前,到底发生什么? 揉了揉鼻子,方才的气味,似乎有些不对。 不待他多想,迎面见到郑远修,言语试探道:“你想要得到总督大人的信任,如今倒是有一个机会。” 郑远修看向他,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康成对你带来的女人有兴趣,你将她送到康成的床上,让他给你搭线。”韩勇拍了拍郑远修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你也不喜欢她纠缠,送给康成你解决麻烦,又能得到总督大人的赏识,一举两得。” 郑远修拒绝道:“靠女人……” 韩勇嗤笑道:“你来余海,不就是为了有个突破口而娶了清羽?”忽而,凶神恶煞的眸子探究的看着郑远修,透着危险的光芒:“难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同寻常?” “不是,她对我痴心一片,我不能娶她,也不能毁了她。”郑远修见韩勇脸色阴沉,苦笑道:“事到如今,我好像也别无选择,她得康成看中,也未必是祸事。如果能得总督的赏识,我只得替她照顾好她的亲人。” 韩勇爽朗的大笑:“后生可畏,我果真没有错看你!”转身宴客厅走去:“散宴后,与我一同回去,有事与你商议。” “是。”郑远修跟着他一同进去。 —— 谢桥离开后,便不再等秦蓦,而是回到宴客厅。 顾云筝来到她的身边,上下打量谢桥一眼,忽而屈膝行礼道:“谢姐姐,我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未能认出你是郡王妃。” 谢桥淡扫她一眼,眼中的敌意已经散去,嘴角微抿,并未理会。 顾云筝并未将谢桥的忽视放在心上,此刻无人能知晓她有多开心高兴! 玉倾阑喜欢的师妹是郡王妃,他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他迟早要娶妻,她还是有机会。 所以,她想讨好谢桥。只要她喜欢自己,玉倾阑也会喜欢她罢? “谢姐姐,你的身份,我不会说出来。听父亲说,总督大人很讨厌京城里来的人。郑公子他不是韩大人的外甥女婿,连总督府的大门都进不来,往严重了说,他只怕都活着回不去京城。”顾云筝卖个好给谢桥。 谢桥如何不知顾云筝的意思? 这女人小心思,一套一套。 拿捏住这个把柄,要挟她么? 可惜,她不吃这一套。 “你说不说都不要紧,我隐瞒只是不喜欢麻烦罢了。”谢桥轻描淡写,反倒显得以为抓住谢桥大把柄的顾云筝像一个笑话。 顾云筝脸色微微一变,绞紧手指,颇有些委屈道:“谢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你,开始是因为倾阑哥哥喜欢你,我将你当作情敌了。如今解除误会,我自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康大人,他不是一个好人。” 谢桥一笑置之。 顾云筝咬紧唇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的确是存了心思,并不是要挟谢桥,而是让她念在自己这般帮助她的情面上,在玉倾阑面前多说说她的好话,可显然她误会了。 眼底浮上一层水雾,细声细语:“我如果要说出来,方才就揭穿你的身份。” 谢桥知道顾云筝此刻是诚心,但是她的性子太多变。难说日后因爱生恨,将事情捅出去。所以,她身份上的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 秦蓦与玉倾阑的身份暴露,并无问题,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脱身。 而她不想成为他们的弱点! 何况,她的身份透露出来,郑远修这一颗暗棋会暴露。 谢桥心里打定主意,玉倾阑的身体好了,拿到地皇草即刻回京。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明日来明府找我,与我说说余海风土人情解解闷儿。”谢桥只得在这期间拢络住顾云筝,但是玉倾阑那边,她不会插手。 师兄的幸福,她看得比自己要重要! 绝不会为利益,而牺牲他的婚姻。 顾云筝眼底一亮,忙不迭点头:“正好我明日无事,便这般说好了。” 谢桥颔首。 众人都回到宴会厅。 康绪的目光在谢桥的身上扫过,见她含情脉脉凝视着郑远修,视线落在康成的身上,他目不转睛盯着谢桥,眉心微动,对郑远修道:“你与韩勇一同走?” 韩勇接话:“正是。” 康绪指着康成:“你送姑娘回去。” 康城求之不得。 郑远修攥紧拳头,心头阵阵发紧,有韩勇的话在前,如今他不能拒绝康绪。眼中如覆寒冰,面目冰冷的看向谢桥。 谢桥震惊的看向郑远修,眼底蕴含着乞求。 郑远修冷漠的别开头,冷酷无情道:“你能得康大人的恩典,是你的荣幸。”说罢,芒刺在背,即便是逢场作戏,这一番话,秦蓦也足以将他凌迟,千刀万剐! 谢桥眼底迅速凝聚水汽,咬紧唇瓣,倔强的不肯求郑远修。 秦蓦怒气蓬勃,周身散发着煞气,手背青筋狰狞,想要摘了康成的狗头。 谢桥给他一个眼神,唇瓣动了动。 大局为重。 秦蓦红了眼,却不得不按照谢桥所说。 忍辱负重,也不为过。 康绪忽而看向秦蓦,笑道:“郡王来余海有几日,我招待不周。作为东道主,郡王有何要求,我都尽力而为。”看一眼谢桥,又道:“这位姑娘独特一点,郡王若喜欢,我让康成想让。” 秦蓦外放的气息尽数敛去,薄唇掠过一抹冷笑:“本郡王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郡王妃一人足矣。” 康绪哈哈大笑:“我听传闻郡王惧内,本以为是谣言罢了。如今看来,倒是属实。” “无风不起浪。”秦蓦很坦然,并不觉得惧内丢脸。 康成与康绪一唱一和:“虽是这个理,也不能尽信。郡王当年在战场上杀敌的威名,名震天下,我们如何能想到你会怕一个女人?乍然听闻如此不符实情的传言,自是嗤之以鼻。如果听信了,岂不贻笑大方?” “作为一个男人,不论他在外多威名远扬,在内宅懂得尊重自己的妻子,都是真正的大丈夫!”谢桥撇了撇嘴,心里默默吐槽,她不觉得秦蓦怕她啊。 反倒是她怕他生气,怕的不得了。 本就是十足十的谣言! 可自个的男人自然要维护,她都没有欺负,岂能让旁人占了便宜? 秦蓦方才正眼看谢桥一眼,微抿的唇角,抿得更紧了几分。 冷笑几声:手指叩击着桌面,面无表情道:“总督大人,今夜好好放松放松,明日户部左侍郎前来,调查漕运赋税一事。” 康绪脸上的笑终于在秦蓦这一番话中卸下去,极为阴沉难看。 因为,他根本就未曾得到消息! 荣亲王未曾将消息传递过来,除了朝廷隐瞒,他的消息不灵通,便是他在京城处境受制,消息被拦截? 不论是何种情况,他都没有心事去琢磨。 给属下使一个眼色,让人尽快去调查来者是谁。这喧闹的宴会,显得格外吵闹,心中十分厌烦。 康成见康绪揉捏眉心,便知他心烦气躁,当即告辞:“更深露重,夜里寒凉,侄儿先送美人归府。”朝谢桥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谢桥看向郑远修。 郑远修一眼不曾看她,心中止不住的担心,他知道谢桥完全可以不出现今夜的宴会。若是如此,他的处境艰难,好不容易得到韩勇的信任也将失去,他们必定会起疑。 可来了,他们依旧没有释疑。康绪命康成送谢桥回去,必定是找到她的住处,尔后再调查她的身份。 心中凛然,看来得将谢桥来余海的踪迹给抹去,重新安排。 谢桥跺了跺脚,愤懑离去。 康成跟在后边:“美人,慢点,当心摔着。” 秦蓦额角青筋跳动,忍无可忍,倏然起身离去。 众人也陆续散去。 谢桥走出屋子,冷风灌进脖子里,冷的直哆嗦。走出府外,谢桥道:“康大人,我的大氅落在宴会厅了,我不识路,你给我去拿?” 康成一怔。 “怎么不愿意?你不是在追我?这一点儿小事都不愿意,你还想我倾慕你?”谢桥不可思议。 康成唤护卫去取。 谢桥冷笑一声:“康大人一点诚意也无,我看还是算了,也别劳驾你送,我自个回去。” “好好好,姑奶奶,我去取!”康成叮嘱她站在这里等,别乱跑。 谢桥果真听话未动。 秦蓦擦身而过时,谢桥动了动唇。 秦蓦欲拉着她手的手指根根收紧,面如降霜,格外阴沉可怖。 谢桥轻叹一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中,对康成的护卫道:“外边实在太冷,我去马车里等。”见他们不肯放人,指着一个人道:“他跟着我去马车,你在这里等康大人。” 谢桥不等人回话,径自去马车。见到赶车的蓝星被换掉,心中松一口气,坐上去。 片刻,康成便来了。坐进马车,将谢桥的大氅放在一旁。车夫他试探一下,并无功夫,盈满花香的马车里,使康成放松警惕。紧挨着她坐下,凑到她耳边道:“美人,我帮你的忙,难道没有奖赏?”手朝她的腰间抱去。 第二百零五章 搜查 马车内,花香萦绕,渐浓渐烈。 康成触碰上谢桥的一刹那,眼前黑影重重,耳旁传来一声脆响,‘咚’的一声倒下去。 谢桥冷眼睨着倒在马车上的康成,嘴角闪过一抹森然的笑。 纤纤素手,执起一杯茶,缓缓倒进香炉中。 ‘嗞’地一声,白烟腾起,车内的花香淡去。 谢桥掀开帘子,寒风裹着冰雪的味道化去车内残余香味。借着清冷月光,谢桥看着马车驶向汉白桥,河流在暗夜下缓缓流淌。眼一眯,谢桥靠在引枕上,清脆的嗓音宛如夜莺,婉转动人:“你要吹冷风到几时?”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闪进马车里。 谢桥闻着熟悉的沉水香,嘴角轻绽一抹浅笑:“尾巴都扫除了?” “嗯。”秦蓦手指抓着康成的衣襟,将他丢进河里。 谢桥将自己的大氅一并扔进河里,转身扑进秦蓦的怀中,深吸一口气,鼻息间萦绕着满满都是他的气息,驱散康成带来的恶心感。仰头咬住他的喉结,舔咬一口,双手攀附着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上他的薄唇。 秦蓦避开,眼底墨色翻涌,死死盯着她。 谢桥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不停,灵巧的钻进他的衣襟里,抚摸着他坚硬结实的肌肉,继续往下滑去。 秦蓦呼吸粗重。 谢桥的手被大力钳制住,还未反应过来,顷刻间被他掐着腰抵在马车壁上,谢桥往他怀里钻,秦蓦手握着她的腰肢,一片光滑细腻的肌肤在他的手下,纤细柔韧的腰肢如今丰腴许多。随着他的移动,谢桥下颔抵在他的肩窝一阵颤栗。 扭头吻住他的唇,秦蓦狠狠的磨辗,粗狂霸道的用力吻住她。 漆黑幽邃的眸子紧盯着她的眼睛,手从腰际一路到她肩头,衣襟散乱,大片肌肤裸露在他的眼前,宛如白雪堆砌。 谢桥软软瘫在他的怀中,眼睛湿润地看着他。 秦蓦目光炙热,呼吸急促,大掌停留在她微微凸出的腹部,闭了闭眼,脸埋在她香软的脖颈间。 “秦蓦。”谢桥声音柔软娇媚,撩动人心。 秦蓦没有说话。 谢桥细细地出声:“难受么?” 秦蓦猛然睁开眼,浑身僵硬,咬牙道:“手别乱动!” 谢桥柔若无骨的紧贴在他身上,像蛇一样缠绕着他,指尖抓着他的后背,红唇贴在他的耳畔:“我难受……” 秦蓦的理智顷刻轰塌,最是见不得他娇媚勾人的模样,狠狠吻上她的唇瓣,抱着她压在马车上。 烛火熄灭,黑暗的马车里谢桥感受到他压抑的喘息声,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愈发敏感。 夜色极冷,马车里一片火热。 车夫早已不在,马匹缓缓驶向明府。停在府门口,马车里依旧毫无动静。 谢桥软的几乎要化成水,躺在柔软的毛毯里,雪白的肌肤泛着润泽的粉色。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由秦蓦摆弄着给她穿上衣裳。 “气消了么?”谢桥水润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秦蓦。 秦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冷笑道:“你说呢?” 谢桥红唇动了动,瞪他一眼,径自夺过他手里的衣裳自己穿。 她原想美色贿赂他一下,结果……结果她那般点火,他都没有动真格,憋住了。 “我想着伺候你,没有想要你伺候我。”谢桥心想估摸着是她最后那句话,天地良心,实在是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惊心动魄,谁会知道康成与郑远修有旧怨,她成了靶子?秦蓦不知有多介意,他憋一肚子火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哄,所以用最笨的方法。 擦枪走火,他都没有动她! 秦蓦斜睨她一眼,自鼻腔里冷哼一声。 谢桥心塞。 好在他怒气似乎消散了。 只怕今日之事,他不能插手,心中会倍感自责。 纵然他所向披靡,可终究是凡人,便会有所顾忌,纵观全局,不能随意而为。 秦蓦取来自己的斗篷裹着谢桥,打横抱着她回府。 谢桥靠在他的胸膛,目光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侧颜,手指轻轻拂上他脖颈上一道抓痕。舔了舔唇,娇笑道:“这会子也算坐实里你惧内的名号。” 秦蓦视线在她水润的唇瓣上停留片刻,一言不发,抱着她回屋子,放在软榻上,大步去往内室。 明秀紧跟着进来,只来得及看到秦蓦的背影,怔愣道:“郡王妃,要备热水么?” 谢桥眼睫轻颤,内室里传来一阵水声,摆了摆手,“不必,你先退下去。” 两刻钟,秦蓦身着雪白绸衣走出来,湿发散落在身后,水珠滴落在他的绸衣上,洇湿一片。 谢桥坐起身,取来长巾,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他坐下来,为他绞干长发。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他的皮肤,一片火热滚烫。 谢桥动作一滞,沉默一会,叹道:“今夜之事是一个意外,当时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他们太过精明,只怕还为对我打消猜疑。我就怕他们会去信到京城,调查我的身份。”眼角余光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色并无多大变幻,软声道:“你这个时候出现在余海,我又是一张生面孔,猜想他们应当会怀疑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出席今夜的晚宴。若是没有去,郑远修便不能融入余海官圈里,他性命堪忧。” “我深思熟虑过,在没有确定我的身份前,他们只会诸多试探,不会动我打草惊蛇,而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你要选择信任我,没有遇见强劲的敌人,一般人奈何不了我。”谢桥亲了亲他的脸,从后面抱着他:“你们为余海做出的努力与牺牲,不能因我而功亏一篑。此次一旦失败,今后要再想实施计划,难度上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他们肯定会加固防备。比起我们要做的大事,我不过是让他们嘴上占点便宜,算不得什么。再说,我们不过忍他们一时,总有一日会加倍奉还。” 秦蓦静默良久,幽黯的眸子里闪过无奈,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为顾全大局,与别的男人虚与委蛇,听着难以入耳的话,心痛与愧疚自责,宛如狂风暴雨席卷着他。 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可他无无能为力! 他终究不够强大,无所不能! 谢桥如何不知他心中的感受,在总督府时,便能够感受到他暴戾横生,铺天盖地的怒火,恨不能徒手撕了康成与韩勇。 可不能! 他必须得隐忍。 他饱受的折磨,比她更猛烈。 所以,她才会大胆的想要他放纵宣泄。 大抵是他看出她的心思,所以并没有。 谢桥抱着他的手更用力,脸颊贴着他宽阔的后背:“秦蓦,陪我睡一会好么?”他忍到极致,终究是忍不住,将康成扔进河里。 不明智,但是她也不阻止。 康成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全看他的造化。 但是,祸害遗千年。 谢桥并不希望他这么快死了,眼下并不是他死的时候,会乱了计划。 秦蓦似无声叹息,毫不迟疑抱着她去内室。陪着她睡,只是她一个借口,她要绊住他,避免对康成赶尽杀绝。 真是傻,他若赶尽杀绝,根本不用他亲自出面。 谢桥枕着秦蓦的手臂,一脸满足的安稳睡在他怀中,并不知晓康成未归府,外面被搅的天翻地覆。 一大早起来,秦蓦不在身边。 明秀拿着篦子梳理谢桥的长发,嘴里说着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消息:“郡王妃,昨夜里康成的亲卫队与他走散,便一直未能找到他,总督大人出动私兵满城大肆搜找。您别说,这人真有命大的,天快亮的时候,康成被找到了,他在河里漂浮一夜。众人都以为是浮尸,哪知还有气!” 谢桥目光微微一变,不由咂舌:“倒真是命不该绝。”语气里带着一丝可惜,却又似松一口气。 康绪待康成宛如亲生,他死了,康绪定会发疯。一旦确认她的身份,定会要在他们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 余海是康绪的地盘,强龙压不住地头蛇! “可不是?康绪发动人在找您。”明秀忧心忡忡。 谢桥眉心紧皱,拿过明秀手里的篦子,随意挽成发髻。思量道:“吩咐下去,停止搜找地皇草。” “郡王妃,为什么?”明秀不赞同,谢桥来余海的目地,主要是为了地皇草! 若是不搜查,被旁人弄走了,郡王的毒怎么办? 谢桥摇了摇头:“我心中不安,总觉得这地皇草出现的时机有问题,就像是刻意将我引来。若当真是阴谋,我们不急,太过迫切,反而会着道。昨夜里发生康成的事,我身份上有很大的隐患。季云竹我猜他定是帮着荣亲王做事,如果被人察觉我在找,必定会暴露我在余海,康绪不难联想到我的身份,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真的只是巧合,地皇草单纯的被人发现,那么她总有办法拿到手。 进展受阻,并不如她想的顺利,谢桥心中烦躁,用完早膳,便去探望玉倾阑。 玉倾阑身上披着银色暗纹大氅,屈膝靠在火盆边,手里捧着紫铜刻松竹梅纹手炉,膝上摆着一卷翻开三分之一的书册。 谢桥进来,视线落在他墨发间一支玉簪上,那是他及弱冠时她送的礼物。 眸光微动,捏着锦帕的手指收紧,心中不是不诧异,他会一直留着,甚至佩戴着。 往日里,她看他并不细致,所以并不知他以往可有用这一支玉簪。 心里陡然涌出一阵酸胀,他无论去何处,回来之时,总会给她带一件礼物。即使他人不在神农谷,她的生辰,都会派人将礼物送到她手里。若是他恰在神农谷,便会下厨亲手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卖相并不好,很粗很长一根,他总是极有耐心,满面含笑的看着她吃完,不许她中途咬断了,一口气吃下去。 偶有她心情不好时,便会不耐烦,故意咬断,极尽挑衅。 他只是微微变了变脸色,深深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的离开。 十六岁之前,回忆里满满都是他待她的好。 可那段记忆中,她为他所做的却是那般少。 “你来了。”玉倾阑觉察到屋子里有人,侧身望来,窗外白光映在他的脸庞上,过份苍白,透着病态:“愣着做什么?过来,风口上冷。” 谢桥鼻子酸涩,眼角湿润,微微垂头,平复翻涌的思绪,坐在她的对面。 玉倾阑放下手炉,提着一旁小炉子上的小铜壶,倒出一杯羊乳,递给谢桥:“有点烫,放凉一会再喝。” 谢桥接过羊乳,他收回手的一瞬,握着他的手,入手冰凉。 玉倾阑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谢桥会抓住他的手。目光落在她纤细白嫩的手背上,她手下是他半截手腕,不知是他太冷,亦或是她的手太暖,玉倾阑贪恋她手心的温度。不过片刻失神,拂落她的手,整理好袖摆:“发生何事了?” 谢桥看着被他手腕冷透的手指,微微出神,捧着发烫的玉盏,那股冷意竟直逼心口。 “你别担心,昨夜的事我听说了,已经派人善后。”玉倾阑见她如此失落,猜想她是因为担忧身份被康绪觉察。 谢桥诧异的看向玉倾阑。 “我安排身量与你相同的女子,替代你住在郑远修的府邸里,今后便由她与康成周旋。这段期间,你安心在府中安养,风波过去,你与秦蓦一同回京。”玉倾阑语气始终温和平缓,在她面前鲜少动怒,一贯的好脾性。 纵的年少时的谢桥,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忘记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谢桥对玉倾阑的安排很放心,他易容术出神入化,并不担心会有人识破。 目光落在他发间的玉簪,谢桥忽而开口道:“师兄,我对你并不好,且任性的很,你为何对我那般好?” 玉倾阑手一顿,抬眼看向谢桥,适才发现她的情绪不对,眼角水光闪动,不由叹息:“我只有你一个师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谢桥垂下头去,心乱如麻,声音透着沙哑:“你该对自己好一点。” 玉倾阑琉璃般透澈的凤目,一片黯然。转瞬,牵起嘴角道:“我何时亏待自己了?”顿了顿,目光透着凌厉:“他对你不好?” 谢桥摇摇头,脸上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想说师兄快过生辰了,我发觉这么多年来,送你的东西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便想问问师兄可有想要的东西,后来一想问了你,你定会不高兴,我诚意不够。” 玉倾阑失笑,手指轻弹她光洁的额头,满目宠溺纵容之色。 谢桥摸着额头,抿唇道:“我想着不论我送师兄何物,你都会喜欢。所以……我便打算那一日,我们去佛陀寺,可好?” “好。”玉倾阑眼角眉梢处蕴含着和煦的笑。 谢桥也笑,笑里带着一丝涩意,在她面前他的字典里便没有‘不好’两个字。 有时候,她真的希望他能够拒绝她的提议。 望着他清隽和煦的面容,带着融融暖意,谢桥心底生出一丝伤怀。 从玉倾阑的屋子里离开,谢桥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她方才那一握,便是出其不意的给他扶脉,脉象如那一日很像,却是弱了。 她确定,玉倾阑乱了脉象。 回头望向身后的屋子,窗子不知何时打开,他长身玉立在窗前,一身出尘气质,宛如芝兰玉树。 谢桥嘴角微扬,绽出宛如夏花一般灿烂的笑。 玉倾阑会心一笑,心里的不安,被她这绚烂的笑给抚平。 今日的她,太过古怪,适才多想了。 许是,当真是因为他的小女孩长大了。 嘴里的苦涩蔓延至心口,嘲弄一笑,他忘了,她早已不是他的小女孩。 —— 谢瞧在外面走了一圈,观赏这座宅子的景致,倒也很精致。 玉倾阑在居家物质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回想起他那句她是他唯一的师妹,不对她好,对谁好?心中一片柔软,升腾着融融暖意,那一刻,说不出话来。 他待她的好,终究是不同。 兰阳是他唯一的妹妹,也不见他如此记挂在心。 越是如此,谢桥便越觉得她何德何能。 她听说玉倾阑这段时日,并无胃口,只吃几口清粥。 蓦然,记起他炉子上温着的羊乳。 谢桥心口一滞,快步去往厨房,亲自给他下厨熬一碗清粥,炒两个寻常爽口的下饭菜,吩咐厨娘给送过去。 “明秀,你去送。”谢桥想他对她不会拒绝,送去的东西,多少会吃一小碗。 厨娘送去,只怕是吃两口对付着。 身体不好,再不吃东西,只怕他身体更不好了。 明秀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郡王妃,大师兄吃了,您不知道,白翎看着师兄多用了一碗粥,激动的要哭了。” 谢桥轻轻点头。 “大师兄说您是双身子的人,不必太劳累,不用亲自动手,只是服药胃口淡,今儿个停药了,无须担心。”明秀将玉倾阑的话转告。 谢桥撇了撇嘴:“放在以前我便信了,他身体差成这般模样,停药?他骗鬼!” 顾云筝跟着蓝玉进来的时候,听到谢桥带着一丝怒火说的话,不由一怔,愣在原地。 谢桥抬眼看着精心装扮一番的顾云筝,眼皮子微微一跳,嘴角微抿,便知她邀请顾云筝来府中,顾云筝便以为她为拢络她,带着她去见玉倾阑? “顾小姐,坐。”谢桥指着一旁的雕花椅。 顾云筝甜甜一笑,温顺的坐下。看着谢桥,讨好的说道:“我听说你有孕在身,做了几样拿手的点心,你尝尝味道如何。”说罢,示意婢女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又让另一婢女将两匹香云纱放在一旁:“这是倭寇进献给总督的料子,总督大人赏下几匹,很柔软,你的孩子出生正好在夏日里,制衣裳穿着很舒服。” 谢桥挑高眉头,顾云筝并无坏心,只是有些个自私、不大气罢了。 可做的事情,却并不经头脑。她与顾云筝的关系并不亲近,她有孕在身,但凡有心思的人,都会避讳给她送吃食。 她这样的人,并不适合玉倾阑。 谢桥抚摸着小腹,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多谢顾小姐的好意。”许是顾大人将她护得太好,并未见过内宅之争。 顾云筝见谢桥收下,很高兴,眼睛往外飘,想要见玉倾阑,却又按捺住心思,眉宇间浮上担忧之色:“我来时看见外头有士兵巡视,好像在找你,你怎得那么大胆,竟敢将康大人扔河里,你落在他们手里,定会吃苦头。” “顾小姐,我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能将康大人扔进河里?”谢桥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 顾云筝收紧手指,咬着唇瓣,期期艾艾的说道:“可是晚上只有你与康大人离开,并无旁人,郡王也参宴了,你们……”说到这里,顾云筝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慌忙扯开话题道:“我失言了,郡王妃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搬动康大人……” “昨日去总督府的人只是商贾之女。”谢桥打断顾云筝的话。 顾云筝睁圆双目,一时不明白谢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小姐明白了么?”谢桥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温和的说道:“顾小姐是聪明的人,定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顾云筝心口猛然一跳,脸色隐隐发白,觉得笑得很温柔的谢桥,看着比她不笑时要可怕,心里生出要逃的心思。 脚步方才挪开一步,便听到白翎匆匆过来:“郡王妃,总督府里来人,您……您快随奴才走!” ------题外话------ 推荐好友紫若非宠文《盛爱绝宠:权少撩妻有术》他是海市的神秘来客,一手掀起海市的商海风云,外界传说的那个心狠手辣,冷厉风行的楚天集团神秘掌权人,南宫二少。 却没有人知道唯一能牵动这个冷漠男人心中波澜的会是一个还未成年的野丫头。 她是无父无母,失去记忆的孤儿,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却站在了那个令无数女人神往的南宫二少的身边,只需微微一笑,就能博得二少一片欢心。 这是一本娇妻养成文,且看南宫诺在圈养老婆的路上越陷越深,从此走上了宠妻的不归路。 第二百零六章 治好你的腿为条件 谢桥并未走远,而是跟着白翎弯弯绕绕,自一隐蔽的侧门处,来到隔壁的小宅里。 两府相通,并无人知晓。 顾云筝望着谢桥与白翎的身影自后院而去,若有所思。身后的婢女在催促,顾云筝收回视线,去往前厅。 厅堂里,坐着总督府的亲卫统领魏枭,顾云筝见过。 “魏大人,今儿个来明府办差事么?”顾云筝想了想,留步问魏枭。 魏枭在此见到顾云筝,心中惊讶。“顾小姐,您来明府做客?” “嗯。”顾云筝白皙的面颊染上红晕,仿佛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事被人看穿,心中赧然。美目扫过外面的亲卫军,咬着唇瓣道:“魏大人是来找倾阑哥哥?他身染恶疾,你们莫要惊扰他。”顿了顿,又道:“念在我爹爹的情面上。” 魏枭恍然大悟,算是明白顾云筝为何会在明府,心中大感意外,顾府竟有意与世子联姻? 荣亲王答应么? 顾府地位在余海稳固,权势在总督之下,在京城门阀士族,却不值一提。 顾云筝此番求情,想要世子承情? 转念一想,顾大人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总督百般示好拉拢,他却是打太极,不拒绝,也不是总督的亲信。 如果他卖顾云筝一个人情,亦或是促成世子与顾云筝的姻缘,顾府自然就是总督的人。 “有要事叨扰世子,待查探清楚,便会告辞。”魏枭对顾云筝和颜悦色道。 顾云筝直白的问道:“康大人昨夜里出事,魏大人来明府,难道是怀疑倾阑哥哥做的手脚?” 魏枭:“那日宴会顾小姐也在,郑大人身边的女子,有人看见在明府出没过。” 顾云筝急道:“郑大人带去的人,你们该去找郑大人啊!那位女子我见过,那日我与她在酒楼吃茶,正巧碰见了韩大人。我,我救了她,她说欠我一个人情,告诉我她住在郑大人府上,如果要她帮忙,直接去郑大人府中找她。” 却不想,阴差阳错,说到玉倾阑的安排之中。 “她来明府,定是那日送我来见倾阑哥哥。”顾云筝满面懊恼、后悔之色,仿佛是她害得玉倾阑受到打扰:“倾阑哥哥喜静,你们这般大的动静,他定会怪罪在我的头上!” 魏枭不会尽信顾云筝的话,但也信了几分,让人去郑府找人。 顾云筝并未离开,坐在这里等。 这期间,明府里搜找的人,纷纷摇头。 魏枭坐不住了。 荣亲王对世子的态度,他们也拿不准。只是听了总督的命令,前来搜找。总督与世子的关系并不亲厚,名义上的舅舅,二人的关系却很复杂。 人不在明府,只怕会惹怒了世子。 魏枭正要给管家赔罪告辞,便见他的人自府外匆匆进来:“魏大人,人找到了,的确在郑大人府中。” 魏枭变了脸色。 顾云筝朝他笑了笑,打算离开。 “且慢。”魏枭唤住顾云筝,赔着好道:“顾小姐,今日是我等莽撞,还望您在世子面前多多美言,宽恕我等。” 顾云筝心中一沉,她不过是胡诌罢了,却没有想到真的在郑远修府中。 她不过想卖个好给玉倾阑,他念在这情分上,对她别太冷淡。 如今看来,好心办坏事! “要去你自己去!”顾云筝心烦意乱,带着婢女匆匆离去。 魏枭不知顾云筝怎得突然变脸,看一眼管家,带着人回总督府,请示总督如何处理。 —— 总督府。 魏枭亲自押着谢桥进府。 管事在谢桥脸上扫一眼,对魏枭道:“大人在书房。” 魏枭带着谢桥去往书房。 书房外守着亲卫军,向魏枭作揖,“大人在内会客。” 魏枭在外等着,大约两刻钟,门打开,门口的亲卫军进去,抬着一辆轮椅出来。轮椅上的人,裹着黑色大氅,遮掩住面容。似乎发现有人在注视他,抬眼望去,四目相对。 季云竹微微一怔,目光死死盯着谢桥。 她竟在余海! 谢桥看见她面目平静,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季云竹眉心倏然紧皱,她眼底豪无波澜起伏,仿佛两口古井,并没有见到他的诧异,仿佛看见陌生人一般。 陌生人—— 季云竹心思翻转,锐利的看向她,语气凌厉:“你是谁!” 谢桥眼底讶异一闪而逝,抿紧嘴角,他显然是认识她!若是如此,岂不是身份要暴露?眼前之人,她并不认识,主子只介绍余海的形式。心思快速翻转,便听魏枭道:“她是郑远修的女人,昨夜晚宴被康大人看中,总督安排康大人送她回府,紧接着出事,她有嫌疑。” 季云竹搭在扶椅的手指微微一松,嗤笑一声,眼底闪过复杂难辨的神色,玩味道:“郑远修的……女人?有意思。” 魏枭觉察到季云竹的口气不对,心中浮起疑云。 而听到门口交谈声的康绪,负手行来,看一眼谢桥,问道:“云竹,你认识她?” 季云竹冷笑一声,眼珠子缓缓转动落在谢桥的脸上,眼底恶意尽显,红的异常的唇微启:“燮郡王妃,别来无恙!” 谢桥心口紧缩,变了脸色。 魏枭面色陡变,猛然看向谢桥。 康绪脸上并无明显变化,眼中有着意外,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唇边掠过一抹残佞的笑:“燮郡王妃?有意思,若是此等身份,成儿落水便有答案了。” “她不是燮郡王妃。”季云竹再次开口,宛如平地惊雷。 康绪面上剧烈变化,眉头紧蹙,眸子里雾色蔼蔼,阴冷的说道:“燮郡王妃她本人可在余海?”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在。” 季云竹敢断定,昨夜里的人定是谢桥的本尊,若是人假扮,岂敢将康成扔河里去? 谢桥掷下烟雾弹,飞身逃离。 康绪抽出长剑掷出,谢桥自空中坠下,长剑贯穿胸口。 季云竹滚动轮椅到来人旁边,抚摸着她的脸,并无缝隙。嘴角微勾,若非他与谢桥是死仇,此人对他极为陌生,他也分辨不出来是易容。 取来药水,涂抹在她脸上,显露出真容。 康绪定定看了片刻,朗声笑道:“云竹,姐夫惜才,你若死了,真是可惜。” 季云竹眼底闪过一抹狠色,看着手里的药水,轻笑道:“总督大人,云竹有一个法子,能够引蛇出洞。” “洗耳恭听。”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谢桥回到明府。 隔日,被带走的‘谢桥’来信,传来总督府的消息。 玉倾阑回信,让她不得轻举妄动。 傍晚,下面便有消息传来,地皇草出现在鬼市。 “鬼市?”谢桥皱紧眉头,地皇草怎得会出现在黑市?黑市骗术变幻多端,极难买到真物。 明秀心中也生出疑惑,这极难得的东西,断然不会在黑市,“郡王妃,定是做的局,咱们静观其变。” 谢桥颔首,让人去一趟黑市,莫要出面便是。 “蓝玉,你去查季云竹在不在余海。”谢桥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在京城里的时候,季云竹已经离开,她总觉得他的存在便是隐患。 如果在余海,那么易容她的人,定会逃不过他的眼睛。 蓝玉即刻去查。 谢桥熬了药膳粥,亲自给玉倾阑送去。 玉倾阑脸色比昨日里还要难看几分。 只吃了一小碗。 玉倾阑擦拭唇角,指着书案道:“桌子上有一封信,你帮我拿一下。” 谢桥找来递给他。 玉倾阑拆开信,一目十行,满面疲倦之色,揉着眉心,随手递给谢桥:“你看看。” 谢桥拿过来,正是荣亲王给康绪的信。 “你拦截了?” 目光一顿,落在末尾处,拇指轻轻抚弄着,眼睛微微一眯,总觉得那个印章极为眼熟。 玉倾阑发现她的异色,淡扫一眼:“他的信都有木兰花印记。” “你母亲喜欢的花?”谢桥脱口而出,抿紧唇,她失言了。 玉倾阑垂目,骨节清晰的手指拿过信纸,静静地看着那一朵绽放的艳红色木兰花,嘲弄道:“哄骗人的手段罢了。” 谢桥抬眼看向玉倾阑,他眉宇间陇上清愁,眼底却是布满厌恶之色:“印章是我母亲镖局信物,他据为己有,下面的人,只认印章不认人。” 谢桥恍然,突然记起来了,为何此物如此眼熟。 “我去过飞天阁,无意间触碰机关,里面供奉你母亲的牌位。”谢桥解下腰间佩戴的红绳结,手指挑开线头,拆开一半,里面露出一枚玉戒,放在玉倾阑的手心:“我拿出牌位的时候,无意间将戒指弄得掉落下来,顺手带走了。如今倒也好,物归原主。”顿了顿,谢桥笑道:“当初为了这枚玉戒指,荣亲王可没有少威逼利诱,想来他用的信物是让人重新雕刻。” 玉倾阑望着手心的玉戒指,上面染着红色印泥,由浓渐淡,轻盈而透明,正是母亲带在手指上的那枚。 “他看样子习惯用这一枚印章,落在我们手上,许多事都好办了。”谢桥看着他神色不太对,便起身告辞。 玉倾阑让白翎去送。 谢桥回到屋子里,秦蓦已经回来。 脱下大氅递给明秀,谢桥捧来热茶喝几口,盘腿坐在他对面,将玉倾阑一事说给他听,见他神态异常,“有事发生?” “季云竹在余海,就住在总督府,易容的人已经被揭穿。”秦蓦靠在大迎枕上,一手盖在眼睛上,嗓音暗哑的说道:“他们定是知道你在余海,明日我让人送你回京城。” “可是师兄……” “他与你一同回去。” “地皇草还未找到。”谢桥固执不肯听从他的安排。 秦蓦猛然坐起身,目光如炬,语气逼人:“你以为为何紫玉红在荣亲王手中,早不透出风声,正好那个时候放出风声?冰焰草又为何在当铺?那皆由季云竹一手操控,那时候正是他暗中回京!这两味草药,虽是难得之物,用处并不广泛,即便有人得了,也不识得,毫无用处,只有我的毒需要,你说他们是何居心?还有,你可曾想过,玉倾阑在余海暴露身份,地皇草便及时出现?他身上寒热交替,若是小毒,为何隐瞒我们?这般多的巧合,当真是巧合?你就不曾深究其中的原因?” 谢桥心瞬间直坠冰窟,四肢发冷,头脑一片空白,唇瓣微微发颤道:“你说他身上出现过热症?”她一直以为只是浑身冰冷,并无其他的症状。 秦蓦倒下去,缄默不语。 谢桥心里慌了。 如果真的是赤寒毒—— 谢桥倏然起身,趿着鞋子,面色苍白,匆匆去往玉倾阑的院子。 —— 暗卫将秦蓦与谢桥之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复述给玉倾阑。 玉倾阑沉默半晌,拿出银针,在各大穴位扎刺进去。打开壁柜,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进腹中。 拔出银针,压制的内力充盈丹田。 “噗——” 玉倾阑吐出一口暗黑的毒血。 白翎进来,看到地上的血迹,脸色大变:“公子,您怎么了?” 玉倾阑摇了摇头:“收拾了。” 内力被他用去压制毒素,他不再压制,毒素便蔓延全身,方才那颗药丸能够清毒,用处并不大,却能影响判断。 果真,白翎收拾出去,谢桥便来了。 她的脸色极其难看,不由分说,拉过来他的手腕,脉象与之前不同,却并非是她担忧的赤寒毒,像是有几种不同的毒在体内。 “师兄,你如实告诉我,你可有中赤寒毒?”谢桥眼睛发红,一瞬不瞬盯着他,手指冰凉,微微发颤,不等他开口,又道:“别骗我。” “不是。”玉倾阑面不改色,轻咳几声。 “当真没有?”谢桥不信,哽咽道:“如果是如此,你又为何乱脉象,不让我得知?” “不想你担心。”玉倾阑轻叹一声,眼底闪过无奈,似乎当真是她多想了一般。 谢桥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师兄,你的话,我向来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欺瞒我也好,不欺瞒我也罢,这一辈子都别让我在你身上发现赤寒毒。否则,我们便断了同门关系,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玉倾阑心中一震,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轻轻颔首:“好。” 谢桥脸色紧绷,眼里一片冰封的寒气,扭开头走了。 玉倾阑按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咳嗽。 谢桥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脚步微微一滞,去往药房根据他脉象反应的毒配药。 夜色深重。 谢桥配好药,练成药丸,装进瓶子里,吩咐明秀送过去。 回到屋子里,秦蓦沐浴好,穿着中衣,靠在床柱上阖眼养神。 谢桥走过去,静静看着他的容颜,俯身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秦蓦松开手,望着她,一言不发。 “我有办法拿到地皇草,你的毒也快要发作一次,我给你解了再回去。”谢桥见他眉宇紧蹙,指腹轻轻抚平皱褶,轻轻笑道:“余海危险重重,你毒发的时候,身体最弱,我不放心。” “我会……” 谢桥手指压在他的唇瓣上,轻柔的说道:“半个月。” 秦蓦一怔。 “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无人会将我如何。”谢桥信誓旦旦。 秦蓦终究是妥协。 —— 谢桥一夜辗转反侧,并未熟睡,天蒙蒙亮,便写一封书信递给蓝玉:“送给季云竹。” 蓝玉怔愣住,看了一眼信封,惊异道:“主母,季云竹与您是宿敌,此刻找他,对您不利。” “不会。”谢桥坐在桌前用膳,盛一碗八宝粥递给秦蓦。 蓝玉不动,看向秦蓦。 秦蓦并未看向蓝玉,端过粥,缓缓说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谢桥不再开口。 用完膳,便去水月楼。 雅间里,季云竹已经到了。 谢桥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斟一杯茶,脸上扯出一抹笑道:“别来无恙,季公子。” 季云竹接到谢桥的信,很惊讶,猜想过她有何阴谋,猜不出来,便来了。 他想要看看,谢桥想耍什么花样。 “郡王妃,的确许久不见。昨日总督府见到你,当真是吓一跳,以为您贵人多忘事,已经记不得在下。”季云竹皮笑肉不笑,看着谢桥的目光阴冷无比。 “我们做一笔交易。”谢桥道明来意。 季云竹挑眉。 “我想要地皇草。”谢桥从听闻秦蓦那一番话后,便猜测地皇草定然会在季云竹的手中。果真,蓝玉打听消息,黑市里的确有地皇草,但是落在季云竹的手中。 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只怕这味药至始至终都是在他或者荣亲王的手里。 只不过是诱饵而已。 “我听不懂郡王妃说的话是何意。”季云竹眼底闪过一抹兴味,不知谢桥哪里来的底气,他会将地皇草拱手相让。 谢桥轻笑一声,视线轻飘飘落在他的腿上:“条件,治好你的腿。” ------题外话------ 推荐文文:《病宠暖妻之夫色难囚》北堇(2PK求收,17号12点~20号12点)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是住进他家,活成他妈,睡了他身,夺取他心。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思是偷到钱包被抓,不仅要还赃款,还得贴身伺候。 他没妈,她也没妈,没关系,刚好凑一家。都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没关系,可以再来一只小老虎。 【情话篇】 她问:你的缺点是什么? 他答:缺点你! 【斗嘴篇】 他说:媳妇儿,我上辈子是修了多大的福分,今生才能娶你为妻。 她答:不是你修的福,是我做的孽。 男女双处双洁,身心健康,盛宠小虐,欢迎来戳! 第二百零七章 该救谁? 治好你的腿为条件。 于季云竹来说,的确很诱人。 只是… 季云竹看着谢桥胸有成竹的自信笑容,心中恶念涌现,想要摧毁,“我的腿,换秦蓦一条命划算。”说话间,望着谢桥看似平静的眼眸下,暗流涌动。见她为之变色,眸子里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划过:“我瘫了二十几年,早已习惯,能不能行走真的已经不重要。” “比起这双腿,我更感兴趣的是秦蓦的死。我很想感受下,你当初听闻我的死讯时,心中是何等畅快的感觉。” “我听说郡王妃有孕在身,在此说一句恭喜。” “我突然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你想要救秦蓦也不是不可,一命换一命,我要你肚子里的来换。” 季云竹每说一句,看着谢桥的神情变化一点,心中越畅快,说的话更恶劣! 品尝着茶水,姿态悠闲地欣赏谢桥的表情。 “这一年来,今日我终于找到自己的乐趣,看着你痛不欲生,我便越快乐,你说我凭什么牺牲自己的快乐成全你?我可没有英勇就义的精神。”季云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只是笑容里透着森冷,令人毛骨悚然。 谢桥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茶杯,雪白的皮肤下脉络清晰。这一刻,仿佛能够感受到血液逆流而上,四肢冰凉。 她知道,季云竹渴望腿治好。 可他的仇恨更激烈疯狂。 谢桥稳定心神,镇定自若道:“季公子比我年长,说的话定然深思熟虑,我说的话半个月内随时有效,今日只当我请你饮茶。我们之间误会太深,你可以好好回去考虑考虑,我知道季公子对你祖父的列国志很感兴趣,定然想亲眼走一走他们走过的山河,看过的景致,我先告辞。” 季云竹看着她收敛神态,慢条斯理的开口,一字一句,直戳心窝。不禁冷笑一声,她凭什么一副他意气用事的口吻?自以为了解他? 谢桥感受到他有一瞬膨胀的怒火,转瞬被他压抑住。 谢桥走到门口的时候,脚步忽而一顿,回首对季云竹笑道:“对了,魏青给你的手札,你可有看?” 季云竹心中一惊,陡然看向谢桥。 “莫要白费功夫,如何医治你双腿的办法,我熟记在心之后便已经毁了。”谢桥好心的提醒道:“只有半个月……不……只有十天给你考虑,半个月后,我便要回京了。” 季云竹搭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收紧,阴冷的眸子里一片阴鸷。 魏青的确将谢桥亲笔记录的手札给他,而他也全都翻看,不得不赞叹她的医术之高绝,令人望尘莫及。他也从中学到良多,只是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地皇草么? 季云竹桀桀笑了几声,目光诡谲。 谢桥听到笑声,回头看一眼门扉紧闭的雅间,目光沉敛,她早该要想到魏青是季云竹的人。 谢桥并不急着回府,而是在酒楼一楼角落里坐下。 店小二上了茶点。 明秀斟一杯茶,放在谢桥的手边。 谢桥端起花茶,鼻端轻嗅,芬芳怡人,浅抿一口,入嘴微涩,余味甘甜。 “郡王妃,您还约了旁人?”明秀东张西望,并没有熟悉的面孔。 谢桥但笑不语。捻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耳边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听说余海的霸王海爷,出海归来,不巧碰上倭寇,杀伤掠夺,占尽财务。一船的人,只剩下海爷与掌舵的人活着,押回康大人的府邸里。” 谢桥手里的糕点捏碎,回头望去,便见另一人道:“我看见了,一箱箱的宝贝,全都是稀罕物,大半抬进总督府,孝敬那些个大人。唉,倭寇横行霸道,都是海禁闹的。” “如果解除海禁,那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为何朝廷不愿意解除?这么些年,不知派来多少官员,全都无功而返,甚至命丧余海!我看啊,此次来的郑大人,只怕如往年那些大臣一般,灰溜溜回京城。” “能回去也是好的,只怕命也会没了!”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人一阵唏嘘。 谢桥咀嚼口中糕点,弹掉裙摆上的糕屑,陷入沉思。 算算时日,海爷也该回来了。 这时候遇上了倭寇,那么这次也算是白出海一趟。 目光一沉,嘴角凝着一抹冷笑。真倭寇大抵十之三,从倭者十之七,自海禁起,更为猖獗。 秦蓦这段时日早出晚归,便是为了倭寇之事? “海爷出事,我们的人没有接到半点消息?”谢桥不再等季云竹,起身匆匆回府。 “郡王妃,且慢。”季云竹唤住走到门口的谢桥,黑衣人将他抬下来,推着他到谢桥的面前:“你提的要求,我考虑一番,同意了。” 谢桥丝毫不觉得惊讶,仇恨炽烈,可腿是他这二十多年的执念。 同样重要。 魏青是他的希望,而她明确的挑破关系,压断他最后一线希望,他知道如何抉择! “明日之内,我要见到地皇草。”谢桥放下这句话,便带着明秀匆匆回府。 季云竹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抹极有深意的笑。 —— 谢桥回到府中,屋子里空荡荡,秦蓦还未归来。 地暖烧着的,散去谢桥一身冷冽寒气。 蓝玉接过谢桥取下的大氅,禀报道:“主子去韩府。” 谢桥点了点头,看来形势严峻,被抢杀的并非海爷的船,还有另外几艘船,他想要速战速决,并不想等下去,便只有早韩勇合作! 韩勇野心勃勃,明面上奉承康绪,可私底下却是与康绪做对。 他在余海,处处被康绪压一头,早已是心有不甘。 若是没有猜错,秦蓦定是将韩勇拉入阵营,让他取而代之! 直到傍晚,秦蓦一身血腥回来。 直接去往净室洗漱干净,换上一身常服,坐在谢桥的身旁:“海爷救已经出来,安置在韩勇的府中。最近余海会有动荡,你尽快回京。” 谢桥面色一变:“你动了康成?” 秦蓦颔首,面容冷峻:“从他这里开刀。” 谢桥抿紧唇,看来他一刻都不想忍。开始布置的计划,不动声色慢慢将他们的势力给蚕食,便能够减少损失。如今,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便会扩大损失。 “京城里不能等,荣亲王已经开始有动作,余海要尽快收复回京!”秦蓦语气凝重,荣亲王是趁他离京,京中无人防守之际动手,的确是最佳时机。 所以,他要加快动作! “五天。”谢桥沉声道:“五天后我回京。” 秦蓦嘴角微抿,他的意思是希望她明日便回京城,她留在这里始终是危险。可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中叹息,她未拿到地皇草,不会甘休! “我这几日不会在府中,你别乱走,我安排人保护你。”秦蓦面容冷肃,口吻严厉。 谢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秦蓦用完膳,接到消息,便离府而去。 谢桥疲倦的躺在床上休息。 腹中的胎儿已经四个月。 手搭在上面,缓缓阖上眼。 倏然,谢桥猛然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紧贴着腹部的手微微一颤。 聚精会神,去感受。 下一刻,腹部果真有微弱的动静。 谢桥眼底布满惊喜,疲倦的面容绽放出一抹笑意,心中充盈着喜悦与感动。 转瞬,脸上的笑容淡去。 这幸福的时刻,秦蓦未能第一时间与她一同分享。 “郡王妃,有人送一个盒子进来。”蓝星手里捧着盒子进来,放在桌子上。 谢桥感受到胎动,秦蓦不在身边,虽然落寞,仍旧振奋。掀开被子起身,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根地皇草。 谢桥嘴角微微上扬,季云竹如此等不及了。 “你去箱笼里将压在底下的碎花布包拿出来,给季云竹送去。”确认无误后,谢桥言而有信,将治腿的方法给他。 “郡王妃……”蓝玉看到谢桥手里的盒子时,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您将他的腿治好,魏青是您的徒弟,将您的绝学学去,教会季云竹,他的医术超越您该怎么办?” “只要他悬壶济世,不是拿去害人,又有何妨?”谢桥颇不在意,心中很激动,几味药算是凑齐了,她迫不及待的要即刻去炼药。 可她知道,她必须要有足够的休息。 “蓝玉,腾出一间药房,将药材东西都备齐,铺一张床在里面。我没有配好药,除一日三餐外,不许任何人打扰我。”谢桥将药单子递给蓝玉,便躺在床上,逼迫自己睡觉。 翌日。 谢桥早早的起来,秦蓦一夜未归,安排蓝星送来口信。 谢桥理解他,如今是关键时刻,若无要紧之事,她不会打扰秦蓦。 用完膳,谢桥便将自己关进药房里。 若是顺利,大约三日便能将药练好。 而这三日里,余海一阵动荡。 秦蓦利用特权,调来隔壁两省军队,镇压倭寇。 玉倾阑便是利用那枚木兰花玉戒将康绪调回京城待命。 而他离开的这期间,秦蓦势必要拔出毒瘤。 一旦错失良机,便唯有废除海禁。 玉倾阑书案上,压着废除海禁的折子。 秦蓦未能掌控余海大权,康绪回到余海,这一道折子便会呈递到明帝案上。 除了官匪勾结之外,其中便是乡绅与倭寇走私,韩勇便是在清除这一脉。 短短两日,便已经收复十之五六。 玉倾阑稍稍松一口气。 秦蓦斟一杯酒,灌进口中,浑身散发着冷煞之气:“打压收复的都是从倭,真正的倭寇首领,比他们难对付。” “你想要如何?”玉倾阑为两人斟酒,端起一杯酒,欲一口饮尽。 白翎插嘴道:“公子,您的身子不宜饮酒。” 玉倾阑淡扫他一眼。 白翎道:“小姐让您忌口!” 玉倾阑手一顿,闻一闻酒香,却是没有再喝。 秦蓦睨他一眼,冷冽道:“今夜,干一票大的。” 玉倾阑笑道:“也只有这一夜机会,康绪得到消息,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我让人在半路伏击,拖延时机。” “足够了!” 秦蓦走出书房,望一眼北院方向,他今日回来之时,蓝玉便告知他,谢桥得到地皇草,闭关在药房炼制解药。 如果顺利,事态平息之后,她的药也正好出炉。 如此,正好! —— 药房内。 谢桥经历过几次失败,终于配好比例。 掌握好火候,手指紧紧握着扇柄,紧盯着药罐,待熬成半碗水之后,便拿着端走药罐。 取来材料研磨成细粉,随后调药和药。 谢桥净手,和丸。 放在铜炉里煨干。 将两粒药装进瓷瓶里,拿着瓦片盖在火炉上,谢桥将药揣进袖中内袋,将屋子收拾干净,准备去屋子里洗漱。 等秦蓦回来,便能给他解毒。 打开门,便见蓝玉慌张跑来,喘息道:“郡王妃,不好了,世子他昏厥了。” 谢桥面色一变,匆匆去往玉倾阑的屋子里。 屋子里,一片混乱。 府医根本就束手无策。 白翎见到谢桥,眼底闪过惊喜,顾不上尊卑,拉着她的袖摆:“小姐,公子快不行了,您快一点,给他诊治!” 谢桥看着玉倾阑身上湿透了,冷声道:“为何不先换一身干净的底衣?” 此刻换,显然又耽误时机。 谢桥坐在床榻边,拿着他的手腕扶脉,面色惊变。 赤寒毒! 果真如此! 莫怪他千方百计的隐瞒! 白翎见谢桥面色不对,焦急的询问道:“小姐,公子他究竟如何了?” 一旁的蓝玉似乎有预感,紧张的看着谢桥。 谢桥面色苍白,眼底闪烁着水光,手指紧紧掐进掌心,看着陷入昏睡中,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头,心乱如麻。 袖中内袋里的两粒药,宛如千金重。 明明就在之前,她为炼制出这两粒药而欣喜若狂。 转瞬,便是让人如此的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在她看见希望之后,又陷入绝境! 难道,这就是命? 这一切便能够解释,季云竹为何如此痛快的将地皇草与她做交换! 他的情况太凶险,根本不能像秦蓦一般,压制在一处,可以拖延上几年! 他的气息,逐渐微弱。 不能等! 蓝玉看着谢桥动了,手指探入袖中。心骤然一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急色:“郡王妃,您要三思!” 谢桥仿若未闻,瓷瓶已经落在她的手心。 蓝玉失声道:“郡王妃,世子他的毒没有这两粒药也能解。但是主子他没有这两粒药,他会死!”突然跪在地上,哀求道:“郡王妃,地皇草是荣亲王手中拿出来,世子身上的毒也是荣亲王所为,荣亲王定然能解,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世子死去。他如此做,就是想要离间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要,属下求求您,不要给,您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让世子撑着回京城!” 这是蓝玉第一次,如此的失态! 如此的哀求! 亦是,如此的绝望。 屋子里,一片死寂! 白翎面如金纸,他知道郡王也是中此毒。公子也中同样的毒,而小姐手里只有一个人的药! “不,不是的……王爷他放弃了公子……”白翎目光灼灼的盯着谢桥手里的瓷瓶,谁都是忠于自己的主子,不希望自己的主子有事。 可是白翎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公子只是小姐的师兄。而郡王才是小姐的夫君! 孰轻孰重? “小姐……”白翎喃喃的喊道,心中不愿意放弃,哪怕只有一丝希望! 谢桥知道,她无法将玉倾阑弃之不顾。 他们能够想到的,荣亲王只怕早已想到,他恐怕早已将所有的退路堵死。 玉倾阑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 对于荣亲王来说不是忠于他的儿子,于他来说只是废棋而已。除了玉倾阑,他还有其他的儿子! 毫不犹豫,倒出药丸,塞进玉倾阑的口中。 刹那,药丸落入蓝玉的手里。 第二百零八章 两难全 “郡王妃,对不起了。”蓝玉面上并无愧疚之色,在她的眼里,谢桥是她需要保护的主子,可内心忠于的是秦蓦! 即便,最后付出死的代价,她也不后悔阻挠。 蓝玉看一眼谢桥,转身便要跑。 “拦住她!”谢桥一声怒喝。 蛰伏在暗处的隐卫,瞬间挡住蓝玉的去路。 蓝玉的眼睛开始变幻,冰冷而决然。 “蓝玉,你是他给我的人,在你选择为我效命开始,便是忠于我!你将药给我,方才的事情,我当作没有发生!”谢桥的手伸在蓝玉的面前,目光平和,注视着蓝玉的眼睛,带着蛊惑人心的奇异力量。 蓝玉缓缓伸出手,药瓶放在谢桥的手上。 千钧一发—— 蓝玉猛然回过神来,震惊的看着谢桥,唇瓣颤抖道:“郡王妃,您当真爱郡王?还是你的心里只有世子?来余海这些日子,您就变了,一门心思放在世子身上,忽略主子,您是后悔了么?所以……” 后面半截话,蓝玉说不出口:不顾主子死活。 她知道谢桥并无此意,可是陷入两难的境地,她控制不住自己将谢桥往坏处去想。 主子对她不够好么? 连命都可以给她! 而她千辛万苦,寻得地皇草,本就是给主子。 凭什么最后玉倾阑中赤寒毒,便舍弃主子,而择选玉倾阑? 不惜对她用上催眠! 她能够理解谢桥做的选择,可却不能体谅。事关生死,她无法理智。 “郡王妃,你给了世子,郡王他会死……”蓝玉跟在秦蓦身旁多年,见过他饱受赤寒毒的折磨,耗费多少人力物力,牺牲太多的同伴,主子放弃了。 她重塑希望,甚至已经成功,可最终她又一手捏碎! 蓝玉很自私,不能理解谢桥的大义,也不认同她的选择。所以,在隐卫自她的手心强行夺走解药。眼睁睁看着谢桥放入玉倾阑嘴里的时候,瞳孔紧缩,紧绷的面庞出现裂纹,浑身的力气都仿若被抽空。 谢桥摊开银针,扎刺在玉倾阑身上,替他排毒。 无暇去顾及蓝玉的情绪。 蓝星站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搀扶着蓝玉离开。 谢桥听到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手指微微颤动,转瞬聚精会神的扎针。 玉倾阑吐出几口黑血。 谢桥吩咐白翎将他搀扶进药浴中,浸泡两刻钟便彻底解毒。 谢桥提着的心,瞬间落下来。 白翎踌躇,盯着谢桥的目光极为复杂,他根本没有想过,谢桥会选择救玉倾阑。 “小姐,公子的毒一直压制得很好,只是不慎落海,海水冻骨,方才毒发。”白翎还有话没有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良久,挣扎的说道:“小姐,郡王救的公子,我们离开的时候,他泡在海里给我们做掩护。我想说,公子被冷水刺得毒发,郡王会不会也出事?” 谢桥脸色唰的白了,当时情况紧急,他想到过秦蓦,比起他来,玉倾阑的情况更危急。 他不能等。 而秦蓦还有时间去等解药。 即便,最后结果不好,她都会陪着他。 何况,那是她欠玉倾阑的。 谢桥夺门而出,眼底布满慌乱,担忧的去寻秦蓦。 明秀迎面撞上来,见到谢桥,焦急的说道:“郡王妃,郡王回来了,他,他被蓝星关在屋子里,您快随奴婢去看看。”拉着谢桥的手,快步朝屋子里而去:“奴婢想郡王定是受很重的伤了,他脸色很不好,身上都是血……” 絮絮叨叨间,已经到了。 谢桥一眼看见守在门口的蓝星、蓝玉,脚步微微一顿,有些怯步了。 砰—— 哗啦—— 咚——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声响,声声宛如锤子,重重敲落在她的心口。 不必去看,便知屋子里,他承受多大的痛苦。 上一回所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仿佛如昨。 谢桥上前,蓝星站在门口正中央:“郡王妃,您请回,免得错伤小世子。” 谢桥眼中凝聚着水光,听到屋子里噼里啪啦,声声闷响,心口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巨石,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 郡王妃,蓝星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在他的心里,她只是郡王的妻子,而不得他们的认可。 他们终究是介意。 蓝玉木桩子杵在一边,仿佛并未见到谢桥,目不斜视,不知看向何处。 “我进去看看他的情况……” 谢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蓝星打断:“郡王妃护着小世子即可,主子那里有穆神医。” 谢桥抿紧唇,视线在蓝星、蓝玉脸上扫过,他们并无多少的表情,但是她知道,方才因为解药一事,他们无法释怀。 谢桥看一眼紧闭的门扉,紧了紧手指,转身去药房,配药煎药,撞进食盒里提过去。 便见蓝星恭敬的将穆神医送出来。 穆神医目光在谢桥身上扫过,什么话也不说,背着药箱离去。 蓝星看一眼谢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主子已经稳定。” 谢桥手指一紧,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任何响动传来。 良久,谢桥点了点头,吩咐蓝星好好照顾秦蓦,便将自己关进药房里。 翻出师傅的手札,一条条,一字字,企图找出另一种解毒的方法! 几本手札,一遍又一遍,依旧没有任何的头绪。 猛然,谢桥记起今日见到的穆神医。 “明秀!”谢桥陡然拔高声线:“去备车!” 穆神医世代在余海行医,大有名气,却淡泊名利,不愿进宫为太医。 他能够让秦蓦的毒稳定,那么必定知道解毒的方法? 谢桥备上薄礼,去拜见穆神医。 穆神医似乎早有预料谢桥回来,守在院门口的药童,迎接谢桥回茅草屋。 穆神医在研磨药粉,头也不抬的说道:“郡王妃,老朽知道你的来意,老朽亦是束手无策。你的师傅替郡王刮骨拔毒,不见任何的效用,反而使其毒有变,即便你给他服用解毒丸,也毫无用处,反而会害了他!” 谢桥面色不禁一变,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紫玉红,冰焰草,地皇草只对赤寒毒有用,他的毒经过多年的治疗,变得极为复杂。如今,这世间能解毒的只有玉凝丹,老朽与你师傅有过交情,告知你下落也无妨。”穆神医拍了拍手,看向谢桥:“玉凝丹能解世间霸道之毒,仅有两颗,一颗已经被大庆圣女服用,还有一颗便在大庆皇帝手中。” 谢桥心中凛然,此药如此珍贵,且在大庆皇帝手中,想要拿到手,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穆神医笑了几声,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你不必气馁,大庆皇帝他有沉疴,并不知道你师傅的踪迹,暗中在大肆寻找,你是他的徒弟,医术造诣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庆皇帝应该会很高兴。” 谢桥为难道:“我能治,可惜去大庆,我的身份……” “大庆内乱,皇帝一直在服用丹药,压制病情,不对外泄露,知道他的病情只有寥寥心腹。你不能随任何人泄露,否则就连你自身都有安危。”穆神医宛如慈祥的长者,叮嘱谢桥注意事项。 “多谢穆神医。”谢桥语气真诚,道完谢,便告辞。 穆神医道:“今日之事,郡王面前都不得松口。” 谢桥心中转念一想,大庆皇帝病重,大庆内乱,穆神医担忧秦蓦知道,会对大庆兴兵?或者趁机打劫? “好,我会保守秘密。”谢桥经历过地皇草一事,不能十足成事,也不愿在秦蓦面前透露风声,以免他会失望。 希望破碎,并非是常人所乐见。 太绝望。 谢桥一走,便有一道身着紫衣的男子出现在草庐里。 —— 余海水产丰富,倭寇横行,却也因此多许多走私而来的稀罕物。 许多人慕名而来,街道繁盛,人头攒动。 谢桥坐在马车上,看着拥挤狭窄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许久方才能移动小半截路。 “郡王妃,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待过去只怕都已经天黑,我们走过去,租一辆马车回府?”明秀记得她还未用膳,观望着街道,似乎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酒楼:“您若要等,我们去前面的酒楼先用膳?” 谢桥顺着明秀指的方向望去,想要摇头婉拒,她想要早些回府去见秦蓦的情况:“我们走回去……”话音戛然而止,谢桥目光定定落在前面一道紫色的身影,极为熟悉,见到他拐进酒楼,“明秀,我饿了,先去用膳。”不等明秀反应过来,谢桥率先下马车,步履匆忙,去往前面的酒楼。 酒楼里,并无多少食客。谢桥一眼望去,并不见那道紫色的身影,走到柜台询问道:“掌柜,方才身着紫衣的男子,他在何处?”说罢,自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我是他的好友,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掌柜的收下银子,指着二楼道:“二楼沁雪阁。” 谢桥道谢,立即上楼,朝沁雪阁走去,站在门口,心里没由来的紧张,生怕会弄错。但是,由不得她去思考太多,伸手敲响门扉。 “进来。” 谢桥听到沙哑的男声,并不像记忆里南宫萧的声音,手却已经推开门。 一眼看见雅间里的人,身着一袭暗紫色锦袍。他此刻望向她,一张陌生的脸,心中掩不住失望,难道真的是她看错了? 男子见到谢桥亦是一怔,他以为是小二,却未料到是一位女子。 “抱歉,我走错了。”谢桥‘嘭’地关上门,快步走到开。看着走道,空荡冗长,无边的空寂似潮水涌来将她湮灭。 谢桥心里生出一股子无力,前所未有的挫败,令她支撑不住。靠在墙壁上,缓缓的滑下身子,双手掩面。 想要不顾一切,嚎啕大哭,宣泄心里积压的种种情绪。 紧紧的抱着双臂,将自己缩成一团。 泪水似乎早已干涸,目光近乎呆滞的盯着某一处。 当时秦蓦发病,蓝星在门口拦住她,不许她进去。她可以利用身份,强行进去。但是,她也没有做好见他的准备,害怕面对他失望的眼神,又怕遭受他的谴责,所以她逃避了。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谢桥猛然回过神来,抬手胡乱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打起精神朝楼下而去。 “桥桥?”身后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谢桥脚步微微一顿,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桥却并未回头,直到肩头一重,谢桥回过头,便见到南宫萧那一张熟悉的面容,一时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 “真的是你,你怎得来余海了?”南宫萧眼底有着惊喜,冷漠的面容似冰雪消融,一片柔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暖意:“我还以为认错了。”看一眼走道有两三人过来,指着一间雅间:“进去坐片刻?” 谢桥本就是为了找他,南宫萧的提议,正合她的心意,谢桥点头:“好。”看着他因她的同意,嘴角流露出的笑容,手指微微一紧:“你怎得来了余海?” “机密。”南宫萧走在前面,推开雅间的门,做一个请的姿势,尔后唤来小二,点了几道谢桥爱吃的菜色:“我还未用膳,你不介意?” 谢桥摇了摇头,听闻他说‘机密’二字,突然意识到他是大庆的重臣,她要他帮忙做的事情,有可能不忠于帝王,一时间竟难以启齿。 当初他为了帮助她,替她摆平秦玉一事,不惜迎娶她,给他带去一定的麻烦。 秦玉那样的女人,占去他原配的位置。 南宫萧似乎也觉察到她的不自在,主动挑起话头:“我去过神农谷,那里只有张伯一人在打点,他提起你与玉倾阑时神情落寞,可见他十分想念你们。” 谢桥想起张伯,心中百味陈杂,细数起来,她有三年未曾回谷。 当年,她还曾言大婚邀请张伯见证,张伯同意了。可张伯并未来,只是捎了新婚贺礼给人带来。 在他的心里,以为她若要嫁人,最终是嫁给玉倾阑罢? “我来这几日,听闻玉倾阑中毒,你来余海,便是为他而来?”南宫萧看向谢桥,她的脸色骤变,似乎不愿提及,目光沉了沉,转移话题道:“这几次,秦蓦大刀阔斧,收整余海,已经重挫倭寇,只怕这几年余海会很太平。他若趁势扳倒掌权要臣,便能彻底消灭倭寇。若是不能,他请奏解除海禁,余海如今面临的情况便能迎刃而解,何必耗神耗力?” 南宫萧这几日早已在余海,秦蓦的铁血手腕,也震住他! 余海乱成什么德行,他突然强硬的下手! 好在,结局不算坏。 即便康绪赶回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无法力挽狂澜,改变局面。 谢桥一怔,这几日她恰好在药房,外面的事情明秀、蓝玉不曾与她说半句,扰乱她的心神。 可,最后,她让蓝玉失望了! 谢桥心中一动,垂目望着眼前南宫萧为她盛的饭,心中堵得慌。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南宫萧,拿起干净的筷子,夹了他最爱吃的水晶肘子,放在他的碗里,在他异样的目光下,道:“我听闻你们皇上身染沉疴?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又像是随口提起,谢桥不再看南宫萧,夹起一根青菜放入嘴里,却如同嚼蜡。 她早已饿过头,毫无食欲,一口一口往嘴里扒饭,神色木然的咀嚼,强迫自己吃下去。 南宫萧觉察到她的异样,从她手里夺过饭碗,冷着脸,愠怒道:“不想吃,不必勉强自己。你早饭、中饭未吃,我让小二给你送一碗稀粥。”看着她眼里水光瞬间凝聚,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南宫萧慌了,手足无措。 他不曾面对过这样的情况,其他的女人在他面前哭,早已让人丢出去,谢桥也未曾在他面前哭过,慌手慌脚掏出锦帕递给谢桥。 谢桥似乎找到宣泄口,趴伏在桌子上无声哭泣。 南宫萧目光冷沉,盯着她瘦削的肩头微微颤动,心中松动,眸子里一片柔软。她性子坚韧,不轻易服输,如今是真的承受不住,急需要发泄。 静静地坐在一旁,并不打扰她。 良久,谢桥恢复平静,脸依旧埋在臂弯里。 南宫萧嘴角凝着一抹笑,她如此失态,定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南宫萧心底到底是高兴,看她哭的如此伤心,心中多少不是滋味,她是为旁的男人哭。但是有生出一丝喜色,她能够在他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足以将他当作朋友。 优雅的伸手,将锦帕放在她的手心里。 谢桥手指一紧,抓住锦帕,胡乱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心中尴尬,只是南宫萧方才那句话,令她猝不及防想起秦蓦,一时忍不住。宣泄后,意识到她面前的人并非秦蓦,的确不好意思。 眼睛通红,谢桥透过她对面的一面菱花铜镜里,看着她的模样,甚为……狼狈。 “抱歉,我……” “我被父亲送到军营里,比旁人多上几倍的训练强度,心中自是愤怒不平。借酒浇愁,喝醉了在数千将士面前大喊大叫,喧嚣自己的不满。”南宫萧端起茶杯,看向谢桥,“你猜最后如何收场?” 谢桥配合的被他转移注意力,摇了摇头。 “被我父亲一掌劈晕了,第二日被罚负重跑三千米,并且在全体将士面前检讨。那时候太年轻,好胜心强,也最要脸面,如此一番折腾,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无人不知新兵营有南宫萧这一号人物,也算是出名了。”南宫萧似乎陷进回忆里,一次次的战绩,将众人对他的嘲笑变成崇敬。如今他所在的军营,传的不再是他闹过的笑话,而是他出色的战绩。 “这世间没有什么做不成,只要有不可磨灭的意志与恒心,终能事成!”南宫萧拿起一旁小二送来蒸出的干净热帕子,递给谢桥:“敷一敷眼睛,我相信你如今遇到的困难,总会迈过去。” 谢桥拿着帕子捂着眼睛,温热的毛巾敷在眼睛上,得到很好的缓解。 小二这时将稀粥送来。 南宫萧推到她的面前,她眼睛上的红肿消退,嘴角上扬:“吃一点。” 谢桥被他这一番安慰,心里的郁气消散,端起稀粥配着酸笋、酱菜,吃了两碗粥。 “谢谢你。” 一大桌的菜,南宫萧却微动分毫:“皇上的确病重,除了心腹重臣,百官只以为是小病。当初我来大周,便是想要你联姻过去,一全了我多年心愿,二来可以给皇上治病。可惜我迟来一步,你不嫁给我,第二点也不重要了。” 谢桥看着如此多言的南宫萧,一时难以适应。他当初在京城,极为冷漠寡言,如今倒有些不像他了。 “玉凝丹,你听过么?”谢桥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骨节清晰,宽大的手心布满厚茧,与秦蓦的手有几分相似,都是刀剑磨砺而出。 南宫萧视线落在窗外,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想要玉凝丹?” 谢桥觉得南宫萧神色怪异,原本可以脱口而出的话,却卡在喉间。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南宫萧灼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因秦蓦而愁苦、难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甚至下定决心。 当初他愿意放手,只因谢桥心中无他,秦蓦亦能护她周全,留在秦蓦的身边,她方能感到幸福。 如今,他似乎错了。 谢桥惊讶的看着南宫萧,说实话,他不必如此。 甚至,他如此好说话,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可玉凝丹……即便刀山火海,她也赴了! “我在余海这几日,你陪我四处走走,等事情办妥,你再随我回大庆给皇上治病。”南宫萧缓缓说来,声音低沉,可却令她无法拒绝。 若是给大庆皇帝治病,便能得到玉凝丹,有何不可? 只是,此事并不能告知秦蓦。抿紧唇瓣,心里思索着用何借口搪塞秦蓦。 谢桥心思百转千回,猛然想到她可以说回神农谷。 神农谷恰在大庆边境。 谢桥不由多看南宫萧两眼,心中在猜想他突然提起神农谷,是否特地给她暗示? 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 “这几日你便随我住在驿站里,秦蓦将康绪得罪得狠了,你在那边会有危险。玉倾阑中毒,秦蓦要善后,你会让他们分神。”南宫萧分析如今的形式,让谢桥同意他的提议。 谢桥迟疑了,她想拒绝。 可是,今日里发生的事情,她揣测不了秦蓦的态度。 他会否理解?甚至体谅? 蓝玉、蓝星的态度,令她退怯了。 不知用何姿态去面对秦蓦,对他,她满心愧疚。 说要救他的是她,最后放弃他的也是她! 谢桥满嘴苦涩。 她的确想要逃避,至少今日她还未做好见他的准备。 “你何时去大庆?”谢桥忍不住问道,现在所过的一分一秒,于她来说都是煎熬。 “三日后。” 谢桥眼底闪过失落,她想要尽快去大庆。可皇帝的病是秘密,没有南宫萧引荐,只怕她去了还未见到皇帝便死了! “走吧。” “你不用膳?”谢桥扫一眼桌子,他只喝了几口水。 “听说你会做饭,再看看这一桌子菜,便无食欲。不知可能让郡王妃,为我一展厨艺?”南宫萧一眼瞥见站在门口的谢桥,唇边闪过一道愉悦的笑意。 谢桥有求南宫萧,他的要求并不过份,自然没有道理拒绝:“我只会做家常菜。” “我不挑剔。” 二人一道回到南宫萧落脚的驿站。 谢桥被安排在南宫萧的旁边厢房里,南宫萧给她准备轻便的衣裳,谢桥换好,便去给他做两个菜。 厨艺算不得顶好,却合他的口味,她用了心,都是他喜爱的菜色。他用过午膳,却捧场的吃得一干二净。 “明秀与我走失了,你能帮我找回来?”谢桥身边无熟人伺候,心中不安。 “你的婢女对康绪那边的人来说是熟人,等回大庆时我让她过来,这几日另外安排人伺候你。”南宫萧黑眸沉凝,谢桥眉宇间染着淡淡的愁绪,南宫萧近乎蛊惑的伸手抚上她的眉头,似乎要抚平那一道皱痕:“只有这两三日而已。” 谢桥心不在焉的点头。 心里记挂着秦蓦,并没有应付南宫萧的心思。回到屋子里,洗漱后,躺在床上。无边的空虚将她紧密包裹,谢桥紧了紧被子,寒冷却依旧无孔不入,冰冷入骨。 睁大双眼,紧盯着百花戏蝶帐子,静谧的室内,却令她的思维愈发的清晰,了无睡意。 手搭在腹部上,感受着胎儿在皮下踢动,与早上的悸动与喜悦截然相反,只有无边的失落与苦涩。 她还未来得及与他分享,这一刻的感动,转眼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动。 谢桥满腹遗憾。 门外,南宫萧负手而立,他知道屋中谢桥并未入睡。 他的手段纵然卑劣,可并未强迫她,说到底是秦蓦的错! 早在荣亲王对玉倾阑下手,地皇草出现在余海。他接到探子的密报,便动身前来。 果真,事情如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并未做错,在解救她而已! 南宫萧看到一道黑影飞掠而来,去了自己的屋子,便听黑衣人道:“主子,燮郡王方才醒了,未见谢姑娘,大发雷霆,派人四处搜找。” 南宫萧指着桌子上一封信:“送到明府。” “是。” —— 明府。 早已天翻地覆。 玉倾阑醒过来,从白翎口中得知谢桥将药给他服用,面色瞬变,预感到不好。 果真,秦蓦也因寒凉之气入侵肺腑毒发,蓝玉、蓝星对她态度冷然,拒绝她见秦蓦。她心存愧疚,断无法用身份压人,便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定是研究解毒其他的法子,之后便出府不曾归来。 明秀跪在玉倾阑的脚边,满面泪痕:“大师兄,奴婢与郡王妃回来的路上,堵得水泄不通。郡王妃今日还未进食,便提议她先去酒楼用膳,哪知郡王妃前脚一走,奴婢跟过去,找不到人了!” “派人找了?”玉倾阑情绪波动,便忍不住咳嗽,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找了。郡王妃身边有贴身保护的隐卫,他只听郡王妃的命令,我们无法联系上他。”明秀心里很担忧,如果有人武功在隐卫之上,那么谢桥遇到危险,定是脱不了身。 玉倾阑变色骤变,眼底布满寒冰碎雪,他不敢往坏处去想。 他们在余海大动干戈,早已触犯康绪等人的利益,如果是他们动的手…… 玉倾阑倒吸一口冷气:“白翎,立即派人盯着康绪等人。”旋即,询问明秀她们在何处走散,又派人去那边搜找。 沉默半晌,玉倾阑裹着大氅,去往秦蓦所在的院子。 蓝星依旧守在门口,见到玉倾阑如降霜雪的面容,眼底带着防备。府中闹出的动静,已经传到耳中,谢桥不见了。 秦蓦还未苏醒,他无暇顾及谢桥。可到底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即便她背叛主子,仍旧安排人去找。 只不过,线索找到酒楼便断了。 “世子。”蓝星作揖行礼。 玉倾阑推门而入,屋中满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是摆件全都空了。就连桌子与凳子全都不能幸免,可见之前遭受一场浩劫! 秦蓦躺在床榻上,面色青白,下颔布满胡茬,双目紧闭,陷入昏睡当中。 玉倾阑缓步走去,宽大云袖飘曳,长及地的袍摆拖曳而去,洁白如雪,纤尘不染。许是大病未愈,一双潋滟生辉的凤目暗淡无光,沉寂的宛如深秋潭水。 手指搭在秦蓦的腕间,脉象令他皱紧眉头。这一次,他在海里浸泡太久,深冬的水寒冷彻骨,他的身体已经不复之前,只怕会染上寒症,那便更要棘手了。 玉倾阑长叹一声,若是小师妹得知秦蓦的情况已经失控,并非她所想那般乐观,可会后悔? 她选择救他,只不过是因为交情与他的恩惠。 而她舍弃秦蓦,并不是不爱,相反她是深爱。但凡他有个好歹,她都会追随而去。 玉倾阑苦笑,牵动肺部,喉咙一阵痒意。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 秦蓦仿佛被他给惊扰,狠狠皱紧眉头,蓦然睁开眼睛。看着鲛纱帐顶,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有着迷茫,不过片刻,恢复一片清明。觉察到有人在屋子里,秦蓦侧头望去,便见脸色极差的玉倾阑盯着他看,翻身坐起来,猝然倒下。 秦蓦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手背上,随着他方才的动静,一阵撕裂的痛。只见手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抬手揉着眉心,记忆回笼,算是明白发生何事了。 玉倾阑扶着秦蓦坐起来,被秦蓦阻止:“你自己风吹便倒,别来捣腾我。”说话间,撑着坐起来,手背上的伤口撕裂,渗出血水。 玉倾阑拿起白绢布盖在他手背上的伤口处:“别动,我给你上药。” 秦蓦浑不在意,丢开白绢布,放任渗出的血凝结成痂:“你泡在水里毒发,毒可解了?” 玉倾阑手一顿,拿着药膏替他涂抹着手背伤口,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琢磨不透秦蓦会是怎样的看法。 或许,他也如谢桥一般的想法。 “我是中赤寒毒。”玉倾阑语气平淡,清淡的目光落在秦蓦的身上,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屋子里的气息陡变,秦蓦眸子里冷光乍现,薄唇紧抿成一线。 玉倾阑语气依旧平稳毫无起伏,继续说道:“她拿到地皇草,炼制出解药,给我服用。”话音停顿片刻,见他脸上的寒意缓解,渐有回暖的趋势,又道:“我的毒解了。” 秦蓦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如果是他选择,也会救玉倾阑。他能够理解谢桥,玉倾阑在她心目中终究是不同。 她此举,说明他并未错看她。 秦蓦这才发现,他醒来,亦或者意识模糊,谢桥都不曾出现过。 “她人呢?”秦蓦掀开被子,修长紧实的双腿迈下床,抓起床边叠放整齐的干净衣裳穿上。朝门口走去,打算去找人。 蓝星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到门口的秦蓦,不由一愣,扑通跪在地上请罪:“属下有负主子命令,请主子处罚,并且请求主子安排属下今后负责情报。” 秦蓦眼中神色冷却,凝聚的风暴,终究没有爆发:“理由。” 蓝星不肯开口。 蓝玉也进来,跪在地上:“主子,属下有负您的命令,请您降罪,今后怕是无法在郡王妃身边任命,自请为卧底。” 一个两个请罪,他如何还不知发生何事? 而且,这两个都是在谢桥身边的人! “为解药?”秦蓦语气冷若寒冰,眸子里亦是毫无温度。 蓝星、蓝玉缄默不语。 呵! 秦蓦冷笑:“你们不愿留在府中,那便滚罢!” “主子——” 蓝星、蓝玉慌了,秦蓦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秦蓦面色沉冷,目光凌厉的扫他们一眼,“将你们安置在郡王妃身边起,她便是你们的主子,你们需要效忠的只有她!而她做的任何决定,你们只能顺从!不听话的人,本郡王要有何用?” 蓝星、蓝玉低垂着头,他们都知道,比起谢桥,他们更忠心秦蓦罢了。 玉倾阑轻咳两声,面色极为苍白,颧骨晕染的红越发的鲜明,宽大的锦袍穿在身上,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秦蓦方才想起他抹药时手指滚烫,皱眉道:“你回去休息。” 玉倾阑又咳了几声,肺部咳得抽痛,压一压喉间痒意,温吞道:“小师妹不见了,我安排人去找,还没有消息。” 秦蓦双目一凝,陡然看向蓝星:“你们当时在何处?” 蓝玉嘴快道:“属下无法体谅郡王妃对您的弃之不顾。对,您将属下安排在郡王妃身旁,守护她的安危。郡王妃对您一片赤诚,属下愿意忠心耿耿,以性命相护。可您才是我们正经的主子,没有那解药,您会没命!而郡王妃不顾您的安危,恕属下无法效忠她!” 秦蓦额角青筋跳动,看向蓝星。 蓝星道:“属下安排人去找了……” 秦蓦陡然出手,一道劲风击在二人胸口。 “噗呲——” 二人张口吐出一口鲜血,伴随着鲜血,一条蛊虫首尾弹动,便一动不动。 蓝星、蓝玉脸上的血色的尽褪,他们体内的蛊虫便是组织有牵连的东西。如今秦蓦逼出,便是将他们逐出。 秦蓦疾步离去,调动暗卫,撒网搜查谢桥的踪迹。 “掘地三尺,本郡王今夜要见人!否则,提头来见!” 暗卫将余海搅得天翻地覆,终于找到谢桥的踪迹,前来复命。 秦蓦身披黑面红底大氅,临风而立,手里拿着南宫萧送来的信,面色阴沉,眼底墨色翻涌,阴寒之气自骨子里渗出,浑身散发的戾气似要将夜幕给撕裂。 南宫萧! 暗卫匍匐在地上,机械般的回禀道:“主子,郡王妃在大庆驿站。” 秦蓦手背青筋狰狞,信纸在手里碾碎成末,夜风拂落在尘埃里。 纵身一跃,落在延绵不绝的屋顶,转瞬消失在夜幕中。 —— 秦蓦只来得及潜入驿站,匆匆见到谢桥的睡颜。 康绪的变动,秦蓦马不停蹄去处理。 即便如此,依旧未能逃过南宫萧的耳目。 他站在暗处,看着秦蓦的身影,稍现即逝,嘴角微微上扬。 为了谢桥的安危,他不会将人带走。 可人在他的手里,便不是你想要便能够要走! 南宫萧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一夜未眠,手执一壶酒,浅酌慢饮。 天光微亮,一缕熹光照射满室,镀上一层金光。 南宫萧放下酒壶,取来衣裳,去净室沐浴,换上一袭墨色常服,腰间佩戴着象牙。 神清气爽,丰姿俊逸。 南宫萧站在谢桥的门口,伸手正准备敲门,谢桥先一步打开门。 谢桥看到一袭墨色锦袍的南宫萧,微微一愣,盯着墨色锦袍恍惚出神。 南宫萧脸上的笑容一僵,如何不知她此刻见到他想起了谁? “桥儿,我听闻余海有一家的云吞很美味,我们一同去吃?”南宫萧虽是询问,却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带着她出来,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谢桥回过神来,敛去思绪,拨开他搭在肩头的手:“不能在驿站吃?” 南宫萧挑眉:“你做?” 谢桥昨夜并未睡好,浑身疲倦乏力,并不想出去走动。南宫萧表现的很随和,像是很好说话,可他想要做的决定,都能够达成,给她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其实,谢桥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累,也没有兴致,满脑子都是想着秦蓦此刻如何了。 “走罢,你有身孕,不能太劳累。你昨夜未曾睡好,再让你做早膳,旁人见了说我虐待你!”南宫萧往前走几步,见谢桥不曾跟上来,驻足等她。 谢桥强打起精神,即便很勉强,却也不能惹南宫萧不快。 他不再是当年的少年南宫萧。 南宫萧弃马,与谢桥一同乘坐马车,去楚河街头一家云吞铺子,生意极好,人声鼎沸。 谢桥青筋胀痛,触及南宫萧询问的目光,跟在他身后。有两人见到二人,连忙起身让开。 谢桥一怔。 “这里生意极好,我事先让人占位置,如此便不用等。”南宫萧为谢桥解惑,将酱菜放在她的面前,见谢桥看着他,南宫萧温和的说道:“我听说女人有孕胃口不太好,容易腻味,这酱菜我特地让人买的,酸脆带一点辣,很开胃。” 谢桥尝一口,胃口大开,本以为只能吃几颗云吞,却将一碗都吃下去。 嘴里饱了,胃里仿佛还能够吃下一碗。 南宫萧见她盯着自己的碗里的云吞,面瘫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拿过她的碗,舀出一半给她:“我还未吃,等你的时候吃了一点,这一碗吃不完,你替我分忧。”似乎怕谢桥拒绝,脸上难得浮现一丝苦恼:“当初在边关行军打仗,冬日里的时候,粮草紧张,每日吃野菜根、稀粥,一碗汤水,里面飘几粒米,所以养成不浪费粮食的习惯。” 谢桥嘴角微微抽搐,却也被他的神情与语气给逗乐,嘴角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昨日里那一桌,不知是谁铺张浪费。” 南宫萧被戳穿谎言,丝毫不见尴尬之情。他说的并非假话,行军打仗经常出现粮草供应不足的情况,在军营里他从未浪费过,却不会与她解释:“快吃了,冷了便不好吃。” 谢桥也不矫情,反正他也未动过,再要一碗,她未必吃得下。 南宫萧囫囵吞枣,三五两下便吃完了。 雾气熏染着谢桥长而卷翘的眼睫沾染着细小的水珠,她鼻尖冒出细密的汗水。南宫萧心中一动,自袖中拿出香软的锦帕,替她擦拭汗水。 谢桥受到惊吓,呆滞的看向南宫萧,浑身僵硬。 南宫萧神色平静,轻描淡写:“沾了酱菜。” 谢桥摸着鼻子,身子朝后一仰,避开他亲昵的举动。身子失重,坐下的凳子似乎也晃动了,谢桥感觉自己身体失重,往后坠去,眼睛蓦然圆睁,布满惊慌。 南宫萧身形一闪,坐在她的旁边。“小心。”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安抚,他身上的气息将她包围。谢桥一心担心自己的肚子,双手紧紧揪着南宫萧的衣襟,惊魂未定。 南宫萧松开手,突然看向一角,一道身影一闪而逝,只捕捉到一抹衣袂。 秦蓦处理完事情,便来找谢桥,看到她与南宫萧在一起用早膳。南宫萧将自己碗里的云吞给她,谢桥并未拒绝,与他有说有笑,甚至南宫萧坐在她的身旁,两人举止亲密,她并没有抗拒。 秦蓦眼底的情绪变幻万千,最后归于沉寂,浑身散发着阴煞之气,面色阴沉似水。 即便眼见为实,他亲眼看见她与另一个男人调笑,而将他弃之不顾。他都愿意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或许,会担心他会不谅解她将解药给玉倾阑,不知如何面对他,而逃避。 没关系。 他都能够不在意! 可该死的他就是心中不痛快! 想要直接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带走。 可南宫萧那一眼,他退怯了。 他怕谢桥拒绝。 秦蓦手指捏得咔嚓作响,一拳砸在墙壁上。 “主子——” 秦蓦阴冷的看向他。 蓝雨立即闭嘴。 秦蓦目光阴鸷,冷厉的看向云吞摊前,已经不见二人的身影。 站在马车上的谢桥,若有所觉一般,朝秦蓦所站的方向望去,空荡荡,并不见秦蓦。 难道,只是错觉? “看什么?”南宫萧靠近谢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明知故问道。 谢桥摇了摇头,大抵是未睡好,精神恍惚了。 掀开帘子,谢桥打算进去,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面色骤然一变,连忙下马车,朝秦蓦的方向追去。 “你做什么?”南宫萧抓住谢桥的手臂。 谢桥语气里带着焦灼,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秦蓦的身边,“秦蓦,我看见他了,我去……” 南宫萧一口截断她的话,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在街头吃云吞他看不见?为何他不来找你,你难道没有想过原因?” 谢桥脚步生生止住,背脊僵硬,浑身似乎被定住一般,挪不动半步。 ------题外话------ 啊啊啊,烟儿今天好勤奋,爆发了!希望能够持续,由于换地图,烟儿不知道该怎么写,前面更新略少。希望后面一直顺,烟儿就能多更,么么哒~ 第两百零九章 伤别离 谢桥木然地坐在马车上,她不去想秦蓦为何不来找她,她心思很乱,越想只会越往死胡同里钻。 有些事,有些话,自然得当面说清楚。 谢桥保持着理智,手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孩子在肚子里划动,嘴角凝着一抹极为浅淡的笑。 为了孩子,她也不能放弃。 只希望,秦蓦能够等她回去。 南宫萧坐在她对面,如墨漆黑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紧绷的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浮现一抹柔软的笑。 微微勾着的嘴角,勾动他的心神,胸腔中腾的翻涌着无名怒火。 她没有过去找秦蓦,他以为她是被话带进去,若是如此,不该出现这种表情。 南宫萧压着嘴角,渗入进来的阳光照耀在他半边脸上,另外一半面庞拢在阴影中,阴晴难辨。“你想去哪里走一走?”南宫萧不等谢桥开口,顾自说道:“去游湖?听闻咏春河碧涛涟涟,两岸青翠,郁郁葱葱,冬日里仍显勃勃生机。景致极美,很是难得。” 谢桥视线轻飘飘落在他的眼底,南宫萧脸上带着淡笑,眸子里一片沉寂,波澜不兴。 “我累了。”谢桥哪里也不想去,忽而,嘴角微微上扬,朝南宫萧绽出一抹笑:“你不会勉强我罢?” 南宫萧垂着眼皮,并不再看她,嗓音微凉:“也罢,你好好休息,今夜去放孔明灯。” 谢桥脸上的笑瞬间敛去,圆润整齐的指甲扎进手心几分,尖锐的痛令她神识清明,暗暗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快:“好。” 南宫萧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不耐,仿佛未见,细心的介绍余海有名的景致。 谢桥耸拉着眼皮,敷衍应付。 南宫萧放下手里的余海地图,眸子森然,如霜似雪,一瞬不瞬看向谢桥。 谢桥依旧垂首注视着自己的白嫩细腻的手,仿佛是一件珍品,怎么也瞧不够一般。 南宫萧向后一靠,宽阔紧实的后背靠在车壁,耐心仿佛已经用尽:“我来余海,只为这景致。你身体不适,看来安排三日行程是不成了。我也不急,我们慢慢看,何时走完了,看完了,再回大庆。” 谢桥面色骤变,冷眼看向南宫萧。“你别胡闹。刚才在街头,我的凳子晃动,是你动的手脚罢?”刻意给秦蓦误会! 如今,更是用拖延行程来威胁她! “南宫萧,别让我觉得你很无耻。”谢桥忍无可忍,她十分清楚,他后面定会做出让秦蓦误会的种种事情。 这句话,踩雷一般,南宫萧炸了。 他温和的表象撕裂,面容冷酷,阴沉,无情。 “你实在不愿,我不强人所难。”南宫萧突然撩起帘子,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停车!”转而,看向谢桥,面无表情:“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隐忍的与我共乘一车!” 谢桥冷着脸看向南宫萧,又在发什么疯? 南宫萧剑眉顿时挑高,笑容如冰,一字一句,令人寒入骨髓,沉声道:“从始至终,我可有逼迫你?都是你一厢情愿,何必做出一副逼良为娼的表情?” 谢桥闭口不语,揪着裙子的手微微颤抖。 他并未勉强,只是拿捏着她的软肋,要挟她! “滚!” 谢桥一动不动。 南宫萧口出恶言,极尽刻薄道:“怎么?舍不得走了?我如此无耻,令你厌恶。委屈自己容忍着与我共处一处,赶都赶不走,你怎么就这么……”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谢桥眼角滴落的泪水里,她的脸色赤白,似乎难以承受他的恶意。 南宫萧心口仿佛被人打一拳。 他如此介意她脱口而出的‘无耻’,可不就是他做着自己不耻的事情! 趁人之危。 他害怕自己龌龊不为人知的心思被她戳破,恼羞成怒,恶言相向,借以粉饰。 显然,结果很糟糕。 南宫萧心慌意乱,事情脱离掌控,与他所想截然不同。一记眼风扫向谢桥,离开马车。 谢桥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淡定的从袖中掏出锦帕,擦拭着湿润的眼角。 薄怒的南宫萧,硬碰硬,讨不了好,只会将他狠狠得罪,两败俱伤。 适当的软弱,效果还是惊人。 她有求于他,他给再多的难堪,都只能咬牙隐忍! 总比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事后再求他来的没有尊严。 冷笑一声,南宫萧无非是仗着她有所求,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谢桥靠在车壁上,头脑昏重,闭目养神。 回到屋子里,谢桥将南宫萧安排过来伺候她的人赶出去,躺在床上,卷着被子睡觉。 无事人一般。 前面的事情,仿佛并没有发生过。 南宫萧愈发气闷。 坐在桌前,看着满桌她爱吃的菜,眼神瞟向一堵墙,墙后住着不知好歹的东西! 菜渐冷。 隔壁依旧没有动静。 南宫萧目光凝在那堵墙上,面色阴冷,倏然站起来,带倒身后的凳子,发出一声巨响。 屋子里的人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南宫萧阔步到隔壁的屋子,直接推门而入,目光扫寻,落在床上隆起的小包。伸手抓着她放在被面上纤细的手腕,用力一拽:“起来,用膳!” 谢桥下意识挣扎,睡眼朦胧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男人。 “一刻钟,你过来用膳,不来——”南宫萧冷声道:“滚出去。” 谢桥脾气犟上来,满腹怒火。狠狠抽回自己的手,胡乱趿着鞋子,扬长而去。 她就不信,除了他南宫萧,她就拿不到玉凝丹! 南宫萧眸子一紧,一脚踹翻凳子。 —— 谢桥走出驿站,冷风灌进衣襟,冻得谢桥双手抱臂,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不是一般的冷。 站在大街上,忽而意识到,她没有马车! 这儿离明府有很长一段距离,平日里乘坐马车也需要小半个时辰。 拢紧大氅,谢桥融入街道中。 脸被冻僵了,腿走酸了,谢桥还未走到闹市里。 忽而,一辆马车停在身旁。 谢桥侧目,眼神一冷。 “上马车。”南宫萧板着脸,语气不善:“要我抱你上来?” 谢桥咬牙切齿,怒目相瞪。 南宫萧横眉冷眼,作势下马车。 “木梯!” 南宫萧拽着她的手,将人拉上马车。 谢桥冷嗤一声:“野蛮人!” 南宫萧松手。 谢桥身体朝后仰倒,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袍。气红了眼:“你再胡来,大不了一起死!” 南宫萧一楞,胸腔震动,低笑出声。 谢桥这一言,无端将他给取悦。 这两日,剑拔弩张的气氛,化作烟雾,一消而散。 “想同我一起死?共陵寝?”南宫萧黑魆魆的眸子,里面似有火光闪动,跃跃欲试。 谢桥站稳了,躲瘟疫一般,离他远远的。 南宫萧面色紧绷,下颔微收。 “我不陪你发疯,送我回明府。”谢桥小腹抽痛,不敢任性,怕孩子有个好歹,适才在他威胁恐吓的语气下,老老实实的上马车。 “不想要玉凝丹?”南宫萧整理被她抓皱的衣襟,漫不经心的瞥她一眼,“我从中作梗,你能看到玉凝丹算我输。” 谢桥想呵呵他一脸。 马车并未驶向明府,而是停在一家酒楼面前。 谢桥透过南宫萧撩开的帘子,一眼瞥去,赫然是昨日里相遇的酒楼。 “你乖,像从前一样,我不会要挟你。”南宫萧定定的看着谢桥,这一句话,算是服软了。 谢桥怔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心思复杂。 良久,轻叹一声:“别了,你也说那是过去。” 南宫萧背脊一僵,头也不回的下马车。 谢桥并未跟下去,南宫萧也不再逼迫。来回不过几刻钟,一碗香嫩奶白的豆花搁在谢桥的面前,上面撒上一层红豆。 谢桥眸光微动,盯着豆花出神。 “冷了不好吃。” 谢桥静默不语。 “要我喂你?”南宫萧修长的手指端起豆花,见谢桥张口欲言,冷笑道:“想得美。” 塞在她的手里,催促道:“快吃!”极尽不耐。 谢桥手指捧着瓷碗,入手温润,冰冷的手指渐渐回温。谢桥舀一勺放进嘴里,唇瓣湿润,愈显粉嫩,“你若念过往旧情,这两日好好相处,别作妖,我不与你做对。”停顿片刻,又道:“我会很感激你。” 南宫萧靠在车壁上,阖着眼,呼吸均匀,仿佛睡了过去。 谢桥没有听到回应,抬眼望去,他面庞冷硬如刀削,剑眉斜飞入鬓,鼻若悬胆,唇若桃花,俊美非凡。 不过一瞬,谢桥撤回视线,压着嘴角,皱紧眉头,心里寻思着他听见也会当作没听见。 不想回答的事情,便会装睡回避。 谢桥不想深究,他是真睡,还是假装。 就在她认为南宫萧刻意回避,他冷硬的话响彻耳畔:“吃你的,话多。” 谢桥想将手里的豆花扣他脸上。 两个人并未达成共识。 谢桥依旧不待见南宫萧,他到底有所收敛,不再行为出格,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每回用膳,她必须得出现。 这般,两日转瞬过去。 翌日,谢桥便会与南宫萧启程回大庆。 谢桥去找南宫萧,安排马车送她回明府。毕竟要离开月余,谢桥想与秦蓦说清楚。 “南宫萧。”谢桥敲门,门内并未动静,推开门,屋子里并不见他的身影。 “郡王妃,主子有事出去,交代属下告知您。莫要随意走动,待他回来送你去与郡王道别。”南宫萧身边的侍卫态度恭敬,将谢桥请回屋子里。 而此刻的南宫萧,却去了明府。 屋中烛火幽幽盈满室内,垂悬的鲛绡如雾,闪烁亮眼的光芒。 南宫萧要饮酒,秦蓦命人将陈年佳酿开封,招待他。 南宫萧品着酒香,睨向秦蓦,他神色冷然,并不热络的询问谢桥的情况。可他就是知晓,每夜谢桥熟睡之后,他都会呆上一个时辰。 至于,为何不在她醒时见她,便不得而知。 恰好,正合他心意。 “我来余海有些时日,明日该走,便来拜访郡王。”南宫萧扪心自问,他敬佩秦蓦,撇去谢桥,他许能够与秦蓦成为故交。 可如今,显然是不能, 秦蓦:“不送。” 南宫萧饮下一杯酒,方才尝出是烈酒,喉咙火辣辣。挑高眉头,他也不如表现的如此平静:“我是知会你一声,谢桥随我同行。” 秦蓦目光如刀,似要将他刀刀凌迟。 “我不曾恐吓、威胁,她自愿。”南宫萧眉眼秀雅,微勾的嘴角带着一丝邪气:“我回去送她过来,她会亲口告诉你。而我,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秦蓦黑瞳收缩,冷厉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你可以滚了!”秦蓦起身,走向内室。 南宫萧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神色莫测,似想起什么,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 南宫萧言而有信,回去之后,亲自护送谢桥回明府。 谢桥布下马车。 南宫萧站在她的身后,唤住她:“我明日来接你。” 谢桥颔首,他就算态度强硬,逼迫她回去,今夜她不会离开。 南宫萧望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朱门后,‘嘭’大门紧闭,阻隔他的视线。 半晌,南宫萧望着清冷如霜的月光,并未乘坐马车,踩着月色沿着静谧街道信步而去。 而府内。 谢桥忐忑的站在屋檐下,门扉与她之间,仅隔一只手的距离。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像戳破的气球,全都泄露出去。 静寂的夜色里,落针可闻,她仿佛听到他的呼吸声与他身上独有的沉水香。 心似擂鼓。 缓缓伸手,一鼓作气,推开门。 “里面有洪水猛兽?” 身后传来他森冷暗哑的声音,谢桥背脊猛然一僵,想要回头,不敢回头。 他的语气,俨然带着愠怒。 自她进府,秦蓦便一直紧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这女人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的打算,瞬间想起这几日她与南宫萧有说有笑,相处和睦,心头冒着邪火。 如今回想,她一嗔一怒,都如此鲜活。 他嫉妒得发狂。 他尊重她的感受,她未曾做好面对他的准备,他等! 等来的那一幕一幕,可真扎心! 怒极时,想要将她往死里欺负,让她脑子没功夫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这才几日,不认识我,不认识这里的景物了?”秦蓦语带嘲讽,掠过她往屋子里走去。 谢桥抱着他的手臂,秦蓦脚步一顿,往前走几步,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借着月色,看着她眼角湿润,红着鼻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差点心软。 秦蓦抿紧薄唇,脚步放慢,站在屋子中央,秦蓦拂落她的手。 谢桥又缠上去。 秦蓦又推开。 谢桥看着空落落的手,这些时日的煎熬,担心受怕,终于在见到他这一刻齐涌而出。可他的冷淡,终是令她委屈的落泪。 泪水啪嗒啪嗒,天上下豆子般往下掉。 秦蓦眸光一深,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别开脸,不看她。 谢桥一头栽进他怀里,双手抱紧他的腰,撞得秦蓦毫无防备朝后趔趄,将她抱紧了。 脸陡然一黑,秦蓦冷笑道:“行啊,挟子行凶。” “母凭子贵。”谢桥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所以,我把药给了师兄,你不准不要我,不准有意见。就算有——你给我憋着!不然……” “嗯?” “你将会失去贤良的妻子。” 秦蓦被她给气笑了,却依旧板着脸。 谢桥半晌没有听到动静,他的手从她的背上拿开,心坠进谷底。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兄我视如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把药给他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我是你的妻子,从嫁给你的那一刻起,除非你不需要我,否则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追随!” 秦蓦无声叹息,终究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谢桥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地。 秦蓦问:“这几日,为何不回来?” 谢桥吱吱唔唔,语焉不详:“当时我见你毒发,心中没底,不知如何面对你,便逃避了。” 黑暗中,秦蓦的脸紧绷,面容冷峻,语气极尽克制:“今夜回来,想通了?” 谢桥沉默半晌。 秦蓦呼吸不由粗重,抱着她的双臂力道大了几分。 谢桥痛呼一声,秦蓦骤然松开,转身端起茶壶倒一杯冷茶,一杯下肚,浇灭心头怒火。 “我明日与……他一同去大庆。”谢桥敏锐的感受到秦蓦周身气息变化,抓着他的衣袖,期待的看着他:“你等我回来。” 秦蓦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为何要去?” “我……” “不要去?”秦蓦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望着她明亮似落满星辰的眸子,哑声道:“我们过几日一同回京。” 谢桥不语,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宽广袖子滑落,露出半截莹白细腻的手臂,柔柔笑道:“夫君,你等我,最迟两个月。” 秦蓦目光渐冷,仍旧克制住将要勃发的怒意:“理由。” 谢桥张口,猛然,耳边回响穆神医的话,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解释咽进腹中,话音一转,随口诌道:“南宫萧他帮我摆平一件事,我欠他恩情,他的祖母病了,特地来余海请我去给他祖母治病。我总不能拒绝?” ——你们感情并不坚固,一向是你包容她的小性子。致使她不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随性而为。 ——她不信任你,将药给玉倾阑。她躲避了,怕你失望,责备她。 ——感情,从来都不是一味付出,一味索取。 ——你不信,我们赌一回。她会以给我祖母治病为借口,跟随我回大庆。 十指交握,秦蓦手指一根一根收回,眸子里幽微光芒渐渐黯淡,凝结成冰。 后退一步,两人之间隔着两步距离。 却仿佛隔着天堑,难以逾越。 “秦蓦……” “我再问你一遍,大庆非去不可?”秦蓦目光如炬,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她,谢桥心弦紧绷。 秦蓦半晌,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嘴角勾了勾,带着嘲弄。 谢桥与他只有一步之遥,明明只须伸手,便能够将她束缚在怀中,霸道的勒令她只准留在他的身边,哪里也不许去! 可四周像矗立着无形的高墙,阻挡着他,困囿着他,压迫着他。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力不从心,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秦蓦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你早点睡,明日要早起赶路。” 谢桥心头一慌,“秦蓦——”追上去几步。 秦蓦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的离开,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谢桥站在门口,呼啸冷风吹拂,裙裾随风飘荡,宛如一朵迎风绽放的玉兰,孤单飘零。 腹部踢动一下。 谢桥木然回神,手指轻轻抚上腹部,神色落寞。 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宝宝会动了。 此刻,他并不想听罢? 没关系,等她回来,一并向他解释清楚。 —— 书房里。 蓝雨出现在书房,两个时辰过去,秦蓦依旧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站立在窗前。 “主子,郡王妃走了。” 如他所想,并没有得到回应。 蓝雨站了一会,打算退下去,还没有转身,秦蓦一阵风似的飞掠而去。 “……” 蓝雨有点不懂主子,明明这般在意,为何又冷着,晾着? 人都走了,再去追…… 来得及么? 空寂的街头,唯有高挂在檐角的灯笼随风晃动。 秦蓦站在大街上,寒风如刀,肆意吹刮在他的脸上。 霜白的月光下,秦蓦清晰的看到地上马车碾压而过的痕迹。 足尖一点,踏上屋脊,朝城门口疾掠而去。 站在城墙上,秦蓦只见到马车缩小的影子。 直至马车消失不见,秦蓦双手紧握,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她到底没有解释,就连道别都不曾。 究竟是怎样走到如此地步? “桥桥,一句解释,如此之难么?”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任何,都不计较……” 秦蓦依旧望着谢桥离去的方向,深邃的眸子幽黑空寂,仿佛永远地凝在此刻。 —— 马车上。 明秀将南宫萧递过来的油包纸,一层层拆开,摆放在精美的瓷碟里。 配着精致的点心,极为赏心悦目。 明秀连吃,都觉得不忍。 “郡王妃,您吃一点,再睡一会。”明秀夹起一块糕点,放在小碟里,放在谢桥的面前。 谢桥自上马车,便缩在角落里,目光放空,没有焦点,手里拽着一物。 明秀眼尖,看出来,那是郡王亲自雕刻的玉簪。 心中轻轻一叹,昨夜里她听到动静,披着衣裳出来,便见郡王妃坐在门槛上,脸被风吹的煞白,便知不妙。 今夜出门的时候,她多嘴一句,为何不与郡王道别,郡王妃摇了摇头,失魂落魄的离开。 “郡王妃,您不是一个人,饿着孩子不好。”明秀端起小碟,塞在谢桥的手里。 谢桥听到孩子二字,眸光微微一动,落在手里的糕点上,胃里翻涌,泛起一股子恶心。 俯身干呕,手里的碟子落在马车上,糕点骨碌滚落。 明秀吓坏了,谢桥极少有反应,只有身子不适的时候,方才吐了两回。 “郡王妃,您怎么了?”明秀拍着谢桥的后背,匆匆忙忙,倒一杯清水递给她喝下去。 谢桥压下恶心感,喝了几口水。 南宫萧听到动静,骑马爬上马车,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目光一沉,冷声道:“你折磨自己,很有意思?莫要有命拿药,没命回来,落得个客死异乡!” 明秀怒瞪南宫萧,嘴真毒! 可转头,看见谢桥竟拿着糕点往嘴里塞,瞪圆了眼睛。回过神来,焦急道:“郡王妃,您别急,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谢桥吃了三块糕点,南宫萧从后面马车提来铜壶,递给明秀。 明秀以为是茶,闻到一股奶香味,方才知道是羊奶,嘀咕道:“南宫将军嘴刻薄点,人还不错。” 谢桥仿若未闻,手指轻轻抚着玉簪,神色柔和似水,眼底似注入了神采。 秦蓦,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题外话------ 推荐:帝女有毒:枕上世子妃—雪琰 前朝公主诱拐郡王残废世子双剑合璧组队打渣的权谋权宠故事,双洁双强,爽文欢迎跳坑。 小剧场: 某女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了许久,贼高兴。 稍不留神,某人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解开了婚服,继续脱。 “等等,你的腿……你不是不行吗?半身不遂啊?” 某人挑眉,褪尽衣衫,躺在床上邪魅而笑,勾了勾手指道:“娘子,来吃!” 某女傻眼,坚决不承认被迷惑了,“我无福消受。” 某人见她要走,瞬时移动身子,将她俘虏上了床榻,“那夫君我可要开荤了。” 某女悔恨,随意选了夫君怎么如此强势?难怪打渣渣时候次次都赢。她汗颜,还以为自己功力渐长呢,原来都是某人出手啊! 第二百一十章 时间飞逝,冬去春来。 柳府里,热闹非凡。 柳自清能力卓绝,解决漕运赋税一事,皇上当朝褒奖,声名渐起。 兰阳心中高兴,举办宴会。 他算是后起之秀,仕途之上,地位绝不止眼前如此。 朝中大臣,皆对他起笼络之心。 大半携夫人前来。 兰阳长袖善舞,在各位夫人中周旋、交好。 容姝跟着柳氏,并不与那些个贵女坐在一旁,如局外人一般,远远观望。 柳氏叹一声:“姝儿,你与她们并无差别,为何不与她们交好?”在她的心里,容姝依旧是深闺中的女儿,和离的身份,并不会成为她交际上的阻碍。相反,她如今过的有滋有味,浑身散发出的光彩极为耀眼夺目。 出色的表现,成为她的骄傲。 这半年多来,她的酒楼经营的很好。 身边不乏有出色的青年才俊,柳氏几乎都要忘记她曾经成过亲。 只是,容姝并没有要再嫁人的想法。 这成了她的心病。 容姝温柔沉静,脸上始终蕴含着浅淡的笑容。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不显过份亲热,也不令人生厌,颇为亲和,标准的社交笑脸。 这半年的磨练,喜怒不再写脸上,变得圆滑。 走出酒楼,便会静静地放空自己,恢复本真,不愿再多废心思与人打机锋。 甚至,很厌恶她们攀比、明争暗斗的做派。 以前不喜欢,身不由己,不得不压抑自己,融入她们的圈子里。 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不必为了博得好名声,为今后成亲铺路,可以随心所欲。 容姝手指抚弄着圆润如粉贝的指甲,眼角上挑,眼底笑意流转:“母亲,我成日里与人打交道,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您就让我静一静。” 柳氏看着就像变了一个人的容姝,依旧不适应。愈发慈祥:“姝儿,母亲懂你如今的想法,只是你总归是要嫁人生子。历来男人主外,女人主内,这些个小姐,你在不喜,与她们交好了,日后她们婚配的人,于你今后的夫家并无坏处。母亲这般说,虽然势力了,可却是生存规则。” 容姝知道她不嫁人生子,母亲不会同意,甚至只是以为她受伤,暂且躲避罢了。长久以往,思想总会改变。 “我昨日研制菜谱到很晚,很疲倦,只怕会怠慢她们,得罪了人。”容姝见柳氏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嘴角翘了翘,挽着柳氏的手臂:“母亲,您说的我都懂,这一生还很长,聚会很多,不差这一日。” 柳氏如何听不出她的敷衍?也便随她去了。 容姝松一口气,远远瞧见兰阳过来,心中失落:“大姐姐一去多时,不知何时回来。算一算,快要生了?” 冷不丁提起谢桥,柳氏失神片刻,惆怅道:“该回来了。” 谢桥不在京城,郡王镇压倭寇,在余海建造势力,与康绪形成对立,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回京之后,势头不减,声势浩荡。 一枝独秀,风头隐隐盖过荣亲王。 太子心怀芥蒂,可却需要秦蓦这一把利剑与荣亲王抗衡。况且,秦蓦与淮阴侯关系亲近,褚明衍与他深交,太子再不满他风头大盛,也只得忍了。 容姝脸色也渐渐变了的难看,不悦的说道:“太子太过分,姐夫将他地位巩固,他却给郡王府塞一个女人。” 为了局势,秦蓦将人带回郡王府,令人监视,不曾收房。她一直在替谢桥盯着,秦蓦的品性她很放心,只是那个女人…… 真是一言难尽! 柳氏眼底闪过冷意,也记起那个女人。当时听闻风声,容生满面怒火冲去郡王府,她怕他生事,急忙赶去,见到那个女人,大吃一惊。 太子旁的手段没有,这些个邪门左道,会的不少! “这孩子一声不响的离开,好在郡王心里眼里只有她,年节该周到的一样不少,丝毫怨言也无,只望她别辜负郡王一片赤诚。”柳氏觉得一个男人能够做到郡王这个份儿上,当真是难能可贵。 毕竟这四个月来,京中明里暗里流传着谢桥是跟着一个男人跑了。 郡王却是并不相信。 哪个男子,能做到他那个地步?妻子在身边,亦是妻妾成群,何况谢桥并不在身边? 辅国公府一有事,不必相求,鞍前马后。 “母亲不必忧心,大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容姝宽慰柳氏,兰阳已经到了跟前。 兰阳问安后,询问道:“柳夫人,您有容华的消息么?” 柳氏摇头。 兰阳眉宇间染上淡淡的愁绪,往常宴会秦蓦与谢桥成双成对,如今形单影只,孤身一人。 以往不近人情,脑门上刻着生人勿近。而今,活生生一块会行走的寒冰,散发着透骨的寒气,愈发沉默寡言。 “该回来了罢?”兰阳听人说谢桥最多离开两个月,转眼两个月过去,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又有人传她会年节前回来,可惜过来的时候依旧不见人影,如今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之际,她还不会回来么? 再不回来,便要生孩子了。 兰阳不知谢桥在外到底发生何事了,不过看着如今冷清的郡王府,旁人都不敢轻易进去,仿佛又回到秦蓦没有遇见谢桥时,旁人言传的修罗场,冰冷森寒,毫无一丝人气。 大过年,旁的府邸张灯结彩,郡王府却是一片冷肃,毫无喜庆之色。 他本就不常回郡王府,自从太子塞了个人,秦蓦更是鲜少回去,年后怕是一次都未回过。 兰阳很能够体会秦蓦如今的感受,他不回郡王府,那是因为里面满满都是有关谢桥的记忆。住在里面,被充满她的气息紧密包裹,不会解渴,而是折磨,对她的思念会更甚,内心更空虚。 不见不碰,不想不念,方才不会太过煎熬。 兰阳不见柳氏与容姝回答,便知他们定然也不清楚谢桥的行踪。气氛低迷,兰阳只得转移话题:“姝儿,听说你机缘巧合,拜师学艺,厨艺上更为精进,随我去厨房指点厨娘,上回在归云楼吃的点心如何做。” “好。” 兰阳与容姝并肩而走,去往厨房,要绕过曲雅阁,而柳自清便在此招待男宾。 容姝听到有人念词,抬眼望去,四目相对,淡然收回眼神,脚步不慌不忙,踩着小碎步,盈盈袅袅而行。 秦隐唇角紧抿,目光直直追随着容姝的身影。她越淡然,便说明她越不在意了。 最初,她见到他,并不冷静,与他共处一室,极力克制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如今,即便他就在她的身旁,她也会将他视如空气。 当初的容姝便是条条框框教导下刻板的大家闺秀,温柔小意,却无灵气,并不出彩。 而今一袭素色衣裳,清雅如兰,秀美如莲,不愠不火,气质通透。 秦隐并不否认,他被如今的她吸引。 她在抽身而去,而他却弥足深陷。 秦隐不由自主,朝她大步而去。 一道身影掠至他的身前,挡住他的去路:“嘿!秦叔叔,您上哪儿去?” 秦隐:“……” 平视着眼前的苏璃,眉心一皱,他只比苏璃大五岁。 苏璃唤叔叔的用意,无非是在提醒他,他与容姝之间未能修成正果,便是这十岁的年纪差距! 十岁,的确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可老夫少妻,并不少见。 “方才说进曲雅阁的人,每人必须吟诗一首,您还未吟诗呢,这般走了……不合适罢?”苏璃手指在脑门上挠挠,乌黑透亮的眼睛,清澈毫无杂质,闪过一丝恍然:“叔叔,莫不是您年纪大了,容易往事?若不会,我帮您?” 秦隐随着他一口一句叔,一声一个您,刺的面庞紧绷。 “让开。” 苏璃撇了撇嘴,让他跑去骚扰小容容?门都没有! 哥俩好,挎着秦隐的肩膀,将他往里拽:“你要走,先去吟诗……啊……哎唷……” 苏璃甩出去,跪趴在容姝的脚边。 苏璃懵了。 秦隐也僵了。 苏璃未料到秦隐会对他动手。 秦隐对容姝的出现,始料未及。 “姝儿。”秦隐上前两步,动作陡然一顿,眼底的温度渐渐散去,紧紧盯着容姝,看着她将点心递给身后的小厮,蹲下来将苏璃搀扶起身,掏出香软的锦帕给他擦额头蹭上的灰尘。 苏璃满腹委屈,撒娇道:“小容容,我头磕懵了,好像又要变傻了。你亲我一下,我看看能不能认出来是你。” “来,我疼你一下。”容姝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看着苏璃乐颠的噘着嘴凑上来。容姝伸手,拧着他的脸转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疼不疼?” “咝——”苏璃倒抽一口冷气,歪着脑袋,嘴里喊着:“疼疼疼——” 容姝松手,语气温和:“谁方才疼你?” 苏璃泪眼汪汪,委屈的扭过头:“小容容是欺负我傻么?我又不瞎,别人敢动我一根头发丝,我咬的他躺尸。”揉了揉脸,可怜巴巴道:“我只给我女人欺负,小容容你好像很喜欢欺负我,你是喜欢我又心口难开吗?你娶了我,给你往死里欺负。” 容姝面对不着调表白,早已麻木,几乎每日都要上演。 可今日不同,不知为何,听着他这一番话,心口却是微微一动。她方才是故意为之,众多人面前,他定会脸面挂不住,今后对她歇了心思。 可他却是无论在何处,眼底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如同虚设,他又如何会在意? 这半年来,她高兴,他默默在身边,安安静静。她不高兴,他便会变着法儿逗乐她。她发怒,便会凑上自己的脸给她打,小声的说:“我可怕疼,小容容,你轻点呀。” 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对动容,会软化。 “小容容……”苏璃眨巴着眼睛,看着容姝眼底似有水汽凝聚,眼底有着懊恼,无措的说道:“你别哭啊,我……我就是胡乱说说……” 容姝打断他的话,微笑道:“要我娶你,你嫁衣绣好了?嫁妆备好了?” 苏璃傻眼了。 容姝手指戳着他发红的脸颊,她想赌一次,嫁给他,他定不会让她输。 “绣好了,我就来娶你。”容姝目光透过人群,落在角落里的秦蓦,或许她是羡慕秦蓦与谢桥之间的感情,也想要找一个疼爱自己的人。 酒楼生意兴隆,他就算不事生产,也够他们糊口。 苏璃高兴疯了,他没有想到容姝会突然答应了!脑子里似有火化炸响,火树银花。 “小容容,你,你是答应了?” “姝儿!”秦隐急怒交加,大喝一声:“你疯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 你是他的深爱 随着秦隐一声怒喝,周遭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 众人齐刷刷向他们看来。 容姝冷眼望着他,眼底的憎恶,不加掩饰,直接暴露出来,刺得秦隐脸色赤白,下颔紧绷,脸颊的肌肉颤动,似在极力的压制某种情绪。 再淡然,因她的憎恶而不镇定。 再胸有成竹,也敌不过她亲口允婚。 所有的自信,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的眼神不会骗人,她对苏璃上心了,所以松口要把自己交付给他。 但是,苏璃,又怎得能给她幸福? 她根本就不爱苏璃! 对,她不爱。 秦隐仿佛找到一个站得住脚的借口,朝前跨几步,站在二人的身边,成三角对立。 苏璃防备的盯着秦隐,眼底透着浓重的敌意,甚至有一丝挑衅。 毫不犹豫,将容姝护在身后。 气氛凝重,一触即发。 秦隐看着他护犊子的模样,眉心皱成‘川’字,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容姝身上。一字一顿,陈述他所认为的事实:“姝儿,你不爱他。”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容姝轻轻推开苏璃,与他比肩而立,温婉得体的笑意,轻软柔和的语气,宛若三月春风,“他对我这般好,我爱上他,是迟早的事。” 她的话,如同利刃,将他寸寸凌迟。 她柔软温情的眸子,注视着另一个男人。令他暴怒,却又无能为力。 秦蓦的心整个像被掏空似的,空洞,疼痛。 每一下的呼吸,都是那般的抽痛难忍。 “姝儿,别意气用事,婚姻并非儿戏。”秦隐艰涩的开口,他一直以为,他们终会言归于好。 这一刻,他不确定了。 惶恐自心中升起,秦隐突然手足无措。 “姝儿,稚儿、逸儿很喜欢你,我,我也会对你好,不会再像以前,你能否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过往的一切,我们都忘了,好不好?”秦隐如今最大的筹码,便是秦稚、秦逸,纵然利用孩子挽回可耻,但是他至少因为孩子还有一线生机!“姝儿,你嫁给旁人,稚儿、逸儿会很难过。” 容姝眼帘微垂,眼底的神色不可窥探。 秦隐心中更加忐忑,她这般模样,他很不安,隐约感受到是不好的预感。 果真,容姝抬眼看向秦隐,眼底一片平静,带着淡淡的讽刺,她的话如锋利的针刺扎在他的心口:“秦隐,谁给你的自信,你改了,我便要接受你?秦逸、秦稚是你的儿子,非我所出,他们难过与否,与我何关?你作为他们的父亲,放任他们将我视作你的女人,他们的母亲,这本身就是你的错。我并未追究你因此对我造成的困扰,而这不是你得寸进尺的仗持。我只是怜惜他们年幼失怙,仅此而已。” 曲雅阁,鸦雀无声。 秦隐脸上的神情迅速冻结,脸色愈发苍白,几乎连那故作淡然的笑都挂不住。 “我有新的生活,还望秦二爷莫要打扰,再说莫名其妙的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容姝过来送糕点,本打算劝慰秦蓦莫要多饮酒,容易伤身,大姐姐在断然不爱见他这模样,如今这曲雅阁气氛不对,她这话怕是没机会再说,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秦隐猛然抬眼,眸色深沉似海,薄唇血色尽褪。 “当真,没有机会……”秦隐心中仍是不甘,话未说完,便被回过神来的苏璃截断。 “秦叔叔,你这人对女人渣也就罢了,连对外勉强过得去的品行也要丢了?小容容说的话,你听不清楚明白?你还没有断奶么?利用两个小娃娃追女人,幼稚不幼稚?找什么女人,快找你娘去……小容容……他要打我……” 苏璃见秦隐额头青筋爆鼓,攥紧的拳头咔嚓作响,一溜烟藏在容姝身后,可脸上却并未出现与他行为一般害怕的神色,笑容中带着挑衅。 秦隐松开紧握的拳头,勾唇一笑,眼底毫无一丝笑意,冷冷地看向她身后的苏璃,“你会后悔。” 容姝不想理会他,看一眼苏璃,往外走去。 苏璃乖乖跟着走了。 秦隐唇边嘲讽的笑意消退,神情冷的骇人,紧紧盯着那成双的身影渐行渐远。 而远去的二人,苏璃像做错事的小朋友,低着头,安安静静跟在她的身后,并不敢胡乱开口。 容姝扫一眼四周的环境,看着四下无人,停下脚步。 苏璃离她有几步远,一言不发。 “知晓错了?”容姝开口打破沉寂。 苏璃飞快看她一眼,低下头,又像没看够,接连看了好几眼,忙不迭点了点头:“小容容,我不该招惹他,给你添麻烦。可是,我不喜欢他找你。” 容姝硬下的心肠,见到他这副模样,只得叹息一声:“我知晓你是在维护我,只是那是我与他的陈年旧事,你不适合掺合进来。” 苏璃想辩解,她的事,便是他的事。可面对容姝波澜不惊的眸子,泄气一般,抿着唇角。 容姝看着他委屈极了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我做了你爱吃的龙须糖。” 苏璃依旧无精打采。 容姝却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他去厨房。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苏璃并未跟上来,“阿璃。” 苏璃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容容,你在曲雅阁说的话,认真的么?” 容姝一怔。 苏璃见状,莫大的恐慌席卷而来,陡然拔高声线:“我不管,你说了两遍,我当真了。今天我还有事,龙须糖先存在你这里,到时候你带着它来娶我。” 每回容姝给他做龙须糖,都是有事哄他。他怕那只是她随口一说罢了,捧着龙须糖给他,然后说那只是不得已为之。 容姝还未回神,苏璃已经不见踪影了。 而许久不见容姝出现的兰阳,找了过来,看着她呆立着出神,眼底蕴含着一丝笑意。苏璃最后那句话,声音太响亮,想听不见都难:“你同意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容姝点了点头:“他怕我反悔。” 兰阳道:“秦隐不是轻易放手之人。” 她在秦隐眼中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对褚明衍执迷不悟的自己。 好在她遇见了柳自清,带着她从黑暗狭小的世界里走出来。 想起柳自清,兰阳眼角眉梢处透着幸福。 容姝静静地望着艳光照人的兰阳,眼底浮现一抹倾羡,脑海中苏璃委屈的模样一闪而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我离开太久,先去找母亲,未免她担心。”容姝觉得兰阳甜蜜的笑,着实灼眼,别开头道:“有大姐姐的消息,互相通知。” 兰阳嗯了一声:“好。” —— 一场宴会落幕。 容姝与柳氏一同回辅国公府。 老夫人想柳氏,留她在柳府留宿一夜。 容姝酒楼有事还未处理完,便先回辅国公府。 马车缓缓停下来,香卉率先下马车,将木梯放好,转身去敲门。 容姝听到开门声,撩开帘子准备下马车。忽而,一道人影携带着熟悉的气息,直掠而来,修长有力的臂膀掐着她的腰肢,往里一带,二人姿势暧昧的坐在一起。 容姝心跳被惊吓得漏跳一拍,惊魂未定。回过神来,脸冷了下来:“放开!” 秦隐的手更紧了几分,下巴抵在她柔顺的长发上。馥雅体香,娇软的身躯,令他心神驰荡。 听她娇喝一声,秦隐非但没有撒手,反而抱得更紧几分,身上仿佛点了火,浑身滚烫。 “姝儿,我错了,你如何惩罚我都行。只一点,别嫁给其他的男人,好么?”秦隐声音沙哑,他有耐心等她原谅,等她回心转意,可却没有办法容忍被别人捷足先登! 他的掌心很烫,腰际的皮肤似要被灼伤,容姝狠狠一推,他纹丝不动。 “好,你现在马上离开这里,今后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容姝内心很抗拒他的靠近,奈何她的力气,敌不过秦隐。 “姝儿,你别折磨自己,折磨我了,我们言归于好。可好?母亲一直为你的终生大事忧心,我……” “秦公子,我想有两点需要与你说清楚明白。第一,我母亲请你尊称她柳夫人。第二,我们没有可能,我很忙,没有闲工夫为这无趣的事来折磨自己。并且,我很快就能够解决终生大事,让母亲心安。现在,请你立刻马上离开我的马车!”容姝一口气说完,见他神色骤变,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一根一根的将他掐在腰间的手拿开,头也不回的走下马车。 秦隐立即追出来,容姝侧头,意味深长的笑道:“秦公子,你不怕大黄尽管跟着我便是。” 秦隐脸色铁青,满腹郁气。 并未因她的话而止步,反而上前几步,手指轻轻挑起她垂落一缕青丝别至耳后,容姝触电一般退开。 秦隐目光隐晦,紧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一眼看进她的眼底,并非她所表现的无动于衷,此刻里面布满惊慌。 温热的手指抚上她受惊的眼睛,低头试探的吻上她的红唇。 “啪——” 容姝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秦隐脸色一僵。 容姝看着自己的手心,愣了愣,抿紧嘴角,抽出自己的手。 秦隐紧盯着容姝,她眼底的变化,令他心惊,当即解释:“姝儿,我不是故意的……” “大黄,给我咬死那登徒子!”香卉敲开门,便见到秦隐掠进马车,当即不妙,便跑回府里放狗。 “汪汪——”大黄朝秦隐凶神恶煞吠叫,飞扑而去。 秦隐自袖中掏出一物,快速扔向一边。 大黄扑咬上秦隐的一瞬,生生掉转方向,‘啊呜’一声,叼起地上的肉骨头。 容姝:…… 香卉:…… 秦隐脸色放松。 香卉恨恨的咬牙,瞪秦隐一眼,真够无耻! “大黄,你这叛徒,怎得能吃他的东西,上面涂了毒药,毒死你!”香卉非常气愤,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它,结果一根破骨头就将它收买了! 一人一狗,追逐起来。 容姝用力揉了揉眉心,看都不看秦隐一眼,快步进府。 秦隐来找她的时候,便记起这一条狗,过来的时候,从厨房里拿了一根肉骨头。 效果甚佳! 指腹摸着唇瓣,眼底涌出一丝笑意。 一如记忆中甜软。 —— 秦蓦自酌自饮,直到散宴,身边空了几壶酒。 脸色冷淡,漆黑的眸子宛如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许是饮酒的缘故,眸子里多了分清透,一眼见底,似乎能看到一丝平日里不可窥视的寂寥。 直到曲雅阁的人散尽,秦蓦脚步稳健的离开。 牵过马匹,翻身跨上马背。 一旁静静候着的马车,帘子掀起来。一抹宽广如云的袖摆迎着晚风飘曳,面如冠玉的清隽面容,映入秦蓦的眼中。 晚风拂面,玉倾阑闻到风中一股子清冽酒香,皱眉道:“又喝酒了?” 秦蓦不理会他,瞥一眼,挥鞭策马离开。 “主子?”车夫询问玉倾阑去何处。 “跟着他。”玉倾阑慵懒的靠在迎枕上,这近半年来,他身体已经大好。 余海那边,形势稳定,无须他再留在那里。 谢桥不告而别,秦蓦的状态,他不放心,便跟着他回京。 除了偶尔消失个半月,其余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见他安然回府,玉倾阑准备离开。 忽而,秦蓦如鬼魅般出现在马车里。 玉倾阑一怔,这是几个月来的头一次,不由坐直:“有事?” 秦蓦疲倦的靠在车壁上,斜睨他一眼,哑声道:“日后别跟了。” 玉倾阑觉得稀奇,他是想通了? “不想看你这张脸。” 玉倾阑眉心微跳。 “腻烦。” 玉倾阑被他这理由气笑了:“你以为我想出现在你面前?怕你喝死了,小师妹回来问我要人,我如何交代?” 话音一落,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秦蓦猛然睁开眼,黑暗中,目光如刀。 玉倾阑懒散的靠在大迎枕上,缓缓地说道:“不愿意面对,这也是事实。以我对她的了解,若无情况,她不会不回来。就算事情生变,她也会在生孩子前赶回来,让你看着孩子……”出世。 “闭嘴!”秦蓦暴戾之气横溢。 顷刻间,他消失在马车里。 玉倾阑望着晃动的帘子静静地出神,良久,苦笑一声。 小师妹,这一回,怕是将他得罪狠了。 “回府。” 马车缓缓朝荣亲王府驶去。 —— 郡王府。 安静地令人窒息。 秦蓦喜静,又怕静。 站在无字楼前,秦蓦盯着黑暗的屋子,不似以往,无论他回来多晚,都会有一盏昏黄的灯火。 那才像一个家。 有她才是家。 此刻,这森然肃静的府邸,就像一座坟,死气沉沉,毫无人气。 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转身,秦蓦朝府外而去。 并未得到过温暖,如何他都觉得都一样。 可得到过温暖,便会贪恋,留恋,再也承受不住孤寂。 身形晃了晃,秦蓦大掌撑在树干上,稳住身形。眼前似出现重影,狠狠捏了捏眉心,靠在树干上,等眩晕过去,望着如幕布一般的夜空,终究是提脚迈向无字楼。 推开门,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秦蓦倒在榻上,阖上眼,手背搭在眼睛上。 黑暗中,冷清的屋子,无端透着寂寥的冷。 秦蓦脑海中不期然闪现她一颦一笑,一嗔一怒。 就在他身下躺着的这张美人榻上,她娇软的身躯依偎在他的怀中,耳鬓厮磨。 秦蓦猛然翻身坐起来,大步朝内室而去。 骤然,脚步一顿,漆黑冷寂的眸子里渗出丝丝骇人的戾气,冷笑一声,带着嗜血。凌厉的出手,扣着躺在床榻上之人的肩膀,朝地上狠狠掼去。 下一刻,动作僵硬,维持着他往下拽的姿势。 那一声嘤咛,令他神魂俱震。 血液逆流! 不过片刻,猛然收回手,毫不留念,大步往外走。 “秦蓦?” 床上的人吃痛,从睡梦中醒来,昏沉间,看到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坐起身来,紧紧追随着那一抹渐远的身影。 “秦蓦!” 温软熟悉的嗓音,轻如鸿羽,于他来说,却震耳欲聋。 秦蓦脚步一顿,脚步更快了,转眼消失在洞开的门口。 秦蓦站在空旷的庭院里,夜风拂面,他更加清醒。 心口仿佛活过来,砰、砰、砰剧烈的跳动。 目光落在手心上,他方才那一抓,手心温热的触感,如记忆中一般柔滑细腻。 缓缓侧头,望向无字楼,安静毫无一丝动静,仿佛他方才所碰所见都是错觉。 秦蓦面色紧绷,下颔微收。无声冷笑几声,透着一丝嘲弄,快步去往书房。 而漆黑无光的屋子里,床上那道身影,盯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肩膀一阵刺痛,她回过神来,掀开被子。缓慢地,笨拙地,移动着。 脚踩在柔软的绒毯上,摸索着到桌边,点燃烛火,昏黄的烛光溢满室内。 一张清秀的面容显现出来。 谢桥巴掌大的脸,比她离去前要清瘦,圆润饱满的下巴,如同削尖一般。脸庞上,气色并不佳,十分的苍白。身材纤细,只有那腹部大的出奇。 不过站了片刻,谢桥双腿便如灌铅,沉重酸痛。 她一刻也不想站着,只想快点躺下。 可是,她此刻有更迫切的事情想要去做。 她感受到秦蓦对她的冷淡。 缓缓朝门口走去,扶着门框踏出门槛,便听见‘嘭’地一声声响,震得她手上的门框都仿佛抖了抖。 谢桥紧紧抿着颜色很淡的唇,紧了紧手指,双手撑在腰际,朝书房而去。 “郡王妃——” 明秀听到动静,披着衣裳,自碧纱橱出来,看见谢桥穿着单薄站在门口,不由一惊,快步走来。 “春寒料峭,您小心受凉。您如今的身子,半点都不能马虎——”明秀睨一眼书房的方向,心中了然:“天大的事儿,都要穿好衣裳,也不会耽误正事。” “明秀,他很生气,我不知他愿不愿听我解释。”谢桥原本十足的把握,可随着行程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连年节都未曾赶上,她心里便愈发忐忑不安。 如今,从秦蓦方才的表现看来,他是怨她的。 当初她信誓旦旦,最迟两月,不顾他意愿,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句话也未留,只叫他等。 如何能不生气? 她就怕,她的解释来的太迟,他再也不愿意原谅她。 明秀看着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了几分,几近透明。连忙宽慰道:“郡王妃,不会的,您是为郡王求得解药,他会理解您的一片苦心。更何况,您是他的深爱,那般在意您,最多气几日,您哄一哄,定会原谅您。” 谢桥苦笑一声,她怕是伤他的心了。 “明秀,你扶我过去。” 谢桥心里拿定主意,无论结果如何,她现在便去与他解释清楚。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郡王府里的女人 书房里。 一片漆黑,并未点燃火烛。 谢桥站在门口,挥退明秀,推门而入。 抬脚迈步进去,站立片刻,适应屋子里的黑暗。视线落在站在窗前的一道身影,他身着墨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他身上散发出迫人的气场,却不容忽视。 谢桥稳定心神,朝桌前走去,桌子上摆放着烛台、火石。 点燃烛火,灯火如豆,光溢满室。 黑暗遮掩的一切,渐渐显露而出。一方书案上,摆着一壶酒,旁边一只玉盏中盛满清碧酒水。秦蓦面窗而立,一半隐与昏黄烛光下,一半掩在书架阴影里,气质冰冷森然,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谢桥定了定神,眼帘半垂,似做了一个决定。缓缓朝他靠近,隔着一方长案的距离,谢桥停下脚步。 “秦蓦……” 谢桥话音一起,秦蓦抬手打断她的话。 谢桥面色微微一变,他是连话都不愿听她说? 屋中静寂,只有屋外吹刮的风声。 谢桥仰头盯着他弧线优美的侧脸,棱角分明,雕刻般的五官硬挺凌厉,冷漠无情,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暗暗吸一口气,唇角漾出一丝笑:“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冷了几分。 谢桥脸上的笑容不变,绕过书案,缓缓朝他走去,在他身后几步的距离停顿住。纤长的手指轻轻拉住他的广袖,他并没有将她推开。谢桥顺着袖摆往上,手握着他粗砺布满厚茧的手掌。 秦蓦撤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帘微垂,居高临下的盯着相握的两只手,视线定格。 谢桥屏住呼吸,嘴角弧度高高上扬。 下一刻,秦蓦狠狠抬手,拂落她细白的手,眸色冷淡,嗓音透着森寒之意:“容华,我的世界,不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话音突兀一顿,顾自冷笑一声:“既然走了,何必又回来!” 谢桥僵立住,脸上的神情瞬然凝固,紧紧抿着唇。 秦蓦的目光直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一触即收,背转过身,端起酒盏往嘴里送去。入口辛辣,烈酒灼喉,他心中沉闷郁气并未得到缓解,心绪如浪潮一层一层压上来,更加烦闷。 谢桥浑身的血液随着他这句话,仿佛寸寸冻结,四肢冰寒。喉间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制住,满腹话语,不得言语。 可他只是说话伤人,并未将她驱赶出去。谢桥还抱着一线希望,“我没有要离开你,这段时间,我只是去给你找解药……”触及他布满嘲讽的目光,谢桥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解药?”秦蓦一字一字缓慢道:“药呢?” 谢桥神色一变,摇了摇头。她手里只有半丸药,还有半丸药在南宫萧手中。大庆皇帝的病,她给医治好了,药却是在南宫萧的手里,他让她治的时候,便只先给了半丸药,剩下的半丸药他们订协议,治好之后才会给她。 可是谁知后面发生太多的事情,南宫萧又出尔反尔,她留在大庆,他才会将半丸药给她。 明争暗斗,她都未能找到他藏在何处。 她不能再拖延了,所以她放弃,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 “穆神医告诉我大庆皇室有一颗玉凝丹,可以解百毒,而大庆皇帝身染沉疴,我便去给他治病,换取玉凝丹。南宫萧使诈,只有半丸药在我的手里。对不起,我未能拿回解药。”谢桥一鼓作气,将她离开秦蓦身边的原因做了解释。 秦蓦道:“不是给南宫萧祖母治病?” 谢桥心头一紧,微微抿了唇:“大庆皇帝的病是隐秘,不能为外人所知,我欺瞒了你。” ‘外人’两个字,刺得秦蓦瞳孔紧缩。 “你宁愿相信穆神医,都不愿意相信我。容华,在你心中,你将我摆在什么位置?”秦蓦眸子里燃起怒色,目光迫人的逼视她。 他气她能够轻易将他丢下。 他恨她的不信任。 “不是……” 秦蓦唇边浮出一抹讥诮,心中怨怒交织,神色愈发冷冽,漆黑的眸子凝结寒冰,冷冷地看着她:“不是什么?不是不信任我?那为何不解释清楚?还是你以为我这般在意你,离不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无悔的站在原地等你。只要你解释一句,轻哄一声,我便缴械投降?” 谢桥知道他误解了,可后面半句话,细细一想,似乎又没有错。 她以为,他懂她,终会谅解她。 “我投入毕生的热情,纵你,宠你,不求回报。可有换来你心中一席之地?我重视你,重视你腹中的孩儿,制定的规矩,你从不愿听,不愿迁就,我行我素。时至今日,你一句话不说,弃我而去,从不顾及我的感受。归根究底,到底是我对你心太软。” 谢桥唇瓣颤抖,她想说,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是却无从反驳。 秦蓦看着她的模样,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酒盏,冷然的眸子深渊般,深黑不可见底:“我不想一错再错。”酒盏在他手心转一个圈,重重倒扣在书案上,嗓音幽冷低微:“今时今日的滋味,我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不愿一错再错,不愿再尝试第二次被她弃之不顾的感受,他是不愿意原谅她了? 谢桥呼吸沉重,面如金纸,思绪被他这番话冲击得支离破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秦蓦定定看着她,见她无话可说,眸子一冷:“蓝雨,送郡王妃回去。” “我不走。”谢桥回过神来,心底慌乱,抓住他的手。 秦蓦冷厉的目光扫她一眼,视线在她高凸的腹部一顿,掰开她的手指,大步离开。 嘭—— 门扉重重合上。 谢桥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一般,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任由蚀骨的寒意在背脊滋长。 心一阵一阵紧缩,丝丝抽痛蔓延。谢桥慌张的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他的身影朝府外一掠而去。 泪水决堤般坠落。 他的反应,太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即便做好再多的心理准备,依旧觉得猝不及防,当头一棒。 谢桥捧着肚子,坐在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绒毯,依旧觉得冷,渗入骨髓的冷。 明秀看着秦蓦面目阴沉,黑着脸一阵风似的离开。踌躇着是否要进去,半晌未听见有动静,明秀担信谢桥的身体,推开门进去,看着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的谢桥。 “郡王妃?”明秀轻轻唤一声。 谢桥没有动。 明秀推了谢桥一下,谢桥抬起头,雪白的面庞映衬着发红的眼圈愈发醒目。 明秀一怔,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揪痛:“郡王妃,郡王不能体谅您么?” 谢桥眉眼间透着疲惫,更有些寂寥。她缓缓将目光转向另一边,望着桌子上昏黄的烛火,神色微微恍惚:“我能够理解他,我换做他,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原谅。” 她到底是欺骗了他。 他对她失了信任。 谢桥嘴角泛着一丝苦涩,肚子被大力的踢歪了,仿佛腹中的孩子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轻轻抚摸着安抚他,掌心下孩子拱了拱,恢复平静。 他对孩子,也不如之前在意。 不要她,也不要孩子了么? 念及此,谢桥心口窒了窒,“明秀,扶我回去。” 明秀闭口不言,她此刻什么都不说,对谢桥来说才是安慰。搀扶着她起身,脚麻了,谢桥踉踉跄跄,一手扶着墙壁,方才站稳了。 肚子紧绷着难受,缓解了,方才回无字楼。 一个晚上,浑浑噩噩,睡得并不踏实。 梦境中,回忆新旧交替,浮光掠影,最后定格在秦蓦冷漠无情离开的那一刻,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猛然挣扎着醒来,天色乌蒙蒙,谢桥艰难的翻身,侧躺着,反反复复回想着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 恍惚间,听到外头传来争吵声。 谢桥眨了眨眼,从思绪中抽离,方才发现天光大亮。 “明秀!”谢桥唤一声。 外头并无动静。 “明秀!” 外头的争吵声消停片刻,紧接着传来脚步声,明秀的身影出现在内室。 “郡王妃,您醒来了?”明秀脸上尤带怒火,见到谢桥,目光略略躲闪。 谢桥皱眉,明秀定是有事情瞒她。当即翻身坐起来,“外头发生何事了?” 明秀取来春衫服侍谢桥穿上,斟酌着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能够惹火明秀? 谢桥不信。 算起来,明秀与她一同长大,她心里想什么,她会不明白? 她不愿说,谢桥也不逼迫。 梳洗好,谢桥去外头用膳。 明秀从窗外望去,不见方才在院里争执的人,微微松一口气。 谢桥瞥她一眼,拿起碗筷用早膳。 突然,屋外传来脚步声,谢桥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呼吸不由屏住。 “郡王妃,奴婢是太子殿下赏赐给郡王的婢妾。您不在府中,奴婢在身边伺候。”一道青绿色身影翩然而入,盈盈含笑,欠身给谢桥见礼。 谢桥手一顿,眼底滑过失望,她还以为是……眨了眨眼,敛去心思,抬眼看向站在桌前的女人,目光似乎凝住一般,紧紧盯着她的脸。 握着筷子的手,指骨发白,目光如扎刺她身体的利剑一般,炯炯落在她的脸上,恨不得要看一看这一张皮下,又是生得怎样一张面孔。 “郡王妃?”女人再次唤一声,声音里有着得意。 谢桥暗暗吸一口气,除了语气,她这一张脸,身上的气质与神韵,皆与她有八九成相似! 看着眼前之人,就如同看着她自己! 一模一样! 谢桥眼底闪过冷意,太子么? 他还真是——卑劣! 她不在京城,为笼络住秦蓦,竟塞一个与她长得十分相似的女人。 可若是细看,仍旧可以看出端倪。 “你说是太子送给郡王的人?”谢桥放下碗筷,脸上不虞的神情,一扫而空,浅浅含笑。 闻莺面色娇红,羞涩道:“昨夜郡王在奴婢房中,奴婢方才得知郡王妃回府,今儿个一早,便来请安。” 谢桥面色变了变,看着她一样的脸,说着令人不适的话,真够……反胃。 谢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热情的让她坐下:“这些时日我不在府中,辛苦你一人伺候郡王。郡王的脾气不大好,阴晴不定,可有受委屈?” 闻莺看着谢桥如此态度,不禁一愣,京中盛传谢桥与秦蓦极为恩爱,她也很善妒,不准许郡王纳妾。她方才言语上示威,以为能够惹怒她,哪知她会如此亲切? “郡王很疼人。”闻莺皮肤白皙晶莹,此刻红通通仿佛能滴出血来。 谢桥看着她的目光更温和,突然记起什么,看一眼明秀,压低声音道:“郡王胸口那一道伤疤可有吓到你?我最初都要吓哭了,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闻莺面色一变,故作镇定道:“没……没有。”心中觉得传言有误,若是谢桥善妒,为何会与她说郡王与她的亲密之事? 电光火石间,闻莺看着谢桥脸上的笑,似乎比之前更加真切,猛然回神,“郡王胸口并没有伤疤?” 谢桥嘴角上扬,对明秀说道:“将她这脸划伤了,我看着碍眼。” 任谁也不想看着别人顶着自己相同的脸,且觊觎着自己的夫君。 闻莺脸色发白,猛然站起身:“你敢!我是太子赏给郡王的人。郡王若是不喜,早已毁了我的脸,甚至要我的命,何须留着我?郡王妃难道不奇怪么?郡王若是喜爱你,为何你昨日回来,他不留在你的身边,离开郡王府?因为你不听话,你不喜爱他!他留着我,想必是打算让我取代你……啊……” 闻莺尖叫,脸颊被一支打磨尖锐的金簪尾端划破,滚烫的液体染红素白的手指。 谢桥起身,一手扶着腰背,清冷的面容上染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无半点笑的痕迹,蕴含着寒冰碎雪,冷冷地注视着那一张长长伤疤贯穿的脸,心情似乎好上些许:“你就算是皇上的人,我将你杀了,他们难道会为你一个卑贱之人,拿我问罪?” “你——” 闻莺一张口,谢桥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口中,呛得直咳嗽,赶忙吐出来,可药丸已经顺着咽喉滚落肚中。 谢桥改变了主意,她本来想送到太子的府邸,可送去不过是气他一顿罢了。 如果送进宫,皇上看着这一张脸…… 谢桥冷笑几声:“明秀,将她送进宫,就说郡王无福享受太子的厚礼。” 明秀转瞬明白谢桥的意思,眼底闪过一抹亮光,雀跃的说道:“奴婢这就去!”拿着谢桥进宫的玉牌,立即进宫。 谢桥看着挣扎着被明秀带走的闻莺,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秦蓦不会碰别的女人,可是府中住着一位与她长相相同,不怀好意的人,总归是危险,难保会有意外发生,所以她要彻底杜绝! 何况,她看着闻莺顶着这张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心里膈应得慌。 而另一边,昼夜未归的秦蓦,满面倦色,风尘仆仆的回到府中。 蓝雨便将府里发生的事情禀报秦蓦。 秦蓦浑不在意,摆了摆手:“随她处置。” 蓝雨心中讶异,原以为主子留着闻莺,是因为人留着还有几分用处。郡王妃处置了,会影响计划。 他哪里知晓,秦蓦不处理闻莺,那是因为即便此人不是谢桥,可与谢桥长着同一张脸,他心中随厌恶得紧,却下不了手。 谢桥回到府中便处置了,倒算解决一桩麻烦事。 “主子,郡王妃将人送进宫,皇上发作太子,他们定会怨上郡王妃。她将要生产,您叮嘱郡王妃近段时间莫要出府。”蓝雨心思细,想得多,防患末然。 秦蓦脚步一顿,目光幽幽地望向无字楼的方向。 ------题外话------ 啊啊啊,明天万更,么么哒~ 第两百一十三章 对食 入目只有重重楼宇,不见想见的那一个人。 她太瘦了。 硕大的肚腹,仿佛不堪重负。令人止不住担忧,她会失重跌倒。 秦蓦记起昨夜十分不愉快的交谈,眼帘微垂,敛去眼底复杂难辨的神色。 高大挺拔的身影宛如一座冰雕般伫立在薄薄日光下,脚下倒映着长长的影子。 站立良久,秦蓦朝一个方向而去。 蓝雨等不到回复,心中了然,不再多言,紧随着他而行。 眼前一座二层院子映入眼帘,猛然发现来到无字楼门前,秦蓦薄唇紧紧抿成一线。脚步一转,朝书房走去。 蓝雨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主子之间的事情,做属下不能僭越。 这时,明秀打开门,手里端着铜盘走出来。见到院门口的秦蓦,似乎打算离去,眸光微微一闪,扬声道:“郡王,您是来看郡王妃的么?” 秦蓦身形一顿。 明秀看着他迟疑了,说明是在意郡王妃,心中留有一线微弱的希望:“郡王妃今儿个胃口不佳,奴婢们劝不动,许是舟车劳顿,这些时日都吃的少,清减的厉害,眼见着瘦成一把骨头。您的话,郡王妃肯听,您若得闲帮着劝一劝?” 秦蓦冷峻的面容,听闻明秀一番话,如降霜雪,一片阴霾。 明秀一直观察着秦蓦的变化,哪怕是细微,也被她收尽眼底。何况,是这么明显的变化! 细细思索,她那句话里,哪一句刺激到他。眼见秦蓦提步离开,明秀急忙说道:“郡王,大夫说了,郡王妃用得少,于孩子不利。” 秦蓦冷笑一声:“她自己是大夫,身体什么情况无人比她更清楚。她不想要,我压着她也无用。” 谢桥在屋子里,听到明秀的话,顾不上太多,走到门口,便听到秦蓦冷冰冰,不带感情的话。似一支利箭射向心口,脸上血色尽褪,浑身僵硬的定在原地。 秦蓦有所觉察,不经意回头,触及她苍白的脸,眸子一紧,身侧的手紧捏成拳。 谢桥闭了闭眼,浓密的眼睑挂了一层潮湿,深深吸一口气,心口随着呼吸而抽痛。窒了窒,谢桥呼吸放轻放缓,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最初,他宝贝着她,紧张着她,是她作天作地,与他说她是大夫,很清楚孩子的情况,不会做对孩子不利的事情。斗转星移,明秀此刻用孩子做文章,希望他能够回头,待她好一点,他用自己的话搪塞。 自作自受,不外如此。 她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可还是忍不住,心口绞痛。 他这一番话,在她心上捅了一个血窟窿。 可是—— 谢桥抬眼,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清冷的眸子里,水光潋滟:“你若是想要我痛,来缓解你这些时日来的委屈,我心里痛了,你可有气消?若你还未气消,尽管说便是,我继续受着。哪日气消了,回来陪我睡觉,一个人睡很冷。” 秦蓦那句话,说出口,便后悔了。 他并非存心要伤害她,用言语刺激,可看着她如此不爱护自己,便忍不住刻薄。 可听到她这一席话,秦蓦心中愈发郁燥,仿佛一拳搭在棉花上。 委屈? 被她抛弃的委屈? 这一场毫无硝烟的战争之中,在她嘴中,成了他一个人的无理取闹。 秦蓦唇角掀起一抹笑,讽刺的话到唇齿边,看着她弱不胜衣的细柳之姿,生生遏止。 谢桥注视着秦蓦离开的方向,微风吹送,枝叶婆娑,那墨色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那熹光下的新绿中。 “郡王妃……”明秀亲眼看见秦蓦面对谢桥时的态度,心中忧心谢桥会难过,说话的声音也不知觉的压低几分。 谢桥捧着肚子往屋中走去,眼底蕴含着一丝淡笑:“算是好事。” 至少他没有再开口说中伤她的话。 态度上,软化了几分。 明秀傻眼了,哪儿是好事? 郡王妃是气昏头了? 心中更心疼她了,这是苦中作乐?因为,郡王未曾要休离? 可是,他都不在意孩子了。 谢桥和衣躺在榻上,盯着屏风上的仕女图,淡淡道:“午膳装进食盒里,我去书房同郡王一起用膳。” 明秀猛然抬头:“郡王妃,郡王若是将您赶出来……” 谢桥手抚上突突跳动的额角,疲惫的闭着眼,嗓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只要试一试才知晓。” 明秀心中惆怅,回想往日郡王多疼郡王妃,她说什么都依顺着。如今,狠下心肠,心就像石头做的一般,无论什么都不见软下来。 “我似乎总是惹他不快,他总是耐着性子由着我折腾。这一回,我是做错了,倘若当初离开的时候,不顾他的冷言冷语,向他道别说清楚缘由,他何至于会如此气愤?”谢桥多少有些明白秦蓦为何而生气,穆神医都知道的事情,大庆皇帝的病是隐秘,却也算不得很隐秘的事情,她告诉秦蓦,难不成秦蓦会出兵还是会挑起大庆的内战? 都不会。 因为那时候的她正在大庆,大庆内乱,她便会多一分危险。 他怎会将她置身危难中? 待她回来之时,大庆皇帝的病早已好了,秦蓦想要有所动作,也已经晚了。 偏巧那时她脑子里一团乱,失了头绪,并未深想,以至于顺口应下,顺着穆神医的思绪,被他带偏了。 而今回想起来,只怕那穆神医是南宫萧的人。 否则一个淡泊名利,远居余海的穆神医,为何会消息通达,对大庆国皇室隐秘的消息,如此清楚? 她从穆神医那儿一离开,便遇上了南宫萧。 这世间,哪有如此的巧合? 电光火石间,谢桥心中抓住一闪即逝的念头,当初南宫萧提议她陪着他三天为条件,偶尔不经意的小意外,制造出来的亲昵,定是故意为之,就是做给秦蓦看?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那时候,秦蓦的态度,并没有转变,只能说明他十分相信她不会背叛。 而矛盾的爆发,便是她执意去大庆。 那么在这之间,她是不是能够猜想,南宫萧私底下对秦蓦说了什么话?而她的所作所为,恰恰重合了他所说,所以秦蓦对她失望了? 想到此,谢桥心中百味杂陈,若是如此,她自己蠢笨,有何资格怨怪秦蓦气恼她? 心中不禁冷笑几声,南宫萧布的局,的确缜密周详。那时候她将解药给玉倾阑,面对病发的秦蓦,蓝玉、蓝星的态度,她无法不介意,不自责。 而他正好趁虚而入,她措手不及,便入了局。 她太迫切的想要解药,想要解了秦蓦的毒! 谢桥侧身躺着,脸埋在手心里。 “郡王妃,午膳奴婢摆好了。”明秀看着谢桥缓缓转头,露出雪白的面庞,一双乌黑清冷的眸子波光粼粼,一瞬不瞬望着她,心头微微一颤:“宫里来消息,郡王进宫去了。” 谢桥点了点头,双腿下榻,手撑起身子坐起来,避开明秀搀扶的手,坐在桌前,全都是她爱吃的菜色,比起昨晚要丰盛,与她离开京城前相差无几。目光在一杯羊乳上停顿片刻,这是早膳该要吃的,今晨并无羊乳,眼下送过来…… 明秀触及谢桥望来的眼神,不禁解释道:“半夏问厨娘要了您的饮食单子,照着做的。” 谢桥总觉得不对,她昨夜来的,半夏心中有底细,今晨就会开始恢复原样,可并没有。 而这一切的改变,似乎从明秀与秦蓦的对话之后。 巧合? 还是当真如明秀所言? 许是心情好,谢桥吃了两碗满满的饭,一碗汤,一杯羊乳。 靠在椅背上,坐不直身来。懒懒散散,左手里捧着一卷医书,右手轻轻抚摸着肚子。好受一些之后,便起身慢慢走动消食。 屋子里来回绕了十来圈,谢桥去往药房。 药房里明秀已经打扫干净,纤尘不染。 谢桥自袖中内袋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巴掌一般大小的盒子。里面躺着雪色玉润的半颗药丸,正是玉凝丹。 此药并无毒性,可解百毒。 谢桥用指甲刮下一点点细末,放在舌尖上浅浅的品。 品出一味药,便提笔记在宣纸上。 直到舌尖味蕾混乱,尝不出来,谢桥喝几口茶水漱口。扫一眼着墨的宣纸,上面她陆陆续续,列下十几位药,可她知道还有几味药她没有品出来。其中有一味香气馥郁,像极了花香,可又像草香,又缠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味,很熟悉,可一时她又说不出来。 坐久了,腰背酸痛。 谢桥放下药丸,揉着腰椎,扶着腰站起来休息放松。推开窗,徐徐春风拂面,谢桥疲倦随风而散。 伴随着和煦清风一股若隐若现,极浅淡的桃花香,夹杂丝丝梨花香。 谢桥蹙蹙眉头,拿起药丸,放在鼻端轻嗅。 那一抹香味是何药,隐隐呼之欲出。 “郡王妃,宫里来人请您进宫!”关键时刻,明秀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谢桥眉头紧皱,思绪被打断,短时间凝聚不起来。揉了揉眉心,将药丸收好。 “哪位宫里的人?”谢桥站在门口,明秀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底。 明秀道:“未央宫。” 谢桥心里有了底细,只怕是为着她送进宫的人而来。 “推了。”谢桥并不想进宫,太子将人塞进郡王府,她将人送进宫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撕破脸。 既如此,表明的功夫,不必维持。 明秀一楞,喜笑颜开:“奴婢这就回了内侍公公,您这一路舟车劳顿,身子欠安,不适宜入宫。” 谢桥会心一笑,困意上头,回屋子补眠。 —— 未央宫。 皇后身着大红色宫装,明丽鲜艳的色彩,映衬着她气度愈发雍容华贵。 施华跪坐在一旁,替皇后捏肩捶腿。 皇后盯着手指上戴着的赤金指套,上面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辉映着着她幽黑的眸子,透着一丝丝诡谲。 “皇后娘娘,郡王妃身子不适,未免过病气给您,今日里不进宫,改日身子安好,便进宫给您请罪!”内侍公公跪在地上回禀,光可鉴人的地砖上,透着冷光,一如皇后眼中乍现的寒光。 内侍公公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说道:“奴才打听了,听说郡王妃昨日里回府,便请医馆里的大夫去看病,病得很重。” 病重? 皇后眼中闪过狠毒,猩红的唇扯出一抹笑,眼底寒光闪烁。 施华头皮发麻,看着皇后嘴角的笑,似乎闻到血腥的味道。 果真,皇后阴森道:“病重还能将闻莺的脸划破,能耐不小。”这一句话,质疑谢桥是用‘病重’为托词。 施华不敢接口。 内侍公公抖得更厉害,他消息有误,最易被迁怒。 “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今日里,无论如何,将她请进宫!”皇后最后几个字,几乎从齿缝中磨辗而出。 危及性命,人总是会爆发出无限的潜能。 内侍公公头脑这一刻转的很快,猛然间记起一件事,当即请示皇后:“郡王妃很重视辅国公府容三小姐,您将容三小姐请进宫,郡王妃定然会来。” 皇后赞赏的看他一眼:“传本宫口谕,请容三小姐进宫。” 内侍公公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可容三小姐未进宫,郡王妃未上钩,他的脑袋仍旧是栓在裤腰带上。 皇后看着内侍摸一把冷汗,快步离去,唇边掠过一抹冷笑。心中到底是恼谢桥不顾之前交情,她不喜太子给秦蓦塞女人,将人送回东宫便是,她直接送到兴乐宫! 她是要与东宫撕破脸,宣战么? 皇后心中并不远与秦蓦为敌,他如今在京城的声望如同日中天!与过往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就连皇上,对他也起了鸡忌惮! 所以,她请谢桥进宫敲打,尔后笼络一番。 若她识时务,便一笔揭过。 显然,谢桥没有觉悟! 皇后目光狰狞,尖利的指套在红木扶手上划下一道深痕。 施华瞟见皇后眼底的阴狠,手下力道没有控制住。 腿上一痛,皇后脸颊肌肉抽动,猛然,一脚将施华踹开。 “奴婢该死,皇后娘娘恕罪!”施华脸色煞白,砰、砰、砰,用力磕头。 皇后眼角泛着冷意,压了压心头升腾的怒火,最终没有处置施华。 —— 容姝并不知道皇后请她进宫的目的,内侍公公传达完旨意,容姝吩咐香卉给母亲传个话,便跟着内侍公公入宫。 巍峨威严的宫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红墙碧瓦,熹光流转。 容姝目不斜视,踩着碎步去往未央宫。 容姝行大礼,皇后虚扶她一把。保养的不见一丝皱纹的面庞,流露出亲切的笑容:“姝儿,你姐姐如此唤你,本宫与你姐姐关系亲切,便也如此唤你。” 容姝脸上含笑,温顺点头。心中思忖:皇后与她素来没有牵扯,如今突然请她进宫,话中不离大姐姐,看来目的在大姐姐身上。 容姝敛去心神,只能见机行事。 皇后看着脸上笑容浅淡的容姝,眉眼间依稀与谢桥有几分相似。眼睛里的笑意淡了几分,端起盏茶,垂目饮茶,敛去眼底神色转变。温和和蔼的问道:“你可知本宫今日唤你进宫的目地?” 容姝言语恭敬,不卑不亢道:“臣女不知,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目光流转,含笑道:“郡王妃回京,本宫请她一叙,她说要探望你。本宫许久不曾见她,有要紧事想问,想了一个两全的法子,将你请进宫。”顿了顿,又道:“听闻你开一家酒楼,不知可有扰你正事。” 皇后不过随口一说,容姝自然不会当真,温言细语道:“酒楼有管事在管,我不过是凑个趣,打发辰光。”对于前面那句话,容姝心中着实吃惊,昨日里林府开办宴会,她们还在议论谢桥何时回京,谁知转眼间从皇后这儿得闻她回京的消息! 但是,谢桥要去见她,却不会是成为谢桥推拒皇后口谕的借口! 想到此,容姝心中暗惊,如何会不明白,皇后与太子使一样的手段,利用她威胁谢桥! 容姝当真不知该喜或者是该忧! 喜的是她在谢桥心中如此重要的地位,忧的是被她牵连。 到底是喜胜过忧,能够在谢桥心目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着实不易。就连大伯,在谢桥的心目中可有可无! “皇后娘娘定是误会了,您见姐姐是她的恩典,姐姐如何会如此不知趣?臣女何时都可以见,定是她身子不适,一路舟车劳顿,她是双身子的人,将要临盆,不便进宫。”容姝说话间,一直盯着皇后的神色,因着她这一番话,神色变得极为微妙,意味深长。心中微微一动,仍是笑着:“姐姐身子安好,定会亲自入宫求见,向您请罪。” 皇后抬头瞟她一眼,抿嘴笑道:“真是傻丫头,我是长辈,如何会因着这一点儿事计较?” 容姝笑而不语。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闲话家常。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皇后从最初的镇定,渐渐失了耐心,脸色跟着沉冷下来。 这时,内侍公公匆匆而来,跪在地上,颤声道:“郡王妃,不愿进宫。” 这一句话,直接将施华方才点燃的怒火,高涨到顶点,瞬间引爆! 皇后脸色铁青,阴冷的扫容姝一眼,冷笑道:“本宫记得容三小姐还未议亲?” 容姝一怔,眼底闪过茫然,不知皇后怎得突然提起她的婚事。 皇后似乎想到一个绝好的法子,心情顿时舒畅:“容三小姐觉得本宫身边的李公公如何?” 容姝不明就里,淡淡一瞥,身材高挑纤细,面容清秀,面白无须。 “容三小姐和离在府中,至今还未议亲,本宫听闻你的亲事是容二夫人的心病。本宫瞧着你很合眼缘,心中喜欢的紧,你长得如花似玉,水灵娇嫩。李公公旁的本事倒也没有,就是会疼人。本宫为你们二人指婚如何?”皇后看着容姝脸上的血色尽褪,眼底出现一丝慌乱之意,心中积压的郁气一扫而空,酣畅淋漓。 容姝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着实是皇后的话,太有冲击力! 她一个高门之女,虽然是和离,但也不至于沦落给一个太监糟践! “容三小姐,怎么,你不满意本宫的指婚?”皇后哂笑一声:“我朝也有先例,高祖帝身边的红人刘越便是迎娶了高门之女,婚后幸福美满,唯一的缺憾便是无子。” 容姝不可思议:“皇后娘娘,我……” 皇后暗含警告,“容三小姐,想好之后再回答。本宫知道你是温良贤淑之人,定不会做出抗旨的事。” 容姝到嘴边的话,生生吞咽进腹中。惨白着一张脸,木木呆呆的盯着皇后。 她知道皇后请她进宫,便是想用她为饵,引谢桥进宫。 可她失望了,谢桥并未曾进宫。 她便将怒火全都撒在她身上,极尽折辱。 一旦她嫁给内廷阉人的消息传出去,谢桥定然无法坐视不管! 容姝再一次见识到皇后母子的卑劣手段,怒火中烧,愤懑不已,可是她不能以下犯上! 浓浓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容姝好不容易看见生的希望。如今被皇后这一言给击溃,破碎不堪! 尖利的指甲骤然扎刺在手心,挺直的腰背,颓然弯曲,神色漠然。 “臣女不敢。” 皇后看着容姝从震惊、愤怒、到黯然认命。仿佛一朵勃勃生机的娇花,经过风雨摧残的一地残花。皇后嘴角勾着一抹温和的笑:“你放心,宫门下钥前,她进宫,本宫不会为难你。之后,你与李公公的洞房夜,便在宫中度过。” 内侍公公没有等来惩罚,反而得来一个出自高门的女人,巨大的恐慌,变成巨大的惊喜,不知该如何反应,以至于脸色僵硬。 “李公公,愣着作甚,将你的未婚妻带下去。新房……”皇后指使一旁的施华:“给他安排一间独立的住房,今夜之后,本宫将他放出去,与容三小姐和美过日子,不必伺候本宫。” 容姝狠狠闭了闭眼,皇后用心险恶,她与阉人在外生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他们也会受人耻笑! “来人,将她带下去!”皇后脸色陡变,语气森寒。 殿外进来两个人,将容姝带走。 内侍公公确定皇后并不是说假话,惴惴不安的跟着离开。方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皇后的声音:“机会只有这一回,本宫念在你尽心伺候的份上,给你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 李公公浑身一震,闻弦知雅意,转身跪在地上拜谢皇后赐妻之恩。 —— 容姝嫁给内监一事,如蝗虫过境之势,传遍大街小巷。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容姝经营一家酒楼,渐渐为人所知,反应过来,不免觉得可惜。 可有人深究,纷纷猜测容姝出身高门大户,虽然是和离之身,可嫁给寒门子弟为妻,并非不可。甚至她气运好,嫁给世家为继妻,抑或是哪家世家子看中,择选为妻。无论哪一种境况,都不可能是嫁给内监! 而宫中放出话,为皇后指婚,至于皇后为何指婚,也是迫不得已。 模棱两可,令人浮想联翩。 有人啧了声:“皇后迫不得已?莫不是逮着容三小姐与阉人吃‘对食’?” “你休要胡说,容三小姐是何人?至于会与一个阉人……”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你还别说,听说那阉人长得极为清秀。容三小姐再好,她也是和离过的人,哪能嫁给一户好人家?她如今开酒楼,自力更生,说不定有特殊的癖好。你没有听说过?她都同意与丞相家的傻子成亲,找一个阉人尝尝野味儿,寻求刺激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她又不是雏儿,元红早没了,隐秘些谁知道?只怪她倒霉,给人逮着了。若知她这般放荡,我便好摸入她帐中,做一回裙下之臣……”浪荡子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嘭—— 话未说完,硬梆梆的拳头,劈头盖脸落在他头上,栽在地上,不省人事。 秦隐脸色青黑,他未料到与人在酒楼饮酒,出来铺天盖地都是有关容姝的传言。 污糟难以入耳。 周遭议论容姝的人,看着秦隐这架势,纷纷住嘴逃窜。 秦隐眼底冻结成冰,一片寒意,戾气横生。 皇后! 身侧的双手紧捏成拳,快步离开酒楼,去往郡王府! 等他到郡王府门口,他派去调查始末的人,事无巨细的禀报。 如他所料,症结在谢桥这里! 门仆带领着秦隐,去往无字楼。 明秀脸色发白,眼底积攒着雾气,瞥一眼一副兴师问罪架势的秦隐,连敷衍应付的精神都没有:“郡王妃身子不好,方才睡下了,短时间无法见你,若无要紧事情,请回罢。” 秦隐脸色黑如锅底,冷笑道:“人命关天,喊她出来!” 明秀脸色愈发不好:“郡王妃高热,陷入昏睡中。你折腾了三小姐还不够,如今是来催要郡王妃的命?容家可没有欠你!”说罢,转身便往屋中走去。 秦隐神色一顿,语气缓了缓,“皇后请郡王妃入宫,郡王妃推却不肯入宫。皇后将姝儿请进宫,以此要挟郡王妃。可并未料到郡王妃无动于衷,皇后一怒之下,将她指婚给一个内监!姝儿的无妄之灾,皆因郡王妃而已,你说她该不该管!” 明秀面色一变,头一回,郡王妃的确推拒了。她睡一觉,哪知浑身发高热。她请来大夫,为郡王妃降温的时候,忙的焦头烂额,管家的确说了一句宫里来人,她哪有功夫应付,话未听完,便让管家给推拒,哪知后果如此严重! 明秀对秦隐仍有埋怨,挤兑他道:“秦二爷有这功夫来找郡王妃,倒不如自个进宫去救人,派人来知会郡王妃。一路上耽搁的功夫,也不知三小姐受了多少委屈!”丢下这句话,明秀脚下生风,跑回屋子。 谢桥在大庆并未养好身体,急着治好大庆皇帝的病,又心里牵挂着秦蓦,郁结其心。后来与南宫萧斗智斗勇,出了一些岔子,身体更加吃不消,还未好好修养,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周京城,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初时不见有任何问题,只是气色不佳,身虚体弱,可一旦邪气入体,便会病倒。 谢桥这次病倒,来势汹汹,高热一直反复不退。 折腾大半下午,高热退下去,谢桥昏昏沉沉睡去。 若非不得已,明秀不愿意唤醒谢桥,可若是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谢桥定会自责不已。 两相权衡,明秀焦急的唤醒谢桥:“郡王妃,出事了。皇后娘娘为了逼迫您进宫,她将三小姐请进宫,指婚给一个内监,并且造谣生事,暗示众人三小姐不检点,与内监……”偷情。 最后面两个字,着实难以启齿,明秀便止住话头。 谢桥脑子浑浑噩噩,眼底一片茫然。听闻明秀的话,眸子里渐渐恢复清明。脸色陡然冷下来,面如降霜,嗓音沙哑道:“我如今这情况,入不了宫,你去请郡王。”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谢桥头痛的要炸裂。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郡王就在宫里,你找管家,他有快速联系郡王的方法。你快去,别耽误了。皇后的为人不可信,她说了下钥前,指不定已经让人去糟蹋——”说到这里,谢桥的脸色惊变,挣扎着翻身坐起来。 “半夏,半夏——”谢桥浑身发软,四肢无力。 半夏站在门口,听到谢桥的叫唤声,连忙进来,便看着她背靠在床柱上,面色酡红。 那是高热烧的。 “郡王妃,您赶紧躺着,有事明秀姐姐去安排了,您只管休息,身子要紧。”半夏安慰着谢桥,扶着她往床上坐。 谢桥摇了摇头,脑袋一阵眩晕感,连忙摆手,示意半夏去备马车:“我去宫里。” 身体到底不如之前,谢桥整个身体的重量靠在半夏身上。 半夏心中焦急,又不敢乱阵脚,盯着谢桥硕大的肚子,半点不敢马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上马车。 马车疾驰,前往宫门。 —— 皇宫里。 一座狭窄逼仄的小屋子里,昏暗、潮湿,散发着霉味。 容姝被绑着丢在床上。 李公公则坐在门边,一双眼睛忽明忽暗,盯着床上如死鱼一般的容姝。 她不挣不扎,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一个时辰过去了。 她连脚趾都不曾动一下。 李公公盯着她莹润细腻的肌肤,丝丝缕缕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正好将她笼在光晕中,浑身的肌肤白的透明,似乎碰一下就会破碎一般。 视线顺着她娇艳昳丽的脸蛋儿上,往下游移,她身上轻薄的春衫被压在身下,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李公公不由吞咽一口唾沫。 这一个时辰里,他消化完接收到的信息。他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狠狠砸中,犯晕的脑袋也恢复清明,心中的喜色如浪潮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给湮灭! 容姝是被皇后强迫指给他,他心里担心辅国公府,也担心郡王妃。 可他们权势再大,顶了天,也不能越过皇后去! 李公公在这巨大的、美味的食物诱惑下,将那理智抛掷脑后! 容姝只要跟了他,他定会对她好。 生米煮成熟饭,他们不答应,也得认了! 想到此,李公公眼底几乎都迸发出绿光,紧张的搓着手,一步一步,朝床边靠近。 “容小姐,你别怨咱家。咱家不碰你,明儿个咱两都得死!”李公公因为激动,话音都带着颤。走近了,发现她的皮肤竟是如此脆弱,粗糙的绳索捆绑在她的身上,将皮肤给磨破,渗出血丝。 心里升起怜惜之意,他被剁掉根开始,这一辈子便没有盼头,哪里想过,会攀上出身高门的小姐。鲜嫩如水豆腐做的女人,今后是他的人:“我给你解了绳索,你别逃跑,外面有人守着。就算……就算不是我,皇后也会叫他人占有你。我……我会温柔一点……” 容姝眼珠子涣散,毫无焦距的顶着房梁。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耳边传来尖细的嗓音,她才拉回思绪。眸子微微转动,落在身边神色复杂的李公公,心疼与欲望在他眼中交织,他手指颤抖的为她解开身上的绳索。 绳子打的死结,他很紧张,越解越紧。 容姝因痛皱紧眉头,终于说出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有刀子么?用刀子割开。” 轻细的嗓音,宛如和风细雨落在李公公的心头,心中一阵荡漾,连忙脱掉脚上的靴子,脱掉罗袜,脚底上绑着薄薄的一块刀刃,用油包纸包裹着,大拇指长。 小心翼翼拆开油包纸,拿出利刃划破绳索。 容姝手腕一麻,紧接着剧烈的疼痛,皱紧了眉头。 “我这儿有伤药,贵人赏的,我给你上药。”李公公怜香惜玉,雪白无暇的肌肤,破相便不完美了。 容姝想了想,轻轻点头。 李公公心中一喜,连忙掏出精美的药膏,放下手里的利刃,挖出一块药膏,还未触及她的肌肤,便是一阵心猿意马。 “别动!”容姝在他放下利刃的一刻,立即拿在手里,尖端对着李公公。 李公公心中一惊,面色发白的看着她手里的利刃:“你别动,小心伤着手。” 容姝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朝后褪去,满目决然,挥着手中的利刃,不许李公公靠近:“你别过来,你再靠近我……我会杀了你!” 李公公压根不怕,容姝手无缚鸡之力,她根本就未曾行凶伤人过。此刀捅进他心口,也死不了人。 “我不过去,你别伤着手了。我让人放你离开,不碰你。”李公公说罢,作势往外走。眼角余光却在打量着容姝,看着她因手腕的疼痛,手往下垂一下。猛然扑过去,将容姝压在身下,抢夺她手里的利刃。 容姝受到惊吓,反应过来,被他压着在身下,疯狂的挣扎起来,可她力道小,根本敌不过自小干粗活长大的李公公。心生绝望,往自己的脖子扎去。 李公公瞳孔一紧,徒手去抢夺。眼疾手快的挡着她的脖子,利刃狠狠扎刺进他的手心,“啊——”一声痛呼,鲜血直流。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站在窗子口来看。 李公公阴柔的眼底闪过狠意,‘嘶啦’一声,撕破容姝身上的衣裳,胸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着魔一般盯着容姝白花花的肩头,手指无意触碰下,入手一片细腻滑润,不忍释手。鬼使神差,唇印在她圆润的肩头,只听‘轰’地一声,理智骤然崩塌,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容姝在听到裂帛声,眼睛圆睁,死死咬着舌头,血腥味蔓延口腔。 湿热恶心的触觉落在她的肩膀,容姝脸色煞白,眼底一片死寂,挣扎着一头朝墙壁上狠狠撞去。 一只粗糙的手,猛然掐住她的脖颈,狠狠禁锢在身下。 “嘭——” 紧闭的门扉,猛然被粗暴的一脚踹开,一道人影不做停留,冲进来,抓起压在容姝身上的人,将他的头狠狠朝墙上撞去。 ------题外话------ 哈哈哈,好怕今天会食言,每次承诺,都烂事一堆。妹妹被喊家长,老公加班,娃儿今天吵闹,好在完成任务了! 那个啥,今天来救咱们姝儿的是谁呢?哈哈哈~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百二十四章 纯情到爆血管 屋中冷风陡起,似有清脆骨裂的声音回荡。 “嘭” 手一松,将李公公丢破麻布袋一般,甩在地上。 容姝身上的血,裸露在外的肌肤,李公公压在容姝身上胡作非为的那一幕幕,化为熊熊烈火灼烧他五脏六腑。 “让你欺负小容容,本公子小拳拳送你去见老祖宗!”苏璃一面说,一面拳脚并用,揍得李公公嗷嗷叫。 容姝心死如灰,躺在床上无望的承受侵犯时,屋门被踹开,身上一轻,便听到拳头入肉的声音。眼睛眨了眨,似有一层薄雾遮掩,她看不清楚暗处站着的那道身影是谁,手中紧揪的被褥在指间滑落,脑中一片眩晕,听到苏璃充满稚气的愤怒之言,空洞死寂的心口,似乎活络过来。 砰。 砰、砰。 砰、砰、砰,心跳渐次强烈。 容姝张口想要唤住苏璃,可嗓子里发紧,塞了一团棉絮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苏璃揍得拳脚发痛,李公公如死人一般趴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动弹不得。鼻腔里轻哼一声,不解气的踢他一脚:“不长眼的东西,再敢欺负小容容,我让你全家老小都做太监!” 回头,对上容姝望来的视线。苏璃脑海中闪过她眼中惊恐、绝望的神色。心里极为自责,看着她身上鲜红的血液,与雪白的肌肤相辉映,刺得他红了眼。 伸出手指,小心翼翼触碰到她手上的伤痕,细小的一道,却牵动他的痛觉神经,一阵一阵的抽痛:“小容容,很痛罢?别害怕,我能保护你。”脱下身上的长衫,将她整个包裹住,嘴里碎碎念道:“小容容怎么样都很美,像小仙女一样,身上发着光。我可就惨了,方才揍人揍的太忘形,姿势不太美,有碍观瞻,你不会因而嫌弃我,要毁了婚约罢?” 垂着眼帘,目光轻飘飘从她脸上瞥过:“小仙女可是菩萨心肠哦,小容容小仙女不会忍心让我这傻子没有妻子?所以呢,你不会对我始乱终弃” 容姝抱住他,极用力的一个拥抱,似乎耗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苏璃,整个身体紧贴着他的怀中。 苏璃傻了,猛然回过神来。双手回抱着她,越拥越紧,像是要融入骨血,再不分彼此。 苏璃只觉得脖颈间一热,她的泪仿佛将他的皮肤给灼伤,身形一顿,激动的啊了一声:“小容容,你身子和我梦里面一样软。小面团子一样,好香啊。”脸颊在她脸上蹭了蹭,一片湿濡。 容姝心中百味陈杂,酸涩中夹杂着一丝甜,他说这些话的用意,无非是希望她不要去介意。 而她,因他这些话,心底的阴霾散了一些。 可她如何能够不介意? 小仙女,是圣洁的。 她配不上。 容姝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中,张了张口,眼泪争先恐后的流淌而出,哽咽出声:“阿璃,谢谢你” 苏璃心中一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急急打断她的话:“话,我送你回家。” 容姝点了点头。 无论她最后与苏璃走到哪一步,这一刻,她是感激他的。 蒋氏最开始的抗拒,不同意苏璃娶她,经过他这半年来的坚持,蒋氏似乎有所松动,不再管他。 因而,她才在柳府口头允婚。 今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即便她未曾出宫,从苏璃能极快的赶来,她便知晓,只怕流言蜚语,传遍整个京城。 即便蒋氏答应,她也不能嫁给他,毁了他。 他太好了,她不够好。 苏璃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纷杂的思绪,一路上沉默寡言。 绕出院子,苏璃脚步一顿,看着迎面而来的秦蓦,目光落在他旁边的秦隐身上。 秦隐目光如炬,炯炯盯着苏璃怀中的容姝。他们亲密相拥的姿势,极为扎眼。容姝身上裹着苏璃的衣裳,秦隐握紧拳头,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何事! 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苏璃身后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行来,对苏璃道:“人都抓住,禀报皇上如何处置,苏公子回去与丞相说一声。” 苏璃点了点头:“往死里整!” 闻言,锦衣卫百户不由多看苏璃一眼,在世人眼中,他是个痴傻十几年的人。即便傻病好了,行为举止,仍旧带着傻气,而今一怒为红颜,竟要人命! 只是 “未央宫的人,需要等皇上指示。”锦衣卫百户并未应下,只要苏璃想,他与苏相透露口风,皇上也不会管! 皇后此次做的太过,事发她也讨不得好。只要苏相要追究,皇后为免对太子不利,不敢维护未央宫里的人。 苏璃不傻,这半年来跟在苏相身边,学会不少。平日里,看着像老小孩一般,关键时刻却不含糊。 他懂锦衣卫话中之意,心中懊恼不已。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强大,连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若非他的父亲,只怕他来的时候,或许只见到容姝的尸首。 苏璃浑身一震,抱着容姝的手紧了几分,心中后怕。 第一回,认同父亲说的话。 “小容容,我是不是很没用?给你报仇的能力也没有。”苏璃语气落寞,耸拉着眼皮,情绪低落:“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容姝摇了摇头:“不会。” 苏璃牵强的笑一下,抬头看向一袭墨袍的秦蓦,靠得太近,他身上压迫气息越强烈。苏璃却不怕,露出八颗牙,憨笑道:“郡王,你是小容容姐夫,未央宫的老妖婆欺负她,你把老妖婆手下的妖魔鬼怪给收拾了,好嘛?” 秦蓦淡扫他一眼,看向锦衣卫百户,阴冷的说道:“凌迟。” 苏璃睁圆睛,瞪着秦蓦。 秦蓦奇异的嘴角上扬,被他这神情给逗乐:“片下来的肉,送给老妖婆烤了蘸酱吃。可好?” 苏璃忙不迭点头。 “姐夫说的都是对的!”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秦蓦看他一眼,转身看向一旁的秦隐,面无表情的离去。 秦隐唇角紧抿。 苏璃这当事人一无所觉:“小容容,我怎得觉得被咱姐夫当孩子哄了?” 容姝靠在他的胸膛,轻声说道:“没有。”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生了 大殿一片沉寂。 辅国公府,用容家上下前程,只为制裁皇后。 这是有多恨? 顾阁老忍不住侧目,心中却震惊。若说只用爵位来换,并不令人意外,辅国公府的爵位本就一个空架子,并无益处,反而束缚子弟仕途。可拿族人子弟前程,只为一个说法与交代,未免太激进了? 设身处地,顾阁老又能体会辅国公的心情。 明帝愣了片刻,额上青筋暴叠,不知是怒辅国公的紧紧相逼,或者是皇后不顾后果的做法! 良久,明帝压了压眉峰:“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问题,踢给辅国公。 辅国公不去想皇上此番用意,当即道:“臣以为,既然朝野百姓皆闻,皇上应彻查此事,明旨公布,还臣孙女清誉。” 明帝似笑非笑:“怎么。爱卿嫌此事闹得不够大,不够乱,废黜尚不足以让皇后令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辅国公道:“臣不敢!臣只是想让众人明白此中原委,纵然粉身碎骨,亦不愿臣及家人名誉染瑕,恳请皇上成全!” 明帝蓦然站起身,面带怒火,喝问道:“爱卿是以死相逼!” “臣以为,皇后是逼臣走投无路。”辅国公无视皇上言语中的怒火,仰首道:“皇上若觉得皇后无错,臣不敢有二言,只求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明帝闭目良久。 顾阁老道:“皇上,皇后是一国之母,一举一动,皆为表率。而今作为,有失国体,也令人心寒。往小了说,皇后有失妇德,心思阴险诡谲。往大了说,朝臣不免想皇后如此对待功勋之后,是否受人指使。”顿了顿,又道:“此事还在发酵之中,宜早些澄清、处置,免迁延过长,牵连更广,更招非议。” 皇后一国之母,谁人能够指使她? 皇帝! 明帝扶额:“刘信,传皇后来,朕有话要问她。”顾阁老的话,他懂! 辅国公不过是一个开端,皇后为何如此对待容姝,那是迁怒! 她目地在谢桥! 而谢桥是郡王妃,如今的郡王早已不是当初的秦蓦,行事更激进,狠辣,不得章法,不计手段,只看结果。 谢桥若追究,秦蓦定不会袖手旁观,熟视无睹! 他一旦动手—— 明帝愈发头痛,说来说去,本就是皇后的错。 趁虚而入,往郡王府塞人,脸与谢桥一个模样,手段下作,想要人将谢桥取而代之! 可敢做却不敢承担后果,不过将她禁足,便又生出一堆祸事! 若只是皇后,他又何须难以抉择。 太子!太子! 明帝揉了揉眉心,心乱如麻。到底恼了皇后,她与太子欲夺嫡,阴险诡谲也无妨,只是手段不高明,被人一抓一个错。 “传太子!”明帝又道。 皇后本就处于劣势,她的所作所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理有据。前有辅国公豁出去,只求皇上惩处皇后,还一个公道。后有御史、顾阁老谏言,还有暗中蛰伏未出面的人,皇后当是万劫不复。刘公公连忙应声道:“老奴这就去传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半个时辰过去,刘公公回来复命:“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凤体抱恙,卧床不起……” “嘭——” 明帝一掌拍在龙案上,震怒道:“她以为朕不敢将她如何!” 皇后这是在挑衅龙威! 刘公公腿一软,跪在地上:“皇上,太子殿下在门外候着。” 明帝突然冷静下来,下令道:“皇后萧氏天命不佑,华而不实,心肠歹毒,祸乱朝纲,焉得敬承宗庙,母仪天下?废黜后位,冷宫置之!” 顾阁老听闻‘祸乱朝纲’几个字,瞥一眼辅国公,心中叹息。 废后不是出自皇帝本心,受逼迫而为之。皇帝心中这一口气,只怕不会顺畅,总会要疏通。 “刘信,去未央宫取回立后圣旨,宝印,宝册,交于太后,暂管六宫。”明帝睨一眼跪在地上的几人,冷声道:“着太子代皇后亲自登门赔罪,辅国公受之,愿化解芥蒂,方准许回宫!” 刘公公心中大惊,太子代皇后登门赔罪,变相承认皇后过错,还给辅国公一个清白。可这也断了太子继承储君的前程! 明帝目光冷厉射来,刘公公面色煞白道:“是!”速速退下去传令。 明帝道:“辅国公可满意?” 辅国公磕谢皇恩:“皇上睿圣明哲!” 顾阁老触及皇上的目光,连声道:“皇上英明独断,臣深为敬佩。” 明帝冷笑一声,面带讥诮,摆了摆手:“退下罢,朕累了,想歇一歇。” “臣告退。” 辅国公与顾阁老相继而出。 辅国公对顾阁老言谢。 顾阁老叹道:“人杰,如今局势,皇上并不愿废后。皇后所犯下的事,于皇上来说并非大事。老夫以为今日皇上受到胁迫废后,用‘祸乱朝纲’一言为罪名,只怕是给皇后留一丝退路,他日还有可能重返中宫。” 皇后所为,根本就与祸乱朝纲不挨边。 圣旨一出,众人只怕是皇上维护天家颜面,随意绉的一个罪名。 可谁知他私心里并不想废后。 皇上子嗣不丰,他日百年归寿后,若无出色皇子皇孙继承皇位,太子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而今日皇帝看似断了太子的前程,可又如何不能够理解变相庇护? 皇帝的心态已经变了。 顾阁老忧心忡忡道:“人杰今后好自为之,切记锋芒太露,小心行事。” 辅国公如何看不透?皇后打进冷宫,他便不会再给翻身的机会! 皇后与太子的翻身之日,便是辅国公府的灭顶之灾! —— 太子得闻皇上的决裁,犹如五雷轰顶,心凉半截。 他在刘公公来传达皇上口谕时,不慌不忙的来了,便是吃准了皇上无心废后。 只要母后与他一唱一和,将此事过错化小,再放下身段给辅国公赔罪,一切都化解了。 可问题却出在皇后身上,她并未前来兴乐宫! 皇上一怒之下,废黜萧氏皇后之位。 或许,意在警告、敲打。 可无论哪一种,对太子来说,都是不利于他的处境! 皇上的心思,他能够摸到一点边角。 如今成年尚存的皇子,只有他与燕王。 而燕王已经落败,前往封地。 能挑起大梁的只有他。 剩下的最年长的皇子,也只有十岁而已。 今日的惩罚过重,只要他与母后反省,力求改正,他继承大业的可能性极高。 这一切,建立在没有对手的情况下。 可他有强劲的对手——荣亲王。 他与荣亲王之间的较量,不过小打小闹。闹到皇上面前,关键时刻,总被他给化解。皇上对他有疑心,或许久居高位,被荣亲王阿谀奉承惯了,便颇为自负,并不将荣亲王放进眼中。 太子面目阴沉,暗恼皇后不识时务,这个时刻,竟拿病来躲避皇上的问罪! 怒气腾腾,直奔未央宫。 太子正欲兴师问罪,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一愣,质问施华道:“母后之前好端端的,怎的病得这般严重?” 施华眼睛红肿,抽噎道:“娘娘许是受了惊吓,气急攻心,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浑身并无异状,陷入昏睡,不断梦呓。 太子眉头紧锁,看着躺在担架上皇后,因痛苦而皱着眉,嘴里含糊念叨。 “请太医了?” 施华眼泪坠下来:“娘娘是废后,被禁足未央宫,太医院的人,不敢来。” 太子一脚踹倒椅子,怒骂道:“趋炎附势的东西!”等他得势,一个一个要了他们的脑袋! 大殿里的人,惊吓的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太子更气郁难消! 扯下腰间玉牌,扔给身边的内侍:“速去请季先生进宫!” 心中却在思索着,皇后突然病得这般严重,着实可疑。 莫怪父皇会认为母后装病,他之前也是如此认为。 “本宫离开未央宫,母后可有用膳?”太子怀疑有人动手脚。 施华沉吟道:“皇后娘娘吃不下,只用了一块糕点……对!皇后娘娘吃了糕点,喝一杯茶,便说头痛的厉害。奴婢扶着皇后娘娘躺在床上小憩,刘公公来传皇后娘娘面圣,奴婢便唤不醒了。” 印证心中所想,太子眼底闪过阴鸷,定是与谢桥等人脱不得干系! 他们恨不得中宫失势! 赔罪么? 太子脸上布满阴霾,阴沉得滴水,冷笑几声,命人备礼,前去辅国公府。 —— 太子的确要给辅国公府一份大礼! 只是这份大礼,看他们能不能消受得起。 太子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下马车之前。 辅国公府门前,气氛低压。 太子满面阴沉,一副山雨欲来之势。磅礴的怒火,几乎要迸裂而出,生生忍下,面庞肌肉剧烈抽搐。 辅国公率领阖府上下,跪在地上行一大礼,言语谦卑:“皇后之过,皇上已经惩戒,微臣早已无半点怨言。太子乃一国储君,跪天跪地跪皇上,臣无法生受。” 闻讯旁观的百姓,听闻辅国公的话,心中恍然,原来当真是皇后毁了容三小姐的清誉呢。 皇上不但责罚皇后,甚至让太子赔罪。 可辅国公的姿态太谦卑,分明是受害者,却畏惧天家,太子的赔礼,都不敢受,反而还要奉承。 真真是有苦不敢言! 百姓向来同情弱势,心中偏向辅国公府。 太子脸上挤出一抹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分明气得要炸裂,却不得不维持风度,双手将辅国公搀扶起来:“辅国公府威势煊赫,功勋赫赫,是国之栋梁,父皇见了都要礼遇三分。于私,您是本宫的长辈,本宫这一礼,如何不能生受?” 辅国公闻言,又要跪下去。 太子暗骂一声老狐狸,好的,歹的,皆由他说了! 方才那句话,显然是他若要赔罪,便要跪下显出诚意! 他若不跪,岂不是不够诚心? 而且辅国公又先一步跪下请罪,他若再跪,便又是他的不是,利用身份威压辅国公府! 如今,他不过言语上挤兑,他便又要跪! 这一跪,谁知又会跪出个什么花样来?! 太子脸色很不好,皮笑肉不笑道:“本宫只是来拜访辅国公,替母后向容三小姐聊表歉意。既然辅国公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宫若再强人所难,太过难看了。”太子目光淡淡扫过辅国公身后的一众人,并不见容姝,却聪明的没有问,他知晓断然不是好话,说不定是个陷阱。 可有些事,不是你能避,便能避得了。 辅国公叹息一声,精睿的眸子里布满沧桑,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姝儿未能恭迎太子,身体不适,昨日落水了,感染风寒。这丫头是个福薄了,不幸之事皆落在她头上,不知她可能够挺过去。” 太子脸上牵强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落水? 为何落水? 无非是清誉受损,投湖自尽! 众人恍然大悟,却又觉得容姝是个贞烈之人。遇到这样的事,谁还有脸活的下去? 好在皇上圣明,还给容三小姐一个公道,否则又害了一条无辜性命! 太子极不情愿的顺着辅国公的话说:“容三小姐福大命大,是有后福之人。” 辅国公笑道:“承太子吉言。”邀请太子入内喝茶。 太子面容扭曲,拂袖道:“本宫还有要紧事,先告辞。”说罢,吩咐内侍将礼品送进辅国公府。 他准备的那一番大礼,终究未能送出去。 反而,受一肚子窝囊气! 让备受争议的容姝,得以洗刷污名! 而他最后面那番话,便是跳进老狐狸的挖好的陷阱里。今后容姝再有事,便定是他为之! 不但不能再动容姝,反而还要护着她的安危。 他想不认账,可今日之言,必定会传到父皇耳中! 太子并没有猜错,辅国公的确是这个意思。 就算皇后被废黜,可皇上并没有言明容姝是被皇后乱点鸳鸯谱,刻意败坏她的声誉。即便有人猜到,却也是极少一部分,仍旧存在很大的争议。 他也猜到太子不会心甘情愿认错,甚至还会借机生事,令辅国公府处境愈发艰难。便先发制人,顺势让众人得知内幕! 果真,效果很喜人。 容二老爷担忧的说道:“父亲,太子心胸狭隘,今日您设这场局,只怕他会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辅国公叹息道:“没有今日这一出戏,太子便不怀恨了?” 容二老爷一怔,默然不语。 从一开始,太子便与他们在对立面! 皇后被废,便不可修复,彻底撕破脸。 “皇上是不想我们全身而退啊!”辅国公苦笑一声,他示弱削除爵位,皇上并不同意。也不准许他告老还乡,为的便是那已经不复存在的兵符。 容二老爷是一个明白人,辅国公提点一番,便能悟出其中利害关系。 辅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一旁的容生说道:“你随我去书房。” 容生踌躇道:“孙儿想去先见一见大姐。” 辅国公瞪他一眼:“不耽误你功夫。”手负在身后,朝书房而去。 容生看向柳氏。 柳氏给他一个眼色:“快去,母亲替你留住你大姐。” 容生腼腆一笑,这才安心去书房。 —— 听音阁。 后院小池塘边,栽种着两颗老柳树,柳条抽芯,清新飘逸。 容姝搬着小板凳端坐在柳树下,手里拿着竹竿,脚边放着一个桶,地上摆放着鱼饵。 竹竿被拽动,容姝收竿,一条巴掌大的鱼。 容姝嫌小了,将鱼放回去。 “你如今日子真的有滋有味,这个池塘之前没有养鱼,你放的?”谢桥看着桶里两尾鱼,眼底带着欣慰。她有闲情雅致钓鱼,昨日发生的事情,她算是迈过那道坎。 容姝道:“苏璃买了几百条大小不一的鱼放进去,又放了一千条鱼苗。他说自己养的,自己垂钓,别有一番滋味。鱼肉鲜嫩,也能消磨时光。” 谢桥笑说:“苏璃对你极好。我听闻苏相说你是鱼苏璃有口头婚约,是苏家的人。”顿了顿,嘴角带着一抹笑:“你如何想?” “顺其自然。”容姝是真的看淡了,原先是动了嫁给苏璃的心思,若是没有发生意外,她会顺利嫁给苏璃。 但是现在,她犹豫了。 “大姐姐,苏璃有自己的抱负和想法,我不想他因为我,变得不像他自己。我如今被他打动,或许是因为他保持着难得的纯真,那一双干净的眼睛里染上杂质,便不是我想要的了。”容姝觉得一个人活着,太累,顾虑的太多。人人工于心计,阴险诡谲。而苏璃或许是隐卫痴傻多年的机缘,保持着本真。这份本真,很难得。 她不想摧毁。 他该是无忧无虑的活着。 昨日里,他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失落自责。 他低落的情绪,对她极有影响力。 “你可有想过,他在没有遇上你之前是快乐的。遇见你之后,你才是他的快乐?失去你,你觉得他不会因此而变的不再是他?姝儿,有时候别只顾着看眼前,你在他身边,他才会一直这般下去,因为他会让你喜欢的模样,一直保持下去。”谢桥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柔和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柳条倾泻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因而变得慵懒散漫:“苏璃一直是个明白人,他懂得争取,愿意变强,用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不能因此说明他就变的复杂。” 容姝陷入沉默,谢桥表达的意思,她明白。 她喜欢苏璃纯粹的模样,苏璃便会守住本心,不会让自己染上杂质。 可是…… “大姐姐,我成过婚。”容姝心里是介意的,她不是一个清白的女人,到底是没有自信。 原来,这就是在意了。 因为在意,所以想要将自己最好的呈现在他的面前,交给他! 身上的那一点不完美,会令她自卑。 谢桥轻笑一声,“姝儿,你是说苏璃太干净了?如果他要成过婚,或者有过其他的女人,你才会减轻心中的负担。那么我问你,他如果有了别的女人,你就会高兴?” “我……” “别急着回答我,也无须回答我,问你的心。”谢桥心中看的明白,容姝对苏璃有了别样的感情。 感情是很微妙的一种情绪,她会令人疯狂,令人变得不像自己,亘古不变的是占有。 由身到心,只希望独属自己一个人,不愿意与别人分享。 容姝抿紧唇角,她会难过。 春风拂面,平静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一如容姝此刻的心,并不平静。 良久,容姝轻声道:“大姐姐,我心里害怕。” 害怕她会再度识人不清。 当初认识的秦隐,与真正生活在一起的秦隐,天壤之别。 苏璃…… 容姝长叹一声,她完全失去信心。 谢桥没有再劝,她知道昨日一事,击溃她建立起重新生活的希望。 她始终觉得自己被玷污,并不干净。 今后与苏璃在一起,感情失和,会被翻出来,成为一支伤害她的利箭。 经历一场失败的婚姻,她便不再如之前一般,飞蛾扑火,不顾一切。身上背着坚固的硬壳,将自己保护起来。一点点风浪,都能够将她打回原形。 谢桥见她情绪比较稳定,心里也算放心了。 容姝淡然一笑:“别说我了,反正也就这个样子,还能坏到哪里去?就算一辈子都如此,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倒是你,我听闻姐夫在与你冷战?” 谢桥脸上的淡去,喟叹道:“嗯,他气消就无事了。” 容姝勾唇一笑:“姐夫也是要哄,怪你不信任他,在他需要你的时候,并不在他的身边。”站起身来,舒展身子骨:“你们都太在意对方,总为对方想太多,即便是矛盾,也是让人羡慕。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便不留你用饭,早点回府。” 谢桥娇嗔道:“行了行了,遭你嫌了。” “我又不是姐夫,你留下来,耽误我事儿。”容姝晃了晃手里的桶,里面的鱼儿活蹦乱跳。 谢桥横睨她一眼,“我要吃炸鱼丸。”说罢,带着明秀离开。 容姝亲自将与宰杀,剔刺,弄成鱼泥,炸成丸子,让人送去郡王府。 —— 郡王府。 庭院里,高大的梨花树,枝叶被风吹刮得籁籁作响,梨花飘零,地上铺着薄薄一层,莹白如堆雪。 谢桥端坐在梨花树下,细碎花瓣零落在她的发间,裙摆上,柔和她周身清冷的气息。 谢桥身后垫着柔软的大迎枕,如烟如雾的云袖,折叠两层卷至皓白的小臂上,兴致盎然的煮茶。 明秀带着一个人进来。 谢桥刚好斟一杯茶放在对面,抬眼看着一身蓝衣的苏璃,请他在对面坐下。 苏璃随意的坐下,看着雨过天青色的茶杯,里面盛着金色茶汤,上面漂浮着一小瓣洁白胜雪的梨花。牛嚼牡丹般,端起来放在嘴里一口饮尽,砸吧着嘴:“好香的茶水,就是有点苦。” 谢桥失笑,再给他斟一杯茶:“你再尝尝。” 大抵是不好喝,苏璃并没有一口喝尽,浅浅抿一口,脸巴巴的,正要说什么,眼睛亮晶晶,眉毛都飞起来:“真好喝。” “喜欢?” 苏璃忙不迭点头。 “给你带一些回去。” 苏璃点头,又猛然摇头:“大容容,你给小容容,她喜欢喝茶。” 谢桥会心一笑:“她有。” 苏璃看着眼前的茶具,好奇的说道:“是这东西煮出来,才这般好喝?” 谢桥颔首。 “你可以教我么?”苏璃眼底有着期待。 “我教不了你。”谢桥见苏璃眸子里闪过失落,又道:“你可以让姝儿教。” 苏璃嘴角忍不住上扬,随即,又苦恼的说道:“姝儿不理我了。” “不会,姝儿很喜欢你。”谢桥脸上的笑容淡去,一脸正色道:“姝儿嫁过人,昨日又险些遭内监玷污,你不嫌弃她不是清白的女子?” 苏璃突然起身,生气的说道:“这又不是她的错,她也不想遇见不知道疼惜她的人。错又不在她,都是姓秦的欺负她!” 谢桥怔愣住,似乎没有想到苏璃反应如此激烈。 “小容容有不守妇道?”苏璃重新坐下。 “没有。” “小容容有勾三搭四?” “没有。” “小容容有虐待那两小孩?” “也没有。” “那我为什么要嫌弃她?” 谢桥默然。 苏璃闷闷不乐道:“小容容很喜欢你,你是她大姐姐,我就不和你生气,下次再不许说这些话。” 谢桥莞尔。 “你别不相信,我打人很痛。”苏璃觉得自己的能力被谢桥质疑,不高兴的说道:“你若不是小容容大姐姐,我一句话都不想和你说。” 心里觉得还是小容容好,不会嘲笑他。 谢桥正色道:“今日请你来,有一事要与你说。你父亲说姝儿是你未婚妻,你准备何时上门提亲?” 即便祖父与太子那一番对话,对容姝有利,多少还有影响。彻底杜绝,只有与人成亲。 他们订下婚约,谣言便不攻自破。 苏璃打起精神:“明日去?” 谢桥道:“你父亲如何说?” 苏璃没有开口说话,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挠了挠头,吱吱唔唔的说道:“他想请皇上赐婚。” “如此更好。”谢桥嘴角微扬,心里的石头落下去,如此说明苏相是同意这一门亲事,且很重视容姝。 至于蒋氏,她素来以苏相为主,便不足以为俱。 谢桥从一边抱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苏璃的手里:“你交给你父亲,这算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新婚贺礼。” 苏璃拒绝的话,生生咽进去,抱着盒子告辞回府。 苏璃回到丞相府。 迎面碰见蒋氏。 蒋氏见到苏璃抱着一个木盒子回府,皱紧眉头道:“你去郡王府了?” 苏璃点头。 蒋氏伸手:“盒子里是什么?” 苏璃往身后一藏,可又记起母亲对谢桥有怨,因为她的缘故,害了姐姐。心想,谢桥给的贺礼,应当是不俗。 想要讨蒋氏欢心,苏璃便将木盒子递给蒋氏:“大容容送给我的东西。” 蒋氏脸一冷,想将东西丢了,谢桥的东西,能是好的? 可见苏璃一副她敢扔便与她翻脸的架势,沉着脸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个瓷瓶,下面压着一封信。 蒋氏心中狐疑,拿起瓷瓶,将信拆开,随意扫一眼。 蓦然,面色骤变,手指颤抖,激动的往书房跑去,顾不上端庄规矩。 “老爷,你,你快看,这信上写的是什么?”蒋氏将信塞在苏蔺手中,紧张的盯着他,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你看看,她说的是救命药?” 苏蔺皱紧眉头,不悦蒋氏的冒失,可看见信中内容。面色一变,心中同样激动、兴奋,可到底是克制住,面上不动声色。 蒋氏心里愈发焦急,摇晃着他的手臂催促:“到底说的是什么?” “你不会看?”苏蔺瞪她一眼,将信扔在书案上。 蒋氏抓过来,反反复复看几遍。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紧紧握着手里的瓷瓶:“太好了,太好了!” 苏璃一头雾水:“父亲,母亲,信上写的是什么?”他拿起来一看,目光变了变,抿紧了唇,“她说是给我和小容容的新婚贺礼。” 苏蔺诧异的看他一眼。 “她说父亲承认小容容是我的未婚妻,问我何时提亲。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合适,问她明天去可好?她说你是何打算,我如实说了,你要请皇上赐婚。她笑了,然后把这个给我。”苏璃想,可能是因为他态度良好的缘故。 蒋氏早已热泪盈眶,抹了抹眼角,心里打算放下成见。 她以为苏素馨这一辈也就如此了,不死不活,留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没有想到……她还有新生的机会! 苏蔺叹一声:“明日我去请皇上赐婚。” 谢桥是投桃报李,他们不介意容姝的过去,并且给容姝一份体面。 她为了容姝,愿意放弃过往的仇怨。 大抵是不放心苏素馨,所以她给的药,可以救好苏素馨,但是她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这又有何关系?只要馨儿能够健康活着,忘记一切对她来说更好,不再背负仇恨,快乐无忧的活着。 这一份情,他们受了。 会将容姝当作亲女儿一般疼爱。 —— 谢桥送走苏璃,吩咐明秀将茶具收拾好。 手撑在石桌上,艰难的起身。 揉着略微僵硬的背脊,准备回屋子里。突然,脚步一顿。微微抬了眼眸,默不作声的瞧着院门口的秦蓦。 秦蓦抬步跨进院门,脸上带着一丝不胜酒意的酡红。 谢桥迎上去,停住脚步,手指扶着一旁的梨树,从上到下的打量他一番,鼻子灵敏的闻到浓烈的酒气。眉头紧拧,问道:“喝了很多酒?”少许的酒,他身上不会有这般重的酒气。 秦蓦嗯了一声,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过,看着她略皱的眉,径自越过她进屋,拿着换洗衣物去往净室。 谢桥面对他冷淡的神色,脸上不动声色,坐在美人榻上,等着秦蓦沐浴出来。 等了两刻钟,秦蓦方才出来。 墨发已经擦干,身上松垮套着外袍,靠在床柱上。 大约是真的饮了很多酒,颇为不适,微微阖着眼,手搭在额头上。 谢桥转头瞟他一眼,终是起身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目光专注,凝视他半晌。手背碰一碰他的脸,他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哑醇厚的嗓音带着一丝冻住的冷:“你也是如此照顾他,无微不至,嗯?” 谢桥神色一顿,脸色瞬间白了。 秦蓦似乎察觉到她想要逃,将她拉的贴近,看似凶狠,动作却轻柔,眼角眉梢带着森寒的冷意:“沂水河畔,重温过往,乐不思蜀,不知往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紧紧地,似乎一错眼,她便如烟似雾一般,消散于眼前。克制不住似的,抬起落在她的腰间,将她搂紧怀中,头埋在她的肩窝:“你后悔了么?后悔他来的太迟,与你错过了?” 谢桥唇角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道:“秦蓦,你喝醉了。” 秦蓦仿若未闻,紧紧扣着她的手指,眼底布满红色血丝,阴狠的说道:“就算你后悔了,我也不会成全你们。即使……相互折磨一辈子!” 谢桥面色一僵,伸出空着的手,轻轻抱着他的脖子。 睁大眼睛,不敢眨眼睛,害怕滚烫的液体滚落下来。她不知道,原来他竟去过大庆。沂水河,她与南宫萧去过一回,正是年节的时候。她心里牵挂着秦蓦,那是他们成婚后第一个年节,却不能在一起过。南宫萧以解药胁迫她,陪他一同去看花灯,他带着她去沂水河畔,他给她准备一个花灯,让她给秦蓦祈福。 可他说的不是过往旧事,而是询问她与秦蓦如何相识。因此,也算是相谈甚欢。 却不曾想过,他竟去大庆找她。许是看见这一幕,他便误会了。 秦蓦却是慢慢放开她,定定看她一会,皱紧眉头,伸手压着眉心,起身道:“我去处理公务。” 谢桥拉住他的手臂,眼底有着恼意:“你醉了,如何处理公务?” 秦蓦抿紧唇,目光落在手臂上的手。 “你就如此不想见我?”谢桥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别开头,不再看他,吸着鼻子道:“是!我后悔了!” 秦蓦猛然看向她,目光锐利,带着寒芒。 “我后悔,没有告诉那个气度狭窄的男人,我想要做的事情,而是选择愚蠢的欺骗他。我后悔,轻易的轻信别人,在离开他的那段时间,没有给他只言片语!我后悔,我没有真正的去站在他的角度,去深思他想要的是什么。以至于,他和我生气,和我冷战,我却不知道,如何做他才会原谅我!”谢桥看着秦蓦,每说一句,便向他靠近一步。 秦蓦眸子一紧,喉间滚动。 “你如果真的打算这一辈子都不愿与我言归于好,我也尊重你,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可是,这真的是你想要的?”谢桥与他只有两三步的距离,停住脚步,嘴角凝着一抹浅淡的笑容:“我不知道你去过大庆,我和南宫萧,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这一辈子,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 秦蓦幽邃的眸子微微一动,沉静的注视着她。 谢桥倾身头埋进他的胸口,沙哑的说道:“你曾说过,我遇到困难,可以找你,你会帮助我。正好,我遇到一道难题,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他才会冰释前嫌?” 谢桥觉得真的够了,忍受不了他的冷淡。 ‘唔……’ 谢桥闷在他的胸膛,呻吟一声。 秦蓦感受到她的身子下滑,弯着背脊,双手抱着肚子,朝下蹲去。打横将她抱起来,看着她面色微微发白,痛苦的皱眉。 秦蓦变了脸色,急声道:“怎么了?哪里不适?” “我……我好像,要生了……” ------题外话------ 哈哈哈~鸡皮疙瘩来一地~ 谢桥:尔康手~ 这几天烟儿很勤奋,希望保持下去。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百一十六章 凶险产子 郡王府陷入忙乱之中。 蓝雨拿着玉牌入宫去请女医。 明秀去医馆去请林大夫。 无字楼里,一片寂静,陷入低气压中。 只有进进出出,刻意放低、放缓的脚步声。 婢女将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捧进屋子里,皆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生怕惊扰到内室里的人。 内室里,谢桥躺在床内侧,秦蓦侧身躺在外侧,手臂枕让她枕着,将她紧拥在怀中。 “痛不必忍着,抓着这里。” 秦蓦扳开她掐进手心里手指,放在他的腰侧。 腰侧相较于其他的地方,比较柔软,没有硬实的肌肉。 谢桥扯着唇笑了笑,一阵不算长的阵痛过去,手指按着他的腰侧,紧实有弹性,与胸膛坚硬的肌肉不同。他浑身放松,很好掐捏。但是腰侧是痛觉最敏感的地方,她痛到最后面,阵痛时长,且密集的时候,她会克制不住自己。 “真傻,我抓着你的衣裳就可以了。”谢桥手揪着他胸膛宽松的襟口,抬起头,只见秦蓦冷峻的面容紧绷,下颔紧收,漆黑幽邃的眸子里布满复杂的情绪,担忧、怜惜、心疼……等等情绪,她隐约看见一丝隐藏极深的后悔。 他僵硬的手臂,显露出他此刻紧张的心情:“别慌,我现在还不很痛。”谢桥云淡风轻的说:“如今刚刚发作,我胎位还很高,未曾入盆,孩子生出来大约要三个时辰之后。”安抚着秦蓦的情绪,让他放宽松。 但是一个男人面临这种情况,怎的能够宽松得起来? 秦蓦知道她痛。 她向来怕痛。 他也听人说过,女子生产,一脚迈进鬼门关。 可见,有多凶险? 而他也见识过当初沈香惠生产,若不是谢桥,她焉有命在? 说句不中听的话,早已是一尸两命! 秦蓦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一阵后怕,悔恨不已。 他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的时间还很长。可一旦面临突发情况的时候,才惊觉每一日都当作一生在用。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何事?或许,下一秒便是生命的终结! 他后悔,为何要与她置气。 为何不曾好好待她! 即便她心中无他,即便她被宠的我行我素,可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好好的! 他愿意继续宠她,加倍宠她一辈子。 “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秦蓦宽厚温热的大掌,包裹住她温软小巧的手。 谢桥眼睛温热,眨了眨眼,将头靠在他的胸膛。 她是怕啊。 怎么会不怕? 孩子离预产期提前半个月。 这是正常生产的日期内。 她的肚子形状与旁人不同,是悬浮肚。不易生产,放在现代,这种肚子形状也极难生。需要多方面衡量,胎位正,胎儿能够顺利入盆,宫颈条件好。 她无法检查宫颈软化程度,但是胎位太高,还未下降,位置不很正。 三十周左右,她就发现胎位不正,做操起到一点效果,却没有完全矫正。 她回来的时候,联系魏青,生产过程中出现意外,魏青能操刀给她进行剖宫产。 谢桥苦笑一声,她并没有魏青的消息。早在她离开京城去往余海,魏青也紧跟着离开郡王府。 “咝——” 一波阵痛袭来,谢桥吸一口冷气。之前见苏璃的时候,肚子便隐隐作痛,她以为是假性宫缩,并未放在心上。这会儿,宫缩并未规律。 谢桥翻身要坐起来,秦蓦按住她:“有事?” “我记一下,看多久痛一次。”谢桥皱紧眉头,躺着不动,等阵痛缓过去。 “半夏。” 候在外头的半夏,急忙进来。 秦蓦道:“书案后有沙钟,你拿过来。” 半夏将沙钟拿过来。 “纸笔。” 半夏把所需的东西,按照秦蓦的指示放在床头。 谢桥每痛一次,痛多久,都告诉秦蓦,让他记录下来。 秦蓦在她耳边说话,谢桥开始还能与他交谈。渐渐的阵痛越来越规律,一次比一次痛的长,间隔时间断,不想开口。 秦蓦动作轻柔的给她按着胀痛的腰背。 谢桥深吸一口气:“你扶我下来走一走。” 秦蓦看着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济,眉头皱的更紧了:“能走?” 谢桥点头,痛的她想躺着,蜷缩着。可时间过去那么长,宫缩已经很规律,但是胎儿还没有入盆。 “女医来了么?”谢桥忍不住了,实在不行,就先人工破水,胎位下降快。 秦蓦让人去催。 “啊——” 谢桥忍不住痛呼,一波波痛楚,宛如层层浪潮,汹涌而来。肚子紧紧绷着,顶着胃部痛,下腹、腰椎也痛。 秦蓦扶着她,手无意触碰到硬梆梆的肚子,紧紧绷着,特别的明显。 眸子一紧,低哑的嗓音带着他自己都未觉察的颤音:“都是这么痛?” 谢桥没有力气说话,别人生产,胎位降下来,只会顶着胯骨、腰椎痛。她的胎位太高,上下两处都痛,难以忍受。 “唔……” 谢桥紧紧咬着唇瓣,痛楚自唇间溢出来。不敢走,也不忍走,痛得她恨不得躺在地上打滚。双手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尖利的指甲紧紧掐进他的肉里。 秦蓦的心瞬间紧揪着,无措的抱着她。从她指尖的力度,他便能感受到她究竟有多痛! 看着她被疼痛折磨,恨不能替她生受了。 可事实只能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能做,无能为力。 秦蓦张了张口,带着哽咽,“谢桥……” “郡王妃,女医来了!”半夏惊喜的进来,身后跟着女医。 “秦蓦,你出去。”谢桥推开秦蓦,看着他双目赤红,岿然不动,倔强的看着他:“你留在这里面,我会紧张的生不出来。出去等我,好不好?” 秦蓦深深看她一眼,紧攥着拳头,“我只接受母子平安的消息。” “好。”谢桥重重点头。 承诺他! 秦蓦张开双臂,自她身后抱着她,紧紧的。冰凉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我从未怪过你。” 只是嫉妒。 谢桥一怔,转瞬明白他说的话,扯了扯嘴角,笑意还未绽放,一波波痛楚令她皱紧了脸。 “郡王妃,您躺着,我给您检查产道。”女医和曾经与谢桥学过,如何检查产道。 消毒后,手探进产道,检查宫颈。 谢桥双手紧紧抓着床柱,难受的拧紧眉头。 女医脸色不太好,随后又检查胎位,语气凝重道:“郡王妃,只开了两指,宫颈并不很软,胎儿还未下降,情况并不太好。” 谢桥心中早有了预料,可真切的听到这个情况,心里发冷。 “胎位正的机率可还有?”谢桥又道:“他还未入盆。” 女医道:“郡王妃,你别我们更懂。” 谢桥浑身发冷,悬浮肚本就不好生,她的条件又不好,胎位不正。 根本就生不出来。 谢桥吸了一下鼻子,喃喃道:“剖吧。” 女医一怔,陡然看向谢桥,只见她纤细的手紧紧抓着床柱,手指泛白。苍白几乎透明的皮肤下,血管清晰,能够清楚的看见脉搏的跳动。 女医的心口也随着她快速跳动的脉搏而跳动,紧张的说道:“我……学的并不精,并没有把握。您该知道,一旦出现意外……”后面的话,女医说不出口。 谢桥苍白一笑,她如何不知道? 可是,还有别的选择么? 谢桥目光望向门口,似乎在搜寻着秦蓦的身影,一道屏风挡住她的视线。 女医看出她的心思,忙道:“唤郡王进来?” 谢桥咬紧唇,摇了摇头。忍痛道:“别告诉他。” 女医看不懂谢桥了。 她说:“你去准备。” 女医心口发紧,手指微微颤动。干咽一口唾沫:“郡王妃……” “快去!”谢桥痛得说话都说不出来,直想抱着肚子打滚:“生死有命!如此我也生不出来,毫不悬念,一尸两命。你……你操动,我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女医看着谢桥,她泛着水雾的眸子,目光坚毅,不由握紧拳头。 她一定会尽力! 谢桥深吸一口气:“你告诉郡王,让他去找魏青,以防万一。” 女医心里陡然沉重,郡王妃是不想郡王得知她的情况。但是,若有个意外,郡王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对他来说,冲击更大。 “郡王妃,郡王留下比较好。”女医劝道。 谢桥摇了摇头,他得知她如此情况,定会发疯了。 他比她更紧张。 沈香惠生产,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 “让他走。”谢桥坚持。 女医点了点头,往外走去,顺便准备工具。 “告诉他,我不会食言。” 女医脚步一顿,快步出去。 谢桥紧紧闭上眼睛,轻柔的抚摸着肚子,手心下的肚子紧绷着。 羊水已经破了,一股股热流往外淌。 宝宝,我们一定要勇敢,不能让你父王失望。 —— 屋外。 秦蓦如冰雕,伫立在门口。 一动不动。 屋子里并没有嘶声裂肺的声音传来,可正是如此,他心中更惶恐不安。 静悄悄地,她是何情况,他毫不所知。 秦蓦手捏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叠,极为狰狞。 身后的林大夫,不敢靠近,询问谢桥的情况。只得干站着,等女医来报。 不知等了多久,门被打开。 秦蓦向前一步。 女医道:“郡王,郡王妃的情况良好。为防生产有意外,郡王妃请您去找魏青。” 秦蓦皱紧眉头,魏青他知道。那段时间,谢桥反复教他剖宫术。 剖宫术—— “情况不好?”秦蓦极为敏锐,捕捉到女医眼底的不安定。 女医摇头:“不不不,郡王妃她不放心……” “我去找!”秦蓦看一眼屋子,眼前浮现她苍白羸弱的模样,心口狠狠抽痛。 她想要魏青,他去找。 只望她别骗他! “郡王妃说她不会食言。” 秦蓦身形一顿,大步离开。 女医望着秦蓦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散发着森寒的气息,寒气逼人,可却令人莫名有点心酸。 心里祈祷着一切顺利。 “情况不乐观?”林大夫神色严肃,收回看向秦蓦的视线,轻叹一声,他都看得出来,郡王又如何不知? 她让他走,并不希望他看见凶险的情况。 他不让她心中不安,纵使多不愿离开她一步,终是一句不说,走了。 女医摇了摇头:“需要动刀子。” 林大夫脸色沉下来,他年纪大,便并未跟着学操刀的东西。医馆里的人,天赋并不高,未曾有临床经验。 她手把手教会的魏青,此刻却不见踪迹。 “医者不自医。”林大夫感叹,看着女医的目光,带着怜悯。 女医心中苦涩,她如何不知林大夫的心思。 谢桥生,她生。 谢桥死,她死。 郡王的手段,心照不宣。 女医脚步沉重,短短的一段距离,几步便能走去,她花上一刻钟。站在珠帘处,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蜷缩成一团的谢桥,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深吸一口气:“东西都准备好了,你……” 谢桥轻轻笑道:“我也准备好了。” 净室内别有洞天,她一回郡王府,便做了两手准备。净室内开辟出一个小隔间,每一日都会让人消毒,光线也很好,镶嵌几颗夜明珠,亮如白昼。 女医扶着谢桥进去,躺在准备好的床。 做好一切准备。 女医将林大夫唤进来。 林大夫进来的时候,他身后还跟着太医院院使。 谢桥已经喝了药,意识有一点点模糊。侧头,朝院使点了点头。 有他在,谢桥的心稍稍安定。 冰冷的东西在小腹轻轻划过。 谢桥浑身轻颤,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握,心跳如擂鼓。 小腹上传来尖锐的痛,谢桥大大睁开眼,怕她一闭上,仿佛再也睁不开! 从来都是别人躺着,她动刀。 如今,角色调换,如此的恐惧! 女医极力的压抑住心里的情绪,稳住执刀的手,克制着想要颤抖的手。 聚精会神,不敢分心。 额头上大滴大滴的冷汗滚落。 林大夫拿着白绢布,替她擦拭掉汗水。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心中也极为紧张,手心一片湿濡。 院使倒极为镇静,他与谢桥一同配合过。在之前,他也曾动过刀子。 女医冷静的伸手。 院使将工具放在她的手里。 第一次合作,配合的天衣无缝。 —— 屋外狂风起。 枝叶籁籁作响。 后院桃树下,立着一道笔挺的身影。 一声惊雷炸响—— 天空密密匝匝下起雨。 墨色锦袍被风吹刮猎猎作响,转瞬便被雨水淋湿,不断有水痕顺着袍摆滴落。 一把青色竹伞,撑在他头顶上方。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他的身旁,玉倾阑侧目,视线落在他的脸上,一片青白,眸子紧紧凝视着紧闭的窗子。 “她会无事。” “我知道。”秦蓦面色僵冷。 玉倾阑掀开眼皮,在他脸上淡扫一眼,“那你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 “不紧张你抖什么?” “聒噪。” 玉倾阑:…… 耳边弥漫着‘哗啦’雨水声,玉倾阑紧了紧撑着竹伞的手指,目光落在雕花窗子上。冷风渐大,吹刮得窗子噼啪作响,仿似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玉倾阑本就紧张担忧的心,瞬间提起来。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如峭壁苍松一般,屹立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大雨渐歇。 里面依旧毫无一点动静。 秦蓦眼底有着狂躁,拳头捏得咔嚓作响,心底最后一丝耐心用尽,被不安给占据! 体内升腾着一股子冲动,恨不得一头扎进去,看看情况。 玉倾阑原本还算镇定,也因着四溅的流逝,恐惧充满胸腔。 “进去多久了?” 秦蓦紧紧抿着唇,死死盯着窗子,一瞬不瞬。 听到玉倾阑的话,嗓音暗哑,带着颤抖:“你来的两刻钟前。” 玉倾阑心一沉,如坠冰窟。不做他想,猛然将竹伞塞进他手里,正欲进屋去。 “哇——” 一道洪亮的啼哭声,响彻耳畔,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玉倾阑脚步一滞,猛然回头看向秦蓦。 竹伞被风刮落在地上。 秦蓦一把推开玉倾阑,脚步稳健,大步迈向屋子。 冰冷僵硬的身躯,因着这一声啼哭,而渐渐回暖。 走到门口,猛然却步。 他身上湿透,她身子弱,带着一身寒气进去,会冷着她。 秦蓦脚步一转,声音冷硬:“你守着。”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窄小的门扉打开。收拾孩子的那一个女医,抱着孩子出来。 玉倾阑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站在狭窄的廊下,看着怀中襁褓里包裹着粉面团儿的婴儿。脸没有他的手大,却极为饱满,并没有皱巴巴,安安静静地睡觉。 心里一片柔软,记忆似乎也随之抽离。 他第一次抱谢桥的时候,她方才一岁多一点,也算是他一手带大。 这么多年来,他第二次抱孩子,是她生的孩子。 玉倾阑清冷温雅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却并未忘了,里面孩子的母亲,嗓音温润:“郡王妃如何?” 女医轻松的说道:“目前一切良好。” 玉倾阑微微一笑,温和颔首。 “快,白纱布,大出血了——”女医急促的声音响起。 宛如平地惊雷—— 秦蓦转到廊下的脚步踉跄,手指撑在墙壁上,方才没有狼狈的跌倒。 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的透过半开的门,看见女医洁白的沙白塞进去,通红的取出来。 那一抹浓烈的红,将他的双目染红。 站在门口的女医,面色陡然大变,急急忙忙退进去。 嘭—— 门被紧紧合上。 秦蓦下意识上前一步,双腿如灌铅,沉重无比。 极力的克制住,冲进屋子的冲动。 “啊!”秦蓦嘶吼一声,一拳砸在墙壁上。 许是哀伤太浓烈,脸上反倒并无多少难过的表情。瞳孔涣散,白炽的光,映不出他苍白的脸,沉痛与悔恨交织的眸子。 ——我会平安,别担心。 ——我想要看着孩子长大,一定不会有事情。 ——等我。 ——我不会食言。 她虚无缥缈的嗓音回荡在空寂的庭院里,却没有一双温软的手,缠绕着他的脖子,笑着似一只偷腥的猫,娇嗔的说道:“你看,我们母子平安。” 如果能够重来,他一定一定不会放开她的手,哪怕她会发怒,他也要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可惜没有如果,一切也不能重来。 “哇哇——” 襁褓中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应,嗷嗷大哭。 玉倾阑如梦初醒,喉咙发紧,想问秦蓦孩子是不是饿了。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微微侧头,清晰的看到他眼角淌下一滴泪。 —— 屋子里,孩子抱出来的那一刻,女医松一口气,却依旧不敢松懈。 剥离胎盘,清理干净,准备缝合。 清理干净的宫腔里骤然大出血。 女医脑子发懵,双耳嗡鸣。立即做出措施,可面对这紧急的突发情况,她也很无措。只记得谢桥曾说过,在宫腔里塞纱布,能够起到快速止血的效果。 一块块白纱布接连染红,女医从原本的镇定,变得越来越慌乱。 太医院使给谢桥扶脉,脉搏由强转弱。脸色紧跟着一变,手指撑开她的眼皮,瞳孔并未涣散,不由松一口气。 林大夫指着太医院使道:“你来,你和她一起有过经验。” 女医面色煞白,这般多的血,她吓得双腿都发软了。可是不敢分心,她必须要冷静,不然结果会更加糟糕,不堪设想! 院使苦笑一声,脸色有些不大好:“我并没有做过这一类的事情……”也算是有,但是人死在他手上,并未成功。 之后,谢桥教众人剖宫产,他有心结,并没有在涉猎。 女医手越来越抖,无法继续保持镇静。 谢桥喝了药,意识残存。 痛! 浑身实在是太痛! 痛得冷汗淋漓,痛到整个人神经麻木。 他们的对话,她都听进耳中,费力的睁眼。眼睛只睁开一条缝,便又紧紧闭上。 剖宫产手术过程中大出血,有几部分的原因:胎盘因素、子宫收缩乏力、子宫下段伤口撕裂、凝血功能衰退。其中最常见的便是子宫收缩乏力造成! 许是出血过多,谢桥意识愈发昏沉,身上的温度渐渐消退。 恍惚间,她听见孩子的啼哭声,将她逐渐抽离的神识牵引住。张了张嘴,微弱的声音,几可忽略不计。大抵是屋子里太寂静,只有粗重不一的呼吸声,清晰的落在众人耳里。 “双侧子宫动脉上行支进行结扎,继而用纱布进行填充止血……” 谢桥费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 尔后,屋子里更静了。 谢桥猛然记起来,这些专业术语,在场的几个人,一个都听不懂。 只有她亲自教的魏青,他才会懂! 谢桥唇瓣微微翕动,想要开口说话,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浑身像是躺在冰水中,冷,冷的她的灵魂都在颤抖。黑暗处,仿佛有一只手,伸出来拽住她的灵魂,往幽深黑暗的空洞里拉拽! 谢桥挣扎一番,整个人骤然失重,往深渊坠去。 谢桥心中大惊,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一物,手却动弹不得。 心中充满了绝望,她知道,她可能快要死了。 身体沉重,又突然轻飘。 秦蓦两个字还未喊出口,便彻底陷入黑暗中。 —— 细雨纷纷,青石地板被雨水冲刷,草色渐深。 一深一浅,两道身影,穿过重重雨幕,步上石阶,站在无字楼的屋檐下。 “这鬼天气,变得真快,之前艳阳天,转眼间下起雨来。” 兰阳将手里的油纸伞扔在地上,跺了跺脚,软丝绣鞋被雨水打湿,露出衣裳同色的鞋面。 容姝扯了扯嘴角,心里想这老天爷倒是通人心,这雨下得应景,可令人伤怀。这话却没有说出口,拿着帕子,抖落身上的雨珠。便见兰阳风风火火闯进屋子里,方才走到屏风处,便被蓝雨给拦住:“郡主,您请回。” 兰阳性子也烈,冷声道:“我来看郡王妃,你给我让开!” 蓝雨不动:“主子说郡王妃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不宜打扰。” ‘啪——’ 兰阳甩动着手里的九节银鞭,明艳的脸上布满怒色。 天知道,她听到谢桥生产快不行了,心都要停止了。 急急忙忙赶来,还未见到人,便被拦下。 怎能不怒? 容姝急忙进来,拦住兰阳,将她往外拉,劝道:“我们今儿个回去罢,明日再来。出这样的事情,姐夫心情定然很糟糕,需要安静。” 兰阳突然泄气了,“幸好魏青没有忘恩负义,得知消息赶过来,不枉容华教他一场。”她听闻经历,便觉惊心动魄。 幸好,人活着! 如今回想,心有余悸。 容姝笑道:“因果循环。” 这便是所谓的种因得因,种果得果。 她种下善因,便得了善果。 兰阳看向匆匆跑来的明秀,问道:“容华情况如何了?” 明秀脸色一僵,眼底布满哀伤:“还不知道,魏公子说等郡王妃醒来,再看看。” 兰阳原本宽松一些,闻言心情陡然沉重起来。 “郡主先回罢,郡王妃醒来,奴婢会给您报平安。”明秀回头看一眼屋子,回想起郡王的神色与郡王妃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 差一点—— 魏青说他再晚上片刻,便无力回天了。 兰阳也不是不讲理,只是想要知晓谢桥如今的情况。在明秀这儿得了准话,便打算去玉倾阑处看一看。 容姝问道:“可以看一看孩子?” 明秀点了点头,带着二人去隔壁屋子里。孩子躺在床上,乳母在一旁看顾。 容姝与兰阳站在旁边,看着床上的小糯米团儿,心中一片柔软。 兰阳伸手碰了碰白嫩的脸蛋儿,孩子并不小,肌肤柔滑。小小的脸蛋儿,轮廓隐约可见偏像秦蓦多一点,眼中盈满浅浅笑意:“男孩女孩?”手不禁摸向自己的小腹,心中幻想着她与柳自清的孩子,生下来会像谁?这般一想,心里头生出无限期待。心想回去后与柳自清商量,能否要个孩子。 说起孩子,明秀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小县主。” 兰阳唇边掠过一抹笑意,目光柔和:“容华知道该要失望了。” 明秀神色落寞,可不就要失落了?心心念念那般久的小世子! 可只要是郡王妃生的,就算是小县主,她也会很疼爱。 拼着命生下来,可不就要疼爱如命? 容姝想要抱,又不敢抱。“洗三礼,会办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 容姝叹道:“只望大姐姐能够平安和顺,姐夫好不容易盼来喜爱的女儿,因此失去大姐姐,只怕这最爱至宝,也会沦为厌憎……”后面的话,容姝哽在喉中。 活跃起来的气氛,转瞬低迷。 兰阳与容姝小坐片刻,便离开了郡王府。 —— 无字楼里。 谢桥安静的躺在床上,面如白雪,毫无一丝血色。 若不是她微弱平缓的呼吸,便如同死人一般。 秦蓦如石雕一般,静静地坐在床边,漆黑幽邃的眸子定格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盯着她不错过她睁开眼的一瞬,又像是虚无眼中空无一物。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外面的一切,仿佛都不能够惊扰到他。 他的眼中,他的心里,只装得下床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秦蓦动了。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眉眼,将她鬓角的乱发抚顺,大掌握着她的手在唇边印一下,紧贴在脸颊上,端详着她的睡颜。 “睡这样久,该醒了。” 回应他的是一室冷清。 而床榻上的谢桥,在黑暗中游荡,仿佛永无止尽。忽然,眼前浮现光点,跻身而去,浑身被紧紧的束缚住,拼命的挣扎。随着她的挣扎,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似乎勒得更紧了几分。腹部一阵剧烈的痛,蓦地睁开眼睛,一大口气还未喘出来,谢桥脑袋一阵晕眩,狠狠闭上眼睛。 抬手想要按一按胀痛的额角,便觉察到手臂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恍然觉得她方才在梦中的藤蔓,便是被这一双铁臂禁锢住。 谢桥侧头,猛然撞进一双幽深如漩涡的眸子里,似乎要将她的灵魂给卷入进去。视线下移,谢桥被他这副模样惊住了! 面庞僵冷,下颔布满青色胡茬,憔悴的面容蕴含着浓烈的沉痛。 秦蓦看着怀里的人,挣扎着睁开眼,惊愕的盯着他。僵硬的身躯,慢慢坐直,眼底注入一道神采。 “醒了。”他的声音极轻,极力的控制住声音的颤抖,生怕他声音大了,会惊吓到她,亦或是怕这只是他因心中生出的渴望幻化的梦境,惊碎了这梦境。 谢桥想开口,可发不出一丝声音,轻轻点头。 秦蓦得到她的回应,眼底充斥着惊喜,他笑了一声,手掌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即便他极力的克制,仍旧颤抖的厉害。脸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一口心才终于落回心里。 秦蓦松开她,目光专注的盯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瞬不瞬,不肯再移开。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秦蓦语声缓慢,极力的装作很平静。 谢桥垂目,看着他的手指在床沿上握出深深的指印。她生产的杂碎记忆,纷沓而入。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沙哑的嗓音带着叹息:“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离开你的身边。”除了……人力不可抗拒。 濒临死亡的那一瞬恐惧,记忆犹新,仍旧让她心惊胆战。 谢桥紧紧握着他的手,“我面临过太多的生死,心中麻木,对生死早已看开。可那一刻,我真的怕了,怕来不及看孩子一眼,来不及与你好好道别……”泪水话落脸颊,声音里带着无措,不安,恐惧。 秦蓦俯身温柔的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将她完全纳入怀中,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给揉碎。 “痛……”谢桥皱紧眉头,倒吸一口冷气。 秦蓦紧张的放开她,她十分孱弱,呼吸不稳,似乎体力不支。 “桥桥……” 秦蓦紧张不安的轻唤一声,害怕她一闭眼,这双眼眸便再也不会睁开。眼前浮现出她躺在血泊中的一幕,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她浑身冰冷,就像没有呼吸的人。 谢桥虚弱的说道:“别担心,我只是伤了元气,好好养一养就好了。”抬手抚弄着他的发,像哄孩子一般,安抚着他。“我们的孩子呢?”谢桥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已经经历过惊险的一幕,死里逃生,说明她命硬,不会轻易的被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生产前冷战的事情,心照不宣的就此一笔揭过。 秦蓦一怔,仿佛这才回想起孩子来。 谢桥也是一愣,他这副模样,莫不是忘了孩子? “我们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谢桥询问道。 秦蓦垂目,粗砺的手掌搓弄着她冰冷的手指,仿佛要将它暖热,散发出一丝活着的气息。 他不喜欢她身上一寸肌肤是冷的。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问你话。”谢桥佯装生怒瞪他一眼,可她太病弱,软绵绵的眼神,黯淡没有光泽,如同褪去色彩,失去勃勃生机。 秦蓦心口一滞,连忙侧头搜寻着明秀等人的身影,向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可屋子里的人,都被他赶出去。 “我想看一眼孩子。”几句话的功夫,谢桥感到身体疲乏,昏昏沉沉,想要入睡。 秦蓦发觉她的不对,急切的说道:“蓝雨,去请魏青!” 谢桥一惊,魏青? 是魏青救了她么? 可没等她想明白,谢桥又浑浑噩噩的昏睡过去。 魏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几近疯狂,恨不能将无字楼给掀的秦蓦。脚步一顿,在他冷冽的目光注视下,走过去扶脉。 秦蓦浑身紧绷,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紧紧盯着魏青。 魏青被他盯得发麻,险些失去谢桥的悲痛让他棱角尖锐,浑身被厚重的阴霾笼罩,死气沉沉。 “无碍。”魏青不与他计较。 秦蓦依旧没有多少变化,谢桥没有完全好起来,他不敢大意。 魏青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凝重:“她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本就底子弱,不好生将养,晚年多病,有损阳寿。” 秦蓦嗓音冷硬:“可有法子?” 魏青摇头:“她医术比我精湛,懂得如何调理。”秦蓦猛然拽着他的衣襟:“没有听过医者不能自医?她若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得! 救了人,没落着好,还搭上自己的小命! 魏青无视他眼中的狠唳,写下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服用半个月,其他在膳食上着手。这段时日,宜静养。” 多说无益,还是那句话,一切看谢桥她自己。 对于谢桥,魏青向来放心,她求生意志强烈。想要活着的人,又精通医术,不过身子弱,自有法子调理好。 目光在秦蓦脸上扫两遍,只是他吓怕了! 看一眼床上的谢桥,魏青心中极为复杂。到底是他的恩师,他无法眼睁睁见死不救。未曾听到她的消息也罢,知道她有危难,便瞒着季云竹前来。 秦蓦不再理会魏青。 魏青走几步,站在门口,回头道:“半年内,忌房事!” ------题外话------ 咳咳咳~今天这章写的格外艰难,有两处写的很需要情绪,写完后胸口闷得难受,幸好是写完了! 爱你们,么么哒~ 第两百一十七章 终于找到你 窗外大雨磅礴,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寒凉之气弥漫。 屋内却一片暖意融融。 谢桥产子,经历鬼门关。惊吓到一干人等,特别是秦蓦,比之过往,更加小心呵护备至。 谢桥躺在床上,身着白色小衣。露出小腹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秦蓦轻柔的上药,伤口愈合慢,却并未感染。 盖上一层白纱布,拉下小衣。秦蓦端来温热的水,小心翼翼托扶着谢桥翻身,拧干白绢布,替她擦拭后背。 谢桥舒服的喟叹,背上的黏腻感散去,一片清爽。 擦完背,秦蓦将她放平躺着,细细擦拭着她的身体,“桥桥。”秦蓦的声音沙哑透了,并不像他平日里的声音。“头发不许洗,再忍忍,等一个月后再洗。” 谢桥温顺的颔首。 她如此听话,秦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秦蓦。”谢桥偏着头看他,总觉得秦蓦变了,与往日不大一样,可若要具体贴切的说出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秦蓦听到她轻柔的叫唤声,抬眼看向谢桥,背着光影而立,眸子幽深似海,带着一丝紧张:“身子不适?拉扯到伤口了?”秦蓦弯身,掀开被子一角,准备卷起小衣,检查她的伤口。 谢桥哑然,在他的眼中,她仿佛轻轻磕碰,便会碎的精美陶瓷。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别紧张,伤口不痛。” 秦蓦侧头看她,薄唇抿得紧紧地。 谢桥的手顺势而上,攀住他的肩膀,费力的搂着他的脖子,“我没有这般脆弱。” 秦蓦抬头,温软的东西擦过脸颊,吐息温热,那是擦过她的唇瓣触感,鼻息间弥漫着她浅浅淡淡的兰花香。 秦蓦修长的手指触碰着脸颊,目光揶揄:“这是奖赏?” 谢桥脸颊发热,似有腾腾雾气熏染,苍白的面容上如晕染着胭脂,端妍昳丽。腾出一只手,轻轻划过他眼角眉梢,硬挺的鼻梁,柔软的薄唇…… 他的头往下一压,她的手指压在他的薄唇上,与自己的胸前,动弹不得。 谢桥一怔,指尖一热,被他卷入唇舌中。犹如电击,一股子酥麻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浑身微微颤栗。 谢桥手指颤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秦蓦似乎被她这反应给取悦,闷笑一声。温热的大掌,握着她的手心,盯着她那一根被水光晕染的纤细手指,透着莹亮的光泽。他脸上是一贯冷淡的神情,唇角微微含着笑,“喜欢?” 谢桥有一瞬茫然,下一瞬,回过神来,挣扎着抽回手,牢牢被他桎梏住。指尖被他盯着,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不自在的蜷缩。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一逞口舌之快:“我喜欢,你将如何?” 四目相对,谢桥看着他脸上的笑,脑子里有一瞬空白。 心中惊乱,害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谢桥慌乱的抬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他却顿了顿,粗砺的大掌在她那一截玉白的手腕上来回摩挲,仿佛把玩着一件上好玉器,颇有些爱不释手。嘴角的笑依旧清淡,挑高眉梢道:“喜欢……先记着。” 谢桥憋红了脸,不甘示弱:“说实话,是你喜欢,又不能奈何我罢?” “真聪明。” “……” 两个人,仿佛之间,又回到过去。没有冷战,没有罅隙,也没有惊险之后的沉重。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珍视与温柔似水的体贴。 谢桥又被秦蓦捧在手心,千依百顺的疼宠。 更胜过往。 乳母抱着孩子进来。 孩子乌溜溜的大眼,明亮清透,盯着秦蓦,眼底似有着好奇。 秦蓦心头一片熨贴,抱过孩子逗弄着。 有些时间,便是天性使然,水到渠成。 秦蓦并未如何练习,抱着孩子的姿势却有模有样。孩子在他的怀里也不哭闹,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盯着他看。 谢桥有些吃味,她想要抱。 秦蓦却不准许,怕拉扯到她的伤口。 尽管她保证,他依旧不肯松口。只是坐低身子,让她看一眼孩子。 谢桥手指轻轻触碰着孩子粉嫩的脸颊,目光柔软,嘴角轻绽一抹浅浅的笑容:“名字取好了么?” “在想。” 谢桥抬眼看向秦蓦,戏谑道:“还未生的时候,你便开始张罗着名字,怎得还未曾想好?” 秦蓦不以为然,“想好的名字,见到她的那一瞬,便觉得都配不上她。” 谢桥颇为无语。 “字常乐。” 谢桥手指放在孩子幼小的手心里,被紧紧的抓握住,心里升腾着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柔声说道:“秦蓦,你将她放在我身旁,陪着我睡一会。” “旁边太窄,她会不舒适。”秦蓦果断拒绝。 谢桥抿紧唇,闷声道:“我睡进去一点……” “她饿了。”秦蓦不等她说完,便让明秀抱去给乳母。 明秀同情的睃谢桥一眼,抱着孩子快速离去。 谢桥眼巴巴的看着明秀消失在屋子里,看都不看秦蓦一眼,拉高被子蒙住头。 秦蓦将被子拉下来:“盖着头睡不好。” 谢桥控诉道:“常乐是我生的,你不许抱,我不抱。我只是想她睡在身旁,好好看她一眼,多陪她一会。并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为何不愿?” 秦蓦静默片刻,叹道:“魏青说孩子容易依赖母亲,与你多接触,便不会愿意旁人照料。你的身体太虚弱,并不适合长时间照顾她。” “放屁!”谢桥气的爆粗口,心中很是委屈:“你宁愿相信他也不愿意相信我?孩子现在这个阶段,并不会认人,不会造成影响。等她有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好全了,她依赖我有何不好?我那时候可以亲自照顾她。” 秦蓦蹙眉,“这样说来,并非半年后才能行房事?” 谢桥一愣,反应过来,尖叫道:“秦蓦!” 柳氏跟在明秀身后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谢桥怒吼一声。脚步一顿,站在珠帘后,隐约可见她气红的双颊,满面委屈的模样,微微皱了眉头,看着秦蓦冷着脸的模样,怕谢桥惹怒他,连忙说道:“郡王妃,有事儿好好说。肝火旺盛,便多喝降火茶。” 秦蓦如何不知柳氏是为谢桥好,看着瞪他一眼的谢桥,眼底闪过笑意,起身站开,给她们叙旧:“明日让乳母抱过来,陪你一日可好?” 谢桥轻哼一声,看着柳氏不赞同的目光,不情愿道:“嗯。” 秦蓦一走,柳氏坐在床边的杌子上,将她放在外面的手放在被子下面:“天气寒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想起她遭的罪,柳氏眼眶发热,不忍拿方才的事说她,只温和的提点一句道:“郡王疼宠你,可他也是个男人,男人好脸面,你私底下说别让旁人听见了。当着旁人的面,难免脸上挂不住,让你们夫妻间生出罅隙。若是无人,他听听也就罢了。” 谢桥点了点头,她知道柳氏进来正好听见她吼秦蓦,柳氏心中亦是难为,便抢在秦蓦面前数落她。 殊不知,秦蓦并未放在心上。 可柳氏这一番好心,她却是受了。 “您今日怎得来了?”谢桥示意明秀看茶。 柳氏将一个匣子拿出来,放在谢桥的枕边:“这是我给孩子准备的洗三礼,你身体的缘故,郡王未曾举办洗三礼,婶娘却不能不准备。” 谢桥盯着匣子,心中百感交集,她从孤身一人,到有亲人关爱,友人关怀。有疼爱的夫君,可爱的女儿。 不枉此生。 柳氏微微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儿,没有与你说。苏相请旨赐婚,圣旨已经下了。姝儿这一回成亲,不能马虎了。她原想跟着一起来,我不答应,让她好好留在府中绣嫁妆。” 谢桥心思微转,缓缓说道:“秦隐?” 柳氏脸色一变,沉声说道:“姝儿嫁给他,不知珍惜。如今和离之后,成日里来府中。往日他歪缠着,赶不走,也便由他去了。如今不同,姝儿与阿璃有婚约,自当要避嫌。姝儿一出府,他便会缠上来,免得传出不中听的话。” 谢桥眼底闪过深思,秦隐对姝儿极为上心了,姝儿如今与苏璃被赐婚,他怕是会逼得更紧。想到此,谢桥赞同道:“姝儿这段时日里在府中静一静心也好。”顿了顿,谢桥担忧道:“有的事情,还是让姝儿与秦隐说清楚。秦隐不肯罢休,即便躲过去了,他若是在婚礼上或者是成亲后,依旧缠着姝儿,我怕这时候传出的闲话,便如一柄杀人的利剑。” 柳氏心中凛然,容姝在宫中的遭遇,好在有苏璃在身边开解,否则定然是走不出来。 若是再闹出是非,苏璃产生误会,当真会逼死容姝。 “婶娘记下了,改日请他进府将过往恩怨开解清楚。”柳氏一想秦隐不肯罢手,便坐不住了。 谢桥沉吟道:“秦隐自南陵回来,与他同行有一个女人,名字唤作白露。她与姝儿有些交情,若是秦隐不肯放手,你便找白露。” 柳氏脑中搜寻一番,并没有白露这一号人。 “她身份复杂,许是借助姝儿入秦府回京。不知她目地达成,可还在秦府。若是找不到人,你便让姝儿联系她。”谢桥调查过白露的身份,身份被刻意隐藏,查不出来她的出身。 柳氏点头:“如果她是利用姝儿,身份成谜,如果是危险人物,岂不是会连累姝儿?” 谢桥一怔,她倒是疏忽这一点。 “罢了,我想办法。”谢桥心中想起在南陵,白露为容姝所做的事。她手段狠辣,善恶在她心中有一个评断,并非是常人眼中认为的善恶! 但她知道,姝儿入她的眼了。 秦隐交给她处理,目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桥想让秦蓦去处理,按照秦隐当初对待西院里的那位态度,险些与秦蓦撕破脸。如今,他对容姝很执着,秦蓦劝他定会不听。使出手段,他们之间又是血亲,谢桥不想让秦蓦为难。 柳氏看着谢桥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你为姝儿做的够多了,如果事事都需要你操劳,她日后如何立起来?此事就交给她自己处理,今日你说的话,我会如数告诉她,看她如何选择。这今后的日子啊,是她自己过,我们帮得了一时,难不成能护着她一世?” 柳氏这心里头,已经想通了,满面心疼的说道:“你也不容易,孤身一人,肩负着仇恨,独自一人回到京城。全凭你自己的努力,才有如今的一切,无人能够夺走。我们帮姝儿铺路,若是一点小事都解决不好,这得来的东西,今后也守不住。既然是如此,倒不如最初,便莫要开始了。” 谢桥懂柳氏的意思,容姝总归要成长! 柳氏说了一会子话,便起身告辞。忽而想到一事,对谢桥道:“你父亲来信,他得知你生孩子的消息。让你二叔疏通,让他回京探望你。你二叔心里觉得父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他也知道悔改,便帮了忙,他大抵明日便会抵达京城。” 这一个消息,太过意外。 谢桥几乎都要忘了,她还有一个父亲。 “婶娘让二叔别多想,毕竟是他大哥,这个人情不帮,说不过去。”谢桥面无表情:“我不认他这个父亲,血脉犹存,常乐是他的外孙女,他想要见常乐,我无权阻拦。” 柳氏心中叹息,到底没有劝,令谢桥为难。 那人虽是她的父亲,何尝不是血仇? 她能如此想,已算是豁达。 “卿卿的名字叫常乐?倒是一个好名字。”柳氏心中品会着名字的含义:“知足常乐?” 谢桥抿嘴一笑:“天天快乐罢?”秦蓦此人,才不会是让孩子‘知足常乐’! 在他心中,这天下之物,全都捧来给常乐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有常乐不要的,没有常乐要不到的。 “这是小名,大名还未想好。”谢桥吐槽道:“他心里宝贝着孩子,这名字没有半年,怕是不会落实。” 柳氏噗呲一声:“他疼女儿,才是你的福气。” 谢桥心里甜丝丝的,但是多少有些埋怨他不愿让她多陪陪女儿。 许是禁不住谢桥念叨,柳氏走后不久,秦蓦抱着吃饱,睡得很香的小粉团儿放在谢桥的身边。 谢桥看着孩子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极为满足。 秦蓦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母女两,心中蓦然闪过两个字。 情深。 秦深。 —— 归云楼。 容姝与白露约见。 白露上下打量着归云楼,饱满殷红的唇瓣,勾出一抹笑:“不错,我当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容姝不好意思道:“这并非我的功劳。我大姐姐一手弄好,我只是监工而已。” 白露笑道:“你有一个好姐姐。” “嗯。”容姝也觉得。 “听闻你要成亲了,恭喜你。”白露由衷道贺。 容姝脸上的笑意敛去,静默半晌,方才问道:“我今日邀你叙旧,是有一事相求。” 白露顾自斟茶,她早已猜到。 “秦隐。”容姝抬眼看向白露,有几分难为情:“你如今还居住在秦府?” “嗯。”白露望着窗外繁华的街道,云淡风轻道:“快要走了。” 容姝默然。 白露道:“你是想让秦隐不再纠缠你?此事好办,你等着我消息。” 不必容姝开口,白露便满口答应。 容姝心存愧疚:“你不会有麻烦?” “我怕麻烦?”白露挑眉,笑得花枝乱颤:“除了一个人,就没有我怕的东西。” 容姝捕捉到一个字眼,询问道:“你来,就是为了找人?” 白露脸上的笑容尽敛,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容姝看着她眼底闪过哀伤,知道自己揭了她的伤疤,想要转移话题,却见白露点头,“是啊,为找一个人。” 容姝想问她那个人是谁,她可以帮得上忙。 白露却起身道:“行了,我该回去了。”拂动着裙摆,一拢长发:“好姑娘,今后别找我了。” “为什么?” “和我走得太近,对你并非好事。”白露再度提点容姝一句:“日后碰上我,也权当不认识。若有你不认识的人找你问起我,你便说我只是你给秦隐买的一个妾,其他一概不知。” 容姝心一沉,便觉得她是一个心存秘密的人。 白露利落的走出雅间,与一人相遇,脚步霎时顿住。冷艳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转瞬便绽出一抹笑。 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褚明衍望着白露的目光,极为陌生。 白露似乎也觉察到,笑意不减,反而愈发的浓郁:“阿衍,你说我能够摆脱身份找到你,你便娶我。” 这一句话宛如惊雷,劈开褚明衍封存的记忆,纷沓而至。 眼中似有复杂的情绪流转,最终归于平静,他淡漠的说道:“我成亲了。” 白露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被他这几个字击溃,荡然无存。 褚明衍看着她眼中布满震惊与失落,惊讶的说:“你我都知,那种情况说的话,并不能够当真。”顿了顿,叹息一声:“大周并不适合你。” 大周并不适合你…… 白露定定看他良久,脸上露出妖艳的笑,嗓音却淡漠至极:“究竟是大周不适合我,还是你不适合我?” “有分别?” 白露紧紧捏着手心,目光落在他腰际的玉佩上,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心中却一片涩然,自嘲道:“公子衍,褚明衍,我以为的江湖侠客,却是淮阴侯世子。”顿了顿,白露微微笑道:“阿衍,我以为,我们曾出生入死,你不会连真实的身份也欺骗我。如今想来,却是我一厢情愿。” 褚明衍听到出生入死这几个字,心中到底有些动容。如今,白露因为这一句话找来大周,那么有些事情便必须说清楚明白:“祯祯,你也说过我们出生入死。当时的情况危急,我们连活着走出去,都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我为何说那句话,你十分清楚。我以为,各自心中明白,出来之后,你也未曾提过,我便以为我们心照不宣,只当作戏言。” 白露脸色刷的惨白。 戏言。 她当真了。 他却只以为是戏言。 白露心中的信念,被他这一句话瞬间击溃。 尖利的指甲狠狠扎进手心,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保持着清明。 嘴角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她当然清楚,当时的情景,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可记得多深,如今却有多讽刺! 当时她意志薄弱,几乎放弃求生的意志。他问她:“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说:“嫁给你。” 周边陷入了许久的沉默,就在她陷入昏迷前,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好,那你要活着,才能实现要做的事情。” 干涸的心,因他这句话,注入一道甘泉。她说:“你不会介意我的身份?” 他这一回不做思考的说道:“你活着,摆脱了身份,我便娶你。” 只为他这句话,她撑过来了。 之后,为何不提? 她的身份还在,她想恢复自由之后,便与他远走高飞。 可没有等她自由,他却已经离开大庆。 白露难以接受他的说词,固执的说道:“如果我要你履行诺言呢?” 褚明衍无奈的看着她:“祯祯,你向来豁达。我的后宅,不适合你。”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合适?”白露被他的眼神给刺激到,冷笑道:“阿衍,对待感情,任我心胸多宽广,都不会‘豁达’!” 褚明衍没有回答她,只是问道:“你如何来的京城?” 白露神色一顿,妩媚的眸子里,流转着潋滟波光,亲近道:“你猜。” 褚明衍皱眉,看着她身后的雅间里出来的容姝,似乎想起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语气难得的严厉:“简直胡闹!你摆脱身份?如果是,为何要借着她的手,用秦隐妾侍的身份掩饰?你如何,我管不了,你莫要害了她!” “你在担心我?” 褚明衍耐心尽失,“你想要做什么与我无关,唯独她,因你有个意外,我不会放过你!”一双桃花眼中,皆是凌厉之色。冷冷看她一眼,甩袖离去。 白露望着他冷淡的背影,紧紧捂着嘴,靠在墙壁上。 容姝看一眼褚明衍,眼底神色不明,目光落在白露的脸上。她脸上血色尽失,浓烈的悲伤笼盖。 “我……我与他关系并不亲近。世子,她是我大姐姐的表哥。”容姝解释道。 白露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容姝。突然,悲怆一笑:“我知道,他喜欢的女子,喜爱穿红衣。” 所以,你不是。 容姝一怔,嘴角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想说,既然知道褚明衍有心爱之人,为何还如此执着。 可她有何资格说?当初的她不也是如此? 飞蛾扑火! 白露目光坚毅,冷笑一声:“可他娶的并不是心爱的人。谁都可以将就,我未尝就没有机会。” “他有妻子。” 妻子? 他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白露露出一抹极有深意的笑,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 —— 淮阴侯府。 褚明衍回到府中。 陆贞儿盈盈含笑,站在门边,见到他迎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香,吩咐婢女去煮醒酒汤。 褚明衍摆手,“我并未饮多少酒。” 陆贞儿替他脱下外袍,服侍他穿上常服:“我做一碗面给你吃?” “不必了。” 陆贞儿点头,给他倒一杯浓茶。 褚明衍看着安静若幽兰的陆贞儿,微微拧眉,陆贞儿,白祯。 头顿时有些疼。 一阵淡若幽兰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微凉的手指按在他的额角,轻轻按揉。 “少饮酒,喝多了伤身。”陆贞儿轻声叮咛。 褚明衍拿开她的手,抬眼看向陆贞儿:“今日没有陪着母亲?” “三妹回府了。” 褚明衍眼底闪过一抹微光,起身去往陈氏的院子。 远远地,便听到陈氏询问褚明珠在东宫的一应事迹。 褚明珠一一回答。 陈氏看着愈发丰腴的褚明珠,心中百味陈杂,脸上的笑容愈发的和蔼:“太子对你很好?” 褚明珠点了点头,白皙的脸上浮上一抹娇红。 陈氏将褚明珠喜爱的糕点推到她的面前,漫不经心的问道:“太子近来如何了?” 褚明珠面色一僵,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紧紧咬着唇瓣。眼底似乎有着挣扎,许久不语。 陈氏也不逼迫她,静静地品茶。 褚明珠手里绞着锦帕,抬眼看着陈氏,她脸上依旧是慈祥的笑容,可褚明珠却觉得有一丝不同,带着一丝冷。心中微微一颤,张了张嘴。 陈氏却先她一步说道:“珠儿,你爱上太子了。” 褚明珠头瞬间低垂,贝齿几乎要咬破唇瓣。 陈氏冷静的说道:“母亲与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轻叹一声,陈氏握着褚明珠的手:“你是母亲的珠珠儿,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当初说的话,无论何时,都不会作废。” 褚明珠抬起头,眼底蓄满泪珠,鼻子发红道:“母亲,皇后娘娘被废黜,太子的处境艰难。他打算……” “母亲。”褚明衍走来,打断褚明珠的话。 褚明珠满眼泪花的看着褚明衍,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道:“大哥。” 褚明衍嗯了一声,揉着她的头,褚明珠躲了一下,红着脸说:“大哥,珠儿长大了。” “是,珠儿快要做母亲的人。”褚明衍含笑道。 褚明珠憋红了脸,心中羞恼,小声的说道:“还没有动静。” 陈氏忍俊不住淡淡的笑了。 褚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被褚明衍当孩子打趣了。 褚明衍随意坐在陈氏的身边,看着依旧如孩子一般的褚明珠,眼底蕴含着淡淡的笑意。她的性格,能够反映出她在东宫过得如何,看来太子为人阴狠,对待褚明珠却是极不错。 “太子对你好,你若对他有情,便好生过日子。”褚明衍慢条斯理的说道:“府中一切都安好,你既已经为人妇,以后无事莫要回淮阴侯府。” “衍儿!”陈氏反应激烈! “大哥。”褚明珠不可置信的看着褚明衍,眼底的泪水掉了下来,手指紧紧攥着丝帕,艰难的说道:“太子他面见了皇后身边的旧人,我看见他给那人一小包东西,说是放在皇后娘娘的食物里。他应该是想要破釜沉舟,他因为皇后而失势,想要踩着皇后翻身。” 陈氏眼皮子一跳,骤然看向褚明珠。 褚明珠跪在地上,对陈氏说道:“母亲,原谅女儿的不孝。今后若是无事,女儿便不会常来府中。今后好也罢,坏也罢,都是命中自有的定数。太子对女儿很好,女儿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不愿再背叛他。”转而对褚明衍道:“大哥,珠儿谢谢您的成全。” 对着陈氏磕三个响头,深深看一眼陈氏,似乎想要记下她的模样,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开。 ------题外话------ 抱歉抱歉,今天停了电,今晚更新迟了,也更新少了,么么哒~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定娃娃亲 东宫。 内阁烛火未灭。 玉钩碰撞,散发出清脆的声响。 声响渐歇,内阁恢复一片寂静,只余下暧昧的喘息声。 良久,一只手撩开幔帐,跪坐在床沿边,挂在玉钩上,显露出床榻内的情景来。 褚明珠鬓乱钗横,面颊泛着潮红,水汪汪的杏眼媚态横生,丝被掩在胸口处,一抹雪白的肌肤裸露在外,暧昧的印痕斑驳,蔓延而下。 褚明珠被太子疼爱一番,身子软的一塌糊涂,雪白玉足踢着太子的小腿:“水。” 太子轻笑一声,亲自下榻倒一杯水。 褚明珠躺了片刻,一手护在胸前按住被子坐起身,露出曲线优美的后背,感受到太子灼灼目光,娇柔的朝后避了避。 太子看着她粉面含春,含羞带怯,水递到她唇边。 褚明珠伸手接杯子,太子勾唇道:“还有力气?” 褚明珠红着脸,瞪他一眼。却没有逞强,就着他的手饮了一杯水,干涩的嗓音得到滋润,舒适了许多。抬起头来,目光盈盈的说道:“今夜不走了?” 太子放下水杯,取下她发髻一支倾斜的珠钗,随手放在枕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嫣红的面颊,微笑道:“想我陪你?”她从未开口求过,太子目光探究的落在她的眼底,一片澄澈,一眼能够望进底。打消心中的猜测,抱着她躺进被子里,将她的头按在胸口:“嗯,今夜不走。” 褚明珠轻轻吐出一口气,手臂横在他的腰间,贴的他更紧了几分:“殿下,我们要个孩子罢?” 太子抚摸着她青丝的手一顿,似乎没有想到褚明珠会突然提起孩子。沉吟道:“今日里母亲与你说了何事?”她一反常态,他不得不多想。 眼底闪过一抹思虑,莫不是淮阴侯并不放心,褚明珠生下他的嫡长子,奠定她的地位,以防他过河拆桥? 太子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发觉褚明珠听闻他的话,浑身僵了一下。“你想要孩子,我们便生。” 褚明珠此刻心中万分愧疚,不敢看他,只是重重点头。 “你今后多回府陪伴母亲。”太子如今能做的就是让褚明珠多回淮阴侯府,一来让她与娘家多亲近,宫中她并无交好的人,能够给她解乏。二来则是用行动告知淮阴侯,他对褚明珠很是宽容,并不是看中淮阴侯府的势力,方才待她好。虽然当初娶她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可后来他的心境变了。 褚明珠咬着粉嫩的唇瓣,并没有回话。 太子以为她累了,替她掖好被子,便听到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传来:“殿下,我已经出嫁,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该一心孝敬母后,服侍在你的身旁,不合适总是回娘家。我与母亲说了,今后只有要紧事,过年过节才会回去。” 太子心中一惊,第一反应,确定发生了事情! “你与母亲闹不愉快了?”太子拉开褚明珠,看着她眼底氤氲着水汽,轻轻叹一声:“你是在母亲面前替我说话了?我这太子做的也窝囊,母后被废黜,所有人都在着看笑话,等着我下台。如果是我一个人,早已看透成败,最后不过就是一死,为了你我也不能轻易认输。”顿了顿,又道:“不必强求侯爷,我自有办法。” 褚明珠手指揪着他的衣襟,低喃道:“如果,我们与那宝座失之交臂,成为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你甘心么?” 太子定定的看着她,褚明珠心中打鼓,就在她以为太子看穿她的心事时,便听他说:“没有这一条路。” 无论是谁,都不会给他留一条活路。 他早已没有退路。 “若是有呢?”褚明珠很想要知道答案。 太子沉默半晌,揉了揉她的头:“很晚了,睡罢。” 褚明珠心中一片煎熬,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太子亦是盯着帐顶,一夜未合眼。 天蒙蒙亮,披衣去往书房。 他一走,身边的温度散去。 褚明珠掀开被子起身,穿上正装,洗漱后,提着食盒去往冷宫。 她想要阻止太子的计划。 可,一切都太迟了—— 她前脚放走,一个宫人急促跑来,心急如焚的跪在太子的面前:“殿下,皇后娘娘……崩逝了!” —— 萧氏不过是一个废黜的前皇后。 如今,连一个普通嫔妃都比不得。 她的死,引不起任何的轰动。 可也暗暗溅起水花。 毕竟她是太子生母。 太子党派,私以为皇后还有翻身的余地。是以,并未换了称呼。 太子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若是事成,他与皇后都能够一举翻身。事败……在此之前,太子根本就没有料想过会失败! 一切都已经部署好,可不知哪个环节出岔子,萧氏竟死了! 太子快要疯了! 他不但没有借助萧氏一事翻身,反而给了对手对萧氏下手的机会,并且将自己也搭进去! 朝堂上下,都在议论萧氏是太子所杀。 太子私底下见的那位宫人,已经被拿下关押审问。 招了! 并且搜出小药包。 药却换了。 不是太子给的。 实打实见血封喉的毒药! 太子百口莫辩。 顶着纷纷细雨,跪在兴乐宫前。 明帝避而不见。 刘公公站在殿外,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太子,冰凉的雨水在他脸上冲刷,冻得发青。 “殿下请回罢。”刘公公目光在他脸上扫了几遍,眼底发红,竟像是哭过一场。可不就是哭了?萧氏乃太子生母,殁逝心中定是悲伤。 倘若萧氏当真是太子所杀,不知这悲伤有几分真,几分假。 皇家向来亲情淡薄。 刘公公心中感慨一番,叹道:“殿下,雨下得太大,萧氏身后事还需您操持,这时候您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太子恍若未闻。 刘公公站定片刻,复又推门入殿。明帝斜坐在宽大的龙椅里,手支着额角,闭目养神。 刘公公静候在一旁,不敢吱声。 “下雨了?”明帝忽而问道。 刘公公忙不迭道:“下了,今年这雨下个不停,定是丰收之年。” 明帝没有做声。 刘公公沉吟半晌,又提起太子来:“太子还在雨中跪着,奴才并无见识,可就知晓一个理。虎毒不食子,反之亦然。” “嘭!” 明帝抄起厚重的史记,狠狠拍在龙案上,刘公公立即噤声。 “他无害人心,却也起了歪心,不过是遭人反算计,这个罪名,他不冤!”明帝勃然大怒,太子一次次令他失望,这一次根本就是完全让他放弃! 刘公公动了动嘴,想再提太子说句话,可明帝满面阴霾,执着拂尘一言不发。 明帝靠在椅背上,手指着门口:“传逆子进来!” 太子木然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丝情绪。扑通跪在地上,僵硬的说道:“父皇,儿臣冤枉!” 明帝手一扬,漫天宣纸飞扬,飘落在地上。阴沉的说道:“冤枉?今时今日,你敢说你冤枉?朕还未老糊涂不知事!朕不说,并非朕不知!你敢说,你没有借着萧氏生事的心思?” 太子心口一滞,垂目望着地上的宣纸,上面全都是审讯出来的供词,证据一一指向他。 “朕目前能够器重的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们对郡王所做之事,未曾留下把柄,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看看你们,近年来,桩桩件件,都落了底细在郡王手中!你让朕如何庇护你们?技不如人,不知避其锋芒,养精蓄锐!”提起旧事,明帝怒火勃发,急促的喘息:“有勇无谋,不择手段,不设底线,天下交给你,何事不敢为?何恶不敢做?朕实在不能够放心将大业交付于你手中!” 太子浑身紧绷,嘴角牵动一下,似想要辩驳,可最后却露出一抹无力的笑:“在父皇心目中,儿臣本就是不堪大用之人。这江山,您从不曾想过交付在我的手中。不过是到如今这地步,别无选择罢了。” 明帝神情一滞,蹙眉不语。 “三弟曾与我说他的志向是做大将军,我为储君,治理江山,他便为大将军,镇守边疆守护江山,很好的愿景。可这一切,都是被您一手打破,我并不是很出色,您对我并不满意,所做所为的种种,给了他们觊觎的机会,手足反目。”太子抬眼看向明帝,嘲弄道:“道是天家无情,您自己走过一道最残酷的路,我初始以为,您心中是份外疼惜儿子们,不忍手足相残。可我们错了,您的心早已被鲜血锤炼的冷硬无比。在您的心中没有亲情可言,只有最合适的继承人。而想要脱颖而出,必然会是一场杀戮。” 太子低笑着说道:“父皇,看着我们为这宝座前仆后继,不得善终,您心里可满意了?” “您站在那个位置上,茕茕孑立,并无一心为你之人,何其孤单?” “您的后妃,为了权势。您的朝臣,为了家族鼎盛。您的儿子们,对您的宝座虎视眈眈。您的百姓……您在他们眼中名不正言不顺!是您窃夺而来……” “住口!” 明帝震怒,双目赤红,面容狰狞,仿佛恨不能将他给生吞活剥! 刘公公吓得面色煞白,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拂尘,心中暗忖:这太子真真是要死了!如此大逆不道,自寻死路! 太子功败垂成,似乎见不到生路,积攒在心中的委屈、怨言,一股脑的宣泄而出。 不管不顾,不畏生死。 “父皇,我们是同一种人。”太子看着被他刺激得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的明帝,笑了笑,“儿臣要说的都已经说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明帝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 太子缓缓闭上双目,一副静待处置的模样。 明帝心有雷霆之怒不得出,气血涌上头顶,双目发黑。双手撑在案上,方才稳住身形。目光阴冷的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太子,一袭青灰色常服,装扮比往日多几分随意,身材眉目渐渐褪去青涩之态,举手投足间颇增几分儒雅风度,可眉眼间却隐有几分戾气。 明帝压住跳动的眉心,突然觉得浑身疲倦。忍了忍,冷肃道:“逆子!滚回东宫,不得朕旨意,不得出!”顿了顿,沉声道:“好生反省!” 刘公公眼皮子一跳,心中十分纳罕,太子如此大逆不道,皇上竟放太子一条生路?! 太子缓缓站起身,双腿发麻,踉跄几下,费力稳住身形,行一大礼,退出去。 踏出大殿,细雨霏霏,太子心中的阴霾却散尽,嘴角微微一勾,心情极为不错。 他赌对了! 若是一味认错,只会令皇上愈发生厌。兵行险招,要么死,要么…… 太子脸上露出一抹极有深意的笑,皇上老了,心境自然会变化,不如年轻气盛时那般嗜杀。 这些年的争斗,陆续折进去几个儿子。 他今日这一番话,到底是触动了皇上。 冷风拂面,太子冻的浑身哆嗦,恍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活着,真好。 他还活着! —— 一封装着太子在兴乐宫所说的每一句话的信,送往荣亲王府。 荣亲王反复看了几遍,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随手放在书案上,幕僚看着荣亲王脸上的神情,有些琢磨不透。 “王爷,太子身后可有高人指点?” 谁人不知,太子最是怕死。 他不到穷途末路,不会轻易认命! 兴乐宫这一番话,着实不像太子会说的话。 “置之死地而后生。”荣亲王缓缓说道:“太子,也不是一个草包。皇上亲自教导他多年,是何脾性,不说十分,太子也摸准了六七分。这番话就是放在一年之前,太子断然没有活路。皇上年纪大了,膝下子嗣并不多。能堪大用的人,也寥寥无几,太子不得他的心,到底是他亲自教导过的子嗣。让他将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他人,死也不会瞑目。左右……他知晓太子不会蠢钝的杀害皇后。” 幕僚颔首,沉思道:“此计对太子并无打击,反而有益处。太子抓住机会,利用得当,仍旧能够翻身。若是抓不住机会,对他百害无一利。” 荣亲王眼底闪过狠唳,笑得格外瘆人:“本王何曾给人铺路过?” 幕僚心中一沉,便听荣亲王道:“本王看淮阴侯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它的存在于本王来说,极其不利。淮阴侯自长子回京,便如猛兽出山,拢络去大半势力。无论是褚明衍,还是族人,皆是身居要职。当初淮阴侯将最小的女儿嫁给太子,本以为是要辅佐太子上位。可这些时日来,本王愈发看不懂他的行事章法。若无辅佐太子之意,却又拉帮结派,若无觊觎之心,本王说什么都不信。” 幕僚经由荣亲王点醒,猛然一惊:“您是说淮阴侯将女儿嫁给太子,有两个用处。一个是眼线,一个则是分散注意力,模糊他们的动机?” 荣亲王颔首。 幕僚皱紧眉头:“淮阴侯想要扶持谁上位?燮郡王秦蓦?” 也不无可能,淮阴侯与前镇国公有牵连,关系极为亲厚,郡王妃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后人。又多一层长公主的关系,秦蓦手段能力,众人有目共睹,算是淮阴侯最为合适的人选。 其他,暂且想不出有谁。 荣亲王森然一笑:“本王记起一桩陈年旧事,当年前镇国公一事,牵连到李妃。李妃投环自尽之前,成王被火焚,本王当时也在场,看到清理出来的骸骨,他的一只手扭曲变形,本王当时没有在意,以为是大火所致。可如今看到一个东西,却不如此认为了。”说话间,翻出压在公文下的一份资料,扔在幕僚面前。 幕僚翻开,一份调查淮阴侯府的资料。 而他面前的是关于褚明衍的调查。 入目前几行,赫然写着右手生来有疾。 可如今的褚明衍,右手并无任何不适。 幕僚心中恍然大悟,可又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淮阴侯是疯了……”幕僚无法理解淮阴侯的做法,为何用亲生儿子换取皇子活命。又牺牲女儿,倾力将人推上那个位置。难道……难道不怕落得兔死狗烹的惨烈结局? 荣亲王似有些恍惚,喃喃道:“淮阴侯府世代忠烈,并不奇怪。”说到最后,面容有一瞬扭曲。 世代忠烈,如此说来,成王便是他们认定的人。 或许,先帝曾经有过于此有关的遗诏? 前者倒是好办,斩草除根。 后者…… 幕僚心中凛然,却是识趣的没有再做声。 —— 郡王府。 谢桥躺在床榻上,听着明秀絮絮叨叨,向她禀报着宫中所发生的事情。 全副心思都在孩子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常乐的睡颜。 常乐很乖巧,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哼哼唧唧,哭上两声。吃饱之后,便会安安静静的熟睡。 醒来的时间极短,即便醒着的,也是一个人躺着。 谢桥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孩子的手心里,只是看着这小小的一团,便觉得心都要化了。 自己接生过孩子,看到别人的孩子,与自己的完全是不同的心境。 只觉得很神奇! “荣亲王调查了淮阴侯,郡王妃,可要给淮阴侯提个醒?”明秀看着一心扑在孩子身上的谢桥,不禁摇头,觉得谢桥是有子万事足。 “嗯。”谢桥颔首。 “郡王妃,您听见奴婢说了些什么?”明秀有些无语。 “什么?”谢桥终于抬头看向明秀。 明秀:…… 谢桥等了一会,明秀没有话说,转头看向孩子,摸着她柔嫩的手指:“等郡王回来,我便见不得常乐,你只挑要紧事说,其他等孩子去乳母那边再提。” 明秀心想要紧事已经说完了,也便就退出去。 一出门,便见到秦蓦阔步走来。 明秀想起谢桥的话,不禁偷笑,这两人有得拌嘴了。 果真,明秀还未走远,便听到郡王妃愤怒的抗议。 “秦蓦,孩子还没醒呢!你不能惯着她,抱习惯了,日后她要抱睡折磨人,你抱着她睡么?”谢桥口是心非,心里却是想寻着这借口,让孩子多陪在她身边睡一会。 秦蓦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小心思:“常乐很乖,与其他孩子不同。” 谢桥咬牙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里你半夜三更,抱着常乐枯坐大半宿。” 秦蓦勾了勾唇:“常乐想父王了。” 谢桥吃味道:“你怎得知晓她不是想母妃?” “我抱着她就不哭闹了。” 谢桥要抓狂,常乐只要不饿着肚子,何时哭过了? 还要脸么? 谢桥看着秦蓦注视常乐的眼神,心中闪过奇异的念头:“你打算如何栽培常乐?” “巾帼不让须眉。” 谢桥心落了下来,就怕他会宠溺出一个娇娇儿。 只可惜,谢桥这颗心放的太早了! 几度她怀疑自己其实生的不是个女儿,而是一个儿子! “常乐满月,我准备只宴请亲友。”秦蓦说起正事,目光却是胶在常乐的脸上,看着这张小小的脸儿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几口,像是亲不够一般,抱在怀中十分怜惜,恨不得将他能够想到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在她的面前。 谢桥盯着这一幕,撇了撇嘴,觉得她果然是个明智的人。可惜肚皮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 若是生的儿子,秦蓦还能如此宝贝着? 望一眼天色,谢桥眼巴巴的说道:“秦蓦,给我看看常乐。” 秦蓦头也不抬的说道:“等你好了就可以多抱她,现在要紧的是养好身体。” 谢桥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气红了眼,他不就是还没有抱够? 伤口不怎得疼了,她本就需要下床走动,只是秦蓦一直不许,平日里都是趁着他出府,方才下床活动。闻言,谢桥忍无可忍,一掀被子,便要下床。 秦蓦听到动静,目光一紧,连忙将孩子抱过来放在谢桥的身边,眉头紧蹙道:“你身体未好,不能下床。想要看常乐,只须说一声,何须逞强?” 谢桥气得肠子打结,愤愤瞪他一眼:“我说了,你可有听?” 秦蓦一想,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见谢桥红了眼睛,轻声哄道:“别哭,伤眼睛。以后你想抱,我不与你争。” 谢桥白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你半夜里想常乐了,抱着她过来睡,睡中间。”谢桥心中遗憾,她没有奶水,不能亲自哺乳。 秦蓦下意识要拒绝,看着她发红的鼻尖,应允道:“好。” 谢桥心中很受用,气也消了大半。 这时,明秀进来,脸色不大好看。不情愿的说道:“郡王,郡王妃,容老爷来了。” 谢桥一时怔愣,容老爷? “哪位容老爷?” 容阙站在门口,门并未关上,清楚的听见谢桥这一声疑问。心中知晓谢桥心中并无他这个父亲,时隔一年,他以为谢桥心中的恨,总归会消散了,自己做了母亲,或许能够原谅他。 而今听着她全然陌生的语气,心中很失落,可很快强打起笑容。踏过门槛,含笑道:“华儿,父亲来见见常乐。” 谢桥听到容阙的自称,脸色一冷,随即,常乐的小名从他口中而出,哂然一笑,看来做了不少准备。 容阙仿佛没有见到谢桥的排斥,他若心中介意,这父女感情,只怕这一世也修不好。 手里提着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这是我给常乐准备的一点心意。”视线落在谢桥身边的常乐脸上,容阙却觉得像极了谢桥小时候,顿时热泪盈眶,杵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以抱一抱常乐么?” 谢桥对容阙没有感情,他就好比一个陌生人。可到底有割不断的血脉,看着他如此模样,谢桥心中不忍拒绝。或许是如容阙所想,她如今是做母亲的人,心里到底比往日要柔软。她并未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容阙对前身也好过。 容阙见谢桥没有说话,干站在一旁,尴尬不已。 谢桥道:“轻点抱。” 容阙情绪激动,一时愣着没有动静。 秦蓦抱着常乐,放在容阙的怀中。 容阙抱着怀里软软的一团,如同看见谢桥的小时候,忍不住说道:“你小时候最粘我,你母亲有时候因此而吃味,说你是小白眼狼……”话音戛然而止。 容阙眼底布满哀恸与浓烈的悔恨。 谢桥知道他是想起李氏。 接下来的时候,容阙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常乐。直到常乐哭着醒来,饿了找吃的,方才给乳母抱走。 容阙起身告辞,临走前,问谢桥:“华儿,你还在怨怪父亲?” 回应他的是满室静寂。 容阙落寞的离去,背影孤寂。 谢桥清冷飘渺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怨。”也无喜。 之于她,不过是一个陌路人罢了! 容阙这一刻,恍悟谢桥对他的定位,没有回头,背着对谢桥点了点头。 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化为一把厚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脖子上,压弯他的腰背。 容阙的背影不再挺拔,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缓缓的离开郡王府。 他前半生犯下的错,用后半生去救赎。 ——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常乐满月的日子。 西伯府。 姬恒自从与沈氏成亲后,便成了那一句话的写照。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沈氏从新婚夜那一日起,整整三日未曾出过房门。 只因,沈氏无意一句话,戳中姬恒的心伤。他用实际行动告诉沈氏,那种功能与年纪,完全是不相干! 沈氏受不住,扶着腰,怒道:“姬恒,你这禽兽,你快从我身上滚下去!”再温柔的女人,也被姬恒缠成了泼妇。 姬恒砸吧着嘴,食髓知味道:“小香儿,你将沈家百年来积攒的财产给我。我无以为报,只有将自己十几年的积蓄全都献给你。” 沈氏咬牙切齿:“谁要你的积蓄……”抬脚一顶。 姬恒翻身一躲,站在床下,啧了声:“小香儿,你嫁给我果真是很幸福。都说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昏了头,你没听出来,我在向你表清白?” 沈氏抓起钱袋子,愤力砸在他的身上,“你去找你的花魁!” 姬恒面不改色,将钱袋子放在沈氏的手心里,挤眉弄眼道:“银子给你,我晚上要回来。”伸手在她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摸了一把,嘟囔道:“明日再去看我亲家?”眼里充满了火光,跃跃欲试。 沈氏忍无可忍,“你再胡说八道,我们和离!” “嘿!你这女人是来骗婚?爷这十几年的积蓄上交给你,你就始乱终弃?再敢说,爷让你见识我的厉害!”姬恒目光如刀子在沈氏身上来回扫过。 沈氏面色通红,被气的。 姬恒抓起衣裳,给沈氏穿上,看着垂头不说话的沈氏。心里头还是有点打鼓,嘴上却很硬气:“你这女人,眼睛不识货。只看见爷脱衣裳的厉害,爷也挺会服侍你穿衣裳。白日里伺候的你条儿顺,晚上伺候的你神清气爽,练练嗓……你别瞪啊。难道你没发现,最近骂起人,那嗓门中气大了?……哎哟,下手轻点……爷废了,谁来疼你嗷嗷嗷……” 姬恒捂着脚,跳着走开了。 沈氏冷哼一声,耳边总算清静了。 没有安静一秒钟,姬恒又凑过来:“给我找一件红的大袍子。” 沈氏没理会,随手抓一件扔过去。 姬恒看着怀里绿色的大袍子,垮着脸说:“小香儿,我成亲前喜欢绿袍子,成亲后你就都收起来。”自己挑一件红色的袍子,穿在身上,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瞧瞧,十分满意自己俊美的容颜:“小香儿,爷发现这红还是很衬爷,啧,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今儿个咱们换一辆最大的马车……” 沈氏道:“平日的那辆不行?为何要换?” 姬恒一副愁苦的表情:“爷这惊为天人的盛世容颜,小姑娘往车里丢果子,马车小了如何装得下?” 沈氏开了眼界,这世间果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姬恒看着沈氏温柔似水的看着他瞧,心都酥软了,便见沈氏替他整理衣襟,露出八颗贝齿,微微一笑。 姬恒却觉得她这笑,阴气森森。 果然,沈氏面色陡然一变,冷声道:“你放心,她们肯定会扔石头。” 姬恒一副你这是嫉妒的神情,正欲说什么,便见乳母抱着小豆丁进来,姬恒立马抱在怀里,教小豆丁道:“宝哥儿,爹爹今儿个带你去看媳妇。” “你成日里胡说八道,没个正经,别教坏孩子!”沈氏拍开姬恒的手,抱着宝哥儿放在地上。 宝哥儿蹬蹬蹬跑过去抱着姬恒的腿:“爹爹……媳……媳妇……” 沈氏的脸黑了。 姬恒讪讪的笑了声,顺手抱着宝哥儿:“这不是宝哥儿在学说话,他聪明绝顶,一听便会了……” 宝哥儿从嘴里含着的梅子,胖嘟嘟的小手满是口水,往姬恒的脸上糊去,咯咯笑道:“媳妇……吃……吃。” 沈氏看着姬恒浑身僵硬,‘噗呲’笑出声。面对宝儿的时候,温柔的说道:“宝儿吃的有口水,不能给别人吃,知道么?” 宝儿学着沈氏说:“不……吃……不吃……” 沈氏点头:“对,不吃。” 带着宝哥儿用完早膳,将孩子递给乳母,准备出门。 姬恒却是抱过孩子道:“带着一同出去,宝哥儿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免得怕生。” 沈氏却是有些犹豫。 姬恒知道她心中所想,揽着她的肩膀道:“宝哥儿是我姬恒的儿子,谁敢说闲话?宝哥儿与其他的孩子一样,你想将他一辈子关在府中?如今他还小,什么都不懂,初次解除,就算有点闲言碎语,我们也能够及时处置了。今后他大了,懂事之后,未必有人敢在他面前胡乱嚼舌根。如今藏着,大了出去,才会伤着他。” 姬恒摸着宝哥儿粉嘟嘟的脸颊,一脸慈爱道:“宝哥儿的身世并非见不得人,你只是与他的父亲感情破裂,又不是父不详,怕那么多做什么?等他懂事了,我也会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份。” 沈氏的确是有很多顾虑,在面对孩子的事情上面,她难免太过小心谨慎。 “宝哥儿如此可爱,定会惹人喜爱。宝儿,你说是不是?”姬恒在宝哥儿脸上亲一口,带着沈氏去往郡王府。 —— 郡王府。 极为的热闹。 谢桥的院子,堆满了人,全都围着常乐,皆是满怀善意,带着诚挚的祝福。 谢桥身体恢复的很好,一个月过去,能够缓慢的走动。 大抵是身子仍旧虚弱,双腿站久了,便抵不住。 谢桥抱着常乐,身上穿着大红色绣福字的小衣裳,小小的脖子上,套着璎珞金项圈。 旁边的小摇篮里,堆满了亲朋送的礼。 兰阳一过来,便将孩子抱在怀中,希望常乐给她带来好孕:“真可爱,想抱回去养几日。” 谢桥含笑道:“自己生。” 柳氏将目光落在兰阳的腹部上,打趣道:“郡主性子开朗,生的孩子像你好些。自清的性子太闷,小时候便是如此,老气横秋,问上十句话,他才回一句。” 兰阳听闻柳氏提起柳自清小时候,便想多听一些,可碍于人多,忍住了。 心中对孩子的期待,愈发的强烈。 “生个男孩儿,便将常乐娶回府。”兰阳想了想,问谢桥道:“还没有认干娘吧?” “认干娘可以,娶不行!”秦蓦进来,朝柳氏点头示意,喊了一声:“二婶娘。” 柳氏受宠若惊。 兰阳偏生喜欢与秦蓦唱反调:“干娘也得认,人也要娶。我与自清生的儿子定然处处好,怎得就遭你嫌了?” 秦蓦冷笑一声:“你生出来再说。” “可不是,笑笑是我儿子媳妇儿。”姬恒带着沈氏过来,正巧听见前面的对话,急急忙忙说道:“我儿子可是承了郡王妃的恩情,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指着常乐对宝哥儿说道:“宝儿,瞧仔细了,这是你媳妇。” 秦蓦脸一沉,皱紧眉头:“笑笑?” “常乐不就是要见天儿的笑?笑笑,多好听?”姬恒将匣子塞宝哥儿手里捧着,指着常乐道:“宝儿,快去给你媳妇儿下聘礼。” 秦蓦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不待他发作。沈氏立即打圆场:“宝哥儿,这是小妹妹。”生怕任由姬恒胡闹下去,秦蓦会将他们打出去。 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姬恒嘴里的亲家,竟是指秦蓦! 他还真敢喊! 姬恒心里可是打着如意算盘,他没能将谢桥娶回府,被秦蓦截胡。他与秦蓦相互看不对眼,正巧有个小儿子,娶了秦蓦的心肝儿宝贝,气死他。 秦蓦看着一个个对常乐虎视眈眈的人,生怕又有人说些令他血压高升的话,忙说:“外头快开宴了,大家去宴客厅。” 众人一同走出后院,便见宫里的人来了。 秦蓦看着站在前面的人,面色凛然。 明帝私服出宫。 第两百一十九章 双喜临门 宴客厅霎时鸦雀无声。 直到明帝走得近了,众人陡然醒过神来,慌忙跪地:“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明帝站定,负手看着面容冷峻,如降寒霜的秦蓦,慈爱道:“朕今日微服出宫,不必行此大礼。常乐满月之喜,朕来此贺喜,众卿随意,不必拘谨。” 刘公公将备的贺礼呈递给一旁的管家。 管家谢恩。 屋子里原本轻松祥和的气氛,因为明帝的到来,变得凝重,全都谨小慎微,拘谨的落座。 明帝似乎毫无所觉,朗声笑道:“常乐在何处?” 秦蓦薄唇紧抿,眉头微蹙,并不愿意让明帝见常乐。 可明帝是君,而他是臣。 明帝屈尊降贵来郡王府给常乐道贺,想见一面,无法拒绝。 但是秦蓦总要试一试:“常乐已经安睡。” 明帝眼眸一眯,似笑非笑。 秦蓦老僧入定。 屋中的气氛顿时凝固。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 明帝望了他片刻,笑了笑,道:“蓦儿,朕今日是以你舅舅的身份前来。常乐是朕的外甥孙女,只是单纯的想见一见她。” 秦蓦不给台阶下,明帝只得自己寻找台阶。 秦蓦随手递一杯酒给他,算是就此揭过他的提议。 明帝看了秦蓦几眼,便笑着接过酒水饮尽。刘公公连忙拿走杯子,明帝双帘微垂,手里忽而说道:“常乐像谁多一点。”对见一见的执着,依旧不肯打消。 秦蓦语气淡漠:“年纪小,看不出像谁。” 明帝狐疑的点了点头,打量他半日,面上的神情像是信了,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蓦儿,朕是常乐舅公,不会为难一个孩子。” 秦蓦心中冷笑一声,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不会对孩子动手? 当年他母亲有孕,明帝下毒却是毫不手软。 若非如此,他们兄妹何至于自出生起便受毒折磨?秦玉也不会因此,而落得那般的下场。 “皇上,您日理万机,心意我代常乐收下。改日带她入宫谢恩!”秦蓦不想与明帝周旋,起身下逐客令。 明帝怒极,目光沉沉盯着油盐不进的秦蓦,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发怒的时候,反倒笑了起来,指着秦蓦哼声道:“不识抬举!” 秦蓦神色漠然,不为所动。 明帝拂袖道:“摆架回宫!” 众人跪送明帝。 谢桥听闻风声,明秀扶着她赶来,只来得及见到明帝的一个背影。眉头紧拧,思索道:“他来做什么?”自从前一年明帝出宫遇刺,他便不再轻易出宫,今儿个倒是破天荒来郡王府,不得不担心他的动机。 秦蓦喉间微微滑动,他是怕明帝对常乐动手,宁愿得罪他,也不愿将常乐抱出来。 “他不是好脾气,我如此驳他提议,并未动怒,令人生疑。”秦蓦提起的心并未落下,明帝想要达成的目地,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今日里他不曾见到常乐,定会寻找时机见上一面。嘴角微扬,宽慰谢桥:“别担心,对常乐并非坏事。” 若是他未曾猜错,明帝很快就会有动静。 谢桥如何不担心?常乐这般小,如果有心人想要做什么,可谓是防不胜防。 沉吟半晌,谢桥心中有了决断:“秦蓦,我打算亲自带常乐。” 秦蓦蹙眉:“你与乳母同住?” 谢桥摇了摇头,乳母她也不放心。如果乳母被收买,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常乐吃她的奶,出现问题,也不能及时发现。最保险的是她亲自哺乳常乐。 “我追奶,自己喂养常乐。”谢桥叹息:“最近这几日还需乳母喂养常乐。”她不能确定能否追奶成功,但是没有试过,她不会轻言放弃。 有许多成功的例子,谢桥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秦蓦眸子里染上温度,握着她的手,将她揽进怀中:“辛苦了。” 谢桥推搡着秦蓦,透过他的肩膀,看着众人脸上带着善意的笑,面色泛着一丝绯红:“你招待客人,我回后院。” “嗯。”秦蓦淡淡应一声,转身将她送回去。 谢桥站定,对秦蓦说道:“我相信你有能力保护我们母女两个,但是行事不能太激进,逼急了一些人,他们不择手段。如果没有孩子,我不怕,你去哪里,我便在哪里。但是有了常乐,我输不起。你和常乐,我哪一个都不想失去。” 回到京城,他之前的那些手段,她听说过。 树敌太多,并非好事。 许是有了孩子,她的心态转变,凡事只求一个稳。 “嗯。”秦蓦心中自有考量。 谢桥掂起脚,在他脸颊亲一下,浅笑道:“表扬你。” 秦蓦失笑,修长的手指拂过她鬓角碎发:“去吧。” 谢桥直接去往无字楼,乳母已经抱着常乐离开。常乐的屋子,比起他们住的地方,更为安全,暗中有人在护着。 谢桥打算去将常乐抱过来,撞见站在院子门口的兰阳。挑高眉梢道:“怎么过来了?” 兰阳拉着谢桥的手进屋,两个人坐在榻上。兰阳将手腕递给谢桥:“你给我扶脉,看看我的身子如何。” 谢桥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兰阳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你们比我小,一个个都有孩子,我心里着急很正常。”顿了顿,兰阳扬着下巴道:“我与自清的孩子,定是人间绝色,你家常乐嫁给我儿子,定不会亏待她。” 谢桥抿唇一笑,给她扶脉。脸上的笑意渐深,收回手道:“你最近身子觉得如何?” “与平日里一样。”谢桥这一问,兰阳心中顿时紧张。可她脸上的笑,又令她多了一丝期待。 谢桥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兰阳一怔,似乎没有听明白谢桥说的是什么。 “你没有听错,只是时日尚浅,再过半个月,你来我给你扶脉。”谢桥起身去书架上拿来一些注意事项与饮食禁忌,放在兰阳的身边:“拿回去看。” 兰阳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脑袋晕乎乎的。 她怎么离开无字楼也不知道,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 柳自清并未见到兰阳,寻到后院,便看着她木呆呆,心口一紧,疾行过去。 兰阳率先握着柳自清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自清,你掐一掐我。我怎得觉得在做梦?”否则,怎得心里盼着孩子,转眼便有了身孕? 柳自清见状,眼底浮现一缕忧虑:“兰阳,发生何事了?”话音方落,柳自清手背一痛,瞬间皱紧眉头。 兰阳问:“痛不痛?” 柳自清淡淡瞥一眼手背上的牙印,无奈的轻叹一声。捧着她的脸颊,略一低头,含住她的饱满樱红的唇瓣。兰阳愣了片刻,忽而疼得倒抽口冷气,抬头捶打他几下。 柳自清松开她,看着她饱满的唇瓣宛如晨间沾染水露的玫瑰,娇艳欲滴,眸光一暗:“在做梦?” 兰阳舌尖舔下唇,麻麻的,隐约有一点刺痛:“你是小狗吗?都给你咬破了。” 柳自清将自己的手背在她眼前晃一下。 兰阳看着上面印着一圈整齐的牙印,尴尬的轻咳一声。抬眼看向不动声色的柳自清,到嘴边的话,突然不好意思说出口。 柳自清颇有耐心,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柳自清。” “嗯?” “你要做爹了。” “……” “高不高兴?” “……” “开不开心?” “……” “惊不惊喜?” “……” “啊——” 兰阳惊叫一声,被柳自清拦腰抱起。双手抱着他的脖子,红着脸说道:“我自己能走。” 柳自清至始至终一个字也没有说,清隽的面容紧紧绷住,下颔紧收。 兰阳抿嘴偷笑,柳自清脸上不显山不露水,这心跳将他出卖个彻底。 “自清,你很紧张么?”兰阳明知故问。 “没有。” “可是你的心跳的好快。”兰阳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柳自清淡淡瞟她一眼,抿紧唇。 “有没有和我一样,像做梦一般?”兰阳手指戳了戳他清冷的面庞,闻到一股酸梅味道,随口说道:“自清,你儿子说他想梅子。” 柳自清脚步一顿,将她放进马车里,突然离开。 兰阳掀开帘子,便见柳自清疾步回郡王府,想要唤他已经来不及。 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内等他,不知过去多久,帘子被掀开,柳自清进来,将一个小罐子放在她手里。 “梅子。” 兰阳一双凤眼笑意涟涟,泛着潋滟波光,捻起一颗梅子放在嘴里,靠近他的怀里,抱着柳自清的腰:“给你生一个孩子,我的人生便完整了。” 柳自清已经平复如潮涌的心绪,轻轻将她拥进怀中:“我会给你请封。” 兰阳心里暖融融的,柳自清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会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心意。他说给她请封,以他如今的能力,并不能给她请诰命。这是他对她的承诺,表达他对她的感激之情。 “真傻,难道我不给你生孩子,你就不给我请封?”兰阳不满的抱怨。 “不是……” 兰阳坐在他的腿上,看着他后面无话,下颔抵在他的肩窝里,“我没有想过让你位极人臣,如今的生活我就很喜欢。只要身边有你,再加一个我们的孩子,对我来说便是幸福。” “你不必因为我的出身,便约束自己,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我并不喜欢的自己的身份,即便身为亲王之女,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不同与优越感。自小除了哥哥们,我感受不到任何亲人的疼爱,有的只是追权逐利。嫁给你,我得到父母之爱,还有家的温暖,谢谢你,自清。”兰阳不会让孩子重蹈她的覆辙,她会给孩子所有的爱。 柳自清握着她的手,掰开手指,手心印着指印。拇指轻轻摩挲着,清润的说道:“不必言谢。”顿了顿,清幽的眸子,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所以,才敢向她提亲。 “臭美。”兰阳安静的趴在他的肩头上,像是步入她自己的编织的梦境,那美好的一切,都是她心之所向。“以后我们的孩子出生,我叫他习武,你教他诗词歌赋,文武双全。我在家中洗手作羹汤,你在外养家糊口。我想看玉潭山的日出,雪屏山的雪……我们一年去一个地方,待你告老还乡,我们想走的地方都走遍了,便在府中含饴弄孙。” 柳自清静静地听着她对未来的规划,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心中甚为神往。 “我想象不出,你做祖父的时候,是何模样。我肯定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君,孙儿孙女,肯定会很喜欢我。那个时候,这些小萝卜头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便告诉他们,你们祖父能够娶到祖母,那是因为祖母有一颗菩萨心,不然凭着他呆子一样,如何能将我迎娶进府?”兰阳絮絮叨叨的说着,竟像是看见构造出画面中的情景。 柳自清眼底蕴含着笑意,温润的说道:“嗯,是我的福气。” 兰阳捧腹大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小萝卜头你的糗事。这样会影响你在他们面前的威严,你还如何管教他们?” “无妨。”柳自清并不在意。 兰阳忽而说道:“你喜欢孩子么?”上一回来探望常乐,她可是看见柳自清盯着常乐看了许久,神色柔和,逗弄了常乐。 “喜欢。”柳自清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她娇俏明媚的面庞,脑海中不觉勾勒出女儿模糊的轮廓,心中一片柔软充盈。 兰阳浅笑嫣然:“我们生三个孩子,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有哥哥的孩子,会很幸福。女孩子就是要被疼爱,做姐姐要承担太多。” “好。” 闻声,兰阳抬眼看向柳自清,他的眸色澄澈清透,似有星光落入,车外阳光明媚。 岁月静好,不外如是。 —— 柳府上下,听闻这一件喜事儿,府中人人脸上带着笑。 柳夫人向来节俭,当即给嘴甜道贺的婢女赏钱。 所有的奴仆都有一两赏银,外加一个荤菜。 就连平日里瞧着兰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老夫人,也看着兰阳格外顺眼。 招来身边的婢女,将匣子捧过来,拿出里面一只玉镯子给兰阳。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柳家祖传的玉镯子,你们母亲放在我这儿保存着,留给孙媳妇儿。柳家如今后继有人了,我便将这玉镯子传给你。” 前面的话,听着很正常,没有问题。只是后面那句话,在兰阳心中刺了一下。 家传玉镯子,向来都是新妇过门给。而老夫人这番话,她若不曾有孕,便是不认她这个媳妇。 兰阳念在她是柳自清敬重的祖母,便不与她计较,将镯子收下。 “多谢祖母。” “你呀,多给柳家生几个孙儿,开枝散叶。”老夫人生怕委屈了自个的曾孙儿,连忙吩咐柳自清:“你快扶着孙媳妇儿坐下,累着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行。你月份尚浅,自明儿起别来请安了,好生养着,生个大胖小子。” 兰阳看着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今儿个笑的比她嫁进柳府还要多,偏头看向柳自清:我这是母凭子贵? 柳自清捏了捏她的手心:不是。 兰阳挑了挑眉,听着老夫人的叮嘱,便被打发回去休憩。 二人并肩走出来,柳自清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兰阳,走下台阶。 兰阳拨弄着手腕间的玉镯子,的确是不可多见的上品。就着薄暮,兰阳看着玉镯子里隐隐有水光流动,细细一看,便发觉竟是内壁雕刻文字。 “这是一对镯子?”兰阳拔下玉镯子,细细查看上面的文字,总觉得是半截。若是如此,那么定是还有另外一只镯子。 柳自清并不知这镯子的事情:“许是给叔婶了。” 兰阳点了点头,将镯子套进手腕间,抬眼便见到雪珂站在前面,目光落在她的腕间。 兰阳手臂垂落,宽大水袖遮掩住手腕,落落大方的问道:“公主来探望老夫人?” 雪珂眼底盈满笑意:“嗯,陪祖母诵念经文。” 她的称呼使得兰阳变了脸色,还不待开口,目光凝聚在雪珂的手腕间,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只觉得手腕上的镯子烫手。 ------题外话------ 亲们,十点半的样子还有二更,么么哒~ 第两百二十章 认错。(二更) 雪珂身姿风流,盈盈俏立在薄薄暮色下。纤细的手指抚弄着鬓角散乱的青丝,水袖轻荡间,露出手腕间的玉镯子。她的肤色并不是白色,而是浅浅的小麦色,玉白的镯子十分醒目。 兰阳只一眼,便发现,那一只玉镯子,与她手里头的一模一样。 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老夫人说的话,并不是很中听。可能够得到柳家人的认可,她心中很高兴。 柳自清自小承欢老夫人膝下,对她极为敬重,她与老夫人和睦,自是大家共同乐见。 当老夫人拿出这一只祖传玉镯子给她,她感受到柳自清那一瞬的愉悦。 如今,看到雪珂腕间的镯子,她的欢喜化作一个无形的巴掌,重重扇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 “兰阳郡主,你的脸色怎得这么白?身体不适么?”雪珂得意的声音响彻在兰阳的耳畔。 她知道,此刻该将手腕间的玉镯子拔下来,掷碎在地上,回击雪珂的挑衅。 可她浑身僵住一般血液逆流。 腕间一痛,玉镯子落在柳自清。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道白光如一道流光在眼前滑过。玉碎声音在宁静的暮色中,格外清脆悦耳。 柳自清清冽如冷泉的嗓音响起,牵起她的手:“答应赠你一只独一无二的玉镯,如今看来食言了,改日我问父亲要一块上好的玉石,亲自给你雕刻一只。” 血色残阳映入柳自清的眼底,染红他的双目,盈满怒火,冷光逼人。 兰阳浅浅一笑:“还要一支玉兰簪子。” “好。”柳自清眼底流露出淡淡的宠溺之色,纵容的说道:“忘记今日的不快,你失去的,我给你补回来。” 兰阳轻轻颔首。 柳自清看都不曾看雪珂一眼,扶着兰阳回院子。 陪着兰阳用完晚膳,安顿好她,便打算离开。 兰阳懒洋洋的躺在床榻上,手指攥住他的衣袖,柳自清怕她有事,倾身看向她,攀住他的脖子,拉下来,在他唇角上亲了一下。小猫似的眯着眼睛,意犹未尽的舔一下他的唇瓣,“今天我很高兴。”又遗憾道:“可惜不能让你感受到我的热情。” 柳自清怔了一下,舔了一下酥痒的唇瓣,嘴角流泻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兰阳盯着他性感的薄唇,猛然拉高被子蒙住脸,她被美色诱惑了。 柳自清轻笑出声,神情十分愉悦。 兰阳拉下被子,柳自清已经不在屋子里,一室冷清。 开始并不觉得有妊娠反应,得知有身孕之后,兰阳突然觉得浑身懒散乏力,盯着帐顶的暗纹沉沉睡去。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站在床榻边,注视她许久。想要睁开眼睛,动了动眼皮,只睁开一道缝隙,隐约间见到柳自清的模糊身影,张口想要说话,却困乏的睡过去。 翌日。 兰阳起身。 碧莲伺候兰阳洗漱。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来了。 恭恭敬敬对兰阳行礼,脸上带着笑:“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兰阳脸色渐渐沉下来,看了一眼月桂,垂目道:“老夫人有何事?” 月桂为人有几分精明,老夫人做的糊涂事,如今被撞破。大少爷替少夫人讨公道,老夫人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可有怕柳自清与她生出罅隙,又担忧兰阳因此气坏肚子里头的孩子。一夜未眠,想了一晚,心神不宁的请兰阳过去。 “老夫人有要紧事寻您。”月桂琢磨不透老夫人的用意,不便透露。 兰阳心中有了底细,定是为了玉镯子一事。 “我等会过去。”兰阳将月桂打发走,收惙好,用完早膳,不紧不慢的去老夫人处。 老夫人见到兰阳的一瞬,打好的腹稿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子有些个挂不住。 兰阳眼风扫过坐在老夫人身旁的雪珂,站在屋子正中央,并不落座:“祖母请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看一眼雪珂,笑道:“昨儿个祖母弄错了,给你的那个玉镯子,并不是柳家祖传的。昨日的那一个,是有一对,还有一只我赠给公主了,她每日陪我诵经,我与她极为投缘,便让自清的母亲认下公主为义女。” 这便是明确告知兰阳,雪珂只是柳自清的义妹,不会对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兰阳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如今也明白,柳自清为何说她失去的,他都给补回来。 公道。 的确还给她了。 老夫人能够向她认错,并非是看着她肚子里孩子的份面上,而是柳自清。 兰阳看着满头霜发的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也无心修复。很多东西,看眼缘,看缘分。 雪珂随随便便说几句话,便哄得她心花怒放。 她尽力了,可老夫人却那般折辱她。她并非委曲求全之人,念在柳自清的情面上,她不会计较,面上过得去便成。 “不妨事,我本就不太喜欢佩戴饰物。”兰阳神色淡然,并没有老夫人预想的那般会借故生事。 老夫人眼中闪过诧异,目光落在她干干净净的手腕,如云乌发,只有简简单单一支玉簪。 以前不曾细看过,如今回想起来,兰阳的确不喜欢佩戴饰物,只有身上缠着一根鞭子。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个好的。”老夫人心中松一口气,亲亲热热的拉着兰阳的手,摸出一只血色玉镯,往兰阳手腕间套去。 兰阳手往后一缩,避开老夫人的动作:“祖母,东西给我也是放着蒙尘,你自个留着。”手撑在腰肢上,道:“昨夜未曾睡好,我乏了,先回去了。” 老夫人见着兰阳,心中也十分尴尬,讪讪的收回玉镯子,吩咐月桂送兰阳回去。 兰阳走出屋子,雪珂紧跟着出来。 “我还以为是你多有能耐,让祖母对你改观,原来是有身孕了。”雪珂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的腹部,眼底充斥着嫉妒。 兰阳眼中有着防备,反唇相讥道:“我为何要她对我改观?纵然你得她喜爱,也不见你得偿所愿。” 雪珂面上闪过愤怒,随即,露出一抹笑容:“你有孕在身,自清会守着你一个人过?别天真了,没有一个男人,这一辈子会甘愿守着一个女人。”心中到底是嫉妒的要发狂,今日里老夫人请她过来,明里暗里,告诉她今后莫要再来柳府! 可不就是兰阳使的坏?她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兰阳冷声道:“就算有女人,也绝不会是你。” 雪珂眼底闪过阴戾,望着兰阳的背影,心中冷笑一声,走着瞧! 兰阳的心情,被雪珂破坏殆尽。 她的确无法想像柳自清会有其他女人。 兰阳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无法不思考着这个问题。 “少夫人,您要喝燕窝么?”碧莲端着一盅燕窝进来,询问道:“这是夫人命人送过来的。” 兰阳睁开眼,视线落在碧莲身上。 碧莲被兰阳看的头皮发麻,心里紧张的问道:“少夫人,你这般看着奴婢做什么?” 兰阳怔怔的回神,手指压着眉心,摇了摇头。 “先放着。”兰阳挥退碧莲,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柳自清回来的时候,兰阳浅浅的睡了一觉。 身边有细微的动静,兰阳转过身来,抱着柳自清,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嗅着他身上独特的清幽兰香:“我夜间睡不好,自清,我给你另收拾一间屋子给你歇下如何?” “不必了,我睡书房,那边有床铺。”柳自清见她兴致不高,郁郁不欢,眉头蹙了蹙。 兰阳沉默了半息,声音里带着一丝异样:“你一个人睡书房,我不在身边伺候,安排一个人去伺候你。” “不用,我不习惯旁人伺候。”柳自清愈发觉得兰阳有心事。 兰阳知道柳自清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那一句话,似用尽身上的力气问出来。如今,再要问一遍,却是开不了口。 她不说话,柳自清也缄默不语。 寂静在空气中流淌、蔓延。 良久,兰阳道:“自清,你觉得我身边的碧莲如何?” 她嫁过来,并未带陪嫁丫鬟。 碧莲自小便在身边一同长大,情份非一般。 如果柳自清当真有除她之外的女人,她希望是碧莲。 柳自清抱着她的手臂一僵。 兰阳似乎觉察到,缓缓的说道:“碧莲模样生的好,细致温柔,就是人傻了一点……” “兰阳!”柳自清嗓音冷沉:“你睡糊涂了,我让人给你打水净面。我还有事,先去书房。”说罢,不等兰阳开口,推开她离开。 嘭—— 门扉被重重合上。 兰阳手悟在脸上,她将柳自清给惹怒了。 但是,心中却是欢喜的。 他这般生气是因为她给他塞女人,所以他是拒绝纳妾了! 兰阳单方面这般认为。 想到此,兰阳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娘做两道柳自清爱吃的菜,装进食盒里,提着去书房。 柳自清斜靠在美人榻上,双目微阖。 听到敲门声,眼眸微微一动,终究是充耳未闻。 兰阳敲了几下,门内并无动静。伸手推开门,阳光倾泻满室。淡薄的金色光芒笼罩在柳自清的身上,化不去他身上的寒凉之气。 兰阳脸上带笑,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走到榻前,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却被他避开。兰阳锲而不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包握成拳。 “柳公子,奴家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女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兰阳声音放低,放柔,带着一丝讨好。良久不见他有动静,又说:“你若是原谅我,就握着我的手。” 柳自清的手心握着兰阳的手,手背被她的手按住。 强行被答应。 “柳公子风光霁月,也有宽广的心胸,不计小女子之过,令我心生倾慕之情。”兰阳的脸缓缓的靠近,在即将要吻上那性感的薄唇,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她额间。便见柳自清睁开眼,眸子里一片冷清,淡漠疏离,缓缓将她推开,姿态优雅的坐起身。 冷笑一声:“心生倾慕之情?也不过如此。” “我心中十分惶恐,柳公子天人之姿,我如今正值‘蒲柳’,难免后怕旁人趁机自荐枕席。这不就……一时犯了糊涂。”兰阳用力晃着他的手臂,似在撒娇。嘴里说着求和的话,该说的却是一点也不含糊:“不过,我可警告你了!方才我给过你机会,你自个拒绝了,今后你身边若有其他的女人,我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哦!” 柳自清垂着眼帘,望着臂间的白嫩如雪的手指,几乎与他雪白的衣料融为一体。 “不许再说浑话。”柳自清也趁机杀杀她威风,免得日后再胡来。 “再也不敢了。”兰阳及时认错。 柳自清和颜悦色。 兰阳陪着柳自清用完膳,回到屋子里去休息,便收到荣亲王府来的信。拆开抽出信纸,看着里面的内容,面色顿时发白。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他的方式 兰阳脑海中闪现的都是荣亲王送来的信中的内容,已经完全停止思考,只吩咐碧莲备马车,回到荣亲王府。 马车缓缓停下来。 碧莲搀扶兰阳步下马车。 阳光下,‘荣亲王府’几个大字,散发着金芒,刺得她眼睛发酸发痛。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 若非是这份书信,她想这后半生几乎都不会轻易踏足。 “少夫人……”碧莲轻轻唤一声身形僵硬,望着牌匾静静发呆的兰阳。 兰阳回过神来,疾步进府,去往书房。 碧莲跟在后面喊道:“少夫人,您慢一点,等等奴婢……” 兰阳耳边只有拂面而过的风声,碧莲的声音自动过滤。‘嘭’地一声,推开书房紧闭的门扉。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中的荣亲王,抬起眼,望着站在门口喘息的兰阳,皱了皱眉头,眼中带着不悦。 荣亲王脸一沉:“你母亲就是如此教导你?成何规矩!” 兰阳看着动怒的荣亲王,直奔主题:“你这信中说的是何意?” 啪—— 皱巴巴的信纸拍在他的书案上。 荣亲王淡扫一眼,“字面上的意思。” 兰阳苍白的脸色,顿时极为难看:“你究竟想做什么?” “只是告诉你真相。”荣亲王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出奇的很温和。 兰阳冷笑一声:“谢谢!你大可不必告诉我。我早已与褚明衍划清界限,他的身份是什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荣亲王目光在她脸上扫两遍,晦暗不明,忽而轻笑了一声:“兰阳,你心中在介意。你不知他为何态度对你转变,到如今有柳自清替代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可他仍旧如一根肉刺深深扎刺进你的心里。他是你的小叔,你们之间存在的不止是血缘关系,还有……” “住口!”兰阳浑身如置冰窟,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一双凤目中跳跃着愤怒的火光:“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做你的女儿!” 她最亲近的人,都与她的父王,存在着血仇! 莫怪,褚明衍说变就变。 他是李妃之子,镇国公府是他的母族。她的父王曾经为了上位,博取镇国公的同情,转而忘恩负义,背后狠狠捅了镇国公一刀。 百年公卿,瞬间轰塌。 他的确不止是她的小叔,他的母妃是被她父王害死! 他又如何能够娶她? 荣亲王不以为然,不疾不徐的说道:“淮阴侯当真是好手段,他们狸猫换太子,对褚明衍的身份十分清楚明白,却依旧放任他与你订亲。利用你为褚明衍做掩护!直到不可再隐瞒,褚明衍花天酒地,让你怒打他,借故离京。这一切,天衣无缝,并没有任何的破绽,全都在情理之中。若非如此,我早已是怀疑他的身份。” 兰阳木然的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不想听他说的话,可那些字眼,却是无孔不入。 心脏骤然紧缩,血液逆流,浑身冰冷。 “兰阳,你不恨他吗?他将你如此蒙骗在鼓里……”荣亲王的话未曾说完,便被兰阳冷声打断:“他不过是玩弄我的感情而已,比起你对他所作所为,他就算杀了我,你又能说他错了?” “父王,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过是在替你还债而已!你对我说这般多,难不成想要我为自己报怨?若是要恨,难道不是恨你?”兰阳只觉得老天爷向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好在……这个消息如今知晓,对她虽然有很大的冲击,却不足以将她打垮! 若是她的身边没有柳自清,她都不敢去想,她会如何! 唇边掠过一抹嘲讽的笑,若正在他们情浓时得知,只怕她的天都要塌了。 天都塌了,她还能好的了吗? 兰阳觉得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她有如此冷酷无情,自私自利的父母,幸运的是她没有因此而被他们同化,遇见了柳自清,遇见了真心相待的挚友! 他们并未曾因为她的父母,而与她心生罅隙。 “自小我们兄妹三人,都不曾在你们身上得到过父母的温暖。你们给予的关怀,也不过是在榨取我们的能给你们带来的利益价值。算计这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得到了什么?一个个至亲离你远去,对你只有化解不开的怨憎。只为了那虚无缥缈,触摸不到的至高权势。值得么?”兰阳心中一片麻木,荣亲王所作所为,已经耗尽她对他仅有的慈悲。 荣亲王闻言,竟是真的去认真思考。 得到了什么? 他至始至终只想要做一件事。 这一件事,贯穿了他整个人生。 不死,不罢手。 “父王,您爱过人么?”兰阳讥诮的说道:“想必您只爱自己。除了那个位置,其他得到或者失去,您根本就不会放进眼中。真可悲!” 哗啦—— 荣亲王倏然变色,起身的一瞬,挥落压在他袖摆上的瓷杯。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满室。 兰阳离去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看失了镇静的荣亲王,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想必最后一句话,戳痛他那傲人的自尊。 走出书房,阳光倾泻在她的身上,依旧化不去渗入骨缝中的寒意。伸手虚扶在门框上,兰阳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空,软软地仿佛要倒下去。 碧莲眼疾手快,将兰阳搀扶住。触碰到她冰冷的手指,担忧的唤一声:“少夫人,您没事罢?” 兰阳摇了摇头,“扶我回去。” 碧莲站在门口,隐约听到里面的争执,识趣的没有问,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兰阳离开。 方才迈开步子,兰阳便见到沉着脸的荣亲王妃。 兰阳抿唇,眼底一片漠然。 荣亲王妃挑高眉头,冷声道:“母妃都不唤了?” 兰阳露出一抹冷笑,一个字也不说。 “好的很!你就如此对待你的父王、母妃?我这些年教导你的礼仪、规矩,统统都忘了?兰阳,你生而为贵,这些都是谁赋予你?若不是你弃如敝履的身份,柳家会厚待你?”荣亲王妃一字不落听去兰阳对荣亲王的话,心里熊熊燃烧着怒火,看见她这冷漠的神情,不知如何发作,反而愈发憋闷。 “少拿你的心思去揣测别人的想法!柳家算不得清贵,并没有想过要仰仗你们得何好处!”兰阳气红了脸,念在荣亲王府的份上?柳家有因着姻亲关系,沾了半分便宜? 荣亲王妃怔愣片刻,忽而一笑,看着她的目光极有深意,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若非你父王,你以为就凭柳自清他能翻身?” “你们就算帮他,难道不应该?我不去深究他如何坐在户部侍郎的位置,只要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胜任就成。如果有捷径,还要去绕远路的才是愚不可及!”兰阳心中只想冷笑,今日一行,又见识到她母妃的无耻。 柳自清分明就是凭着自己的能力高升,到她的口中,竟成了依靠裙带关系! “柳自清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荣亲王妃给她那句话添了堵,心中已是怒到极致。 兰阳斜睨她一眼:“母妃,您帮着父王如此筹谋,究竟是为了什么?二哥已经没了,能够继承父王衣钵的只有大哥。您不是对大哥恨之入骨么?又为何替他做嫁衣?”留下这句话,兰阳不再理睬她,匆匆离开荣亲王府。 坐上马车,兰阳便瘫在里面。 碧莲小心服侍着兰阳,倒一杯温水给她。 兰阳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靠在大迎枕上,吐出一口浊气。 碧莲掀开帘子,林立的商铺,在眼前一掠而过。 倏然,碧莲扭头问兰阳:“少夫人,长乐楼在前面不远处,有少爷爱吃的茶糕,需要奴婢去买么?” 闻言,兰阳缓缓睁开眼,定了定神,哑声道:“不必了,我亲自去。” 马车停在长乐楼前。 兰阳走下马车,门前人多,马车便在不远处寻一处空地等兰阳。 兰阳望一眼乌沉沉的天空,快步进酒楼,吩咐店小二将茶糕、烧鹅、豌豆黄包好。 而对面的茶馆里,白露倚着窗子独坐,目光落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便见到柳府的马车。不由得凝神,只见马车里走出一道红色的身影,心口猛然一跳,注视着兰阳走进长乐楼,霍然起身,最终又坐了下来。 兰阳并不知这一插曲,出来的时候,便见青石板砖被细雨打湿。天地万物在一瞬间被乌云笼盖,化为一色。微凉的风拂面,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脚步一顿,往后退一步:“我们先等雨停了再走。” “诶。”碧莲打算转身回酒楼,倏然看见对面茶馆出来一个身着水蓝色春衫的女子。 兰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女子撑着油纸伞,穿过重重细雨,来到她的身旁。 兰阳皱眉,往一侧让开,让她进去。 白露却是将油纸伞塞进她的手里,干净利落的说道:“你家仆从在等侯,夫人回马车便让人将伞送来。” 兰阳也不矫情,道了谢,便撑着伞与碧莲离开。 白露望着她们的背影,眉目舒展,性子倒是爽利,莫怪入了他的眼。 不过一瞬,笑容消失殆尽,穿过街道,回了茶馆。 碧莲将伞送来,并不见白露的身影,便将伞寄存在掌柜这儿,大致描述白露的模样,若是见着便将伞归还。 掌柜识得兰阳,应了下来。 这一个插曲,除了有心人外,兰阳并未放在心上。 回到柳府,吩咐碧莲将烧鹅给柳老爷送去,豌豆黄送到柳夫人的屋子里。亲自将茶糕装碟,送去书房。 柳自清在整理公文,听到响动,抬眸望去,一道俏丽的身影映入眼帘。忙放下公文,起身过去。 “出府了?”接过她手里的碟子,看着里面的点心,清淡的眉眼间浮现浅浅笑意:“特地去买的?” “不是,我回了一趟荣亲王府,回来的时候路过,便买了。”兰阳如实说道。 柳自清放下碟子,端详她的神色,沉默片刻。就在兰阳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柳自清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沾粘在脸颊上的青丝别至耳后,眸光温润:“淋雨了?” 兰阳摇头,闷闷不乐。 柳自清叹息:“随我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后院的暖棚里。 暖棚里,栽种着各类名贵的花卉。 一直都是柳自清亲自照料。 兰阳转身看着柳自清,不知他带她来的用意。 柳自清拿着一把剪刀放在她的手里,含笑的指着千娇百媚,姹紫嫣红的花卉:“花瓶里的鲜花枯萎,你挑一些花带回去换。” 兰阳唇边露出一抹浅笑,视线环顾暖棚,落在一个陶瓷珐琅花纹细颈瓶,装半瓶子水,搁在一旁的条案上。挽着袖口,剪下几枝芍药,一朵魏紫,又挑了一两种点缀。 柳自清静静立在一旁,望着兰阳分花拂柳的身影。俯身修剪花枝,如云青丝倾泻,露出半边绝丽脱俗的侧脸,微拧的眉头渐渐舒展,朱唇含笑,人比花娇。 “自清,我头发缠着花枝了,你帮我解开。”兰阳清丽的嗓音自花间传来,手里捧着花束,一只莹白纤细的手指拉扯头发,越扯越乱,眉眼间染着淡淡的不耐。 柳自清信步至她的身旁,解开她被风吹乱缠绕在枝干上的青丝,手指翻飞,片刻将解开乱发。 柳自清抬起头,感觉到脸庞边温热的吐息,蜻蜓点水般在他薄唇上轻啄,一触即开。一只大手扣在她的后脑勺,吻上她柔软的唇瓣,一手揽着她的腰肢,拥进怀中,温柔吮吸。 良久,柳自清缓缓退开,额头抵着她的额角,温热的呼吸缠绵,微妙而又暧昧的气息在这一瞬弥漫开。 兰阳整个人已经贴进他的怀中,柔若无骨的手贴着他微凉的脸颊,捧着他的脸,注视着他澄澈的眸子,轻声笑道:“谢谢你,自清。”用你的方式,排解我的不愉快。 忘记不愉快的事情,便是转移注意力,投入一件事情当中。闻着清雅馥郁的花香与泥土的芬芳,心情舒畅。 柳自清抚顺她的长发,抱着她站稳,指着她手里一捧残花,清雅的嗓音里隐含着一丝笑意:“花败了。” 兰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可以做花肥。”心中觉得惋惜,却也败了兴致。这满棚里的花,都是他精心培养,不忍再辣手摧花:“我看见母亲院子里有一株木棉花,随意折几枝插在花瓶里。” “好。”柳自清应下。 二人相谐,踩着满地槐花走进长廊,他身上沾染的淡淡花香,极为沁鼻:“今后我不会再回荣亲王府,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白眼狼?” 她无法容忍任何人说他的不是,否定他的努力与能力。 那府邸里,除了大哥之外,没有任何值得她怀念的地方。 没有哪一个父母,会利用自己的儿女去除掉碍脚石,不会去考虑,是否会因此而毁了他们! 今日之所以告诉她,褚明衍真实的身份,想引起她的愤怒,从而揭穿他的身份。 褚明衍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不可否认,他心怀愧疚,对待她必定会手软。 她的性子刚烈,一旦恨了,定会翻脸无情,置他死地。 荣亲王便借着她的手,除掉褚明衍。 若是有一个万一,褚明衍同样手段强硬呢?最坏的结果,他们两败俱伤,荣亲王横插一角,不费一兵一卒,便除掉有力的强敌。 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今非昔比,她不再是当初冲动易怒,不顾一切的兰阳。 她有需要守护,珍惜的人。 惜命的很! “回去徒生不快,不回也罢。”柳自清深知荣亲王夫妇的禀性,他们对兰阳并无亲情可言,断了便断了。 “自清,你怎的能这般好呢?我好像愈发离不开你了呢。”兰阳一言不合,便表白。 柳自清垂目看了她好一会儿,被她脸上明媚灿烂的笑晃花了眼,嘴角微扬,温润和煦。 “莫离了便是。” 兰阳撇了撇嘴,想从他嘴里听句情话,当真是难如登天! 即便如此,只要与他在一起,怎样她都甘之如饴。 —— 西伯府。 姬恒至从带着宝哥儿去郡王府参加满月礼,回府的路上撞见了齐氏,让她瞧见宝哥儿之后,成日里派人来西伯府接宝哥儿回将军府。 “大老爷,定国将军府来人了。说是要接小少爷回将军府,用完晚膳再送回来。”小三前来禀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姬恒一次都不曾答应。 当初齐氏可是说宝哥儿不是郑远修的种,在外勾搭野男人生下来的野种。即是如此,何必上赶着来认孙子? 这脸打的啪啪啪,不痛么? 姬恒拿着一个大鸡腿,剥了皮,塞在宝哥儿手里,头也不抬的说道。“下回再来,不必进来禀报,直接打出去!” 小三吱吱唔唔的说道:“大老爷,今儿个怕是不成,将军夫人上门来了。” “什么?那老娘们来了?她不怕死么?”姬恒将宝哥儿往小三怀里一塞:“爷脾气好,一般不发脾气。一旦发起脾气来,爷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容易闹人命!” 小三嘀咕道:“可是……可是不都是您被人打……唔唔……” 姬恒拿起沾满宝哥儿口水的鸡腿塞小三嘴里:“爷那是没脾气!” 姬恒去往前厅,老远瞧见齐氏端坐在那儿优哉游哉的饮茶。大手一挥,吩咐小六:“提两壶好茶来!” 整理身上锦袍,信步进屋。轻咳一声,见齐氏朝他望来,目不斜视的在她旁边坐下。 抬手给齐氏空了的茶杯斟满:“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将军夫人踏足我这寒舍。啧,这贵客登门,爷先敬你三杯茶。” 齐氏有求姬恒,放下身段,将茶饮了。 姬恒满上,“你先干为敬。” 齐氏皱紧眉头,到底没有说什么,连喝了三杯。 姬恒道:“将军夫人就是爽快,你今儿个来西伯府有何贵干?” “我来看我孙儿。”齐氏被姬恒怼得七窍生烟,知道他是个浑人,泼皮无赖,不顺着他的心意来,只会让自己不痛快,还见不着宝哥儿! “你孙儿?奇了怪了,你孙儿怎得会在我西伯府?”姬恒手指挠了挠额角,恍然大悟道:“莫不是将军夫人沧海遗珠?” 齐氏面色骤变,不待她发作,姬恒给她倒一杯水:“别气啊,我这不说说而已?将军夫人的气度,这不是遗留一两颗明珠儿很正常不是?我这府中上下雇佣的人,都问清楚来历,一查便分明的很。来,喝口茶消消气儿,我让小六儿将名册拿来。” 嘭—— 齐氏一拍桌子,面色阴沉:“你胡说八道!我何时与人……”猛然住口,冷声道:“我的孙儿是沈氏所生,宝哥儿!” 姬恒眉心一抖:“宝哥儿?笑话,你生的出我这么大个的儿子?” “宝哥儿是沈氏与修儿所生,何时是你的了!”齐氏尖声道。 “你放屁!当初是谁说宝哥儿不是将军府的血脉?你如今有寻来说是你的孙儿,难不成郑远修才是你偷野男人生的?将这锅甩沈氏头上?你这妇人说话颠三倒四,十句里头有十一句信不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男人丰功伟绩,你赏他一片葱葱郁郁的大草原,郑裕德知道么?宝哥儿现在随老子姓姬,我老来得子。你要敢抢,打断你的腿!”姬恒抄起椅子掂了掂,吓得齐氏双腿发软。 生怕他一个拿不稳,砸她腿上。 姬恒发起疯来,杀人放火,谁都拦不住! 齐氏被他指着鼻子骂的狗血淋头过,不敢惹这煞星,和他硬碰硬。 “我就是想见一见宝哥儿,不带他回去……啊……”看着姬恒将椅子狠狠砸下来,齐氏吓得瘫软在地上。椅子在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被他抓住。 “爷手滑。”姬恒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给齐氏斟一杯茶:“来,压压惊。” 齐氏干咽一口唾沫,不敢逗留。姬恒说风是雨,谁知他下一回手滑,将茶杯砸她头上?当即招呼不打一声,唤来婢女扶着她离开。 姬恒望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身影,冷哼一声:“什么玩意儿。” 小三站在帘子后面,目瞪口呆。 姬恒踢了踢椅子,瞪着他道:“这老娘们再敢来,直接砸出去!” “爷,出人命怎么办?”小三看着硬气的姬恒,小心肝乱颤。 “老子在自个府里扔椅子玩,砸死了算她短命,谁准许她随意来西伯府散步?”姬恒从他手里抱走宝哥儿,举高高道:“宝哥儿,走,咱爷俩骑大马去。” —— 定国将军府。 齐氏回到府里,直接去往郑远修的院子。 推开门,齐氏一眼看着站在沈氏画像前的郑远修,瞬间想到姬恒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这会子又见沈氏的画像,将满肚子火气撒在身上身上,怒气冲冲,将画像给撕了! 郑远修脸色大变,猛然从她手里夺过画像,口气不善:“你发什么疯!” 画像撕成四五块,拼凑不起来。 面色顿时阴沉,一股邪火攻心。忍了忍,终究是压制不住:“你要闹得这个家散了,才甘心?” 兜头一盆冷水浇灌下来,齐氏一个激灵,整个人冷静下来。泪水豆大滴的砸落,心酸的说道:“修儿,我只是想看自己的孙儿,这有错?姬恒他凭什么不让我见宝哥儿?他只是一个便宜父亲,替别人养儿子,得瑟的要上天了!说什么宝哥儿姓姬!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宝哥儿是我们郑家的孙子,怎得能姓姬?我听了能不气?他竟要砸死我!定是沈氏那贱人在姬恒耳边嚼舌根子!” 这一番话,说的咬牙切齿。 郑远修越听,脸色越发难看,讥诮道:“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怎得能气?你不该高兴?宝哥儿除了姓郑,姓什么你都管不着。” 齐氏眼底的泪水止住,脸色隐隐发白。 最后一句话,当年她将沈氏赶出去的时候说的。 齐氏底气不足,呐呐的说道:“我那个时候糊涂,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浑话。修儿,母亲不论说什么话,宝哥儿是咱们郑家的孙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不是仅凭一句话便能磨灭!你娶的那个纳兰清羽,她如今疯疯癫癫,哪里能给你生儿子?你又不肯纳妾,我难道要看你断了香火?” 郑远修眼底闪过一抹悲凉,他原来也可以有一个圆满的家。沈氏还在,宝哥儿也在。如今,他们全都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中。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指责他断绝香火。 郑远修疲倦的闭上眼,心里顿时想通了。 只要他的母亲还是齐氏,就算他竭尽所能,让沈氏重归他的怀中,终有一日会因为齐氏再度离开他的身边。即便不走,也断然没有舒坦的好日子过。 “修儿,母亲不闹了,知晓错了。只要宝儿能回来,你……你就算将沈氏重新娶回来,我也同意。”齐氏做出退让。 郑远修笑了,眼底一片冰寒:“你哪来的自信,你不要便将人赶走,你要她就感恩戴德的回来?”喉咙发涩,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艰难:“宝哥儿跟着姬恒很好,他不会亏待宝哥儿,今后你莫要再去打扰。” 齐氏脸部抽动,张口正欲说话。 门扉被敲响。 郑远修开口道:“进来。” 来人将一封信递给郑远修:“西伯府送来的。” 郑远修手一顿,盯着信封沉默片刻,他拆开,抽出信纸,看清楚里面的内容,脸色剧变,目光如刀射向齐氏。 齐氏吓一跳,狐疑的凑过来看一眼,大惊失色,失声道:“修儿……” “住口!你若想安安稳稳做你的将军夫人,不要再去招惹西伯府的人!”郑远修眼底刮起飓风,带着摧毁一切的骇人力量。仿佛齐氏不肯点头,便会将她处置了。 齐氏无力的撑在书案上,闭上眼,颓然的点头。 她的软肋被姬恒拿捏在手心,她拿什么同姬恒抗衡? 郑远修将信给毁了,终究是未能留在京城,回了余海。 这一座城,他留念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幸福。 而这幸福,与他无关。 —— 郡王府。 谢桥坐在桌旁,面前摆着下奶汤。 眉头不皱一下,一口气喝光。 明秀端着下奶药,搁在桌子上。 谢桥吹冷了,几口喝下去。肚子里全都是汤汤水水,站起身来不敢弯腰,不敢用力,怕一个饱嗝冲上来她全都吐了。 秦蓦抱着常乐进来,谢桥站在一旁看着,满月后,五官愈发饱满,比生出来的时候好看许多,白白嫩嫩,煞是可爱。 只可惜,依旧醒来的少,多数在睡觉。 “再过两个月,醒来的日子便长了。”谢桥感叹,孩子长起来也快。 常乐醒着的时候,同她说话,她会看着你,一眨不眨,甚至会扯开嘴巴,无声的笑一下。 那是她无意识的行为,可仍旧让秦蓦高兴的乐此不疲逗弄她。 即便没有再笑,兴致不减,眼底的喜爱之情,与日俱增。 “我可以预见,我的地位下降了。”谢桥打趣道。 秦蓦抬眼看着谢桥,眼底笑意涟涟,“不会。” “常乐在你心中难道不是第一?”谢桥手指轻轻碰了碰常乐肉嘟嘟的脸儿,脸上不自觉带着笑:“她长得有点快。”她记得宝哥儿满月的时候,并没有常乐这般肉嘟嘟,长着莲藕臂,胖乎乎的很可爱。 这般长下去,抱着的时候便累人了。 秦蓦忽而记起一事:“乳母说常乐这两日鼻子塞着,夜里呼吸苦难,哭闹的厉害,需要抱着。” 谢桥皱紧眉头:“乳母可有说常乐的饮食如何?”想了想,谢桥不放心,唤来乳母问话。 乳母一五一十的说道:“小姐她鼻子塞着,抱着便会好上许多。也不经常堵着,哭闹的时候会特别的明显,躺在床榻上也会如此。吃的好,状态也好。就是堵住鼻子的时候,吃奶便会呼吸不过来,便会哭着不肯吃。” 谢桥仔细观察常乐,这才发现她鼻腔里,的确可以看见分泌物。 鼻孔湿湿地,有粘液。 “多喂她喝温水,鼻子塞着的时候,你便带着她来找我。”谢桥发愁,常乐受凉了的话,太小了,不能用药。 乳母点头应下。 谢桥并未将常乐让乳母带下去,常乐饿了,便亲自哺乳。什么药,都不如给孩子勤吃奶来的有效。 果真,抱了半个时辰之后,常乐喉间便发出‘呼哧呼哧’地声响,鼻子塞着呼吸不过来,小脸憋得通红,‘哇哇’大哭。 秦蓦一听她哭,心疼的不得了,无措的看着她,轻声哄着。 谢桥抱着她竖起来,趴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并未能减缓症状。吩咐明秀用葱白熬水,托扶着常乐的额头,对着腾腾热气薰。粘液便流出来,谢桥清理干净,鼻子便通畅了。 谢桥不放心,喂了常乐喝几口葱白水,可以散寒。 秦蓦漆黑的眸子暗藏着焦急之色,自谢桥手中抱过来,见她呼吸通畅,不由松一口气。 “她太小了,不能服药,只能用偏方。拖下去,只怕会症状严重。”谢桥想了想,便打算自己服用受寒,对孩子无影响的药,而后过奶给她。 秦蓦颔首,神色愈发轻柔,抱着常乐不肯撒手。 夜里睡觉,谢桥让秦蓦将孩子放下,他忧心会堵塞常乐的鼻子,便抱着坐了一夜。 谢桥看着他眼底的青色,叹道:“你如此会抱成习惯,不塞着的时候可以给孩子躺着,塞着的时候再适当抱起来。” 秦蓦不这般认为:“塞着难受。” “她塞几日,你便几日不合眼,抱着她坐天亮?”谢桥觉得秦蓦太小心翼翼,养出的孩子会太娇气。 秦蓦缄默不语,他的神情说明一切。 谢桥不想因为孩子的教养问题,同他吵闹,从他手里将孩子抱走,让他去睡一会。 秦蓦未曾阖眼,宫里便来了旨意,册封常乐为福安县主,食邑三千户。 常乐需要进宫谢恩!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变 果真,明帝想要见常乐,他便会变着法子要见。 县主从二品,食邑一千五。 明帝却行特例厚封三千,堪比从一品。 秦蓦眉宇间郁结着阴霾,空气沉闷,极度压抑,仿佛山雨欲来的前奏。 谢桥知晓他不愿让常乐在明帝面前露脸,担心他耍花样。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避免,便能够避免。 例如,满月礼,明帝道贺,秦蓦不留情面的拒绝。明帝不曾态度强硬,时隔两日,一道册封圣旨下来。 “这一回不带常乐入宫谢恩,不知他下一回使什么手段。不过就是谢恩罢了,我们仔细一点,至少在掌控之中。”谢桥当即决定一同入宫,给太后那边送口信,明帝想做什么,有太后在也不成。 秦蓦漆黑幽邃的眸子里,弥漫着沉沉雾霭。 谢桥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抚他别想太多,或许只是单纯的见一见? 秦蓦最终点头。 第二日,常乐醒来,沐浴之后,吃饱了,酣睡过去。 谢桥轻轻亲一下她粉嘟嘟的脸颊,抱在怀中,乘坐马车进宫。 换乘轿撵去往兴乐宫。 刘公公见到秦蓦的一瞬,恭敬的迎上来:“郡王,荣亲王在里头。” 秦蓦转身就走。 刘公公连忙拦下来,目光在谢桥怀中襁褓打个转,赔着笑脸道:“皇上交代下来,郡王来了,在偏殿招待。” 秦蓦臭着一张脸。 谢桥道:“刘公公带路。” 秦蓦极不情愿带着常乐进宫,如今又遇见明帝在与其他人会客,他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谢桥叹道:“一炷香。” 秦蓦‘嗯’一声,没有甩脸子走人。 刘公公感激的看向谢桥,急急忙忙领着二人去偏殿,方才推开门,便见门扉打开,身着亲王蟒袍的荣亲王袖手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掠过秦蓦、谢桥,落在常乐露出的半张脸上。 “王叔不是外人,你们不必避让。”荣亲王语气和蔼,仿佛一个温和可亲的长辈,一边说,一边朝他们走来,两三步的距离站定。视线凝固在常乐的脸上,慈祥的问道:“是叫……常乐?女孩像父亲,会有福气。她与蓦儿一个模子刻出来,将来必定与她父亲一般,大有作为,才女之列。”这一番赞美的话,不阴不阳的语气,令人心中极为不舒适。 谢桥微微侧身,避开他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做父母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健康,至于其他,反倒是其次。” 荣亲王笑着点了点头,阴郁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桥与秦蓦前往兴乐宫,擦肩而过时。荣亲王忽而说道:“如今你已经为人母,最是能够体谅做父母的心。你与倾阑关系亲近,无事时多开解他一下,他是我的儿子,岂会害了他?”顿了顿,荣亲王笑了一声:“你说是不是?” 谢桥眉头一扬,笑道:“我只知道做父母的绝舍不得为难孩子。王爷,您说是不是?” 荣亲王笑容不变,似是赞同的点头。 谢桥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殿。 荣亲王望着谢桥的背影,嘴角的笑渐渐凝固,化作冷笑。 —— 大殿内。 明帝坐在龙椅上,双手按着额角,靠在椅背上。 秦蓦自谢桥的手中将常乐抱回来。 “来了。”明帝坐直身体,看向秦蓦怀中的孩子。脸上的阴云散去,眉眼柔和。生出无限感慨:“这就是常乐吧?时光过的真快,一转眼蓦儿都成亲生子了。你母亲若是在,不知得多高兴。” 说话间,明帝起身,来到秦蓦的身边。伸手正要抱常乐,却被秦蓦躲避开。 明帝手一顿,心下烦躁,恼怒秦蓦的不识时务! 秦蓦面容冷峻,紧绷着脸,面不改色道:“常乐认生。”说得十分坦然。 明帝脸色微沉,冷笑道:“你如此紧张,朕会吃了她不成?” “谁说得准?” “秦蓦,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将你如何?”明帝三番两次,被秦蓦顶撞回来,心头压抑的怒火,被推到极点,再也忍耐不住迸发而出:“朕除了是你的舅舅,还是这大周天子!就算将她留在宫中教养,你又能如何?” 秦蓦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面色愈发阴沉,冷声道:“我能如何?你大可一试!” “你——”明帝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怒火,深深望了他一眼,怒极反笑道:“你仗着朕不会将你如何,藐视皇威!若非念在容华的情面上,朕今日就好生治一治你,将你为臣之道!”一拂袖摆,坐在龙椅之中。 秦蓦面容冷硬暗含煞气,微勾的唇角似笑似讽,笑容如冰:“皇上做好为君之道,臣定然遵从为臣之道!” 明帝双目一凝,顿时剑眉高挑,殿中的氛围在这一刻化为沉寂。 刘公公站在一旁,紧盯着鞋尖,心惊胆战,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捏断。 郡王此话,太过大逆不道! 秦蓦却仿佛感受不到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仿若春风拂面,化去眸眼中的寒冰,暖意融融。面色柔和的看着怀中睁开眼的常乐,手指轻柔的逗弄着。 明帝锐利的目光宛如锋刃在他身上扫过,眉头紧促,自嘴里吐出几个字。 “好……好的很!” 谢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明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一甩,森冷的说道:“来人,将这逆臣拿下!” 谢桥心下一惊,明帝是君,他们是臣,在明帝眼中,他们的性命宛如蜉蝣,随意碾压。 秦蓦纵然能够全身而退,可如今并非是撕破脸皮的时机。 谢桥敛尽心思,站在秦蓦的身旁。冷静道:“皇上,郡王只是爱女心切。这一番拳拳之心,皇上应当深有体会。” 明帝不语。 锦衣卫将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围住。 谢桥心中凛然,却陡然明白,明帝恐怕是借故生事。 秦蓦神情宁静,数十道身影如鬼魅飘然落下,将锦衣卫团团包围。沉沉眸光中,布满肃杀之色,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柔和,竟如春风般和煦。 他怀中扁着嘴要哭的常乐,似乎被他这神情给安抚住,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东张西望。 明帝眼眸一紧,指甲在奏折上留下深深的掐痕。 殿内气氛凝重,山雨欲来之势,一触即发。 叩叩—— 门扉敲响。 如咒语一般,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明帝看着秦蓦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自得,似乎吃准他不能将他如何,气定神闲的模样,眼帘遮掩的眸子里闪过戾气。 随即,若无其事的摆手。 锦衣卫如潮水般退涌而出。 刘公公将人请进来。 宁姑姑进殿,便感受到大殿之内微妙的气息,似有暗流涌动。敛下心神,跪在殿中道:“奴婢拜见皇上。太后娘娘得闻郡王一家入宫,心中想念小县主,吩咐奴婢来请郡王去一趟福宁宫。” 明帝深深看秦蓦一眼,眉宇间凝着一抹深沉,声音不愠不火,少了方才的暴戾之气。 “朕乏了,都退下罢。” 这一言,算是妥协。 这一回合博弈中,他败下阵来。 太后已然中风瘫在床榻上,吐字不清,秦蓦既能将太后请出来,他若不依顺太后,再气出个好歹,寿终正寝,朝中必定会兴起动荡。 秦蓦带着谢桥离开兴乐宫,身后传来明帝低沉的声音:“蓦儿,你我是甥舅,血脉相连。你何须用仇人那一副面孔对待朕?脾性臭如顽石,不肯服软。如今朕还在位,能纵着你为所欲为。朕老了,你还年轻,仍旧我行我素,谁还能如朕一般容忍你?”这一言,满含谆谆关切之意。似又恼秦蓦,不体谅他这一番良苦用心。 明帝停顿片刻,又沉身道:“这日一事,朕只是灭一灭你的威风,并不他意,你莫耿耿于怀。” 秦蓦唇角紧绷,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踏出大殿。 耿耿于怀? 今日一事,只怕他当玩闹一场。 明帝心中早已在账本上重重划下一笔! —— 福宁宫中。 秦蓦与谢桥过来的时候。 荣亲王坐在床榻边的杌子上,手里端着一碗汤,喂太后喝下一勺。多半自嘴角流出来,荣亲王也不嫌弃,拿起白绢布替她擦拭嘴角,神情温和:“慢一点吃,多吃一点,活长久一点……”说话间,又喂一勺放进太后口中。 太后嘴是歪斜,动了动唇,汤全都流出来,缓慢地,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活……着……” 荣亲王脸上的笑容渐深,点头道:“对,活着,好好看着你杀伐果断,除掉异己,为你儿子守下的江山……繁荣昌盛。” 太后凝神听着他含糊不清略过的那句话,只捕捉到‘治理’二字。 荣亲王笑道:“不说话,先喝了这碗汤,我再陪你说说话。”嘴上是这般说,喂太后一勺汤,却又继续说道:“你倒下了,我们都会难过。你护着的蜀王,你看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你如此在意蓦儿,说不准,下一个便是对付他了。” 嘭—— 太后一只手抽动着挥舞,打落荣亲王手里的汤碗。 宁姑姑踏进来,便听到内寝的响动,疾步进来,便见荣亲王跪坐在地上,亲自整理碎片。 宁姑姑心头发紧,连忙说道:“王爷,您快快起来,奴婢来收拾。”立即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回头吩咐宫婢拿扫帚来清扫碎屑。 荣亲王拿起床边的白绢布,擦拭地上的汤渍。 寝宫内,愈发的寂静。 宁姑姑跪在地上,惊愕的看着荣亲王做着这一切。回过神来,夺过荣亲王手里的布满油渍的白绢布,吩咐宫婢打热水给他净手。 “王爷,您快去歇息,奴婢来收拾。”宁姑姑将荣亲王请出去。 荣亲王捻起袖子仔细再擦一遍,确定很干净之后。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蟒袍,拂去袍摆的污渍,并未曾出去,而是看向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 荣亲王方才退出去。 宁姑姑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燮郡王来了。” 太后眼底一亮,情绪激动,挣扎着要坐起来。 宁姑姑扶着太后坐好,在她腰后塞着迎枕,嘴里说道:“太后娘娘,您不该在让王爷做这些事情,他如今是亲王,身份尊贵。服侍您是他的敬重,看在旁人眼里,只以为您是用权压人。” 她总觉得荣亲王不安好心,他虽然是无权无势的王爷,依靠着皇上手下留情才安逸的活着,讨好太后很有必要,但是并不必要如同过往一般卑微。 而且,皇上同母兄弟下场并不好,而他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身份太低微,却得皇上的器重。若说他没有一点手段,她并不相信。 越是如此,想起他在太后跟前所做的重重,便越觉得毛骨悚然。 太后似乎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 宁姑姑也不再规劝,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多说便逾越了。 倒一杯水,喂给太后喝下去,秦蓦进来。 谢桥与常乐坐在殿外。 太后目光灼灼,看向他的身后,眼底带着期盼。良久,不见有任何的动静,眼底闪过失望。张口一字一顿的问:“常……乐……” 秦蓦看着太后,竟恍若隔世。 半年未见,她灰白的头发如霜似雪,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脸上的皱褶如深壑,颧骨高凸,眼窝深陷,不成人形。 秦蓦眸光微微一动,回想起幼时太后对他的好来。除了谢桥一事,太后极为袒护他,并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再深的隔阂,见到如此模样的太后,秦蓦心中针扎一般的隐痛。 “常乐在殿外。”秦蓦握着她伸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内侧的手,已经不能动,萎缩的变形。“等她吃好了,我让容华抱进来给你看。” 太后想笑,脸上木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可他们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高兴。 宁姑姑许久不曾见到太后如此开心,心里泛起酸涩。 “太后娘娘听闻您要来,今儿个多吃了半碗饭。”平日里只用半碗饭,有时候吃不下,只喝几口汤。 太后看宁姑姑一眼,怪她多嘴,眼底的笑意却是如何也藏不住。 宁姑姑笑着住口,退了出去。 太后握着秦蓦的手,不肯放,紧盯着他不错眼。 秦蓦知晓太后想要听他说一些常乐的事,捡着常乐一些变化,断断续续说给太后听。 不过两刻钟,太后便等得不耐,想要尽快见到常乐,松开他的手,催促着他去抱常乐来:“去,要……见……常乐。” 秦蓦掖好被子,起身去往外殿。 谢桥细心的给常乐擦着樱桃小嘴,心里想着躺在床榻上的太后,陡然见到小小一团的常乐,心中百感交集。 “桥桥,皇外祖母要见常乐。”秦蓦征询她的意见。 谢桥手一顿,来时的路上,他们两个不打算抱着常乐给太后见。听闻秦蓦对太后的称呼,谢桥便什么都明白了,不忍他为难。何况,她都同意容阙抱了常乐,难道还不允许向来疼爱秦蓦的太后见一眼? “你抱进去。”谢桥将常乐递给秦蓦。 秦蓦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谢桥不见太后。 谢桥含笑道:“太后情绪不宜激动,我便不进去了。” 秦蓦眸光一暗,谢桥催促道:“快去罢,留久了,常乐尿湿了,不舒适。” 闻言,秦蓦抱着常乐进去,“等我。” 谢桥颔首。 太后见到常乐,精神异常的好,干枯的手指碰了碰常乐的脸颊,看着她与秦蓦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很是欣慰,心中有一点遗憾,不能抱秦蓦的孩子。 秦蓦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将常乐横放在她身上。 太后搂着常乐,歪着下巴指着枕头旁边的木匣子:“给……常乐。” 秦蓦收下。 太后这才记起,似乎谢桥并没有来。抬头看向秦蓦,眼中有着询问:“容……华……” 秦蓦缄默不语。 太后只是中风,并不是傻了,她有何不明白? 往日的恩恩怨怨,仿佛如昨,在脑海中闪现。太后红了眼眶,张口要说话,心中越急躁,便越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哀家对不住她,你替我给她赔不是,容华很好。”太后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将话说完整。 秦蓦认真分辨,方才听懂她说的话。沉默片刻,略一点头,答应了。 太后让秦蓦抱走常乐,眼中却有些不舍。 她不知这一别,今后何时才能再见。 “您好生养病,改日我带容华来见你。”秦蓦抱着常乐离开,太后拉住他的袖摆,轻轻的拉动着,秦蓦若有所觉,回头望去。便见太后眼底蕴含着泪花,深深地看着秦蓦,仿佛要将他刻进心里。 仿佛这一别,便是阴阳永隔。 临了了,她悔悟过来,生前种种过错。 太后唇角颤动,告诫秦蓦:“荣亲王,提防他。” 秦蓦这才回想起他来时,荣亲王满袖油渍的离开,面色冷沉,将常乐递给谢桥,寻来宁姑姑问话。 宁姑姑将荣亲王所作所为,一一复述。 秦蓦眉头紧促,若有所思。 荣亲王极少来福宁宫,他对太后的态度,极为古怪,他并未曾放在心上。而今听宁姑姑的话,眼中闪过惊诧,荣亲王即便要隐藏实力,也不必要如此卑微。 宁姑姑为他解惑道:“荣亲王的母妃之前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值,生得极好,心术不正,太后便安排她打点牡丹,她尽心尽力打点,花圃里的牡丹长势极好,各宫都知晓太后娘娘后院里的牡丹比御花园里的还要娇艳,竟有一株牡丹开出三色花。恰好有一回,太后去了太皇太后宫中,先皇正巧来寻太后,太后不在宫中,先皇便去了后院,见一见那株三色牡丹……” 秦蓦皱眉。 “先皇见到了荣亲王的母妃,她的谈吐,见闻,令先皇刮目相看。一来二去,便不知怎得爬上先皇的龙床,太后娘娘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她有了身孕。”宁姑姑怪异的笑了一声:“原本并没有什么,太后娘娘也并非狭隘之人,只要她原原本本说出来,太后娘娘必定会让皇上给她名份,可她却觉得太后娘娘会对她下杀手,使了手段,太后娘娘惩罚犯了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谁知她是收买先皇身边的人,得知先皇回来太后宫中,被先皇撞见太后狠辣的一面,又因情绪激动而昏过去。她早已承了恩宠,先皇必定会寻太医,诊脉之后,便发觉她有孕,皇上封她为美人。” “后来太后娘娘方才得知,她只是设局,闹大到太后娘娘面前,让太后惩罚她。先皇问起,必定会如实相告。先皇一查,根本并无太后所言这一回事。她一边为太后娘娘求情,一边话里话外暗示皇上太后是得知她有孕,借故生事,为的就是处置她。先皇因此与太后生了罅隙,专宠她。” 宁姑姑将太后与荣亲王母妃之间的恩怨道出来,太后当初并不是皇后,只是四妃之一。她仗着怀有龙种鸡犬升天,小人得志,对失势的太后落井下石,若非李妃,太后如何翻身? 荣亲王的母妃殁了,太后对荣亲王,自然是折辱过。 如此看来,荣亲王像极了他的母妃,惯会忍辱负重,心机深沉。 “我知道了。”秦蓦理清了这中间的恩怨,荣亲王将他母妃的死,记在太后的头上。 宁姑姑欠身,进去服侍太后。 荣亲王的母妃,她一朝得势,自然是风光无限。可她根基浅,身份卑贱,除了先皇并无依仗。后宫之中,比她身份显贵之人,比比皆是。偏生又不是低调的主,得罪过不少的人。纵然她的死与太后有关,却只是间接关系罢了。 太后对他只折辱过几回,他每一回遇见太后,都是极尽卑微,低微到尘埃之中。见他如此,太后看都不想看一眼,如何还会欺压他? 却未曾料到,这一把年纪了,荣亲王见到太后,仍是如此。 越是如此,便越发说明他不曾忘,并且刻进骨子里。 谢桥站在秦蓦的身后,皱紧眉头道:“荣亲王此人,太令人可怕。” 能屈能伸,面对仇人,都能如此细致入微,笑脸相迎。若非是宁姑姑说的这一番话,任谁都瞧不出荣亲王与太后有仇怨。只以为承了太后恩情,孝敬她罢了。 心思太深。 秦蓦低笑一声:“他越是藏得深,便越是输不起。以他如今的实力,如何还需要在太后跟前做戏?无非是做掩护,蒙蔽皇上的双目,他不能输,也输不起,须得步步为营。” 谢桥对荣亲王的作为,做总结:“得小失大!” 秦蓦揉了揉她的头,一手抱着常乐,一手牵着她,出宫回府。 紧接着,皇上的赏赐送到郡王府。 谢桥看着摆满桌子的珍宝,玩味的说道:“明帝若能有荣亲王一半的隐忍,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秦蓦斜睨她一眼,将常乐放在她怀中:“饿了。” 谢桥连忙抱着常乐去喂奶。 秦蓦打开太后给的匣子,卧着一枚虎符。 秦蓦将虎符握在手心,滚烫灼手,却也重如千斤。 常乐呛一下,乳汁喷在她的脸上,谢桥抬头正欲喊秦蓦去绞一块湿巾帕。窗外炽烈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清晰看着他湿润发红的眼角,一时噤声。 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匣子,谢桥心里有了主意。 —— 辅国公府。 容阙回来之后,短时间内,并不曾回任上。 他心里十分渴望修复与谢桥之间的关系,十分清楚,极为渺茫。 她对他,并无感情。 她与二房更像是一家人。 只因,柳氏在她初来辅国公府,对她散发过善意。 容阙便知她是爱憎分明的人。 可有时候,不到绝境,不会放弃。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容阙备一份礼,去了二房。 柳氏见到容阙带着礼品过来,着实诧异:“大哥,老爷他在官署还未回来。” 容阙温雅的笑道:“我今日来,并非找二弟,有一事想寻求弟妹帮忙。” 闻言,柳氏眸光闪动,她猜想到容阙过来的目地。 谢桥的心思,她不说摸透十分,七八分还是有。 她对容阙,不怨不恨。 这一世,也就是做个陌路人。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亲近起来,只怕为难了谢桥。 “我一个妇人,官场上的事儿不懂,后宅里的关系,进来也无暇顾及,忙着给生儿说亲,姝儿备嫁。”柳氏婉转含蓄的表达,这个忙,她怕是帮不上。 容阙听明白,却是装着糊涂。“并无要紧事,二弟妹与华姐儿关系亲厚,你平日里与她走动时,帮忙化解我与她之间……” 话未说罢,便被柳氏一口截断:“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帮。华姐儿她是主意极正的孩子,她认定的事情,无法扭转。如今,她看明白,不恨你,不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你若还不知足,只怕会逼得她连见你都不愿。” 容阙别过头。 柳氏看到一滴水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心中叹息一声:“你别忘了,当年大嫂的命可是折在你的手里。这事儿不提,你也是眼睁睁看着曹嬷嬷将华姐儿溺死。若非大嫂身边的忠仆,如今哪有华姐儿?这孩子命不好,吃了太多苦。你若心里念着她的好,便莫要打扰她。” 比起容阙,柳氏的心自然是向着谢桥。 容阙眸子里布满沧桑,透着凄清。良久无言,唇角翕动,喉咙似有锋刃划过,一阵涩痛:“打扰了。”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柳氏望着他佝偻的背影,脚步蹒跚,压力压眉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有些事,一错,便无法挽回。 纵然血脉相连,也抵不过仇恨的腐蚀。 莫说小时候他的冷酷绝情,就拿谢桥认祖归宗,容阙所作所为,也无法得到原谅。 “母亲,大伯寻您是为了大姐姐的事?”容姝自侧门进来,正巧看见容阙的背影,不禁皱眉。大伯做的事情,就是她也不可能原谅。大伯……怎得就看不明白? 柳氏从思绪中抽离,点了点头:“你的嫁衣绣好了?” 容姝面色平静,颔首道:“还剩下一点,还有两日便能绣好。” 柳氏脚步一顿,忽而道:“姝儿,你大姐姐与大伯的事情,你莫要插手。” “女儿明白。” 柳氏眼底含笑,抚顺她鬓角的碎发,“钦天监已经选了日子,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的大喜之日。这一回,我们慢慢准备,万无一失。” 容姝目光微变,垂目敛去眼底的神色,点了点头。 回到屋子里,容姝挥退香卉,合上门,转身便撞进一个胸膛。 惊得容姝惊呼一声,唇瓣被堵住。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熟悉的声音令她停止挣扎,“小容容,是我。” 容姝推开他,后退几步,背脊抵在门上:“你怎得来了?” “父亲说我成亲要考试,过了就给我洞房。说什么考取不了功名,妻子养不了,拿什么养孩子,可气人了!那些书,一个字一个字活蹦乱跳钻入我眼里,我头都是痛的,想小容容了,来看看你。”苏璃极度委屈。 容姝窘然,又忍不住偷笑,抿着唇,压住笑意,十分赞同道:“苏相说的十分在理。” 苏璃捂着心口:“小容容,你听见我心碎的声音了么?你想我考取功名,我考就是了。”陡然看见窗台上摆着的沙钟,猛然站直身子,快速在她脸颊上偷香:“完了完了,父亲抽考我的时辰到了,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 容姝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苏璃手忙脚乱的从窗户爬走。 “……”容姝忍不住扶额,难道他是在相府爬窗离开? 望着打开的窗户,微微一笑,他火急火燎赶来,只为见她一眼? 心口似乎重重的跳动几下。 —— 容阙从二房离开,一路走到府外,便见一道身影匆匆上了一辆马车。 微微一怔,眉心皱成一个‘川’。 三弟? 他不是分出辅国公府? 容阙想着他鬼祟的模样,鬼使神差,不由跟上去。 马车驶向闹市,原地绕了几圈,停在长乐楼。 容阙掀开帘子一角,便见到容霖自马车上下来。他东张西望一眼,匆匆进了酒楼。 须臾,一人自马车上下来,头上带着帷帽。 一袭暗灰色长衫,身形修长挺拔。微风吹拂,吹起衣衫一角,露出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鞋面金线勾勒出繁复的图案。 一瞥之下,容阙只觉得熟悉。 深想下去,却又觉得云遮雾绕,一片朦胧。 容阙忽而一笑,容霖的事与他何干? 如此一想,便吩咐马车驶离回府。 却不知,长乐楼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望着他驶离的马车,带着帷帽的人,将窗户合上。 容阙回到府中,用完午膳,便见容霖来寻他。 容霖扫一眼长房,值钱的都已经搬空,只有几件摆设还能彰显出辅国公府的身份。 不禁嗤笑一笑,阴阳怪气的对容阙道:“大哥,你女儿如今是郡王妃。郡王在朝中如日中天,他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就能得道升天,何须留在那穷乡僻壤?” 容阙对容霖的到来,心中颇感诧异。 他当年与卫氏之间的丑事,兄弟之间早已反目,他语气如此熟稔,仿佛二人之间的恩怨,不复存在。 “我觉得挺好。”容阙浅抿一口茶,问道:“你住在府里?” 容霖面色陡然一变,阴阳怪气道:“我能进来,托你的福,平日里连府门都进不来。” 心中极为不平。 可架不住容阙命好,他是郡王丈人,谢桥与二房交好。这府分的,只是将他分出去而已! 哪里像他? 一无所有。 容阙皱紧眉头,容霖与二房生分至此? 纵然分出去,父母仍健在,他仍旧可以回府。 仿佛窥出容阙心中所想,容霖冷笑道:“这得多亏我的好侄女,若非是她,我何至于连自个的家也回不来?” “你素来得父亲喜爱……” “啪——” 容霖反应激烈,带倒小几上的茶杯,脸色赤白:“他若喜爱我,我何至于如此落魄?他宁愿养着那蠢妇,也不愿见我!” 容阙看着容霖眼底显露的恨意,心中一惊,不待他再开口,容霖冷厉的扫他一眼,疾步离开。 容阙并未将这插曲放在心上,夜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忽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扉被敲响:“老爷,不好了,老夫人过身了!” 容阙猛然坐起身,抓起衣裳披在身上,打开门急急走出来,问着来人:“你说什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深仇大恨! 辅国公府,灯火通明。 容阙疾步去往朱氏的院落,容誉、柳氏、容姝与容生都已经到了。 朱氏并不是平躺在床上,她倚坐着,身后放着一个大迎枕。柳氏拿去她身后的大迎枕,扶着她躺平,这才发现人已经僵硬了。 保持着她倚坐的姿势,根本躺不平。 柳氏压下心头慌意,抬眼看向她身后的容誉:“老爷,老夫人她定是早已过身了。”却在半夜里发现,已经完全僵硬。 容誉脸色很难看,他们来的时候,院子里伺候的曹嬷嬷并不在院子里。按照朱氏僵硬的程度,过身怕是不低与五个时辰。 两刻钟到一个时辰会僵化,五个时辰到六个时辰完全僵硬。 “暂时这般躺着。”容誉身侧的手紧捏着,只有等软化之后放平,再小殓。 柳氏颔首,看向容阙,道:“天亮再去郡王府报丧。” 容阙没有意见。 心中想的是朱氏无端怎得就突然过身了?一点征兆也无。 容誉也是如此想,他派去找曹嬷嬷的人,还未回来,并不知是如何一回事。不论结果如何,都与曹嬷嬷脱不了关系。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照料,寿终正寝,她为何逃走? 还是,因为她逃走,间接致死朱氏? “通知父亲了?”容誉询问一旁的柳氏。 柳氏颔首道:“派人去了。”辅国公的居所,在辅国公府清幽僻静的紫竹林旁,来回需要近两刻钟。 这时,容誉派出去搜找曹嬷嬷的人,一身风霜,作揖道:“回禀老爷,曹嬷嬷的踪迹在出了辅国公府,便失去线索。” 容誉脸一沉,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 曹嬷嬷是朱氏的陪嫁,这两年来,被困在院子里,与外界失去联系。她逃离辅国公府,能够逃过追查,若说她身后无人,他是如何也不信!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朱氏并非正常死亡! “来人,去请仵作!” “慢着。”容阙唤住容誉的长随,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他:“拿我的信物去找许大人,此事暂不得声张。” 容誉看一眼容阙,点了点头。 长随离去。 站在内室的人,全都移步到外屋。 容誉看向一脸木然的容姝,心中重重叹息。容姝是个命苦之人,前面嫁给秦隐,也因意外,并未大办婚宴,因此使得一个妾有孕在身,失了她的体面,婚后日子并不顺畅,和离之后。好不容易寻到一桩好亲事,眼见着便要出嫁了,朱氏又出意外。 柳氏在一旁垂泪,怜惜容姝。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可却不知如何启口。 死者为大,无论她生前做过多少恶事,也该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如此,便耽误容姝的姻缘。 容生垂着头,站在一旁。抬眼看着愁眉苦脸的父母,扫一眼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容姝。攥紧拳头,出声道:“父亲,祖母关在院子里,外人都不知她的情况。三姐还有两个月便要出嫁,祖母的事情搁在前面,她要守孝,暂时不能成亲。儿子有一个提议,瞒下祖母的死讯,与苏相商议将婚事提前,三姐回门之后,再寻机为祖母办葬礼。” 容誉想也不想要拒绝。 容生继续说道:“死者为大,我们如此作为对祖母不尊敬。可活着的人才是主要,祖母她会体谅。” 柳氏也附和道:“前几日我来探望母亲,她提起姝儿的婚事,当时说让我接她出去观礼,她给姝儿备了嫁妆。她生前疼爱嫣姐儿、姝儿,定不会愿意因为她的缘故,耽误了姝儿的姻缘。” 容誉苦笑一声:“母亲的死,极大可能是一场意外。曹嬷嬷如今不知所踪,谁能够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如果瞒下来,到时候消息走漏,你让姝儿如何做人?她的脊梁骨会被世人给戳断!” 柳氏心中一惊,正欲问清楚,便见她派去的人跌跌撞撞的走来,脸色惨白:“夫夫人,国公爷他薨了!” “什么?!” 众人齐齐变色。 容誉身形一晃,两眼发黑,手扶着桌子稳住身子,交代柳氏:“你在这里守着,我与大哥去父亲那儿看一看。” 容阙已经先一步,去往紫竹院。 屋子里,燃着半支烛火,在森冷夜风中苟延残喘。 容阙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辅国公。 桌旁的凳子,倒在地上。 他身边一把沾血的匕首,散发着凛然寒光。 容誉面色发白,红了眼眶,跪在地上,与容阙两个人,将趴在地上的辅国公扳正,抬到床上。他的身子也已经僵化,死去多时。 容誉脚下一个踉跄,踢开倒在地上的凳子,几个血字映入眼底。 容誉脚步一顿,率先将辅国公放在床榻上,复又去看地上的字。 李家将,容 最后一个字并未写完,一个单人旁。 容华? 这个名字,猛然在他脑中闪过。 容誉心中震惊,陡然转头去看容阙,他手里拿着白绢布擦拭辅国公嘴角的血渍。 “发现端倪了?”容阙走过来,父亲的死,分明是他杀。 母亲的死,不用仵作,基本也能够断定! 容誉眸光沉凝,默然不语。 他一直都知镇国公手里的军队在父亲手里,而今他留下这几个血迹斑斑的字,无不在暗示着杀他之人的动机。 只是,谢桥 当真是她么? 容誉拿不准。 并非是他不信任谢桥,若只是死父亲一个人,他可以想是栽赃陷害。可母亲与谢桥有化解不开的仇怨。 当初曹嬷嬷便跪请谢桥,将她发落到庄子上,谢桥依旧留着她在母亲身边伺候。 母亲院落里的人,都是谢桥一手安排。 曹嬷嬷若是未曾得到她的准许,她又如何能逃走? 越想,容誉越觉得谢桥有极大的可疑。 “怎么可能?”容阙看清楚地上的字,脸色骤然大变,满面怒火:“绝不会是容华!” 容誉皱紧眉头。 容阙知道容誉这是不信,冷声道:“你以为容华为何会对二房颇多照顾?容生仕 第二百二十四章 常乐异样 夜凉如水。 幽深小径旁挂着宫灯,昏黄的灯火宛如萤火,夜风中飘摇。 谢桥踩着大风刮落的残花,带着清雅的香气,踏进灵堂。 灵堂里,香烛氤氲的烟雾袅袅飘散在空中,熏染得口鼻发涩,心口沉闷。 阴风阵阵,白纱漫天飞舞。 一抹白影荡入容霖的眼中,顿时毛骨悚然。陡然抬头望去,谢桥幽深的眼睛撞入他的瞳孔中。容霖只觉得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明亮的烛光映照在她的眼中,立刻被吞噬殆尽,半分光亮不曾透出,弥漫着沉沉雾霭。 他有那么一刻,感觉到灵魂仿佛被吸附。凝神望去,便又似觉得她那双眸子宛如波澜壮阔的大海,包罗万象。心中的恐惧,怒火,被温和的海水给冲刷抚慰。 他听见自己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并无旁人,无须你假惺惺献殷勤!” “我只是来守灵,并非在你跟前献殷勤。”谢桥不躲不闪,眼中似带着一丝笑,不曾错开他的视线半分。 容霖看着谢桥的眼睛,遍体生寒,想要移开,却像是胶黏住一般,移动不了丝毫。 一股慌乱之意,在心中缓缓渗出,蔓延。 “三叔,你这是怎么了?我身后有人么?”谢桥看着他瞪圆的双眼,眼中带着深刻的惧意,正在渐次加深。谢桥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配合的回头看一眼,身后只有婆娑树影投映在门板上,巨大的阴影笼盖下,宛如蛰伏的巨兽。随风摇摆下,张开血盆大口,仿佛一跃而起,将他整个吞噬。 容霖后退一步,却发现脚下生根一般,浑身僵滞住,动弹不得。 谢桥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三叔,你这是怎么了?” 恐惧如飓风一般席卷着容霖全身,身心皆受到摧残,双腿发软,籁籁发抖。 “我……我是怎么了?” 容霖问。 谢桥说:“三叔,你动一下。” “不能动。” 谢桥的脸色渐变,明亮的烛光下泛着白,如同褪了色的画布,透着惨淡之色:“难道是祖父他们来索命?” 嘣—— 容霖脑中的一根弦绷断。 脑中一片嗡鸣声,她清冷的声音具有穿透力,在一片嘈杂中,清晰回荡。 “听闻逝世之后,人的灵魂会徘徊七日不散,为生前做告别。有的托梦给他们最亲近的人,传达他们的不舍。如果是憎恨的仇人,怨念深重,而仇人恰在他们灵堂里,便会索命。当时无事,难保之后会有意外发生。”谢桥不疾不徐的声音,宛如春风般令人舒畅,可容霖却觉得背脊生寒,四肢发冷。又听她继续说道:“开始的时候,会被束缚住动弹不了分毫,紧接着,意识会被控制,借由仇人的口,道出真相。” 容霖张了张嘴,吓的已经失言,头脑里一片空白。 轰隆—— 天际惊雷炸响,一道白光劈在他的脸上,恍惚间仿佛见到漂浮在半空中的鬼影。 ‘啊’地一声惊叫,屋外‘哗啦’下着瓢泼大雨。 容霖吓破了胆。 忘记与谢桥之间的咀唔,费力的张口紧抿的唇瓣,想像她求救,嘴里却是说道:“父亲与我断绝关系,扫地出门,此生不负相见。害死我儿的贱妇,他却好吃好喝的侍奉着。既是不认我,为何又认我娶的贱妇?我仕途上,他从中作梗。二哥向来不如我,仕途上却越走越远。同样是儿子,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我如何甘心?” “所以,太子找上你的时候,给你平步青云的机会,你便杀父弑母?”谢桥声音冷了几分。 容霖脸颊剧烈抽动,你胡说! “是。” 这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容霖几乎要咬断舌头! 容霖仿佛受到激烈的刺激,浑身痉挛。 谢桥之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中回答。呼吸麻痹,眼皮子上翻,倒在地上。 吓昏过去。 谢桥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容霖,缓步走向门外,便见曹嬷嬷跪在地上,双手被捆绑住,看见谢桥缓步而来,‘唔唔’喊叫。 谢桥拂弄着被带着湿气的风吹乱的袖摆,眉眼冷清,睥睨着曹嬷嬷,“只给你一次机会,说话前,好好想一想,说什么,该如何说。” 婢女拿掉曹嬷嬷嘴里塞着的布团。 曹嬷嬷不顾嘴里的酸痛,哭着说道:“郡王妃饶命啊!老奴被逼无奈,不是真心想要泼您脏水,三老爷威胁老奴,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不给老奴一条生路。”曹嬷嬷见着谢桥眼底的不耐,赶忙说道:“三老爷找姑奶奶,几次帮他在老夫人面前说些好话,让老夫人寻老太爷通融,念在父子一场,莫要赶尽杀绝。老夫人自顾不暇,如何能够帮扶他一把?三老爷便就此记恨上老夫人!” “昨儿个他来质问老夫人,为何不愿帮他,老夫人被关在院子里,脾性日益见长,性子暴躁。三老爷口气不虞,刺激到老夫人,两人生了口角,三老爷失手将凳子砸在她的心口上。这一出手,便红了眼,老奴拉也拉不住。不过三两下,老夫人便没了动静。” “三老爷吓着了,扔掉凳子,看着没了生息的老夫人哭了。老奴心中害怕极了,趁机要逃走,被门口的人拦住,才会有之后的事情。” 谢桥拧眉,在判断着曹嬷嬷话中的真假。 “郡王妃,其他的老奴都不知。老奴对老夫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昧着良心未能指控凶手,形势所迫……”曹嬷嬷开解的话,在谢桥凝结成冰的眸子里,渐渐闭了嘴。 屋子里的动静,她一字不落的听进去,惊惧不已。她认为,郡王妃是会妖术,让三老爷竟说了实话! 知道欺瞒不住谢桥,哪里还敢吐露半句假话? 忠心耿耿? 好一个忠心耿耿! “你如此忠心,我便成全你。”谢桥抬眼看向秦蓦,尔后对蓝雨道:“给她一个痛快。”说罢,转身看向一脸复杂的容誉。 容誉看了谢桥一眼,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曹嬷嬷身上。 曹嬷嬷吓得肝胆俱裂,未曾想到谢桥不会放过她,当即求饶道:“郡王妃,老奴——”话未说罢,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蓝雨如何出手,他们也并未看见。 蓝雨面无表情的站在秦蓦身后。 容誉看着眼前身形纤细,弱不禁风的谢桥,手段强硬,杀伐果决,不由垂目,盯着地上的曹嬷嬷道:“你唤我来,就是为了听一听这真相?” 谢桥觉察到容誉情绪不对。 下一刻,容誉笑了,笑容带着一丝谢桥看不分明的意味:“容华,何须多此一举。我们不信你,无法阻拦你出现在这里,我与你二婶娘亦是不会见你。” 谢桥怔愣住,这一刻,觉得有些看不懂容誉。 “你三叔留给我处置。”容誉望着地上的容霖,心中说不出的失望。父亲插手,便是不希望他走旁门左道,坏了禀性。可哪知,他的芯子早已坏了,如何能够体谅他的良苦用心?只是想要他吃些苦头,明白这世间之事,不是他想要,便能够使手段得到,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若是他能够诚心悔过,迷途知返,定会安排他的出路。 他却一错再错。 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杀父弑母! 谢桥静默不语,似乎想到什么,冷静的问道:“二叔,今日三叔当着众人的面,指控我的时候,你便知道与三叔脱不掉关系吧。你没有点破,我能这般理解你,是为了容姝的姻缘,不想让她的声誉受到三叔的影响。” 容誉眼底闪过愧疚,他在容霖带着曹嬷嬷出面,便猜想到了。 谢桥脸上浮现一抹清丽的笑,笑容有些淡,飘渺而遥远:“或许,自私早已刻进了容家骨子里。” 她在看见容誉脸上怪异的神色,便觉得不对,心中隐有猜测,并不确定,只是在听到他要求容霖交给他处置,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是维护辅国公的声誉也好,为了容姝的姻缘也罢,她都不想去追究。 容家之于她,不过是容姝那一份赤子之心给予的温暖。 柳氏对她的关怀,不过是因为欠下李氏的恩情。 谢桥收回视线,背对着容誉道:“最后一次。” 不等他说什么,朝秦蓦走去。 秦蓦静静的看着她一路朝他走来,清凉晚风将她的衣裙吹拂,在冷风中摇曳,显得愈发单薄。脸上轻轻浅浅的笑,透着寂寥。上前一步,宽厚的掌心将她纤纤十指握住,十分温柔,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谢桥将他的手反握住,唇边慢慢流泻出一抹浅浅的笑来。语气带着一丝轻嘲:“我无事。”早已习惯了。 任何事物,都有远近亲疏。 她不喜计较,可到底在当作一家人之后,被舍弃,心里还是会失落。 秦蓦一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将她揽进怀中。 谢桥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微微发冷的心,被他身上的温暖包裹。 只要他在就好,她什么都不在乎。 —— 接下来,谢桥一直忙前忙后,张罗着葬礼。 不再过问关于容霖后续的事宜。 容誉将他遣走、杖杀、囚禁……等等,都不再与她有关。 只要,他不再冒犯她。 否则,无论是谁,她都不会再放过! 下葬回府,柳氏有些话要与谢桥说,视线环顾了前厅,并不见谢桥的踪影。 容誉见柳氏在搜找什么,走到她身前:“有事情疏漏了?” 柳氏摇头:“这几日辛苦容华,她生产没有多久,忙进忙出,我留她用完饭再回去。” 容生诧异道:“大姐与姐夫走了。” 柳氏愣了一下,嗔道:“这孩子,她怎得不打一声打呼就走了。我之前还叮嘱婢女告诉她,留下来用膳。” 谢桥向来规矩懂理,每一回离去,都会与她打一声招呼。这一回一声不响的离开,柳氏也并未放在心上,只当他们府中有急事。 容誉神色有一丝异色,他未曾料想谢桥反应如此激烈。 容生极为敏锐,捕捉到容誉眼底的暗色,猛然想起自三叔大闹灵堂之后,便一直未曾出面。父亲对外声称三叔跌断腿。回想起谢桥之后的态度,的确有所疏离,他开始只以为是因为三叔的缘故。 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般简单。 “父亲,您知道大姐出事了么?”容生紧盯着容誉,想要从他脸上细微处,察觉出端倪来。 柳氏陡然看向容誉,突然记起容霖来,想起谢桥那一夜吩咐人来请他过去灵堂。之前不特意去想,便觉得一切如常。眼下回想起这几天的事情,也越发觉得谢桥在府里发生了何事。 往日有商有量,而今谢桥有事,都是直接问容姝,与他们像是在渐渐疏离。 “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柳氏质问道。 容誉清了清嗓子,哂笑道:“不是要紧事,三弟在灵堂闹事,我听信了他的话,不信容华,她对我失望了。” 容生觉得并非父亲说的这般简单。 容誉不肯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 柳氏叹道:“并不是多大的事情,你怎得就听信容霖的话?容华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这是有人挑事,你偏生着了道。容霖就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继嫂都……”后面的话柳氏说不下去,埋怨容誉道:“他是品性有问题,又遭逢变故,只怕早已不是你心中的三弟。你啊,真是糊涂。” 心中想着,那日寻个时机,与谢桥说明白。 容誉缄默不语,任由柳氏数落。 柳氏心里拿定主意,一身粘腻的很,便回院子沐浴。 容生忙着去送柳家的人。 只剩下容誉与容姝。 容誉瞥一眼容姝,负手去往书房。 “父亲。”容姝唤住他。 容誉脚步一顿。 容姝问:“三叔是凶手?”语气并无起伏,仿佛经历这一场变故,容姝变得无悲无喜,仿佛什么也引不起她情绪波动。 无欲无求。 容誉不说,容姝也从他的反应得到答案,转念便想到事情一切始末。 “父亲,你要想明白,不是大姐欠我,是我们欠大姐。没有她,便没有二弟。我们的家,便不是家。我因为她,的确受过牵连,可也正是因为她,我觉得我找到自我,我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三叔与我们早已分割开,如果因为她而影响到我的婚姻,那么不要也罢。他们要娶的名声,我一个和离的女人,再如何完美,也已经烙上瑕疵。” 容誉轻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又无从说起。 “父亲,这是事实,你隐瞒下来,便能够当作没有发生过?您觉得此事能够影响到我,如此小心谨慎,即便我顺利嫁过去,事情总有披露的一日,那时候他们介意,对我来说才真的是毁灭。如果不能从一而终,那么不如不要开始。”容姝轻轻吸一口冷气,她竟是猜对了。如果当真是因此,大姐而疏离辅国公府,那么当时她是何心境? 她不敢想,心里隐隐泛起一丝疼。 “父亲,您伤到大姐了,她将我们当作亲人看待。而您那一日的所做所为,与大伯有何区别?”容姝说罢,便朝府外走去。 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整个人突然清醒,脚步猛然一顿,眼中闪过懊恼,她这般冒失跑去郡王府,想要做什么?解释父亲的行为? 容姝苦笑一声,她了解谢桥,她恩怨分明,旁人对她好一分,她便十分回之,掏心掏肺。可她又是心思敏感细腻的人,一旦伤到她的心,她便收回一切,守住自己的心,不让人再伤分毫。 她对父亲、母亲疏离,对她的那份亲厚,却是不曾变过。 她去道歉,谢桥不需要。 反而会因此而伤了情份。 她看在自己的情面上,不好将话说绝了,如此倒是为难她。若是她将话掰扯清楚,自己心中理解,但是难免会有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容姝紧紧捏着拳头,良久,又松开。心中顿时升起一种无力感,转念又想通了。 她邀谢桥过几日去踏青,散散心。 想到此,容姝心中郁结的郁气,稍稍消散。 心里思索着要去何处踏青,倏然,一道白光向她蹿来。容姝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却忘了自己踩在台阶上,朝后跌去。 “唔……” 容姝痛呼一声,脚踝一阵巨痛,宛如绵密的针扎入心口,痛楚向四肢百骸蔓延。 屋子的门大敞着,站在门口的苏璃,看见自己带来的小奶猫,害得容姝跌一跤,心中又急又怒。快步到容姝的身旁,将她抱起来,一边吩咐香卉去请大夫。 “扭着脚了?”苏璃心疼得绞拧起来,看着她脸色苍白,紧咬着唇,眼底隐隐泛着泪光,自责道:“小容容,都怨我,不该带那小畜生来。” 容姝摇了摇头,是她心不在焉,这才被小奶猫吓到。瞥见蹲在柱子后,将自己藏起来,探出一个小脑袋的小奶猫,似乎意识到自己犯错了,目光怯怯的盯着他们。 “别动。”容姝咬牙,示意苏璃将她放在榻上坐着,右腿悬着。 苏璃不敢乱碰她,蹲在她脚边,小心翼翼撩起她的裙摆,嫩绿色的纱裙映衬得她的肌肤赛雪,苏璃的心口‘扑通’、‘扑通’的急促跳动起来,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裙摆从指缝中滑落下来,苏璃怔怔的回过神来,耳尖微微泛红。生怕容姝瞧出端倪,急忙掀起来,手指不经意的触碰到她细腻的肌肤,像烧着一簇小火苗灼烫着他的指尖,忍不住用那根手指挠了挠手心。 容姝起初并未发觉他的异样,一滴一滴的温热滴落在她的小腿上,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垂眼望去,一眼看见他发红发烫的耳尖,不禁抿唇,视线下移。并未看清,一只修长温热的大手贴上她的小腿,滚烫的手心温度缓缓渗入她的肌肤,随着他的手掌来回的摩挲移动,脚踝上的疼痛都似乎缓解了。 他的手握着她一小截白嫩细腻的小腿,手指控制不住的细细地发颤。苏璃觉得自己胆儿贼小,他如果再像上回那般落荒而逃,只怕容姝就要嘲笑他了! 他是个男人,碰自己的……女人,有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可他心里就是紧张,紧张地那颗活蹦乱跳的心要跳出嗓子眼。生怕容姝会觉察到他颤抖的手,来回摩挲着,又巧妙的擦去她那雪白的小腿上几滴血红。可下一刻,他就后悔了,入手的滑腻,令他心口发热,口干舌燥。一股热流自小腹蹿上来,某处异动,令他猝不及防。无措略有些心慌地站起身来,双眸无辜的瞪着容姝,眼底有着茫然。 容姝惊诧的看着他鼻子下两管血红,愣了愣,不由得失笑。看着他古怪的神情,问道:“你怎么了?” 苏璃木木呆呆的说道:“我……我好像肿了。” 猛然意识到自己胡说八道了什么,苏璃脸色爆红,触及到容姝关切的目光,眼神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别扭的别开头。 屋子里陷入沉寂,微妙的气氛在发酵。 苏璃觉得空气都变得尴尬了,顾不上容姝嘲不嘲笑他,再次落荒而逃。 容姝没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见他像火烧着屁股,一阵风似的跑出去,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怪异。电光火石间,猛然意会到他的意思,白玉般的面颊红得滴血。 香卉进来的时候,便见容姝眼底含着水光,面色羞红,无限娇羞,不禁愣一一下:“苏公子呢?” 容姝脸更红了。 香卉只觉得容姝变得很奇怪,只当是忍痛,憋红了脸:“小姐,大夫来了。” 容姝点了点头。 大夫给容姝正骨,叮嘱注意事项,便背着药箱离开。 苏璃蹲在院门口,和小奶猫大眼瞪小眼,清澈的眸子的里,布满了懊恼。手里拿着细小的小树枝,抽打在小奶猫的身上,“都怨你,害我在小容容面前丢脸了。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算了,你这小胳膊小腿,动动手指就捻断了,抽你几棍子。” 即便用上全身的力气,那般小的树枝,都像在挠痒痒,小奶猫不痛不痒,感受不到苏璃此刻纠结无比的心情,举着小爪子搔痒,懒洋洋的趴在地上。 苏璃睁大了眼睛:“嘿,你这是在挑衅我。惩罚的太轻了,看来得来点手段了!”说罢,撸起袖子,抓着小奶猫的前蹄子,将它四脚朝天的仰躺着,拿起小树枝在它肚皮上来回挠痒痒。 小奶猫唬着眼,举着爪子瞪着苏璃。 似乎搞不明白这傻子在做什么。 “喵~” 小奶猫眯着眼,一脸舒适的姿态,刺激得苏璃要炸毛。跳起脚来,眼角余光瞧见大夫走出来,蹬蹬蹬跑过去:“大夫,我家小容容的脚如何了?” “无碍。”大夫认得苏璃,笑眯眯的说道:“苏公子可以进去看看。” 苏璃嘿嘿笑着,手抠着脑门,干笑道:“她要休息,我今儿个不打扰她了。”从宽大袖摆里掏出钱袋子,塞在大夫的手里:“还请大夫费些心,小容容可怕疼了,早些治好她,我送你好喝的酒吃。”说到酒,苏璃有些来劲,得意的凑到大夫耳边说道:“我家老头埋在桃树下的酒,他自个只舍得舔两口,我都给你搬去。” “小老儿等着。”大夫眉开眼笑,心想苏璃是个疼媳妇的,这酒都搬来给他,只怕容姝的腿好了,苏璃被苏相打折腿。 送走大夫,苏璃在院子外头来回徘徊,就是不敢进去。 他对小容容耍流氓了,她肯定很生气。 苏璃心下无措起来。 忸怩半晌,苏璃磨磨蹭蹭进了屋子,探头探脑,倏然双眼圆瞪,眼珠子几乎要掉在地上滚两圈。 容姝正在换衣裳,褪去小衣,露出桃红色的小肚兜,胸口一痕雪白的肌肤,白花花晃得苏璃吞咽一口唾沫,紧盯着她那一大片雪白的酥胸。 苏璃猛然捂着鼻子,生生收回视线,转头就走。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脚深一脚浅,恍惚的往外走。 嘭—— 额头重重撞在柱子上,眼冒金星,什么旖旎的念头全给撞没了。 “谁?” 外头的动静,惊动到屋子里的容姝。 苏璃揉着额头,想灰溜溜的跑了。转念看见屋子里没有人守着,怕容姝担心,硬着头皮说道:“小容容,是我……” “苏璃?”容姝心中惊愕,他不是走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是来问你脚好了没有。”苏璃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令容姝涨红了脸。 屋子里许久没有动静,苏璃心中紧张,趴在门口往里看,便见到她满面娇红的模样,心里似有小奶猫的爪子在挠一样,阵阵发痒。 “哦。” 容姝手指拂过小腿,那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色痕迹,那是苏璃滴落的鼻血。 一阵沉默后。 苏璃蹲在门口,抓耳挠腮道:“小容容,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没有想到你在换衣裳,就看见你半边胸口……不不不是,你肚兜挡着的都没看见,就看见了一点,诶,我……我会对你负责的。”紧张的颠三倒四,越解释倒觉得不解释还好一些。 屋子里这回彻底没有了声响。 —— 郡王府。 谢桥忙完辅国公府里的事,回到郡王府,便抱着常乐一同睡觉。 这一睡,便睡了两个时辰,谢桥被饿醒过来。 外头已经暮色四方。 谢桥看着还在酣睡的常乐,蹑手蹑脚下床,披起衣裳,对着窗外唤一声:“明秀,你去厨房弄两个清淡的饭菜过来。” “诶。”明秀应声,去小厨房吩咐半夏做两道清淡的菜,打水进来服侍谢桥洗漱。 谢桥已经穿戴整齐,净面洗手后,坐在铜镜前,明秀梳着秀发。 “郡王去何处了?”谢桥自匣子里挑拣出一支玉簪递给明秀。 明秀道:“郡王去处理辅国公府里的那一桩官司,容二爷他要压下来,荣三爷在他手里,我们不能利用他对付太子。郡王只好从其他地方着手,从太子那儿给您讨公道。” 提起容霖,明秀冷笑一声道:“容二爷当真是手足情深,这都杀父弑母了,还庇护着他,命人将他送往族里,命族长看护他。” 谢桥眼底闪过一抹冷芒,心道容誉太天真了,只怕容霖注定会让他失望。 “郡王妃,奴婢心中总觉得太子太安静,他向来不是沉得住气的人。这一回看似他胜了,按照他以往的禀性,定会乘胜追击。” 谢桥手一顿,陷入了沉思,猛然从思绪中抽离,猛然站起身来,推开明秀,朝床榻边上冲去。 常乐一个婴孩,睡两个时辰,不哭不闹,这里头本就透着古怪。 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一片冰冷。 谢桥脸上血色尽褪,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双腿发软。 ------题外话------ 推荐:寒默《病娇男神影后萌妻》 “先生,不好意思,昨晚对你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 锦晨安说着递出银行卡,“这是给你的补偿!” 锦晨安后悔死了,酒后竟睡了他。 传闻,他弱不禁风,两天得往诊所一次,一个月得进重症监护室一次! 他清咳一声,一脸病态的苍白色, “我身体……” 片段: “不要了,我下午要去拍戏呢。” 锦晨安推了推黏在身上的人,这哪是病娇先生,分明是一只喂不饱的恶狼。 晚上缠着自己也就罢了,大早上的还不放过。 他一个动作便附身上去,意味深长的抚着她绯红的脸颊,“是拍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话未出完,便讨好似的吧唧吻了下那魅惑的脸颊,笑盈盈的答道,“当然是你重要!” “嗯,我接受了!” 魔爪开始乱动着……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决裂 谢桥浑身发软,摇摇欲坠,双手手指死死抠着床沿,稳住心神。却仍旧是浑身无法克制的颤抖,修剪圆润的指甲几乎将手心扎破。 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几欲将她整个湮灭,吞噬。 常乐青紫的手,微弱的气息,宛如利刃在她心口一刀一刀的划过,心中有多痛,便有多恨。漆黑的双目一片赤红,仿似有烈火在眼底燃烧,恨意汹涌。 “常乐,常乐……”谢桥无措的拍着常乐的小脸,想要将她给唤醒,她细小的脉搏,极为微弱,几乎摸不到。 常乐如同布偶,毫无一丝反应。 谢桥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跌跌撞撞,取来药箱,手忙脚乱的翻找丹药。越焦灼,便越乱,猛然将药箱倒扣,瓶瓶罐罐撒满一桌。 “郡王妃,您要找什么药,奴婢帮您。”明秀脸色亦是一片煞白,比起谢桥,她要镇定得多。心中却觉得看顾常乐这一方面,并无一丝疏漏,为何还是给得手了? 当真是防不胜防! 谢桥胃里灼烧,蔓延至咽喉,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终于,找到药。 碾碎一半,塞进常乐的口中,明秀拿着小勺舀一勺温热的水洇进她的口中,化去口中的丹药。 谢桥坐在床踏板上,将常乐紧紧抱在怀中,脸蹭着她的小脸,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下。 常乐,你不能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母亲不能没有你。 谢桥抱着常乐,缩在床边,窗外血色残阳照耀在她身上,整个人被绝望给笼罩。 一切的无措,来自她的束手无策。 她无法保持冷静、客观的去对待常乐的症状,剂量上猛了怕她受不住,轻了却又起不到效用,变得束手束脚! 常乐的脉搏渐渐强了一些,谢桥压制住欣喜欲狂的心情,“明秀,备车。”抱着常乐疾步往外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治好她! ——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停在一座老宅前。 明秀下去叩响府门。 门仆见到明秀,立即将门打开,只见一道残影在眼前掠过,谢桥直奔主院。 “师兄,救救常乐……”谢桥不等门口守着的白翎进去通报,便是已经撞开门,跌跌撞撞的站在正中间,满面仓皇的搜寻着玉倾阑的身影。 玉倾阑坐在绒毯上,面前摆放着棋盘,听到动静,侧头看着心急如焚的谢桥,她嘶哑的嗓音入耳,心中一震,连忙站起身走来。 “求你,救救她……” 谢桥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摆,哀求着玉倾阑。 怀中的常乐,稍稍得到缓解的毒症,又发作了起来,她的身子越来越冷,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会烟消云散。 “师兄……” 玉倾阑看着谢桥青丝蓬乱,衣襟松散,裙裾下的双足,并未着罗袜绣鞋,脚心被尖锐之物划破,鲜血在她脚下印下深浅不一地足印,狼狈至极。 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要崩溃了,半仰着头,泪眼婆娑,蕴含着殷切期盼。 玉倾阑只觉得胸口憋闷,何尝见过谢桥如此失常的模样? “你冷静,我看看常乐。”玉倾阑手指摸上常乐细小的手腕,一片冰冷,脉搏已经快要摸不着,面色发青透着灰白,眼底一片冷然之色,愈发的阴寒。 此毒太过阴毒霸道,幸而常乐食用极少,否则早已一命呜呼。 对一个孩子,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自高阁上将谢桥给他的那枚玉戒拿出来,碾碎了,里面滚落一颗通体碧绿的药丸。 玉倾阑喂入常乐口中,将孩子抱过来,安慰谢桥:“你别担心,师兄用尽一切办法,也会治好常乐。” 谢桥靠在他的肩头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崩溃的痛哭。 玉倾阑肩头湿热,灼烫他的皮肤,心痛难当,一只手臂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发泄。 谢桥心里泛着无边的悲凉与绝望,所有情绪齐涌而来,奔涌横流,再也承受不住,整个人往一边倒去。 玉倾阑搂着她的腰,拖扶着她躺在榻上,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你需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怎么可能不想? 谢桥心中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常乐未曾脱险,她如何能够放得下心? 无声的苦笑一下,想起常乐这般小,便要承受诸般苦楚,愤怒至极,悲痛至极。心中阵阵抽痛,向四肢百骸散去,痛入骨髓。 “是我,是我害了她。”谢桥眼角的泪水落入枕畔,根本就不应该要她,即便她做得再好,依旧让人轻而易举的伤害她。 她学这一身医术,救死扶伤,却救不了今生挚爱。 之于秦蓦。 之于常乐。 她方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多么的微渺。 她救人无数,谁来救救她的女儿? 浓烈的挫败感,几乎将她给击溃。指尖狠狠扎入手心,皮开肉绽,她都毫无所觉。 双目空洞无神,落在常乐的小脸上,五内俱焚,将她抱入怀中,似乎想要用身上的温度暖热常乐冰冷的身躯。 玉倾阑站在一旁,看着谢桥如溺水的人一般,死死的抓住一根浮木,纵然布满荆棘也不愿放手。心口似有火燎一般,蔓延至咽喉,干涩得难以呼吸。 “桥桥,我带她回谷。”玉倾阑声音带着嘶哑。 谢桥猛然看向他,下意识松开了常乐。 “这粒药是师傅给我母亲的救命药,她镶嵌在玉戒里面,这玉戒是财富无人会轻易毁去,才得以幸存。这或许就是命运,这玉戒消失多年,你给拿回来了。常乐服用了,能够压制毒素,一个月内不会复发,回谷是唯一的希望。”玉倾阑语气温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手指轻轻梳理她蓬乱的青丝。 “师兄——”谢桥声音变了调,望着他泛着融融春水的眸子,将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奇异的抚平。 “只是修为。” “可是……” “常乐更重要。” 谢桥咽喉干涩发紧,视线落在他温润清隽的眉宇间,风华清贵,蕴含着切切担忧,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对不起,师兄。你说的对,我是你的麻烦。自从你遇见我,不知给你添了多少麻烦……” 玉倾阑松开她,指腹拭去她眼角凝着的泪珠,轻笑一声,声音轻若春风:“我从未后悔过。” 你可知,能够为你处理麻烦,也是一种幸运。 常乐的情况,稳定下来。 玉倾阑不敢耽搁,决定立即启程。 谢桥不放心,担忧路途会出变故,便让玉倾阑夜等片刻,她寻秦蓦亲自护送他们回谷。 力保不出半点差池。 —— 秦蓦得知常乐出事,几欲发狂,戾气横生,单枪匹马直奔东宫而去。 门口,两人相遇。 秦蓦身上散发着彻骨的寒气,透着凛然不可逼视的肃杀。 太子被他一身凛冽气势唬住,不知怎么一回事。 秦蓦幽邃的眸子里一片阴森冰寒,压抑着浑身叫嚣的暴虐之气。不等太子说话,一脚将他踹进门内,迈步进去,身后的门‘嘭’的关上。 太子捂着肚子,痛得面目狰狞,不知道秦蓦发什么疯。 “来人——”太子话未出口,寒光凛冽的长剑朝他脖子划去。 太子肝胆俱裂,朝一旁滚去,爬起来往屋子里跑:“来人,拦住他!” 一道凌厉带着浓烈杀气地破空声疾飞而来,太子整个人被定在柱子上。 锋利的长剑穿贯穿他头上的玉冠,玉冠碎裂,微风拂过,墨发飘落一地。 太子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后背渗出涔涔冷汗。 心有余悸。 再下来几公分,他的脑袋便如玉冠。 一口粗气还未喘出来,迫人的剑气逼近,太子心惊肉跳侧身倒去,噗嗤一声,长剑扎刺进小腿,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 不等他有所反应,剑指他的手,冰冷的剑尖在刺进他的手心,秦蓦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冷声道:“你说,从哪里开始下手。” 太子心如擂鼓,紧紧盯着眼前的长剑,看着它一点一点的送入手心,痛得手直抽搐。比起手上的皮肉伤,秦蓦的话更令他心惊胆颤,咬牙隐忍道:“你疯了!秦蓦,你拥兵自重,任性妄为!本宫乃东宫储君,岂能容你随意喊打喊杀!”手背一阵剧痛,太子面容抽搐扭曲:“你今日要本宫性命,明日你便血洒刑场!皇家威严,不是你能够随意挑衅!” 到这一步,太子唯有用权压人! 否则,秦蓦这疯子当真会不管不顾杀了他! 秦蓦闻言,墨色浓郁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懒得冷笑:“东宫储君。”这几个字,在嘴里咀嚼几遍,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极为轻视。 只不过—— 秦蓦冷冷看他一眼,嘴角的笑,透着残佞:“我且看你这位置如何坐稳。”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强大气势,瞬间敛去。 折磨一个人,便是击垮他的心智。太子为了夺得皇位,无所不用其极,手段狠辣。 皇帝只他一子,除了荣亲王,太子势在必得。 如果让他看着皇位与他失之交臂,跌落云端,于他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储君么? 秦蓦邪肆一笑。 长剑一收,鲜血喷涌,太子感觉到压迫在身上的威压撤离,长吁一口气。 “嘭——” 秦蓦一脚踢去,太子呈弧线飞出去,重重撞在柱子上。柱子震断,瓦片倾泻而下,砸落在太子身上。 太子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喉结微动,一股腥甜翻涌而上,吐出一口鲜血。 秦蓦缓缓朝他而去,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太子的心口,一点点的下沉,浑身颤抖。 他怕了。 秦蓦就是一个不怕死的疯子。 和他斗,弄死的是自己! 他不会给人痛快,一次一次戏耍你,让你与死神擦肩而过,又重获新生,周而复始,令你心智崩溃,最后再一击毙命。 所有的人,在他的眼中微渺如蝼蚁。 可这又如何? 他的女儿,还不是折在自己手里? 仿佛是因为难逃一死,他几乎认命了,低低的讥笑出声,越笑越大声:“你就算杀了我,你女儿能活过来?真替你可悲,即便你强大如斯,无人能奈何你,可又能如何?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你说是不是很可悲?” 咳咳—— 太子被鲜血呛到,剧烈的咳嗽,又觉得十分好笑,边咳边笑,带血的唇瓣里吐出残酷恶毒的话:“真是可惜,她才一个多月,还未好好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哦不……她都还来不及看清楚你们的脸孔,就夭折了。她是命太好,还是命太不好。生在富贵,又因为你们这样的父母,害得她生命如此短暂,你说她会不会恨你们?” 秦蓦额角突突跳动,手背上青筋暴叠,暴虐之气高涨,修长遒劲腿蕴含着无尽的力量踢向他的头颅。 几乎能够预想到爆裂的凶残画面。 太子瞳孔一缩,浑身僵直,仿佛被定住,眼睁睁看着秦蓦的腿踢爆他的头颅。 “慢着。”一道清冷嘶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想起。 秦蓦猛然收住脚。 民进唇角,侧头望去,只见谢桥一袭素雅的衣裙,站在阳光下,肤白胜雪,凤眸如星,闪烁着幽诡暗芒。 秦蓦剑眉一扬,眼底浮现冰寒之色。 她为太子求情! 谢桥睨秦蓦一眼,在他身边站定,嘴角带笑,眼底却不见丝毫的笑痕:“我不让秦蓦杀你,只是觉得对你这样的人动手,只会脏了我们的手。”停顿片刻,谢桥弯下腰来,对着太子一字一句道:“让你失望了,我的女儿无碍。” 太子怔愣。 不可能! 谢桥抬脚,踩在他受伤的手背上碾压。 “啊——” 太子嚎叫,一粒药丸落入他的口中。 噎的他双目翻白。 太子抠着舌根,想将药吐出来,可早已下毒。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喂你吃的是什么啊……”谢桥笑得温柔,声音越说越低,越听越瘆人:“你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可见是黑心黑肺,这药只是让你……烂心烂肺而已。” 太子面色顿时惨白到极点,便听她道:“好好享受这几日储君风光。” ‘储君’二字,谢桥极尽讽刺。 谢桥拉着秦蓦的手往外走。 一拽,没有拽动。 谢桥抬眼望向他。 秦蓦眼帘微垂,依旧未动。 谢桥叹道:“有比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谢桥以为自己的眼泪,方才早已流干了,可看到秦蓦的这一刹那,她才知道原来眼泪是这般的多,仿佛怎么也流不尽。一出声,便哽咽了,语不成调:“常乐,很不好……” 秦蓦骤然变色,脚下生风,快步离开东宫。 谢桥追上秦蓦,攥紧他飘曳的宽大袖摆:“常乐在师兄那里,你护送他们回神农谷,只有回谷,方能救常乐一命。” 秦蓦猛然顿住,扭头看向谢桥,双目赤红,抑制不住的狂怒,恨不得将太子碎尸万段! “常乐要紧,太子我来处置,或者留着等你来收拾他。但是现在不能动他,他一死,我怕你们这一行不得安生,耽误常乐的救治。我怕了,真的怕了,我甚至怀疑当初进京是对还是错。” 如果以失去常乐为代价,那么她错不可恕! 秦蓦眼中闪过痛色,将她揽入怀中,闭上眼睛,哑声道:“我不够好。” 未能保护常乐,让你担心受怕。 两人都无心谁对谁错,一心在常乐身上,快速离宫。 秦蓦将谢桥送往郡王府收拾一应生活用品,叶舟的姐姐生产不久,是极为朴实贤良的妇人,做常乐的乳母,跟随他们一同回神农谷。 谢桥送别回府。 明秀看着她情绪低落,绞尽脑汁,不知如何宽慰。如果她是郡王妃,定然会承受不住。 “郡王妃,您放心,大师兄和郡王会将小县主的消息传给您。有大师兄在一定会无恙!”明秀知道神农谷里的秘密,所以得知玉倾阑将常乐带走,一颗心便落了下来。 谢桥扯着嘴角,叹声道:“常乐在谷中我很放心,比在外要安全。只要她性命无忧,京城未曾平息,我不打算接她回来。到时候毒解了,我安排你与叶舟去谷中照料常乐。” 明秀失声道:“郡王妃——” “明秀,你当知道,常乐比我更重要,她比我更需要人照顾。交给你,我很放心,没有人比你更合适。”谢桥看一眼明秀,踏进屋子。 明秀嘴角翕动,终究是没有再多说。确实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她在神农谷长大,对那儿极为熟悉。 谢桥坐在太师椅上,隐卫将乳母丢在地上。 乳母吃痛,痛哼一声,触及谢桥心肝一颤,连忙噤声。 “拷问了,不肯松口。” 谢桥睨她一眼。 乳母脑袋低垂,一副什么都不会说的模样。 谢桥也不急,端着明秀递上来的茶杯,浅抿一口,盖上盖子,放在桌子上,撞击出声响。 乳母眼皮子一跳,浑身紧绷着。 “怕什么。”谢桥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乳母却觉得发寒,芒刺在背。“你自己有儿有女,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也吓得了手。”谢桥拿起隐卫放在手边的资料,淡淡的扫一眼,当即发现出问题,心中冷笑一声,莫怪她会敢动手,“原来你家中的儿女是买来做替死鬼的啊……” “郡王妃……”乳母心中骇人,接下来的一幕,吓得她肝胆俱裂。看着屋外绑在桩子上的两个孩子,瞳孔紧缩:“双儿,麟儿。”尚在襁褓里的婴孩,大约是绑着不舒服,哇哇大哭,乳母听得心都要碎了,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心中焦灼不已。 “娘,娘,救救我和弟弟。”四五岁的小姑娘,吓得小脸色惨白,哭喊着:“娘,他们都是大坏蛋,救救我和弟弟……” “郡王妃,您要杀要剐,随您的便,他们只是个孩子,您不能牵连无辜。”乳母对着谢桥磕头认罪,求她宽恕两个孩子,心里早已是悔青了肠子,没有想到孩子藏的那般深,还是被抓住了。 谢桥怒极反笑,只是孩子?牵连无辜? “常乐不是孩子,她不无辜?”谢桥语气里透着森然之气,不等乳母开口,又道:“念在你喂养过常乐,给你一个恩典。他们两姐弟,你选其中一个……” 在谢桥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乳母心中早已绝望了。谢桥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当她后面这句话说出来,连忙说道:“小的,给小的一条生路!” 谢桥笑了,抚弄着手指说道:“我有说给生路?不过是让一个死得痛快点罢了。之前我打算给小的一个痛快,看见他,我想起常乐,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到底是令人心疼。”话音陡然一转,“我改变了,你这般宝贝着他,我不想轻易饶过他,让你称心如意,我心中这口气如何出了?我的常乐这般小要承受痛苦折磨,他为何就轻易的解脱?” “不……不要……”乳母听着小儿子哭的撕心裂肺,眼泪紧跟着留下来。 谢桥给明秀递一个眼色。 明秀将一把弓箭塞在她的手里。 谢桥道:“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你三箭之类射杀了小的,我就放过大的,如何?” 乳母吓的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一个劲的摇头。 “不愿意?”谢桥挑眉道。 乳母觉得谢桥就是个魔鬼,她宁愿自己死,也下不了手杀自己的孩子。 她浑身几乎要僵冷冻结,似乎不堪承受手中弓箭之重,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唇舌间喃喃,想要说什么话,可又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猛然将手里的弓箭一掷,她不会如谢桥的意,她不从,无非是一死!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恶毒如斯,女儿会不会如此?”谢桥吩咐明秀拿一把匕首给小女孩:“我不大相信这句话,所以让她印证一下。她要活,便手刃了小的。”见小姑娘拿着匕首,看向她。忽而,勾唇一笑,点着自己的心口,亲切的笑容带着蛊惑:“你将刀插进你弟弟这里,我放你回家。” “不要,双儿不要!”乳母嘶声力竭,指着谢桥道:“恶魔,你是个魔鬼!双儿这般小,你让她杀了弟弟活命,你是要毁了她!” 魔鬼么? 谢桥眼底闪过晦暗难明的光芒,她只不过,也想让她尝试一下,失去孩子刻骨铭心的痛。 “这就看你的选择了。”谢桥暗含深意。 乳母一个激灵,连忙跪在地上叩头,“我招,我招。东西放在壶盖上,不摇晃一下,水没有问题。验毒便验不出来。我喝的时候,将茶壶晃一下,东西掉下来融解了。东西每日都放一点,我喝了,过奶给小县主。自己再吃解药,一两个时辰之后再喂她吃母乳。这几日,小县主并无大碍,我担心是我吃了解药,对她无用,你们回来了,我任务没有完成,情急之下,便喂她食用了加药的水。” 她不敢喂多了,怕立即察觉到端倪,她逃不走。 可惜,她身边有人监视,她一有异动,便控制住。 谢桥要听的并不是这个:“府中还有谁。” 乳母战战兢兢的说出两个。 谢桥看向明秀,明秀立即出去。 片刻,她回来,朝谢桥点头:“人都抓起来了。” 谢桥‘嗯’一声,“将她处置了。” 乳母虚脱的倒在地上。 隐卫将她拖下去。 谢桥静静地盯着两个孩子,神色有些微的恍惚。 她的常乐那样的乖巧,从不曾哭的这般嘶声力竭。如今,却是奄奄一息,不知冷热,不知痛与难受,哪里有他那般的有活力。 心里升腾出一股子恶念,转瞬,被她压制下去。 善恶一念之间。 “明秀,将这一碗药喂那小姑娘喝下去,将人送回去。”谢桥不忍对孩子下手,也不喜牵连无辜。 “是。”明秀担忧道:“郡王妃,她会将人全供出来了吗?” “嗯,与她解触的人不会太多。”谢桥浑身疲倦,半阖着眼道:“着重审问那两位。”她要将府中的毒瘤给肃清。 谢桥坐在常乐的屋子里,盯着她的用具,怔怔出神。 一坐,便是大半日。 明秀推开门进来,阳光刺得谢桥酸痛,捂住眼睛。 “郡王妃,淮阴侯府来人了。” “谁来了?”谢桥从思绪中抽离,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脑袋胀痛。手扶着头,朝外走去。 明秀眼底隐隐有着忧虑,总担心淮阴侯府的人来得太凑巧。 不知是为太子一事,还是为了常乐。 “淮阴侯夫人,陈氏。” “安排在前厅,不必请来无字楼。”谢桥去屋子里稍微修整仪容,方才去前厅。 陈氏并不平静,在屋中来回踱步,见到谢桥,紧锁的眉头一松,拉着她的手,“容华,太子是郡王打的?” 谢桥点头。 陈氏又道:“常乐如何了?” 谢桥摸不准陈氏的心思,沉吟道:“不太好。” 陈氏舒展的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说道:“太子动的手?” “嗯。” 陈氏一时也难过,常乐满月礼她来了,白白嫩嫩的婴孩,煞是可爱。而今,却要遭罪,太子那一顿打,挨的冤枉。拍了拍谢桥的手背,长叹一声:“常乐吉人自有天相。”拉着谢桥两个人坐在一旁,道出自己的来意:“太子请人来说,秦蓦带人打了他,想要他的性命,你给他吃了穿肠烂肚的毒药,让我们来问你要解药。” 谢桥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讽刺:“不说是舅母来,就算是皇帝老子来,这药我也不会给。他实在是要,我这还有其他的药,就问他敢不敢吃。”语气里带着冰冷的煞气。 陈氏听着谢桥这一番话,惊觉常乐的情况,恐怕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谢桥也不与她兜圈子,直言道:“舅母若是来做说客,便请回罢。你是珠儿的母亲,替她考量难免,我不与你为难。”掸了掸裙摆,起身打算告辞。 陈氏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坐下:“你这孩子,这般说话,可就伤我的心了。你与珠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是舅母,也是有血亲在,一碗水要端平。” 谢桥猛然别过头去。 陈氏仍是看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水光,并不知道谢桥如此说,正是因为容誉的所作所为,令她对亲情,并不抱有多大的指望。 “你舅舅让我来问你一句话,太子对常乐做了什么?”陈氏命人查了,郡王府消息封锁,查不出一丝风吹草动。若非是太子被打,伤的很厉害,褚明珠回府里就是哭,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我如果再迟上一刻钟,常乐将永离我而去。”谢桥深吸一口气,语气不疾不徐,透着凛冽杀气:“只是打他一顿而已,就算是将他千刀万剐,我也难泄心头之恨!” 陈氏心中有了底细,小坐了片刻,见谢桥精神不济,叮嘱她多休息,“我知晓该如何做了,你让郡王安心,定如他所愿。” 谢桥心中还在思索着秦蓦离开京城前,竟去信给淮阴侯府?来不及细品陈氏的话,一觉睡醒,外头便已经天翻地覆。 御史弹劾太子,将其罪状一条条罗列在奏折之上,又呈递出证物。 太子急的嘴里燎泡,请褚明珠去淮阴侯府,请淮阴侯相助。放心不下,命人抬着担架,将他抬到淮阴侯府,还未走出宫门,便听人来报:“殿下,不好了,淮阴侯率领重臣请求皇上废黜太子。” 第二百二十六章 恩情断 皇上一力压下来,驳回淮阴侯废黜太子的请求。 太子还未松一口气。 紧接着,爆出褚明衍并非淮阴侯之子,而是先帝与李妃之子——成王。 淮阴侯一派与秦蓦一派的人,跪请皇上让成王认祖归宗。 明帝罢朝三日,借病避见百官。 明帝也并非是装病,他的确急病了。头风病发作,躺在床上下不来床。 可落在旁人的眼里,明帝这病来的太急太巧,只当他是还未做好准备接受成王还活着的消息。 虽然其中也有这一个原因,明帝躺了两日,症状不减反而越烈。 “皇上,您怎得起身了,奴才扶您起来。”刘公公端着药进来,见明帝起身,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身。 “更衣。” 刘公公惊讶道:“皇上,您要出去?” “嗯。”明帝整理袖口,望一眼外面的天色:“朕许久不曾见太后。” 刘公公心中凛然,顿时不敢再多口舌。皇上这个时候去见太后,定然是为了凭空冒出来的成王一事。如今心中还没有主意,所以去问太后拿主意。 明帝喝了药,去往福宁宫。 宁姑姑正在喂太后喝粥,听到外头跪拜的声音,立即站起身来,欠身行礼。 “免礼。”明帝看着精神状态好许多的太后,询问她的近况:“太后近来如何了?” “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最近比以往能够多吃半碗稀粥,夜里觉比之前多了,睡得比较沉稳。”宁姑姑见太后指着她手里的碗,宁姑姑坐过去,一勺一勺喂她喝下去。 太后喝的很慢,宁姑姑喂的有点困难,余光瞥见明帝站在一旁,从最初的淡定,到眼下眉宇间布满了不耐。 宁姑姑顿时心领神会,太后不愿与皇上交谈。 可有些东西,不是想避免,便可以避了去。 “你下去,朕有话与太后说。”明帝发话,挥退宁姑姑。 宁姑姑未动,看向太后。 太后对明帝很失望,以至于她不想见他。外头的事儿,宁姑姑全都细细与她说了。 能动的那只手,紧紧揪着床褥,她以为成王早已丧生火海,却未曾料到人还活着。 太后心中是高兴的,李妃那般素淡如兰的女人,在宫中与人为善,从不与人脸红。这般美好的女子,却是受家族所累,早逝了。 唯一的子嗣活着,她地下有知,会欣慰罢? 太后脸上浮现一丝笑,看着郁结阴霾的明帝,心中突然觉得畅快,他无仁心,江山在他的手里治理又如何能够强大? 回想前半身,太后迷茫了,不知这皇位争夺,她从中又得到了什么? 失去的比得到的要多太多。 而今真的不重要了,这江山落入谁的手中,与她又有何关系? 太后眼中一片悔恨,缓缓的阖上眼,一字一字吐出来:“先帝子嗣,不能流落在外。” 明帝心中震惊,不可置信看向太后。她不会不明白,认回成王意味着什么! “母后,太子是朕唯一能肩挑重任的儿子,他如今正值水深火热。若是让成王认祖归宗,于太子不利。”明帝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压抑住内心的想法,心平气和的说道:“母后,父皇留有兵权在您的手中。朕需要那一份力量,您可否交给朕?稳固大周江山?” 太后听闻明帝最后几个字,忽而笑了。歪着的嘴,因她这一笑,稍显扭曲,颇有几分滑稽。 “给了成王。” 太后如何不知秦蓦与淮阴侯府关系非比寻常,之前以为他是扶持玉倾阑,而今看来却是选择成王。 兵符交给秦蓦,与给成王无异。 “母后!你当真是老糊涂!究竟谁是你的儿子?朕守着这江山本就不易,抗外平内,手里没有兵权如何镇压平息?朕……迟早会被你们害得丢了这大周江山!”明帝愤怒至极,脸色铁青,恨不得将太后的脑子打开,看看她在想什么! 面对明帝的怒火,太后无动于衷,头侧向床内侧,不愿多谈。 明帝满目阴鸷,体内似有烈火在焚烧,灼烧得他五脏六腑,甚至燃烧着理智,几乎要爆发。咬牙道:“母后,您不愿意看见,这江山易主。不然,嘉善白死了。” “啊啊——”太后受到刺激,嘶声尖叫,情绪激动。 明帝看着太后终于有了反应,心中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为了朕,不惜与蜀王生了罅隙,如今帮着一个外人来抢朕的龙椅,蜀王得知,定会如嘉善一般,死也不愿见你。” “报……报应。” 太后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双眼圆睁,歪斜的嘴张开,仿佛一口气抽不上来,随时会断了气。 明帝被她这副摸样吓着,心知他再多说也无用,此行达不到目地,冷哼一声道:“您活得长久一点,朕让你看着,即便你心向着外人,不看好朕,朕也不会丢了江山!”且这个皇位,终将传承给太子! 怒气腾腾的离去。 宁姑姑进来,便看着太后两眼翻白,手脚抽搐,昏厥过去。 “太后娘娘——” 宁姑姑冲过去,大惊失色道:“来人,快去请太医!” 福宁宫里,一阵慌乱。 消息禀报到明帝面前,明帝眼都不眨一下,冷声道:“朕又不是太医,福宁宫的消息,如无要紧事,不必禀报。” “诺。”内侍退出去。 明帝‘啪’地将奏折甩在龙案上。 他打算寻太后要回兵符,她的心向着他,他开口,太后定会给。到时候,他便将褚明衍载入玉牒之中。 哪知,她竟给了褚明衍! 成王? 明帝嗤笑一声。 死了的人,想要活过来,哪有这般简单! 太后想成王认祖归宗,他偏不让! 褚明衍手里不是握有兵符?且看他握有筹码,又如何斗得过皇权! 翌日。 明帝上朝,有人提议废黜太子,成王认祖归宗,当即下令,命人杖毙,杀鸡儆猴! 朝中顿时鸦雀无声。 明帝甚为满意,不等他的心落回心底,便传出太子摔断了腿。 明帝震怒! 命人彻查。 结果呈递在案上,却是太子宠幸良娣,玩出新花样,追寻刺激,良娣一着不慎,割断捆绑在脚踝上的绳子,挑断了脚筋。 这是丑闻,传出去太子的声誉便毁了,才对外说是摔断了腿。 荒缪! 嘭—— 明帝将资料狠狠甩在龙案上,太子重伤在身,肋骨断了几根,如何宠幸女人? 大殿内的内侍、宫婢跪一地,大气不敢出。 明帝将自己摔进龙椅里,双手狠狠搓着脸颊,太子前段时间备受争议,受伤的消息断然不能爆出去,不然定会被挖出他受伤的原因,太子对一个女婴下手,无疑是雪上加霜。 哪知,隐瞒他受伤的消息,旁人便在上面动手! 却又无法澄清。 刘公公推门进来,大殿内气氛凝重,明帝脸色铁青,战战兢兢的禀报道:“皇上,外头皆在传言,太子房事上不检点,废了双腿,舆论镇压不住……” 明帝怒急攻心,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倒在龙椅上,昏厥过去。 “皇上——”刘公公连滚带爬,摇晃着明帝,脸色煞白的怒喝道:“杵着作死,快去请太医!” —— 东宫。 太子脾性暴虐。 床榻上的物件,全被他打砸了。 幔帐撕扯,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满屋狼藉。 双腿筋脉续不起来,即便能够续起来,他的声名也臭了! “殿下……” “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太子抽出头下的枕头,奋力砸出去。 内侍踉跄退出内寝,险些绊倒在地上,抬眼见到太子妃,脸色煞白,磕磕巴巴的说道:“太……太子妃……” “太子如何了?”褚明珠双眼哭的红肿,涩涩发痛。 内侍吱吱唔唔的说道:“太……太子……”话未说罢,褚明珠已经进去内殿。 “滚,没听见!”太子咆哮。 褚明珠脚步一顿,看着处在暴怒中的太子,心中隐隐抽痛。自从他被秦蓦打一顿之后,情势急转直下,废黜呼声太高。皇上手段强硬,镇压下来,却不知他又在寝宫里被人打断双腿。还未喘上一口气,外头又中伤太子的声誉。 一事接着一事,应不暇接。 太子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侧头望来,便见到褚明珠的身影站在门口。脸上阴戾之气骤然消散,似乎又想起什么,脸一沉,讥诮的说道:“你来做什么?我如今这副德行,令你称心如意了罢?我倒是小瞧你,被你蒙蔽以为你不谙世事,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全都瞒着你,生怕我做的那些事,吓坏你!” 呵笑一声,讽刺的说道:“未曾想到你却是那个埋藏最深的人!我对你不够好么?”这句话问出来,太子自嘲了一下,好又有何用?她不过是淮阴侯塞进来的一颗棋子,她的心从不曾放在他的身上,所以才能背叛彻底! 他如今有多爱褚明珠,便有多恨,当初他又有多愚蠢! 以前看不出的问题,如今揭露出来,却觉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为何褚明珠嫁给他,淮阴侯的态度不明,他只以为淮阴侯是效忠皇上,不站任何党派,等他当皇帝的时候,自然会扶持他坐稳皇位。 直到事发,他还天真的去寻求淮阴侯帮助。哪知他却是带头奏请皇上废黜他太子之位,陡然梦醒。 他当时还不明白,认为是淮阴侯偏心,向着谢桥,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他对常乐下手,淮阴侯因此生怒。爆出褚明衍的真实身份,他全都明白了! 呵呵! 他这腿十有八九是秦蓦让人打断。 即便父皇力排众议,稳固他太子之位,也架不住他是个残废! “不是,不是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与母亲说了,今后不会再回淮阴侯府,之前做的那些事,权当全了她的养育之恩,今后好生伺奉你,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太子字字珠玑的指责,令褚明珠白了脸,心中羞愧不已。可她真的不在意什么皇位,日后是否能够母仪天下。压下心中的颤意,一步一步朝太子走去,拉着太子的手,哽咽的说道:“我们不争不抢,就这样今后好好在一起生活,做一个闲散王爷,闲云野鹤,好不好?” 太子看着褚明珠脸上的泪水,心里被蜇一下,转瞬被铺天盖地的恨意淹没。抽出自己的手,冷声说道:“闲散王爷?他们会给我一条生路?” “会的,一定会的。哥哥不会要我们的性命,夫君我们放手,好不好?”褚明珠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里仿佛也空了。他是怨她的,怎么会不怨呢?褚明珠心中仓皇无措,她不求太子能够原谅她,只望能守着他过一生。 太子哈哈哈大笑,如癫似狂,笑得眼角都泛着泪花,可怜可悲的望着褚明珠:“珠儿,你怎得不明白?我自小当作储君培养,习帝王之术,为着那个位置而活着。你说放弃了,此后做一个闲散王爷,如何能甘心?” 褚明珠闭上眼,泪水潸然落下。 “珠儿,你爱我么?”太子目光温柔,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褚明珠点了点头。 太子眼底的晶莹一闪而逝,低笑了几声,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这个答案很满意。 褚明珠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发慌,喃喃的低唤一声:“夫君……” “你先出去,我想休息,好好整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子语气平静,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褚明珠不肯离去,太子越是平静,她心里越是不安。 他反应激烈,说明他是在意。 “我不走,你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留下来陪着你……”褚明珠的话只说一半,便被太子挥手打算,他眉宇间带着不耐,眼底透着狂怒之色,叱道:“滚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你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下,还是要我死了你才甘心?” “不,不是……” “滚啊!” 褚明珠泪水不断流淌而下,唇瓣颤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只是摇着头。 太子见状,气乐了:“褚明珠,你别天真了!你大哥若要放过我,如何会弄残我的腿?我一个残废,有什么好?让你如此死心踏地?好,你说他们愿意放过我!你找容华将我的腿治好,我就信了你。之前的事情,全都一笔勾销,重新开始。” 褚明珠紧紧攥着手心,呆呆的盯着太子,没有说话。 太子嗤笑道:“怎么,你也觉得不可能?你都不相信的话,拿来糊弄我。在你眼中我就如此蠢钝如猪!” “不!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去,我现在就去找容华,求她给你治腿……”褚明珠不等太子再说什么,提着长及曳地的裙摆朝门口走去,眨眼间,便不见踪影。 “啊”地一声,太子嘶吼,双手重重捶打着床褥,宛如困兽一般,发出濒死的嗷叫。 双手死死掐着毫无知觉地大腿,力道大的几乎要将指下的肉撕扯掉,露出白骨。 废了! 即便他有天纵奇才,这一辈子,也与皇位失之交臂。 太子双臂紧紧夹着脑袋,这一双腿,将他彻底击垮。 从内而外! 废黜太子的圣旨,早晚会到他的手里。 哈哈哈太子大笑出声。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到太子状若癫狂的瘆人笑声,觉得太子离疯不远了。 —— 郡王府。 谢桥手里站在书案后,凝神写着家书,寄给秦蓦。 神农谷中的秘密,向来传男不传女。所以玉倾阑学玄学,乾坤八卦之术,方能启动禁地入口。 师傅曾说当年有人师祖曾进去过,却再也未曾出来过,不知其中之凶险,因而若无攸关生死之事,切莫开启禁地。 正是考虑到这一层,她便让秦蓦随同一起去。 他是真的怒了。 即便离去,他也布下天罗地网,不肯饶了太子,让他好过一日。 谢桥还未来得及部署,那边就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太子,直接行动起来。 如今这个情况看来,太子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谢桥眼底迸发出冰冷的锋芒,浓墨在宣纸上划下重重一笔,力透纸背,带着凛冽杀气。 这还不够! 叩叩。 门被敲响。 谢桥拿起宣纸揉成一团,扔进桶镂里。 “进来。” 明秀推门而入,脸色不大好,不情愿的说道:“郡王妃,若不是看在淮阴侯做的一切,奴婢早就将她轰出去了!太子做的事,那叫人干的事?对一个屁事都不懂的婴孩下手,算什么男人?简直就是畜牲!竟然还有脸让您给他去治腿,不一包药毒死他,算是上天庇护了。” 谢桥唇瓣紧抿,心中诧异:“褚明珠?” 她竟会来求自己给太子治腿。 出乎意料。 “可不是?他们当真是想法清奇,灭绝人性,又期待旁人多长几幅菩萨心肠。给你欺负的要死了,转头又求上门求救。臭不要脸!”明秀将毕生骂人的功夫,全都献给了太子。 “不见。”谢桥重新执笔,铺展开信纸,沉心静气一笔一划的写信。 提及常乐,眉头紧锁,神情十分柔和。 明秀心里拿定主意,出去回绝褚明珠。 片刻,明秀无功而返年,愁苦着脸道:“郡王妃,太子妃跪在地上,她说您不愿见她,她便长跪不起。” 谢桥揉了揉眉心,心中生出郁燥之气,起身去往前厅。 远远地便见褚明珠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副就此跪死下去的模样。 褚明珠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侧头望来,便见到站在不远处的谢桥。呆滞的目光微微转动,死气沉沉的眸子里透着一丝光亮来。木然的脸上,抽动几下,扯出一抹勉强的笑。 “你肯来见我了,真好。”褚明珠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谢桥,在她身前站定,苍白的脸上一片僵冷,不复往日的娇俏柔和。伸手想握着谢桥,却被她躲避开,褚明珠笑了笑,嘴里发苦,那一丝苦涩蔓延至心底,麻痹着心脏,低喃道:“我今日所求,会强人所难……” “既然明知是强人所难,又何必再开口?”谢桥谢桥唇边掠过一抹冷笑:“珠儿,我恩怨分明,并不迁怒旁人,不代表我会宽恕自己的仇人。你明知自己的使命,却放任自己泥足深陷,这本身就是不该。你背叛了父母,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既然爱上,你又为了自己的使命,背叛她。你手里握着的一把双刃剑,扎伤你父母,又伤了自己。” 褚明珠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素来聪明,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的结局,可你却自欺欺人,相信你大哥会留太子一命,太子放弃所有,与你平凡的生活在一起。你觉得在你背叛他之后,你们还能和好如初?早在你背叛他的那一刻,你就不该放任自己的心。 珠儿,如今的境地,都是你自己酿造的苦果,皆由你自己承担。你做不到对父母的从一而终,便在一开始就要选择拒绝。否则,太子早前察觉到你的身份,如今你不是跪在我的面前,而是太子的脚边,求他饶恕你的父母!”谢桥这一番话,残忍而无情,戳破褚明珠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褚明珠甭哭的掩面痛苦,将自己满腹的委屈、惶恐全部宣泄而出。 谢桥冷眼旁观,等她哭够了,哭累了,递上一块锦帕,“珠儿,你与太子,无论如何,都是站在对立面。即便你没有背叛他,你们的立场不同,也终将没有任何的结果。在太子的心中,皇权高于你。” “无论他成功和失败,你们都不会殊途同归。”谢桥蹲下身子,拿起帕子,替她擦拭掉泪水。 褚明珠脸上的妆容哭花了,红着鼻子看着谢桥,她明白谢桥话中的意思。太子失败了,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不会原谅她。而太子成功了,她的父母将成为阶下囚,她心有芥蒂,无法释怀。 “我该怎么办?表姐,我今后的路,要怎么走?如何才能走得下去?”褚明珠眼中一片悲凉与绝望,太子对她的好,如蜜糖,有毒,戒不掉,解不了。 谢桥揉了揉她的脑袋,叹息道:“忘了他。” 褚明珠脑袋里一阵嗡鸣声,忘了他? 谈何容易? 念头一起,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谢桥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她的手心里:“珠儿,每一个人都有逆鳞,常乐我视如生命,胜过我的生命。太子对她动手的那一刻,我便与他不死不休。你来求我,旁的事情,我力所能及,定倾其所有。只是饶恕太子,恕我直言,我并没有如此宽广的心怀。” 褚明珠紧紧咬着唇,谢桥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断然是不会出手相救。可是,她不愿放过任何的希望。扑通一声,褚明珠跪在地上,恳求道:“太子欠常乐的由我来尝还,这都是我欠他的。表姐,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想为他做一件事,不论这个结果对与错。”上半身深深俯下去,额头磕碰在地上,细嫩的手指紧紧掐在泥土里。 谢桥别开头,无动于衷道:“你回去罢。”转身,对明秀说道:“送太子妃离开。” 褚明珠嗓音凄凉:“表姐——” 谢桥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离开。 褚明衍的身世令她震惊,可更多的是松一口气。褚明衍他是为这个位置而生,也比任何人都要名正言顺。褚明衍登位,那么她还有什么不能够放心? “郡王妃,太子妃离开了。”明秀处理好褚明珠,进来对谢桥说道。 谢桥颔首。 为母则强,此话一点不假。 却也刚柔并济。 心比当初更柔软,更容易满足。触及底线原则,心则更冷硬。 —— 废黜太子的圣旨,翌日便送往东宫。 太子被废,贬为逍遥王,伤好后,即刻离京回封地。 褚明珠代太子领旨,一行人搬离东宫,前往赏赐的府邸。 太子自从那一日言词激烈的与褚明珠吵闹之后,便愈发沉默寡言。褚明珠在身边照顾,他也不再恶言恶语。 甚至,有的时候盯着褚明珠忙碌的身影出神。 今日,搬到新的府邸,没有一个人脸上带有喜色,皆是满面忧色。 太子出奇的安静,没有任何反抗,像是认命了。 此刻躺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册,阴柔的目光盯着褚明珠的背影出神。 褚明珠感受到太子注视她的身影,微微笑道:“今日身体好些了么?” 太子颔首。 褚明珠脸上笑容不变,眉眼柔和,笑容恬静:“渴了么?我给你倒一杯水。”端来一杯水过来,抽走太子手里的书册,将水杯放在他手心里:“我们的封地在南方,土地富饶,景色宜人,很适合居住。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便去封地。你说自小课业繁重,对自己要求甚高,羡慕旁的人可以离京游学。我们到时候可以去各国游赏,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 太子眸光微微一动,没有开口。 褚明珠心中失望,转瞬又打起精神来。正想转移话题,脸颊微微一热,太子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缠绵的意味:“好。” 褚明珠心中被巨大的喜悦充斥,欣喜若狂,激动的扑进他的怀中,紧紧的抱着太子,无语凝咽。 太子身子僵了一下,良久,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感受到她缓了过来,松开她道:“我们明日便离京。” “你的伤还未好,不能长途跋涉……”褚明珠满腹的话语在太子的注视下话未一个字:“好。”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道:“那我现在去收拾。” 太子拉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不急,你去一趟淮阴侯府,与他们道别。” “夫君——” “这一走,说不定再也不回来。” 褚明珠没有说话,却是点了点头。 太子立即安排人送她回淮阴侯府,人方才走出门口,太子捂着疼痛的心口,宛如万虫啃噬,一缕血丝自嘴角溢出。太子浑不在意的拿着帕子擦去,俨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 脑中不断回荡谢桥的那句话——烂心烂肺。 现在心已经烂了么? 太子蜷缩在床上,等待着这生不如死的疼痛过去。咬牙捱了两个时辰,疼痛消散,整个人虚脱了。 唤来内侍,伺候他沐浴更衣,难得的着人拿出他那一件紫袍,整洁的穿在身上,脸上敷着细细的脂粉,剑眉描画的更为凌厉。 收拾妥当,褚明珠回来了,看见丰神俊朗的太子,不禁愣了一下,尔后脸上绽出一抹绚烂的笑。提着的那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太子躺在榻上,小几上放着两杯酒,招来褚明珠,端起一杯酒递给她:“侯爷待你如何?” 褚明珠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慌乱的看着太子。 太子轻轻一笑:“慌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见褚明珠不愿提,太子举杯道:“喝完这杯酒便睡了罢,明日早起赶路。” 褚明珠手指紧了紧酒杯,看着他面目平静的一饮而尽,深邃如暗夜的眸子望向她,心口一颤,掩袖放在唇边,衣袖被他大力一拽,褚明珠手一顿,酒杯落入太子的手中。 太子看着褚明珠疑惑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并无起伏,仿佛失了那个位置,这世间任何事情不能引起他的兴致:“你身体不宜饮酒。”抬起喝了,将空杯放在小几上,对褚明珠道:“快去洗漱,睡了。” 褚明珠看了太子几眼,总觉得他今日很反常,在他的催促下,匆匆沐浴回来。太子已经被内侍抬着躺在床内侧睡沉了。 褚明珠定定看了他良久,伸出手指想要触摸他那硬朗的五官,手指在碰上的一瞬,猛然收回。躺在边上放着的另一床被子里,侧身静静的望着他的脸。心中想着,即便他话不多,就这般安安静静,相伴到老,也很好。 压下心里的不安,渐渐的睡了过去。 —— 晨曦破晓,淡淡的金光溢满室内。 褚明珠陡然惊醒,按着砰、砰、砰剧烈跳动的心口,大口的喘息。慌乱的目光落在身侧依旧沉睡的太子身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要唤醒他,却又觉得他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便再给他多睡一会。 婢女听到响动,端着水进来,伺候褚明珠洗漱。 “王妃,管家来回话了,东西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启程。”婢女将管家捎来的知会褚明珠。 褚明珠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 洗漱干净,褚明珠看着太子仍旧在睡,嘴角露出一抹浅笑。虽然不是高贵的太子妃,只是王妃,她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眼见着天色不早了,还要启程离京,便过去唤醒他。 “夫君,快醒醒,天亮了。”褚明珠温柔的轻声呼唤,心里觉得日后睁开眼便能看见他,很幸福。即便眼前这一切只是假象,她也心满意足。 太子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褚明珠眼神渐渐变了,笑容僵滞在脸上。伸手去推他,温热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冷。 “夫君……夫君……”褚明珠手指顿住,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心口猛然一跳,手指颤抖的抚摸上他的脸,一片僵冷。 褚明珠浑身都软了,手撑在床沿上,方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按在他枕畔的手指,沾染着他脸上的细粉,却是提不起任何的力气,触摸他的鼻息。 仿佛只要不去试探,他便一直活着。 婢女许久未曾听到门内的动静,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任何的声音。 迟疑的推开门,屋子里的一幕映入眼帘。 褚明珠坐在床头,太子的上半身枕在她的怀中,一手搂着太子,脸颊贴在太子的脸颊上,绝美的脸上蕴含着温暖如春风的笑。 纤细手指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庞,他嘴角缓缓溢出的血渍,染红她素白的广袖,似雪里初绽的新梅。 阳光倾泻,暖不去一室的冷。 褚明珠嘴角亲吻着他的眼睑,轻轻笑说了一句话,极尽温柔。 婢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尖叫一声:“王爷殁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死同行 前太子死了,消息顷刻间流传出去。 众人心思各异。 明帝得闻消息,当场气得吐血,厥了过去。 淮阴侯府听闻到消息,淮阴侯与陈氏、褚明衍一同去往逍遥王府。 他们到的时候,褚明珠手边的小杌子上摆着瓶瓶罐罐,前太子躺在床榻上,褚明珠拿着娟帕细细为他擦面,尔后细心的为他重新敷上细粉、描眉,他想干干净净,仪容整洁的离去,她便全了他的这一点儿小心思。 她动作极慢,极细致,嘴角始终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宫里来的人,被管家拦在外面,得褚明珠的吩咐再放进去。 而淮阴侯府里的人,管家便不敢拦,直接让他们进去。毕竟是王妃的亲眷,定是商量王妃今后的去处。 淮阴侯等人趋步入屋,熏香袅袅。内室昏暗,褚明珠纤细单薄的身体,宛如庭外满树经受风霜雨打的梨花,纵然风雨飘摇,依旧向阳,眉眼温柔,蕴含着浅淡的笑意,并没有显出痛失所爱的悲恸。 可他们却觉得她的心空了,随着前太子而去。 褚明珠轻轻收笔,细细端详太子的音容,柔软的指腹缱倦的拂过他的脸庞,像是要将他的容颜一寸一寸刻在心里,倾身在他冰冷的唇瓣上印下去。 陈氏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褚明珠她的神智不清了。 “珠儿……” 陈氏呢喃地唤了一声。 褚明珠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侧头看见身后的神情各异的三人,嘴角扯出一抹温顺乖巧的笑:“你们都来了?” 陈氏觉得褚明珠脸上的笑容极为刺目,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这般模样,如何不心疼?送进东宫的时候,她曾问过她的意愿,并不抗拒,温顺的答应了,就如眼前这一抹笑。 如今恍然回顾当初,陡然发现她这是心死如灰,并非她心甘情愿,而是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她不会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心意,她别无选择,答应了嫁给太子。 命运弄人,太子爱上她,她也被太子感化。 他们曾设想过的情景,为她铺陈的后路,直到看见如今的褚明珠,终是明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淮阴侯面对小女儿,心中极是愧疚,她这一生的欢乐就此终结了。 昨日褚明珠回到府中向他们说了许多关于太子的好,脸上的笑容极为真切,带着小女儿家的娇俏。原以为事情落幕,她与太子回封地,度过余生。 哪里知晓,太子便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淮阴侯心中感慨万千,太子从小便被灌输储君的思想,皇权是他的执念,刻入骨血。一旦信念坍塌,便没有支柱能够支撑着他活下去。他的生母已经逝去,他将心中的最柔软给的那一个女人,曾经背叛他,这一条条都成了压垮他的稻草。 生无可恋罢? “夫君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现在睡沉了,未能迎接你们。父亲、母亲,你们莫要生气,他心中很敬重你们。”褚明珠握着太子的手,轻声细语,似乎怕吵醒了太子。 陈氏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珠儿,你醒一醒,母亲……”陈氏想要唤醒褚明珠,被褚明衍制止住:“母亲,珠儿如今的状况,她心中太悲苦,才会不愿意相信逍遥王逝世的事实。” 唤醒她,会崩溃。 褚明衍上前站在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如以往那般哄小姑娘的动作:“父亲、母亲不会怪他,王爷这一觉要睡的很长久,外面太亮了,他睡的不舒适,我们给他换个地方,可好?” 对这个妹妹,褚明衍素来疼爱的紧。当初母亲提议的时候,他便不肯答应,褚明珠劝服他,她说她喜爱太子。 如今看来,何止是喜爱? 褚明珠抬眼看着褚明衍眼底的浓的化不开的愧疚,抿紧了唇,盯着自己的小腹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生气我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我们有个孩子,他便舍不得睡了。是么?” 褚明衍缄默无言。 褚明珠笑了:“他肯定不会喜欢孩子,他喜爱清静,孩子这般吵闹,肯定不会喜欢。”说到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否认这个念头。 淮阴侯道:“珠儿,你母亲这几日留下来陪你,之后你要住在王府或者回府,都随你的心意。” “夫君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褚明珠摇头:“我已经不再是褚家的人了。” “珠儿!” “嘘!你们吵到他睡觉了,快些离开罢。”褚明珠将管家唤进来,吩咐他将淮阴侯几人请出去。 陈氏受不了褚明珠如今的模样,崩溃的说道:“珠儿,他死了!他将你抛下了,你醒一醒,别自欺欺人了!母亲错了,做错了,你要如何,母亲都答应你。”陈氏紧紧将褚明珠抱进怀中。 褚明珠脸色陡然一变,剧烈的挣扎,将陈氏狠狠推开:“你胡说!他没有死,他不会抛弃我。他答应我一同回封地,周游列国,他怎么会死呢,他从不曾在我面前食言。只是睡了,他就是睡着了,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珠儿……” “出去,你们都出去!”褚明珠情绪激动,推搡着站在她身边的褚明衍,嘶吼道:“出去!都出去!” 嘭—— 门合上,褚明珠背靠在门扉上,脸上的血色尽褪。他们的一言一语,都像一把钝刀子磋磨她的心,痛入骨髓。蕴含着水雾的眸子,望着床榻上的人,眼底空洞,毫无焦距。她的灵魂都似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躯壳。 缓缓走向床边,呆呆的蹲在床踏板上,喃喃自语:“你是抛下我了,昨夜那杯酒,为何不给我喝了?你不是恨我么?为何不将我一同拉下地狱!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要收手……”褚明珠情绪激越,推搡着太子几下,趴伏在床榻上痛哭流涕。 “我说过的,无论你去何处,都休要丢下我。你答应了,别走的太远,我会找不到你……”褚明珠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滚烫的泪水也化不去他身上的冰寒。 —— 淮阴侯等人并未离去。 他们过来,一个是看褚明珠的情况,另一个则是安排太子的身后事。 宫里的人,得明帝的口谕,亦是来张罗他的身后事。 管家将两方人安置在花厅里。 直到暮色四方,主院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再拖下去,宫里的人无法回去复命。 管家无奈,只得去催促褚明珠,能否将太子暂且入殓。 敲门,并未等里面应声,管家推门而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清风透过窗棂吹拂进来,一双穿着大红绣如意图纹的绣鞋,在空中来回晃荡。 “来人,王妃自缢了!” 褚明衍慌张的进来,便看见褚明珠身着一袭火红的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却算不得好看。投缳自缢,死相算不得好。 抱着她取下来,人已经没有了生息,身上的余温渐渐消逝,点点寒气将她身上的温度吞噬殆尽,一片冰冷。 褚明衍手指颤抖,轻轻拂过她的面容,直到恢复原样,方才罢手。 陈氏进来,一眼分辨出褚明珠穿的是太子送去府邸给她的嫁衣,只是她并未穿,成亲的时候穿的是宫中送过去的嫁衣。 她脸上的妆容,太子曾为她描画过的模样。 陈氏再也受不住这刺激,昏厥过去。 他们的丧礼办的极为简单,太子留有遗书,他这短暂的一生,为皇权所束缚,死后不希望再葬进皇陵,这一世留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这个世界他还未曾好好看过,只望褚明珠将他火焚了,洒进护城河里,随着奔腾不息的水流留到尽头。 太子生前并无亲友,树敌太多。他的立场,所做下的事情,并不曾后悔过,重来一遍,他亦是如此选择。 褚明珠太了解他,他定然不希望自己的仇人,吊唁祭奠。便在后半部分要求淮阴侯不必办丧礼,将她与太子的遗体焚化,合在一起,洒进护城河。 褚明衍按照褚明珠的遗言行事,陈氏并不曾出面,只是在火焚的那一日,去往国寺里跪了一日。那一盏她为褚明珠点的长明灯,‘噗’地熄灭了。 陈氏崩溃痛哭,褚明珠的一生,被她所毁。 她将如何原谅自己? 长生是如此,褚明珠亦是如此。 她心里恨! 却无处可恨! 从最开始选择这一条路,即便鲜血淋漓,白骨高筑,也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陈氏自此病倒了。 谢桥每日都来,陈氏的病不见好,也不见加重。 她是心病,活着,只是心中憋了一口气,她想看最终的结果。 外头日头高照,屋子里却是一片昏黑,窗户透光的门扉,全部被厚重的帘布遮挡。 陈氏见不得光。 谢桥取了陈氏头上的针,听着她嘴里呓语,唤着‘珠珠儿’,心中百味陈杂。 收拾银针,谢桥为陈氏扶脉,轻轻叹息一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短短数日,陈氏由丰腴妇人,瘦成一把骨头。她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比她实际年轻十几岁,如今却老的仿若老妪。 一双蕴含着慈爱的眸子,而今只有一片灰白,半丝情绪也无。 谢桥心情沉重,打开门走出来。 褚明衍站在门口,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变得愈发沉敛稳重,目光幽邃,深不见底,愈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母亲如何了?”褚明衍已经恢复身份,只是依旧不肯改口,认定淮阴侯夫妇是他的父母。 皇上已经赏赐府邸,褚明衍未曾搬过去。 “老样子,心结未散,好不了。”谢桥如实道。 褚明衍静默,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唇角动了动,要问的话,卡在喉中,吐不出来一个字。 谢桥理解褚明衍此刻的心情,淮阴侯为了他铺就这一条路,牺牲太多。 前面怕泄露他的身世,便避世不出。 他长成之后,模样自然与小时候不同,方才准许他出现在人前。 “谈一谈。”褚明衍指着不远处的亭子。 谢桥颔首。 二人并肩而去。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世?”谢桥觉得气氛太沉闷,便挑起话头,侧头看向褚明衍。他下颔紧绷,眼睛里一片漆黑,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令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绪。 褚明衍苦笑一声:“不知。”压制在心里的情绪翻涌而出,全部化为悲酸涌向眼中,水光在眼底一闪而逝:“我小时顽劣,父亲担忧我得知真相,会藏不住泄露出去,招惹祸事。师傅认为身兼仇恨,会令人乱了心智,学无所成,并不赞同我得知真相,直到学有所成,方才告诉我。” 谢桥脱口而出道:“兰阳……” 褚明衍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方才道:“父亲忧心旁人会怀疑我的身世,荣亲王有意与淮阴侯府结亲,父亲便顺势而为。” 谢桥心口一滞,所以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同意结亲。 褚明衍仿佛洞悉谢桥心中所想,淡然道:“荣亲王所做的事,父亲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至于兰阳,她的确无辜。” 淮阴侯眼中,只是一个婚约的名声罢了,与镇国公府一百来条人命想比,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相比,算不得什么。 谢桥摇了摇头:“你多想了,至少你当初真心相待过她,并非是有目的的接近。”对兰阳来说,心中稍稍好受一些。 “并不重要了。”褚明衍的视线落在一处,冷然的面容,稍带着一丝温度,眉眼渐渐柔和。 兰阳得到她的幸福。 而他也找到能够相伴一生的人。 谢桥觉察到褚明衍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淡蓝色的长裙,在她身后的日光下,显得修长轻盈。一头漆黑长发简单绾着发髻披散,在清风中轻轻飘拂,宛如一缕轻烟一般缥缈出尘。 陆贞儿手里提着食盒,分花拂柳而来。瞥见亭中二人,唇畔浮现一抹笑意,脚步轻盈,转眼便站在亭外:“玲儿寻你们用膳,都找不到人,竟是在这亭子里。”清泠泠的眸光落在褚明衍的身上,语气份外轻柔:“饭菜快凉了,你带着表妹去用膳。” 褚明衍颔首,看向谢桥道:“今日在府中留膳?” 谢桥并未拒绝,示意他先走一步。 她心中疑惑,不过表了千里的关系,为何淮阴侯会对她这般好? 纵然两府关系来往密切,可中间也空白了十几年。 不该待她这般亲切。 之前她误以为是因为秦蓦的缘故,可如今看来,却不像是,仿佛他们的关系很亲近。 只是,这些话陆贞儿来了,便不好问了。等褚明衍离开,谢桥这才看向陆贞儿:“身体不适?” 陆贞儿脸上的笑容淡了,望着褚明衍离去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府中出了事情。 “我母亲近来因为姑姑的事情,与父亲吵闹,父亲将姑姑送去别院里,安生了一段日子。这几日,父亲时常晚归,母亲发现他每日在别院留很晚,便又闹将起来。”陆贞儿揉着眉心,自嘲的说道:“旁人的主母都是为着妾侍吵闹,我家中却是相反。” 谢桥听着她随口说的话,微微一愣,打量着她的神色,并无异样。暗忖道:莫不是她不知道,太傅对陆芷柔有乱了人伦的非分之想? 心中如此想,谢桥断然不会将这没影儿的事道破出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将你姑母送出京城,莫要让你父亲知道去处。”谢桥觉得陆芷柔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说明太傅对她的影响极大。离开京城,说不定于她养病有益处。 陆贞儿苦笑一声:“父亲不会答应。”如果这般容易送走,母亲早已将人弄走了,何须留到此时? 而今,因为姑母的缘故,母亲待她极为冷淡,甚至有时见都不愿见。 谢桥总觉得陆芷柔留下,是一个隐患。陆贞儿拿不定不注意,毕竟是太傅府中的家务事,她的身份到底是远了一层,不大亲厚,有些话说多了,令人心生不喜。 “你如今是王妃,今后的身份更会不一般。府中让人抓到把柄生事的事情,今早处理的好。”谢桥言尽于此,陆贞儿往不往心头去,她便管不着了。 —— 谢桥用完膳,离开淮阴侯府。打算回府,明秀将藏在袖中的邀请帖递给谢桥。 “辅国公府送来的。” 谢桥脚步一顿,目光在邀请贴上一扫而过。 并没有去接的打算。 明秀道:“二夫人的帖子。”她多少知晓,谢桥对辅国公府生了罅隙。 谢桥接过帖子,翻看一眼,合上随意扔在马车上。 明秀问:“回府?” “辅国公府。” 明秀心想郡王妃在面对亲人,心还是太软。 分明是做好日后不会如何来往的准备,柳氏递来邀请帖,不知提了什么,一点犹豫也无便欣然前往。 马车停在辅国公府门口。 辅国公府门口站着柳氏的两位婢女,见到郡王府的马车,其中一位欢喜的进去通报。 另一位迎上来,脸上带着笑,声音清甜的说道:“郡王妃,您可算来了。夫人将帖子送出去,便坐立不安,生怕您不来,这不午膳也吃了一两口饭。喜儿的名字都改了,夫人给取名叫喜鹊,刚刚进去报喜了!”搬着木梯放好,与明秀一人一边的扶着谢桥下来。 领着谢桥往福利去,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些天儿的琐碎事,皆是与谢桥有关。 柳氏给常乐请了平安符,给她缝制了小衣裳之类。 谢桥只露着淡淡的笑,并未回应。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房。 柳氏坐在太师椅上,心情愉悦,招手让谢桥坐在她的身边:“你祖父祖母的事,你父亲与二叔丁优,我们打算回一趟祖籍。” 谢桥敛目不语。 柳氏今日送出帖子,并未没有信心谢桥会来。她来了,说明她心中并未打算与他们不相往来。便打定主意,将那日容誉做的混账事,掰扯给谢桥听。 “你二叔将你当作自己人,这才随意了些,不曾顾及你的感受。他这个人,嘴拙,不会说,使得我们因着你三叔而生了罅隙。”柳氏满面殷切之色,眉头紧锁,生怕谢桥不能原谅:“华姐儿,你若信得过二婶娘,你便信我这一回,你气二叔,也莫要一竿子将我们这一船人打翻。他做的混账事,我也不为他说话,咱们今后不理会他,可好?” 谢桥‘噗嗤’一声,笑道:“二婶娘,我并未与你们置气。只是心里想明白一些事,有一些事又想不明白,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二叔他那般做,有他的想法,毕竟与你们相比,我只是他的侄女而已,我不能够奢望他会先考虑我的感受,而弃你们与不顾。” 柳氏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舅舅与舅母,为了我而提前暴露出表哥的身份,牺牲了表妹。虽然早晚会有一日会揭露,可终究是因我而起,以表妹的性命画上句点。我并未因此而感到高兴,他们固然还有其他的因素与考量在里面,可我与珠儿相比,这一层关系隔得太远了。最后的目地达成,可在他们心中造成的创伤,却是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正是因为如此,谢桥陷入了矛盾之中。 容誉为了更亲近的人,舍弃她。 而淮阴侯府为了她而舍弃更亲近的人。 两相比较,她宁愿做那被舍弃的。 牺牲掉自己的儿女,促就别人的大业。淮阴侯于朝廷来说,是赤胆忠心的好臣子,他忠于先帝。对于儿女来说,却不是一个好父亲。 想通了,她便来了。 可说到底,心中仍旧是介意。 她很矛盾,可却无法化解。因为她知道,只要不涉及自己亲近之人的性命。她站在容誉的角度,她会揭露,而非隐瞒。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理解,却不能谅解。 柳氏神情忽而变得怪异,嘴角翕动,仿佛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未曾说,端着茶杯,前啜一口,将到喉边的话吞咽进去。 “我不知淮阴侯抱着何种心情,用自己的子嗣,换取成王活命的机会。”谢桥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会去救,却不是用这种方式。 柳氏皱紧了眉头,“并非你所想,长生生来有疾,说来也巧,他发病那一日,正巧宫中出事。他是断了气的,淮阴侯用他的遗体,换出成王。”见谢桥百思不得其解,叹道:“淮阴侯……是你母亲的庶兄。” “您说什么?”谢桥心中震惊! “你外祖父带兵出征,他还未成亲。镇国公府只有他一个男儿,你曾外祖母让他娶亲,他此去不知生死,不愿误了别的小姐一生,便挑了身边伺候的丫鬟,开脸给你外祖父,让他留下一个子嗣,即便出了意外,也不会让镇国公府断了香火。大抵是武夫出身,对出身并无门第之见,他许诺若是能够平安归来,便迎娶了那位婢女。可惜是一个福薄的人,未能活下来。生产的时候,是寤生,引起血崩而逝。” “你外祖父半年后,凯旋而归,最后一面都未曾见过。许是你曾外祖父,觉察到镇国公府,功高震主,日后会令新帝不容。恰好前老淮阴侯的独子,自小便体弱,新婚几月后,未能挺过来,并无子嗣留下。当初因为关系亲近,老淮阴侯与老镇国公一合计,便将孩子过继过去,也算给双方留了一息香火,两府便相互扶持。” 柳氏心生感慨,老镇国公料事如神,镇国公府明面上并无子嗣,依旧不被明帝所容。 “容华,淮阴侯选择这一条路,不止是忠诚。”更是为了冤死的英魂,想还他们一个清白。 只是,最后却被因为她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淮阴侯的计划。 谢桥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您是如何得知?”谢桥的声音低沉,如果这是属实,那么当初过继过去,定然会掩人耳目,不会让世人知晓这个孩子出自镇国公府。 “你母亲的尸骨是我收的,淮阴侯那时候找来了,问你的下落,那时候并不见你的遗体,他便以为我是防备他,不肯说出你的下落。他逼问的紧,我心中生疑,反倒诈出他的身份。我当时以为你死了,便如实告诉他,自此便没有了来往。”柳氏眉眼带笑:“他也是太过心急你,这才会失了理智。你母亲被他们逼死,担忧你过的不好,哪里想过会对你下死手。”否则,以淮阴侯的心智,她如何诈出来? 谢桥难以消化这些消息,神色恍惚的走出柳氏的院子里,微风拂面,谢桥陡然清醒过来,脑中回荡着柳氏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的曾外祖母与老淮阴侯夫人是姐妹,这中间隔了两辈,若非这一层关系,哪里能有这般亲厚? 谢桥神思复杂,那么这般说来,淮阴侯便是她嫡亲的舅舅了? 淮阴侯那时候能够在情急之下道出这身世,其中也笃定了柳氏不敢声张出去。 何况,李氏有恩于柳氏,柳氏能够在那种情况为李氏收尸,足以说明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当初她心中疑惑,只不过是一个表舅而已,怎得就待她这般亲切。 “大姐姐。”容姝自长廊转出来,见到谢桥,迎了上来:“你今日怎得来了?” 送谢桥的喜鹊道:“三小姐,夫人请大小姐过府,商议回祖籍一事。” 谢桥道:“你一同回去?” 容姝道:“不回,酒楼事情多,我走不开身。” “你的亲事苏相那边如何说?” “父亲说父母尚在,我为孙辈,只须守孝一年。苏相便将婚事推延到明年春闱之后,恰好一年,苏璃的功名也个说法了。”容姝最后一句话,用的是苏相的原话。 谢桥不禁莞尔:“苏璃没闹?” 容姝白皙的脸瞬间通红,苏璃自那日之后,每日遣人送精致的素菜,换着口味,生怕她吃不惯素食。可却是不敢露面,大抵是那一日太过尴尬。 “他不敢闹。”容姝嘴角含着笑。 谢桥见她如今这摸样,便知晓是十分满意苏璃,也便放了心:“苏璃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容姝送谢桥出府,远远地便听见了苏璃与人在起争执。 两人面面相觑,快步走出府外。 苏璃像一只斗鸡,警惕的盯着秦隐,显然担心他此行不怀好意。 秦隐袖手而立,丝毫未将炸毛的苏璃放在眼中。只是皱着眉头,望着大门口的两辆马车。 谢桥顺着秦隐的视线望去,只见丞相府那辆马车,极尽嚣张的方式,霸道的横挡在辅国公府,将秦府的马车别在角落里。 苏璃那辆马车的马,鼻孔放大,居高临下的对着秦隐的那匹马喷气。 如同苏璃一般盛气凌人。 示威。 ------题外话------ 荐好友文《八块八:高冷总裁带回家》文/陈小笑不小心把前男友的哥哥给睡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熊宝贝要哭了,生平第一次上俱乐部找“少爷”,竟然误惹上了罗市第一黄金单身汉,男神榜排行第一的于家大少,货真价实,金闪闪的天价总裁于少卿。 “帅不帅?如果比前男友还帅,那就把男友哥哥发展成现男友啊!” 熊宝贝偷瞄了眼身旁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啪嗒,口水滴了下来—— BUT,发展成现男友,伦家,HOLD不住啊! 最终,熊宝贝留下8块8补偿费,逃之夭夭。 第二百二十八章 缘分不够 谢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苏璃简直就像护犊子的母鸡,生怕秦隐这只大灰狼将容姝给叼走。 “苏璃。”容姝唤了他一声,转眸看了秦隐一眼,视线又落在苏璃的身上,“今日怎得来了?功课做完了?” 苏璃扭头,见到容姝的那一瞬,脸上露出灿烂的笑,下一瞬,听到她的话,垮了下来:“小容容,夫子说劳逸结合。我看那么久的书,总要有休息的时刻。怎么样?我一得空便来看你,高不高兴?”亲近的凑近容姝,将秦隐的身形,整个挡住。 容姝脸上漾着温和的笑,抚平他襟口的皱褶:“今日你有口福,我研制了新糕点,快要出笼了。” 苏璃一提到吃的,便被容姝转移了注意力,将秦隐抛掷脑后。亲自到马车上将他带来的素八仙取来,引着容姝与他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一边介绍素八仙,一边道:“你有喜爱的口味,我便请到咱们的府上,日后做给你吃。都喜欢也不要紧,我努力些,考取功名,将他们都请来,每日变着法子,换口味做给你吃。” 容姝横睨他一眼,他的花花心思,她如何不明白? 无非是刻意说给秦隐听。 容姝这回实打实冤枉苏璃,他让人找香卉打听,先前她食量少,他便遣人去寻做私房的厨子,家常菜最是拿手,送来给容姝,她要比平日里多用一碗饭,故此有这一说。 秦隐的确被苏璃这无心的话,刺到心窝。脸紧紧绷着,唇角微抿,看着两道身影,相携着进去的两道身影,和谐的刺眼:“姝儿,稚儿、逸儿问你明日可有时间,他们邀你去踏青。” 容姝脚步一顿。 苏璃脸上的笑容顿收,不悦的说道:“秦隐,你可烦了,你知道么?你想见小容容,别拿两个孩子做借口!明儿是吧?你明儿一早,将两个孩子送到辅国公府,我和小容容带你儿子去踏青。” 直接堵住秦隐后面的话。 “还有,小容容如今与我有婚约,你再不分时宜来找她,不合适!”苏璃黑着脸,颇有气势。 秦隐被他这句话刺激到,冷声道:“我与她还是夫妻时,你在插足其中。” 苏璃变了脸色。 容姝的脸也冷了下来。 秦隐话一出口,便后悔了。见容姝变了脸色,他意识到这一句话,中伤她。 片刻,苏璃回过神来,指着秦隐的鼻子:“你当时如何待她,你心中有数!她并非水性杨花之人,我也未曾逾越半分,不过是见她受委屈,给她讨公道而已。” 容姝一直与他保持距离,她和离之后,是他死皮赖脸纠缠着容姝,他们才走到这一步。 秦隐的脸色猛然变得低沉,目光阴鸷,冷光扫过苏璃,落在藏在他身后的容姝身上。隐忍着怒色,脸上的神色极力保持着镇定,语气极为平和:“姝儿,明日他们二人生辰。”顿了顿,又道:“我知晓你如今有婚约,可你死他们的干娘,你曾说过他们想见你,便直接来找你。若非他们寿辰,我不会来找你,打扰你如今平静的生活。昨日里,他们不愿过生辰,我问他们为何……” “秦隐。”容姝手指紧紧掐进手心,脸色隐隐发白,他后面的话,她不愿听,声调冷淡的打断:“你明日将他们二人送过来。” 秦隐的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给掐住,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脸上的冷淡之色,令秦隐深吸一口气,终是不顾她的阻拦,将后面半截话说出来。 “我问他们为何不愿过生辰,他们说旁人都有爹娘一同陪着过生辰,而这些年,他们的生辰并没有母亲在身边。我想,除了你这个干娘,我没有办法给他们一个母亲。”秦隐这一番话,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出来,拿他们做借口也好,他私心里从未想过这一世,会与她分道扬镳。只以为她要和离,只是生他的气,气消了便会回来,直到她与苏璃订下婚姻,白露所做的一切,他陡然梦醒,容姝真真切切,想要与他划清楚界限。 容姝低垂着头,脑海中浮现秦稚、秦逸的身影。他们与秦隐不同,真心喜爱她,亲近她。 当初为了嫁给秦隐,便刻意接近秦稚、秦逸,得到他们的认可,嫁给秦隐又成功一步。 即便,她那时候抱有目地,可对待他们二人却是真心的。 她若不给他们体会母亲的温暖,他们也不会在她陡然抽身离去,淬不及防,紧紧的抓住那一丝温暖,不肯放手。若终有一日会失去,宁愿不曾拥有。 容姝没有动静,秦隐心中忐忑,摸不准她的心思,向她走近几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如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却弥补他们之前的空缺。他们心里喜爱你,你不喜见到我,他们想念你,也不愿给你徒增麻烦。” 容姝心中松动。 秦隐不错眼,敏锐的捕捉到她的松动,哑声道:“姝儿,你明年成亲,便是再无机会,此后我们便不会打破你新的生活。” 容姝紧握着的手指缓缓松开,抬起头来,看向秦隐。 苏璃心一沉,陡然握着她的手。 他是男人,自然明白秦隐看容姝的眼神,纵然他很克制。 秦隐分明是拿孩子做借口。 容姝当初有多爱秦蓦,他听人说过,也亲眼见过。 他害怕容姝这一松动,便就此离他远去。 两个孩子的心愿,需要成全,可他也会不安,想要自私。 容姝仿佛感受到苏璃的不安,动摇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姝儿,他们在等我回去。”秦隐苦笑道:“上一回我带他们来找你,你与苏公子订亲,我便带他们回去了,一直闷闷不乐。今日我出门,便一直坐在门口等着。”自袖中掏出折叠的宣纸,里面是一副画卷:“这是你生辰,他们送给你的礼物,只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容姝心口一滞,她生辰是与苏璃一同过,他带着她去了庄园里,并不在京城。 “秦隐……” “姝儿。”苏璃急切的打断容姝的话,他知道她动摇了。 事关秦逸、秦稚,她狠不下心肠。 容姝心中也为难,只是陪秦稚、秦逸过一个生辰,之后定会再无交集。 “苏璃,不会有你想的那种事情发生。”容姝反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手指,渐渐泛着一丝凉意,即便她说得多真挚、笃定,已经化不去他心中的不安:“相信我。” 苏璃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任由她握着手,不再阻拦。 “明日辰时末在城门口汇合。”容姝应了下来。 一旁观望着的谢桥,注视着站在光影中的苏璃,白炽的阳光照耀在他白皙的面庞,脸色愈发白了几分。 不禁摇头,容姝对苏璃,回应太少。 有矜持,有保留。 与当初毫无保留的对待秦隐相比,莫怪苏璃对她不放心。 或许,苏璃心中,他认为是自己趁人之危。 容姝对秦隐冷漠无视,苏璃心中安定。如今她因为两个孩子松动,一旦动摇,今后便会不断的打破原则。 可这感情的事情,她无法插手。 谢桥转身离开。 “我明日来接你一同去。”秦隐紧锁的眉头舒展,将画卷塞在容姝的手里,不等她拒绝,快步离开。 苏璃自容姝说的那句话之后,便一直没有开口,直到秦隐驾车离开,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的影子。 “苏璃。”容姝觉察到苏璃的情绪不对,轻轻唤一声:“这是我欠秦稚、秦逸,今后我……” 最后的保证并未说完,便被苏璃抽出的手打断了。 容姝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微微怔愣住。 苏璃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宣纸,一副秦稚、秦逸画的画卷,风吹起折叠的一角,一家四口的画像映入他的眼中。苏璃眼睛被针扎刺一般的痛,猛然抽回视线,转身离开。脚步有点急促,像是落荒而逃。 “苏璃!”容姝惊慌的叫喊一声,追了几步。 苏璃走得很快,最后快要靠近马车时,跑了起来,跳上马车钻进去。 容姝追上来,马车几乎擦着她离开。 苏璃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听不见容姝的叫喊,甚至连周边的声音都自发的屏蔽了。双目盯着一处,视线没有焦距。 “公子,回府了。”小厮在一旁出声。 苏璃猛然回过神来,眼睛里一片赤红,泛着丝丝涩痛。抬手想要揉一揉眼角,这才发现他带去的素八仙被紧捏在掌心里,精致玲珑的小陶罐也不知何时磕碰坏,汤汁染了大片的衣摆。 一股子闷气钻上心头,苏璃猛然将小陶罐扔出去。 哗啦—— 猛然按在心口,仿佛碎裂的陶器,而是他的心。 小厮吓一大跳,脸色发白的看向苏璃,便见他一阵风似的从他眼前掠走。 “公子,公子——” 小厮急忙追过去。 ‘嘭’地一声,门在他面前重重摔上。 苏璃靠在门背上,阴影笼罩在他的头上,心里都似染了重重阴霾。 她究竟是因为秦隐口中的话,还是因为他的人,方才答应了? 无人给他解惑。 苏璃闭上眼睛,脑中便是容姝手里那副画卷。 仿佛在告诉他,他们才是一家人。 苏璃心口似破了一个洞,寒风猎猎,越吹越大,心底泛起的寒气席卷着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 嘭—— 小厮借力猛然撞门,门却是并未落栓,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公子,公子?老爷在找您,抽查功课的时辰到了。”小厮便说便走进内室,便见床榻上鼓着一团,锦被将苏璃包裹得密不透风。 小厮一愣,话音全都卡在嗓子里。 公子傻病好了之后,便再也不曾躲进被子里。 他如今躲在被子里,心里定是被恐惧与不安充斥,他不知如何排遣,所以才会藏起来。 小厮觉得,容小姐做错了。 —— 容姝心不在焉的回到屋子里。 手里的画纸放在书案上,望着画卷里的画像。秦逸、秦稚很聪明,画功初现端倪,简单的几笔勾勒,便已经初具她的模样,秦隐的画像,有四五分相像。 画卷中,他们并肩而立,怀中抱得正是秦逸、秦稚二人。 倏然记起苏璃失态离开,便是看见这副画卷。 容姝压了压眉心,他第一次在同她闹脾气。 想了想,容姝提笔写一封信,送去给苏璃。嘱咐香卉,将出笼的糕点,一同送去给苏璃。 香卉是个机灵的,她已经打听事情始末,知晓是如何一回事。 心中冷笑一声,秦隐是个无耻之徒,心知小姐对两个孩子愧疚,屡次用孩子做借口。 这一回倒好,令他称心如意,苏公子与小姐离了心。 香卉想探一探苏璃的口风,东西她直接送到苏璃的院落。一眼瞅着小厮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帮子,忧心忡忡。 香卉笑着问:“苏公子呢?我家小姐命我给苏公子送点心。”递了过去。 小厮指着脚边:“搁着吧。” 香卉脸上的笑容一僵,睨一眼紧闭的门扉,又问:“苏公子如何了?他不是给我家小姐送了素八仙?东西可还在?” 小厮冷笑几声:“扔了。” 香卉眼皮子一跳,琢磨着他与苏璃一般,见着她与容姝,便是一副好笑脸,嘴儿可甜了。今日里,如今这态度,看来事儿有点严重。 “小姐等着苏公子的素八仙用膳,呐,小姐给苏公子写了信,你送进去……” 小厮被香卉这一番话,刺激的跳脚,抢过她手里的信扔在地上踩了几脚:“送什么送?我家公子还未用膳呢!就你小姐是天仙儿,用膳还要小仙童供奉着仙丹玉露!这里与我家公子有婚约,那边又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她若不喜爱我家公子,小的求求容天仙儿,饶过我家公子凡胎肉体!否则,我家公子当真要升天了。” 香卉脸色赤白,望着地上被踩着脚印的信,深吸几口气,忍了忍,方才压下心头怒气:“苏公子……” 香卉只说了几个字,小厮狠狠瞪她一眼,蹬蹬蹬跑回屋子,摔上门。 香卉望一眼地上的信,食盒被小厮一脚踢翻,意识到只怕苏璃情况不大好。 捡起地上的信,香卉往门缝里塞进去,便回去复命。 经过庑廊,便听到茂密的芭蕉树下,传来两道声音。 “少爷这一回不知何事,竟又躲起来了。我还以为傻病好了,他不会再躲了呢。” “谁知道,从外头回来,便这样了,可急坏了宝林。” “能不急?少爷一躲起来便是四五日,不吃不喝,有个好歹,夫人又是寻他的错处,跟着少爷遭殃。”随后,又压低了声音:“别是有傻了?” 香卉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匆匆回府。 —— 容姝站在门口,心焦的等着香卉回来。 香卉小跑着回来,喘着粗气,将相府的情况说了出来,自主的过滤掉小厮的话。 容姝抿紧唇角,垂着眼帘,没有动静。 香卉站在她的身后,也不敢出声。 良久,容姝询问道:“香卉,我是不是做错了?” 香卉愣了一下,斟酌的说道:“奴婢是女人,能够理解小姐的做法,您心里觉得秦家小公子,是您主动讨好,对他们好,他们很依赖您。在南陵那近一年的时间,你们相处甚密,您心中早已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不忍他们难过,所以才会答应秦二爷的提议。” 容姝坐在杌子上,桌子上摆着的是苏璃送来的蜜饯瓜果。 香卉又道:“可是站在苏公子的角度,奴婢也不觉得他错了。秦二爷是您曾经最亲密的人,也是您心里最喜爱的人。为了秦二爷,您做了太多不像自己的会做的事情,毫无保留,一颗心全都扑在他的身上。” “但是,对待苏公子,您送来未曾主动过。只是站在原地,等着他来找您。”香卉将苏璃做的点点滴滴看进眼里,所以小厮那般对待她,出口伤人,她也未曾动怒。 容姝绞拧着手指,没有说话,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香卉道:“小姐,您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等回来了,再找苏公子好好说一说。” 容姝有一瞬,冲动的想现在去找苏璃。 可如今天色已经晚了,她此时去不妥。 秦逸、秦稚那边答应,断然是不能再食言。 容姝洗漱后,便躺在床上安寝。 心里装着事,一夜未曾睡沉。 天蒙蒙亮,她做了几道点心,吩咐香卉送去相府。用完膳,秦隐便带着孩子来接她。 容姝不肯与秦隐同乘一辆马车,乘坐自己的马车,秦稚、秦逸闹着坐在她的马车上。 他们去的是国寺,后山有飞仙台,山底下便有瀑布,绿草萋萋,百花齐放,景色宜人。 秦稚、秦逸做了网兜,拉着容姝扑蝶。 而后,又一同扎着风筝,放风筝。 秦隐便坐在一旁看着,目光柔和,凝视着与秦稚、秦逸嬉戏的容姝。 秦稚跌倒在地上。 容姝着急的过去,扶着他站起来,手掌擦破了。只得焦急的对秦隐说道:“你可有带带伤药?” 秦隐触及她温柔似水的眸子,目光幽邃,心中却一片柔软。她的语气熟稔、自然,仿佛他们又回到了曾经。 或许……他还有机会。 “有。”秦隐走过去,容姝道:“伤口里有脏东西,需要清理出来。”而后望着不远处的瀑布,牵着秦稚的手过去:“去那边洗干净,上点药,我们便回去罢。” 秦隐脚步一顿,她今日神思不属,却也强打起精神陪伴着秦稚、秦逸。 他以为,方才秦稚跌倒,她便不会再分心。 谁知,她竟要回去。 为了苏璃? “姝儿,他们今天很高兴,许久都不曾见他们如此开怀。今日还早,我们来时答应逸儿,要捉鱼,吃你做的烤鱼。”秦隐见她的脸色沉下来,只得温声道:“吃完烤鱼,我们便启程回去?” 容姝垂目,便见秦稚、秦逸一脸期待的模样,心想如今还早,吃完烤鱼,回去还未落日,便点头道:“我给他们清理伤口,你去捉鱼。” 秦隐目光微微一闪,望了一眼天际,点了点头,找一根尖利的树杈,便去下面的浅流处叉鱼。 容姝清理好秦稚手里的伤口,许是手受伤了,兴致并不高,趴在容姝的怀里,听她讲故事。 秦稚、秦逸在容姝轻柔如春风的嗓音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秦隐还未回来。 容姝抬起头,眼见着天黑了下来,乌云遮日,将要下大雨。 心中焦急,这是山地,想要回寺庙,必须先爬上山顶,再绕下去。 眼下快点回去,许来得及。 正欲喊秦隐,便见他手里的树杈上叉着四五条鱼。 “我们快些回去,天黑了,要下大雨。”容姝担心会被困在这里回不去。 秦隐点头,吵醒秦稚、秦逸,将手里的鱼递给容姝。秦稚的腿受伤,秦隐背着他回去。 走了几步,豆大滴的雨,密密匝匝的落下来。 “下大雨了,我们上不去了,怎么办?”容姝焦急的说道。 秦隐脸色紧绷,一手托着秦稚,一手拉着容姝,嘱咐她牵好秦逸,“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山洞,我们可以暂且在这里面避雨。” 容姝想尽快回去,可雨越来越大,只得顺着秦隐的意,一行人跑去山洞里。 山洞里比较干燥,并没有潮湿阴冷。 他们几个全都淋湿了。 秦隐生火,烤干衣服,对容姝道:“这雨暂且还不会停,我正巧摘了香草,可以用来烤鱼。我们还未用午膳,先烤鱼如何?” 容姝点了点头,正准备拿鱼去清理,被秦隐拿着出去清理干净,然后递给容姝,同她一起烤鱼。 秦稚与秦逸站在洞口,伸手接从岩石上滴落下来的水滴,看着外头的倾盆大雨,秦逸皱紧了小小的眉头:“父亲、母亲,我们今日回不去了么?” “雨越下越大,我们可能要在这里过夜。母亲,你怕不怕怪兽?”秦稚童言童语,迈着小短腿,跑到容姝的身边。 容姝拿着帕子擦干净他手上的水珠,眼底蕴含着温柔的笑意:“世间没有怪兽,那只是话本上编撰的。”说罢,望一眼外面的天色,黑沉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只是山里黑的比外面快,外头只模糊见到光影。 今夜是困在这里了。 容姝心中后悔,未曾带着香卉一同来。 “母亲,我怕黑,今夜可以与您一同睡么?”秦稚偎近容姝的怀中。 秦逸也撒娇的靠过去:“母亲,我也要同你一起睡。” 秦隐顺势靠近容姝身边坐下,将秦逸抱进怀中,温和的说道:“今日出来一日,你们母亲累了,莫要闹她。” 洞中因着秦隐这句话,忽而安静下来。 容姝抬眼看向秦隐,唇角紧抿,‘母亲’二字自他口中说出,总觉得另有深意。 秦隐自然也觉察到容姝对他称呼的排斥,他一直知道容姝抵触他,所以小心翼翼同她相处。 她不愿与他说话,他便不缠着她,一旁默默的守着她。 眼下气氛尴尬,秦隐自包袱里拿出一块毛毯,递给容姝:“夜里凉的时候可以盖在身上。”见容姝接过去,指着火上烤的鱼:“好了,可以吃了。” 容姝闻着带着一丝焦味的鱼香,取来抹了香料,分别递给两个秦稚、秦逸。 秦隐将手里的鱼递给容姝。 容姝顿了一下,接了过来。 秦稚格外粘容姝,坐在她怀中不肯离开。手里的烤鱼,吃的满嘴都是。容姝看着他脏兮兮的脸儿,像一只大花猫,‘噗呲’一声,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忽而,脸颊一热,秦隐手指擦过她的脸颊。 容姝猛然抬头望去,唇边、眼底的笑并未褪去,脸上蕴含着一丝柔光。 秦隐含笑道:“你唇边沾了酱汁。” 容姝盯着他手指上的酱汁,总觉得哪里不对。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容姝侧头望向洞口。只见洞口黑暗处,苏璃浑身被雨水打湿,身形僵立,紧盯着她。一双眸子被雨水浸润格外清透,亮得惊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 物归原主 空气似乎都静止了。 雨水在苏璃身上冲刷,衣裳湿答答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他不觉得冷,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雨水里。 直愣愣的看着他们一家四口温馨相处的场景。 和乐融融。 他就像一个外来者,打破他们的氛围。 容姝眼底的诧异,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 唇角抿成一条线,垂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想要说一句什么,苏璃发现此刻说什么好像都不合适。 “苏璃。”容姝心中发慌,脸上带着焦急,松开秦稚,站起身走向洞口。靠近了,才发现他靴子、袍摆都是泥水,脏兮兮。 苏璃倒退一步,他现在很狼狈,怕弄脏了容姝似的。 “你慌什么,香卉说你没有回去,怕你遇见危险,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外面雨大,天亮了你和他一起回去。”苏璃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雨水从他眼睛里淌过。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僵硬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洞口湿冷,你先进去。”转身要走。 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没事就好。 又有些自嘲,有秦隐在,她又怎得会有事? 他真的是犯傻病了。 容姝急了,踩过地上的水洼,去拽苏璃:“雨下的这般大,你进来躲躲,停了我们一起回去。”心里有点失落,他不打算带她一同走。 苏璃手很冷,避开容姝的手,脸上的笑有点维持不住。 秦隐亲昵的举动,她没有抗拒,看向秦隐的眼神带着柔光。 他和容姝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足够了解她。 她的笑,发自内心。足以说明,她不抗拒秦隐。 其实,她心底还是爱着秦隐罢? 只是被他伤的太深,不敢轻易的原谅。秦隐已经知道容姝在他心里的位置,他开始对她好,原不原谅,迟早的事,不过时间问题。 “宝林还在等我,不见我,他会担心。”苏璃看向走过来的秦隐,低头看着紧张拉着容姝裙摆的秦稚、秦逸,指着他们说道:“回去吧,别冻着孩子了。” 不再等容姝说话,苏璃一头扎进重重雨幕里,地上都是水洼,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淋了太久的雨,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苏璃胃里灼烧,头脑昏重,再不走,他怕他会倒下。 “苏璃” 听到容姝的叫喊,苏璃脑子里一片混沌,走得更快了。她的声音很近,又像离他很远。 苏璃重重咬舌头,尖锐的痛令他神智清醒。一拐弯,绕上山道,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脚下一滑,苏璃手撑在地上,方才没有狼狈的整个摔在地上。 走了几步,苏璃体力不支,嘭地倒进泥水里。 “公子,公子” 这时,宝林追过来,慌张的将苏璃扶起来。回头喊身后的护卫:“快,扶着公子在附近躲雨。” 苏璃眼睫颤动,费力的睁眼,眼皮子仿佛被泥水给糊住,迷迷糊糊的说道:“回府去。” “公子,您的情况” “回府!”苏璃不容置喙。 宝林拗不过,只得吩咐护卫上山,心里对容姝很埋怨,公子出事她不可能不知道,还与人一同出游,被困住了,她的婢女又哭又喊的找上门,公子是不躲了,急急忙忙的来找人。一路上,担忧的未进食,风里雨里找了这般久,怎得受得住? 宝林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肯躲雨,肯定是找到人了,估摸着容小姐气着公子。 而山洞里,容姝看着苏璃离开的背影,心中刺痛,想也没想追了过去。 苏璃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担忧她的安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心急如焚的赶来,看见让人误会的一幕,对他是怎样的冲击? 他肯定是伤透了,对她很失望,所以不愿她碰。 山路湿滑,她如何能够让他一个人回去? 容姝红了眼眶,眼泪夺眶而出。 手腕一紧,秦隐大力的抓住,“姝儿,夜深路滑,你去哪里?你同我一起出来,我定有责任安然送你回去。有个意外,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容姝愤力挣扎,语带嘲讽:“秦隐,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很清楚!我不想同你在孩子面前吵,可你做的事情,太令我失望!”脸上带着愤怒,指着毛毯道:“出来游玩而已,你带着毛毯做什么?抓几条鱼,你花费好半天的功夫,不就是借天绊住我的脚,在这里住一夜?你早就知道今日会下雨,对不对?我怎么忘了呢,你是会观天知气象。” 她太蠢钝,才会没有觉察出端倪来。 “还有,你方才是故意的,故意让苏璃误会,你早看见他来了。对不对?”容姝疾言厉色的指控秦隐,用力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后退几步,与他保持距离,“就算我与苏璃之间,没有结果,我与你也绝无可能!今后你也莫要在利用孩子见我,他们若要见我,你送到辅国公府交给门仆,他们自会带着去见我。” 秦隐脸色紧绷,一言不发,望着容姝的眸子,透着隐忍。 秦稚、秦逸两个站在一边,泪眼汪汪的盯着容姝,想要靠近,不敢靠近。 他们的记忆里,从不曾见过愤怒的容姝。 心里害怕,却还是压着心里的惧意,小小的手拉着容姝被雨水打湿的裙摆:“母亲,你别生气,是稚儿和逸儿不乖,爹爹说会下雨,我们闹着要来。” 容姝胸腔内翻涌的怒火,被秦稚软软的话语,消散无形。回头看一眼黑魆魆的洞外,早已不见苏璃的身影。容姝狠心拉开秦稚拽着衣裙的手,看都不看秦隐一眼,去追苏璃。 “你这样追过去,受伤了、生病了,让他怜惜你?”秦隐知道留不住容姝,苏璃走了,无论她心中有无苏璃,都不可能会安然留下来。他到底是妥协了,叹声道:“你要走,我们一起走。” 容姝脚步猛然一顿:“秦隐,你究竟想我怎么样?”这么大的雨,一同回去,秦稚、秦逸该如何?他们身体本就弱,“你是打算他们病倒了,我心中愧疚” “容姝!”秦隐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忍无可忍,怒吼道:“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无耻?是!今日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可我会利用自己的孩子用他们的身体来对付你?” “谁知道呢。”容姝 第二百三十章 推波助澜 相府 谢桥替苏璃诊脉,摸了摸他的头,又让他伸出舌头来瞧瞧。 写了药方,递给宝林。 宝林不识字,望着龙飞凤舞的大字,两眼抓瞎:“郡王妃,公子他如何了?昨夜里受凉,早起嚷着身上痛,还在发热呢。” 手里的方子,不知顶不顶用。 谢桥笑道:“并无别的症状,偶感一些风寒,邪气入体,吃两剂药便好了。”而后叮嘱宝林,苏璃饮食清淡一些。 宝林心里松一口气,道了谢,又记起蒋氏的话来:“郡王妃,我家夫人请您去一趟正院。” 谢桥一怔,不知蒋氏有何事找她。 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让婢女在前头带路。 门口两个婆子见到谢桥,忙打起帘子。 屋中有机灵的婢女出来相迎,领着谢桥进去。 蒋氏穿着青绉绸春衫,端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垂目翻动着。抬眼见谢桥进来,蒋氏合上册子,放在手边的小几上,神情间,多有几分不自在。 谢桥饶了苏素馨一命,可有些事儿在心上烙下痕迹,无法不去在意。 纵然心中无恨、无怨,面对面,心中难免尴尬。 “劳烦郡王妃亲自给小儿看诊,看茶。”蒋氏见谢桥落座,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手指搭在膝上,问道:“不知小儿病情如何?” “夫人不必忧心,染了风寒罢了。”谢桥手里的茶,温度刚好,浅抿一口,搁在小几上,“不知夫人有何要事?” 谢桥心知蒋氏对她心怀芥蒂,不轻易会见她,苏璃的病症,她想要知情遣人去问了便是。 蒋氏寻谢桥过来,为了容姝一事。 事关容姝,谢桥极为的上心。容誉与柳氏昨日离京,回祖籍去了。谢桥是容姝的长姐,有些话找她来说也是一样。 “璃儿性子顽劣,不受管束。对待容姝,却是细致入微,极为上心,很愿意听她的话。我本就不满意容姝的出身,她为人妇过。可抵不住苏璃喜爱,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她脾性儿好,温顺贤良,确实适合璃儿,我便不在阻拦。” 蒋氏此话一出,谢桥顿时记起那日辅国公府的情况来,联想到苏璃病倒,心中不由叹息。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里她的婢女哭上门,她夜里不曾回来。那样的天气儿,璃儿忧心她出事,上山去找人,回来便病了。他们瞒着我,容姝去国寺上香被困。”蒋氏紧绷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有深意的笑意,似讥似讽:“若不是我听别府夫人说,还不知她与秦隐带着孩子去飞仙台踏青。” 谢桥顿时变了脸色,倏然看向蒋氏,嘴角翕动,张口正欲解释。 蒋氏打断她的话:“郡王妃如今可明白我的顾虑?我儿心性纯良,有经历的女人是合适他,如果与过去斩不断,便是害他。” 谢桥突然沉默了。 “到底这桩婚事,圣上赐婚,全她体面。此次我不过多计较,言尽于此,只望她万莫要辜负了璃儿。”蒋氏站起身,紧绷的脸庞松懈下来,眼神仍旧带着冷意:“她若不能处置好,这桩婚事由她解了,念在馨儿的份面上。” 谢桥心里想着蒋氏这话说与她听,分明是想要她捎给容姝。 蒋氏生怒,在情理之中。容姝纵然无错,可苏璃因她病了,便是错了。 蒋氏并非她的生母,自然是站在苏璃的角度,为苏璃考量。 婚事不成,由容姝开口解除,也算全了容姝的脸面。若是相府提出来,容姝与秦隐和离一事便会翻出来,旁人如今知晓是秦隐的过错导致,之后难免这股风向一边倒,猜测她的品性问题,否则相府为何会解除婚约? 谢桥起身,像蒋氏致歉:“此事我知晓缘故,姝儿与两个孩子亲近,昨日里是孩子的生辰,他们希望姝儿陪同他们一起过。往日里,姝儿并不与秦家沾边。此次事出意外,今后定不会旧事重蹈。” 蒋氏的脸色并未缓和,拿起手边的册子继续翻看,仿佛并不将谢桥这一番往心里去。 谢桥脸上的笑容不变,提着药箱背在肩膀上:“若再出现昨日之事,定不会令夫人为难。” 蒋氏这才抬起头,正眼看向谢桥,脸上露出宽松的笑意道:“郡王妃行事,我最是放心不过。你已经为人母,最是能够体谅做父母的一片心。良缘定是极力促成,至于孽缘,相信郡王妃也会如同我的选择,快刀斩乱麻。” 谢桥道:“夫人说的极是。姝儿不是个糊涂的人,她定能体会你一片真心。” 蒋氏脸色稍霁,满意的颔首。 谢桥也不便留下,当即告辞。走出正院,谢桥脸上的笑容敛尽,望着苏璃院子的方向,眉头紧锁。 “郡王妃,丞相夫人找您有何要紧事?”明秀一边跟在谢桥身后,一边伸手拿过她肩膀上的药箱。 谢桥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明秀知晓谢桥眼下心情定然不大好,不再多问。 这时,苏蔺身边的长随迎面走来,恭敬的对谢桥说道:“郡王妃,相爷请您去书房一叙。” 明秀皱紧眉头,这一个两个,究竟发生何事了? 谢桥点头,跟着长随去往书房。 苏蔺坐在蒲团上,身前的一方长几上,茶水沸腾,汩汩作响。 谢桥走进来,苏蔺手执小竹筒做的勺子,撇去茶末,斟茶递给谢桥:“听闻郡王妃有一手好茶艺,老夫茶艺粗糙,郡王妃将就。” 谢桥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吹一口气,浅抿一口,含笑道:“苏相自谦了。” 苏蔺品了茶,大抵是口感满意,紧锁的眉头舒展,指着书案,径自起身走去:“宫中的事情,郡王妃知道多多少?” 谢桥闻言,心中凛然,苏相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道理。冷不丁提起宫中。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宫中出事了?” 她近来心思都放在常乐那边,倒是忽略了宫中。 苏蔺脸色阴沉,点了点头,坐在太师椅上,将一封印有火漆的信放在谢桥的面前,“成王还在世的消息流传出来,皇上休朝三日,身体欠安。前太子一死,皇上惊闻噩耗,气血攻心,昏厥过去,一直不大好。” 谢桥心里想,皇上的病来的突然,他是当真身体有病,还是有人想要他病? 前者好办,她可以进宫为他诊治,了解他如今的状况。 如是后者,谢桥脸色陡然凝重。 “皇上昏厥过去,翌日荣亲王代为执政,老夫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朝中能用之人,也只有荣亲王能够代替皇上执政。今后四五日,都是皇上亲自早朝。气色不佳,说一两句话,便要喘上几声下。近来这几日都是荣亲王执政,我等不放心,便前去面见皇上,皆被看守在兴乐宫前的刘公公给挡了回来。” 苏蔺越说脸色越沉,将他写的奏折放在谢桥的面前,气愤的说道:“老夫之前与皇上商议,征兵增加将士的抚恤金、饷银,荣亲王给驳回来。这等大事,岂是他一个亲王能够处置?” 谢桥想的更深,她能够想到的,苏蔺只怕也想到了,所以特地寻上她。 “苏相找了顾阁老去见皇上,依旧被人用相同的借口给挡了回来,并未见到皇上?”谢桥手指摩挲着朱砂批注,又将火漆里的信抽出来,一目十行。 啪—— 谢桥将信纸拍在书案上,脸色阴沉,眼底一片冷郁。 “荣亲王已经将皇上囚禁,只怕皇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谢桥揉了揉脑袋,电光火石间,想到一种可能,眉宇间陇上一层阴霾。呐呐地说道:“只怕我们早已陷入他的局中,从一开始,他不是没有动静,而是转移了目标!” 谢桥陡然明了,荣亲王一开始的确针对他们,进行打压、暗杀。 后来,遭受他们重重一击,便没有任何动静。 以至于迷惑住他们,以为荣亲王在休养生息,等待时机。哪里知晓,他早已将目光对准明帝! 苏蔺看向谢桥,等着她解惑。 “或许,从一开始,荣亲王对我们小打小闹的动作,只是故施迷障。我都要怀疑,辅国公之死这里面有荣亲王的手笔,即便不是他的主导,也在其后推波助澜。一环紧扣一环,常乐便是重重一击,令我们无暇分心去想其他。而在这期间,便是荣亲王最佳的时机,他果真掌控宫中的局势。”谢桥语气森寒,带着凝重,手指紧紧捏着扶椅,压制住心底的愤怒。 苏蔺听闻,心思愈发沉重,长叹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布局,那么如今的情势不利我们。皇上在他的手里,郡王不在京城。成王身后有淮阴侯府,可他的身份仍有人质疑,无法与荣亲王抗衡。” 谢桥知道他的意思,希望秦蓦尽快回京。 “常乐的情况稳定下来,他就会回京。如果常乐情况不乐观,即便京城整个沦陷,他都不会回来。”谢桥深知秦蓦的禀性,她与常乐之于秦蓦,胜过一切,是他的全部。 权势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苏蔺似乎记起秦蓦对太子动手,顿时理解谢桥话中的意思。 “你若得闲,我们尽快与淮阴侯、成王密谈,尽快想出对应之策。”苏蔺语气急切,拖延越久,于他们越不利。 谢桥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扶手,手指叩着书案,有了主意:“今夜子时,郡王府。” —— 谢桥回到郡王府,当即去信一封给淮阴侯与褚明衍。 唤来隐卫,询问宫中情况。 隐卫指着书案上放着的几个小竹筒:“小主子出事,宫中有消息传来,主子忙于小主子的事情忘了。” 谢桥看见堆在角落里的几个竹筒,拍了拍脑袋,她真的给忙忘记了。 若非苏蔺说起这事,只怕她都不会想起来。 谢桥抽出竹筒,展开信条,果真是苏蔺说的那些事。 “不必动用安插在宫里的人,暂时不必传递消息出来,一切听从指示。”谢桥对荣亲王生出警惕,他定然也想到宫中会有他们的人。会想办法给诈出来,所以谢桥不敢轻举妄动。 “是。”隐卫退下去。 明秀进来,谢桥说道:“三小姐来了。” 谢桥‘嗯’一声,让她将人领进来。 容姝进来,脸上敷着脂粉,遮盖不了她憔悴的脸色。 “你我是姐妹,我便不绕弯子,苏璃、秦隐,你心中想要的是谁?”谢桥将纸条撕碎,丢进火盆中,拿着火石点燃烛台,将碎屑给烧毁。 心跳化为灰烬,谢桥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匣子。 至始至终,做着手里的事,并不曾看向容姝。 蒋氏说得对,有些事就该快刀斩乱麻,她如今无暇分心去折腾容姝的感情,也并无时机去教育引导她。感情一事,她自己也不懂,摸着石头过河。 却是知道一点,认准了哪个男人,便要给他回应,让他心安,知晓你心中有他。 南宫萧身上,她栽过一回,代价深刻。 容姝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谢桥找她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谢桥半晌未曾等到容姝的回答,手里的匣子‘嘭’地扔在抽屉里,快人快语道:“选择秦隐,你便莫要耽误苏璃,尽早提出解除婚约一事,这是丞相夫人给你留的体面。选择苏璃,你与秦隐断了,今后老死不相往来,之后向丞相夫人认个错,表明态度。” 容姝面色一白,紧咬着唇瓣,嗫嚅道:“丞相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谢桥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语重心长的说道:“姝儿,我上面那句话,便是丞相夫人的意思。”不等容姝开口,谢桥沉声说道:“你认为亏欠秦稚、秦逸,因为当初利用他们方才嫁给秦隐。你是想过与秦隐过一辈子,一辈子对他们好,后来发生的时候,超出你的掌控,你与他婚姻破裂,而秦稚、秦逸对你产生依赖,让他们体验到短暂的母爱,你突然的抽身,令他们难以适应,你便觉得有愧他们。所以,只要是他们的要求,你都狠不下心来拒绝。是,换做我是你,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令人无法拒绝。 你可有想过,你如今的做法,与你最初抱有目地的接触他们有何区别?你无法与秦隐破镜重圆,便莫要给他们希望。他们只是孩子,如今对你依旧称呼着‘母亲’,便是你的举动,透露信息给他们,你终会与秦隐在一起。可你即将要嫁给别的男人,替别人生儿育女,那时候你的全副心思都会被你的儿女占据,你对他们的愧疚能持续多久?你又能分给他们多少爱?” “既然无法做到两全,终有一方要被辜负,便斩断另一边的牵连。姝儿,最难懂的是人心,我们连自己的心都掌控不了,便无须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你以为是对的,别人却并不如此认为。别到最后,两败俱伤,反伤到自己。” 容姝脸色苍白的厉害,谢桥的话,咄咄逼人,可句句在理,每一句话都在点子上。 她无法重新与秦隐开始,便莫要给秦稚、秦逸幻想。 谢桥说的对,她问题考虑的不全面,终有一日她会生儿育女,到时候又有多少能够补偿给秦稚、秦逸? 越做越错。 “大姐姐……”容姝心中很难过,她突然醒悟,所有的事情并不是她想的这般简单,暗藏隐患。她对秦逸、秦稚的不同,令他们成了秦隐靠近她的利器,这本生就是一个错误,对他们何尝不是伤害? 她看待问题,太过浅表。容易感情用事,所以才会将生活弄得一团糟。 若不是身边有谢桥,她哪里会有今日? “你明白了,就去做,无论你选择谁,我都无权置喙,你只须对得起自己,对得住在意你的人。”谢桥侧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将近昏黄,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起身对容姝道:“你留下、回去都行,我有事需要出去一趟。” 容姝心中愧疚,她的事又劳烦谢桥操心。此刻她才知晓,她的不果断,给身边的人,造成多少困扰。 “大姐姐,你去忙,不必管我。”容姝不想回辅国公府,郡王府留有她的屋子,走到门口,突然记起一事,对谢桥说道:“我今日在国寺的时候,见到成王、成王妃。回来的路上,见到荣亲王身边的长随,匆匆上了国寺。” 谢桥猛然回头,眼中带着厉色:“你没有看错?” 容姝点了点头:“此人我在南陵见过……”停顿片刻,容姝又道:“你该知晓,秦隐是替荣亲王做事,曾经在南陵我匆匆一瞥,他眼角有一块红色胎记,我便记住了。” 谢桥点了点头,立即出府。 直到月上柳梢,谢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府。 饿过头,谢桥毫无食欲,头痛欲裂,躺在书房长榻上,趁着淮阴侯等人还未来,休憩片刻。 书房中一片寂静,窗外狂风骤起,冷风自窗子吹进来,烛火跳跃,屋子里忽明忽暗。 一道电光闪现。 “轰隆——” 雷声炸响。 谢桥猛然睁开眼,屋子里一片黑暗,幽蓝电光闪现,幽黯诡谲。 无边的黑暗,沉沉压在她的心口,喘不上气。 叩叩—— 门扉敲响。 谢桥毫无焦距的眸子,微微一动,“进来。”一开口,方才发现声音哑透了,咽喉仿佛被刀片划过一样的痛。 明秀推门进来,点亮烛火。 谢桥翻身做起,头更痛了,拿着两粒药丸,塞进嘴里,拿着杯子倒一杯水咽进去。 “郡王妃,您身子不适?”明秀拿起小几上的瓷瓶看一眼,手心碰茶壶,皱眉道:“茶水冷了。” “他们来了?”谢桥并未理会明秀的话,揉着肚子,睡一觉起来,饥肠辘辘。 明秀睨谢桥一眼,仿佛就知道她会饿,将放在桌子下面的食盒提出来,放在桌子上,端出里面一碗白米饭,两碟家常菜色,极为有食欲。 谢桥嘴角绽出一抹笑意:“明秀,离不开你了哦。” 这般贴心。 “真不想让你嫁人,留在身边一辈子。”谢桥端起米饭,扒了两口白饭,一只手将她手里的饭碗夺走,谢桥嘴里塞满了饭,鼓着腮帮子,眼巴巴的盯着热乎的大米饭。明秀将一碗汤塞在她手里:“先喝汤再吃饭。” “叶舟真幸福。”谢桥一口喝光,从她手里抢来米饭,就着酸脆的萝卜,将米饭吃的干干净净:“酸萝卜好吃。”其他的几乎都没有动。 “那是自然,这是半夏腌的。”明秀眼里有着得意:“我做的。” 谢桥唇瓣含笑,胃里有充实感,浑浑噩噩的人,转眼精神许多。 “你等会去收拾东西。”谢桥自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明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明日你与叶舟一同回谷,亲手将信给郡王。”想了想,谢桥摇头道:“算了,常乐无碍之后,这信再给他。” 谢桥不想他担忧分神。 “郡王妃……”明秀攥紧手里的信,眼眶有水汽涌现出来,抬手擦干净眼角的湿润,嗓子眼像被堵住,哽咽的说道:“您喜欢奴婢的做的菜,就让半夏……”后面的话,在谢桥冰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斜桥收回视线,一言不发。 明秀紧了紧手心,咬着唇,声音低微的说道:“郡王妃,奴婢舍不得离开您。” “明秀,你可还记得最初跟着我的时候,对青姨说过什么话?”谢桥不等明秀开口,摆了摆手,背对着她道:“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不愿离开京城,我不会为难你。” 明秀望着谢桥纤细的身影,宽大的春衫在她身上,显得愈发的单薄,仿佛难以支撑。 明秀心里突然间很难过,涩痛难忍。 她说:母亲,明秀舍不得离开您。 可是,还是无法抗拒,她留在谢桥的身边,十年。 如今相同的话,不同的人。 结局一样。 明秀了解神农谷,外人闯不进去。而京城里形势严峻,她想留下来保护谢桥。 突然间,她顿悟了。 保护好,谢桥想要守护的人。 比谢桥本身,更重要。 明秀低声说道:“奴婢答应了。”突然冲过去,保住谢桥,将脸埋在她的后背。 谢桥一怔,肩胛处一阵湿热,谢桥闭了闭眼,心中叹息一声。 转过身来,轻轻拍着明秀的后背安抚着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明秀重重点了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淮阴侯他们奴婢安排在郡王的书房中。”不愿给谢桥看到她哭花的脸,捂着脸跑了。 谢桥后背衣裳湿了一大片,换了一件袍子,去往书房。 淮阴侯、苏相与褚明衍,神情凝重,书房中的气氛极为压抑。 听到脚步声,几人齐齐望来。 谢桥抖落油纸伞上的雨水,将伞立在门口,踏进屋子里,顺手关上门。 “久等了。”谢桥坐在褚明衍与淮阴侯中间的位置,对他们说道:“我今天出府找了人,会让他想办法接近皇上,我们心中有个底细,皇上病得如何了。”最后一句话,谢桥咬音极重。 众人心领神会。 最严重的结果,皇上已经驾崩。 “能够进出兴乐宫的并非太医,而是荣亲王身边的俊才……”苏相看了谢桥一眼,沉声说道:“季云竹。” 谢桥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若无其事,给他们三人斟茶。“最主要、直接的两个方法,只有两个。一个秦蓦回京,一个是师兄回京。荣亲王只有师兄一个独子,他打下这江山,除了留给师兄,他还能拱手给旁人?” 褚明衍勾唇道:“你师兄与荣亲王府里的人,关系如何?” 谢桥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褚明衍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全然放松的悠然姿态,仿佛之前的凝重不过是幻觉,“我记得,荣亲王对你师兄下死手了。” 谢桥摇头道:“这只是荣亲王的一个局而已,我不救师兄,两个人的关系,便会分崩离析。他再施以援手,解救师兄,便能将师兄笼络过去。”最后师兄不一定会与她闹崩反目,可她也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只是你以为。”褚明衍目光深邃,蕴含着深意。 谢桥一个激灵,猛然看向褚明衍,难以置信:“你是想……” 褚明衍见谢桥心领神会,嘴角弯了弯。 谢桥心口一松,心照不宣的举杯与他碰杯。 另外两个人,一头雾水,看向谢桥与褚明衍,淮阴侯沉声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谢桥与褚明衍将两人的计划,全盘托出。 淮阴侯与苏蔺对望一眼,精睿的眸子里浮现一抹笑意,抚着胡须道:“当真是青出于蓝。” 谢桥却并未掉以轻心,任何的计划实施,都要确保万无一失,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便会前功尽弃! 几个人详细的制定好计划,商议到天蒙蒙亮。 淮阴侯起身道:“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其他之事,静观其变。” 谢桥颔首,将他们送到门口。对褚明衍说道:“你自己小心一些,如今你的存在对荣亲王来说,极具威胁,他或许会对你动手。”突然记起一事,询问他道:“你昨日去了国寺?” 褚明衍不知谢桥怎得会提起这一事,却也并未隐瞒:“太傅府里不安宁,太傅夫人因为贞儿姑母同太傅吵闹,贞儿与我商量,将她姑母送到庵庙。”心想谢桥不会无故问起,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莫不是有事发生?” 谢桥心里很乱,许多条线理不顺,明明有一些端倪,却是联系不起来。 “许是我多想了,姝儿说那一日她从国寺回来,瞧见荣亲王身旁的心腹去了国寺。”谢桥笑了笑,暗斥自己太过多疑。陆芷柔不过是陆贞儿的姑母,对于这件事,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褚明衍却觉得不对,提出心中疑虑:“荣亲王的心腹,会无故去国寺?” 谢桥不语,或许是为了秦隐。 容姝说,秦隐是荣亲王的人。 褚明衍见谢桥不做声,也不再多问,事情攸关重大,她不会隐瞒。 一行人匆匆离去。 褚明衍回到府中,天已经蒙蒙亮。取来木架上的长巾,拂落身上的水珠,走进内室,便见陆贞儿身着小衣,歪躺在美人榻上。 一本书卷,滑落在地上。 褚明衍清冷的眸子里,染上点点温度,柔和了脸庞冷硬的线条。 弯腰拾起地上的书,打横抱着陆贞儿放在床榻上,拉高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陆贞儿迷糊的睁开眼,拉着他修长秀气的手,“回来了?” “嗯。还早,再睡一会。”她的手微凉,褚明衍拿着她的手放在被子里。 陆贞儿朝里面移动身子,让出一个位置。 褚明衍嘴角微扬,身上湿了,转身去净室沐浴。 出来的时候,陆贞儿已经坐起来,屋子里点着微弱的烛火,她清冷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我遣人去厨房给你做一点吃的,一夜未眠,先吃了睡得安稳些。” “好。” 褚明衍坐在杌子上,陆贞儿给他绞发。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褚明衍扫一眼她身上的小衣,将她塞进被子里,走出内室。 “进来。” 门被推开,来人慌张的说道:“不好了,姑奶奶不见了!” 姑奶奶? 褚明衍眼中闪过迷茫。 内室里传来一声巨响,褚明衍跑进去,便见陆贞儿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带着仓惶之色:“姑母怎得会不见了?” ------题外话------ 亲爱的,前天那章更新,最后面容姝吃了鱼,她在守孝,烟儿糊涂给忘了,换成烤馒头,么么哒~《枭妻袭人:风先生在上》作者寒灯依旧风浔,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男人,是贵城的风云人物受无数人民的瞻仰,不计其数的女人为他疯狂躺在他的鞋底下,他冷漠狠辣腹黑,在遇到她之后继续腹黑到极致,魔爪越伸越长。 莫韵一,在金字塔底端苦苦挣扎的劳动人民,是贵城中鲜有的女流氓,男人见之飞奔逃离。她有句自创忠言:饿可忍,屎尿可忍,但如果被人欺负到头上,她就把屎尿撒在他家门口。遇到他之后她仗着他的溺宠消灭全世界的渣男。 她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说,世间有千万种好,但不如你好。 他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她说,你双腿残疾半身不遂,不怕你出轨。 第二百三十一章 拍卖的女人 陆芷柔失踪。 褚明衍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谢桥临了时提点的那句话。 荣亲王! 陆贞儿心中极为自责,为了平息家中的争吵,避免陆芷柔受到更多争议,母亲对她动手,不顾父亲阻拦一意孤行,将人送去庵庙。 不过两日,人便不见了! 陆贞儿焦急的去往太傅府。 褚明衍拦住陆贞儿,安抚好她的情绪,便去找谢桥。 “你说陆芷柔不见了?”谢桥惊讶的从堆积如山的书籍后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管束,满腹疑问:“陆芷柔不过是陆贞儿的姑母罢了。荣亲王为何要带走陆芷柔?太傅对这个妹妹极为看重,但是太傅夫人却态度恶劣,并不喜陆芷柔,他到底要做什么?” 褚明衍也不知荣亲王带走陆芷柔有何用意。 要挟太傅? 太傅夫人也不见得是个好拿捏的。 陆芷柔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后快。荣亲王此举正中下怀! 太傅夫人定会从中作梗,反倒会坏他好事。 “徐尚书?”褚明衍陡然记起陈年旧事,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谢桥摸了一下鼻子,目地在徐尚书身上,太过牵强。 纵使徐尚书年少时对陆芷柔很钟情,他是一个有责任的人,有妻有子女。如今人即将到晚年,这个岁数,早已渐渐趋于平定,少了少年时的热血,考虑的事情便太多了。 “徐尚书的女儿是蜀王侧妃,也不见他为蜀王做过什么。陆芷柔是几十年前的旧情,你能断定徐尚书会为了陆芷柔做出一些让步,或者是改变立场?”谢桥觉得荣亲王此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陆芷柔之于徐尚书,有风险在里面。“徐愁生在替秦蓦掌管虎卫营,但是此人与他父亲一般,脾性执拗,且顽固,不是任何人与事能够轻易动摇。就算荣亲王提着徐尚书的头,要挟徐愁生倒戈相向,他宁愿以死向他父亲谢罪,也不会背叛。” 所以,她猜想徐愁生这脾性与徐尚书很相似,坚定立场到几乎六亲不认。 谢桥蹙紧眉头,一瞬不瞬的盯着褚明衍,“我倒是觉得……他的目标是你。” 褚明衍挑高眉梢,颇有些诧异。 “贞儿?”褚明衍语气惊讶,难道他们想要从他的软肋着手,而陆贞儿对陆芷柔极为爱重,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他们何不从贞儿本身着手?这似乎比陆芷柔更具有份量!” 事情扑朔迷离,谢桥陷入沉思。 荣亲王的目地,无非是这几个人。而他们要确定荣亲王的目标,做好防护措施。 褚明衍心中其实有另外一种想法,与谢桥之前的分析,出入不大。 太傅对待陆芷柔的态度,甚至重过妻女。当初陆贞儿提议将陆芷柔送进庵庙,他便同陆贞儿闹过,险些翻脸。如今陆贞儿好不容易说服他,强制性的将人带走,转眼人便不见了,可以见得太傅会是何等的态度! 便是想到这一层,他适才拦住陆贞儿回太傅府。她一个人回去,将消息传给太傅,只怕她讨不到好。 褚明衍道:“我早前是怀疑他想要挑拨我与太傅府的关系,贞儿与太傅关系闹崩,荣亲王换个形式将陆芷柔送还回去,不但不招太傅的恨,反而卖了好。陆家的关系,是一块巨大的馅饼。”谁都想要。 而今是他背后的支撑,给他增加筹码,分散他的势力,荣亲王首要做的事情! 谢桥总觉得事情比不如褚明衍想的这般简单,定是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谢桥按揉着额角,细细思索,到底哪里有她疏漏的地方。 思绪就像断了一根线,无法连接起来。 “你调查几十年前,究竟发什么了何事。”谢桥站起身,蹲在书架下面,搬开厚重的书籍,翻找出一本小话本,吹掉话本上的落尘,放在他的面前:“你看一看这话本,再好好理一理,知晓从何处下手。” 褚明衍翻开看了几眼,猛然看向谢桥,心中极快闪过一个念头,却没有来得及捕捉到。 “我会将陈年旧事,调查清楚。”褚明衍只翻看几夜,便知谢桥要说的是什么,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不必说明白,便会懂对方要说的是什么。“从陆芷柔身上着手。” 当年,为何她不曾出嫁! 以她的条件,即便与徐尚书闹出那一桩官司,也会有人愿意求娶。 谢桥赞赏的睨他一眼,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笑,褚明衍当即去办。 谢桥负手立在窗前,直到见不到褚明衍的身影,谢桥手指叩着窗台:“调查陆芷柔如今在何处。”静默了片刻,又道:“若能够解救,便将人救出来。量力而行,切莫暴露你们。” 隐在暗处的隐卫,瞬间离去。 陆芷柔于荣亲王有用处,她暂时是安全的。 —— 太傅府。 太傅夫人额头上戴着抹额,精神恹恹躺在床榻上。 陆芷柔被陆贞儿带走,太傅便将这笔账记在她的头上,认定是她唆使陆贞儿将陆芷柔给弄走。 这几日,疯了一般找人。一回到府里,便冷嘲热讽,同她吵闹。 侍棋手里拿着小木槌,跪坐在脚踏板上,为太傅夫人捶腿:“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同老爷置气只会将老爷越推越远。” 太傅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自从那桩事情发生,她同太傅的情份便没了。 放过他,她不甘心! 她不安生,谁都别想要安生! “这个贱人,生的就是一副妖艳贱人的模样,专门勾引人,闹得家宅不宁!”太傅夫人提起陆芷柔便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暗淬一口道:“她也活该落得如今的下场。”眉间郁结的阴霾散尽,眼中有着得意。 侍棋心中想的是陆芷柔再如何生得一副妖精的模样,与太傅是兄妹,又能有什么关系? 夫人着实没有必要揪着这一点,而影响自己在太傅府的地位。 只是,她不过一个婢女,这些话,万万不能说。 “行了,你退下。”太傅夫人坐直身体,头似乎也不再胀痛。 “夫人,三小姐回来了。”屋外的婆子进来通报。 陆氏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吩咐婆子赶紧将陆贞儿请进来,沉重的病体似乎也轻松起来。掀开被子,趿着绣鞋走出内室。 婆子打起帘子,陆贞儿迈进来。 陆氏伸出手,陆贞儿走来搀着陆氏坐在榻上,拿起一旁折叠整齐的毛毯盖在她的腿上,“春寒料峭,您的身子不好,小心暖着点,莫要受凉了。” 陆氏笑容满面,陆贞儿越贴心,她便越高兴。 “我身体好着呢,你呀,也别太顾着我。倒是你自己,嫁给成王肚子还未曾有动静,得抓紧了。”陆氏亲自手里的茶杯递给陆贞儿,抬眼见她脸色不大好,忧心的问道:“怎得气色这般不好?” 陆贞儿笑容一滞,捧着茶没有说话。 陆氏便知陆贞儿心里藏着事儿,也不急躁,品着茶,等着陆贞儿自己开口。 良久,陆贞儿垂着眼帘,盯着茶盏中漂浮的茶末,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之色:“母亲,姑母不见了。” 陆氏一惊,接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显,诧异的说道:“你不是将她送去庵庙里?怎得才两日便不见了?”话说到这里,陆氏心中一沉,太傅已经两日不曾回来,而陆芷柔这个时候不见了,难道…… 陆氏眼珠子来回转动,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满面阴霾。 他将人给找到了? 还是—— “贞儿,你实话实说,我们是亲母女,是不是将你姑母送去你父亲的别院里去了?”陆氏眼睛愈渐红了,闪动着狂怒之色,仿佛她一点头,便会爆发而出。 陆贞儿从未曾见陆氏在她面前露出这般疯狂的神态,仿佛因她的背叛。 “母亲,您先冷静,我并没有将人给父亲送去。”陆贞儿心知事情只要牵扯到父亲,母亲便会失去理智。掰开她紧握的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指印,不确定的说道:“我得来的消息,姑母像是被荣亲王给抓走了。” 陆氏心中一怔,荣亲王抓走了陆芷柔? 陆氏眸光微微一闪,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陆贞儿情绪不佳,安慰她道:“你从何得知荣亲王抓走了你姑母?你可以将此事告诉成王,看他是否有法子解救她。母亲知道你自小便极为聪敏,就算成为没有办法,你也会想到法子。” 陆贞儿闻言,心中惊诧,母亲竟反常的没有阻止她去救姑母? “只是,你知道母亲向来不喜你的姑母,倒是希望她折在荣亲王的手中,可是又担忧荣亲王利用她对付咱们太傅府。”陆氏说话间,见到门口的婆子在打眼色,话头一转道:“诶,你瞧瞧我说的是什么话。你心里藏着事情,来的时候定是未曾用早膳。”不等陆贞儿开口,陆氏吩咐侍棋快去厨房弄好早膳端过来。 话茬被打断,陆贞儿便知她的母亲不愿再提姑母。 嘴角泛着一抹苦笑,母亲能将话明明白白的说清楚,便已经极其不易。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一抹墨绿色的身影闪进来。 陆贞儿还未看清楚,太傅已经到陆氏身边,猛然抓着她的手,将她拉拽甩到地上。 ‘嘭’地一声,陆氏重重跌倒在地上。 “人呢?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太傅怒吼着陆氏,状若癫狂,他找了整整两日,人影都没有找到,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才会失去理智,找陆氏质问。 陆氏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还未缓过气来,便被劈头盖脸一阵怒吼,体内的怒火也被勾出来。阴着脸,冷声说道:“我将人藏起来?我若要将她藏起来,定会把她给杀了!你要起找她,下地狱去找啊!” 太傅怒火蹭蹭高涨,抬脚踢过去。 陆贞儿护在陆氏身上,腰侧一阵剧烈的痛楚涌遍全身,陆贞儿整个人蜷缩起来,皱紧了眉头:“父亲,您冤枉母亲了,她并不知情,人是我送去庵庙里,姑母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太傅怒目圆睁,难以置信的看向陆贞儿:“你说你将人送到何处去了?” “父亲,我同你说过……” “你怎得能将她送去庵庙?陆贞儿,她最疼爱你,你怎得能这般狠心!”太傅愤怒的指责陆贞儿,看着护着陆氏的陆贞儿,低笑几声:“柔儿她不争不抢,躲在府中角落里,我是她的大哥,有责任照顾她,你们为何就容不下她?陆氏,你好,好的很!陆贞儿被你教的同你一般心肠狠毒!你们不是将她送走,而是逼着她去死!” “不争不抢?好一个不争不抢!你扪心自问,我为何容不下她?”陆氏赤红着眼,尖利的指甲戳着他的脸,陡然抓着陆贞儿到他的面前:“陆贞儿是你最疼爱的女儿,她是何禀性,你最清楚不过。她不是我邱月茹教坏,而是看不过你的做法!” 太傅脸上的怒容不减反而越发旺盛,拳头捏得‘咔嚓’作响,阴鸷的扫过陆贞儿一眼,冷笑一声:“从她开始与我做对,我便在怀疑,当初是否做错了什么!邱月茹,你很得意罢!人人都觉着我错了,人人都维护你!” 邱月茹眼底闪过讽刺,嘲讽道:“我得意什么?我自问对你仁至义尽!” “你——” “陆鸿,你记住你发的血誓!如有违背,你定不得好死!阎王不收你,我也要你这条命!”邱月茹发狠的说道,眼底透着恨,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 太傅被她这副模样唬住,回想到当初的誓言,冷冷看她们两个一眼,甩袖离开。 “她死了,大家都别活了!” 他的话,余音不断在屋中回响,震得陆氏耳膜发疼。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一样,脸上发白,扶着小几坐在榻上,靠在大迎枕上,缓缓阖上眼,筋疲力尽。 陆贞儿腰侧火辣辣的痛,太傅用尽十足的力气,她都直不起腰来。 当时他当真是愤怒至极。 陆贞儿隐隐觉察到,她的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裂痕太深,怨恨太深,终此一生,都无法修复! “母亲。”陆贞儿竟觉得强势如邱月茹,竟也有几分脆弱、可怜。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怜惜来,正好被睁开眼睛的陆氏看在眼中,唇边掠过一抹苦笑:“贞儿,你今儿个也瞧见了,你父亲恨我入骨,我与他这一辈子,谁也都不想安生的活下去。倒是你,因我受到连累。如果你同两个姐姐外嫁,那该有多好。” 她由衷的感叹。 “母亲,您不为贞儿想,也要为两个姐姐着想。她们一年到头,只见您一回,偶有一年到头一回都见不着。您若是与父亲过得不开心,何必同他闹下去?不若与我们同住,散散心。”陆贞儿拿着帕子拂落陆氏春衫上沾染的灰尘。 陆氏眼中沁出水光,别过头去,哽咽的说道:“贞儿,你不懂。” 陆贞儿没有再说话,同陆氏小坐片刻,便起身离去。 —— 淮阴侯府。 陆贞儿忍着痛回府,拿了伤药,解下外衫,白玉凝脂般的肌肤上,一大片乌青,触目惊心。 挖出一大块膏药,涂抹在伤处,指尖轻轻一碰,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狠不下心来将药膏匀开。 深吸一口气,摸着药膏。清凉的药膏稍稍缓解疼痛,陆贞儿稍稍松一口气。 突然,手腕间一阵剧痛。 陆贞儿便见褚明衍不知何时回来了,阴沉的盯着她腰间的伤处。 “怎么弄的?” 陆贞儿白着脸,拧着眉头,轻声说道:“你弄痛我了。” 褚明衍松开手,她白皙的手腕一圈红痕,极为醒目。心中愧疚,拿过她手里的药膏,挖出一大块摸在她手腕上。 “诶!你真是暴殄天物,这药膏太珍贵,这一点红痕待会便消了,不必抹药。”陆贞儿心疼的盯着盒子,挖空了一半:“表妹才给我一瓶。” 褚明衍浑不在意,无奈的说道:“药便是拿来用的,留着再珍贵也体现不出它的价值。”指腹拂过她腰肢上的乌青,粗糙的触感,陆贞儿一阵颤栗,又痛又酥痒,躲开了他的触碰:“我不小心撞到桌脚。” 褚明衍嘴角微扬,带着讥诮:“你去太傅府了?” 陆贞儿抿着唇,缄默不语。 褚明衍也来气,叮嘱她莫要一个人去,等他回来再一同过去,可她偏是不听。 陆贞儿理亏,低声说道:“你给我留点颜面。” 褚明衍被她气笑了:“颜面?你在我面前要脸做什么?我若不是刚巧回来,你打算瞒着我?” 陆贞儿默默的穿好衣裳,她的确没打算告诉褚明衍。 他父母亲太过和睦,而她的父母除了争执,便是上手打将起来。 她的确怕他会瞧不起她的父母。 而这一回,更是伤着她,生怕他会对她的父母动怒。 “不是多大的事,养几日便好了。”陆贞儿见他眉心跳动,心道要糟,这句话又令他不痛快了,连忙转移话题:“姑母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褚明衍如何看不透她的小心思? 她不愿意提,他再不识趣,只会扫兴。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陆贞儿提着的心落了一般,苍白的脸上漾着一抹浅笑:“我信你。” 一定会让姑母,平安无事! 褚明衍心里却并不如表面如此轻松,刚刚调查得来的答案,令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只望,他多想了。 —— 傍晚。 灰青色的天空,远山雾气萦绕,朦朦胧胧,仿似沉沉阴霾。 谢桥身着单薄的纱裙,清风中,透着一丝凉。 隐卫将一封火漆信,恭敬的递给谢桥。 谢桥直接撕掉信封,抽出信纸一甩,信纸展开,内容跃入眼里。 愈看,脸色愈冷沉。 猛然,揉成一团,掷在火盆中。 燃着点点红光的银丝碳,化为火蛇转瞬吞没。 谢桥眸子被火光染红,隐带着愤怒之色! 果真,人被荣亲王囚禁。 只是,手段太过令人不耻。 “主子,无人防守,属下企图施救,她不愿与属下离开。”隐卫心中带着惊疑,找到陆芷柔的位置,原以为会重兵把守,竟是只有一个人伺候。谁知,她却不愿意与他们离开。 谢桥压着眉心,头隐隐胀痛,陆芷柔她见过,柔弱毫无主见。 她被荣亲王抓走,定然害怕非常。 可她却因为被药物控制,像是变了一个人,只怕就算是陆贞儿去,也未必能够将人领走。 “医者仁心?”谢桥眼中透着冷光,季云竹他利用医术钻研邪术,邪医罢了! 不求他有仁心,只望他不害人便是。 “护送明秀的人,安排下去了?”谢桥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案上展开的信纸,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遒劲有力,正是秦蓦送来的信,她今晨收到。心中的内容,算是近段时日来,一个好消息罢。 常乐的毒稳定住。 神农谷位于四国交界处,而神农谷禁地,通往山顶,大庆历代圣女的老巢。 听说,他们幸运,大庆圣女并不在山中居住,适才布下的阵法并不凶险,玉倾阑轻而易举的化解。 他是神农谷玄学继承人,与圣女师承有一些渊源,同出一脉,算起来,倒算得上是玉倾阑的师叔,所以留守的婢女,倒也未曾为难,为常乐疗毒。 谢桥指尖刮过末尾处一句话——归期未定。 “按照您的吩咐安排。” 谢桥点了点头,心中惆怅,折叠起信纸,收纳袖中。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隐卫:“给成王送去。” 隐卫领命离去。 谢桥坐在太师椅上,小心翼翼的拿起压在公文下面的一副画像,秦蓦描画的常乐。 嘴角微微上扬,心情难得的轻松。指腹抚摸着常乐的模样,他画工极为深厚,栩栩如生,仿佛这画像就像常乐真切的在她面前。 若不是京中抽不开身,她想立即策马去神农谷。 “嘭——” 门扉突然被莽撞的推开,容姝焦急的说道:“大姐姐,你帮帮忙,白露她遇到困难了。招惹到荣亲王的心腹,要被带走。” 谢桥脸色一变,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听说楚香馆,就是迎香楼,新来了一个女人,长相极美,今日拍卖。白露喜爱混迹在秦楼楚馆,她瞧出那女人是被迫,便出高价将人买下来。哪知,人家不愿意给她将人带走,白露便与人起口角。荣亲王的人便出来了,好像人是他们带过去的。”容姝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心急如焚,她与白露,倒是一见如故。 落在荣亲王的手中,白露定然没有好下场! 谢桥听到荣亲王的人在迎香楼,且带了一个女人过去,即便容姝不求她救白露,也要过去一探究竟。 —— 迎香楼。 今日是迎香楼一月一次拍卖品相拔尖的女人。 人满为患。 却鸦雀无声。 只有站在台上的男人,与白露对峙,眼底俱是凛然杀气,谁也不肯退让。 谢桥来的时候,眼尖的看见男人指尖有银光闪烁,在他出手的一瞬,扬声道:“白姑娘,你怎得在此处,可教我好找!” 男人见到谢桥,手指一收,暗器已经收回去,阴柔布满戾气的眸子,来回扫了两遍。侵略感的目光,令谢桥极为不适。 白露侧头看向谢桥,眼底有着惊讶,转瞬便明白过来。 “巧了,我看上这个女人,同样花银子买下来,他们收了银子,人不准带走,哪有这样的道理?”白露指着躺在贵妃榻上一袭红衣似火的女人,衣裳极薄,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 雪为肤,玉做骨,朦胧面纱下隐约看见一个轮廓。 一阵清风拂来,面纱微扬,只露出一侧的面庞,便知她的容颜是何等的倾城国色。 谢桥眼皮子一跳,疾步上台,手揭开她的面纱。 第二白三十二章 重逢 柳眉若烟,眸若秋水,绛唇映日,夭桃秾李。 众人屏息,紧盯着贵妃榻上的女人。 薄纱遮蔽如雪堆砌的玲珑娇态,媚态如风,掩映生姿。 “咕咚” 众人吞咽一口唾沫。 当真是人间极品。 这果真是如老鸨所言,迎香楼百年来所出的珍品。 谢桥攥紧手中的薄纱,盯着这媚极的桃花玉面,心中两股情绪冲撞,生出一丝怅然。 方才匆匆一瞥之下的容颜,她以为是陆芷柔。 同样美到极致,眼中的娇与弱,藏匿的惊惶与无措,都同她如出一辙。 可惜却不是。 想到此,谢桥倒越看越觉得这一双眼睛生的极好,与陆芷柔有八九分相似。 谢桥替她戴上薄纱,抬眼对上曹维达阴邪的眸子,脸上浮现讥讽之色,冷嘲一声:“这是爷们享受、娘们卖肉的地方。你们两个女人,瞎凑什么热闹?人给你们,玩得转吗?” 下面爆发出哄堂大笑。 “就是,你们女人白瞎这么个极品。想要精美花瓶,哥哥送你们几个。”下方有人嚷嚷着。 之前众人以为不过寻常普通的姿色,如今看到真面目,难有不动心的人。 白露出的价虽高,这等货色也值得他们下血本,一度春宵。 “玩不玩的转,可不是你说了算。出门做生意,银货两讫的规矩不懂么?”白露冷笑一声,看着下面跃跃欲试的人,眼中流露出冷嘲之色。 谢桥依旧在打量躺着的那位女子,她的眼睛是睁开,即便布满恐惧之色,依旧没有出声。心中疑惑,却又觉得并不意外,这楼里做这些个生意,断然有自己的手段。 曹维达剑拔弩张的戾气一收,嘴角带着的笑,令人毛骨悚然。视线落在谢桥的身上,仿佛在看她有何意见。 “出门做生意,信誉最重要。”谢桥的视线落在站在曹维达身后的老鸨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凌厉:“你说呢?” 老鸨并不认得谢桥,风月场上打滚多年,早已是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惯会观颜察色。 听闻谢桥问她的话,心尖儿一颤,眼角觑向曹维达。 谢桥身上散发的气势与曹维达的态度,令她笃定谢桥的出身必定不凡。 不敢轻易得罪,只得求助曹维达:“曹爷,人是您带来的,我们只是经手,做不得主。这两位姑娘……您看该如何处置?”话虽然是特地对曹维达说,却又是刻意给谢桥听。 她只是提供场子,说了不算,想要人,得曹维达松口。 谢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老鸨触及谢桥颇有深意的目光,浑身一抖,低垂着头,不去看她。 曹维达却似听了个笑话般,语气阴冷:“姑娘?玉娘,你识人的眼力见可越来越不行了。看清楚了,这可是燮郡王妃!” 燮郡王妃这几个字从曹维达嘴里吐出来,令人心中极为不适,谢桥从中听出嘲讽的意味。 谢桥挑眉,故作惊讶:“乔装一番,竟是给认出来了?原来不想用身份压人,眼下既然被识破,即便我不抬出身份,旁人也以我仗持身份行事。如此,我便不介意搬出身份了。”眸光一转,盈盈含笑,手指直指拍卖的女子,“这人我要定了!” 曹维达面色陡变,浑身散发出阴冷之气。 谢桥盯着他身侧的手指,握成拳头的手,食指、中指伸直。谢桥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盯着他眼角的红色胎记,映衬得他的幽冷的眸子透着诡谲之色:“我认得你,皇叔身边的……狗嘛。”他身上戾气高涨,满面阴霾,脚动了两步,忍不住想要出手,可终究碍于谢桥的身份隐忍下来。谢桥余光一直盯着他,熟视无睹,脸上的笑意更深:“皇上为人正直仁善,定不知道你们阳奉阴违,做起皮肉生意。” 曹维达眸光一紧,青筋爆叠,谢桥话中意思很明显暗含着警告。 荣亲王想要篡位,定会极为爱惜羽毛,容不得半点污名! 而今日之事捅出去,只怕会全数推脱到他身上! “皇叔与郡王关系素来亲厚,想必我问他要个人,他不会不肯给。”谢桥看着众人听到他们点破的身份,早已是纷纷变色,心里打了退堂鼓,哪里还敢与谢桥抢人! 曹维达总算是见识到谢桥的厚颜无耻,她与荣亲王之间的恩怨,不死不休地地步,‘关系亲厚’亏她也说得出口。 谢桥势在必得,不肯退让。 闹将起来,他讨不到好,甚至会累及主子。心中权衡一番,冷哼一声:“郡王妃……好生享受!”邪肆一笑,带着人离开。 众人紧跟着退散。 老鸨颤颤巍巍的说道:“郡王妃,奴家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莫要与奴家计较。”连忙指使着人将人抬到楼上去,转而对谢桥说道:“房间已经安排好……” “不必,人既然已经买下来,我自然是要带走。”谢桥看向身后的白露,白露点头。 老鸨脸上的谄笑一僵,嗫嚅道:“这……这只是一晚……” “哦?为何我听曹维达的意思,人给了我们?” “不是——” 谢桥质问道:“我若不曾记错,方才你说此人是曹维达带来,你做不得主?” 老鸨紧紧拽着手心里的锦帕,不敢再多言。 多说多错。 若是惹怒谢桥,她没有好果子吃。 曹维达也不敢招惹的人,她更是惹不起。 “带走!” 谢桥吩咐她带来的护卫,将那名女子给带回郡王妃。侧头,对白露道:“白姑娘若得空,便去府上一同喝一杯?” “却之不恭!” 白露的爽利,谢桥很喜欢。 两人坐上马车,谢桥自壁柜中取出密封的竹筒,递给白露:“这是桃花酿,撞在竹筒里不占地方,揭开封盖的时候,会有独特的清冷竹香,尝一尝。” 白露一边揭开封盖,一边打趣道:“我当以为喝一杯不过是郡王妃的托词。”果真一股幽微的竹香扑鼻,隐约透着清冽醇厚的酒香。馋虫被勾出来,白露迫不及待的豪饮一口,赞道:“好酒。”举着竹筒碰着谢桥的竹筒:“今日多谢。” “姝儿寻我来的。”谢桥不禁觉得好笑,今日见过白露之后,陡然明白即便她不出现,白露也能顺利将人带走,只不过多费些功夫罢了:“她似乎白担心了。” “我很高兴。”白露眼底映着光亮,仿佛落满星光,熠熠生辉,由衷地说道:“她是我在大庆第一个朋友,像妹妹一样暖心。”仿佛忆起故人,眉宇间的冷意褪去,眉梢眼角都染着淡淡的笑意。 “你有一个妹妹?”谢桥意外白露将容姝当作妹妹看待,随口问道:“你妹妹脾性与姝儿相同?” “一点都不一样,她冷淡寡言,睚眦必报,喜好异于常人。我小时候希望有一个娇娇柔柔的妹妹,护在羽翼下保护她。小时候课业繁重,难得出去一回,我便带木偶、布偶,小女孩的玩意给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是鄙夷我竟会买这些个无用的东西。”白露忍不住吐槽她那个冷心冷肺的妹妹。 谢桥对她妹妹极感兴趣:“那她喜欢什么?” 白露眼底光亮黯淡:“她没有喜爱的东西。”什么都兴致缺缺,却又无所不能,基本能够想到的范畴,她都略通一二。她待人凉薄,不善表达,对待亲人却尽自己所能。自己想要逃脱身份的束缚,最后她放弃自由,代替她还她去追逐幸福。 谢桥皱眉,笑了笑,却不再问。 白露也不再说话,马车停在郡王府门口,谢桥道:“今日之事太过蹊跷,方才救下来的那个女人,不能留在我府中,你恐怕也不能带走安置。”许是荣亲王做的事,令谢桥半分不敢懈怠。所有与荣亲王有牵连的事情,她都得小心谨慎。 这个女人来历不明,那一双眼睛与陆芷柔极为想象,便不得不令她多心。 何况,曹维达的态度,令她生疑。她对曹维达做过调查,此人心狠手辣,毫无人性,荣亲王豢养的一条狗,指哪咬哪,只要是荣亲王交代下来的事情,除非得到荣亲王的命令,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不会收手! 今日,她不过言语上敲打,他便放手走人。不得不让她猜想,他们用这个女人作筏子! 白露心领神会,叹道:“给你添麻烦了,你想如何处置都行。” 谢桥颔首,心里拿定了主意。 白露放下竹筒,告辞道:“我便不进去打扰了,今后有事,可以来寻我,定会倾力相助。”也算是回报谢桥,今日之恩。 谢桥含笑点头,目送白露离开。谢桥回到府中,管家跟在谢桥身后禀报道:“郡王妃,人被安置在西院。” 谢桥怔愣,西院魏青当初住的院子,如今空置下来,便用来安置客人。 “嗯。” 明秀离开京城,半夏便顶替她的位置,留在谢桥身边伺候。此刻,遥遥见到谢桥行来,迎了过来:“郡王妃,您要先去西院?” “庄子上送来了甲鱼,你现在去炖了,我待会要吃。”谢桥肚子有些饿了,又不想吃大米饭,想要喝汤,便叮嘱半夏去煲汤。 半夏见谢桥揉着肚子,‘噗嗤’笑出声,“明秀姐说您生了小县主之后,便不按时辰用膳了。您还说要减少食量,如今看来,您这是要多加一顿饭了。”在谢桥的瞪视下,半夏转身匆匆离去。 谢桥无奈的摇头,叱道:“丫头片子!” 西院,女子睁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开门的动静,似乎惊吓到她,眼珠子转动望向门口,见到谢桥的身影,眼里的慌乱散去。 谢桥站在几步之远,仔细端详打量她,眼中带着探究之色,似要从她身上瞧出端倪。 女子任由谢桥打量,眨了眨眼,想要说话,面庞僵硬,没有任何的表情。 谢桥也觉察到,走上前去,按了按她的脸,又在边沿处抚摸,想要看看她是否被易容。这一张脸,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惜她的脸却像面瘫,没有任何的表情。 “说不了话?” 女子眨了眨眼。 谢桥心里盘算着,她能听得懂,不会表达,想要问出她的身份多费一些周折,只是摸不准她的底线。 念及此,犹豫片刻,谢桥先问一遍,她的回答真假,之后再定夺。 “你是被人抓走?” 女子眨眼。 “之前会说话?”谢桥见她眨眼,皱紧眉头,看来她是被药物控制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却又没有任何的问题。“京城人士?家中在朝中为官?” 女子都一一做出回应。 谢桥心沉了下来,接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她家中有人在朝中为官,京城人士,又身居高位。可她几乎都有一些个底细,并未见过她这等模样的人。若是属实,她不可能不认识。 她所言,甚至让她误以为是陆芷柔,被人易容送到迎香楼拍卖,但是她脸上并无易容的痕迹。而且,据隐卫的禀报,陆芷柔还被囚禁在宫中。 她在撒谎? 谢桥不确定。 留着又是隐患,既然无法摸清楚她的底细,又没有多余的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她无法预测荣亲王下一步计划,尽早将她送走为妙。 谢桥离开屋子,吩咐人将她送到静文师太那里。 —— 无字楼。 谢桥头昏脑胀,这几日没有歇息好。 躺在床榻上,浑身软了下来,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间,有人在给她盖被子,谢桥近乎梦呓道:“半夏,汤好了温着,我先睡一觉起来再喝。”抱着被子,翻身继续睡过去。 身后之人,没有离开,她也毫不知情。 她是被闹醒的,被子早已被踢到脚下。身上压着巨石一般,如何都挣扎不脱。 胸口一凉,湿热感自胸口滑过,蔓延而上,酥酥痒痒,在脖子上流连不去。 谢桥嘤咛一声,很不适应,但是鼻端萦绕着熟悉的气息,令她没有反抗,反而搂着身上的人,仰着头迎合他。 身上的人,动作一顿,似乎对她的反应不满,稍带着一些力道,咬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谢桥吃痛,陡然睁开眼,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怔愣住,有一些恍惚。 眨了眨眼,再肉类揉眼睛,双手捧着他的脸,揉搓着几下,触感真实,又捏了捏,疑惑的说道:“咦,像真的一样,这个梦好像有一点不一样呢。” 秦蓦眼底的笑意更盛,看着她一副睡眼迷瞪的模样,连日来赶路的疲倦消散。 谢桥抱着他的脖子,用力拉下来,轻轻舔了一下他柔软的薄唇,含住轻吮几下。砸吧着,浅浅的笑道:“很甜。” 秦蓦那一根弦彻底的绷断了,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耐着性子,一点点吻遍她的全身,细致的标下他的印记。极尽温柔的缠绵,动作并未有久别重逢的强势凶猛,反而极尽克制温柔的折磨着将她填满充实。 谢桥在睡梦中,被一波一波汹涌的浪潮给淹没,咬住唇齿,将呻yin压下。 沉浮间,不知过了多久,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谢桥迷糊的想着,她大抵是太想念秦蓦,才会做了令人羞涩的梦境。 秦蓦看着歪着脑袋彻底昏睡过去的人,有些哭笑不得。亲吻着她的眉眼,起身抱着她去净室清理干净。 天光微亮,谢桥被压着透不过气来,挣扎着睁开眼睛。 后背一阵搔痒,湿热的触感顺着肩胛蜿蜒而下,谢桥浑身轻颤。顿时清醒过来,白皙的手背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痕迹,谢桥陡然睁大眼睛:“不是梦啊?”大脑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秦蓦听到她的嘟囔,大掌掰过她的头,热情的吻上她的莹润的唇瓣:“醒了?……昨夜我白费力气,我们现在补回来,能不能唤醒你的记忆。”带着惩罚,重重的咬了一下。 ------题外话------ 亲们,别等了,今天可能没有二更,剩下的明天补上,么么哒~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两个古怪的女人 “唔……” 谢桥唇瓣吃痛,眼底沁出水汽,可更令她欣喜若狂的是秦蓦回来了! 眼睛一眨也不眨,担忧眼前这一切是思念太深,化出来幻影。 可身上的痕迹,他炙热的目光,无不在提醒她,他回来了!身上他舔舐带起的酥痒,忍不住浑身颤抖,谢桥早已软成一滩水。细细的触感爬满全身,脑袋里朦胧的屏障被撕裂,全是昨夜支离破碎的画面,她愣愣的发呆。 他横冲直来,谢桥身体顿时紧绷到极致,趴在枕头上,双手紧紧抓着枕头,埋在枕头里呻yin出声。 “秦蓦……你先出……”去! 谢桥的嗓音沙哑,带着平时少有的娇媚。 秦蓦不依不饶,来势汹汹,霸着她不肯松手。 酥麻的感觉一波一波的扩散开,谢桥承受不住,侧头喘息。迷离的眸子,看着脸色紧绷的他,汗水淋漓,顺着喉结滚动滑落而下,极为性感。 微微抬起头,张口咬住他的唇瓣将舌头伸进来。他夺过主动权,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息间,勾缠着她柔软的舌尖轻吮。谢桥的红唇被他整个堵住掠夺,呼吸不畅,挣扎着推开他,趴伏在枕畔大口喘息。 秦蓦看着她微肿的唇瓣,目光加深了,折腾起来便克制不住,凶猛的攻城略池。 谢桥被推送到顶点,再也受不住,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秦蓦险些丢盔弃甲。 结束的时候,谢桥疲累的一动都不想动,喉咙着火似的又干又痛。重逢的喜悦,被他捣弄的烟消云散,只剩满腹的幽怨。 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沁出一层汗,紧贴着她身躯线条,肌肤纹理极为的契合,令他怦然心动。 可—— “你快走开。”谢桥哑着嗓子,促催秦蓦从她身上下来。 秦蓦紧紧搂着她温存,她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一片深浅不一的青紫,旧印又添新痕。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臂,引起阵阵颤栗。 谢桥呜咽一声,抬脚想把他给撂翻。太久未见,他的热情她抵挡不住。 秦蓦凝视着她潮红的面庞,情动之色并未褪去,氤氲着水光的眸子勾人动魄。看着她因气愤,憋得愈发通红的面颊,低笑了一声,心知她是累了。咬着她的耳珠:“我对你的想念,都化为热情来填满你。” “流氓!”谢桥被他抱着,耳边传来他炙热的呼吸与情话,心中即惊诧又羞恼。他从不曾说过这般不正经的话,即便情正浓时。 微微掀开眼帘,他眸子太深沉,令她心口一跳,止不住的悸动。 秦蓦躺在她身侧,谢桥挪了挪身子,靠近他的怀中,拿着他的手臂搭在腰间将她抱紧了,心里的不踏实感被他温暖有力的怀抱给驱散。 脸颊在他脖子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靠好:“你不是说归期未定,怎得突然就回来了?”算一算时间,明秀还不曾抵达神农谷。 而以他的脾性,定是信送出几天,他便赶回京了。 “连日赶路没有怎么合眼吧?”谢桥心中嘀咕,这人精力还如此旺盛,不知疲累。 “昨晚睡得很好。”秦蓦掌心包裹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指揉捏,眼底布满柔情。手指在她的伤疤上轻轻抚摸,怜惜的说道:“还痛么?” 谢桥摇了摇头,早已不痛了。 “你再睡一会,我约了人。”谢桥望一眼天色,将要日上中天,拥着被子从他怀中爬起来,突然想到昨夜的甲鱼汤没有喝成,嗔怒道:“都怨你,昨夜的甲鱼汤没了。” “昨日我吩咐半夏不必做了。” 秦蓦掀开被子,宽肩窄臀,身材挺拔,双腿修长,肌理分明毫无一丝赘肉。如瀑黑发披散下来,透着不羁的狂野。 谢桥看得脸红心跳。 秦蓦勾唇一笑,抱着她去净室:“我待会要进宫一趟,晌午不回家用膳。” 谢谢搂着他的脖子,‘嗯’了一声。 两人洗漱好,用完早膳,各自忙碌。 谢桥坐在马车上,突然想起宫中的情势,倏然掀开帘子,对着坐在骏马上的秦蓦道:“秦蓦,宫里头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京中形势我都知道。”秦蓦即便人不再京城,京中安插的眼线,也及时将消息传递到他的手中。正是因着京城形势严峻,而常乐的身体康健,他便立即回京。 而今日进宫,便是打探情况,也并不能够确定,能否顺利见到明帝。 谢桥抿紧唇,说了一句:“你多加小心。”顿了顿,又道:“见不到明帝不妨事,我有其他的安排,别硬闯。” 秦蓦颔首,策马离开。 谢桥去往相府。 宝林蹲在大石狮子旁边,百无聊赖的候着谢桥。 手里的细小石子抛掷到到街道上,骨碌碌的滚动到一辆缓缓停下来的马车轮子下,抬眼便见是郡王府的马车。立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疾步上前,接过半夏手里的木梯放好。 “郡王妃,您可算来了,我家公子好像又傻了。”整日里坐在窗台前,一动不动,眼都不眨一下望着院子里那颗光秃秃不知名儿的枯树:“说是在参透红尘,领悟人生,您说是不是傻?又不是要去做秃驴,看破红尘了,相爷、夫人的人生到头了。”可不得活活给气死?就这么一根独苗苗。 谢桥忍俊不住,觉得苏璃和他这小厮,两活宝。 “今儿个早上起来,伤春悲秋,拽着两句词,酸的奴才牙都要掉了。”宝林默默吐槽着他家公子各种不对劲,怀疑定是烧坏脑子了,平日里最厌烦酸腐诗词,今儿还顺手拈来两句,可吓坏他了。连忙回禀了夫人,夫人也是惊吓得不行,这不就将郡王妃给请来了? 谢桥听着宝林一边唠叨着苏璃的状况,一边思索着容姝做的是何选择。 若是选择苏璃,苏璃断不会是宝林说的这种情况。心一沉,拧紧眉头,难道容姝最后选择的是秦隐? 思忖间,已经进了屋子。 苏璃一本正经的坐在书案后,手里翻看着书卷。谢桥瞟一眼,正是八股文范文。 谢桥看向宝林,宝林不识字,见谢桥望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急了:“公子看的是诗词?您看看,他如今是怎得一种情况!” 苏璃修长的手极为秀气,举起书册,指着封面上几个大字:“来,宝林,跟着我念‘淫诗艳词’。” 宝林惊恐,目瞪口呆,指着苏璃说不出话来,一张脸儿煞白转瞬又涨得通红。 苏璃见状,伏案大笑:“宝林,你傻还是爷傻?方才是几个字?这上面几个字?” “公子!”宝林被欺负羞愤的瞪圆眼睛,委屈的看着他,好想要哭。 苏璃手指揩去眼角泪花,对谢桥道:“大容容,他的脑子才该好生治一治。” “公子,您又捉弄奴才!” 太可气了! “就是,过份了啊。”谢桥附和一句。 宝林感动的看向谢桥,心里觉得郡王妃人不美,心地儿很好。 “真当咱们宝林傻?下回你要蒙骗,也得有点难度,方才这个傻子也看的出来。”谢桥义正言辞,字字句句却如小飞刀‘噗、噗、噗’插进宝林的心口。 宝林捂着心口,小心肝碎一地。看了看谢桥,又看了看苏璃,红着脸,“你们……你们……”说了半天,最后跺一跺脚,扭头悲愤的跑了。 苏璃眨了眨眼,看着谢桥一本正经的面色,又望着宝林仓皇而逃的背影,反应过来,哈哈大笑。 谢桥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苏璃脸上的笑淡去,下巴抵在书案上,垂着眼帘,八股文的字一个一个争先恐后的跳入他的眼中,却一个字也没有往心里去,愈发的心烦气躁。 ‘啪——’ 苏璃将八股文范文合上,靠在椅背上,郁郁寡欢。 他恹恹的说道:“大容容,我没事,你回去罢。” 谢桥手探向他的额头,已经大好了。 “姝儿可有来找你?”谢桥见苏璃眼帘掀了一下,又垂下去,歪着身子缩在椅背里,更加不得劲的模样,心中有了答案:“你没有争取她,心里想着的是她心中没有你。而你与秦隐相比,没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他是兵部侍郎,而你却是只是相府公子,还需仰人鼻息,你便由着她去选择。” 苏璃眼底光芒黯淡,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谢桥知道她怕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由的说道:“你心里想得如此明白,又为何闷闷不快?你高兴也好,不得意也罢,她统统都不知道。而将你如今这模样看进眼中的是你父母,他们为你担忧。若是放不下,你与她有婚约,何不去争取?与秦隐公平竞争?如果是因为功名,她并不在意这些个虚名。你只为成全,便将她放下了。不必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里面。” 苏璃摇了摇头,揉着脸道:“父亲把我送出京城,来年春闱赶回京城。我觉得挺好,答应了。”只是心中有些怅然,一年后,不论如何,都有了结果。 那时候她孝期已满,嫁给秦隐也好,选择与他履行婚约也罢,或者谁都不选,他都受了。 只要她高兴,这些是她真心要的。 他做不来勉强她的事。 谢桥颔首:“何时启程?” “不知。” 谢桥点了点头,给他扶脉,并无问题。自药箱里拿出几瓶药,塞在他的手中:“一些伤药,你出门在外,带着一些个放在身边。” 苏璃不客气的揣进袖中内袋,嘟囔着说道:“大容容,太少了。” 谢桥横睨他一眼:“只要你不去做强盗,足够了!” “父亲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走这般多的路,被人抓去做压寨相公怎么办?你好歹要给我几瓶防身的药。清白保不住,我也可以……” 谢桥淡淡的睨一眼他单薄的身子,不留情面的说道:“你放心,山匪铁娘子喜欢身强体壮的男子,你绝对很安全。” 苏璃备受打击,怏怏的抱着膝盖,“我长的挺好看。” “嗯,所以你要担心被卖到楚香馆之流。你更安全了,都知晓你是苏相家公子,断不能染你半根指头。”谢桥话虽如此说,还是配了几包药粉给他。 苏璃眉开眼笑:“算了,原谅你方才口不择言。” 谢桥睨一眼捣鼓药粉的苏璃,心里突然有点羡慕他,无论遇到何事,都是一副笑脸,仿佛永远不知伤心难过。 可她知道,苏璃是栽在容姝身上。 他离京,何尝不是逃避?亦或者说是成全。 他担忧容姝会顾念他为她做的太多,而无法遵从心中最真实的选择,隐卫愧疚而选择和他在一起。所以,他给容姝空间冷静。 谢桥提着药箱离开。 蒋氏在院子外等候谢桥。 谢桥驻足,将药箱递给一旁的半夏,指着不远处的树荫下:“我们去那边说。” 蒋氏挑了挑眉,依言过去。“容姝来过府上,我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让她见苏璃。老爷明日便会将璃儿送出京城,容姝这一年的时间,她内心沉淀下来依旧不曾动摇,过往的事一笔揭过,我不会再做任何的阻止。” 谢桥理解蒋氏的心情,容姝错了,细细琢磨,又并没有做错。出发点没错,错的是她的处理方式。 蒋氏单方面的挑剔,仿佛容姝可有可无,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夫人为苏璃着想,这一份为人母的心情我能够谅解。可并非全是姝儿的错,她被保护的太好,经历太少,处事手段并不成熟。从这一件事情上面,我们不能够只看见她的缺点,也体现出她的善良。如果她心肠冷硬,城府颇深,您觉得这样的容姝,能够入得了苏璃的心?” “我们不能因为片面,而全盘否定她的所有。容姝做出的努力,与她的心意,相信夫人看进眼中。您与相爷相濡以沫,携手走了半生,对感情一事比我们后辈更深有体会,也更有资格谈论。夫人应当知道感情是脆弱的,再多的深情,也经历不了时间的消磨。一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也并不短,足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一段空白期,会让他们对变得不那么了解。” 蒋氏侧头看向谢桥,笑道:“郡王妃是一个好姐姐,你说的话,我心中有数。他们若是因此而分开,只能说明缘分不够,感情太浅,尽早分开也不见的不好,总好过今后发现诸多的问题再来解决的好。”见谢桥皱紧眉头,语气缓和:“我不会阻止他们的联系。” 谢桥的心放了下来,她当时听苏璃说离开京城,便忧心这是蒋氏采取的一种手段。如今,得到她的保证,也便放宽了心。 她能够为容姝做的,也就只有这麽多,其他全看她自己。 谢桥恭维一句:“姝儿与苏璃若能结成良缘,有您这般通情达理的婆母,是她的福气。” 即使知晓谢桥的用意,蒋氏心中仍是很受用,谁都喜爱听恭维的话。心情好了些许,便也就提点谢桥一句:“昨日里我参宴,瞧见了荣亲王妃,平日里与她有些个交情,她想为荣亲王拉拢老爷,来时便特地邀我去她的马车上聊了几句,顺道送我回府。经过一家珠宝铺子,她身边的婢女去取了回来,荣亲王妃在我面前拿出来检查,那是九尾凤钗,言辞间隐晦透露不久后便能用得上。” 谢桥面色一变:“你告诉苏相了?” 蒋氏摇了摇头,政治上的事情,苏相鲜少与她说,可有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她也知晓一二。而经过这些时日各府参宴,她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太傅夫人与荣亲王妃往日里都不曾交谈,昨日里倒是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蒋氏觉得她们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话家常:“你留心点。” 谢桥道了谢,匆匆回府。 秦蓦也正巧回来,阴着脸,可以判断他出师未捷。 “荣亲王在宫中抢占了先机,定是已经部署好,只怕兴乐宫都是他的人,就连锦衣卫都为他所用。我们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时机。”谢桥递给秦蓦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擦干手,给他倒一杯茶水,拉开凳子坐在他对面,面色凝重道:“今日里丞相夫人与我说,荣亲王妃在外打造了九尾凤钗,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首饰。我心中有两个猜测,一个是皇上只怕是不行了,荣亲王有登基的打算,另一个则是她故意为之,透露消息给蒋氏,告诉他们荣亲王登基已经成定局,还有隐含的深意,就是故意借蒋氏之口传达给我们。” 若是最后一个目地,便是想要他们按耐不住,入他们的局。 秦蓦冷笑一声:“如你所言,皇上必定会受他的控制,写下遗诏。”冷嗤道:“乱臣贼子,何须惧之!” 谢桥抿唇一笑:“且让他先得意。” 秦蓦见她如此,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陈副将与徐愁生在外求见,秦蓦看谢桥一眼,谢桥轻轻点头,秦蓦便去了书房。 而这时,半夏进来,将一封信递给谢桥。 谢桥拆开,阅览完里面的内容,脸色惊变。 ——明帝崩。 三个字。 宛如平地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无数次的猜测,如今终于得到印证,谢桥依旧乱了心神。 荣亲王妃敢在蒋氏面前拿出九尾凤钗佩戴,那是志在必得,并不畏惧他们能够撼动如今的形势! 诚然,他们能够有实力推翻。 可是,荣亲王拿出遗诏。 他们这一边的情势很不利。 谢桥盯着这几个字,捏着信纸的手指骨泛白,心乱如麻。 还未消化这个消息,紧接着淮阴侯那边也传来消息,陆芷柔被陆贞儿接回淮阴侯府。 褚明衍信中说明,陆芷柔回来后种种可疑之处,请她过去查看一番,是否被荣亲王给动了手脚。 谢桥匆匆去往淮阴侯府。 褚明衍亲自在门口等候谢桥,将她领到后院里,谢桥踏进屋子,便见陆芷柔坐在榻上,脸上的表情很僵硬,只有一双眼睛很灵动。微微倾着身子靠近一旁的陆贞儿,听她陆贞儿与她说话。她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想要笑,可是脸上却僵没有一丝表情。 陆贞儿咽喉发紧,心中极为愧疚,手指紧紧掐在手心,尖锐的刺痛稳定她的心神。见陆芷柔柔柔的望着她,忧心的问道:“贞儿,你这是怎么了?” 陆贞儿摇头:“我没事。”余光瞥见谢桥,心中一喜,连忙起身迎上来,对谢桥说道:“方才的情况,你看见了么?她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戴了一张面具。” 谢桥的确看见了,突然之间,她想到在迎香楼拍卖的那个女人。 几乎与陆芷柔一样的情况,脸上僵硬,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灵气逼人。 “我看看。”谢桥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手指摸上她的脸。 ------题外话------ 亲爱的们,晚上十点有二更,么么哒~ 第二百三十四章 揭露 “我看看。” 谢桥心中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手指摸上她的脸,肌肤都如常。拂开她鬓角的头发,也无衔接的痕迹。 心里浮现的念头,全都被她检查出来的结果,一一击溃。 谢桥静静地端详她的模子,除了僵硬之外,并无半点问题。 “你的脸僵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或者……给你吃了什么东西?”谢桥心里有了盘算,询问陆芷柔。 陆芷柔一脸茫然,不明白谢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贞儿看一眼谢桥,眼底闪过思虑,仿佛明白谢桥话中的意思,温声道:“姑母,表妹问您旁人可有给您乱吃东西。比如,喝药之类。” “没有啊。”陆芷柔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将我关在屋子里,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你的脸……” “哦,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睡一觉起来,脸便僵硬得很厉害,再也没有表情波动。当时吓坏我了,可是其他都还好。”陆芷柔揉了揉脸颊,见他们都盯着她瞧,抿了抿唇,心里升起不安:“难道有哪里不对吗?” 谢桥撤回视线,对陆贞儿说道:“你随我出来一趟。” 陆贞儿惴惴不安地跟着谢桥出来,临迈出门槛的一瞬,回头望向陆芷柔,她正盈盈含笑的望着她,脸上并无半分表情,衬托的她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倒像一个木偶。 “表妹,当真没有问题?”陆贞儿迟疑的询问了一句。 谢桥按着眉心,长叹一声:“我如今也没有头绪,让我缓一缓,我总觉得有哪个环节被我给忽略。” 陆贞儿轻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你可有觉得她说话,举止,与之前有什么不同?”谢桥心里将陆芷柔与那个女人做对比,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她对这两人不熟悉,所以无法从细微处发觉问题。 陆贞儿细细回忆,觉得并无差异,指着脑袋道:“姑母病了,这儿有问题,所以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安好时与病了不同,我也无法分辨出来。如今这模样,倒有些像要病了的模样。” “这样吧,我待会留下用膳,留下你姑母,我观察观察。”谢桥心里有了主意。 “好。”陆贞儿进去同陆芷柔说了一声,转而去厨房。 谢桥觉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侧头望去,触及陆芷柔打量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朝谢桥弯了弯嘴角,谢桥回以一笑。 陆芷柔收回视线,侧躺在榻上,缓缓阖上眼。 谢桥看向褚明衍,褚明衍走了出来。 “我有了准确的消息,明帝已经驾崩,消息被荣亲王瞒下来,他如今闹出这一番动作,便是在对付你,等你对他构不成威胁,大抵便会拿出遗诏,顺利登位。”谢桥忧心忡忡,心里已经断定出问题,定然便是用这两个女人作引,“我打算将计划提前。” 褚明衍眉眼冷沉,他早已做好这个准备,只是没有想到当真确定明帝驾崩,仍旧受到冲击。这说明,在宫中无人能够压制住荣亲王。 唯一的太后,如今也不过是瘫在床榻上,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想要扳倒荣亲王,有一条路子可以行得通,那便是拿到他暗害明帝的证据,而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兵,但是这太难。 “消息靠得住?”褚明衍心里倒是希望明帝多活一些个时日。 “不会出错。”谢桥语气笃定。 褚明衍心中有了决断:“按照你的计划行事。” “好。”谢桥应允下来。 褚明衍打算去找淮阴侯,谢桥在身后唤住他:“表哥,荣亲王在等待时机,我们眼下有一个把柄,可以乱了他的阵脚,打乱他的计划。”谢桥眼底一片寒冰碎雪,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冷嘲:“荣亲王妃在朱雀街的珍宝阁里定制了九尾凤钗,一些个首饰都是超出她的品级,你若能够找到证据,找个契机捅出去,也能转移他们的视线,我正好可以实施计划。” 褚明衍眼中的浓墨化开,荡漾着涟漪,眼角含笑道:“好。” 谢桥又道:“找人盯着太傅夫人。”她不放心。 褚明衍失笑:“你这是要做甩手掌柜。” 谢桥很坦然:“我累了,想要好好休息。秦蓦回来了,我们夫妻这段时日聚少离多,你就开开恩,让我抽点时间陪陪他。你们当官的都有休沐呢,总要给我喘口气。” 褚明衍道:“我若不同意,你定是要说我毫无人性,要将你榨干了。为了今后让你更好的为我效劳,看来我得给你一两日的空闲。” “多谢了!” 谢桥转身去了花厅,隐卫将一份资料递给她。 谢桥拿在手里看一眼,抿紧嘴角,招手吩咐隐卫几句,坐在雕花红木椅上休憩。 婢女捧上一杯茶,搁在谢桥手边,滚烫的杯身触碰到谢桥的手背,猛地避开,无意间挥落。 “啊——” 茶水泼在婢女的手背上,她痛呼一声,捂着手背,泪水落了下来。 谢桥抓着她的手,手背上一片通红,冒出细小晶莹的水泡。 连忙提起桌子上搁着的凉水,淋在她的手上,拿着药膏给她涂抹。 “别担心,处理的及时,不会留下疤痕。”谢桥安抚着婢女,心中想着她这药膏花费三年才炼制出来,对除疤很有效用。放在现代,这些都是小问题。 连容貌都可以改变,何况这区区的伤疤? 谢桥一愣,容貌可以改变…… 眼睛微微一眯,顷刻间,思绪万千。 直到陆贞儿来请她去用膳,谢桥方才回过神来,跟在她身后去陆芷柔的屋子里。 陆芷柔不愿意见生人,陆贞儿这才将用膳的地点安排在安荣居。 谢桥到的时候,陆芷柔已经就坐,面前摆放的是她爱吃的两个菜色。她左边坐着陆贞儿,右边空着两个位置,谢桥在褚明衍旁边坐下。 陆芷柔抬眼看了她一眼,拿着勺子舀一勺白玉豆腐羹,放在碗里,换成小银勺,小口小口优雅的送入口中。 陆贞儿夹着一个鱼丸子放在她的碗中:“这是我特地吩咐厨房新炸的鱼丸,您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陆芷柔轻轻点头,夹起轻咬一口,眼睛如弯月,蕴含着点点笑意:“好吃。”剩下的半个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吞咽进腹中。 谢桥多看了她两眼,用了一碗饭,什么都不曾问,等他们都吃完了,便回郡王府。 马车停在府门口。 谢桥跳下马车,直奔药房。 从木架上抱出一叠泛旧的宣纸,大抵是经常翻阅,纸张起了毛边。 谢桥找到她在神农谷写下的手札,上面记载着的是她穿越前参加的学术交流,排空档期,为期半年的专研整形美容。当时纯粹是为了有利融入烧伤科,做五官修复,所以有所涉猎。她穿越过来,没有过几年,便将详细过程、步骤写下来,并且还记录了当初她参与过的几例手术,融入教授的临床案例与自己的观念,并且还有对意外的急救措施。 她自从离开神农谷,便不再拿出来翻看。如今,再度拿出来,谢桥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这一叠手札被人翻动过,上面还印有墨痕,许是抄录时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大抵是觉得落满了灰尘,以为她不会再翻开,亦或是年代久远,她并不记得,方才没有在意。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的确是年代久远,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放东西有个习惯,顺一张,倒一张,他们只以为是她没有整理好。 她心中已经有了底细,会是谁动了她的东西,她无心去追究。就算从他口中得到答案,又能如何? 脸上僵硬,没有表情,如果当真是如她心中所猜测,那么必定是损伤神经…… 谢桥狠狠闭上眼睛,不可能! 即便是移植脸皮,进行换脸手术,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够恢复。 而且,要进行不止一次的手术。 谢桥心中否定换脸,却也总觉得与这个差不离。 这两个人的脸,定然动了手脚! —— 淮阴侯府。 安荣居。 陆芷柔挥退婢女,拿着换洗的衣裳,去净室沐浴。 片刻,穿着裘衣,一头湿发散落在身后。 取来干净的长巾,细致的擦拭掉头发上的水珠,拿着长巾裹着长发,露出一张鹅蛋脸。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进铜盆里,拿着簪子搅拌均匀,静置一刻钟,双手掬着水净面,尔后拿着丝巾浸泡湿了,盖在脸上。 陆芷柔躺在床榻上,等了半个时辰,摸了摸脸,僵硬的面颊软下来,手放在丝巾上,用力揉搓两下,脸上便有一张薄薄的皮肤褪下来。 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却与之前完全是两个模样。 若是谢桥在此,定会大吃一惊,此人赫然与迎香楼拍卖来的女人,如出一辙。 倒掉铜盆里的水,陆芷柔揉了揉脸颊,表情生动,她嘴角上扬,还是这般好。 总是顶着别人的脸,多不爽快,她都几乎以为自己成木偶一般,不再有表情。 尖细的手指摸着脸上的红块,叹了一声,还是要常常让这张脸透透气。 她来了一日,陆贞儿等人夜等闲不会来安荣居,她方才敢卸掉妆容。 叩叩—— 门扉被敲响。 陆芷柔心口一跳,紧咬着唇,看着落了栓的门扉,微微松了一口气。躺在床榻上,拿捏着睡醒时微微沙哑的嗓音:“谁?” “姑母,是我。”陆贞儿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 陆芷柔眼帘微垂,陆贞儿比较难打发。摸了一把脸庞,“贞儿,我累了,已经睡下,你有事明日再说。” 门口安静了下来。 陆芷柔提着的心落了下来,陆贞儿对陆芷柔完全是不会拒绝,向来都是顺应,这会子总会退下吧? “姑母,父亲得知你在淮阴侯府,他寻来了,要见你一面。”陆贞儿的话,宛如一道惊雷在陆芷柔的心中炸响。慌张的起身,踢到了杌子,发出响声。 “姑母,您发生何事了?”陆贞儿听到门内出现的动静,焦急的询问。 “无碍,我只是踢倒了杌子。”陆芷柔心中暗恨,咬紧牙根,偏偏她卸掉妆容陆鸿才来,她没有把握能够不见人。只得匆匆搬出药瓶,将药水摸匀在脸上,倒在白绢布上敷在脸上,等皮肤软了下来,再弄成陆芷柔的容貌,抹上一层定型。 可这是一项繁杂的工序,需要耗费时辰。 她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你告诉你父亲,我不想见他。”陆芷柔吹熄了烛火,等着药见效。 陆贞儿心里很为难,亦是很焦灼,父亲的脾性她很了解,他说要见人,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人才会罢休! 正欲开口劝陆芷柔先起身,便见他的父亲已经匆匆而来。 “父亲。” 太傅阴着脸,眼中布满急躁之色,并未理会陆贞儿,直接越过她,疾步走向门口。 屋中的陆芷柔听到陆贞儿的称呼,惊得猛然站起来,心中升腾着慌乱,无措的定在原地。 脸上的药,并未起效。 心急如焚。 “嘭——” 门被太傅一脚踹开,清冷如霜的月光倾泻满室,她的身影清晰的映入他的眼中。 ------题外话------ 泪奔,明天继续,爱你们,么么哒~ 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母亲节,祝愿各位妈妈们节日快乐,越来越美腻~ 第二百三十五章 自尽 太傅不给屋子里的人多做准备,几步到了陆芷柔的身边。 “柔儿。” 太傅离陆芷柔还有几步之远的地方,突然止了脚步,极力克制住冲上去将她抱在怀中。紧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就怕一眨眼,她又不知道被藏到哪里去。 陆芷柔身形僵硬,双手捂着脸,没有回话。 太傅的角度望去,以为她在哭,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喉咙发紧,干涩的说道:“柔儿,我对不住你,让你这几日受委屈了。”伸出手,想要拍在她的后背上安抚。陡然想起她厌恶的神色,手僵在半空中,垂落了下来。“我来接你回去……” “你走,我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陆芷柔透光光影看着他手朝她伸来,浑身紧绷,害怕太傅会靠近,言语带刺:“我这辈子被你给毁了,我恨你来不及,怎么会跟你回去?你走!我到死也不想看你一眼!”说到后面,情绪突然激动。 太傅通红的双眼里布满痛苦之色,靠近了两步。 陆芷柔尖叫一声,躲在床上角落里,摸出枕头下的金簪抵在脖子上:“你不准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太傅被她威胁住,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带着一丝讨好:“柔儿,你别这样,我会好好弥补你。邱月茹不会再为难你,她容不下你,我便休了她可好?” “你走!快走啊!”陆芷柔无动于衷,情绪愈发激动,金簪已经扎进脖子里。 太傅呼吸一滞,连忙后退几步:“柔儿,你别冲动,我走,我这就走!” 光影黑暗模糊,陆芷柔背对着众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从她的声音里可见她对太傅的憎恨。 陆贞儿忧心忡忡的看着屋中的这一幕,心中又不禁生起疑虑。姑母仿佛与之前有些不同,过往她病好的时候,在父亲面前极为胆怯,很害怕他,并不敢如此同他说话。而病了,她失了理智,控制不住自己,便会变得很激愤,不仅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 而她这般模样,倒像是病了,可又不像,她当真病了,父亲几次被她呵斥不肯离去,断然会下床将他赶出去。 可是没有,甚至连转身看一眼父亲都不曾。 “姑母,您不肯与父亲回去,贞儿送您去别院住着。”陆贞儿试探着陆芷柔的态度。 陆芷柔惊慌的望向门口,只露出一半的侧脸,颤声道:“贞儿,姑母害怕,别院固然清静,亦不会给你添乱,我害怕会被人抓走。”仿佛这一次的经历,对她造成很深的阴影,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太傅心疼,不悦的扫陆贞儿一眼:“你姑母信任你,你却不曾保护好她。如今她住在你这里,你倒要赶她走!”冷哼一声道:“你果真是邱月茹教养出来的人,冷心冷肺,学了个十足十!” 陆贞儿不想同他分辨,走过去,看着抱膝蜷缩成一团的陆芷柔,靠近她,陆贞儿感受到她的抗拒,轻轻握着她的手,“姑母,您想在这里住下,便安心住下。父亲也是担心您,纵然你不愿意见到他,莫要伤害自己。” 陆芷柔挣扎着抽出手,微微侧头,满面的泪痕,带着鼻音道:“贞儿,我累了,不想见任何的人。” 陆贞儿看着她的脸,微微一怔,细看之下,她却已经将脸埋在膝盖里。 陆贞儿只瞥了一眼,是姑母的脸,可却又有一点不同之处。不知是她哭泣的原因,还是因为光影太暗。脑中浮现出谢桥的话,陆贞儿看向太傅。 太傅冷静下来,也觉察出不对劲来。陆芷柔平日里,从未对他如此疾言厉色过! “父亲,姑母是不是发病了?”陆贞儿心中有盘算,松开陆芷柔道:“我请郡王妃过来替姑母诊脉。” 陆芷柔心瞬间提起来,拒绝的话到嘴巴生生吞咽下去。她这个时候出声阻止,只会令他们生疑。 太傅心中也想到这一点,陆芷柔的确是只有发病的时候,才敢如此,当即点头道:“你尽快将人请来。” 陆贞儿吩咐人去请谢桥。 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发觉陆芷柔的异处。 她有了打算,便也不急躁。 黑暗中,她露出的那一双眸子,闪烁着幽光,带着哀求:“贞儿,我穿着裘衣,你们能够先出去一会?我换一下衣裳。”陆芷柔双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一个眼光都吝于给太傅。 太傅心中不是滋味,想靠近,又怕陆芷柔过激。只得远远地站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郡王妃不是外男,不碍事。” 陆芷柔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浮躁起来。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瓷瓶,她脸上还未定型,弄的模样只有五六分相似,暴露在他们面前,定然能够拆穿,所以她想将人支出去,将药瓶收起来,免得被谢桥给发现端倪。 今日谢桥对她百般试探,足以见得她对自己起疑,谢桥观察入微,没有陆贞儿与陆鸿这般好糊弄。 心中急乱,陆芷柔沁出一身冷汗,裘衣洇湿,后背冰凉。 “可是,我的裘衣湿了,冷。”陆芷柔娇娇柔柔的说道,又恢复到从前的温顺。 太傅心中一急,再也顾及不了其他。几个阔步,来到床榻边,抓着陆芷柔的手往外一拽,手已经摸向她的后背,一片冰凉。 陆芷柔受了惊吓,她不过一个晃神,便被太傅给拖拽下来。心口砰、砰、砰剧烈的跳动,低垂着头避开照在脸上的银光。 “贞儿,你带着她去净室换下裘衣。”太傅不放心陆芷柔一个人。 陆芷柔脸上的神情僵硬,暗暗咬牙,觉得今晚当真是要交代在这里! 她若是去净室,脸定然会被人看得仔细。 “姑母?”陆贞儿已经利落的拿好干净的裘衣,往净室走去。回头见她一动不动,盯着地面发呆,心中的那股异样又翻涌而出。 陆芷柔心里并未想好如何应对,陆贞儿在催促,脚步在靠近,袖中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太傅伸手抬她的下颔,陆芷柔惊慌的避开,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双眼。太傅心中一动,咽喉滚动一下,劝道:“你快去换衣裳,你身子不好,小心着凉。” 手臂一紧,陆芷柔被陆贞儿拽着往净室走去。心口猛然一跳,急促道:“哥哥,你抱我进去!” 屋子里霎时一片静寂,落针可闻。 众人神色古怪。 陆贞儿错愕的松了手。 只有太傅,神情很激动,连说几个好,走过去要抱着她进去。 这时,婢女进来通禀:“郡王妃来了。” 陆芷柔大惊失色。 谢桥怎得会来这般快? 陆贞儿愣了一下,转瞬明白过来,难道是她觉察到问题过来了? 想到此,陆贞儿看着自从父亲进来之后,处处透着怪异的陆芷柔,连忙说道:“快请进来。” “慢着!”陆芷柔背对着光,整个人隐在黑暗处:“哥哥,我病好了,不用诊脉。我困了,你们先回去,明日一早我同你回去。” 太傅心动。 陆贞儿无疑更加认定陆芷柔有问题,看着她所站的位置,似乎在刻意避着让他们见她的脸。 “姑母,您的身体更重要,我们看一看,并无害处。”陆贞儿紧盯着陆芷柔,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陆芷柔一句话未说,只是望着太傅。 太傅明白她的意思,不悦的看向陆贞儿:“贞儿,没病看什么病?看多了,没病也有病了。” 陆贞儿正欲说什么,谢桥已经踏进屋子里来。 陆芷柔的神经瞬间紧绷,目光死死盯着桌子上的药瓶。 谢桥望一眼太傅,目光落在陆芷柔的身上,转而对陆贞儿说道:“点燃蜡烛。” “好。” “贞儿!”陆芷柔突然喊道。 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看向她。 陆芷柔无措的说道:“外面这般多的人,我穿着单薄,点燃烛火岂不是被他们瞧了去?”很蹩脚的借口。 谢桥冷笑一声:“不止是这个理由罢?” 陆芷柔仿佛不明白谢桥说的是什么意思,泪眼婆娑,泪水扑籁籁的落下来。 谢桥可不像陆贞儿与太傅这般好糊弄,见招拆招:“表嫂,你去关上门、窗,将蜡烛点燃。” 陆贞儿一一照办。 陆芷柔浑身颤抖,心中的恐惧逐渐扩大,就在她绝望被拆穿的时候。 一声怒喝:“够了!” 太傅抽出帕子递给陆芷柔,陆芷柔用帕子捂着脸,背对着他们抹去眼泪,似乎对她的失态,感到羞赧。 “你出去!”太傅指着谢桥。 谢桥挑高眉梢,望一眼极为柔弱的陆芷柔,讽刺道:“太傅这是连自己疼爱的人都认不得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傅恼怒的瞪着谢桥,惹哭陆芷柔的人,他一律没有好脸色。即便是他最疼爱的陆贞儿都是如此,更遑论谢桥。 谢桥拍了拍手,半夏端着一个碟子进来,放在桌子上。盛出一颗鱼丸装在碗里,递给太傅。 太傅看一眼鱼丸,疑惑的看向谢桥。 “太傅山珍海味吃了不少,一些个普通的佐料,想必是一尝便知罢?”谢桥淡淡的瞥一眼陆芷柔,缓缓的说道:“陆姑姑应该认得这个鱼丸,是你今日夸赞口味极好的鱼丸子呢。我料想太傅今日会来淮阴侯府,他这般疼爱你这个妹妹,断然对你的喜好很清楚。” 陆芷柔手指紧攥着衣摆,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布料撕裂。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 谢桥仿若未见她的紧张,勾着唇道:“太傅不想试一试?这可是贞儿特地为陆姑姑寻来的厨子做的。” 太傅迟疑半刻,拿着筷子夹着放进嘴里。放久了,口感并不好,不如现做的美味。 陆芷柔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太傅的反应。谢桥在她不敢如同方才那般使用小伎俩,一个不慎,便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桥端出鱼丸子,她担心里面做了手脚,吃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对。 而今见太傅并无变化,提着的心稍稍落了下来。只当谢桥故弄玄虚! “虾?”太傅神色不明的说道。 陆芷柔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触及太傅望来的深幽目光,顿时一个激灵,陡然明白过来谢桥要做什么! 陆芷柔,虾,过敏! 而她吃了,还无反应,这本身便很可疑。 谢桥唇边掠过一抹笑,看着太傅不可置信的模样,闻着屋子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药香,眼中顿时闪过了然。目光一扫,落在桌子上的药瓶上。 陆芷柔发觉谢桥要做什么,顿时扑过去。 她快,谢桥更快! 药瓶落在谢桥手中,陆芷柔手腕一阵刺痛,猛然收回手。抬眼看向谢桥,只见她指缝间银光闪耀。脸猛地一沉:“你——” “你是谁?”太傅愤怒的怒吼一声:“柔儿呢!她在哪里?你将她藏到哪里去了?” 那一张脸,像陆芷柔,却只有几分相同罢了。 陆芷柔被太傅桎梏住,剧烈的摇晃。 “死了!” 太傅猛然一顿。 “她死了!” 太傅猛然将她甩在地上:“贱人,你杀的她?” ‘陆芷柔’痛得面部抽搐,咬紧牙关,颤巍巍站起身,腿上传来剧痛,站不直身体。指着陆贞儿道:“她伙同郡王妃做局,实际上早已将人给杀了,如此你夫人方能永除后患,高枕无忧。我只是他们找来的替身,大抵是我不肯听话,所以起了除掉我的心思!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只怕我今夜早已死了!” ‘陆芷柔’抹了一把泪,嗓音带着无限凄凉:“我也是迫于无奈,方才不肯去净室,便是跟着进去……”声泪俱下。 谢桥听着她颠倒黑白,笑容愈发森然莫测:“如你所言,我为何要拆穿你?” “这就是你们的高明之处,你们对我步步紧逼,我把命丧你们之手,便会处处受到掣肘,而落在太傅眼中,便是我做贼心虚,说的话他定是不会相信!”‘陆芷柔’瞥太傅一眼,脸上露出惨淡扭曲的笑容:“你看,这不正如你们所愿?” 闻言,太傅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赤红的双目燃烧着火焰,仿佛有沸腾的岩浆即将要喷薄而出。 他信了‘陆芷柔’的话。 因为陆贞儿有动机! “你血口喷人!我如何会让你假扮姑母迷惑父亲?又岂会杀了姑母!”陆贞儿见她父亲信了,心中止不住的失望。她在父亲眼中,竟是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是!你没有杀她!你的手段腌臜,倒不如痛快将人杀了,也莫要将人送到迎香楼,供人当作玩物!”‘陆芷柔’狞笑,拿着药水将自己的脸上的易容药水卸掉,对太傅说道:“你不信,拿着我的画像去迎香楼问,是不是郡王妃将人送去了!” 谢桥看着她这张脸,面色骤变,目光极为复杂。她在迎香楼带走的女人就是真的陆芷柔? 荣亲王他想做什么? 疯了! 一道灵光入脑,谢桥冷静下来,“你们故意将人送去,知道我们会带走?” 谢桥冷笑一声,莫怪曹维达轻易的放手了! 就算她不去,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将人送到她手里! 原来,打的是这样的算盘!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不慎露出马脚,只怕后面的攻势会令他们无法招架。 “郡王妃的话我听不懂,这世间,除了你,还有几个人医术有你高明?我用这药水易容,你是神农谷后裔,不会认不出来?”‘陆芷柔’站在光影里,昏黄的烛火令她的脸上的笑带着几分诡谲。讥诮道:“陆芷柔暗藏的风光,托郡王妃的福,不少人看了去。” 太傅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眉心浮现冷戾煞气:“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贞儿被太傅质问,皱了皱眉:“父亲,我说没有,你可信?” “贞儿,你以前乖巧听话,为父是相信你。如今,你嫁为人妇,与你邱月茹沆瀣一气,你待她的好,也只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还将她骗出去罢?”太傅笑了一下,那抹笑意透着诡谲森然之气,让人毛骨悚然:“你们如今借了我的势,坐稳了王爷、王妃的位置,转头在背后捅我一刀。贞儿,你太令为父失望,她若有个好歹,你也就下去给她尽尽孝。” 幽幽烛火下,陆贞儿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陆鸿格外的陌生。她觉得陆鸿已经隐卫陆芷柔而入了魔障,事关陆芷柔,他便理智尽失:“父亲,她的话处处透着破绽,你怎得就信了她?我们才是一家人,你醒一醒,姑母是你的继妹,我也是你的女儿,母亲是你的结发妻子,都是你的至亲至爱,你就因为一个外人的话,与我们生了罅隙!” “是,母亲见不得您对姑母百般的好,所以处处刁难,却也没有做过伤害姑母的事,她只是想要你对她好一点,多关心她一点而已。如果她想要害了姑母,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还会容忍姑母活到今日?”陆贞儿眼底含泪,睁大眼睛看着陆鸿,他扭曲仇视的目光令她十分痛心。 陆鸿怔愣了一下,冷笑一声:“够了!邱月茹说过,不会让她痛快的死了,她生了一副狐媚相,活该生来伺候男人!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笑,竟不想是真的!” 陆贞儿脸上的血色尽褪,母亲生气起来,便会言辞恶毒,父亲当真了。 “太傅,你现在去迎香楼还来得及,说不定就在楼里伺候恩客呢!”‘陆芷柔’娇笑一声,可悲而怜悯的看着陆鸿。 陆鸿受到刺激,转身就要走。 谢桥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人已经死了?即是死了,又如何伺候人?” 陆鸿脚步一顿。 ‘陆芷柔’十分镇定,不慌不忙的说道:“陆芷柔心性单纯,出身高门,骄傲融入骨血,让她做起伺候男人的买卖,她还活的成吗?与死了有何区别?”心中到底是可惜了,若不是她卸掉脸上的妆容,也不会这般快被揭露,那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全身而退。 幸好! 幸好他们有其他的计划,即便被撞破,也不会影响计划。 “你——”陆贞儿怒极,一句话未曾说完,便见她嘴角溢出血丝,脸色瞬间青紫,说不出的狰狞。她双眼瞳孔放大,难以置信的指着谢桥,仿佛没有想到,她会下毒害人! 谢桥冷眼看着她倒下,抬眼对上陆鸿犀利的目光,并没有做解释。 陆贞儿张了张口,解释道:“父亲……” 陆鸿阴沉着脸,疾步离开。 他离去前狠唳的眼神令陆贞儿遍体生寒,呆愣在原地,嘴角泛着一丝苦。这就是她的父亲,因为姑母与他们反目成仇! 如果是她害了姑母,她认了。 可是她并没有,父亲听不进任何的解释。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姑母当真出事,他定会不管不顾的毁灭所有。 “疯了,我父亲他疯了。”陆贞儿呢喃的说道,似在自言自语。 谢桥盯着地上的人,她的死,与最后的动作,无疑是压垮陆鸿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他有动摇,最后也是信了十分! “你等着消息。” 嘱咐陆贞儿早点休息的话,到了嘴边,谢桥改了口。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还睡得着? 陆贞儿点了点头。 谢桥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什么话也没有说,吩咐人将尸首处理好,转身走了。 —— 郡王府。 谢桥拿着杯子倒一杯水,冷水下肚,混沌的脑子更加清醒过来。 半夏打来热水,准备沐浴更换的衣裳。 谢桥眉宇间透着疲倦,哑声道:“不必准备,先给我净面。” 半夏不明白谢桥为何如此吩咐,却没有质疑,铜盆准备好热水。 谢桥走过来,先在地上剩下的一指深的温水里净手,而后再净面。取来帕子擦拭水珠,“郡王呢?” “还未曾回府。” 谢桥颔首。 这时,隐卫来报:“主子,静文师太来人传话,您放在她那里的人不见了。” 谢桥脸色阴沉,将帕子扔进水里,水花四溅。 半夏大气不敢出。 隐卫又道:“找人?” 谢桥森然一笑,眼底一片冰封的寒意:“人只怕早已被陆鸿找到了!” 果真如谢桥所言,陆鸿去了迎香楼,在三楼找到了陆芷柔。她此刻正被人压在身上,身上不着寸缕,眼中透着麻木的绝望,生无可恋。 陆鸿见到陆芷柔的模样,要疯了! 冲过去,暴怒的将人从陆芷柔身上抓着扔在地上,身后的护卫制服住不断挣扎的男人,任由陆鸿拳打脚踢发泄。 “嘭——” 身后传来沉闷的声响。 陆鸿动作一顿,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床上哪里还有人? 一阵冷风从大开的窗户里灌进来,陆鸿终于有了知觉,面色僵冷的走到窗前,便见楼下灯笼摇曳,昏黄的烛光下,映照着地上四溅的鲜血,甚为壮烈。 陆鸿气血上涌,天旋地转,笔挺的倒了下去。 —— 太傅府。 陆鸿悠悠转醒,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盯着熟悉的屋子,怔愣了一下,记忆瞬间回笼。身上的衣裳皱巴巴,换都来不及换。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充斥着恨意。顾不上去见陆芷柔,也不敢看她惨烈的模样,一心只想着为她报仇! 亲手将一个个害死她的人,全部了结! 那个女人果真没有说错,一张脸,一模一样。 角色调换! 想到陆贞儿与谢桥竟那般折辱陆芷柔,理智被滔天怒火焚烧殆尽。 “老爷——”陆夫人提着早膳过来,难得的和颜悦色。昨夜里,陆芷柔跳楼自尽,死状惨烈,扎进心头的那根肉刺也算拔除了。 与陆鸿之间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她不至于与一个死人计较,并且会好好安葬她!甚至,有些秘密她会守口如瓶,带进棺材里去。 陆鸿仿佛没有见到她,疾步擦肩而过。等不及坐马车,骑着马直奔郡王府。 ‘啪啪啪——’ 陆鸿气势汹汹的拍打着门。 门打开。 陆鸿看清楚映入眼里的这张绝色的脸,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住,一瞬不瞬,贪婪的看着门内的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她的身世 “大……大哥。”陆芷柔没有想到,谢桥打算送她回太傅府,一开门就看见一脸凶煞的陆鸿,吓得倒退了几步。 陆鸿已经怔住了,看了看陆芷柔,娇娇柔柔,活灵活现,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怯弱。 不由深吸一口气,颤抖的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想碰,又生怕是他幻化出来的影子。 又忍不住猜忌,眼前之人又是谢桥使的鬼把戏,塑造出陆芷柔的容貌用来欺瞒他。 陆芷柔如烟柳眉微拧,唇瓣抿成一线,不太明白陆鸿的意思,他炽烈的目光令她不由后退两步,躲在谢桥的身后。 她的行为举止,脸上细微的神情,紧张的时候手会握成拳,中指抠着手心,一模一样。 如果容貌可以改变,神韵可以伪装,但是陆芷柔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小动作,无人能治。 陆鸿心中澎湃,激越的说道:“她就是陆芷柔?” 眼角余光看向谢桥,想要得到她的肯定! 如果她是,那么昨夜跳楼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桥侧身让开,弯着嘴角,带着讽刺:“就是你看见的这样,人没有死,死的只是一个替身。” 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令陆鸿眯了眼:“淮阴侯府,你在做戏?” “太傅若是不入戏,他们如何会轻易的收场?”谢桥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昨夜一宿未睡好,预计将人送走,再补个眠,哪知陆鸿迫不及待的上门寻仇:“这一回,太傅可得看好了人。他们在我手里吃了亏,只怕还有后招。” 太傅面色阴沉,他知道谢桥暗指的是谁,心中对谢桥与陆贞儿释疑,当即问出心中疑问:“郡王妃可知他们为何对柔儿下狠手?”他想不通,陆芷柔在后宅,这几十年不曾出过府,怎得就招人算计了! 谢桥也不想隐瞒,毕竟他们入局,且成了关键的人物:“目地在成王。” 太傅皱眉:“将他的势力瓦解?” “没这般简单。”谢桥开始也是如此认为,可直到褚明衍将陆芷柔的事情往深处挖,隐隐要挣出地面的真相,让她十分不安。 偏生那只是一个猜测,并没有落实,倒不知该如何化解或者防范。 谢桥偏头做沉思,紧拧的眉头舒展,淡然道:“就看太傅与陆姑姑身上,有没有让人拿捏的把柄了。” 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令陆鸿变了脸色。 谢桥一直观察着陆鸿,见了他的反应,心渐渐下沉。视线落在陆芷柔身上,她一张脸煞白,浑身微微颤抖,柔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谢桥连忙抽出一根银针扎在她的穴位上,陆芷柔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 “你们有何把柄?”谢桥目光凌厉,陆芷柔在她的注视下,仿佛内心深埋的秘密,几乎要被她给看破。唇角微动,陈年旧事直欲脱口而出。 “能有何把柄?不过是当年我这位置,使了手段。”陆鸿很不以为意,握着陆芷柔纤细的手腕,往身边一带,扶稳她:“此事多谢郡王妃,他们敢动柔儿,鱼死网破也要给她讨个公道。” 陆鸿对外极为分明,恨便恨得拼命,人情也记得深刻。这不前一刻恨不得要谢桥的命,下一刻又诚挚的道谢。 谢桥望着他们两个离开的身影,意味不明。 陆鸿的话,她一分不信。 半夏见人走了,谢桥盯着空荡荡的街头出神,心里过了一遍方才的对话,疑惑的说道:“郡王妃,有哪里不对么?” 谢桥摇头。 “荣亲王只怕没有想到您已经看穿他的计划,将人给换走。”半夏语气里带着庆幸,如果没有察觉,只怕人当真被送到窑子里给糟蹋了。 谢桥笑而不语。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有古怪,那个女人,即便不是陆芷柔,就凭她生了一双与陆芷柔相似的眼睛,就不能让他随便的安置。特别是从淮阴侯府试探‘陆芷柔’回来之后,她便愈发的谨慎,不敢掉以轻心。 左思右想,她命人通知太傅,陆芷柔在淮阴侯府。只是没有想到,会有意外的惊喜,不必她动手,‘陆芷柔’将脸上的易容卸掉。 接下来的一切,便顺理成章。 她用同样的方法,将人给替换出来,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桥相信,就算她没有将人替换出来,荣亲王依旧会穷追猛打,握在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才是最致命! 而今,他栽在她的手中,估计离那张牌打出来不远了。 望了一眼青灰色的天空,转身往无字楼走去,“要变天了。” 闻言,半夏抬头望着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亮了一点,隐隐有阳光的影子。变天?变晴朗,还是乌云密布,狂风骤雨? 谢桥没有回答半夏,回到无字楼,便躺下补眠了。 —— 太傅府。 邱月茹听闻婢女来禀报,陆鸿回府了。 倾着身子,抚弄着云髻在铜镜里照了照,妆容得体,唇边含着笑迎接陆鸿。 迈出门,脚步一顿,脸上的笑霎那间凝固。 透过云层微薄的阳光倾泻在她的脸上,白的几乎透明。双手紧紧抓着锦帕,尖利的指甲撕开一道口子。 邱月茹仿若未觉,死死盯着陆鸿小心翼翼护着的人。 陆芷柔! 她没有死! 她还活着! 邱月茹的脸庞抽搐,极力的克制,仍旧颤抖了几下。 陆芷柔觉察到邱月茹带着敌意的视线,瑟缩一下,止住脚步。 陆鸿一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邱月茹面容扭曲,目光骇人。 “月茹,之前我误会你了,给你道歉。”陆鸿对邱月茹的眼神很不悦,可他记起前些日子如何待她,便压下了体内这团怒火,和颜悦色道:“柔儿回来了,她仍旧住在之前的院子里,无事不会随意走出来。她没有死,灵堂里的人你弄走,我带着柔儿去安置。” 想起摆在灵堂里的女人,陆鸿脸色猛地一沉,晦气! “算了,我来处置!”陆鸿吩咐人,将那女人扔到荣亲王府门口。 “大哥——”陆芷柔鼓起勇气,壮着胆子说道:“我可以自己回去,你陪陪大嫂。” 陆鸿拉着陆芷柔的手,见她如避洪水猛兽般惊跳的朝一边连退脚步,惊慌的瞪着他,眼中充满防备。 陆鸿心中不是滋味,不快的说道:“我是你大哥!” 陆芷柔没有说话,只是眼底的惧意更浓烈。 陆鸿心中挫败:“柔儿,你大嫂她不要人陪。你不一样,这些天受了不少惊吓罢?” 邱月茹放低了姿态,只要陆鸿放下陆芷柔,前程往事她都可以不计较。 “陆鸿,我也是女人。”邱月茹直直的望向陆鸿,目光很复杂,怨怼与情深,隐忍与宽容,矛盾的在交织,最后化为期盼。 可陆鸿下一句话,却将她的期盼粉碎。 眼中的柔情如潮水般迅速褪去,剩下满目的狠色。 陆鸿道:“邱月茹,一把年纪了,你莫要无理取闹!” 这句话宛如利刃,深深扎进邱月茹的心口,她自嘲的勾着嘴角,到底不该有多期待。早该对他死心了! 眼睁睁看着陆芷柔离开,陆鸿紧追着过去。 一把年纪… 她比陆芷柔要小上一岁… “夫人——”婢女扶着摇摇欲坠的邱月茹,推着她往屋内走:“奴婢给您倒一杯水。”搀着她坐在榻上,连忙去倒水给邱月茹缓一缓。 邱月茹躺在榻上,魂儿都似被抽离,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陆鸿那句话。 “少年夫妻老来伴……”邱月茹讽刺的低声笑道:“母亲,错了,我们都错了!”就算到死,陆鸿也不会感念她一句好,眼中也不会有她的影子。 邱月茹闭目,敛去眼底的凄清与怨恨。 是啊!一把年纪了!闹了半辈子,斗了半辈子,也该有个说法了。 “嬷嬷,你让人去请贞儿回府,与我一同吃个饭。” 嬷嬷心头大震,嗫嚅道:“夫人——” “快去!” 嬷嬷苦心劝慰道:“夫人,您不必将孩子们牵扯到你们的恩怨里。” 邱月茹陡然睁开眼,讥诮的说道:“嬷嬷,为了陆鸿,为了她,我受了多少的委屈。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在意这般多什么?我想放下,将过往的恩怨……种种带进棺材里。可是他对我可有一个好脸色?我过的这般痛苦,凭什么他们就逍遥自在?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嬷嬷心疼的给邱月茹擦拭眼泪,不甘心?这世间有几人甘心?成也是为了心中的贪念,毁也是因着心中的不甘。 “何苦呢!”嬷嬷将邱月茹按在怀中,看着她在怀里哭的像个孩子,嬷嬷亦是老泪纵横。邱月茹是她一手带大,感情胜过亲生女儿,如何不能知道她的苦楚? —— 陆贞儿来的时候,邱月茹已经恢复如常,和蔼的说道:“今日做的菜,都是你爱吃的。”顺手将抱来的木箱子放在脚边。 站在一旁收拾的嬷嬷扫一眼几道卖相只算可以的几道菜:“这是你母亲亲手做的。” “那我得多吃一碗饭。”陆贞儿眉开眼笑,心情很好。 陆芷柔还活着,且送回府里来了,她的一桩心事算是了了。 端详着邱月茹,总觉得她今日的行为很反常。陆贞儿心中叹息,只要姑母在府中,母亲怎得能高兴起来? 席间,邱月茹给陆贞儿夹菜盛汤,只差亲自喂了。 用完膳,嬷嬷将剩饭残羹撤下去。 邱月茹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陆贞儿的面前:“这里面装着的都是你小时候玩的物件儿,多半是你父亲为你做的,我就是给你做了一双虎头鞋。” 陆贞儿盯着这一口小箱子,没有动。 邱月茹突然提及她小时候,陆贞儿心里便乱了,极为的忐忑,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母亲,我们歇一会。”陆贞儿心慌的想要阻止邱月茹说下去,握着她的手,想要拉着她起身,却被邱月茹按住:“你刚刚生出来的那几年,我很少抱你。你是个机灵的,去别府参加宴会,见到与你一般大小的孩子被母亲抱着,你便会渴望的盯着他们,小声的问着乳母,你是不是我生的。” 陆贞儿坐不住了,倏然起身,想要逃离。 邱月茹的声音带着魔力,贯穿她的耳膜:“是,你不是我生的。” 陆贞儿被点穴一般,僵立在门口。 邱月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和,“你的父亲是亲生父亲,母亲……我也算你的母亲,只不过不是你的生母。你刚刚出生便抱到我膝下养着,我看见你便心生恶意,十分厌恶,甚至恶心你的存在!可人不是除了血脉关系才能够亲近,你在我身边,渐渐地我养出了感情,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想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将真相告诉你。” 陆贞儿难以消化邱月茹说的消息,全都堆积在体内,不断的膨胀。 “你还是说了!” 她睁大眼睛,没有眨眼,望着庭院里的月桂树,小时候的回忆走马观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她想说邱月茹是骗她,故意欺骗她,记忆里的欢乐不是假的,她是真的疼爱她,怎么就不会是她的亲生母亲? 可是她知道,邱月茹不会撒谎,她没有必要用身世来骗她。 其实,往深处一想,也不是无迹可寻。 母亲虽然疼爱她,但是与姐姐们相比,总是要稍微差上些许。 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样的感受,心中的怨与怒化为熊熊怒火,在她的体内焚烧。滚烫的热浪不断的翻涌,灼烧着她的咽喉,干涩灼痛,说不出话来。 惨淡一笑,怨谁?邱月茹?如何能怨?没有她的接纳,她如何能够从一个庶女,变成一个嫡女,风光出嫁? 没有她,她只是一个丢在角落里,努力想要生存下去的小可怜。 她不但不能怨,还要感恩,感谢邱月茹将她拉扯大。没有如同别的嫡母,苛待庶女。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叫她如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从小建立的关系,她的认知,一夕间崩塌,叫她如何承受? 邱月茹一直来很平静,望着陆贞儿纤薄的身子,定在门口,声音飘渺,带着压抑,眼底布满了悲伤。 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啊! 当作自己女儿疼爱的孩子啊! 她一手给摧毁了! 邱月茹的泪水决堤,心中后悔了。 有些话,说出口,便覆水难收。 “贞儿,你恨母亲么?”邱月茹觉得她心中是怨的,不然不会说‘你还是说了’! 她也希望自己死守着这个秘密。 “不恨。”陆贞儿努力的稳定情绪,平静的说道:“我感激您,给我的这一切。”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 陆贞儿问道:“我的生母是谁?” 陆贞儿踉踉跄跄,几欲崩溃的离开的太傅府。 她的脸,苍白如雪,带着绝望。 邱月茹说她接受不了事实。 她执意要知道。 果真,她难以接受! 陆贞儿在街头漫无目地的游荡,一直走,一直往前走下去。 行人冲撞,剧烈的痛楚,也拉不回她崩塌的神智。 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陆贞儿没有躲避,马车紧急的调转方向,仍旧不可避免的将她带倒,狠狠地、狼狈地摔在地上。 怒骂声,惊呼声,全都离她远去。 陆贞儿趴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接着成串的落下来。 “我的母亲是邱月茹……”陆贞儿魔怔一般,反复呢喃着:“邱月茹是我的母亲……” 她的母亲,只有邱月茹。 —— 陆贞儿一夜未归。 淮阴侯府兵荒马乱,将整个京城翻来覆去找了几遍。 天蒙蒙亮的时候,褚明衍在河边找到陆贞儿。 她脚上的鞋子早已不见了,白嫩的脚上一片脏污,凝结着血渍。衣裳脏乱,苍白憔悴,眼神空洞,像没有生气的木偶。 褚明衍所有的愤怒与焦急,全都化为心疼与怜惜。 无论说什么,问什么,陆贞儿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褚明衍去查,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一个消息,如一记响雷在京城炸裂! 太傅嫡次女陆贞儿,如今的成王妃是太傅与亲妹妹所出! 这个消息一出,整个经常都沸腾了! 污言秽语,种种难以入耳的舆论,逼得太傅府闭门谢客。就连淮阴侯府、成王府里的人都避而不出。 无论采取什么措施,都压制不下。反而越演越烈,急剧发酵。 淮阴侯府里的人,为了照顾陆贞儿的情绪,全都将消息隐瞒下来,没有透露到陆贞儿的耳中。 褚明衍也已经猜测到陆贞儿为何彻夜未归,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定是她去太傅府,有人与她说了关于身世的事情。 褚明衍深有体会,那时他与兰阳感情正浓,突然得闻身世,如同五雷轰顶。 她只怕有过之无不及。 一直认为的姑母,竟是生母。 而她,是禁忌的产物。 世俗难容的存在。 这也便能够解释,为何邱月茹无法接受,甚至难以容忍陆芷柔的存在! 即便陆芷柔很无辜,甚至是受害者,对邱月茹来说都极为扎心,膈应得慌。 更遑论,陆鸿的百般殷勤与呵护。 即便这一切都是邱月茹公之于众,也无法去怨恨她。 她对陆贞儿仁至义尽,并未将恩怨迁怒在陆贞儿的身上,薄待了她。 “贞儿。”褚明衍站在床榻边,注视着缩在床脚的陆贞儿,她双眼无神,唇瓣干裂,从回来便滴水未进。“你不想吃,我们喝一杯水如何?”端着水,坐到她的身边,喂到她的唇边。 陆贞儿没有丝毫反应。 褚明衍目光一暗,将水灌进嘴里,大力的拽着她倒进怀中,吻住她的唇,舌头抵开她紧抿的唇瓣,将水喂进去,重重咬她的唇瓣,陆贞儿痛呼,水顺着打开的咽喉流进去,陆贞儿下意识的吞咽。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褚明衍目光灼灼,给她自己选择。 陆贞儿被他这一折腾,回过神来,看着褚明衍漆黑的眸子里蕴含着的关怀,眼睛一热,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窝抽噎。 “阿衍,抱我,抱紧我……” 陆贞儿缩在他的怀中,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一般,孤弱无助。紧紧的攀附住褚明衍,这一缕温暖,暖热她冰冷的躯壳。 这一日,陆贞儿被褚明衍轻哄着勉强吃了半碗饭,静静地陪着她入睡。 她睡的并不安稳,时常惊醒,亦或者睁开眼看一看褚明衍在不在身旁。 她害怕,怕褚明衍知道她的身世,会厌恶她。 褚明衍无奈,命人去问谢桥要安眠香。点了半个时辰,陆贞儿方才沉沉睡去。 外面是惊天动地,这一隅天地,却是风平浪静。 褚明衍目光专注的凝视着她的睡颜,长叹一声,叮嘱婢女注意着陆贞儿,出去处理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他前脚一走,陆贞儿紧跟着便醒了过来。 婢女上前,服侍陆贞儿起身。 陆贞儿穿戴整齐,洗漱干净,只喝了半碗稀粥,便不肯再进食。 望着窗外绿草萋萋,一片蓬勃生机,陆贞儿眸光微微一动。 “备车。”陆贞儿起身朝屋外走去。 婢女心中一惊,连忙挡在门口,张开双臂,紧张的说道:“成王妃,成王说过让您好好在屋子里休息,哪里也不许去。” 陆贞儿微抿着唇瓣,眸色淡淡,语气却透着一丝冷,“让开!” 婢女一动不动。 陆贞儿眉心跳动,心中有了一个预感,“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婢女脸色蓦地一白,慌忙摇头:“没有。” 陆贞儿从她脸上的反应确认,外面一定出事了! “我再说一遍,让开!”陆贞儿心中担心是她的身世暴露,急着出去求证,往日极好的涵养与理智在此刻分崩离析,猛然推开挡在身前的婢女,提着过长的裙摆朝府外奔去。 一路上,府中的奴仆,纷纷驻足,看向陆贞儿的目光极为复杂,幸灾乐祸、怜悯、厌恶…… 陆贞儿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在触碰到他们眼底的神色,瞬间绷断。奔跑的脚步停顿下来,站在庭院里,茫然的望着一旁的奴仆。他们眼中的恭敬早已褪色,露出最原始的神色。那是她最畏惧的眼神! 一道道目光,如尖锐的刀子扎在她的心口,撕裂她光鲜的外表,暴露出她肮脏的血脉。 陆贞儿盯着前方,他们的目光在她眼前转动,嘲笑着她,叫嚣着,她这样的人,不该存活于世。 陆贞儿痛苦的捂着双耳,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恶意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穿破耳膜,直入她心里,如何也驱散不去。 “啊——”陆贞儿崩溃的尖叫,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王妃,王妃——” 围观的人吓一大跳,一哄而散。 留下的几人,手忙脚乱将她抬去屋子,一人去请府医。 —— 荣亲王在陆芷柔身上做的文章,大获全胜,却也因为荣亲王妃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他牵连前镇国公一事,被暴露出来,前镇国公的拥护者对他有异议。 成王又是有镇国公的血脉,只凭着这层身份,便有不少人倾向他。 而现在又爆出荣亲王妃僭越,佩戴皇后品级用的器物。大周对器物等级分明,律法严苛,只荣亲王妃犯得罪,便是要杀头。 任荣亲王一手遮天,他如今不过是亲王之尊,又在谋夺大位,半分纰漏不能出。而今荣亲王妃一事,成了他的心头大病。 百官齐齐谏言,依律法行事。 他若当真如此,只怕康绪那边便不会替他卖命! 不顺从,他便不能顺利登位。 荣亲王妃也急了,她未料到在马车上在蒋氏面前露一手,让她将消息透露给苏相,倒戈向他们。哪里知晓,送了把柄到他们的手里。 “王爷,我一时糊涂,为了拉拢苏相,让他们认清时务,哪里知道他们会这般狠!”荣亲王妃心里暗恨相府,如此顽固不化,等他们成就大业,定要第一个将他们收割了! 荣亲王忍住怒火,看着她一脸凶狠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我早就叮嘱你,还未水到渠成,不能落下丝毫把柄!你看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成多久,便留下致命的把柄!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荣亲王心里是恨不得顺应了百官,将她给伏诛! 荣亲王妃变了脸色,她一直都知道,荣亲王最在意的只有自己,一切阻碍他的东西,他都会无情的扫除障碍!而他此刻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眼底里杀气骤显,分明是想要杀她! “王爷,你不能杀我,我哥哥知道我死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荣亲王妃并不蠢,知道摆出她的护身符。 只要她大哥在余海,她便不怕。 她死了,他大哥定不会轻易放了荣亲王,一旦撤离余海,便会沦陷在秦蓦的囊中。大哥能够与秦蓦的人相抗衡,凭借的是他对余海的熟知。 荣亲王冷笑一声:“你以为,大权面前,你哥会为了你出头?” 荣亲王妃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咬紧牙关道:“会不会为我出头,王爷大可一试。” 荣亲王眼中墨色翻涌,宛如两道尖锐的利刃射向荣亲王妃。阴冷的说道:“不枉费你跟我多年,我的性子,倒是了解一二。” 荣亲王妃在他阴鸷的目光下,双腿发软,可她咬牙硬挺,不能服输。一旦软下来,荣亲王定会要她的性命铺路! “过奖,好歹也做了王爷近二十年的枕边人。”荣亲王妃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荣亲王,看着他眼底的墨色化去,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就知道,荣亲王不敢冒险。 尤其是眼下紧要关头! 荣亲王压着眉心,此事很难办。唯一能够解决的办法,便是依律处置。 叩叩—— 门被敲响。 “进来。”荣亲王给荣亲王妃使一个眼色,荣亲王妃退到内殿。 刘公公推门进来,佝偻着背,战战兢兢的说道:“王爷,外头有人谣传皇上已经驾崩,消息被您隐瞒下来,秘而不宣。有人揣测人皇上被您给谋害篡位……” “嘭——” 荣亲王拂袖将手边的茶盏打翻在地上。 刘公公心尖一颤,不敢躲,碎片飞溅,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燮郡王、顾阁老与苏相等人求见皇上……”刘公公尖细的声音越说越低,头越垂越低,几乎抵在地砖上。 荣亲王脸色猛地一沉,一掌拍在龙案上,勃然大怒道:“本王如何叮嘱你?此事还需本王再重申一遍,要如何做?” “奴……奴才知道如何做。”刘公公面色一变,哆哆嗦嗦的退出去。 还未走出打殿,便见锦衣卫统领进来:“王爷,燮郡王闯进兴乐宫了!” “你说什么!” “燮郡王硬闯进去,属下们拦不住。” “废物!”荣亲王怒斥,发布施令,“燮郡王以下犯上,犯狂悖之罪,命令弓箭手包围兴乐宫。不肯伏诛,剿杀!”说罢,疾步去往兴乐宫。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谋逆 荣亲王到兴乐宫,整座宫殿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 他阴沉如水的面容稍稍缓和,袖手而立,“里面是何种情况?”并不往里面走,而是站在锦衣卫后面,防着秦蓦在里头出阴招。 锦衣卫统领的脸色极不好,将里面的情况,一清二楚的回禀给荣亲王:“属下以为只有燮郡王入内,偕同的还有几位股肱之臣。” 射杀秦蓦,他们还能够掰扯一个由头糊弄过去。而如果还有极为股肱之臣,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将人放走? 皇上的情况便会满朝文武皆知。 荣亲王微眯着眼睛盯着兴乐宫良久,冷笑道:“燮郡王谋害皇上,大逆不道,罪不容恕,射杀尔等乱臣贼子!” “王爷……”锦衣卫统领吃了一惊,这是打算不让里面留一个活口? 一并将谋害皇上的罪名扣在秦蓦等人的头上! 宫中情势被荣亲王掌控,灭口后,胡编乱造,也无人能够分辨出其中真假。 锦衣卫统领平日里手段再是狠辣,可荣亲王却是名不正言顺。他的命令,不敢奉命行事。他与秦蓦交过手,不止一次,总之邪门! 即便是身处劣势,都能力挽狂澜。 但凭这一分本事,锦衣卫统领心中便忌惮三分! 如果皇室血脉成器者只有荣亲王,成败都无所谓,除非秦蓦想要真的谋逆为皇。而今形势不同,多了一个成王,在朝中声望较高。如果今日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锦衣卫统领驳了荣亲王的命令,手指搭在腰间的绣春刀上,望着兴乐宫紧闭的门扉,一双眼睛忽明忽暗,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荣亲王挑了挑眉,冷笑道:“杨统领是要违背命令?” 杨统领面上波澜不兴,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荣亲王勃然变色,躲过一旁锦衣卫的弓箭,拉满弓,如电般疾射入兴乐宫,厉声叱道:“杵着做什么?放箭!” 众人不明这一边的情况,只听闻一声令下,一支羽箭紧跟着飞射而出,齐齐拉弓射箭。 数千支箭羽密集的射去,兴乐宫顿时被射成糠筛。 荣亲王眼底布满阴鸷,嘴角微扬,带着嗜血。 他就不相信,秦蓦还能插翅而飞! 几乎能够预料到里面的惨状! “你,进去。”里面毫无反应,荣亲王眼底的情绪敛尽,指着身边的一个人,示意他进去查探情况。 锦衣卫统领心中升腾着不好的预感。 过去查探情况的人,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子呛人的浓烟味道。心下一惊,连忙说道:“王爷,里面着火了。” 荣亲王面色凛然,着火了? 箭羽上根本就没有火! 怎得会起火? 荣亲王大步过去,身后传来秦蓦冷冽的怒斥声:“荣亲王弑君,意欲谋反,其罪当诛!拿下!” 身着甲胄的禁军,将锦衣卫团团包围住,手中的弯刀散发着寒光。 荣亲王紧绷的面容,出现裂纹。 锦衣卫统领面对这一出,回不过神来,看一看兴乐宫,又看一看秦蓦。他一身墨袍,目光如鹰,身上散发出摄人的威势,令人想要缴械投降。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从容镇定。 果然,预料准了。 锦衣卫统领见风转舵,撤回视线,拔刀指着荣亲王:“拿下!” 荣亲王森然冷笑,面容狰狞,锦衣卫统领的叛变,仿佛早已在预料之中。气势威猛,手段狠辣的朝他的胸口袭击而去。 统领反应敏捷,大刀刺向他的腹部。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瞠目结舌。 抵在荣亲王腹部的大刀一寸寸断裂,他的手指间夹着的利刃送进他的胸口,瞳孔放大,看着胸口的情况。荣亲王狞笑一声,手一收,杨统领倒下。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情况,震慑! 纷纷后退几步,戒备的盯着荣亲王。 秦蓦冷厉的目光,落在地上断裂的大刀上,眉心一凝,荣亲王刀剑不入,恐怕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皇叔还是早些伏诛,本郡王给你一个痛快。”秦蓦步步朝荣亲王逼近,拢在宽大袖摆中的手指握着一物。 荣亲王与秦蓦交过手,他的斤两心中有数。看着他步步逼近,便知他定是此行有所准备。 戒备的往后退一步,寻找出手的时机。 骤然,一道黑影从暗处掠来,将手里的人朝荣亲王扔来。 秦蓦跃身去抓,黑影与他纠缠,秦蓦脸猛地一沉,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黑影倒在地上。荣亲王同时纵身一跃,五指成爪,紧紧掐住脖子。 秦蓦被黑衣人缠住一下,错失良机,人已经被荣亲王擒在手中。 秦蓦看清楚荣亲王手里的人,脸色铁青。 荣亲王手指深深嵌进太后老树皮一般的脖子里,目光阴寒,森冷的说道:“放我的人出宫,否则拿她陪葬!”他知道今日事败,宫中不能久留,秦蓦能够从兴乐宫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于自己来说便绝非庇身之所! 太后眼睛圆睁,呼吸困难,脸色已经泛紫,冲着秦蓦摇头。 不能妥协! 秦蓦紧握成拳,眼中闪过挣扎。 太后猛地咬荣亲王一口,荣亲王将她甩向秦蓦,纵身跃上屋脊,往皇宫后山而去。 秦蓦接住太后,被荣亲王绊住片刻,沉着脸追赶而去。 荣亲王站在悬崖边,回头看一眼秦蓦,眼底布满阴毒之色,桀桀笑道:“秦蓦,你有妻有女,何须搭上一条性命替旁人争夺皇位?倾阑与你是生死之交,本王登基,百年归寿之后,便会落在他的手中。他比起褚明衍,与你更亲近,为何你就不能助他?偏要与我玉石俱焚?” 秦蓦眼帘微掀,不为所动:“皇叔,你束手就擒,念在倾阑的份上,给你一个痛快。” 荣亲王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哈哈大笑:“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气势顿变,瞬间出手,招式刁钻狠辣,招招致命。 秦隐只攻不守,逼得荣亲王步步后退。 顷刻间,两人过了数十招,荣亲王稍稍落了下风。脸色越来越黑,虚晃一招,击向秦蓦的胸口。 ‘嘭——’ 荣亲王被秦蓦拍飞,身影坠下山崖。 秦蓦捂着胸口,咳嗽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来。 荣亲王的那一击,用尽全身内力,他稍稍避开,依旧被深厚的内力震伤。此刻,也正是荣亲王防备减弱的时候,方才能将他打下山崖。 秦蓦拇指拭去嘴角的血渍,冷着脸,站在崖边,望着下面蒸腾的云雾,看不清崖底的形势。秦蓦薄唇紧抿成一线,顿时对荣亲王逃到山顶感到猜疑,想到某种猜测,目光顿时冷了几分,当即命人下去搜查。 他不敢耽误,立即回宫去善后,控制局面。 —— 荣亲王一走,他的人,群龙无首。 荣亲王生死未卜,秦蓦不敢大意,他的人一律关押。 并且,发布通缉令。 荣亲王弑君之罪一出,朝野震惊。 淮阴侯府一派,拥护成王上位登基。 朝中反对声起,秦蓦出示元帝遗诏,即如今的太祖皇。 明帝遗骸并未找到,一场大火给焚尽,成王忙着收复各处势力,拉拢人心,又要处理政事,忙于明帝的丧葬。一连四五日,都未曾回过淮阴侯府。 秦蓦也忙得团团转,荣亲王果真如他所料,坠下山崖逃了。 至今,未曾找到人影。 荣亲王是他们的心腹大患,一日不除了他,一日难安。 秦蓦几夜未曾阖眼,他替褚明衍铲除异己,为朝廷注入新的血液,如今方才得以喘上一口气。回到府中,秦蓦踩着月色,远远看见无字楼里亮着一盏灯,浑身的疲倦之色,顷刻间散去。 推开门,谢桥横躺在榻上的身影映入眼帘,昏黄的灯火下,她皮肤白皙细腻,眼底的青影便愈发的突兀。 秦蓦压着眉心,抱着她去往内室。 谢桥迷糊的睁开眼,见到秦蓦的一瞬,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回来了?”自从那一日进宫,他便未曾回过府,忙得脚不沾地。摸着他下巴的胡茬,手心微痒:“处理好了?” “嗯。”秦蓦不想她太过担心,这几日他未曾回来,想必她也未睡好。 谢桥脸上的笑容淡了,她在府中也陆续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荣亲王的人影未曾找到,荣亲王妃被囚禁,朝中的反对声被平息,除了荣亲王,也算是处理好了。 谢桥蹬着腿,从他怀中跳下来,端着炉子上温着的汤,放在桌子上:“我就猜想你今日会回府,给你煲了汤。” 秦蓦闻着清香,肚子饿了,坐在桌前用汤。 谢桥托腮望着秦蓦,心想他这几日清减了,憔悴许多,眼底布满了血丝:“那一日你是以身犯险,冲进兴乐宫引得荣亲王对你下杀手?”然后秦蓦从兴乐宫的暗道离开,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的荣亲王措手不及,这才栽在他的手中。 “速战速决。” 谢桥‘噗嗤’一声,的确是够速战速决,出其不意,才乱了荣亲王的阵脚。若是循规蹈矩的来,未必他们能够占了上风。 只是,原以为这般大的阵势,能够压过太傅府传出的丑闻。可惜,有人在背后操纵,谣言居高不下。 “表哥登基,他有意册封陆贞儿为后,反声太高,不赞同她为后,她的身份难堪大任,母仪天下。”谢桥拧着眉,浮现一抹忧色。秦蓦平安归来,她的心落了回去,明日便抽空去探望一下陆贞儿。 秦蓦默然,陆贞儿的身份争议太大。 褚明衍一意孤行要立陆贞儿为后,他的地位并未稳固,即便强势压下反声,于他也极为不利。 这时,半夏匆匆进来:“郡王妃,成王妃她……她自尽了。” ------题外话------ 亲们,很抱歉。烟儿大闺女上个礼拜天流行感冒发烧,到现在挂水几天还没有好,小的还是五个月,也被传染发烧了,烟儿男人出差在外,婆婆带着大闺女去挂水,烟儿要照顾小的,没有时间码字,也集中不了思绪码字,先更新那么多了,等孩子们好了烟儿再找时间补上,非常抱歉,么么哒~ 第二百三十八章 暮色沉沉,晚云舒卷。 褚明衍终于忙完,可以暂且抽身半日,更衣出宫,去往淮阴侯府。 这些时日,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陆贞儿。几次三番遣人过来,都是:王妃安好。 他们眼中的好是何定义,他不知。他只知晓,陡生变故之时,她很不好。 即便身处皇宫,舆论都传入他的耳中,陆贞儿不可能不知。 “王爷,今夜回宫?”随行的小内侍跟在褚明衍身后,望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穿过小径停在院门前,他推开门的瞬间问道:“还有半个时辰宫门下钥。” “不回。” 褚明衍进去,将门合上,小内侍被关在门外。 屋子里,黑魆魆,褚明衍熟门熟路,避开摆设,走入内室。 他已经适应屋子里的黑暗,床榻上并无陆贞儿的身影,褚明衍微微一怔,不知这个时辰她去了何处。 褚明衍走出屋子,便见婢女提着食盒走来:“王妃呢?” 婢女一怔,诧异的说道:“王妃还未沐浴好?” 褚明衍眸子一紧,净室里并无动静。 猛然去往净室,一股血腥味扑鼻。 婢女点燃烛火,昏黄的光亮盈满室内。褚明衍站在门口,望着泡在浴桶里的人,及肩的水一片暗红,映衬着她的脸色十分惨白。 她闭目仰靠在桶沿,沉沉暮光下,她的面容静美如画,无喜无哀,面色安详。仿佛被世间遗弃,又像是抛下了尘世间,才会在经历重击之后,仍有如此安静如水的表情。 染血金簪坠在浴桶边,簪头的玉兰花,似欲于这碧血中绽放。 褚明衍撑在门上的手指捏下指印,巨大的恐慌将他笼罩,冲过去,将她抱出来,她身上穿着白丝里衣,血色浸润泛着淡淡的粉色,她白皙的手腕上一道醒目的伤口,仿若凌厉的利箭,狠狠地扎进他的心口,脸上的血色褪尽,抱着她发冷的身体,双手微微发抖。 “请郡王妃!”褚明衍从咽喉深处挤出这几个字。 婢女早已瘫在地上,听到褚明衍嘶吼的声音,连滚带爬的去通知人请谢桥。 陆贞儿自尽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淮阴侯府。 陈氏病体沉疴,听到消息的时候,险些闭过气去。 婢女掐着她的人中,将人弄醒了,吩咐人扶着来探望陆贞儿。 谢桥来的时候,便是看见淮阴侯府紧要的主子,全都坐在东院正屋里等消息。 府医从内室出来,摇了摇头。 褚明衍面庞紧绷,目光灼灼,盯着踏进门的谢桥身上。 谢桥面色冷清,淡扫他一眼,看着一旁的府医,走到床边,检查之后,将她的手搭在腹上。 褚明衍紧盯着谢桥,盯着她的唇,仿佛她是掌握陆贞儿生死的判官。 谢桥抿紧唇,突然间,到唇边的话,见到褚明衍这般模样,却是说不出口。 良久,褚明衍没有等到谢桥开口,眼中的热度渐渐消退,希翼的光亮点点寂灭。 终于,所有的坚持与理智,在谢桥的摇头间崩塌。 颓然的靠在屏风上,屏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轰然倒塌,他高大的身躯紧跟着倒下去。断裂的木刺刺破掌心,流淌着一滩血,他也浑不觉的疼痛,一瞬不瞬望着床榻上的人,了无生气,宛如一副褪色的画卷,苍白得横放在那里。 恍惚间,他进宫前的一刻,她温顺的将一侧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倚靠着他,含笑的说道:“等你回来,一切都有了了结,我等你回来。” 褚明衍挪到床边,伸手抚着她松散的鬓云,她一颦一笑的音容,镌刻在他的脑中,他仿佛看见她站在门边,眉宇间宝光流转,美目中光华熠熠,含笑着静候他归府。 “我回来了。” 褚明衍将她收入怀中,他等候着与她相见,守着她的约定,他回来了,她却失言了。她纯粹温柔的笑容,是他在追逐这江山中,最美的一道风景。可太美好的东西如梦幻泡影,稍纵即逝。 例如陆贞儿。 他抓住了,握住了,却留不住。 谢桥站在一边,看着褚明衍低低与陆贞儿说话的模样,侧过头去,不忍多看。 她不能感同身受,陆贞儿背负着这一切,内心受了多大的折磨与煎熬。 可她依旧不赞同陆贞儿的选择! 陆贞儿她逃避了,她无法面对眼前的一切,所以选择终结。她自以为用死,可以打破对褚明衍的牵制,殊不知褚明衍最不需要她如此做。 谢桥目光落在榻上压着的几张纸上,阅览完上面的内容,微微闭目,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 心思陡然沉重,深深望一眼面色灰白的陆贞儿,长叹一声。 秦蓦觉察到她的异样,睨一眼她手中的纸,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 谢桥道:“我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她一切都很正常,我以为她”话音戛然而止,她如果知道,又能怎么样?对陆贞儿多加疏导? 谢桥苦笑一声,没有用的。近亲成亲生子,发病率极高,即便正常成长,精神方面却比一般人要薄弱,抗压能力极差,承受不住严厉,容易导致精神分裂。 显然陆贞儿遭逢变故,她的心理病了。 而外面的舆论,对褚明衍的影响,成为诱因,她走上这一条路。 谢桥心中百味陈杂,垂目看着手里的纸张,上面是陆贞儿的自述,写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与她的心理变化。 秦蓦将她纳入怀中,沉声道:“每个人,命数早有注定。” 手里的几张纸轻飘飘地捏在手里,却又沉甸甸地,谢桥到底没有拿走,放回了原处,无论如何,褚明衍都有权利知道。 陆贞儿的死讯传出去,传到太傅府中。 陆芷柔几乎要崩溃。 她再一次经历丧女之痛。 当初被迫生下陆贞儿,她对陆贞儿怀着恨,盯着放在她身边的小小的人儿,她几次想要将她捂死、摔死。 后来,她神智不清,拿着枕头捂上去。 陆鸿来了,他将人抱走,她清醒过来,陆鸿告诉她人已经死了。 天崩地裂。 她便时好时坏。 见到陆贞 第二百三十九章 逆天改命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室内烛火摇曳,帷幔飘摇,空中弥漫着湿气,似有骤雨将至。 陆鸿手中端着陆芷柔塞进来的酒杯,冰凉的杯身,似乎残留着一丝温润,她掌心留下的温度。微垂着眼帘,望着杯盏中的酒水,荡漾着圈圈涟漪,那是他的手在颤抖。 她说她要走了。 永远的离开他的视线里,他想他会反应激烈,偏执的一如当年,将她囚禁在院子里。可看见她眉眼间里的淡然,眼稍似蕴含着一丝淡笑,他觉得不重要了。 这些时日来,她顶着舆论好好的活着,没有如陆贞儿一般选择了结。他就知道,陆贞儿的死对他造成的冲击,他便再也无法狠下心不择手段将陆芷柔禁锢。 只要她活着,她想要的,他都给。 陆鸿稍稍定心,勉强的笑了笑,“你不怕我,肯对我笑了……算起来,有二十几年你不曾对我如此和颜悦色。喝,这酒自然要喝。”端着酒杯往嘴里送。 陆芷柔看着他一口吞咽下去,染着口脂的红唇,勾勒出一抹绚丽的笑,透着丝丝的怪异。 陆鸿看着便移不开眼,看着她将手里的酒送到唇边,忽而挥手打落,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室内,陆芷柔不禁愣了。 “柔儿,你去见一见贞儿。不管你在意或者不在意她,她都是我们的女儿。我乱了伦常,于世间不容。即便如此,我不曾后悔,从未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陆鸿握紧手中的瓷杯,忽而两道泪下,转过身去,大概是不想让陆芷柔看着他的失态,“贞儿,我对不起她。”他想过等陆芷柔病情稳定,陆贞儿为人母的时候,道出真相来,让他们母女相认。只是从未想过陆贞儿,想过她心中是何感受,她是否能够接受这道德败坏下的产出她的身份。 果然啊,她的死,给他当头一棒,幡然醒悟。 陆贞儿结束她的性命,手段激烈。千万种死法,她挑选的是割腕,血尽而亡。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厌恶身上的血脉。 她无法接受! 陆芷柔心中骤痛,嘴上的话,却是违背心愿:“她死了也好,免遭世人诟病。陆鸿,你还不明白,贞儿她嫌脏,不说别人的耻笑,她连自己也看不上这种出身,更怕日后遭受她儿女的鄙弃,这对她来说才是挖心刺骨。”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陆鸿后退几步,陆芷柔这句话何尝不是在反射他们自己? 心口一阵绞痛,浑身的血液齐齐向喉间奔涌而去,‘哇’地连吐几口鲜血。他的脸孔惨白如纸,嘴上挂着一缕血。 满目的血红,陆芷柔心中却十分的畅快,他的脸色煞白,嘴唇毫无颜色,额上冷汗涔涔直滚而下。捂着心口,跌倒在血泊中,忍受蚀骨刮肉的痛。 看着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心中的厌恶再也压制不住,一双杏眼中布满恨色,冷冷的盯着他,怨恨的说道:“你心思龌龊,乱了人伦,毁人害己。老天爷不开眼,还没有给你天谴,我等不到,也不想等。贞儿……你对不起她,那便下去给她赔罪道歉!” 说到激动之处,陆芷柔剧烈的咳嗽,满嘴鲜血如落英般洒在素色的裙摆间,艳丽至极,映衬的她倾城绝艳的面容失了三分颜色。眉眼间的快意,平添几分戾气,使得她的容颜生动而夺目。 她说:“你知道酒里有毒,顺我心意喝下去,我便会不计较?陆鸿,我只恨自己怯弱,没有在你对我做那些禽兽的事情,杀了你!”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她的心绪跌宕起伏,恨意盈满胸腔。 贞儿,为什么是贞儿? 陆芷柔眼底蓄满水光,该死的是他们! 陆鸿抽搐几下,再无生息。 死了好!死了好! 陆芷柔于冷笑中,一行清泪沿着脸颊而下,她的脸色愈发惨白,笑意中带着自嘲与嘲人。最该死的是她,如果她知耻的了结性命,何至于落到今日拖累陆贞儿,害得她死了? 没有她,就没有今日的这一切。 死了好,都死了好。免得污浊了这世间…… —— 大雨忽至。 潮湿的水汽蒸腾而上,邱月茹身着薄薄的春衫,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 她冷。 撑着病体坐起身来,想要唤婢女进来服侍她更衣。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推开门进来,头上、身上都湿透了,脚下流淌着一滩雨水:“夫人,姑奶奶她杀了老爷,自尽了!” “你说什么?”邱月茹猛地抬头,满面惊愕,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芷柔杀了陆鸿? 这不是笑话吗? 陆芷柔见到陆鸿,便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全,杀人? 她怎么敢? 可婢女的模样,她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邱月茹连忙起身,趿着绣鞋,走到屋外,便听婢女跟在她的身后说道:“奴婢听说是成王妃自尽,姑奶奶受了刺激,方才与老爷同归于尽。” 邱月茹面色剧变,倏然看向婢女,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耳边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有那句‘成王妃自尽’在脑海中回荡。 成王妃是谁? 陆贞儿。 贞儿怎得会自尽? 邱月茹怔怔的愣在原地,脸色煞白,她没有想要陆贞儿死。她只是……只是…… 心口一阵钝痛袭来,邱月茹踉跄的靠在廊柱上。她说出那样的话,可不就是逼着陆贞儿去死? “不,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想给陆鸿一个教训……”邱月茹的眼角,涌落两行泪水,唇瓣嗫嚅颤动着,后面的话被雨声冲刷。 她是真的将陆贞儿当作自己的女儿,从未想过她会有今日。她想要报复的是陆鸿与陆芷柔,陆贞儿是成王妃,就算舆论压迫,无人敢将她如何。 可是,她迈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邱月茹一头栽进雨中,朝陆芷柔的院子而去。突然,几道人影拦住她的去路,扬声道:“夫人,太傅有命,吩咐属下将你送去邱府。” 邱月茹两眼发黑,冰冷的雨水溅在她的身上,阵阵发冷:“滚开,我要去见老爷!” “带走!”护卫并不与邱月茹多费唇舌,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将她钳制住,送往邱府。 邱月茹激烈的挣扎,愤怒的说道:“你们反了!还不快将我放开!”心里被恐慌笼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她不能会邱府,她给陆鸿生儿育女,他临死将她遣送回邱家,与修她有何区别? 她不甘心! 她如何能甘心? 劳心劳力为他操持,临了落得个一清二白,休弃回府。 邱家家主是她大哥,秉承名士之风,清静无为,洒脱倜傥,却是最好颜面。她被下堂赶回去,只怕会被赶去家庙。她素来骄奢惯了,如何受得住庙里清苦? 无论她如何嘶喊,最终依旧是被送回了邱府。 —— 时光飞逝,转眼一月过去。 明帝已经葬入皇陵。 褚明衍登基,他并没有宣布陆贞儿的死讯,将人暂放在冰窖里。 他吩咐人在国寺后山峭壁上修栈道,洞穴深处常年阴寒,在内建冰室,冰室造成,便将陆贞儿移送到冰室中,将她完好的保存下来。 陆家势败,太傅之位褚明衍给了自己人,并且对邱家施压,邱月茹比起她想象中的日子还要艰难。 这一日,早朝后,百官进谏,充盈后宫。 褚明衍暂且压下来,回到勤政殿,便见白露站在殿中央,打量着勤政殿。 白露听到动静,中肯的评价道:“大周比大庆富饶,战马短缺的问题,因为郡王妃的缘故,渐次改善,却依旧比不上大庆。”白露唇瓣含笑,望着站在门口的褚明衍,他浑身掩不住疲色,一袭明黄龙袍加身,衬得他身姿挺拔,散发着威严的气势。盯着他冷肃的面容,一双眸子即使疲倦也难掩锐利,让她十分的陌生。定了定神,问道:“早朝百官劝你纳妃了?” 他心中有陆贞儿,可却注定不能守着陆贞儿而活。江山同样重要,为了这个位置,他们筹谋已久,失去良多,他身上肩负着使命,由不得他随心而为。 “你早晚得需要子嗣,需要一个女人能做你的左臂右膀,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合适。”白露放低了自己的身段,“你也可以纳大臣之女入宫巩固你的权势,我不会插手,为你守住后宫。” 褚明衍揉着眉心,坐在龙椅上,翻阅奏折:“谁都可以,唯你不行。” 白露面色陡然一变。 “大周的皇后可以出身低微,却不能是大庆的子民。况且,你的身份,我该对你放心?”褚明衍嘴角露出一抹讥诮,语气十分薄凉:“闹够了?哪儿来变回哪儿去,朕没有闲功夫同你胡闹。” 他刻薄的话,化为利刃,刀刀锋利的划在她的心口,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我……” “阿福,送她离宫。”褚明衍一个字也不想同她说,直接赶人。 白露也有自己的底线,纵然满腹屈辱与委屈,可她仍旧无法怨怼他。 一年的相处,足够她了解褚明衍。他并非介意出身的人,方才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无非是想要打消她的念头。 除了她,谁都可以。 他不想要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她之于褚明衍,终归是有一些不同,只是这一些不同无法令他爱上她。所以,他不能也不会辜负她的一腔情深,无法回报她的感情,便不愿给她任何的希望。他宁愿娶一个只有利益交换的女人,也不会要她。 正是因为懂,她才愈发放不下,怨不了。 “阿衍,我问你最后一遍,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娶我?即便……大庆用我来联姻?”白露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徘徊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褚明衍干脆话也不说了,眸子里一片冷嘲。 白露脸色苍白如雪,点了点头,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开。 —— 郡王府。 谢桥一直在打探荣亲王的下落,她会见魏青的时候,见到了季云竹。 季云竹与荣亲王在一起,她提供了见到季云竹的地点,终于有了一点消息。 狡兔三窟,她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只需要确定,荣亲王在京城便可! 隐卫将一封信放在谢桥的面前,谢桥瞥一眼,脸上浮现一抹笑意,玉倾阑的来信。 拆开信封,抽出信纸,里面的内容令她眉眼舒展开来。 常乐的毒已经全解,正在调理之中,但是毒造成的影响目前看不出来,需要日后才能显出问题。依照她现在的表现来看,并无影响。 谢桥长吁一口气,陡然间,记起陆贞儿来。脑袋不禁隐隐胀痛,心里祈祷着她没事。 “郡王妃,白小姐求见。”半夏进来通禀。 谢桥一怔,白小姐……白露? 将手里的信收进怀中,让她将人请进来。 半夏出去,请白露入内,捧茶放在她的手边,退了出去。 白露坐在雕花椅中,心事重重的模样。 “白小姐今日怎地得空前来?”谢桥率先开口。 白露抿紧唇,靠在椅背上,脸上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悲伤:“今日来,我有一事要求你。”随即,自嘲的一笑:“说起来,我倒是还欠你一个人情。” 谢桥笑道:“那不过是一桩小事罢了,不必挂怀。” 白露忽而语出惊人:“郡王妃的命数早该尽了,命格也有所改变,我参不透你的命运,所以猜想你会是我要找的人。” 谢桥错愕的看向白露,她冒用别人的身体,借尸还魂,若是没有她的魂魄,前身的命数是该尽了。 “我是大庆圣女,自出生便被选下来,习得秘术,可以逆天改命。师傅说这是禁忌之术,门中无人启用过,我想试一试,需要有人协助。”白露希望褚明衍有个好归宿,他与兰阳的一段情,因为身份的缘故,无疾而终。如今,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人,又红颜薄命。 第二百四十章 相忘江湖 白露在遭受到褚明衍彻彻底底的拒绝之后,便有了这个打算。高处不胜寒,他终将是太孤独了,身边总要有一个心悦顺心之人。 她已经深思熟虑,所以找上谢桥,希望她能够助一臂之力。 “禁术目前无人用过,对你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白露企图说服谢桥。 谢桥眉头紧拧,白露想做什么,她心中有了底细。白露想要逆天改命,改谁的命?一目了然!陆贞儿已经死了,她想要改名,极有可能是以命换命。 “白小姐,你该知道,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你想要褚明衍钟情眷属,可你有没有想过,逆天改命,你的命换了陆贞儿的命,她活了,多少人的命数会因为她的重活而改变?你的死,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些未知,如今看来弊大于利,我无法帮助你。”谢桥得知白露的身份后,想到她有那样一个妹妹,便觉得她的命不是谁便可以轻易的要去。即便是她的自愿,可未知谁也不敢断定。 陆贞儿的生,蝴蝶效应,会改变太多,或许许多事都会脱离掌控。 谢桥低垂着眼帘,她深有体会,她的穿越,便是打破了自然定律,发生翻天地覆的变化。容华被溺死,即便褚明衍揭竿而起,卫家之流,辅国公府也不会落到如此的下场。 而且容嫣是重生,按照她前世发生的轨迹,秦蓦最终是死了的。 “郡王妃……”白露想要再劝,谢桥却不愿意帮她,她的穿越或者重生,已经打乱了秩序,改变命运。她不想再破坏平衡:“你想要救陆贞儿,且不说会不会要你一命抵一命。你可有想过,陆贞儿她是否愿意你救她?她的身世是她的心结,许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开解。我是大夫,能够救死扶伤,却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牺牲你,换取她活,未必她就领情了。” 而且,谢桥总觉得天方夜谭,人力当真可以胜天? 逆天改命,到底是太过玄学,未必就能够成功。 白露怔忡的看向谢桥,她最后一席话,她无从反驳。 她到底是未曾想过,陆贞儿想不想活。 “陆贞儿她病了,死之于她来说,才是她最终的归宿。”谢桥长叹一声,这话固然冷酷,但是她觉得既然已经发生,便是命定。即便白露当真可以逆天改命,陆贞儿活了,她又能活多久?她是否能够看开,甚至释然? 如果无法做到,轻松自在的活着,那么便莫要强求,就随她而去。 于陆贞儿也好,褚明衍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的身份,注定他不只是拥有一个女人。而陆贞儿的感情从褚明衍身上得到了回应,她定然无法做到与别人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夫君。她的心理又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难保今后的生活会害得她变的不再是她。 谢桥看待问题很理智全面,利弊权衡下,陆贞儿都不适合褚明衍。 “白露,没有陆贞儿,对褚明衍来说,或许更好。他如今的形势你看的清楚明白,内忧外患,皇权不曾巩固。陆贞儿不是他的贤内助与助力,相反会成为他的拖累。你若为他好,便是为他选择一条正确的路。”谢桥站在窗前,看着小厮在修剪多余的枝干,不由指着大树道:“你看,多余的细枝末梢都是要被修剪掉,使它更好的生长,而在这个过程中又会长出新的枝桠。” 新旧更替,没有谁会永远的沉浸在缅怀之中,驻足不前。 褚明衍不会,他对兰阳的感情,胜过陆贞儿,因着血缘的关系,他当断则断。他很理智,甚少意气用事,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那个位置很适合他。 白露神色黯淡,牵强的笑道:“我只是见他对陆贞儿极为爱护,我想……”成全他而已。 谢桥看着白露的目光极为柔软,她没有如同别的女人,因爱生恨,胸襟宽广,却又钻进了死胡同里。 褚明衍会喜欢上陆贞儿,终究是时机对了,她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他的身边,也是一个好女人,难免会得到褚明衍的注目,他将感情投掷在陆贞儿的身上,将他对待兰阳的感情给抽离。他想一辈子好好与陆贞儿过,便是毫无保留。 一个爱而不能得,一个爱而不能相守。 如今又身处这样的身份地位,只怕再也难以许出感情,便显出他对陆贞儿的不同。 这些话,谢桥断然是不会对白露说,只是温和的说道:“你是个好姑娘,你要的他给不了,所以他不想辜负你。你为他着想,便顺他心已而为。” 白露苦笑一声:“我原本是来向你求助,不曾想最后却被你说服。” “你被我说服了么?”谢桥挑眉,意味深长的问道。 白露语塞。 谢桥捧起茶杯,丝丝温润熨烫着微凉的指腹,忍不住摩挲着杯身:“还未谢你大恩呢。你是大庆的圣女,常乐为你妹妹所救,欠你一个人情。” 白露了然,莫怪谢桥与她说这般多,原来是因着这一层恩情。 谢桥的身份,她也知道,不以为然道:“不必言谢,这是应该的。” 谢桥笑了一下,问了白露今后的打算。 “我回一趟大庆。” 谢桥颔首,心里认为白露最适合褚明衍,只是感情的之事不能勉强。 白露在与谢桥寒暄了几句,便告辞回去。 —— 褚明衍处理政务之后,便出宫回一趟淮阴侯府。 陈氏的病,已经渐渐好转。 陆贞儿的死,反而令她振作起来。 褚明衍回府,陈氏亲自下厨给他做了几道菜。一家三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融洽的用饭。 陈氏漱口后,拿着帕子擦拭嘴角:“诸位大臣将府中女眷画像送进宫?你心中可有了底细?”褚明衍此刻回府,必然是因着这一桩烦心事。 褚明衍慢条斯理的喝一口浓茶,看向淮阴侯,淮阴侯倒是没有多少表情,不插手的态度。便直言道:“顾阁老孙女。” 淮阴侯点了点头:“皇贵妃?” 褚明衍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我需要一个嫡子。” 淮阴侯顿时看向褚明衍,他面容冷肃,神色莫测。虽然不是亲生,可为父子多年,淮阴侯对褚明衍多少有几分了解。抬手拍着他的肩膀:“你行事我向来放心。” 褚明衍不置可否,身在其位谋其事。优柔寡断,不是他的行事作风。注定要有女人,何须在乎一个名份?又当又立,可不适合他如今的处境。需要有一个嫡子,堵住悠悠众口,将舆论从陆贞儿的身上转移。 顾阁老的身份地位,他的孙女能力压群芳,最合适的人选。 褚明衍与淮阴侯、陈氏商议,最终敲定几位要臣之女为妃。 褚明衍回去的时候,月上中天,长安街一片静寂。 一道破空声传来,凌厉的箭羽穿透马车直逼褚明衍的脑门,他两指夹住,箭羽断成两截。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的落下,将马车包围。 褚明衍淡定自若,当包围圈缩小到抬手能够将手中的长剑刺穿车壁,褚明衍依旧面不改色。黑影一跃而起,将宝盖劈的四分五裂,褚明衍身形微动,一条黝黑的皮鞭横空卷来,如灵蛇般卷住刺向褚明衍的长剑,白露踏风而来,站在褚明衍的身侧,冷然的望着黑衣人,舔了一下唇瓣,眼底有着兴奋之色:“没有想到临别前,还能够并肩一战。” 褚明衍望着白露留给他的后背,思绪微微恍惚,抽出软垫下的两把弯刀,将后背同样交给白露,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顷刻间突破重围。 白露伸手与他击掌,眼底尽是轻松之色:“你回宫罢,我只是听闻你来淮阴侯府,与你道别。说不定,这一别,今后再无机会相见。” 褚明衍眸光微微一动,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在她的注视下,转身走进承天门。 白露站在清冷月色下,影子倒映在青石板上,单薄孤寂。怔怔望着他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点。嘴角微微一扬,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陡然间,瞥见宫墙上一点骤显的冷光,心中凛然,闪身掠向即将要步入宫门后的那一道挺拔的身影。 “唔——” 白露紧紧抱着他的腰,脸上痛得变色,缓了缓,松开他还未站直身子,便被他陡然扳转过来,倒吸一口冷气。 褚明衍被她今夜的出现,扰乱了心神,以至于疏忽了。箭深深扎进她的后心,鲜血染红大片衣裳,急怒的说道:“白祯,你知不知道在做什么!” “阿衍,你别晃,我疼,头也好晕。”白露手扶着头,头晕目眩,垂着眼帘,盯着地上交叠的两道影子,嘴角弯了弯:“我也不想救你,可是我管不住腿啊。大约我是想着自己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也不想你死了,和她团聚去。我要一不小心死了,你这辈子哪能忘了我?”白露手臂被他捏得生痛,抽了口冷气,逞强的说道:“你看,我就是这般的恶毒。” “住嘴!”褚明衍想撕了她,铁青着脸,“你以为如此,我便会感激你?因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过其中一个罢了。我记不过来!”抓着她抗在肩上,吩咐人去请谢桥入宫。而后下令,搜捕刺客。 白露见他恼怒,想笑,笑不出来,痛得她要闭过气去,不管不顾,张嘴在他搏动的静脉上咬一口。 褚明衍身子僵硬,紧接着疾步去往明月宫。 白露口腔里充斥着血腥味,方才松了口,看着他脖子上一圈牙印,冒出鲜血,若是不好生处理,会留下伤痕来。 白露俨然忘了自己的伤痛,伸手摸了一把。 “白祯!” 褚明衍咬牙切齿,隐忍着将她甩下来的冲动。 白露笑了一下,紧接后面的事情便忘记了。她是被痛醒过来,谢桥将她后心上的箭拔出来。眼睫颤了颤,她想睁开眼,身后传来褚明衍的声音,听到他的话,白露又紧闭着眼睛,仿佛没有醒过来一般。 谢桥为她包扎好,接着一双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坐起来,将一碗药灌进去。 褚明衍将手里的玉瓶递给谢桥。 谢桥垂眸忘一眼怀中气息均匀的白露,又看了看褚明衍,拿着他手里的玉瓶,扳开白露的嘴,将药倒进去。褚明衍看到她喉咙滑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这里交给你了。”褚明衍看了白露一眼,别开头,大步离开。 谢桥放好白露,看着袖摆上的染着的药渍,出去清理。 内寝里只剩下白露,直到身后没有声音传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寂静,隐隐透着一抹悲凉。突然伏身将口中的液体尽数吐进痰盂中。不顾后背上撕裂的痛楚,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与她相识一场意外,本不该纠缠,相忘江湖。 相忘江湖。 白露眼中流露出两行清泪,他们是该相忘江湖,只是她太过执着。 她以为,她要走,他该放下心来,却未曾料想他竟是这般决绝。 将他从她的记忆中,连根拔除! “白小姐。”谢桥进来,看着单薄纤细的身影,后背上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不禁皱紧眉头:“你身上有伤,适合躺着。” 白露抹干泪水,平复心绪,回过头来,看向谢桥,眼底是一片陌生。 “你是谁?我为何会在此处?”白露眼底充满疑惑,上下打量着谢桥,又看着她身处的宫殿,眼底隐隐布满惊慌,却强作镇定。 谢桥一愣,深深看了她几眼,解释了一番她为何会在此处。 白露点了点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第二日一早,褚明衍下早朝来探望白露。 白露正好被宫婢服侍在吃早膳,见到褚明衍的一瞬,被褥下手紧揪着床褥。 褚明衍询问前,白露嘴角露出一抹笑,感激的说道:“郡王妃说是你救了我,待我回大庆,必定重谢!” 褚明衍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嘱咐她好生休养,便离开了。 白露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之后,一口一口吃着宫婢喂的早膳,却是一点味道也没有尝出来,满嘴的苦。 一直等她养好伤,褚明衍也未曾出现过。白露不辞而别,骑在雪白的骏马上,回头望一眼古朴而庄严繁华的长安城,将这里的一切镌刻在心底。 扬鞭策马,尘土飞扬,一道素丽飒爽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 经此别过,如你所愿,再不复相见。 —— 谢桥站在城墙上,望着她的身影缩成一个点,回头看着身侧的人。 “何必呢?” 褚明衍沉默不语。 谢桥叹道:“你一番苦心,只怕旁人并不领情。” 褚明衍勾了勾唇:“她本就不易,我不是她的良人,何必将心思耗费在我的身上?她该有自己的生活。”今后她的生活与他无关,那便不如从来没有他。 谢桥动了动唇,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褚明衍负手,缓缓步下城墙,坐上马车回宫,谢桥也回到郡王府。 秦蓦也在她之后回来。 谢桥迎上来,解开他的披风,挂在衣架上,递上热毛巾给他净面,“皇上他册封谁家的姑娘为后?” “顾家。” 谢桥点了点头,顾阁老是很合适的人选。心生感慨道:“白露很适合他,可惜了。” 她开始以为白露喝了药,从白露看她陌生的眼神开始,她便知道白露没有喝。 秦蓦客观道:“不是所有的感情,最后都会圆满,总会有遗憾。”将她纳入怀中,目光柔和,亦有动容。 他曾险些错失她。 谢桥轻轻抚弄着他的后背,似在安抚他,那些早已成为过去。 这时,半夏进来,将手中的邀请帖递给谢桥:“郡王妃,一个小乞儿送来的帖子,指名要交给您。” 第二百四十一章 宗主之争 邀请帖上并无署名,谢桥从字体辨认出是谁。 季云竹。 呵,他与她杠上,屡战屡败,仍不死心。 随意将邀请帖扔在桌子上,里面的内容一目了然,秦蓦淡淡一瞥,心中有了计较。 “医宗?” 谢桥哭笑不得,她就是在医馆传授医术,并且也在各地创办了医馆,自成体系。而各地的大夫看了医馆的‘神技’,拜师求学,她名下的医馆并未藏私,而是传授医术。因而,有不少人来京城医馆‘进修’,她的名声也便传扬出去。 之前他们便想要建立医宗,她的医术与神农后裔的出身,当得起宗主。将他们未曾涉猎的医术知识,弘扬下去,减少被病魔夺去性命的病人。 见识过谢桥开膛破肚的法子之后,他们见识到许多原来可以医治的病,因为他们的孤陋寡闻,而令许多可以治好的病,没有得到更好的治疗。 奉谢桥为宗主,一个是以她的医术,当仁不让。还有一个便是,一旦站在这个位置上,便是不能够藏私,将自己毕生绝学传承下去。 谢桥并未想过要藏私,她一个人能力有限,救不了这天下的人。而若是大多都得了真传,散布在各个角落里,救助病人,达到她的本心,与她最开始学医的衷心,亲自去救治病人,有何区别? 如果只是为了名利,她又何须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谢桥向秦蓦解释着医宗的主旨,颇感意外道:“我未料到这邀请帖会出自季云竹之手。” 当真是阴魂不散。 他可没有安好心,这帖子的用意,她并没有心思去揣测。有一点,不用去想也知道。医宗成立,选择宗主的时候,季云竹定会生出幺蛾子。 “你打算如何做?”秦蓦心中清楚医宗对谢桥的意义,季云竹等了这般久,就是为了医宗而来。 谢桥笑说:“错了,不是我要如何做,且看他如何行事。”握着他的手放在膝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皱了皱眉,“多久没有发作了?” “年前。” 谢桥神情一顿,那时候她在大庆。从袖中掏出一瓶药,倒出一粒塞他嘴里:“下次发作前,我定能制出解药。” 秦蓦浑不在意的低笑一声,拔出她发髻上的玉簪,一头墨发如瀑散落,垂过不盈一握的纤腰,手握上她的腰肢,恢复的很好,只是腹部不适之前平坦,微微凸着一块小软肉。 谢桥拍一下他的手背,横他一眼,她小腹还未完全恢复。他揉捏着,谢桥有些发痒。 秦蓦眸光幽邃,手指滑入她的衣内,肌肤如玉之润,如缎之柔,指腹在她疤痕处摩挲。忽而,箍着她的腰肢压在将她压在榻上。 谢桥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喉间轻咬一口。 秦蓦心头一热,微微偏过头去。谢桥嗤的一笑,秋波似水,“待会要出去?”见他只笑不语,谢桥拍打他一下,佯怒道:“还不快撒手!” 秦蓦单手解开她腰间的佩玉,捞着她抱进怀中:“急什么,还未沐浴净身。” 谢桥但觉一股愤怒直冲胸腔,踢蹬着说道:“天未黑透,沐浴作甚。待会儿半夏有好东西送来,我得出去一趟。” 秦蓦意味深长的睨她一眼。 谢桥恼羞成怒,她方才一时心猿意马给忘了。这不是被他捉弄的醒过神来,方才记起有一桩事。落在他的眼中,倒成了欲拒还迎! 一张脸,涨的通红。 秦蓦正欲开口,门被敲响,半夏的声音传来:“郡王妃,东西弄来了,放在何处?” 谢桥微扬着下巴,示意他放她下来。 秦蓦倒是听话的放她下来,整理好她的衣裳,随意给她绾一个发髻。 谢桥瞥一眼铜镜,仪容整洁,摸了摸耳坠,乱了的心神镇定下来,“我今儿个要晚归,你不必等我用膳,半夏送到药房去。” 秦蓦取来换洗的衣裳,嗯了一声,提醒一句:“康绪已经回京,余海那边没有他在,我能够收复。”又道:“你借我一个人。” “你要谁只管拿去用便是。”谢桥猜到了他要谁:“海爷他恰好在余海,你的人联系他即可。” 秦蓦颔首。 “你又一夜未合眼,早些睡一会。”谢桥交代清楚,便离开屋子。半夏在外头规矩的等着,见到谢桥,指着一旁的麻袋:“东西搁在里面,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手,奴婢给他们一人一吊钱。” 谢桥点头,走过去,解开麻绳要打开。半夏紧张的阻止:“郡王妃,东西可毒了,您要当心。” “没事儿,我在神农谷经常和这玩意儿打交道。”谢桥看一眼,很满意,提溜着麻袋去往药房。 半夏不放心,紧跟着过去。 谢桥放下麻袋,将半夏堵在门外,“你去给郡王做点吃的,我这边不用伺候。”不等半夏回话,将门关上。 谢桥关在药房里捣鼓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亮的时候,才打开门出来。 半夏连忙迎上去,目光在药房里扫了几遍,只看见一个麻袋随意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心头一惊:“郡王妃,您用来做什么了?” 谢桥浅笑道:“给郡王制解药。” “奴婢做好早膳了,郡王他天未亮便出府去了。”半夏不疑有他,郡王妃只有对郡王才会如此上心。 谢桥伸懒腰,极为困倦,掩嘴打了哈欠,“你去准备马车,我待会要出府。” “您不睡一会?”半夏心疼的说道:“您一宿未合眼,离您赴约的时辰还早,要到近晌午。” 谢桥没有说话,拿着换洗的衣裳去净室,热水已经有人备好,帘子一拉,将半夏隔绝在外。 半夏无奈,只好按照吩咐去办。 等她回来的时候,谢桥已经收惙好,慢条斯理的用早膳。 “走罢。”谢桥将邀请帖递给半夏,熬夜后,她的胃口不佳,浑身不舒服。待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头痛! 一上马车,谢桥便抱着迎枕,歪着身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心想,一个个不安份,天天想着整幺蛾子,她得一个个给摁死了,才会消停下来。 季云竹? 谢桥勾了勾唇,翻个身,倒在柔软的褥子里睡了过去。 —— 宗会。 季云竹早已到了。 各位医者也大多早早的来了,表示对医宗的成立表示诚意。只是,今日最主要的人,却是迟迟未曾出现。 谢桥的迟来,对季云竹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他带着魏青,迎来送往,又与人交谈医术心得,侃侃而谈。他所展现出来的医术,令众人感到惊艳,那是谢桥也不曾表现出来的‘神技’! 脸上动刀子? 歪瓜裂枣也能变成美人? 这不是天方夜谭? 可见识过谢桥对人动刀子,开膛破肚都能治活了,再听其他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也不显得多么难以接受。 谢桥来的时候,便是看见一群人围着季云竹,他风度翩翩,举止优雅,温润亲和的与人讲解着整容,收获一堆崇拜的粉丝,忍不住嗤地一笑。 在众多褒奖中,这一声嗤笑太过突兀,季云竹回头望来,见到谢桥盈盈立于门口,丝毫没有剽窃谢桥心得作为己有的羞耻,反而心安理得,若无其事的朝她友好的点头。 谢桥也没有揭穿他,只是顺着他方才的话题,询问道:“季公子方才说塌鼻梁,也能变的高挺,那么请教一下,你如何做到这一点?”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魏青。 魏青触及谢桥的视线,听闻她的话,愣了一下,目光极为复杂,只见她朝他笑了一下,笑容里不见丝毫恶意,就如故友相见时的问候。 季云竹不过是从魏青那里得来的资料,简单直白的说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刀实枪的干,他未曾尝试,只是稍微深入的研究一下,倒觉得很有妙处。今日不过是卖弄,想要造势,让他们对他推崇,方能实行接下来的计划。 若是细致的回答谢桥的问题,此方案是谢桥研制而出,他回答的再好,也会被她挑刺落下乘。 “今日实在不是探讨的时候,待事情一了,我们再切磋,说不定郡王妃能够给我更多的启发。”季云竹选择回避。 谢桥眼底透着淡淡的讥诮,也不打算恋战,今日的高潮,并非是眼下的过招,也便没有揪着季云竹不放。只是扫了一眼他的腿,声音不高不低的说道:“神农谷的法子果真有用,季公子的腿疾真的给治好了。” 众人的视线被谢桥给转移,丝毫觉察不出他们话里的机锋,顺着谢桥的心思去想:季云竹自己的腿疾都治不好,还是神农谷的医术给治好,谁更胜一筹,立见高下。 脸上动刀子的法子改变样貌,固然令人神往,可更多的是专注医术本身传承的宗旨——救死扶伤。 一时间,众人推崇季云竹的心思淡了,偏向谢桥。毕竟,与季云竹比起来,谢桥与他们交际更深,且切实受过她的指点,医术上有进益。 “郡王妃,您来了,快里边请。”为首的赫然是太医院院使,极为热情的招待谢桥坐在主位上。 季云竹的位置,属于末流。 谢桥眼角眉梢处染着点点笑痕,淡扫他一眼,揭开茶盖,浅抿一口茶水:“人都来齐了?” “都到齐了。” 太医院院使环顾众人,在看向季云竹时,眯了眯眼,方才他的行为,使他觉察到季云竹想要与谢桥一争高下。 心沉了沉,季云竹的斤两,他极为清楚。只是这半年来,医术上的造诣,突飞猛进。 甚至刀法上,与谢桥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的火候。 不免看向谢桥,担忧她会输给季云竹。 谢桥看着院使大人忧虑的目光,不由哂笑,季云竹在他们面前卖弄的,只怕都是从魏青那儿学来,让这小叛徒偷了她的手札过去研究。 想到魏青,谢桥到底有几分意难平。最得意的弟子,是旁人的间谍。她心中清楚,却是起了惜才之心。好在她没有错看魏青,也好在她没有因此而藏私不愿教魏青,否则她便死在了产房里。 到底是因果造化,所以她也不曾后悔过。 “既然来了,便开始罢。”谢桥放下茶杯,看向供桌上摆着一个托盘,盖着一块红布。 院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解释道:“我们宗会成立,便是希望医者一心。郡王妃仁心,传扬医术,我们便按照之前的协商,建造了专门的私塾,由您挑选几名亲传弟子,再由他们授教各位求学若渴的学子。” 谢桥听着院使一通解释,心中诧异,分级是最好不过,这样便能针对不同层次的来传教。不会出现不懂,也避免了中级的人跟着初级学入门。待日后体系成熟,可以如同医学院一般,分科分类。 院使将一切说清楚明白,由衷的说道:“我们一致认为,郡王妃最适合做宗主……” “等等!”季云竹打断院使的话,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目光直直望向谢桥。褪去温润亲和的表象,目光阴柔锐利,侵略感十足:“郡王妃的医术过人,不负神农谷后裔声名。只是,医术无止境。医宗的成立,是为了追求医术的极致,带领我们不断的突破限制,郡王妃有这个能力,但是相同的有这个能力的人,并非她一人。而在这有选择的情况下,当是要挑选一个更合适的能人,担起大任。”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齐齐看向季云竹。心思却止不住活跃起来,竟还有比郡王妃更厉害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院使心中凛然,目光沉沉地看向季云竹,暗含着警告。 季云竹熟视无睹,轻笑一声:“在下才疏学浅,在此给郡王妃下战帖,不知可有幸与您切磋一二?” 谢桥心中冷笑一声,季云竹果真耐不住太平的日子,找死来着? 既是如此—— “季公子也说你才疏学浅,正好……”谢桥停顿片刻,目光落在他后方的魏青身上,季云竹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果真,下一刻,谢桥指着魏青道:“魏青是我的亲传弟子,他的医术得到众人的认可,便由他来应战。” 众人一愣,转瞬明白谢桥的用意——季云竹挑战她,不够格! 季云竹脸色冷沉几分,谢桥此举,出人意料。 魏青也愣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谢桥一脸坦然,季云竹要装逼,那就让他装到底,看他如何收场! 季云竹脸色变了变,恢复镇定。故作扶额,清朗的低笑出声:“郡王妃当真是耿直,在下不过是谦虚一二罢了,险些错过与您切磋的资格。即使如此,我也只好拿出看家本领。” 谢桥眸眼一眯,脸上笑意不变,等着季云竹接下来的话。 “我们来一场比试,各出一道题,直到难住一方解不出来为止。郡王妃,您看如何?”季云竹负手而立,眼底笑意肆意,成竹在胸。 谢桥眸光一转,直接道:“成啊。恰好……郡王身上的毒不得解,我便用此来考校你。” 季云竹不禁变色,直直看向谢桥。 她不可能不知,他会解毒! 谢桥挑高眉梢,漫不经心的说道:“怎么,季公子不应战了?” 她心中有了盘算,她当然知道季云竹会解毒。只要能解了秦蓦的毒,这医宗宗主的位置,谁爱要谁拿去。 院使也觉察出不对,连忙说道:“郡王的毒是沉疴,一时难以定胜负。今日的比试,简单一些为好。” 季云竹连忙道:“正是,在下手中新研制出一毒药,郡王妃拿出一种毒药,我们互饮下去。一炷香内,谁先解毒,便谁更胜一筹!”顿了顿,话音陡然一转:“你敢不敢应!” 气氛顿时紧张,这是博命了! ------题外话------ 还以为今天会好,结果又加重了!希望早点好起来,这样多更一点,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完结了。嘤嘤~ 第二百四十二章 勾结重要题外话 谢桥整个身子靠在椅背,手臂搭在扶椅上,拇指摩挲着扶椅,似在思量。 她未发话,众人也不敢出声。 都觑眼打量季云竹,暗道:此人胆儿贼大,竟敢与郡王妃搏命。郡王妃输了,郡王又能饶了他? 更何况,他并不出众,声名未曾远扬,他的医术造诣当真在郡王妃之上? 诸如此类的疑惑,全都在谢桥出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点香。”谢桥宽大的袖摆处露出几根纤葱细指,水袖一荡,一物击向季云竹。 他手一抓,瓷瓶躺在手心。 “这是我今日给你出的题,你的东西拿上来。”谢桥眉眼间仍旧蕴含着笑意,丝毫没有危机感。催促着季云竹将他得来的毒药送过来:“香已经点好,怎么,季公子要怯场了?”撑着扶椅站起来,缓步行至季云竹的身边。 季云竹冷笑一声,满目阴鸷,递个眼色给魏青。 谢桥望去。 魏青目光一闪,手心的瓷瓶如同着火一般,炙热灼手。 里面的毒药,季云竹自一年前便已经开始准备。 一炷香的时间未曾解开,当场毙命! 季云竹是他的恩人,可谢桥亦是他的恩师。 左右为难。 一只素白的手,摊在他的眼前。魏青眸光一紧,猛然抬头看向谢桥。 “师傅”魏青呢喃一声,意识到自己的称呼,紧抿着唇。 “香快燃了五分之一。”谢桥语气极淡,提醒着魏青。 魏青怔愣,抬眼睨一眼香炉里的香,顶端果真有一节小指的香灰。迟疑间,瓷瓶已经被等得不耐烦的谢桥劈手夺去。 魏青下意识伸手要抢过来,触及谢桥戏谑的目光,浑身僵硬住。 时间紧凑,谢桥没有功夫去理会魏青复杂的心思。拔开木塞,一股腥臭味扑鼻,太过浓郁,掩盖住其他的气味,避免她闻出成份。 谢桥嘴角凝着一抹冷笑,季云竹的心思,她如何瞧不出来。他是动了杀机,借此将两人之间的恩怨做一个了断。 毫不犹豫,谢桥将毒药咽下去。 季云竹眼底闪过冷戾,唇边掠过一抹笑,将谢桥的药尽数吞咽下去。 倏然,眸光一凝,季云竹掐握住脖子。陡然看向谢桥,这毒谢桥眼中带着友好的笑,季云竹之所以这般信誓旦旦,只怕是因为魏青将她的手札如数送去给他。他全数研究透彻,自认对她的行事作风很了解。所以,这毒的霸道,超乎他的想象不,他根本就未曾往这一方面想,所以震惊了! 甚至乱了。 季云竹死死盯着谢桥,毒药似化作烈火,流经身体各处。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以及整个身躯都像是在被烈火焚烧。而这种焚烧,似乎还在加剧,痛苦不堪。 毒发作的快,太过猛烈霸道! 季云竹浑身冷汗涔涔,就连站立,都显得极为困难,滑坐在地上。 众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看向另一端的谢桥。她脸色煞白,顷刻间,转为青紫,又加深泛黑。即便如此,她快速的提着鼠须快速写下她要的药材,交给一人去配。喉间涌出一股腥甜,吞咽下去,掏出一粒药丸,身体各处似被钝刀子凌迟的痛楚渐渐消散,得以喘息。 她的鼻子灵敏,只要她闻过、见过的药、毒草,她都能辨认出来。 可他们却不知,她自小便被师傅逼迫着尝毒草。他曾言,书上的注解太过空泛,你死记硬背,不如亲尝记得清楚牢靠。气味、味觉、发作时的过程与感受,都能够印象深刻。 因为此,很长一段时间,师兄捉弄她的时候,便是在她的吃食里下毒草。 季云竹的毒,掩盖住气息,她咽进去时,却品出来是哪几种药。 谢桥垂着眼帘,解药需要的最关键的一味药,极为珍贵,这里并没有。 她配出方子,未必凑得齐药。 “郡王妃,您怎么了?”半夏瞧出谢桥的不对劲,心急如焚,连忙搀着她坐下。 谢桥不语,望向季云竹,他镇定下来,敛去心思,正在配药。看着他手里拿的几味药,谢桥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 余光瞥到不知何时进来的姜裴身上,心中诧异,半夏在一旁解释:“医宗建立的私塾是姜公子出银子资助,今日特地请他出席。” 谢桥了然的点头。 姜裴感受到谢桥的视线,朝她望来,清润的眸子里蕴含着一丝笑痕,朝她颔首。 谢桥扯着嘴角,笑的有点儿难看。 “郡王妃,您要的这一味血灵竹没有。”小药童一脸为难,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谢桥需要的药材。 谢桥不介意的摆手,她已经让隐卫去取了。 众人看着谢桥脸上压抑不住的黑气,忍不住担心,她缺一味药,这毒还能解么? 季云竹冷嘲一声,专心致志的解毒。 耳边传来一道清冽温雅的嗓音:“我这有一株。” 姜裴示意随从去取。 院使神情极为古怪,看了季云竹一眼,底气不足的说道:“郡王妃,之前来时,季公子定了规矩,我们没有来得及与您说清楚。解药所需的药材,是在有限的药材里,制出解药。” 谢桥面色陡然冷了下去,季云竹这是吃准了这里头没有血灵竹,所以才会如此的淡然,吃准她没法解毒! 心中冷笑一声,若是如此 谁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姜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桥浑身发冷,毒已经压制不住,将要发作起来,目光不由沉了几分。 姜裴上前一步,一旁的人拦住:“姜公子,按规矩行事,莫要令我们为难。” 姜裴蹙紧眉心,冷锐的目光扫向季云竹,向来温和待人的他变了脸色,如降寒霜。 半夏扶着谢桥靠在她的身上,将托盘推到谢桥的手边。谢桥挑出几味药,又填进去几味药。装进一旁的药罐里,吩咐半夏去熬药。 香已经燃了一半。 谢桥额角豆大滴的冷汗滴落下来,掐算时间,香燃尽的那一刻,药应当能够煎好。 季云竹一直观察谢桥这边的举动,见她已经煎药,捂着麻痹的心口,让魏青将药装进罐子里去煎药 第二百四十三章 解毒 秦蓦随内侍入宫商议。 谢桥回到屋子,半夏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递给谢桥:“郡王妃,方才有人将东西送来,留了话。说是他的主子谢您的赠酒之恩。” 赠酒之恩? 谢桥若有所思的揭开盒子,一股淡雅花香混合着不知名的气味扑面而来。心中顿时了然,失笑:“她果真是记得的。” 她? 半夏心中疑惑,听不懂谢桥说什么,“郡王妃,送东西的人,您认识?”里面就是几瓣像花又不像花的东西,气味很是古怪,从未曾见过。 郡王妃见到东西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想必是有用处的东西。 东西是有用处,大用处! 那半粒丸药,她只有最后的一道气味辨不出来。 白露送的东西在点子上。 “人可还在?” “东西给奴婢,便走了。” 谢桥嗯了声:“白小姐用心良苦,特地命人在她离开长安城将东西送来,抵消恩情。生怕早些送了,被表哥给觉察到。”心中带着遗憾,她离开大周,即便未曾将褚明衍给忘了,他大抵也不会追出去,逼迫她再次将药喝了,闹得难看。 这些也都不重要了。 “郡王妃,白小姐送您的是什么东西?”半夏恍然,原来是白小姐送的东西呀! 看着手里的盒子,谢桥心思很复杂。 “解了燃眉之急。”谢桥眼底漾着笑意,拿着盒子站起身来,推开门,去往书房,“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她倒是用心。真的算起来,倒是我欠了她的。” 半夏跟在谢桥的身后,见她走进书房,咂摸出一点意思,恍然大悟,“这是用来给郡王制解药?” 谢桥点头:“你去找一个药罐子过来。” “好。”半夏蹬蹬蹬跑远了。 谢桥笑了一声,去配药。 直到秦蓦回府,谢桥也只是弄出药材的比例。 秦蓦站在门口,她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团扇在扇小火炉子。地上摆满药材,极为杂乱。 “配药方?”秦蓦走到她的身边,她脚边的小木桶里堆积着药渣,那都是用弃的废料。 谢桥嗯了一声,“快要配好了。”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回头朝他一笑,团扇塞进他手中,“你来的正好,试一试这药对不对。”拿着一旁的绢布裹着药罐把手端起来,将药汁过滤进碗里。 秦蓦蹙眉,“你寻我过来,为了试药?” “没有害处,顶多就是不起效用。阿猫阿狗也不能试……趁热喝了。”谢桥端着药塞他手里。 药只有小半碗,仍有点烫手。 秦蓦吹冷,嘬一口,眉心拧起来,“味很怪。” 竟有股辣味。 “嗯?”谢桥就着他的手,浅尝一口,抿了抿嘴:“咦,我拿错药了?……放在这里的分明是参粉,怎得变成白川了?不对啊,我不应该会拿白川粉进来……” 谢桥拿着手里的小罐子,半罐子白川粉下去,岂会不辛辣? 她以为是参粉,顺手拿着就倒进去。 颜色很相近,便未怀疑。 秦蓦叹息,“别太勉强自己,今日都呆在药房里,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劳逸结合,事半功倍。” 谢桥觉得她极少出错,东西都是找齐放在触手可得的地方。 “郡王妃,奴婢拿错东西了。”半夏手里握着小罐子,惴惴不安的说道:“奴婢方才送药罐子来,顺手在大厨房拿了白川粉,这两东西看着一样,一时弄混了。” 她弄错有了解释。 谢桥摆了摆手:“不妨事,将东西归放好。” “诶。”半夏松一口气。 谢桥与秦蓦相携着回屋子,一边问他,“边关战事如何说?” “定国将军自动请缨,与郑亦修一同带兵出征。”秦蓦心中不明白,郑裕德为何如此看重他安危,“内忧外患,我若不在京城,定会兴起风浪。荣亲王与大庆勾结,为的便是将我引去边关。郑裕德能够出征,最为合适不过。”顿了一下,看着谢桥说道:“我让纳兰述一同前去。” 谢桥道:“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太懂,你心中有安排便好。” 提到郑亦修,她记起了姬瑜。 郑亦修如今未曾议亲,而姬瑜嫁进常家,产下一子。 常家待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按理说她生子前,待她极好,生下一个儿子,地位愈加巩固才是。 哪知,情况急转直下,不受常家待见。 姬瑜并未与姬恒、沈氏提过一句,即便沈氏得闻风声,她也粉饰太平,半句不说常家的不是。常家便愈发变本加厉,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前儿个姬瑜请我给孩子看病,我瞧着孩子的模样与常序半分不像。”谢桥总觉得这个常家有古怪,他们断然是猜到这个孩子的来历不对,却是半句不曾问,一口咬定是常序的长子。“姬瑜同我说过,她有孕的时候,常序不曾碰过她,他们不可能不知这孩子不是常家的。” 孩子与郑亦修极为相像,但凡见过郑亦修,不可能不知。 如果不知,为何不许孩子在外露面? 秦蓦嗤笑一声:“常家,藏污纳垢。” 谢桥沉默了下来。 姬瑜命运如何,说到底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又何必忧心? 她也未必就领情了。 “我就是怕常家与荣亲王走的亲近,利用这个孩子为锐器罢了。” 谢桥按压着眉心,头昏眼花,那毒到底是霸道伤了身,还未恢复。吩咐半夏将那一株血灵竹给煎好送来,“送再送一盏浓盐水。” 半息立即去办。 谢桥强撑着与秦蓦一同用膳,吃了小半碗饭。 秦蓦一路来话有点少,吃的也不多,并未发觉谢桥吃了多少。一直低垂着头,拢在袖中的手青筋爆叠。 半夏将药端来,谢桥一口饮尽。 拿着帕子擦拭着嘴角,拿着脉诊放在桌子上,拿着他的手搁在上面诊脉。皱了皱眉头,他的手有点热。 摸到脉象,倏地睁大眼睛,谢桥一脸不可思议。 “毒竟有点散了!” 怎么可能?她参粉没有放,误放了白川! 秦蓦隐忍的说道,“我感觉有火在体内烧……” ------题外话------ 嘤嘤~编编要求烟儿今天意思意思更新一点,于是烟儿就先上两千。那个啥,咱们还是28号晚上这个点见。有个情节没有梳理清楚,么么哒~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结局(上) 他的体内有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四肢百骸都似乎点着了。 犹如在烈火上炙烤。 痛。 他只有这一个感觉。 汗水顺着冷硬的线条流淌而下。 谢桥面色骤变,扶着秦蓦躺在床榻上,吩咐半夏去冰窖里取冰过来。“装进浴桶里,半满。” 半夏被这突发状况给吓到,呆怔的点头,转身就走,踢着凳子险些绊倒。 谢桥握着他的手指,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指尖变冷。顷刻间,又被滚烫压下去。 打开一排银针,拿着他一根手指,扎破,挤出血。指腹冒出一滴鲜红的血,随着她的挤压,渐渐冒着黑气。 谢桥嘴角一勾,拿起一根银针护住他的心脉,“坚持住,熬过去,毒便能解了。” 秦蓦咬牙隐忍。 谢桥看着他嘴角溢出血,面色凛然,拿着白绢布塞在他嘴里。 “咬着。” 只要他体内的寒气没有盖过那股灼热,这毒便能解了。 这样想着,谢桥将那半粒药丸拿出来,闻了一下,气味浓厚,药味并未散了。 谢桥眸眼微凝,端详着这半粒药,总觉得闻过白川之后,这药的气味有一味相接近。 难道是误打误撞给放对药了? 取下白绢布,掰开嘴,将药塞他嘴里。 “趴着。” 解开他的衣袍,谢桥抬起他的手臂,推他一把,趴在床上。 “你忍着点,我给你扎针,别乱动。”谢桥抓着他的衣袍扔在地上,利落的在他背上施针。 秦蓦肌肉收紧,身上大汗淋漓。 谢桥拍他的后背,满手的汗。“你放松,针会绞断。” 眼底浮现出心疼,秦蓦向来善隐忍,他一身一头的汗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若不是痛苦的难以抑制,他不会不受控制的绷紧肌肉。 她的针,无法顺利的扎进去。 谢桥急了,想到往常他酣畅淋漓的发泄一番,筋疲力尽的倒在地上,没有任何的反抗力气。紧咬着唇,秦蓦如今的状态,不适合扎针。可是让他发泄,他定然是会受伤。 秦蓦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痛苦无处排解,像困兽一般嘶吼一声。 谢桥猛然按住他。 “秦蓦!” 秦蓦僵了一下,咬牙切齿的隐忍,隐忍,再隐忍。 他体内的血液仿佛在沸腾,血管几乎膨胀的要炸裂。 他的意志渐渐薄弱。 秦蓦心中恐慌,“打昏我!” “秦蓦……” “快!” 秦蓦双目赤红,皮下血管狰狞,面庞紧绷,几近濒临失控的边缘。 谢桥下不了手。 “蓝雨!” 谢桥还未看清楚,便听闷哼一声,鬼魅般飘然出现的蓝雨,已经将秦蓦给劈晕。 谢桥抿唇,盯着蓝雨。 “主子后面发作起来,即便发泄出来,他也会失控,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人。”蓝雨的话很清楚明白,秦蓦怕伤害谢桥,所以让人将他给劈晕。 谢桥心中百味陈杂,秦蓦昏倒在床榻上,他额头上的冷汗,依旧密密匝匝的渗出,脸色愈发的苍白。即便在昏睡中,紧绷的肌肉都未曾松懈下来,只怕这已经是他能够隐忍的极限了。 但是不扎针,不能更有效的将毒素排出来。 谢桥心中焦躁,醒着虽然痛苦,但是效果比他昏睡要好上几倍。 突然,谢桥站起身,匆匆去往书房。 手忙脚乱的配好药,吩咐半夏将药熬好,兑热水倒进浴桶中。吩咐蓝雨抱着秦蓦放在浴桶中,这药材能够促进排毒,也能够舒缓他身上的痛苦。 几刻钟过去,秦蓦放松的靠在浴桶中。 谢桥心中微松,推着他趴在桶沿,施针。 而后擦干他背脊上的水珠,将火罐盖在扎过针的地方。一路拔针,一路打上火罐。 算计好时间,谢桥拔罐。黑红的血液流淌进浴桶中,针孔里冒出的不再是黑色的血,而是红色,鲜红色。 谢桥嘴角微微扬了一下,毒血已经排出来。 扶脉,脉象平稳下来。 谢桥心中松一口气,毒已经解了大半。 他安静的趴在桶沿上,浑身不再紧绷,已经全部松懈下来,脸上不见了痛苦之色。 他熬过来了。 有多煎熬,无人比他更深有体会。谢桥只是浅表的知道很痛苦,但是不能够切身的感受到。心中疼惜,有些事情却是不能因为不舍得,而放弃。 他中毒太深,已成顽疾,得反复几次服药施针排毒,方能全解了。 但是,每一次,必定要承受这些痛苦。 因此,谢桥给秦蓦安排三天解一次毒。 中间这几日空闲,算是给他修养,恢复元气。 “好点了吗?”谢桥看着宽衣解带的秦蓦,其实想问的是他做好准备了吗?他第一次解毒,被蓝雨劈晕,昏睡了两日,昨日方才醒过来,身体虚弱的很,她担心秦蓦没有做好准备。“我们还可以缓一缓。” “不必。”秦蓦失笑,左右都是要经历,早晚都一样。 他倒是豁达,谢桥心里嘀咕。 秦蓦端着桌子上的汤药喝了,趴在床上。 谢桥拿着白绢布塞他嘴里。 大约是身上少了三分之一的毒,这一回虽然痛的像身上的骨头寸寸碎裂,皮肉被刀刀片下来,他硬挺下来。 谢桥拿着帕子擦拭掉他背脊上的毒血,睨着秦蓦虚弱的躺在床上,民进唇角,端着药喂他喝下去。 “今天表现很好,日后一次比一次轻松……值得的。”这点苦痛。 秦蓦握紧谢桥的手,将她一拽,倒进他的怀中。他一身汗,裘衣都湿透了,粘腻的厉害。 谢桥挣了一下,想到他的身体,没敢再动。头顶传来他暗哑的嗓音:“何时可以洗澡?我身上黏糊的难受,实在不能过水,你担心的很,怕我胡来。不若……你给我擦澡?” 谢桥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秦蓦已经推开她,除了脸色苍白,气血不足外,眼底流转着的光彩,显得他精神奕奕。 “啊!” 谢桥惊呼一声,被秦蓦扛进净室。 “嘭——” 水花四溅。 秦蓦将她扔进修建好的浴池里,温热柔和的水将谢桥整个淹没。 我靠! 谢桥险些要爆粗口。 及时闭气,嘴里也不可避免灌进一口水。 心里愤怒,钻出水面,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瞪着秦蓦。 “你早有预谋!”亏她以为他解毒耗费太多精力,又放了不少的血,身子虚的紧。这个池子里,平日里没有烧热水,都是冷的。今儿个温热,不用想定是他吩咐下去烧的热水。咬牙道:“你是要呛死我?如果我不会游泳,你这就是谋杀!把我给谋杀了!” 秦蓦勾唇,扎进浴池里,蹿到她的身边,掐着她纤细的腰肢浮出水面,将她按进胸口,“不会。”又道:“没有如果。” 谢桥气得想咬他一口,看着他苍白的脸,舍不得。 猛地双手拍打在水里,溅起水花。趁着他怔愣的一瞬,谢桥抱着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身上。 秦蓦被她撞的朝后退几步,双手托住她的臀,背部抵在浴池边上。刚要开口,却被她的唇瓣堵住,嘴上一痛,被她啃咬,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秦蓦不等她退缩,大掌扣住她的脑袋,加深这缠绵热烈的深吻。 他抱着她的手臂越来越用力,越吻越激烈,直到她快要不能呼吸,秦蓦松开她红润的唇瓣。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大口的喘息,胸口急促的起伏。 倏地,谢桥身子绷紧。他的某一处,有异样。 一动不敢动。 哑着声音说道:“秦蓦,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儿受。我没有告诉你,解毒期间,不能同房?” 秦蓦盯着她,她的双眸澄澈如洗,眼底闪过狡黠,带着幸灾乐祸。 喉结滚动,冷峻的脸上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透着诡谲。不等谢桥反应过来,托着她坐在浴池边上,滚烫粗砺的手掌贴在她的腿侧,带起一阵电流。 谢桥倏然浑身绷紧,紧咬着唇瓣,嘤咛出声。 秦蓦俯身吻着她的嘴角,眼睛炯亮,“撩拨我在先,告诫在后。桥桥,你眼下很能耐了。即便不能真刀实枪上战场,也有办法让你溃不成军……” 秦蓦说到做到。 谢桥在他手里,软成一滩泥,几乎化成春水。 谢桥由着秦蓦抱着她沐浴,擦身,更衣。最后,不怕死的说道:“说起来,还是你吃亏。” 秦蓦不解的看着她。 “憋着,不难受?” “……” “折磨我,何尝不是折磨你自己?夫君,你太久没有上战场带兵,不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典故?何况,我好像不那么难受,感觉还不错。你……当真不难受?”谢桥手快的抓了一把,带着坏笑。 秦蓦脸一黑。 谢桥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滚到床内侧,“半夏准备在浴桶的水,估摸着已经冷了,你去沐浴,水温正合适。” 秦蓦被她给气笑了,拉着她被子一角,躺进去。 谢桥一怔。 秦蓦抓着她的手,按在一处,沙哑的说道:“娘子贤良体贴,知晓为夫难受,那便交给你了。” 谢桥:“……” —— “啪——” 谢桥脸色郁郁,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半夏,给我勺子。”气鼓鼓的瞪着秦蓦,心眼针孔大的臭男人! 谢桥揉了揉酸痛的要断的手腕,咬牙,真是自作孽! 没有报复他将她丢池子里,也就不会撩拨他。 她就不用被折腾到大半夜,手几乎要断了。 他分明就是知道,她那句话,无非是搪塞他而已。偏生他就故意顺着她的意思来,最后将她折腾一番。 如果当真不能同房,另一种方式,她也不会动手。 这个禽兽! “勺子可以夹汤包?”秦蓦夹着汤包,抬了抬眉梢。 谢桥瞪着他,磨牙! 这是她念叨好几日的汤包,秦蓦破天荒早起给做的。 秦蓦悠然自得,夹着汤包往嘴里送。 谢桥猛然抓着他的筷子,倾身张嘴咬掉。 “秦蓦,今日的汤包太咸了!” 谢桥嘴里这般说,却是没有吐出来,吞了进去。端着茶杯,喝了两杯水。 秦蓦没有说话,夹着一个汤包咬一口,皱紧眉,吩咐半夏收下去。 “明日再给你做。” 谢桥盯着他碟子里咬了一口的汤包,若有所思。 嘴里嚼着甜糯的糕点,顺手放一小块到他的碗里。 “你尝尝,这味道有点儿怪,好像是苦的。”谢桥皱着眉头,“今日的早膳,做的都不大用心。往日里,半夏可不曾出过纰漏。” 秦蓦咬一口糕点,又咬一口,“让人重新做。” 谢桥手指微微收紧,心凉了半截。 他果真是尝不出味道了? 所以,汤包他放多了盐。 半夏尝了一口,后知后觉的说道:“点心没有苦啊。”睁大眼睛,“郡王妃,您不舒服了?所以甜的吃成苦的了?” 谢桥看向秦蓦。 秦蓦抿紧唇。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谢桥心中叹息,高兴的心情,被破坏殆尽。 “前两天。”秦蓦如实回答。 双手捧着头,谢桥心中头一次生出挫败感。 他的味觉出问题,定然是药方子哪里出现问题。 “秦蓦,我可能是个假大夫。” 自己的女儿,自己的丈夫,一个个,她束手无策。 医宗宗主。 这几个字,就像个笑话。 手一紧,秦蓦的手包裹着她的手。谢桥抬眼抬眼望去,便听他说:“你只是肉体凡胎,总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如果事事都难不倒你,岂不是神仙了?” 谢桥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秦蓦的话,无非是安慰她罢了。 “如果不能医好你,我这宗主的头衔,名不副实,会自动引咎辞职。”谢桥等秦蓦用完膳,随后替他检查,一切都正常,找不出他为何会失去味觉的原因。 谢桥又将自己关进药房里。 —— 另一边,却是另一幅场景。 郑亦修同郑裕德出征。 姬瑜在外买菜,正巧撞见夹道相送的百姓。耳边传来他们的说话声,当听见郑亦修几个字的时候,姬瑜忍不住凑上去送郑亦修一程。 一眼,便看见气宇轩昂,俊美秀逸的郑亦修,姬瑜攥紧了菜篮子。等长长的队伍离开,众人散去,她仍旧站在原地,似丢了魂儿一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股推力,姬瑜重重摔在地上,菜篮子甩了出去,里面的菜掉了出来。 姬瑜顾不上疼痛,立即站起来,捡起菜篮子,将菜装进去。这才回头望去,撞倒她的人已经远去。怔愣了一下,嘴边扯出一抹苦笑,拍了拍身上的脏污,回了常家。 常家是殷实的大户人家,姬瑜嫁过来的时候,正好分家。 她的夫家被分出来,搬离主家。 即便如此,手里也有不少家产,只要好生经营,也算的是个富户。 可常序却是没有经商的天赋,投资多是失败。他又好高骛远,不愿脚踏实地。小的生意看不上,大的吞不下去,与人合伙一同做,却被人卷了银子跑路。 这一两年来,家业败去大半。常序为人越发的阴鸷、易怒,动辗打骂人。 常夫人她的舅母,为了节省开支,潜去大半奴仆,厨娘与厨房里的杂役还是有的,可买菜的差事依旧落在她的头上。 美其名曰:外人会贪了银子,你这当大少奶奶的人,日后要掌家,便实现体验生活,免得日后奴才贪墨,昧了银子,心中没数儿。 姬瑜苦不堪言。 “大少奶奶,您回来了?”后门守门的婆子打招呼,眼睛睃向篮子,“大少奶奶,今儿个这菜瞧着有些坏,您买的是折价的菜?哎哟,您负责买的都是府上主子吃的,菜自然得要是上乘的,做出来的口味才不会差。这些个菜,就算是给奴才们,也就是能够将就罢了。当心夫人撞见了,又得一顿数落您。银子没有少给,菜却是看不过眼的东西,扔了喂狗也遭嫌,又得说您抠银子藏私。” 府里的下人与常家夫人一个嘴脸,瞧出姬瑜是个软包子好拿捏,也敢当主子一般给她排头吃,丝毫没有见了主子的尊重。 姬瑜没有理会,越过婆子往府里走,菜是被摔坏了。 婆子说得对,她不能给常夫人瞧见了,不然有得吃一顿骂。 姬瑜浑身透着浓浓的疲倦来,这样日子,没有头,令人生出了绝望。 “你站住!” 常夫人尖锐的声音骤然响起。 姬瑜浑身一僵,咬着唇,到底是不敢再走。 “你今儿个买的什么?序儿要吃野猪肉,你买了么?盈姐儿要吃水晶肘子,你买了肘子么?……我告诉你多少回,买青菜要买嫩的,叶子新鲜好的,你买的都是什么鬼东西?都焉了,上面都是洞,你喂猪啊!你买的这肉是剩下卖不掉的吧?肥的比精肉多!肘子呢?肘子你怎得没买!” 常夫人尖酸叫骂的声音,响彻常府,奴仆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我给了你五两银子,你说还剩下多少?”常夫人嫌弃的挑拣着道:“这里头撑死了二两。”劈手夺过篮子,砸在地上。 姬瑜唇泛着白,提着篮子的手更紧了几分。她给了五两银子,有三两银子,让常序拿走了。 “母亲……” 常夫人手摊在她面前,“银子呢。” 姬瑜低垂着头,不说话。 常夫人看她这样子,火冒三丈。“你是掉进钱眼里了!常家亏待你了?买个菜也想着从里头抠银子!姬家穷疯了!你手里沾不得钱,你儿子的救命钱,你也能想着拨一半出来!姬瑜,不是我说你,我是你舅母,对你算是宽容许多,你怀着个野种,我与序儿当作亲生的对待。你对我们常家做了什么?贡献过什么?什么都没有!就想着掏银子填补你娘家!” “行了行了!我也不欲与你多说,免得旁人以为我苛待你了!你儿子得了这个病,我们给你银子,让你自个请大夫给治好了。你瞧瞧你,对待自个的孩子可有上心?这都快要病死了!”常夫人满眼的嫌恶,“你带着赶紧的离开,序儿回来之后,会将你的东西如数送回姬家。念在你是我外甥女的份儿上,我不同你闹的难看,留你一分体面,你将这些年在常家用的银子都填补上,立即滚蛋,以后见面还是亲戚。” 姬瑜气得脸色煞白,“母亲,银子不是我用了,表哥从我这里拿走了。不是我……” 常夫人闻言,简直不得了,尖声道:“姬瑜,你少拿序儿做挡箭牌!他还缺你手头上抠出来的几两银子?账上的银子不拘着他,你的意思是公中银子还没有你手里有钱?再说,序儿从你这里拿钱有什么错?你的银子不也是常家给的?” 姬瑜缄默,没有和常夫人争论。 “收拾你的东西,赶紧给我滚!”常夫人对姬瑜也没有耐心,发了话,吩咐身边的婆子:“盯着她收拾东西,别让她带走常家的一针一线!”顿了顿,又道:“嫁妆先留着,账算清了,再送过去。” “母亲……” 常夫人讥笑道:“你怕我们常家昧你嫁妆?你多少嫁妆,自己心里有数,哪里像是官家嫁嫡女?我们常家看不上!你那个便宜继母手里握着大笔家产,你这点嫁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你们娘俩,她也不缺一口饭。你是要脸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该怎么做!” 姬瑜被扫地出门。 孩子不是常家的血脉,她声势上矮一截,同常家撕破脸,污糟的是姬家的脸面。 姬瑜不敢闹,抱着孩子和一个包袱,便被赶了出来。 怀里的孩子,病恹恹的,脸上长满了水泡,迷迷糊糊,一点精神头也无。 姬瑜抱紧了孩子,鼻子酸涩,眼眶浮出水雾。 当初她要落了这个孩子,架不住常序的哀求,好言相哄。她也舍不得孩子,便生了下来。那时候常序待她是真的后,鞍前马后,处处周到。孩子一落地,态度便急转直下,时常打骂,经常不回府。 姬瑜吸了吸鼻子,捡起被婆子扔在地上的包袱,自嘲的笑了一下。她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嫁进常家一年多,常序不曾碰过她。 嫌她脏。 姬瑜身上分文也无,走回了姬家。 西伯府门仆看见姬瑜狼狈的模样,大吃一惊。 “大小姐,您这是怎得了?”门仆朝后望一眼,“姑爷没有陪您来?” 姬瑜笑:“姑爷有事,我先带着孩子回来。” 门仆恭敬的帮忙提着东西,护送姬瑜回前厅,将包袱交给候着的婢女,便退了出去。 沈氏正好在收账,见到姬瑜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愣了一下,挥散一众管事。迎了过来:“姑爷没有来?弯月呢?” 姬瑜触及沈氏关切的眸子,红了眼眶,恨不得将在常家遭受的一切给说出来。 可是一想父亲的脾性,姬瑜隐忍了下来。勉强的笑道:“我大概被休了。” 沈氏脸猛地一沉。 “孩子不是常序的。”姬瑜连忙说道。 “他不是知道?”沈氏如何不知姬瑜在常家遭受的一切?奈何想替她讨公道,姬瑜不许!“你真是傻,常家早就知道你怀的不是常序的孩子,当宝贝儿捧着,如今孩子病了,你遭人嫌了!我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你孩子一生,他们变了一副嘴脸,倒像是要借着孩子遮掩什么。” 沈氏心中觉得常家欺人太甚,倒是没有说什么,毕竟她的兄嫂与她同出一脉,都对她下死手,何况还是隔了一层的舅舅、舅母? 姬瑜摇了摇头,“算了。”说破天去,她也是背叛了常序,红杏出墙。 沈氏叹了一声,无奈的接过孩子,看到孩子的模样,厉声说道:“姬瑜,你当真是糊涂!孩子是他们求着你生,不是你自己瞒着生下来。孩子遭罪了,你竟也忍气吞声!他们不给治,你不知将孩子抱回来?没得给他们作践了!你当娘的不心疼,谁替你疼孩子?” 当即打发人去请大夫。 姬瑜红了眼眶,她鬼迷心窍,听信大夫的话,孩子小,不能随意吃药,这痘子发过去,熬一熬就好了。 她的嫁妆在常夫人手里,她手里一个铜板也没有。 外头的大夫,根本请不了。 大夫看了一眼,摇头道:“错过最佳的时机,就算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姬瑜哭的稀里哗啦。 沈氏又气又无奈,咬牙道:“常家丧尽天良,他们存了心要让孩子去死!他们也狠得下心,眼见着孩子不行了,便将你们娘俩赶出来!缺德事干的得心应手,也不怕遭报应!” 姬瑜六神无主,无措的盯着孩子哭。 “你不立起来,觉得亏欠他们,指不定他们就等着你与别的男人睡,给常家生孩子。一个大老爷们这般能忍,不是不行,就是不喜欢女人。你生了孩子,为了他们打掩护,孩子死活不重要!当然,死了更好,不会占了他们常家的家产!”沈氏气得口不择言,无法只得遣人去请谢桥。 姬瑜却觉得醍醐灌顶,觉得沈氏说的极有可能! “母亲,我觉得他可能好男风。”姬瑜心中不确定,当初在常家,她给常序送宵夜去书房,便看到小厮衣衫不整,她并未往这方面想。 他屋子里都是纤细秀气的男子,没有一个女子。 开始他不碰她,她听信了他的借口,他一直将她当作表妹看待,一时没有调转过过来。后来她去庄子上,与郑亦修有一段露水情缘,紧接着便有孕在身。他便愈发不近她的身,他口中说出的话很伤人,她以为他嫌弃她脏! 却没有想过,他若是没有喜欢女人,所以不愿碰她呢? 沈氏冷笑一声,“如果他好男风,整治他倒是不难。”再多,沈氏却是绝口不提了。 谢桥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孩子,头面部、颈部,全身都是融合大水泡,身上高热不退。语气凝重道:“还晚上一天半天,后果不堪设想。你当真是糊涂,孩子病得这般严重,不给请大夫?” 姬瑜咬着唇,没有说话。 谢桥不知该说什么,虽然是水痘,但是没有及时治疗,会感染肺部,皮肤也会化脓感染。更严重的会使患者猝死。 好在生了常乐之后,她有研制这一方面的药。开了药方子,拿出药膏叮嘱姬瑜,每日给孩子涂抹两遍。 “谢谢。” 谢桥看她一眼,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沈氏给谢桥递了一个眼色。 谢桥同沈氏走出屋子,沈氏道:“姬瑜在常家过的十分不幸,今日被休离出府,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只拿了简单的包袱,里面就一身换洗的衣裳。常家,当真是欺负人。她身边伺候的人,被寻了错处,发卖了,姬瑜也没能保住。” 谢桥道:“她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自己不争气,谁能帮她?这世道,怪会捧高踩低。弯月打小伺候她,常夫人一句话便撵走了,你叫常家的人谁敢向着她?如今被赶出来,也是没有一句话,孩子都险些折磨的夭折,也不见她做什么,我看你家大业大,也不差他们娘俩一口饭吃,这事儿就揭过别管了!” 沈氏意外的看向谢桥,没有料到她会这般说。 “香惠,这个和救急不救穷一个道理,她自己没有主心骨,你也扶不起她。我还担心,常家这个时候将她赶出来,只怕是为了郑亦修。”谢桥最担心的事情,到底是要发生了。 常家,好一个常家! 沈氏面色凛然,提到郑亦修,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节骨眼上……沈氏咬紧牙根,要忍,她咽不下这口气。不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常序很可疑……” “他好男风。”谢桥眼底闪过冷意,当时她怕姬瑜坏事,便调查了常序。这一调查,可就了不得了,他在外养了四五个男宠。 这一切,古怪的行为,便有了解释。 “你放心,等过了风声,我会给她一个交代。”谢桥给沈氏做了保证。 沈氏点了点头,大局为重。 谢桥交代了注意事项,沈氏将她送出去。 不曾想,西伯府打算息事宁人。 常家第二日便闹将起来。 抖出姬瑜与人有染,生下野种,常家不能容忍,遂将她休弃。 常家与荣亲王的人,暗箱操作,姬瑜本就不是多要紧的人,一时也被推上风口浪尖。 西伯府里,气氛沉重,走路都不敢发出响动。 姬瑜倒像是料到会有今日,反而很平静,该怎么吃怎么吃,怎么喝便怎么喝,细心的照料孩子。 姬恒没有这么淡定,气得跳脚,就要冲出去与常家开撕。 沈氏给拦住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手里也有有力的证据。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处理。” 姬恒便当真没有再插手。 沈氏手段利落,紧跟着便放出常序好男风,豢养男宠的消息。 谢桥也在里面添了一把柴火,这个消息一出来,帝京便炸了。 最佳年度好戏。 常家抖出姬瑜偷人,转眼,便被人撕破脸皮,他是断袖。姬瑜与人有染,也是为了给他做掩护! 做什么掩护? 不言而喻。 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沈氏与谢桥都未曾点破,只是引导着他们往那方面去想。果真,不过半日,群众便脑不出一场大戏。常序为了掩护他断袖的喜好,便设计姬瑜与人有染,又大度的鼓励她生出孩子,孩子一出生,便洗脱了常序断袖的形象,孩子的存在便对常家是一个威胁。嫡长子、嫡长孙,是要继承常家的家产,孩子存在的价值已经发挥了,便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所以动了杀心,孩子将死的时候,将他们赶出来。 一时间,谩骂姬瑜的人,变了风向,人人唾沫星子都喷向了常家。 常夫人气得半死,冷笑一声,她早有了准备。当即吩咐人去请大夫,有让人请常序回府。 大夫去了一趟常家,带来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原来,伺候姬瑜的贴身婢女,竟然被常序收房了,而且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一个消息,宛如平地惊雷。 姬瑜坐不住了,难以置信的说道:“母亲,弯月不可能被他收房。她被舅母故意拿了错处撵走……” 沈氏叹了一声,“你真是傻啊,她为了今日这一出戏,岂会让你知道弯月的真正去向?”就是为了给他们当头一棒! 弯月啊,姬瑜的贴身婢女,她有孕,比在外随便要一个女人更有说服力。 沈氏没有应对之策,当即去找谢桥,将事情牢笼去脉说清楚。 谢桥诧异,倒是开了眼界,一向喜好男风的人,竟对女人能够硬起来! 稀奇! “你说这孩子会不会不是常序的?”沈氏猜测。 谢桥摇了摇头,常家敢爆出来,断然会是常序的种。“消息我已经拦截下来,只怕这事情继续发酵下去,会瞒不住。” 动摇了郑亦修,将他引回京城,并不是一件好事。 沈氏觉得西伯府对姬瑜嫁人这件事,一笔糊涂账。 “常家惯会做戏,当年处处捧着西伯府,西伯府但凡有一点什么事情,常家第一个出头。以至于姬恒太过相信常家,以为他们可以托付终生。如果不是太过武断,姬瑜嫁给郑亦修,或许并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沈氏心想姬恒怕是后悔了罢? 拆散了郑亦修,姬瑜人嫁给常序,却是生了郑亦修的孩子。 “孩子的婚姻大事,做父母的不该过多的干涉。”谢桥感叹一声,不由得想到常乐。 娶常乐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秦蓦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常家为了平息谣言,两日后有宴会,你设法见到弯月。”谢桥拿出一张邀请帖递给沈氏。 沈氏会心一笑,“多谢了。” —— 时光飞逝。 眨眼间,两日时间过去。 常家宴客。 客人都是常家圈子里的人,甚至比常家身份高的人,都来了不少人。 高朋满座。 常夫人喜上眉梢,张罗着各位夫人。 常序也扶着弯月走出来。 参加过各种宴会的夫人们,自然是认识姬瑜身边的弯月,一看见,便信了几分常序受人诬陷的话。 抛开成见,一时间倒也和乐融融。 “大家别被他们给骗了!常序他是断袖,他身边的小厮都是上过他的床榻。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每回到我这里来,都是要吃药,不吃药,他根本就动不了我。”弯月眼泪落了下来,满怀恨意的说道:“小姐与人有染,就是他们设计……”话未说完,被反应过来的常序,捂着嘴,拖下去。 弯月挣扎着,宽松的衣衫散乱,手臂上,肩背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 在座的都不是傻的,看着弯月满身的伤痕,常序的反应,便知她的话八九不离十了。 常夫人脸上的笑极为狰狞,看着被拖下去的弯月,又恢复笑脸,解释道:“这臭丫头,趁着主子失势,爬上姑爷的床榻,如今仗着有孕,逼迫我们给她名份。我们并未给名份,她便胡言乱语,败坏常家的名声。” “夫人,这些都是你们的府内事,不必与我们解释。”说话的夫人正是沈氏的二嫂王氏,兴致缺缺的说道:“我府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王氏一走,众人纷纷借口离开。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看热闹,如今探清楚虚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常夫人看着一个个离开,屋子里转瞬只剩下常家的奴才,气得掀翻了桌子。 贱人! 怒气冲冲去找弯月。 迎面撞见常序身边的小厮,脸色煞白,慌张的说道:“夫人,弯月跳进池塘里,少爷去救人,人……人没了。” 常夫人脑袋嗡嗡作响,人没了? “谁没了?”她是想找弯月算账,可弯月肚子里的孩子是常家的子嗣,她也不打算将弯月怎么着。就算要教训,也得等孩子出世之后。 “都没了!” 常夫人两眼一抹黑,险些昏厥过去。 婢女搀扶着她匆匆去往后院,便见池塘边上,并排躺着常序、弯月,两人身上湿透,脸色苍白。 “序儿——”常夫人冲过来,跪在地上,俯在常序身上痛哭流涕,“大夫,你们杵在这里作死,还不快滚去请大夫!” 婢女立即去请府医。 这时,池塘里冒出一个人来,对常夫人说道:“常公子会泅水,按理说下去救人淹不死,我怀疑这里头有人做了文章。” 常夫人双目赤红,寒声说道:“人呢?可有抓住!” “跑了。” “废物!” 来人阴着脸,冷声说道:“常夫人莫要忘了主子的话,否则吃了多少,加倍给吐出来!” “我儿子都死了,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你们不抓来凶手,我不会配合!只要我不闹,我将真相捅出去,郑亦修根本就不会回来。我倒看你们想怎么把燮郡王逼出京城!”常夫人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受威胁。 “常夫人可别意气用事,坏了主子计划,你们一个别想活着见明日的太阳!” 来人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开。 “主子今夜便要见到成效!” 常夫人一个激灵,遍体生寒。纵然心底不甘,可架不住她怕死,破釜沉舟,去信给了齐氏。 齐氏一拿到信,便坐不住了,当即去信给郑亦修。 —— 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城门。 一路,去往辅国公府。 停在门口,车里打起帘子,婢女跳下马车,一位俏丽的少女梳着妇人头,扶着婢女的手下来。 一直在辅国公府门口徘徊的容霖,瞥了一眼,猛然又细看过来。 “凝儿?” 容霖难以置信,看着紧跟着容凝下车的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停住脚步。 “你是凝儿?容凝?” 只是,容凝怎么会有一个这般大的孩子? 容凝笑道:“父亲,是我。” 容霖异常的欢喜:“你这些年去何处了?为父找了你许久,都不曾找到你。回来就好,回来了我们去探望你的母亲。”拉着容凝往辅国公府里走去。 容凝抽出自己的手,她是诈死的,谢桥救她出来,改名换姓,远离京城生活。 离开了辅国公府,身边没有掐尖要强的母亲,身边也没有勾心斗角的阴私,民风朴素的小镇上,她过的很开心快活,与她生活十几年的京城,完全不同的风貌。 “我听说父亲被二叔送出京城了,为何又回来了?”容凝状似不经意的询问,余光却在打量容霖。 容霖愤恨的说道:“凝儿,都是容华那贱人,她害得为父有家不能归。你也因为她,嫁给能做你父亲的人为妾,差点害死你!我这辈子没有替你做过什么,现在就剩下这一条烂命,你放心,父亲会给你报仇,让您安安稳稳在京城生活。” 容凝神色冷凛:“父亲,容华手段了得,您能对付她?” 容霖洋洋得意的说道:“仅凭父亲一人之力,自然对付不了她。她坏了不少人好事,树敌太多,要她性命的人比比皆是。父亲与人联手,她就算插翅也难逃!”说到此,眼底的光彩黯淡下来:“我今日来就是想看一看你母亲,跟她赔罪道歉。” 容凝如何不知她父亲的心思?他心里痛恨着母亲害了他的嫡子呢! 以往在心胸狭窄的母亲教导下,她不分是非。 如今,跳出这个圈子,便看透了许多以前看不清楚的事情。 父亲的禀性,如何会向母亲低头? “诶?你们干什么!凝儿回来探望她母亲,我送她进去!”容霖叫嚣着,指着拦住他的门仆破口大骂。 他对辅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充满恨意。 该留下的人,赶出去。不该留着的人,又养着。 邓氏那毒妇,早该弄死了。 他千方百计要进去,便是要算了那笔旧账。 门仆看见容霖身后的容凝,目光微微变幻,让她进去。 容霖被拦在身后。 容凝快步去往芳华院,像是没有听见容霖的叫喊。 “庭儿,母亲带你去见外祖母。”容凝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牵着小男孩的手,絮絮叨叨介绍着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小男孩看着辅国公府的景物,便知辅国公府虽然落拓,却也是底蕴犹在。父亲得知母亲的身份,对她依旧是平常心,并未曾因为她的身份,而有多少特别之处,或者心中生出不平等来。父亲曾说,辅国公府年轻的国公,有真才实学,燮郡王在朝中一日不倒,辅国公府翻身之日,指日可待。 如今真切感受到百年世家的底蕴气势,南庭对容凝愈发的孺慕。她和蔼可亲,温柔贤良,并没有世家子女的陋习,待他这个继子如己出。 思索间,容凝带着南庭穿过长廊,走进一间屋子里,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容凝皱紧眉头,南庭捏了捏鼻子,屏住呼吸,没有做声。 容凝拨开珠帘,邓氏躺在床上,整个人苍老的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妪,瘦成一把骨头。 “母亲。”容凝哽咽。 邓氏听到响动,看向容凝,满眼迷茫。 “母亲,我是凝儿。”容凝坐在床边,握着邓氏干瘦的手。 邓氏这才辨认出一般,却没有多激动的情绪,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 容凝瞧出了不对,转念一想,邓氏被关在屋子里,密不透风的关几年,她还能正常才有问题。 母亲心性不好,她迟早将自己给逼疯了。 “凝儿啊,你回来了,这是我的外甥?”邓氏脸上露出笑,从枕头下摸出一锭银子,放在南庭的手里,“外祖母没有好东西,就抢到这锭银子,给你做见面礼,别嫌弃。” 南庭极为早慧懂事,脸上露出笑,甜甜的喊了一声:“外祖母。” 邓氏连连点头,端详着南庭道:“这孩子有几分像你。” 容凝心中酸涩,她如今菜十六岁,如何生的出六七岁的孩子? 母亲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邓氏张望了一下,问道:“安远侯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容凝变了脸色。 邓氏见容凝不高兴,也就不问了,“你父亲好多年没有来看我了,他是不是又和卫氏那贱人勾搭在一起?卫氏有什么好?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了卫氏记恨我这么多年,我死了他也不肯来看我?” 容凝沉默,她想劝母亲看开一点,“母亲,您何必总是挂念着父亲?女儿今后在京城里生活,我与姑爷商量好了,接您同我们一起生活。” 邓氏突然之间,情绪激动,“我不走,这里才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凝儿,你心中有我这个母亲,你就答应我一个请求,让你父亲来见我,见我一面!我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我就想与他解开心结。” 容凝没有立即应下。 邓氏被欺压了几年,怪会观颜察色,容凝动一动眉毛,她就不敢造次了! 容凝与邓氏说了一会子话,邓氏疲累的睡去。她吩咐婢女将屋子打扫干净,拉开厚重的帘布,打开窗户透气。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清新起来。 柳氏闻到风声,容凝回府,便来请她去用膳。 南庭得容凝介绍,唤柳氏一声,“舅母。” 柳氏给了一份见面礼,又道:“好孩子,你能够有好的生活,二伯母很放心。你大姐姐只怕也很高兴!” 容凝满心愧疚:“当年是凝儿不懂事,做了许多的错事,承蒙大姐姐不计较,给我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心里很感激,很珍惜这一次的机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开阔了眼睫,心胸也跟着宽广豁达!”看了一眼南庭,笑道:“我在外遇见了南庭的父亲,他比我大了十岁,却更懂人心,善解人意,对我很体贴,不计较我过往的事情。我对眼前的生活很满意,他将生意迁至京城,我们打算在此扎根。” 柳氏很欣慰,“你能够体谅你大姐姐的良苦用心,说明她没有做错,你也并未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当年放走容凝,她曾经还替谢桥担忧过,看着改过自新的容凝,心中升起了感叹。“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来找我们。” 容凝点了点头。与柳氏一同用完膳,便带着南庭离开。 第二日,方才去拜访谢桥。 谢桥给秦蓦扎完针,浑身带着疲倦,坐在主位上,接待着容凝。 “回来了?有何打算?”谢桥浅抿一口茶,搁下茶杯,看着容凝呈递上来的礼物,抿唇笑道:“看来你出去之后,过得还不错。” 容凝腼腆一笑,“我能有今日,全都是大姐姐给的。”本来,她是会死的,她饶了自己一命! 谢桥与容凝寒暄的时候,她眉眼晶莹,往日蒙上的那一层阴霾似被洗去,清透见底,她知道,容凝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留她用了饭,容凝见谢桥极为疲倦,便没有过多的打扰,起身告辞。 走出郡王府,便见一道鬼祟的身影,见到她的时候躲闪开,蹙紧眉头。吩咐车夫跟着那道身影,一直驶向了闹市。 容凝下了马车,跟着到巷子深处,那道身影无处可藏,讪讪的望着她。 “父亲,你躲什么?可让我一路好找。我来只是告诉你,母亲要见你一面,她时日无多了。”容凝最终还是通知容霖去见邓氏。 容霖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不放心容凝,试探的问道:“方才我在郡王府门口……” “我知道父亲想帮我报仇,但是您只是在门口徘徊的话,只怕难以接近容华。你看,我现在对她投诚,她对我放下戒心,真的要行动起来,我比你更容易得手。”容凝勾着嘴角,眼底透着狠唳。 容霖眯着眼睛,半信半疑的说道:“你说她对你放下戒心了?” “我与她之间,之前只是为了利益,如今还有什么利益可以争斗?”容凝摆弄着裙摆上沾染的花汁,笑容透着森寒,“我回来,就是想要夺回我失去的所有!” 容霖盯着容凝看了半晌,展颜笑道:“这才是我容霖的女儿!”随即,说一半藏一半的将计划告知她。 容凝嘴角微扬,透着一抹冷凝的笑。什么话也未说,直接带着容霖回辅国公府。 人带到,她就走了。 —— 容凝在京城里南家买的小宅子里,陪同南庭一同用膳。 她想先拜访旧友,她夫君在本家还有事没有处理妥当,便先带着孩子回京城。 方才搁下碗,婢女匆匆忙忙的进来说:“夫人,辅国公府那边来消息,您母亲住的院子失火,她与您的父亲一同被烧了。院子僻静,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火势很大,一个都没有救回来。” 容凝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的母亲要求她将容霖带回辅国公府的时候,她就料想到这一种结局。 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再恨,都是她的父亲。 谢桥能够宽恕她,她为何便不能宽恕自己的父亲? 可到底,他是不知悔改。母亲临了不清醒了,都不忘了他,那是刻入骨头的恨。 她想,为母亲最后做一点什么。 母亲心肠不好,胸襟不宽广,对她却是尽心尽力了。 容凝盯着眼前的空碗,嘴角勾了勾,带着自嘲,大抵她心中还是记恨的,做不来谢桥的豁达。 所以,结了善缘,为她化解灾难。 容凝笑了,谢桥之于她,是善缘。 安置好南庭,容凝去处理邓氏与容霖的身后事。 邓氏用全部的家当,给了一直伺候她的人,让她在容霖进来的时候,将屋子锁死了,外头放火烧了他们。 邓氏留有遗言,让那婢女传话,不必铺张,只管将她与容霖埋了便是,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 容凝照办了。 回来,沐浴后,换上干净舒适的袍子,躺在临窗摆放的美人榻上。容凝望着湛蓝的天空,算了算日子,容霖说的日期,明日将至! —— 郡王府。 谢桥听闻邓氏自焚的消息,容凝不声不响给埋了。 她也便不去多问,专心致志的给秦蓦研究解药。 他的味觉调理一番,初见成效。 身上的毒,只还剩一成。 谢桥挺骄傲的,“再解一次毒,你身上的余毒便清了,之后吃一些调理身子的药。” 师傅没有解的毒,她给解了,多有成就? 虽然,这中间有不少机缘在。 秦蓦正垂头在看书,闻言失笑,轻翻了一页书,“这点毒难不倒你,宗主。” 谢桥歪着头,手里拿着长巾在擦拭头发,“我接到书信,师兄要回京了。不知他可有带常乐回来?” 信中未提,只怕多半不会带回来。 心中还是很想念,期待着玉倾阑将常乐带回来。 秦蓦合上书,搁在小几上,“他回来有事处理,不会带常乐回来。”扫向谢桥,看着她脸上布满失望之色,拿过桃木梳给她梳顺长发:“事情一了,我带你去看常乐。” 谢桥颔首。 火炉子上药罐子汩汩冒着泡沫,谢桥拿着筷子搅动,端起药罐子,倒出药汁,放在秦蓦的身边,叮嘱他药冷了便快些吃了。 秦蓦嗯了一声,药冷了,端着喝了。 苦。 秦蓦眸子炯亮,苦,满嘴的苦,他这是恢复味觉了! 谢桥仰头看他,问:“什么味道?” 秦蓦眼底含笑,倾身吻着她的嘴角,“甜的。” 谢桥一怔,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嗔道:“快些去换衣裳,我们等下要去接大师兄了!” 今日是玉倾阑抵达京城的日子! 二人收惙一番,便出城去迎接。 等了一个时辰,玉倾阑还出现。二人对看一眼,忽而秦蓦策马驶向官道。走出几里路,便看见玉倾阑骑着马奔腾而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伤。 秦蓦抿紧嘴角,冷声道:“遇到埋伏了?” 玉倾阑颔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倦,吐出两个字,“康绪。” 秦蓦脸色沉冷。 “大抵是想抓我向你们换他妹妹。” “没那么简单。” 玉倾阑看向谢桥。 “等下带你看一场好戏。”谢桥高深莫测的说道。 “好。” 天色已经不早,一行人直接去了酒楼。 归云楼。 容姝全副心思都投入进来,归云楼生意极好,座无虚席。 好在,容姝给谢桥空了一个雅间,从来不对外开放。 这是酒楼里的管事,心照不宣。 他们一来,直接去了三楼。 谢桥点了几个玉倾阑、秦蓦爱吃的菜,自己要了一碗云吞。 谢桥看着他的玉冠歪了,伸手给他扶正。 玉倾阑清润一笑。 他们丝毫不知,对面三楼,有人一直盯着一间雅间。 紧闭的窗户上,有人影晃动,藏在里面的黑衣人,搭好弓箭,伺机而动。 倏然,窗纸上倒影出一个带着发冠的影子,瞄准了头颅。拉满弓,箭疾飞射而出。 穿过窗纸,鲜红的血液喷溅在白色的窗纸上。 ------题外话------ 亲们抱歉,还有一点儿尾巴没有写完,烟儿先更新这麽多,剩下的明天全部奉上,么么哒~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大结局(下) “啊——杀人了!” 雅间里爆出一声惊叫。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雅间里顿时一阵忙乱。 “那个雅间,好像是归云楼东家特地空出来的,留给重要的客人。” “你不知道?归云楼的东家是辅国公府的容小姐,她特地留出来的雅间,是给燮郡王妃。” “我方才听说楼上雅间满了,之后不久,郡王与郡王妃一同上楼……死的人不会是郡王妃他们一行人罢?” 众人噤若寒蝉。 竟有人敢青天白日里,对郡王一行人动手! 众人留下来看热闹。 胆小的已经跑了。 ‘哗啦——’ 一道人影从三楼雅间被打出来,摔在大堂中间。 众人口中那间给谢桥预留的雅间里,走出一道身影,浑身散发着阴煞之气,缓步下楼,看着地上的人,痛苦的挣扎,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谁指使你来的?” 刺客嘴里溢出血,喉咙咯咯的发响。 康绪眼底闪过戾气,踩在他胸口的脚狠狠一辗,刺客大口吐出鲜血,痛苦的扭曲,顷刻间断了气。 康绪满目厉色,回头望了一眼雅间,又看着脚下的刺客,心里一阵阴寒。 刺客的装扮很熟悉,是荣亲王的人。 荣亲王要杀他? 康绪紧咬着腮帮子,脸部肌肉抽搐。如果不是他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与人调换位置,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今儿个命丧黄泉的就是他了! “主子,如何处置?”属下指着他脚下的刺客。 康绪阴冷的说道:“将人给他送去。”说罢,甩袖大步离开。 掌柜的远远看着这一行人离开,不敢拦住。 众人自发让出一条道。 刺客被利落的带走,只剩下满地的鲜血。 众人望着一滩血,头皮发麻,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也没有食欲,纷纷结账离开。 三楼发命案的隔壁雅间,窗棂微微打开,正好可以将底下尽收入眼。 谢桥与玉倾阑临窗而站,方才的那一幕尽收眼底。 玉倾阑微垂了眼睫,一双眸子没有任何的情绪,侧头看了谢桥一眼,“目标是我们?” 谢桥扫了楼下一眼,关上窗棂,“是,只可惜死的不是康绪。”不过也好,至少康绪对荣亲王心生不满,两人关系不如往昔,今儿个这一出,只怕会崩裂! 她轻笑了一声,“原来想送你一份大礼,没有想到,这礼打了折扣。” 康绪刺杀玉倾阑,康绪的死,定然是一份厚礼! 可惜呀! 谢桥感慨,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她也想安排人手。 眼底闪过暗芒,不急,康绪不死,也会给她提供有用的消息。 玉倾阑眉眼温润,清雅的说道:“这份礼也不薄。”死的是康绪的妻舅。 “还不够。”谢桥靠在椅背上,今日他们的行动,容凝透露给她,却是不知道在何处动手。谢桥特地给他们机会,本来打算接到玉倾阑直接回府,改了主意到归云楼。 康绪喜爱听戏曲,特别是秦姬唱的戏。 她特地请了秦姬来归云楼唱戏,康绪身边有的是人献媚,定会将他请来讨好。果真是如此,他们一来,秦姬还未出场,荣亲王的人便按捺不住了。 只怕今日杀错人,其他地方埋伏的人,定会撤走了。 几人并无食欲,静坐了片刻,便起身打算离开。 雅间门被推开,容姝走进来,脸色微微发白,见到谢桥等人安然无恙,大松一口气,“幸好,我听闻雅筑出命案,还以为是……好在是虚惊一场。” “我不碍事,忘了给你吱声。” “不告诉我才好,多一个人知道,你们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 “行了,你赶紧去处理事情。”谢桥睨一眼门口的掌柜,满脸急色的张望,又不敢进来。 容姝点头,便跟着掌柜一同下楼。 谢桥一行人离开的时候,容姝恰好忙完了,同他们一道离去。 谢桥道:“你去何处?我送你。” “不用了……”容姝话音戛然而止,猛然盯着对面街头一道宝蓝色袍子的身影,与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茶馆。心口微微一滞,魔怔了一般,疾步朝茶馆而去。 谢桥不明所以。 玉倾阑温声道:“苏璃。” 谢桥紧锁的眉头一松,“你们在马车上等我,我等下回来。”跟着过去了。 谢桥上了二楼,一眼便瞧见站在雅间门口的容姝,她脸色微微发白,手指绞拧着手帕,她问里面饮茶的苏璃,“你不是离京游学,为何回来了?”话一出口,她咬着唇,想问的是何时回来的。 苏璃手里捧着茶杯,看到站在门口的容姝,眼底闪过惊讶,听闻她说的话,正要回答,视线落在雅间对面,与秦隐对望一眼,抿紧唇,垂着头不再看她,“想来就来,想走便走,还要打个招呼不成?” 苏璃身边的人,手肘怼他一下,“你认识?” 容姝看向苏璃旁边的人,又看向苏璃,等着他回答。 苏璃沉默了一会,喝一口茶,苦的皱眉,“不熟。” 容姝变了脸色,难以置信的看着苏璃。 他旁边的男人,嘿嘿笑道,“苏兄,艳福不浅。”其中意味难以言喻。 苏璃瞪他:“少胡说八道,她是……” “我是他未婚妻。” 男子傻眼了。 苏璃也怔愣住。 容姝脸上漾着一丝笑,微微笑道:“暂时是不熟,今后还请苏公子多指教。” 苏璃见鬼的表情看着容姝,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秦隐。她是不知道秦隐也在罢? 容姝许久没有等到苏璃的反应,心中忍不住失落。可是一想到他站在雨幕中,一双漆黑清透的眸子盯着她,心里便软了下来,抬脚迈进雅间。 苏璃调换了姿势,背靠在墙壁上,翘着凳子:“你这女人,谁,谁认识你了?”别开脸,不看她。 “我们不认识?”容姝靠近他,微微倾身问道。 她身上的香气萦绕在鼻端,苏璃揉了一下鼻子,心里嘀咕,化成灰都认得。 面上没有吭声。 容姝道:“我是辅国公府三小姐容姝,相府公子苏璃的未婚妻。”顿了顿,又道:“苏公子,认识了吗?” 苏璃见众人都盯着他瞧,耳根通红,想将容姝打发走,敷衍的‘嗯’了一声。 “那我们和好罢?” 苏璃一怔,陡然抬眼看向容姝。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姝见苏璃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心微微的下沉,她能够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就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手腕被大力的箍住,一股力量拉着她往雅间门口走去,容姝跌跌撞撞的跟上,前面的人脚步猛然停住,她撞在他的后背上,抬眼便看见站在外面的秦隐,容姝脸上的神情僵滞住。 “你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苏璃不容容姝退让,将她拉到秦隐的面前。他迟早要被这女人给逼疯了,给她机会,成全她和别的男人,天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却还拼命在他眼前瞎晃悠,生怕他定力不稳固? 他还真的就定力不足了,她姿态这般的低的求好,他要还是无动于衷,就是仙人了! 顾及不了许多,想要做个了断。 和也好,分也罢,总该要有个说法。 “说不出口,我只当没有听见。”苏璃难得的态度强硬,没有嬉皮笑脸,一脸正色。 容姝满手心的汗,方才雅间没几个人,如今围满看热闹的人,她…… 手腕上的手一松,苏璃后退一步,容姝心里一急,“苏璃,我说我只想嫁给你!” 苏璃定住。 容姝已经豁出来,便也无所顾忌:“从我答应你开始,没有想过要反悔。我以前所托非人,所以害怕付出,再次将自己交付出去,被伤的遍体鳞伤。遇到你之后,我习惯接受你的付出,不曾为你做过半点,就像对待孩子一般,不是用女人的目光去看待一个男人,相处的方式我很轻松,很开心,却忘了你的感受,你要的从来不是我对待你的这种方式,你想要的是我对你该是一个女人对待男人的回应,而不是孩子。 因为我将你的位置摆错,所做的事情无意间便会多有伤害你。这一段感情,从一开始,我便错的离谱。我不能因为前一段感情,而将自己封闭,去伤害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我明白的太晚,想要改正的时候,你已经对我太失望……” 容姝话未说完,便被苏璃猛地拉进雅间里。 嘭—— 门被关上。 苏璃一张白净的脸微微发红,将容姝抵在门背上,凑近了看她。 容姝看着他逼近的脸,眼睫微微颤动,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息间,不自在的闭上眼睛。 “你说完了?”苏璃觉得有些可惜,容姝说给他的那些话,不该给旁人听了去。他也没有想到容姝,会变得这般胆大,大吃一惊,回过神来,想要她单独说给他听一听,哪里知晓她不说了,“不该啊,应该还有几句没有说。” 容姝闻言,羞愤欲狂。 她……她哪里还说得出口? 那种情况逼急了,才脱口而出。被他打断,两个人独处。憋着的那股子勇气已经退散,她哪里还说得出口! 苏璃看着她一颤一颤的眼睫,眼睛闭着不肯睁开,又靠近了几分,“咦,你的心跳的好快,和我看你换衣裳一样……”苏璃猛地住嘴,他瞎说什么呀! 容姝脸红的滴血,想要捂着他的嘴,免得再语出惊人。 “你是想我亲你啊?”苏璃看着她羞红的脸,若有所悟,盯着她微抿的红唇,喉咙发紧,吞咽了唾沫,低头凑过去。只剩下一张薄纸的距离,苏璃猛地抬头,“不行不行,我午膳吃了肉,你还在孝期呢,不能亲你!” 松开容姝,退了几步,苏璃忍不住眼神瞟向她的红唇。突然觉得很尴尬,不知道用什么姿势站着,规规矩矩的站着,木桩子一样杵在雅间中间。 容姝要被苏璃蠢哭了,不能亲就不能亲,他说出来做什么?! 苏璃许久没有听到动静,余光斜向容姝,看着她红着脸,红着眼,站在那里没有动。挠了挠头,想一想他方才的话可有不妥。 “你要想亲,我,我可以漱口……”苏璃指着桌子上的大茶壶,说着就过去倒茶。 谁要你亲了! 容姝眼底浮出恼意,想要摔门走人。 “我,我就是觉得说那些话很羞耻,怕你生气,所以闭着眼睛。”容姝打死也不会承认以为他凑过来是想要亲她。 早知道,后面会被他弄得这般尴尬,还不如自己跑开羞耻心,亲他呢。 “啊”苏璃呆愣的说道:“我怎么可能用脸打你。”明明他凑过去,她才闭上眼睛……苏璃觉得他想到了不得的事情了,瞪圆了眼睛,原来她是真的以为他要亲啊…… “咦……你脸上怎么有东西?”苏璃在她脸上扫了两遍,指着她的脸颊。 容姝摸了摸,手指干干净净,什么脏东西也没有。 “闭上眼睛,我给你拿走!” 容姝一怔,唇角流泻出一抹笑,乖顺的闭上眼。 苏璃紧了紧手指,满手的汗。屏住呼吸,一点一点的靠近,飞快的啄了一下,退开两步。耳根通红,清了清嗓子,“好了。” 容姝睁开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璃做贼心虚,被盯着浑身都不自在。眼睛瞟了瞟,举着两根手指,“你别多想,我用两根手指给你擦的。你看,上面还有口脂……”看着容姝走过来,苏璃声音越来越小。眼睁睁看着她伸出手指,在他嘴角揩一下,指腹上沾着口脂。 容姝嗯了一声,唇畔笑意渐深。“你没有偷亲,就是手指擦了嘴角,不小心把我的口脂沾上去了。” 轰—— 苏璃浑身的血液都涌去脸上,愈发的不自在了。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亲自己的媳妇怎么了?”说着,又亲了过来。 容姝愣住了,回过神来,伸手抱着他修长的腰背,他似乎僵了一下,更紧的搂住她,下颔抵在她的肩膀上,他笑了起来,“今日是最开心的一天,你心里有我,答应嫁给我。” 容姝雪白的脸色渗出微红,还好,他没有放弃她。 —— 雅间外。 秦隐目光复杂的盯着紧闭的雅间,心中百味杂陈。 容姝性子腼腆,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剖白她对苏璃的感情,可见她是当真害怕失去苏璃。 “你不能给她的,已经有人愿意给她,你若想要她幸福,便成全他。”谢桥站在秦隐的身旁,语重心长的说道:“秦隐,你醒悟的太迟,她心里已经没有你。即便你拆散了他们,姝儿也未必愿意同你在一起。就算不念在夫妻一场的情份上,看在她救你儿子险些丧命的份面上,放过她。” 秦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下一瞬,又缓缓的松开,心里升起无力感。 他努力过,她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他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秦隐上扬的嘴角,带着自嘲,是啊,容姝于他儿子有救命恩情,他不能恩将仇报。 “郡王妃,如果有人劝你放弃郡王,你会如何?” “我不会放弃。”谢桥又道:“我同你不一样,我不放弃,那是因为他的真心给了我,而我亦是用真心待他。只要他中意我一日,我便一日不会放弃。如果终有一日,他厌弃我,不需要人来劝,我也知何去何从。” 秦隐斜了谢桥一眼,嘲弄的说道:“她之前待我……” 谢桥打断他,冷声道:“你也说了,那是之前。秦二爷,人要摆清自己的位置。当初委屈她的人是你,厌弃她的也是你,如今你又有何资格去插手她的幸福?你们能够和离,只能说明不合适。如果你真的喜爱,不会等她离开踩发现,那只是不甘。” 秦蓦默然,望着紧闭的雅间,一言不发的离开。 谢桥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紧眉头。望一眼雅间,回想苏璃变化的神情,不由失笑,心也安定了下来。容姝此举,定然能安住苏璃的心,便走出茶馆,上了马车。 果真如她所料,他们一路回府,出奇安静,并没有再出现刺杀之类情况。 等他们回了郡王府,那一头也来了消息。 荣亲王藏身在前镇国公的府邸里。 “如果不是设计他们内讧,只怕真的找不到荣亲王,谁曾想他会藏在李府里。”谢桥啧了一声,也就荣亲王能想的出来。 秦蓦同样觉得意外,看向一旁的玉倾阑,“你回来有了打算?” 玉倾阑笑道:“想不想他们闹得彻底?” 谢桥、秦蓦对看一眼,而后齐齐看向玉倾阑。 “荣亲王妃。”玉倾阑点到即止。 谢桥与秦蓦却是心领神会。 “师兄,你先休息,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谢桥沏一壶茶给玉倾阑,“将就一点,事情一了,我们在煮茶对弈。” 玉倾阑含笑道:“说到茶,我在峭壁上发现一株老茶,采摘了茶叶,不过二两。待你们回神农谷,再一起煮茶对弈。” 谢桥惊讶道:“师兄今后留在神农谷?” “可能。” 玉倾阑唇角的笑微微一收,自包袱里拿出常乐的画像,不同神态,或哭、或笑、或皱眉、或噘嘴,在谢桥眼里,可爱非常,心都要萌化了。 这些都是不经意的情绪变化,玉倾阑却是用心了的,他捕捉到并且精妙的画下来。 “师兄,我给你酿几坛子果子酒。”谢桥将画像递给秦蓦,眨了眨眼,散去眼里的水光。 玉倾阑知道她这是表达感谢,失笑道:“礼我收下了。常乐这几年养在神农谷,待她五岁了,再接回来为妥。” 闻言,谢桥便知定是出了变故,点了点头,“得多劳烦师兄教导常乐。” “无妨。” 玉倾阑在郡王府住了下来。 ——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前镇国公府门口。 碧莲率先跳下马车,搬着木梯摆好,掀开帘子,搀扶着兰阳走下马车。 兰阳如今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微微显出身形。站在门前,抬头看一眼牌匾,牌匾早已经给拆掉了。 碧莲去敲门,还未叩响,门已经打开。 碧莲一愣,探头进去,没有瞧见人。扭头看向兰阳,“少夫人?” “进去罢。”兰阳跨过门槛,朝信中说的地方过去。 后院一间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该有的东西都应有尽有,即便是躲藏起来,荣亲王也一点不亏待自己。 “你来了。”荣亲王语气很淡,目光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打个转。“一个人来的?” “两个。” 荣亲王扫一眼碧莲,抬了下巴,让下人奉茶。“今日找你来,有一事相求,你的母亲被关押在宫中。依你眼下的地位,可以让人放她出来。纵然她错的离谱,到底是你的母亲。兰阳,你说是么?” 兰阳捧着手里的茶,放了补气益血药材,眼眸微微一动:“舅舅呢?” 荣亲王方才脸色还好,一听康绪,猛地一沉,“别提他,一个草莽之人,不明辨是非,偏生野心极大。为了他的妻舅,同我闹翻了。我告诉他,等事情一了,便会给他一个说法,偏生他不肯听!”脑仁都开始疼了。 兰阳疑惑,舅舅同父亲闹翻? “父亲是打算解救母亲出来,当您的说客,劝说舅舅?”兰阳自然不会帮他们,但是也终归是她的父亲,她最多两边都不插手。 荣亲王被激怒,“混帐东西,难道你不打算管你父王母妃的死活?你看看,我被逼到如今没有容身之处。你母妃在他们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 兰阳冷笑一声,‘嘭’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便离开了。 她就知道,今日不该来。 原以为,他穷途末路,知道悔改。 “啊——” 兰阳后背一股推力,向地上栽去,双手死死护着肚子,倒在地上。 “少夫人!” 碧莲吓傻了,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搀扶起来。 庭院里许久没有人住,杂草丛生,兰阳摔下去,并不很重,肚子依旧受到冲击,隐隐作痛。 脸色发白,双手捧着肚子,急切的说道:“快,扶我回去,请郡王妃去柳府!” 碧莲不敢耽搁,立即搀着兰阳上马车,吩咐车夫送兰阳回府,转身去了郡王府。 兰阳腹部的痛能够隐忍,心中害怕,后背上渗出冷汗。 豁达如她,也难免心中生怨。她未曾想到荣亲王如此心狠,她不止是他的女儿,还怀着身孕,他竟也能下得了手! 柳自清早早的闻到风声,站在门口等着她,马车还未停稳,便撩开袍子上去,抱着兰阳匆匆回到屋子里。府医早已在等候,扶脉后,紧锁的眉头舒展开,“少夫人福大,孩子无恙,这几日躺在床上好生休养,若是没有其他症候,便没有问题。” 兰阳松了一口气,她身上的汗,都是急出来的。 若是孩子有个万一,她没法向柳自清交代。 “劳烦你了。”兰阳心中感激,却仍旧想要等着谢桥来确认一番。 柳自清随同府医一同去前厅,拿了药方,交给婢女去抓药煎好送来。 柳自清进来,看着她裙摆处染着草汁,蹭了泥巴,取来换洗的衣物,放在净室里。浴桶里的水他早前吩咐备好了的,试着水温正好,抱着兰阳进来。浴桶里边放了一张小凳子,兰阳坐在里面,方便帮她洗澡。 “自清,我去见了父王。”兰阳垂着眼睫,注视着替她搓澡的人,手里抓着他垂落到水面上的墨发,心里委屈,“我是他的亲女儿,他也能下得了手。你说我是不是像他捡来的?我与大哥、二哥都是他捡的吧?” 柳自清没有回话。 兰阳瞪眼,“你怎么不安慰我一下?我都要吓死了,险些以为孩子不保,一路上担惊受怕。” 柳自清看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心里好受了?” 摸脑袋,当她三岁小孩吗? 兰阳翻了个白眼,她可以说荣亲王的不是,柳自清不能,无论对错那都是他的老丈人,教养使然,轮不到他评头论足。所以,只得安静的听着她抱怨,然后笨拙的哄她。 可兰阳心里很受用:“你就算对我笑一下,我也很受用。你说我是不是贪念你的美色?很花痴啊?” 柳自清轻笑一声,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伸手。”抖开衣裳,服侍她穿裘衣。 兰阳仰着头,看着他的笑脸,便知那话令他很愉悦。手里拨弄着他腰间的玉扣,扳好之后,笑道:“你的美色,够我看这一辈子。” 柳自清清冷的眸子,深邃的凝视着兰阳,修长的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间。 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兰阳心中微暖,穿好衣裳,柳自清抱着她放在床榻上,婢女端来煎好的药给兰阳。 这时,碧莲焦急的回来,慌张的说道:“少爷、少夫人,郡王妃被人抓走了!” 兰阳面色大变,她不是愚钝的人,转念便明白过来,这是她父王使的诡计! 唤她过去,根本就不是命令她救母妃,目地是要她将谢桥引出来! “通知表哥!”兰阳抓着柳自清的手,“一定要确保表嫂无恙!” “你别担心,会安然无恙!”柳自清面色冷沉,吩咐碧莲照顾好兰阳,便疾步离开。 —— 荣亲王并没有在镇国公府,而是回了荣亲王府。 谢桥被人带来的时候,秦隐正在给他汇报事情。 黑衣人粗鲁的将人推着跪在地上。 谢桥膝盖着地,痛的皱紧了脸。 秦隐侧过头来,望着跪在地上的谢桥,目光微微一动。 谢桥仰着头,抿紧唇,看向荣亲王,透着一股子不服软的倔强:“成王败寇,荣亲王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你就算抓到我又能如何?还能想借我掀起风浪?” 荣亲王被谢桥激怒,却没有发作,反而大笑了几声,“褚明衍我不能保证你能够威胁到他什么,但是对于我那好儿子,好外甥来说,你却是他们的软肋,还是能够要他们替我做几件事情。” “呸,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待会见真章!”荣亲王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对于谢桥的伶牙俐齿,感到十分不悦,对秦隐招了招手,“她的骨头太硬,本王瞧着不顺眼,你最会调教人,我把人交给你了!” 秦隐沉默了一会,在荣亲王颇有深意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秦隐走到谢桥的身边,提着他站起来,就往外拽去。 “就在这里。” “王爷,属下怕污您的眼睛。”秦隐道。 荣亲王摆了摆手,“不妨事,我倒要瞧瞧她的骨头如何才会软下来。想必这过程,很有趣。” 秦隐抓着谢桥的手紧了一下。 谢桥突然绊倒。 秦隐扶着她起身,飞快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右边有一条小道,通往王府侧门,等下别回头,直接走到底。” 斜桥猛然看向秦隐。 秦隐却一个转身,将她扔出门外,拔出袖中的匕首,扎刺进守在门口的黑衣人身上。 “快走!” 谢桥回头看着秦隐以一敌十,并没有逃走,而是加入了打斗。 秦隐分神,怒斥道:“你回来做什么,快走……”猛然意识到什么,看着谢桥手段凌厉,根本就是杀手,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桥? 荣亲王也觉察到不对,勃然大怒,抽出剑,直接与秦隐打斗。 数十招,荣亲王手里的长剑一抖,刺进秦隐的腹部。 ‘谢桥’手里的匕首,扎刺进他的脖子里。 ‘叮’地一声,断裂。 ‘谢桥’一怔,脖子被荣亲王掐住。 而这时,与柳自清一同而来的玉倾阑,看到谢桥被荣亲王掐着脖子,他转动着手里的长剑,搅动秦隐的血肉。脸色骤然一变,“住手!”袖中的白缎飞射而出,缠住荣亲王的手臂,顷刻间到了跟前,与他交手。 荣亲王弃了手里的剑,手掌大力一捏,手里纤细的脖子断裂,剧烈挣扎的人,陡然失去生机,被猛地推到地上。 玉倾阑赤红了双眼,赤手空拳与荣亲王交战。 “玉倾阑,我是你父王!你为了这个女人,要弑父?”荣亲王被玉倾阑刁钻的功夫逼得节节败退,气急败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收手,我还认你这个儿子!” 玉倾阑神色阴冷,只攻不守,闷哼一声,荣亲王手里的利器划伤他的手臂。 “我没有你这般阴险狡诈的父亲!” “你还在记怪我对你母亲的事?”荣亲王趁着他分神,手成爪,逼向他的面门。 “不要!” 谢桥同秦蓦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惊呼出声。 她早有预料,荣亲王会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她便将死士易容成她的模样,学她的语气神韵。正打算赶过来的时候,宫里传来消息,康绪进宫去救荣亲王妃,他们便率先进宫去处理康绪。 等事情一了,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便看见荣亲王要杀了玉倾阑。 玉倾阑听到谢桥的声音,动作一顿,荣亲王的手触碰到他的脖子。 秦蓦一剑横刺过来,玉倾阑险险避开,三个人在一起打斗。 “啊——” 一声惨叫,血流如注。 玉倾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插进荣亲王的头盖骨,艳红的血液溅了他一身。 秦蓦收剑,站在一边。 玉倾阑神色麻木,手一松,荣亲王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痛苦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了无声息。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何玉倾阑会知道他的死穴。 他到死也想不通,杀他的是他的儿子。 玉倾阑看着倒在地上的荣亲王,拢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纵然他十恶不赦,终究是他的父王。他从未想过要手刃荣亲王。可是看见他当面掐死‘谢桥’的时候,他失去了理智。 直到看见谢桥真切的出现在面前,他恍然大悟,原来的那个,不过是假的罢了。 这个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他若不出手,他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鲜血溅在他的身上,滚烫的要灼烧他的皮肤。 谢桥跑了过来,上下看一眼玉倾阑身上的伤,手忙脚乱的给他包扎。 “师兄,对不起……”谢桥最懂玉倾阑,他心中怨恨荣亲王,可到底是他的父王。死在他的手里,他不可能没有任何的想法。 必定,十分内疚。 “我无事……他罪有应得。”玉倾阑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指着地上的秦隐,“你给他看一看。” 秦隐身上的伤,太重,那一剑刺伤他的内脏,腹部一个大窟窿,已经没有了生息。 谢桥面色发白,没有想过秦隐会死。 她一直以为,秦隐真的投靠了荣亲王。 谢桥看向秦蓦,张了张嘴,“他……死了。” 看着地上伪装她的人,谢桥心如明镜。突然之间的打斗,只怕是秦隐为了救‘她’罢? 太过意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秦蓦目光复杂,吩咐人将秦隐的遗体给抬回去。 —— 这里本来就是荣亲王府,荣亲王死了,他的人归顺玉倾阑。玉倾阑命人将荣亲王的尸首装殓。 他做了太多的坏事,玉倾阑并未将他风光大葬。 只是停灵七日,便草草的葬了。 兰阳到底还是动了胎气,下葬这一日,她还是来了。 看着比往日更加沉默的玉倾阑,兰阳坐在他的身边,拿走他手里的酒坛子,“大哥,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就是大义灭亲!在他的心里,并不曾将我们当作他的儿女。他是害人害己,报应!” 玉倾阑默然不语,睨了一眼她围拢的腹部,“兰阳长大了,要为人母了。” 兰阳一愣,知道他不愿多提,也就不再提荣亲王的事,摸着小腹道,“做妹妹的都有了孩子,你这大哥还没有半点动静!好在你自小无拘无束惯了,不然你不成亲,我也不得嫁人,你便害苦我了。” 玉倾阑眸子微微一动,优雅的起身,如云广袖垂地,随风摇曳,映衬的他清隽修长的身姿宛如谪仙。 “不急。” 兰阳皱眉,“怎么不急?表嫂也在为你的亲事发愁呢!” 玉倾阑神色一顿,缓缓说道:“我同师傅学的是玄学,道家之术。”转头看一眼兰阳,负手而去,“你见过道长成亲?” 兰阳语塞,反应过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少骗人!你什么时候做道士了?道号是什么?” 追过去的时候,已经不见玉倾阑的身影。 兰阳气的扯下一朵开得正盛的话,耳边便传来玉倾阑清冽的嗓音,“都做母亲了,气性还这般大,快回罢。我今夜离京,不必相送。” 四处张望,并不见他的身影,便知他定是用内力传音,人早就走了。 “臭大哥!下回让我逮到你,看我不给你塞几个女人收拾你!” 兰阳嘴上这般说,却是红了眼眶。母妃已经死了,父王死了,二哥死了,从今往后,她只有大哥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 玉倾阑走的时候,正是天蒙蒙亮。 他秉承一贯的行事作风,并未让人相送,一个人,骑着小毛驴走了。 谢桥与秦蓦也并未惊动他,站在城门上相送。 直到见不到他的身影,二人方才回府。 秦隐死了,秦逸、秦稚两个孩子,秦蓦要接回来养。容姝将两个孩子带过去养,苏璃也并无意见。 只要容姝不嫁给别的男人,苏璃便怎样都没有意见罢? 谢桥坐在庭院里,与秦蓦两个人煮茶,晒着太阳。 京中的事情,逐渐稳定下来,待事情全部平定下来,他们便能够功成身退。 “郑亦修回京,边关事乱,若是还不能平定,只怕你要前往边关了。”谢桥给他斟一杯茶,带着笑:“常乐那边有师兄,听他说蓝玉,蓝星在那边保护常乐。我陪你同行,到时候绕过去看望她。”语气里充满了想念。 “好。”秦蓦应下。 谢桥枕着手靠在柱子上,望着蓝天白云,十分轻松惬意。 “如果一直这般盛世安稳就好了。”谢桥感叹。 这时,蓝雨进来道:“主子,边关来报,大庆鸣金收兵。皇帝病逝,太子登基,与大周洽谈,结为百年邦交。” 秦蓦与谢桥对看一眼,有点看不懂大庆。 皇上病体沉疴,活个四五年不是问题,怎的突然就驾崩了? “太子登基,可有皇后人选?”秦蓦忽而问道。 “圣女白祯。” 白祯? 白露?! 谢桥恍然,有些怔忡。 这一生,褚明衍终将是辜负白露,无法尝还。 可消息却是个好消息,谢桥忽而说道:“秦蓦,听说你剑舞的好,给我舞一段?” 秦蓦含笑,看着谢桥的目光布满深情,隐含着宠溺。他起身,拔剑舞动。 初夏的天空,明净如洗。惠风畅畅,落英缤纷。 他英姿矫健,行云流水的舞剑,翩若惊鸿。 谢桥倚柱而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上面镌刻着一个“燮”字。一笔一划,铮铮风骨,凿金碎玉。 他们之间命运的纠缠,始于这一枚玉牌。 她说:“秦蓦,我们私奔!我带你踏遍万里山河,快意人生!” 这里种种,皆可抛弃。人生该是对酒当歌,不该就此辜负。 他回首一笑,“好。” …… 月夜风高。 一双人,一匹马,驶出城门。 续写他们幸福篇章。 …… 三年后,大周顾皇后产下一子,册封为太子。 举国同庆。 大周在豫章皇的治理下,国泰民安,蒸蒸日上。 又两年,豫章皇龙体欠安,封秦蓦为摄政王,代太子监国。 —— 神农谷内,男人头戴玉簪,墨发铺展在巨石上,白衣胜雪,洞顶一缕阳光洒落,照耀在他的身上,映衬的如玉面容,俊美无双。 他手里捻着一封信,慵懒的倚靠在石头上方。宛如秋水桃花的眸子,蕴含着丝丝笑意,潋滟生波。 “秦蓦与师妹在海外游玩,这几年在海上风生水起。摄政王、监国,只怕未必请得回去。”玉倾阑嗓音清冷,宛如玉石相击,微抿着嘴角,至从解除海禁,谢桥他与海爷便捣鼓着造船出海,扩大商队。许多人没有门路,多半在海上迷失方向,甚至遇到海贼,便以她为首,带领商船出海,俨然尊她为主。 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恣意人生,又岂能适应庙堂? 指尖一松,宣纸轻飘飘的落入脚边的清潭。 玉倾阑望向对面的练武台,常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阖眼,平躺在石床上。 “嘭——” 一声闷响,温热的身体落在玉倾阑的身边,他闭眼道:“常乐,莫要顽皮……”一只手缠上他的腰,玉倾阑倏然睁开眼,凌厉的出手,直逼来人的面门。 “师侄,别动。” 随着她的手按在玉倾阑的胸口上,一道清凉的嗓音响起,微微嘶哑,带着慵懒和倦意。 ------题外话------ 咳咳咳~马上端午节了,烟儿琐事多,大结局挤了很久,终于是搞定了! 先再此祝愿大家端午节快乐! 那个啥,番外烟儿提前奉上一点儿,亲们喜欢的往下追,不喜欢的也没有关系,神农谷前面的剧情已经完结。还有一些细节后续,烟儿可能会在大师兄番外里提,交代一下,么么哒~基本上大家都很圆满了,咱们就此别过,番外里见。或者是书海茫茫,有缘下一本书再见! 烟儿感谢各位一路追随烟儿到最后,陪伴烟儿成长的亲们,爱你们,么么哒~最后,番外烟儿会日更,明天端午节烟儿放假一天,星期三开始更新。 本书由 蘩葭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