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新鲜论坛(腐心)为您整理制作 ============== 柏贤妃传 作者:远山怅 ============== ☆、第一章 “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房梳妆打扮,咱们快要迟了!”柏府的书房内,一名皓齿明眸的少女从书架后探出身来,有些无奈地看着在书房门口有些急躁的年轻男子。 “杞哥哥,现在天色还早,你这么着急作甚么?”少女边说边伸手将一缕调皮地从小髻里跳出的发丝捋到耳后,一边转身继续专心地在书架上搜寻。 “啊,找到了!”少女欢呼一声,从书架上抽出了一册书。 “我怎么能不着急,今儿可是母亲头一回允你和我一同出府玩耍,我头先去街上逛了一回,那些精致的花灯可都挂出来了!”柏杞无奈上前,将少女半推着一同出了书房,“我的好妹妹,你快些回房让芳汀为你好些梳妆打扮一番,咱们快些出门吧!” 柏芷无奈地摇了摇头:“杞哥哥,真不知道你我为何如此心急!好啦,我这就去换衣衫还不行么?” 虽然是有些无奈的语气,但是柏芷也不恼,甚至言语间还多有纵容,倒好像柏杞才是她那不懂事的小弟弟一样。 拿着新寻到的书册,柏芷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芳汀回了自己的闺房。回到房里,芳汀这才出声:“头一回带着小姐出去顽,奴婢瞧着公子似乎很是兴奋呢!”说完还促狭地捂嘴笑了笑。 柏芷把新寻到的话本子小心翼翼地收在匣中,似笑非笑:“你这丫头,方才一句话都不说,现在可是打开了话篓子,连杞哥哥都敢编排了!” “小姐这可冤枉奴婢了,奴婢说的可是实话!”芳汀也没被柏芷板着脸的样子吓到,反而落落大方地辩驳道。 柏芷看着芳汀大方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只示意她打开衣箱,寻今日出门游玩要穿的衣裳。 今日可是个好日子。上元灯节,华灯初上,男女游街,恍如白昼。 据柏杞说,那热闹是柏芷过去十五年前都不曾感受过的。因此去年柏芷初初及笄,柏杞便特特跟柏夫人提过,要带柏芷在上元灯节出去游玩。当时柏夫人并没有同意,只是不知为何,昨日临时告知柏芷,说是同意让她在上元节那日跟着柏杞出去游玩一二,甚至特意让厨房在中午煮了往日里晚上才吃的元宵,好让她和柏杞有充足的时间出去游玩。 只是比起柏杞的兴冲冲,柏芷则显得淡定地多。左右不过是一个灯会,前世当她还活在现代的时候,这样热闹的场景见得多了,并不十分好奇。只是兄长一番美意,她又不好意思反驳。说实在的,比起去外面,她更愿意在家中陪着父母亲赏灯。 柏杞和柏芷的父亲柏珍乃是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平日里公务缠身,很少得闲着家,不过与柏夫人恩爱非常,并没有别的侧室小妾。因此他和柏夫人统共只育有柏杞和柏芷一子一女,对他们十分宠爱。柏杞也便罢了,毕竟是男儿,不能太过疼宠,但是对柏芷,柏大人可真是娇宠非常。 旁的不说,就说柏芷十来岁的时候因为贪玩,穿着柏大人的飞鱼服扮大人,不小心弄脏了那飞鱼服,柏大人可连眉都没皱一下。 飞鱼服是次于蟒袍的一种隆重服饰,穿在锦衣卫身上那可是一种荣宠和身份的象征。并非全员穿着,当是身份特殊的锦衣卫职官所着。 当时柏大人因为护帝有功,这才被赏了这么一件飞鱼服。若非朝会或者庆典,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就连平日里的清洗,也不会交给家里面的仆妇,而是由柏夫人亲自动手,可见柏大人对其珍视程度。 然而那日柏大人出完任务归家,看见矮矮的柏芷穿着他宝贝的飞鱼服,装作大人似的在书房里头乱溜达,因为身材矮小,下摆全都拖在地上、弄得脏兮兮的滑稽样子,不仅没有惩罚柏芷,反而是抱起柏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赞叹道:“我家闺女真可爱!” 柏大人虽然是粗人,但是却对“穷养男孩儿、娇养女儿”这句古训深以为然,他对柏芷这个小女儿是真的疼爱。 而柏芷前世乃是一名孤儿,猛然穿越到了当时仅有一两岁的柏芷身上,从小到大享受了多年原本并不属于她的天伦之乐,十分满足感激,因此对双亲也是多有孝敬。虽然柏大人十分宠爱她这个小女儿,但是柏芷并不仗着这个,就变得刁蛮任性、唯我独尊,反倒长成了文静娴婉的性子。就连平日里柏夫人寻的那位严厉的女先生布置的那些个功课,不论多苦多难,柏芷也会咬牙完成。若是柏夫人不准柏芷做什么,她也定然不会任性去做,惹柏夫人伤心难过。 比如说,柏夫人平日里对柏芷管教甚严,虽然明朝对于女子的管教并没有那么严厉,年轻小姐逛街游玩的也是常事,但是柏芷从小到大就很少出过门。除了平日里交好的那些个小姐妹要开赏花会之类的邀约,柏芷基本上没出过门,更别提去那人头攒动的上元灯节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回柏夫人竟然答应柏杞让她跟着一起出去逛灯会,这也颇令柏芷意外。 “小姐小姐,穿这条月华裙可好?”柏芷正思索间,芳汀已经麻利地打开了柏芷的衣箱,取出了前些日子柏夫人让人为柏芷新做的一条月华裙。 柏芷看着这条轻描淡绘、色极优雅的裙子,赞赏地看了芳汀一眼。虽然这条月华裙现下看上去及其淡雅的样子,然而其褶皱的十幅裙摆到了璀璨的花灯会上,流转间便会风动如月华,极其卓越多姿,这也正是“月华”之来历。 思索了一会儿,柏芷又指了指另一件锦绣双蝶钿花衫道:“就配这件衣裳吧。” 芳汀依言拿出了那件花衫,与月华裙放在一起:“小姐真是好眼光,这锦绣的衣裳配上轻柔写意的月华长裙,可真真是绝配呢!正配得小姐如花的美貌!” 柏芷微微一笑:“就你这张嘴最甜,还不快伺候我更衣,然后再为我梳妆?”若是慢了,柏杞那急性子可该等急了。也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分外的激动,似乎有什么事情一般。 哎?柏芷歪了歪头,柏杞那单纯的傻哥哥,应该不会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吧? 想到这儿,柏芷安心地换过衣衫,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芳汀为她梳妆。因着去年已然及笄,所以芳汀为她梳了一个少女常梳的小髻,簪上几支固定的琉璃花簪之后,芳汀犯了难:“小姐,要簪哪支簪?”固定的那几支琉璃花簪细小精致,然而要衬得起这发髻和衣裳,须得簪上一支主簪才行。 柏芷倒是有不少的簪子,除了去年及笄之时长辈兄长赠予的之外,母亲又另外挑了许多她年轻时的簪子赠予柏芷,而十分疼爱小女的柏大人也会时不时地送柏芷首饰作为礼物。只是并非所有的簪子都适合做这主簪,柏芷端详片刻,这才从梳妆盒内挑出一支白玉簪,那是由一整块上好的白玉雕出的芙蓉花簪,是去年她及笄的时候柏杞送她的礼物。 待芳汀为柏芷簪上那白玉芙蓉花簪,柏芷确认过自己的妆容无误之后,便径直出了自己的闺房,去到前厅去柏杞会和。岂料柏大人也在。 “请父亲安。”柏芷向着柏大人行了一个礼,“父亲也同我和哥哥一同去逛灯会么?” “父亲老啦,不去不去。”柏大人摆了摆手,看着自己如玉兰花一般娇美的女儿,“我的小芷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出落得这般好看,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柏大人本来还只是感慨自家女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但说到最后,已是想到了将来女儿的婚嫁问题,伤心的脸眼眶都红了。 ......又来了......柏芷与柏杞对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错开了眼神。去年柏芷及笄之时,柏大人就已经这么感慨过,当时可把好些前来观礼的夫人都给看笑了,笑言柏大人真是爱女如命的同时也不由暗暗羡慕柏夫人。柏夫人和柏大人可是顺天府有名的模范夫妇,成亲至今二十余年不但仍旧恩爱如初,就连柏大人当初对柏夫人许下的不会再娶妻纳妾的承诺,都好好地遵守了,可不得让一众贵夫人们眼红么? 虽说老爹时不时地这么抽一下,但是为人子女还是不能弃之不顾。乖女儿柏芷连忙上前递上了自己的帕子:“父亲,女儿还小呢,要多陪你和母亲几年,不要瞎担心啦!” ☆、第二章 柏大人接过柏芷递过的月白色帕子,上头绣着一丛兰芷,精美的绣工让人不忍使用。柏大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眼角,把精美的绣帕递回给了自家小女儿:“爹没事,这帕子还是芷儿留着自己用吧!” 说罢,柏大人转头对柏杞严肃道:“柏杞,我可将你妹妹交给你啦,晚上可得将她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晚上人多,你可得好好护着你妹妹知道不!” 柏杞恭敬地点了点头:“父亲大人放心吧,儿子定当不负所托。” 柏芷看着自家老爹和哥哥之间略微有些奇怪的对话,心中升起一丝怀疑:不就是出去逛个灯会么?这也值得自家老爹如此郑重,真的是...有点奇怪啊!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她仔细思量,柏大人又转而交代她:“芷儿,好好跟着你哥哥呀,不要让别的臭小子占了便宜知道不!”尾音比起交代柏杞时不知放柔了多少倍,甚至透出一些忧伤来。 看着自家老爹忧伤的样子,柏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女儿知道啦,父亲你就放心吧!” 恰在此时,小厮来报,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和马匹,公子和小姐可以出门了。于是柏芷就带着自己的侍女芳汀,和柏杞一同出了门。 看着自家两儿女离开的背影,柏大人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当柏杞与柏芷的身影彻底不见,柏夫人才从厅内的紫檀雕花八福屏风后头走进了前厅:“杞儿和芷儿只是出去逛个灯会,夫君何必如此忧愁?” “夫人怎么也在?”看到身着乌金云绣衫、头簪金镶玉步摇的柏夫人盛装从屏风后头缓缓走出,步履优雅从容、就连步摇上头缀下的珠玉都只是轻轻摇动、摇曳生姿,柏大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妇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美丽啊! 不过稍后柏大人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夫人方才一直都呆在屏风后头么?为什么不出来送送芷儿?”可怜的柏杞已经完全被柏大人无视了。 柏夫人斜眼瞪了一眼柏大人:“若是你我二人皆出现在前厅,芷儿定然会察觉到不对劲的。” “这倒也是。”柏大人点了点头,自家夫人就是聪明。 不过一想起自家女儿今日可能再灯会上遇见的那个人,柏大人心里头的骄傲得意就被郁闷所取代。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夫人:“真的要把芷儿许配给袁彬那小子么?” 柏夫人笑笑:“老爷喝醉酒之后应下的事儿,现在却想反悔不成?” “哼!这还不是袁彬那小子设计害我!”听到自家夫人带着数落的语气说自己,柏大人更加郁闷了,“亏袁彬那臭小子做得出来!我就芷儿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有脸跟我提亲!” 柏夫人看着柏大人虽然气愤、但是略微有些闪烁的眼神,也不揭穿他。和柏大人这么多年的夫妻,他的酒量如何,她可是清楚地很。更年轻一些,柏大人可是有着“千杯不醉”的美誉的,便是他们成亲那天,哥哥有意给他灌酒,洞房之时他也还是清醒的很。若不是柏大人本就有心将芷儿许配给袁彬,又怎会顺势装作喝醉应承人家? 想到多年不曾蒙面的哥哥,柏夫人心头闪过一丝阴霾。然而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转念想到柏芷这个宝贝女儿的婚配事情。 自打当今圣上再次登基之后,虽说柏大人因之前拥戴圣上有功而得到了眼前的荣华,但是那些个被打垮、暂时低调下来的世家贵族到底还是心存芥蒂,不可能是芷儿的良配;而新贵究竟还是根基太浅,芷儿若是嫁过去怕是有的熬了,柏大人和柏夫人可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受苦。 袁彬虽然年纪大了些,比柏芷差上十岁,可是胜在身家清白,没有旁的妾侍,且又是天子近臣、颇受宠信。更何况他应允了,若是芷儿嫁给他,定然会对她一心一意,纵使一时半会儿柏芷生不出子嗣,也不会纳妾。 反正他自小便是孤儿,孤家寡人一个,对于传承香火一事也并不是那么在意。 仔细想来,柏芷嫁给袁彬,也是利大于弊。虽然柏大人嘴上说着舍不得,但是心底也明白,对于柏芷来说,袁彬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是柏大人和柏夫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只是柏大人爱女情切,疼了这么多年的宝贝女儿将要订下婚约,心里不爽快罢了。柏夫人温柔地握住了柏大人的手,安慰式地抚了几下,想让他冷静下来。 得到夫人顺毛的柏大人终于平复了爱女将嫁的忧愁:哎,怪不得人都说“年轻夫妻老来伴”,芷儿最终还是要嫁人的,幸好还有夫人陪在自己身边。 不过......柏大人有些狐疑地打量了柏夫人一眼:“夫人今日为何打扮地如此隆重?”平日里这时候柏夫人都已经换上家常衣裳,查看府中日常账册了,今天这又是华装又是步摇的,不怨得柏大人起了疑心。 柏夫人挑了挑上挑的丹凤眼,优雅中又带了些妩媚,“今日是上元灯节,既然两个孩子都出去玩耍了,我就不能出门么?” “什么?!”柏大人差点跳起来,“你也要出门?!”不行不行,夫人打扮的这么美丽,出门肯定会招惹不少登徒浪子的!柏大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不同意,不准去知道不!” 可真是个呆子......柏夫人上前挽住了柏大人的胳膊,“难道和夫君一起去,都不行么?” 本来快要跳脚的柏大人听到这句话,先是惊讶,然后嘴巴咧的都要到脑后去了:“是...是么?哈哈,那当然行!哎哟哎哟,夫人等等我,我也要去换身衣裳!”柏大人拉着柏夫人的手,欢欢喜喜地去自己房间找英俊倜傥、风流潇洒的衣裳去了。 这边厢柏大人兴致勃勃、就像个毛头小子去见心爱的姑娘之前一样挑着衣服,那边厢柏杞和柏芷兄妹俩已经来到了顺天府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 华灯初上,却是人头攒动、热闹至极。柏芷的马车到了街头就已经无法前进,只能下车步行。 这是柏芷头一回这么晚出门,更何况还是来这么热闹的大街上。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前世,灯红酒绿的大街、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们。 其实柏芷最讨厌的就是人多的地方。虽然热闹,但似乎自己永远插不进去的。从小就是孤儿的她,其实更喜欢与孤独为伴,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太多的陌生人,让她感到恐慌。也许是因为她身边没有相伴的亲人和爱人吧。 “芷儿,怎么了?”许是看到柏芷脸色不对,柏杞担心地问道。 柏芷这才回过神来。她定定地看了一眼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和搀扶着她的侍女芳汀,心内涌上了一丝温暖。还好,自己这是在大明朝,有着关心疼爱自己的家人和善解人意的侍女相伴。过去的阴影,无须再想。 想到这儿,柏芷露出了一丝微笑:“无事,杞哥哥,咱们到前头去逛逛吧。” 柏芷正要往前,哪知柏杞拉住了她:“再等等。” 柏芷惊讶问道:“还有其他人?”母亲分明是让柏杞带着自己逛啊,难道还有其他的人? 柏杞尴尬地咳了咳:“还有...一个朋友。”他不知该怎么跟柏芷解释,难道直接告诉对方:哥哥今天是带你来相亲的么?这也太...... 正当柏杞尴尬不知所措之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柏兄,久候了。” 柏杞高兴地回头:“袁兄,你终于来....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袁彬身边还有一个年轻公子? 只见那年轻公子身着月白色直身的宽大长衣,头带颜色较深一些的四方平定巾,虽然是比较女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显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柏杞直觉这个年轻公子并不是普通人。只是京中的贵族公子他大略清楚,却不知眼前是哪一位。 不过对于柏杞来说,这个并不是重点。这个袁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和小妹好好相处、熟悉一二,才约好在上元灯会相见的么!他带着个年轻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袁彬作为当今圣上的心腹,十分善于揣测他人心思,自然看出了柏杞眼中的疑惑和不满。只是......袁彬苦笑,自己身边这主听说自己要出来看灯会,便闹着一起来了,自己实在也是无奈。谁愿意出去见心上人的时候还带着上峰一起玩的呢?更何况,这位可不止是自己的上峰那么简单,自己实在是得罪不起啊...... ☆、第三章 原先袁彬就怕这么贸然地和柏芷相处,会引起柏芷的反感,这下子多带了一个人,他心里更加慌了。偏偏不带那人来还不行。无可奈何的袁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柏杞身后的佳人,见对方脸上并无不满,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杞哥哥等的是袁大哥。”柏芷见柏杞与袁彬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对视,直觉气氛有些尴尬,便出来打圆场。 柏芷一开口,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尤其是那位年轻公子听到柏芷说话之后,似是对柏芷产生浓厚的了兴趣,一直盯着柏芷瞧。 也难怪,柏芷的嗓音清冷而动听,在这喧闹异常的灯会上,恰似一股轻灵剔透的泉水,沁人心脾地流淌进了众人的耳里。 旁人尚且是如此,更何况是本就心仪柏芷的袁彬。他听见心上人终于开口说话,心内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尤其是当柏芷从柏杞身后稍稍走上前,整个人站在灯下,看清了她的妆扮之后,袁彬露出了有些傻兮兮的笑:这...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啊! 特别是当他看见柏芷发间簪着的那枚白玉芙蓉花簪,他的嘴巴都要咧到脑后了。 其实不止是袁彬,那名年轻公子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柏芷,笑嘻嘻地说话了:“袁彬,不介绍一下么?” 袁彬这才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贯的稳重从容。他首先指着柏杞介绍道:“这是柏杞柏公子。”只是待到介绍柏杞身后的柏芷的时候,袁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甚至都开始脸红起来。但他肤色偏黑,众人也就没看出来,然而若是听声音,便能听出一些端倪:“这位...是柏小姐,柏公子的妹妹。” 然后他又指着那年轻公子向众人道:“这是沈公子。”却并未提及他的名讳。 众人相互见过礼,寒暄几句,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柏芷的月华裙走在造型各异、五光十色的花灯之下,色泽流转,真是美不胜收。而那沈公子身着月白衣衫,端的玉树临风,走在柏芷身边,恰似一对璧人。一时之间,吸引了不少赞赏爱慕的眼光。 不过当事者一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柏芷惊叹于灯会的热闹美丽,灯下的年轻男女猜着灯谜,偶尔有看对眼的男女对视一眼,便马上害羞地红了脸、别过头去,但是须臾又悄悄地打量对方。真的是十分有趣。柏芷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上元灯节可真是个有趣的节日。 而那沈公子亦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热闹盛大的灯会,也是十分好奇,左顾右盼,仿佛是要把这景象刻进脑海里。等到他不经意地见到柏芷看着相互有意的男女眉眼传情而偷笑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普通姑娘见到这个,一般都会羞红了脸别过头去吧,偏她还落落大方地看着他们的互动,似乎是在看戏一般。 而柏杞则是在后头偷偷拽住了袁彬的领口:“袁彬,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今天你一个人来的么,怎么还带了个拖油瓶出来!”在柏杞眼里,那风度翩翩的沈公子竟成了拖油瓶。 芳汀在一旁不厚道地笑了:“公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又不是袁大人的儿子,怎么就成了拖油瓶了?”柏大人夫妇有意将柏芷许配给袁彬一事,她是知道的。正因如此,今天她才费了好大的力给柏芷打扮,试图让柏芷第一眼就惊艳到袁彬。 谁知道偏偏来了个不速之客。虽然是名男子,但是其风流容色,比之光彩照人的柏芷,丝毫不逊色。再加上这花灯会上出来游玩的年轻姑娘居多,原本应该投在柏芷身上的眼光被沈公子吸引走了好些,护短的芳汀心里头难免有些不悦。她还想在这花灯会上让袁彬知道,自家小姐可是位十分出色的女子,他能娶到她,可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不过芳汀知道自己的身份,纵使心里头有些不高兴,觉得袁彬践踏了自己的劳动成果,也不敢当面直说。人家可是锦衣卫正指挥使啊,虽然比不上东厂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么可怕,可是他在宣德十年杀的人还少么?也只有在自家小姐面前,他才老实地像个憨汉。芳汀在内心吐槽道。 正当柏杞和芳汀主仆二人在后头磕磕绊绊地声讨袁彬的时候,柏芷和沈公子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在了前头。他们还以为袁彬等人就跟在后头,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两人一同到了一个卖饰品的小摊子前面。 “公子小姐,快过来看看这些簪子吧!”首饰摊上叫卖的老婆婆见两个容貌出色、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女经过自己的摊前,马上开始招揽生意,“两位可真是天作之合,老身还从未见过这么像公子和小姐这么般配的男女呢!”柏芷和沈公子走在一块儿,两人又穿的那么登对,想不让人误会都难。 “不不,你误会啦。”还未等柏芷说话,沈公子连连摆手,澄清了他和柏芷的关系。名声对于女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更何况,这位还是袁彬的心上人。就冲着他和袁彬的交情,也断不能唐突了这个有趣的姑娘。 而柏芷则抽出衣袖中的帕子,半遮住脸轻咳了一下。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十多年了,早已融入了这个世界,尚未出阁、甚至还没有定下亲事的她猛然被摆摊的老婆婆和今日初初见面的沈公子凑作一对,她觉得有些尴尬。 许是摆摊的老婆婆察觉到了眼前这两位贵客的窘况,不过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两个客人,遂仍旧热情地招呼他俩:“老身真是冒昧了,但是我这儿的饰品真的精美的很,公子小姐不妨看看。” 这老婆婆的首饰摊在周围的摊子里的确算是精致贵重的,因此柏芷和那沈公子倒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始细看起来。 许是沈公子打量的眼神太过认真,老婆婆复又继续热情地招揽道:“公子您看看这儿的簪子,若是可以送给您的意中人的话,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意中人?”沈公子抬起头来,突然有些迷惘地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 “是呀!”像沈公子这样一看便是富家子弟出身的贵公子,在大明朝大多都已到了娶妻的年纪,便是没有成亲,妾侍甚至是在外中意的妓子也多的很,因此那摆摊的老婆婆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若是您的意中人收到这么精致的簪子,肯定会时刻惦记着您的呢!” 可能是隔着花灯,老婆婆看不真切沈公子脸上的表情,然而就站在他身边的柏芷却是看清了。沈公子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既迷惘又有些失落,浑然不似他方才的大方自信、神采飞扬。 也许是有些好奇、也许是有些不忍,毕竟这样的表情柏芷觉得是那样熟悉,总之她在鬼使神差下轻轻伸手拽住了沈公子的衣袖的一小角,轻轻问道:“沈公子,你怎么啦?” “意中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对方有些茫然地声音轻轻飘来。 这下子柏芷也有些语塞了,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意中人什么的,似乎离她也太过遥远。毕竟什么东西,只要上了心,就会产生多多的麻烦。而她,偏偏是个害怕麻烦的人。 这辈子,她就打算听从柏大人夫妇的意思,随便找个好人嫁了,平平稳稳的地过自己的日子。她相信有柏大人夫妇把关,自己未来的夫君定然是个可靠之人。不过柏芷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可是遵守着极其严格的君主集权制。有时候,纵容是柏大人再怎么疼爱她,想要给她一个安乐无忧的未来,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柏芷还是试着给沈公子解惑:“意中人,就是你时刻惦记着她,一直想要见到她,觉得她对你十分重要的那个人啊。” 有时候一个人的无意之举往往能产生十分重大的后果,甚至戏剧性地影响自己以后的人生。但是柏芷此刻还只是个外表有些冷清、内里很是热情善良的一个被父母娇宠着养大的小姑娘,她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是么......”沈公子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想通了什么,恢复了方才从容的翩翩模样,“多谢柏姑娘解惑了。”及至最后,甚至是带了一些调侃的语气:“看来柏姑娘是有意中人了吧,不然如何能知道地这么清楚呢?” ☆、第四章 “我......”柏芷正欲解释,突然觉得这个问题说起来有些麻烦,很是浪费时间。因此她也就止住了话头,低头看着案上的这些个簪子手钏等物,倒还真是让她看上了一件喜爱的首饰。 一只精巧的四蝴蝶银步摇静静地躺在一角,虽然比起其他的珠玉首饰来说,这簪子显得普通的多,但是胜在做工精巧,就连蝴蝶的翅膀都是由镂空的小银片组成。 柏芷伸手拿起了这支簪子,却不想与那沈公子伸过来的手碰到了一起。柏芷惊讶地看了一眼沈公子,对方亦是十分惊讶,显然是没料到柏芷也会看上这支簪子。不过就在沈公子稍一犹豫、迅速将自己的手移开的时候,柏芷已经先他一步拿起了簪子。 “小姐可真是好眼光,这簪子虽然只是银质的,但是却是我家那老头子费了好长的时间和心力才做出来的。”老婆婆笑嘻嘻地看着柏芷。 柏芷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沈公子。沈公子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却并没有想要让柏芷割爱的意思,只眼光还稍稍停留在那四蝴蝶银步摇上。 柏芷伸手想要去那系在腰间的荷包,但是却没有摸到荷包。低头一看,光华流转的月华裙上并无缀着任何的饰品、更别提她的荷包了。她突然想到,今日在马车上,她将原先系在自己腰间的荷包交给了芳汀保管,所以说...她现在身上可是一文钱都没有。 柏芷回头看了看身后,想要问芳汀要回自己的荷包,哪知根本没有看见柏杞、芳汀和袁彬的身影。这......柏芷回头看着似乎仍对这四蝴蝶银步摇十分感兴趣的沈公子,心里突然有些慌张:他会趁此机会把这步摇买走么? 似乎是看穿了柏芷的心思,沈公子说话了:“柏小姐,要不要我借钱给你买下这步摇?” 这声音在柏芷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她倒没想到这沈公子这般的好风度,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她真的是很喜欢这步摇呢! 于是沈公子便掏出了钱袋,帮柏芷付了钱。那摆摊的婆婆见到沈公子那绣工精美、看上去沉甸甸的钱包,脸上都快笑开了花:“公子不妨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中意的?老身这儿卖的饰品可都是精致的很!”她可不会放过沈公子这个贵客。 哪知那沈公子竟没再看摊上的首饰一眼,干脆地回绝道:“不了,既然我看上的这支步摇被柏小姐捷足先登了,那便罢了;在我眼里,这剩下的皆比不上这步摇。”话语间颇有些非此不可的意思。 柏芷歪着头疑惑地看着沈公子,这个人可真是个怪人。看他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这摆摊的老婆婆,便知他对这支步摇极其钟意。 既然他这么钟意这支四蝴蝶银步摇,那又为何借钱给自己买下? 不过柏芷还未来得及细问,突然从后头传来了声音:“芷儿,你怎么走得这么快”柏芷回头一看,原来是柏杞他们终于追上来了。 “哪是我们走得快,分明是你们磨磨蹭蹭地也不知在后头说些什么。”柏芷摇了摇头道。 “哦?真的么?”柏杞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想起自己方才和芳汀似乎是拉着袁彬躲在后头质问了好久,遂有些心虚。好在他看见柏芷手里头拿着的那支步摇,就马上岔开了话题,“哎呀,芷儿,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方才买的步摇。”柏芷问芳汀要回了自己的荷包,从里头拿出了一块银子递给了沈公子,“沈公子,多谢你方才借钱给我。”若是男子送女子步摇或者簪子,多半为定情之物。所以沈公子方才借给自己的银钱,是非还不可。 那沈公子悠然冲柏芷摊开了手,柏芷把银子轻轻放到了他手心里。 “举手之劳,柏小姐不必介怀。” 看着柏芷与那沈公子一来一往地交谈,柏杞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哎呀,自己就这么一小会儿不在,为什么小妹和这拖油瓶关系变得这么融洽了?不妙不秒,这拖油瓶该不会是对小妹有非分之想吧! 一想到这儿,柏杞马上站在了柏芷和那沈公子中间,隔开了他俩。 柏芷看着柏杞奇怪的举动,也不说话,只把步摇递给了芳汀,让她好生收着,然后伸手挽住了柏杞的胳膊:“杞哥哥,出来这么久了,我都有些饿了!” 还未等柏杞说话,头先一直静静不说话、只看着柏芷的袁彬终于出声了:“柏小姐饿了么?那咱们去吃点小吃吧!” 柏杞马上横了袁彬一眼,这呆头鹅,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吓到自家小妹怎么办? 不过显然柏杞是想的太多了。柏芷笑吟吟地看着袁彬点了点头,袁彬马上受宠若若惊地带着他们一行人往前走去,去那小吃摊集中的地方。 走在最后的沈公子手里拿着柏芷方才还给他的银子,刚想放回自己的钱袋,眼光扫过地面,正巧发现地上躺着一块月白色的帕子。俯身拾起一看,上头绣着一丛兰芷,十分精美。沈公子皱着眉看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四个人,鬼使神差般的,用帕子将银钱包上,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恰在此时袁彬正巧回头寻他:“公子,快些来!” 沈公子点了点头,快步跟上。 “吃什么呢芷儿?”走到小吃摊云集的一个街角,柏杞低头耐心细致地询问柏芷。 “唔......想吃扁食。”柏芷的旁边就是一个扁食摊子,看着一只只饱满可爱的扁食被摊主从泡着热气的大锅中捞出来,柏芷突然有了食欲。 “柏小姐倒真是个妙人,在上元节的时候竟然想到要吃扁食。”走在最后的沈公子突然打趣儿道。 不过柏芷听了他的话,很认真地回问道:“那沈公子觉得该吃什么呢?” 沈公子笑了笑,理所当然地答道:“那自然是吃元宵啦。” “可是我们在府中已经吃过元宵了。”柏芷歪着头似在认真思索,不过说出来的话着实有些促狭,“难道有人规定上元节就一定得吃元宵不可么?沈公子,你可真是个无趣的人。” 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姑娘似在嘲笑自己,沈公子竟生出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倒是袁彬为柏芷捏了一把汗,虽说沈公子看似随和,但是毕竟身份尊贵,柏姑娘这么调侃他真的没问题么? 事实证明这还真的没问题。 沈公子语塞了之后便乖乖地率先坐在了扁食摊子的一张空着的桌子上。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袁彬看上的这个姑娘实在是太有趣了。要知道,从八年前开始,就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这么放肆了。 柏芷他们点的热腾腾香喷喷的五碗扁食很快就端上来了,就连芳汀也被柏芷拉着坐在了自己身旁,一同吃扁食。 只是......柏芷盯着自己眼前的那碗扁食皱起了眉头:还是方才看到的可爱饱满的扁食,但是碗里头偏偏加了一些她从来不吃的东西。 柏杞瞧了呆住的柏芷一眼,顿时了然:“大叔,能不能再上一碗没有葱的扁食?”他家小妹自小就不喜欢葱的味道。 “好嘞,客官!”这大叔摆了这么久的摊,自然已经对这见怪不怪了,倒是袁彬心中暗暗把这给记下了。回去就吩咐家里的厨子,以后家里的所有菜肴一律不准加葱! 一行人用过扁食,又看了会儿花灯,这才各自打道回府。期间袁彬倒是试图和柏芷说话,无奈每次他刚开口,就被柏杞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开玩笑,虽然锦衣卫总指挥使的威名在外,但是柏杞可不怕袁彬。此刻若是让袁彬对自家小妹生了轻慢之心,那以后小妹嫁给他了,那还不是要任他欺负了? 再说那柏大人好久没和夫人一起去除逛花灯了,夫人又是如花的美貌,自然高兴的很。但是到了花灯会之上,那些个不长眼的臭男人竟然一直盯着夫人看!哼!没看见夫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潇洒倜傥的自己了么! 柏大人就这么心气不顺地回了府,发现了另外一个让他更加心塞的事情:小芷儿竟!然!还!没!回!府! 柏大人忧伤地坐在大厅内喝了约莫三盏茶时间的茶,柏杞这才带着柏芷珊珊而归。请过安后,柏芷倒是相安无事地回自己房间去看那今日傍晚刚寻到的话本子了,可怜的柏杞则被柏大人拎到了书房仔细“拷问”。 柏杞先粗略地交代了一下今日的行程,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颇有些愤愤不平道:“今日那袁彬真是过分,竟还带了另外一名公子一同前来!”虽然此时对于女子的约束不怎么强烈,但是柏杞还是觉得,袁彬贸然带一名陌生男子与他们同行逛灯会,真是太鲁莽了!甚至中间有一段时间柏芷还与那沈公子单独相处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家妹妹吃亏了! ☆、第五章 “陌生公子?”柏大人感到了疑惑。虽然对于要将柏芷嫁给袁彬一事有些不甘心,但是柏大人觉得袁彬并非是那等鲁莽的人。旁的不说,这说这回的灯会之约,也是袁彬求了好久的结果。他怎会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带着陌生人来破坏这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呢? 平时并未听说袁彬有什么特别要好的公子哥儿朋友啊......如今圣上病重、太子听政,袁彬多伴于太子身边、保护其安全,根本没有那闲心去认识别的富贵公子哥儿。更何况,就凭着袁彬那性子,也不会随意结识什么贵公子哥儿的。圣上和太子皆看重的心腹,行事断不会这么不稳妥。 对了!太子......柏大人眉头一跳,急急问道:“袁彬有否介绍那名公子姓甚名谁?” 看着自家老爹变得严肃的神情,柏杞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便一五一十答道:“袁彬说那位是沈公子,至于名讳,倒是没有说。” “沈公子......”柏大人喃喃念了一遍,心中大略有了一个底儿。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是他心底忍不住琢磨了起来:那位今日怎么竟出宫了? 柏大人正暗自琢磨的时候,袁彬也跟着那位沈公子回了宫。在宫门口,沈公子笑看着略微有些局促的袁彬,不由笑了笑:“袁爱卿今日辛苦了,且回府歇息着吧。” 袁彬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想起柏芷,他的脸上又开始有些发烫,略微局促地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其实柏大人猜的没错,这自称为沈公子的年轻人便是当今太子朱见深。 朱见深踏着月色进了后宫,还未走到太子寝宫,一早便有一队儿侍女提着灯笼候在夹道旁。 看着那群宫女前头站着的那个管事姑姑模样的女子,朱见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见那侍女头戴莲花冠,身上的服色也与普通宫女所穿的紫色团领窄袖上裳、珠络缝金带红裙不同,看上去更为俏丽华美,一看便知其地位卓然。 待到再走近些,那领头的侍女已然迎了上来:“陛下,怎么这时才回来?奴婢候的好生心焦!”打着灯笼的小宫女们在她身后寂静无声,灯笼发出的柔和光晕在她身后构成一幅温馨的画卷。 朱见深对这女子温柔一笑,仿若对待情人般的亲昵:“让贞儿久等了。”说罢他竟牵住了那名宫女的手,两人联袂进了慈庆宫的宫门。 这宫女正是太子的贴身侍女万贞儿,此时在慈庆宫已做到了管事姑姑的位子,慈庆宫内事无巨细,皆由她打点。 太子朱见深住在慈庆宫的正殿,而他前些日子新娶的吴妃及王妃则分居于慈庆宫的侧殿。太子回宫,自然动静极大,只是这一路走来,竟不见那两位妃子前来迎接,只有那万贞儿和朱见深一路走到了正殿。 入得殿内、万贞儿遣下了下人,亲自伺候着朱见深梳洗、换上了舒适的常服。而朱见深也乐得享受,其间两人虽未说过一句话,却是默契十足。 万贞儿收拾着朱见深换下的衣服,突然发现了一块月白色的帕子,更诡异的是,里头竟然包裹着一枚银子。“殿下,这是......?”万贞儿皱起了眉头,莫不是那吴妃和王妃还对殿下心存侥幸,想要邀宠?然而明明是自己亲自接殿下回的宫,那两个女人甚至都没出侧殿一步,莫不是宫外的女人?万贞儿心中犯起了嘀咕。 然而此时太子虽然待万贞儿极其亲近,甚至为了她而冷落了新娶的两位妃子,但万贞儿毕竟还只是一个高级宫女罢了,并没有公然质问朱见深的勇气。 “哦?你说这个?”朱见深揭过了那帕子和银子,随手丢进了红木雕花桌案里头的一个小匣子里,“本来想带件礼物回来给贞儿的,但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银子是对方给的赔礼,我又正巧捡到了这帕子,索性就包着一同带回来了。” “是袁大人给的赔礼?”万贞儿觉得太子这说辞真是太奇怪了,不过一块银子,放在钱袋里便是,何必裹在帕子里?更何况那块帕子的质地和绣工均是不俗,岂是能够随便捡到的? “贞儿这么多问题,是不是不满意孤没有带着你一同出去?”朱见深此时已经坐在了桌案后,打算看今日未处理的奏折了。他虽然一直看着奏折,并没有抬眼看着万贞儿,但万贞儿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威压向自己袭来。 是了,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是整个帝国名副其实、执掌杀伐的太子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对自己极其依赖、百依百顺的小孩子了。 万贞儿伺候朱见深这么多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气,是最不喜欢别人刨根问底的,因此连忙做出了惊慌状:“奴婢不敢!”但是眼睛却还停留在摆放着匣子的地方。 然而太子的书桌,不止摆放着经书子集,还有奏折。纵使是她万贞儿,也是不能染指的。 “贞儿不必惊慌,孤渴了,唤人端点茶水进来吧。”见万贞儿伏低做小了一番,朱见深也就不再追究,一边认真地批着奏折一边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是。”万贞儿低低应了一声,便轻声退出了殿内。有时候,她真的是看不清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男人。在众人面前,他似乎对自己情深意重、极其依赖,甚至为了自己冷落了新娶的两位美人儿,然而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他对自己却没有再外人面前那样宠爱、百依百顺。 慈庆宫内发生的这些事情柏芷自是不知。 在柏大人把柏杞提溜到书房好生询问一番的时候,她正盘腿坐在自己闺房的小榻上、背靠迎风枕,津津有味地看着下午刚在书房寻到的话本子。 这大明朝的千金小姐们除了偶尔可以上街逛逛、开开赏花会、诗会什么的之外,平时可着实是没有什么娱乐。更何况柏芷平日里头又不怎么出门,虽然有个傻傻的哥哥可以逗逗,但是时间长了,觉得着实是有些无聊。因此她爱上了看话本子。 柏大人知道她这个嗜好,每回出去执行公务的时候,都会带几本新出的话本子回家。一开始的时候倒也是相安无事,只是这不知怎的被柏夫人知道了。 柏夫人觉得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看这些话本子实在是太不好了。要是她家女儿被话本子里的情情爱爱什么的教坏了怎么办? 虽然柏芷觉得柏夫人这个担心实属多余,毕竟自己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是在初中时候看的小黄书都比这些话本子厉害的多,怎么可能被这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教坏呢?但是她又不能这么直接和柏夫人说,因此面上答应柏夫人不再看,实际上却和柏大人悄悄约好,每回有什么新的话本子出来,柏大人买完之后就藏在家里的书房里头,她偷偷去取。 而正当柏芷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芳汀则在收拾柏芷的首饰匣。这么多年以来,柏大人平日里送的、柏夫人给的以及及笄时候长辈们给的贺礼,柏芷也已拥有了满满当当的三大盒首饰。 将今日柏芷亲自买的四蝴蝶银步摇放到专门放簪子步摇的那格之后,芳汀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收拾好了。她这时才有空来到柏芷跟前,为她新换了一杯茶,然后有些好奇地看着津津有味地读着话本子的柏芷:“小姐,这话本子就这么好看?” 柏芷这才将目光从话本子上移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好看呀!” “可是您都看了这么多话本子了,难道不觉得腻么?” “不腻呀!虽然有的话本子的情节如出一辙,但是你不觉得看一本话本子,就好似看到了故事中人一生的境遇,很有趣么。”柏芷认认真真地看着芳汀说道,“毕竟若是在现实生活中,想要看到人一生的境遇,自己也得过了一辈子呢!” “额......”每当柏芷这么认真起来,睁大盈盈的双眼看着芳汀的时候,芳汀就有一种“小姐说什么都对”的感觉,因此这回她也点了点头:“小姐说的对极啦!” 其实何止是芳汀,柏家上下都对柏芷的这个表情没有抵抗力呢!就连今晚柏芷这么睁着大眼睛看着朱见深,说自己想要吃扁食的时候,朱见深也不由默认了她的决定、甚至先她一步做到了扁食摊子上。 “不过......”柏芷看着被芳汀首饰得整整齐齐地梳妆台和首饰盒,不由疑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今日小芳汀竟然这么勤快,大晚上的收拾我的首饰盒呢!” 芳汀闻言皱了皱眉:“小姐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可是一直都这么勤快的!” 哎,真是个傻小姐,老爷和夫人都要把您许配给那个袁彬了您还一无所知。我呀,是早些收拾好您的东西,说不准哪天那袁大人就要上门提亲了呢!芳汀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第六章 然而袁彬的提亲尚未到,因病而许久不曾上过早朝、将国家大事都甩给了太子的皇帝陛下的圣旨却蓦然而至。 这日早晨,柏大人因着近日锦衣卫里并没有要事,便约了两三好友一同去喝酒。按说圣上病重,不该如此张狂,只是虽然如此,仍有太子监国,且圣上也会时不时露个面,看上去气色甚好,不似传闻那般,因此众臣认为这不过是圣上为了历练太子而出的手段罢了,索性不去管它,平日里该玩的玩、该乐的还得乐。 哪知道柏大人还没走到门口,便有穿着红贴里缀补服的太监带了皇帝的圣旨而来。 柏大人正命人打开府门,出去赴约呢,猛不丁看见了一队兵士簇拥着一个身穿红贴里缀补服的太监停在自家府门之外,心头大惊! 自打八年前当今圣上再次登基、自己因当初护驾有功而被封为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之后,自己就老老实实、低低调调地在这位上干了八年,更别提做什么出挑的事儿了。甭说是皇上的圣旨了,就是平日里的早朝,自己都缩在角落里,连天颜都不敢瞧上一眼。今日这大张旗鼓地圣旨队伍,究竟是为何而来?! 还没等柏大人琢磨清楚呢,机灵的门房一溜烟就跑到了后院之中,将此事禀告给了柏夫人。柏府整府人都被惊动了,柏夫人亦是叫上了柏杞,一同出外迎接那宣旨太监。 明朝的宦官和宫女们的服饰都是有定制的,一般宦官只穿青贴里,只有品级高者才穿红贴里缀补服。而今日前来宣旨的这太监身份亦是不俗,乃是当今圣上英宗身边的大太监王顺! 饶是柏夫人已有准备,当她看到王顺之后,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定是有什么大事才能劳动英宗身边的大太监!然而自家老爷这八年来奉行中庸之道,并不曾犯下什么错啊。难不成,圣上还对自己父亲一事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柏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死者已矣,不管怎样,这事也该平息了...... “柏夫人,许久未见,还是风采依旧啊。”正当柏夫人兀自思虑的时候,那王顺已然下得马来,向柏夫人寒暄起来。 柏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看,这王顺主动示好、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应是与自己父亲一事无关。 柏夫人强自打起精神来,笑吟吟地冲王顺点了点头:“公公谬赞了。”说话间她塞给了王顺一个厚厚的荷包。 王顺这才喜笑颜开地进了柏府,甚至十分客气地对柏大人和柏夫人道:“咱家先提前恭喜柏大人和夫人了。” 这话更是让柏大人和柏夫人一头雾水,只能快些吩咐下人备好香案,好接旨。 然而等到设好香案,柏大人夫妇准备接旨的时候,王顺突然说道:“为何不见贵府的千金?” 一般接旨,俱是要全家人带着伺候着的奴仆一起接旨的,然而对于那些千金小姐来说,始终是未嫁之身。虽然平日里可以出门游玩,然而这么严肃庄重的场合却是可以避而不见的。这是惯例。 此刻王顺特意问到柏芷,想来这个圣旨是与柏芷有关了。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柏杞突然心头一跳。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柏大人与柏夫人则是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莫不是袁彬在圣上面前求了一求,圣上要为他与柏芷赐婚?然而即便是如此,也不必动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吧! 虽然心存犹疑,然而眼前这笑嘻嘻的王顺可不是真如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亲近。柏夫人还是派人去请了柏芷出来一同接旨。 看到柏芷出来了,王顺这才开始宣旨。然而圣旨的内容却让众人大吃一惊!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听闻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之女柏芷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待字闺中,特将其许配给太子为妃,二月初二大婚,钦此。” 众人听完圣旨,皆都呆住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前些日子皇上才择了秀女之中最为出挑的吴氏与王氏许与太子为妃,当时柏大人夫妇还庆幸柏芷正巧因身子不适而免了选秀,不用进到那后宫之中去,只是为何现在这赐婚的旨意又下来了?! “柏小姐,接旨吧!”王顺可不管这底下跪着的一大片人究竟是何心思,径自朝柏芷道。 这句话使得柏府众人的眼神又全都聚焦在了柏芷身上。 柏大人与柏夫人倒还好,虽然惊讶,但是毕竟是经过风浪的人,尚还沉得住气。但在一旁的柏杞可就不淡定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家小妹怎么就被赐给太子了!这还不如早些嫁给那袁彬呢! 嫁与太子为妃,虽说是莫大的荣耀,甚至长远来看,待到太子登基,那柏芷今后便是帝妃。若是身子再争气些,诞下皇子,那可就是通天的荣华了。 可是真正疼惜自家闺女的家族,又怎舍得将闺女送入皇宫那吃人的地方? 更何况,明朝的太子妃嫔、皇妃俱是从出身寒门的秀女之中选择,为的就是避免外戚干政。这下子,妃子的荣宠,那可真是系在帝王一人身上了。纵使娘家有心帮衬,却也无从帮起。 若是柏芷嫁给太子,那岂非比嫁入权贵之家还不如?!好歹若是嫁入权贵之家,娘家还能帮衬一二呢! 想到这里,柏杞都快从地上站起来,抢过那圣旨毁掉了!好在柏大人眼明手快地按住了他,又赏了他一道凌厉的眼神,他这才冷静下来。 而柏芷亦是懵懵懂懂,跪着接过了圣旨。她不明白为何自己就被下旨赐给太子了?要知道,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几年,别说下这赐婚旨意的皇帝了,就是那作为她未来夫君的太子,她都从未见上一见。 心里面的委屈和不甘突然就这么涌现了出来。 在柏芷看来,明朝的后宫可算得上是历史上最为传奇的后宫了。这宠妃是一朝一朝的出,甚至还有过一个只有皇后、无其他妃子的皇帝。然而,这皇帝的宠妃有多受宠,那剩下的其余妃子就有多可怜。 若是皇帝心中没有后宫,一碗水端平,那好歹大家还能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若是有人鹤立鸡群,那剩下的那些人若不是群而攻之、便是皆被压制。这着实不是好事。而太子,不就是未来的皇帝么?虽然不知自己要嫁给的是具体哪个皇帝,但是柏芷直觉完了。 柏芷接过那圣旨,只觉得沉甸甸的,似乎要葬送自己的一生。然而事情还没有完,王顺让众人起来之后便吩咐小太监们将东西搬进来。原来是宫里连同柏芷成亲之时要穿的嫁衣以及一众赏赐都赐下来了。看着一箱又一箱的红木箱子被抬进了柏府,众人脸上的表情俱都十分奇怪。这算是表示荣宠吧?但是不知为何大家却不见得又多喜悦。 虽然柏芷尚未知晓自己已经暗暗地被许配给了袁彬,但是柏大人夫妇以及那些个心腹的仆从皆是知道。高坐朝堂的皇帝陛下这一举,不仅扰乱了他们原先的安排,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着满满当当摆在院子里头的那些个箱子,柏大人和柏夫人的脸色俱都十分凝重。看着长长的赏赐单子,柏夫人终于开口:“夫君,圣上这究竟是何意?花树九钗、翟衣七层,这可都是太子妃的规格了;然而前些日子太子不是才与吴妃和王妃完婚么?我还以为太子妃八成会是其中一位。” 柏大人沉吟许久,这才开口:“圣上的心思我亦不知。”现在高坐朝堂的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当初那位亲征瓦剌的恣意少年皇帝,经历了被俘及多年幽闭之后,他的心思更是深不可测。就连被其视为心腹的袁彬,也只是凭着多年来的默契和揣测略知一二罢了。 为了防止后宫干政、外戚乱权,自洪武帝之后,便规定皇后必须出自寒门。太子妃既为未来皇后,也必须严格遵守这一点。而柏家虽然算不上是权贵之家,亦非寒门。这么尴尬的境地、再加上如此隆重的嫁衣,真的想不出究竟是因为什么。 比起柏大人与柏夫人首先揣测的是皇帝陛下的心思,一直在一旁静静地不说话的柏杞生出的则是另外的担心:“父亲母亲,小妹天真善良,若是嫁入宫中,可否应付得来?还有,袁彬那边怎么办......?” ☆、第七章 虽然他没有再往下说,但是大家都清楚他的意思。柏芷活到这么大,虽然柏夫人对其要求严苛,大家闺秀该学的琴棋书画、女工、管家等皆未落下,但那毕竟也只是为了将来许配一户好人家、作正妻打下基础。这一旦嫁入宫中,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柏芷虽然聪明,但是毕竟天真单纯,尚未见识过人间险恶。这样子的姑娘,嫁入宫中,若是得太子庇护也就罢了,若是不得太子心意,那岂不是相当于羊入虎口? 另外,虽然柏杞之前对袁彬多有埋汰,但是无非就是仗着他是袁彬未来大舅子的身份,不想让袁彬那么轻易娶到柏芷、从而产生轻慢之心。但是这赐婚的旨意既下,那柏芷和袁彬的婚事自然也就告吹了。不知为何,柏杞突然觉得袁彬有些可怜。 “这......”想起袁彬,柏大人脸上亦有愧色。本想与袁彬缔结姻亲,只是被皇帝陛下这么一搅和,恐怕日后也无脸面见袁彬。难不成自己安分了这么多年,皇上对自己还是不放心?柏大人心里面突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当初自己守卫南苑的时候可没少给当初尚是废帝得的当今天子行方便,更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落井下石、产生轻慢之心。难道是皇帝陛下认为自家与他的心腹袁彬走得过近,这才下了这赐婚的旨意? 想到最后,柏大人都已经开始阴谋论了。说到底,他也是在八年前的夺门之变中站对队伍的人,纵使外表长得像个莽夫,心里面可是清楚的很。 柏夫人倒不像柏大人想得那样深远,她毕竟只是一届妇孺,大事上还是需要男人家做主才行,她更担心的是自家看似温婉实则倔强的小女儿的心思。 然而柏夫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柏芷不见了。 却原来柏芷解下了赐婚的圣旨、供奉于香案之上之后,便趁乱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后院里头。现在正是寒冷的冬日,后院里的花木皆都凋谢,唯有一棵樟树上头还挂着一些稀稀疏疏的红色叶子。萧瑟的寒风吹在脸上,柏芷并不觉得疼,只是心里面突然很闷。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虽然对男女之爱并没有过多的奢求,但亦希望能够寻得一个好男人、安安稳稳、举案齐眉地过着平常的日子。唯有这样平淡的幸福,方才对得住自己来这明朝走一朝、也对得起那不知因何就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先的柏芷。 只是现在,似乎这个并没有什么野心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了。虽说对明朝的了解不多,可她也知道明朝的后宫可是乱的很。 虽然后妃多出自寒门,即使因为后妃得宠而受封,那也不过是没有实权的职位,减少了外戚篡权的风险;但是后妃却另辟蹊径、与太监私下勾结,轻则谋害其他妃子、清除异己,重则图谋不轨、暗中架空皇帝的权利。 自己这样没有眼力见儿和野心的人若是进了宫,恐怕也不过是作炮灰的命吧。但是赐婚旨意已下,若是她不咬咬牙进宫的话,恐怕等待柏家的就是灭顶之灾了吧。 呵呵。柏芷冷笑了起来,看来这太子殿下,自己是非嫁不可了。作为未来的皇妃,她都能想到后宫的含沙射影和暗箭伤人了,这可真是大大的麻烦。 “芷儿,原来你在这儿!”柏芷冷笑的场景正巧被过来寻她的柏夫人瞧了个正着。柏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拉住了柏芷的手:“芷儿,你没事吧?” “女儿无事。”柏芷低下了头,眼眶却倏的红了。她还以为大家都只关心皇帝的赐婚旨意,并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呢。 看着仍旧在逞强的柏芷,柏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女儿的性子,真是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纵使自己心里面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愿向亲近的人吐露半分,只闷在自己的心里。 “芷儿,你要知道,既然陛下的赐婚旨意已下,那你嫁给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柏夫人并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了柏芷现在的境况。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是个清楚、毫不偏倚的认识,是十分重要的。只有看清局势,才能够静下心来,想出妥善的应对之法。 “女儿知道。”柏芷点了点头,“这是莫大的荣耀。”柏芷试图扯出一个笑来,但是却比哭还难看。 柏夫人拉着柏芷坐到了大树旁边的秋千上,耐心道:“这可是你的违心之语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娘亲想要你知道,我和你父亲都没有想要让你进宫的想法。正因如此,当初选秀的时候你故意崴了脚,我和你父亲都默许了。” “娘亲?!”柏芷听到这话,惊讶地抬起头来,她还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呢! “但是既然你现下必须进宫,那娘亲希望你记住,永远都不要再耍小聪明!”能在宫里头好好活到现在的,可都是人精,在他们面前耍小聪明,那可真是不亚于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还有一点柏夫人没有直接对柏芷说。纵使进了宫,她也不希望柏芷变成那些为了自身的荣宠而阴险毒辣地对付其他人的人。她柏家的女儿,无论到了哪里,都应该是堂堂正正的! “芷儿,入了宫之后,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娘亲还是希望你能够保持住自己的初心。” “初心?”柏芷十分疑惑,眼下嫁给太子,是总是不情愿也不得不做的事情,在这样的威压下,她哪里还有什么初心? “你是为了柏家才进宫的,然而与其说是为了家族荣耀,不若说是为了保住柏府上下的性命。但是你到了宫中,我们可以帮你的甚少,只能靠你自己了。娘亲只希望,你遇事要冷静思考,既不要被天大的荣华迷了眼,也不要因一时的困寂而冷了心。人活在世,最重要的就是让自己开心。然而这开心的基础是,首先你能够很好地生存下来。” 柏夫人十分严肃地看着柏芷,“譬如说眼前这桩婚事,即使你再不情愿,这事儿就是这样了。与其愁容满面地嫁进宫去,不如现在就把不甘心发泄出来,欢欢喜喜地嫁人。”既然是一定要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做的圆满、皆大欢喜呢?虽然事情无法转圜,但是过程和结果都是可以通过努力做得更好的。 “母亲......”柏芷看着柏夫人的眼神改变了。她料到母亲可能回来劝慰自己,却没想到她会把事实如此严酷地摆在自己眼前。的确,总是自己再不情愿,也得嫁给太子了。与其怨怼、消极地过日子,不如好好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太子的宠爱并不一定要有,但是自己一定要过的开心! 柏夫人原意是想让柏芷正面积极地面对现在的现状,然而柏芷却有了自己的一番理解。不论如何,柏芷算是接受了赐婚的旨意、定下心来决定嫁给太子了。 就在柏府众人被突如其来的赐婚弄昏了头的时候,这消息同时也传进了宫中。万贞儿此时虽然名义上是朱见深的侍女,然而深受太子陛下宠爱的万姑姑除了照顾太子陛下之外,又怎会真的做其他的重活? 当万贞儿卧在绣榻上听见皇帝赐婚这消息之时,眼皮也不过就是微抬了一下,便打发了那自以为能够借此来示好的小宫女儿。即使是那从万千秀女之中脱颖而出的吴妃和王妃,她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那半途杀出来的小丫头! 昔日皇帝被囚南宫苑的时候,她也见过当时守卫宫苑的柏珍。不过是一个粗人罢了,生出的女儿能有多少颜色?更何况,便是天仙下凡,太子也离不开自已。虽说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些阴晴不定,但是这一点,她还是很确定的。 不论如何,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二。要说这皇帝陛下也真是奇怪,这么多好日子,偏偏挑了二月初二龙抬头这日子让太子和柏芷成婚,赐给柏芷的嫁衣妆扮又均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来的,但就是没有给柏芷太子妃的名分。 这日一大早,朱见深便带着长长的迎亲队伍,包括教坊司大乐、随侍官舍、侍卫官军在内的几百人,浩浩荡荡地从午门出发,一路来到了柏府门前。 之前与吴妃、王妃成婚,俱是直接将新娘从宫中秀女所呆的宫殿迎到了太子所居的慈庆宫,这么郑重其事出往宫外迎亲还是头一回。莫说是太子朱见深,就是围观的百姓们,都觉得十分新奇。 只是除了新奇之外,朱见深更多的是无奈。他看着带领着侍卫军的袁彬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面上依稀有几分哀戚,心里面就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自家老头子这是抽的什么疯,竟然将袁彬板上钉钉的未来娘子许给了自己,甚至连招呼都没有跟自己提前打过!等到自己想要阻止,柏府都已经收到了赐婚的旨意了。再想想上元灯会上那个颇为有趣的姑娘,往后就要被困在宫里头了,朱见深心里面就更加不是滋味了。她是不是也会埋怨自己,毁了她原本的生活呢? ☆、第八章 虽说是太子,然而朱见深的经历和其他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太子又有些不同。其父朱祁镇,是明朝唯一一位两度登基的皇帝。他第一次登基的时候,年仅九岁,继位称帝,年号正统。十四年之后,恰逢土木堡之变,二十出头的年轻帝王御驾亲征,谁知竟被瓦剌俘虏。其弟郕王朱祁钰趁机登基称帝,遥尊其为太上皇,改元景泰。瓦剌无奈之下,这才释放了朱祁镇。 然而朱祁镇回宫之后,天下早已易主。即使现下的皇帝是他的弟弟,但是皇家哪有兄弟情?随即,景泰帝便将他软禁于南宫。一锁就是七年。直到景泰八年石亨等人发动夺门之变,朱祁镇这才复位称帝,改元天顺。 在朱祁镇被囚的七年多里头,或许谁都没有注意到当初的太子朱见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虽然年岁虽小,然而从尊贵的太子殿下变成宫中可有可无的废太子,巨大的落差和随之而来的落井下石、白眼相向自然可想而知。那时候,即使是卑微的宫女太监,也是可以欺上他一欺的。而他的父皇和生母周贵妃都无暇自顾,甚少看管他,陪伴他的就只有贴身伺候他的万贞儿。 因此朱见深知道,宫里头看上去花团锦簇,但却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好人家的女儿进了宫,也只是断送后半辈子的幸福罢了。 不过再怎么样,这桩婚事都没了可以转圜的地步。 也罢,自己多多照拂那柏芷便是了。 而一早候着的柏大人见宫中的迎亲队伍来了,便吩咐下人开始放礼炮。礼炮刚刚鸣完,太子便下了马,在礼官的引领下与众人见了礼。虽说太子娶的是自己的女儿,可是终究君臣有别,柏大人带着一行人向太子行礼。好在还未跪下,太子就免了众人的礼。此举让柏大人对太子有了一点点好感。然而站在柏大人身后的柏杞见到太子的容貌,不由暗暗吃惊:这不是那沈公子么! 还未等到他细看确认,众人已经簇拥着太子进了柏府。 此时柏芷已在自己的闺房内,一早就换上了七层翟衣、钗上花树九钗,妆扮得体。太子已到,便有两名女执事入内请柏芷。临走之前,柏夫人只能握住柏芷的手:“芷儿,别忘了前些日子娘亲跟你说的话!”从此之后,后宫险途,柏芷只能一人向前。 柏芷笑了笑:“女儿知道。”红盖头蒙上,熟悉的环境便消失不见。柏芷手执红绸的一端,由女执事引着出了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闺房。一路缓缓向前,直到红绸的另一端被交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柏芷知道,那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 两人各执红绸的一端,并肩往门外走去。红红的盖头将外面的一切和自己隔开,柏芷只能看到地下的一小块地方以及若有似无映入自己眼帘的未来夫君的衣角。出大厅的时候,柏芷听到一个沉稳干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小心门槛。”似乎还带着微微的熟悉感。 柏芷一怔,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芳汀已然上前搀扶着她过了门槛。 出了柏府,芳汀便扶着柏芷上了凤轿。手中的红绸终于放下,透过红红的盖头下的细小缝隙,柏芷看见那人似是上了一匹马。 一路辗转,许久才到达皇宫。等到柏芷被人从轿中请出的时候,感觉天色都已经有些黑了。她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大约是中午,幸好提前吃了一些糕点垫了垫肚子,不然这时候肯定得饿疯了。 那红绸就被放到了柏芷的手里,走了片刻之后便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柏芷蒙着盖头迷迷糊糊地与太子拜了堂,便被带入了一个宫室之内。宫人恭敬有礼地告诉她:“请柏妃娘娘稍等片刻,太子稍后就来。”然后四下就没了声音,就连一直跟着自己的芳汀也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 柏芷微微一怔:自己已经成了柏妃娘娘了。从此以后,怕就再难听到别人亲昵地唤自己小芷儿了吧!心中酸楚,眼泪就这么漱漱地落了下来。 正当此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了“太子殿下万安!”的请安声,柏芷连忙伸手轻轻地擦拭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珠。万一等下让太子见到自己脸上的泪痕那就不妙了! 太子在喜娘环绕和一片吉祥话中挑开了柏芷脸上的红盖头,柏芷只觉眼前一亮,周遭的一切都沉浸在分外炫亮的白光中,片刻才适应了这光亮,看清了喜床周围簇拥着的宫女喜娘们,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按说柏芷看了一眼太子便该害羞地低下头去,只是对方的容貌让她怔住了:“你不是......!”那日灯会上头见到的沈公子么!那支经由他帮助而买下的四蝴蝶银步摇也被她放进了匣中,一起带到了宫里头,只是却没想到还能重逢他! 朱见深见到柏芷惊愕的样子,只微微一笑,十几日不见,这姑娘还是可爱的紧。今日她穿着隆重的翟衣,钗着高高的花树,玉兰花一般姣美的脸上上了重重的浓妆,不再像上元节那日那么灵动可人,但是却显得高贵娴雅、明艳动人。只是......朱见深看见柏芷红红的眼眶以及淡淡的泪痕,便知她哭过了。 为什么哭呢?是因为离开家人、嫁入深宫,还是因为......袁彬?朱见深慢慢皱起了眉头。 而在一旁候着的喜娘们见到太子殿下看见新娶的这位柏妃娘娘之后,露出了和煦的微笑,心头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太子殿下的眉毛又皱了起来!哎哟喂,今日可再不能像前些日子太子娶吴妃和王妃娘娘时那样了! 想到这儿,机灵的喜娘打破了沉寂,用了喜气洋洋的语气道:“请太子殿下和柏妃娘娘喝了合卺酒,恩爱到白头!”慌乱间,喜娘说的这吉祥话可是逾矩了。虽说柏芷与太子成婚,嫁衣、妆扮、婚礼的规格都是按照太子妃的待遇来的,但是她并不是太子妃。一个普通的太子妃嫔,怎有资格和太子恩爱到白头呢? 然而朱见深只是看了那喜娘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依言接过了喜娘递来的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柏芷。而柏芷仍旧沉浸在太子竟是那日那个潇洒体贴的沈公子的惊讶中,低着头出神。 “柏妃?”朱见深见柏芷没反应,轻轻地叫了她一声。看着这位柏妃娘娘呆呆的样子,就连周围的喜娘们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要是柏妃娘娘惹怒了太子,太子又跟之前一样夺门而出,那可怎么办?皇后娘娘可是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今天太子可一定得宿在清漪阁内的! 不过让喜娘惊讶的是,太子并未生气,而是又轻轻地、甚至是带了些亲昵地唤了一声“芷儿”,柏芷这才回过神来。 哎哟喂,太子殿下竟连柏妃娘娘的闺名都给打听清楚了,看来这回皇上陛下的赐婚可不是随意的!喜娘略带诡异地看着柏芷接过了朱见深手里头的那杯合卺酒,与他交臂、一饮而尽。 收下了两个合金酒杯,带头的喜娘打算趁热打铁:“夜已深了,让奴婢们服侍两位贵人换上寝衣吧!”这么一来,太子殿下可是跑不掉了!仔细瞧瞧,这位柏妃娘娘可真是个美人儿呢,最重要的是,如花一般的年纪,让人看了就心生喜悦,哪里是那些个低贱荒唐的老宫女能够比得上的! ☆、第九章 朱见深不置可否地站起身,走到了喜床旁的屏风后。一早便有一队儿有眼色的宫女上前伺候着他换上了明黄色的寝衣。而盛装的柏芷更起衣来麻烦极了,先是坐在梳妆台前卸去了钗环佩饰、卸了妆,然后才慢慢在宫女们的服侍下脱去厚厚的七层翟衣。 令柏芷感到有些不安的是一直伺候着她的芳汀不知去了哪里,这屋子里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许是看出了柏芷的犹疑,那带头的喜娘轻轻劝慰道:“柏妃娘娘不必紧张,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对娘娘可是多有纵容呢!” “啊?”柏芷微微张嘴,发出了一个惊讶的单音节。方才太子统共和自己说了没几句话,哪里就看出对自己多有纵容了。不过这太子竟然也算得上是个相识之人,让柏芷稍稍有些放松了。原还以为太子会是怎样的厉害人物,但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罢了。这少年,甚至还被自己呛过声、不得已和自己一起吃过扁食呢。 看着柏芷有些迷茫的样子,喜娘善意地笑了笑。这柏妃娘娘可是天大的好福气,偏她自己还不自知。或许此刻太子身边,就需要一个这么单纯的人。只是不知道在宫里头呆久了,她还能不能保持住自己的本真? 呆在宫里头这么多年,这喜娘已经见过太多原先天真美好的女子慢慢因贪念、嫉妒、或是别的什么,变得歇斯底里、浑不似原先的自己了。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柏芷终于换上了寝衣。只是......柏芷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衣裳,脸慢慢变红了。这寝衣......也太过单薄了些。她里头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绣芙蓉花主腰,下身堪堪系了一条浅红色薄纱裙,外头再罩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局促地扭了扭身子,柏芷低着头跟着喜娘走到了喜床跟前。 此时朱见深已换过寝衣坐在床上了。看着屋内的喜娘并侍女们若无其事地说过一轮吉祥话之后便告退了,柏芷仍旧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这实在是太羞耻了。虽然穿了衣服,但感觉跟没穿没有什么不同。自己这身寝衣简直就跟透视装没两样啊! 看着低着头的少女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跟前,朱见深心内略微也有些尴尬。不过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可尴尬地了。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朱见深对着柏芷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哦......”柏芷红着脸支吾了一声,慢慢挪到了床边坐下。 朱见深这才发现眼前这少女真是局促的紧,不止羞得脸都红了,甚至连脖颈、锁骨、前胸等□□在外的皮肤都漫上了一层淡淡的米分红色。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半透明的长衣里头也是好看诱人的米分色。 看到这儿,朱见深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开始起了变化。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一个开关,身体在迫切地需求着什么。 叹了一口气,朱见深抱住了柏芷,轻轻地吻上了她如桃花一般姣美的嘴唇。蓦然被抱住,柏芷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夫君以及这几日自己做的心理建设,她反倒不再那么紧张了。轻轻伸手环住了朱见深的脖子,甚至是带了一些主动的,柏芷扬起了自己的脸,靠的离朱见深更近了一些。 感觉到对方的主动,朱见深有些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但是由于距离太近,他看得并不真切,只是感受到了对方并不排斥自己、甚至接受了自己,他的心里慢慢升起了愉悦,渐渐加深了这个吻。 及至最后、唇齿相接,虽然对方是个十分青涩的少女,但是朱见深反而觉得十分可爱。轻笑一声,轻柔缓慢但坚定地吻住了对方,朱见深抱着她慢慢倒在了床上。 柏芷半夜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滑腻腻的,身体似乎也像被撕开了一般、钝钝地疼。但若是真要追究,又不知具体疼在哪里。低低地□□了一声,柏芷不安地翻了个身。她知道现在自己身在宫中,身边躺着的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但是不知为何,心里头的彷徨却突然排山倒海而来,也感觉委屈极了。 还未等这委屈蒸腾成泪珠,已有人轻柔地环住了她:“怎么了?” “我...难受......”柏芷在那人怀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床幔之外的龙凤喜烛尚未燃尽,层层床幔之内仍透着微弱的亮光。朱见深其实并未睡着,此时柏芷一动,他便睁开了眼。看见这个姑娘红着脸、难受地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朱见深贴地离她更近了一些:“哪里难受?” 两人均是光裸着身子,朱见深这一靠近,柏芷只觉自己全身的肌肤都和他的黏在了一起,虽然已经和他有了夫妻之实,但是心里却不由自主有些抗拒。她轻轻推开了他:“我想要沐浴......”说道最后,声音几乎犹如蚊蝇一般几不可闻。 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太任性了些?柏芷在心里头问自己,但是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对方并不会生气。 果然,朱见深听了她的话之后,轻轻地笑了:“多大的事情,芷儿这么不好意思作甚?” 紧接着,他伸出了一只手,拉了拉床边一只精巧的银质雕花铃。这铃连着廊外,守候着的宫女听到这铃声响起,马上便会入内听候主子差使。 平日里守在廊外的多是守夜的宫女和小太监,然而今日太子成婚,守在外头的则是以方才的喜娘为首的一大群宫女和太监。这喜娘也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皇后跟前得用的容姑姑。按说今日并非迎娶太子妃,本来根本不用动用容姑姑前来,只是经过了太子与吴、王二妃的婚事之后,皇后对于太子的妃嫔一事多有看重。 说到底,皇宫里头哪有秘密?更何况是太子正大光明地在自己的宫里头为了自己的贴身侍女儿而下了两位妃嫔的面子?皇后本以为太子对那万氏不过是敬重罢了,毕竟以万氏的年纪,都可以作太子的奶娘了。然而却没想到那万氏似乎在太子方通人事之时诱了他做下那事,让太子对她多有依赖,即使是娶妃当晚,都没有宿在王妃或是吴妃的殿里,反而去了万氏的房间!这也正是皇帝如此着急地下旨要再为朱见深娶一位妃子的原因。 起初见太子似乎是与柏妃歇下了,容姑姑已然松了一口气,好歹可与皇后娘娘交差了。只是为了防止再出什么幺蛾子,她还是亲自带宫女们守在了廊外。岂料半夜这铃又响起来了!难道是太子又恼了,想要离开? 眼看着贴身伺候太子的小太监小安子已经急吼吼地上前,想要入内,容姑姑连忙一角踹开了他:“没眼力劲儿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就没头没脑地往里头撞!”太子宠幸万氏,定然也少不了这个狗东西的推波助澜!现在他看见太子唤人了,定然以为太子又要像前些日子那样离开,去那万氏的屋子里了,所以才这么积极的吧。皇后娘娘说得没错儿,太子就是被身边的这些小人给带坏的! 那小安子本欲入内侍候太子,没想到被容姑姑一脚踹开,当下便顺着清漪阁外的台阶滚了下去。好在台阶并不高,他只“哎哟、哎哟”地叫唤了两声,到底也没真的摔坏。 小安子作为太子跟前得用的小太监,若是旁人敢对他这样子,他早就狐假虎威地上去训斥一通了。但是现在踢他的可是皇后宫里的管事姑姑容姑姑,不仅是皇后娘娘身边最说得上话儿的姑姑,同时也是有七品的品级在身的女官,纵使小安子有再大的胆子,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呆在阶下、不说话了。 “这就对了,做奴才的,就得识时务。”容姑姑瞥了老老实实的小安子一眼,“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净帮着那些个痴心妄想的人。” 见小安子缩头缩脑的也不答话,容姑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也不再看那小安子,只带着宫女们轻手轻脚走到了正殿门前:“太子可有事吩咐?”若是太子执意离开,那她可是得好好劝上一劝。 岂料容姑姑只听见太子在里头懒洋洋地吩咐道:“准备热水,孤要沐浴。”便没了下文。容姑姑连忙指挥者小宫女们去提热水,准备花瓣、干净的斤子等物,待全都准备妥当之后,这才轻轻敲了敲门,禀告过后这才入内。 开玩笑,太子虽然只吩咐了要准备热水,但这一应儿的物件都不能少。细致妥帖的容姑姑甚至又让小宫女们为太子和柏妃各自准备了一套新的寝衣。 获得了太子的允许,进入室内之后,容姑姑发现室内并无一人,喜床上层层叠叠的床幔仍旧闭着,不知里头人的情况。然而到底是伺候在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凭着空气中暧昧旖旎的味道,容姑姑也知太子定然已与柏妃圆了房。 ☆、第十章 一颗心大定,容姑姑面带笑容轻声地吩咐着小宫女们将热水和花瓣倒入浴池中,一切准备妥当,这才又带着宫女们告辞。 而在容姑姑带着侍女们进来的这段时间,床上的柏芷分外的尴尬。虽然知道床幔将自己完全遮住,但是总觉得有人窥见了自己的隐私,慢慢的,她的全身又开始漫出淡淡的米分色来。而朱见深见她这个慌乱局促的样子,不由好笑,轻轻地上前把她捞进了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安慰:“莫怕,她们很快就要出去了。” 太子这亲昵的举动让柏芷更加局促了,一时之间连头都不敢抬,只低低地靠在他的怀里。 对于柏芷来说,似是过了许久,实则才片刻,容姑姑便已经准备了一众事宜,告退出去了。听到殿门关闭的声音,柏芷这才松了一口气儿。但是这儿还有一个人不愿意放过她。 “芷儿,咱们一同去沐浴吧。”朱见深不等柏芷回答,便拉开了床幔,抱着她往浴池走去。两人均是光裸着身子,柏芷想要抓住床边自己原先的寝衣,却根本抓不到。这时候,她开始觉得,自己原先的寝衣挺好的,真的。 说实在的,这也是朱见深头一回和别人共浴,本来应该有些不自在的,但是对方显然比他不自在的多。 柏芷想要离开朱见深的怀抱,自己找个角落好好泡泡,然而她浑身酸痛,根本提不起力来,更别提自己站立了。即使害羞,她还是只能乖乖倚在朱见深的怀里头,任凭对方拿着浴帕轻轻地拂过自己的身体。 许是朱见深的动作太过轻柔,又许是浴池的水温太过舒适,柏芷最后竟然在浴池里头睡着了。 无奈地看着在自己怀中睡的香甜的柏芷,朱见深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便抱着她离开了浴池。用干净的帕子草草擦拭过两人的身体之后,他又抱着她重新回了床上。 真是个折腾人的麻烦鬼,自己说要沐浴,但是一份力也没出,最后还睡着了。但是,朱见深微微一笑,这么娇气又爱害羞的姑娘,似乎让人讨厌不起来。 而容姑姑送完沐浴用的热水之后,也不再亲自守在清漪阁的门外了。她留了两个机灵的宫女儿在清漪阁廊外,以防太子还有什么传唤,自己则是趁着夜色从慈庆宫回到了坤宁宫。 此时虽是半夜,然而坤宁宫的正殿却还透着微弱的光亮。 坤宁宫的主人、与当今圣上鹣鲽情深的钱皇后尚未歇息,只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慈庆宫的方向。 “梓童,何故如此担心?在这里是望不见慈庆宫里头发生了什么的。”钱皇后身后,当今天子朱祁镇悠闲地卧在榻上,随后翻着一本古籍。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儿?”钱皇后转身嗔怪道,“陛下若是不担心,就不会陪着臣妾一同等着了。” 朱祁镇见钱皇后这么埋汰自己,只宽容地笑笑,并不出声。 自己的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处理国事也是英明睿智的很,偏偏就过不了女人这道坎儿。那吴氏和王氏乃是几千秀女之中脱颖而出的女子,他却偏瞧不上眼,非和那年老色衰的万氏混在一起。这次将柏家那个小姑娘赐婚于他,也是因为派去的暗卫见到上元灯节时他和她相谈甚欢。只希望,这回那个小姑娘能拢住自己这儿子的心吧。 正当大明最尊贵的这对夫妇心中记挂着同一件事情、相对默然无语之时,殿外突然有人通报说容姑姑回来了。皇后与皇帝对视一眼,皇后急急传唤:“快些让容姑姑进来!” 容姑姑此时回来,应当是带回了好消息吧!毕竟前些日子太子拒与王氏、吴氏圆房,早在酉时便离开了那二女的寝宫。 果不其然,容姑姑甫就进入殿内,便跪倒在地:“奴婢给皇上、皇后娘娘道喜了!” “快些起来!”钱皇后激动地甚至有了些颤抖地亲自扶起了容姑姑,“可是太子与那柏妃......?” 容姑姑亦是一脸喜色:“回娘娘,娘娘英明!” 钱皇后迅速地与皇帝对视了一眼,笑开了:“这可真是太好了!”起先太子不肯亲近除了那万氏之外的其他女人,甚至多次包庇回护于万氏,她还以为是太子出了什么问题。这大明,总不能交到一个卑贱、罔顾伦常的老女人生的儿子手里头吧!幸好幸好,这么看来,这柏氏,还真是个福星! 听到这个喜讯儿,朱祁镇亦是露出了笑容。看来柏珍的女儿果然有过人之处,明日还得让皇后好好赏她才是! “梓潼,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歇息了......”不知是否说话说的的太急,及至最后,朱祁镇已是带上了一些大喘气。 钱皇后马上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抚着他的背,心中无限地责怪自己:明知陛下这身子不好,竟然还大意地让他和自己一起熬到现在,真是罪过! 钱皇后心疼地扶起了朱祁镇:“陛下,咱们快些去歇息罢!”不过她也不忘回头吩咐容姑姑:“多派几个人去看住那万氏,省的明日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奴婢知道!”容姑姑恭敬领命。 太子虽然不是皇后所出,然而自周贵妃生下他开始,他就被养在皇后身边,容姑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朱祁镇明面上被尊为太上皇、实则被囚的那七年,众人忙着维持生计,甚至连皇后都要亲自做绣活出去换些银子,大伙儿这才忽视了太子的成长。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对那贴身伺候他的万氏特别依赖。然而等到后来大家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想要再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但是大家都觉得,这份为世所不容的隐晦感情就这么藏在暗中,或许随着太子娶了妃嫔,就会慢慢消失地吧。却没想到,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太子这回好不容易接受了柏妃,可不能再让那万氏破坏了! 而那万贞儿此时也未入睡。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焦。虽然有皇后派来的人守在自己屋子外边,自己不能出去找太子,但是她原先有自信太子会如之前一样来找自己,也就没有在意。 只是......万贞儿瞧着外边如墨般黑寂化不开的夜色,心里面的担忧就这么一点点涌了出来。他......为何还不来? ☆、第十一章 次日一早,柏芷还睡的迷迷糊糊的,突然有人在她耳边唤她:“芷儿,起床了。” 柏芷朦朦胧胧地转了个身,不去理会那声音。她尚未出嫁之时,基本上都是睡到自然醒的。只是古代晚上本就没什么消遣,她睡的极早,自然起的不晚。不过昨日一夜“辛劳”,便变得十分困倦疲乏。 哪知道那声音的主人并未打算放过她。 柏芷只觉得有人的双臂从自己身后伸了过来,将自己牢牢地环在了他的怀里,在自己耳边哈了一口热气:“起床啦!” 若说之前还以为只是梦境,但是现下这么亲近温热的触感,柏芷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这紧紧搂着自己的究竟是谁!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想要挣开那陌生人的怀抱,却突然想到自己昨天就已经和太子成婚了。所以现在......抱着自己的是太子吧。 这么亲近的距离,柏芷甚至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听到他轻微的心跳声。柏芷觉得自己背后□□在外的肌肤有些痒痒的,甚至连心都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对了,昨天晚上.......柏芷的脸突然红了。 此时,柏芷没了回头的勇气,只轻轻道:“殿下快些放开妾吧,妾这就起来了。”因着刚刚醒来,柏芷的嗓音与平时相比有些沙哑。而这听在朱见深耳中,只觉她清冷的嗓音似是带着一丝疏离,他原本兴起的逗弄之心突然就淡了下去,他的手慢慢松开。 柏芷这才得到了解脱。说实在的,大清早的,尚未洗漱,两人就靠的这么近,柏芷觉得真是太不美好了。她刚想要翻身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重又换上了一身新的寝衣。她现下穿着的是秋香色的主腰以及海天霞色的裙子和同色的长衣,颜色清雅、更加符合她一贯的审美。只是昨晚......自己和太子欢好过后似乎想要沐浴来着...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来应当是宫女为自己换上的这一身寝衣吧。 想到这儿,柏芷缩起脚、抱着自己的膝盖团坐在了床上,伸手戳了戳半坐起来倚靠在大的迎风枕上的朱见深:“殿下,您知道芳汀去了哪儿么?”自从昨天她被送入这间房间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芳汀。贴身伺候的话,还是自己的人稍微得用些。 “芳汀?”朱见深抬头瞥了一眼柏芷,“孤不知道谁是芳汀。”他伸手把玩着自己寝衣左侧有些散开的束带,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孤的寝衣带子松了也没个人来帮忙系上呢。” 看到朱见深这不同于灯会上的风度翩翩、亦不同于昨晚的温柔缱绻的样子,柏芷有些呆住了:太子殿下这有些委屈的样子,是在暗示自己帮他把束带系上么? 见到柏芷听到这话之后并没什么动作,朱见深也不错开眼去,只一直盯着她看。 好吧......柏芷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靠近了朱见深,低下头仔细地帮他系上了束带。为什么觉得太子殿下有点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呢? 看着柏芷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在自己寝衣的束带上绕过几回、轻轻松松地又将束带系牢了,朱见深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这样子才乖嘛! 他伸出长长的胳膊,一下子揽住了柏芷,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看着柏芷像个小动物似的在自己胸前有片刻不适地扭来扭去,稍后才找到了舒服的位置、乖乖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朱见深这才满意了。方才她那么冷漠的对话真的是让自己觉得有点受伤。 分明两人都已经成亲了。 柏芷也不知这太子殿下是抽了什么疯,方才叫自己起床的也是他,现在搂着自己半坐在床上的也是他,这究竟是要不要起床呢? 朱见深可不管她怎么想,兀自伸手玩起了柏芷的一缕青丝。柏芷这才发现,原来太子的手很好看,虽然并不是那种很女气的白皙,甚至个别手指指腹处还有茧子,但是手指细长、指甲光洁,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鬼使神差一般的,柏芷伸手握住了朱见深的手。唔......也很温暖干燥,让人觉得可靠。 许是柏芷这举动取悦了朱见深,朱见深微微一笑,反手十指相扣、牵住了柏芷的手。两人就这么亲昵地手牵着手,一人靠在另一人的胸前,像一对幸福的小夫妻一般,半坐在了床上。 “你说的芳汀,是不是你的贴身婢女?”柏芷被迫靠在朱见深的胸膛上,整个身子都有点僵。虽然太子殿下搂住了她,但是她还是得小心翼翼地保持住自己的平衡,不然的话就会整个人都倒在太子身上了。因此当太子突然又问起芳汀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 看着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的姑娘,朱见深忍不住笑出了声:“初见你的时候觉得还是个挺机灵的姑娘,怎么现在我越发觉得你迷糊的紧呢。”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多年,柏芷听到的可都是夸奖,例如柏大人的“我家姑娘可真聪明、真好看”、柏夫人的“芷儿最听话了”、柏杞的“妹妹可真是善解人意、蕙质兰心”、教书先生的“小姐既勤奋又通透”之类的恭维话,可从来没人说过她迷糊的。 有些生气的柏姑娘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太子这是哪里的话?这还不是因为你老是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来?”她既没有称太子为“殿下”,也没自称“妾”,按理来说是有些逾矩的,然而朱见深却有些高兴。这才是他那天遇见的那个姑娘啊。 “是么?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咯?”朱见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刚想继续往下说,门口突然传来了恭敬的声音,说话者的音量控制得很好,虽然不那么响亮,但是却足以让床上的这两人听清:“太子殿下,该上朝了。”那应当是负责催促太子起身的一个老太监。 原先太子住在自己的寝殿里,因着身份关系,虽说面上对万贞儿多有宠爱、实际上倒也并不宿在一起,这负责清晨叫起的老太监倒也无用武之地、清闲的很。对于有些下人来说,要的可不是清闲,而是真正得用。皇帝把这老太监调到太子宫里伺候,为的是让太子不要耽于享乐、明白履行自己的职责。因此这忠心的老太监这回这是卯足了劲想要办好这差事儿,在五更天的时候就开始在柏妃所住的清漪阁外叫起了。 朱见深此时代天子监国,每日都是要上朝的。即使是昨日迎娶柏芷,那也是在下朝了之后。听到门外的叫起声,朱见深知道自己真的该起身了,便放开了圈着柏芷的左手、同时松开了牵着柏芷的右手,无奈地对柏芷道:“你的那个侍女,昨日去尚宫局报到、顺便学学规矩了,今日应该就会回来。说不准,此时她就在殿外候着了。”然后轻轻拍了拍柏芷的背,示意她从自己怀里坐起。 朱见深扫了一眼柏芷和自己的寝衣,见还算周正,便吩咐外头候着的宫女们:“进来伺候吧。” 柏芷便看见一排宫女鱼贯而入,领头的四个分别捧了四个大小不一的紫金盆,往后儿则是捧着帕子、衣裳、冠帽的宫女。到底是宫里头,就连伺候主子起床,也要这么大的排场。柏芷跪坐在床上,看着朱见深依次盥手、漱口、洗脸、洗手,然后再用干净且尚且冒着热气的帕子擦了擦。这一套儿做完之后,便有一名较为年长的嬷嬷上前为他栉发。 正当柏芷饶有兴致地盯着朱见深看的时候,另一对儿宫女也已悄悄鱼贯入内,候在床的左侧。一名身穿紫色圆领宫服、着珠络缝金束带、红裙的宫女儿笑盈盈地站在最前,喜气洋洋地像柏芷道:“让奴婢伺候柏妃娘娘梳洗!” 柏芷回头一看,这笑盈盈的宫女儿正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芳汀!见她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自己梳洗、换衣、梳妆,柏芷心中暗叹:不过一日未见,芳汀已有了大宫女的架势。这纵然与她本身的气度有关,想来也有那尚宫局的一份力吧。 宫女们尚且如此不容易,更何况是这宫中的贵人们?自己嫁给太子本就是始料未及之事,因此在家中之事并未学习宫中礼仪,只大略知道一些忌讳罢了。仔细想想,自己这柏妃娘娘的名头虽然好听,可其实并不好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自己真的可以么? 想到这儿,柏芷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一眼朱见深。按理来说,这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后一辈子的依靠。但是他......真的可靠么? ☆、第十二章 哪知柏芷回头看的时候朱见深已然梳洗完毕、正巧也在盯着她瞧。仿佛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一般,柏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了头。 而朱见深见她也已梳妆完毕,便吩咐了下去:“摆膳吧。” 柏芷居住的乃是位于慈庆宫中偏后的一处殿阁,名曰“清漪阁”。和吴妃、王妃所处的偏殿不同,这是慈庆宫中自成一体的殿阁,临近慈庆宫的后花园,本来是太子读书小憩的地方,但在赐婚后被好好地收拾了出来,给柏芷居住。 慈庆宫共有一正二偏三处宫殿,新来的柏妃在品阶上又与吴、王二妃等同,因此把这地方收拾出来、单独给柏芷居住,倒也没人说闲话。 明朝宫廷内是有专门的机构管理宫中有品级的女官以及宫女的,因两位尚宫总管后宫女官及宫女,所以这个机构被统称为“尚宫局”,实际上设六局一司。分别为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局,以及宫正司。 具体来说,设尚宫二人,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尚宫各一人,宫正一人,俱正五品;六局分领二十四司,每司或二人或四人,俱正六品;其下仍有二十四典,为正七品;典下仍有而是四掌,为正八品。这些有品级的女官的数量都是有定制的,且只需在尚宫局调配人手即可,不用亲自贴身伺候主子。而只有特别显贵的后宫女眷身边,才有有品级的女官伺候,比如说钱皇后身边的容姑姑。 尚宫局尚宫、司、典、掌之下的女史则是没有品阶亦没有定数的,部分被派遣到后宫女眷身边伺候。但是女史的身份比之一般的宫女则要高一些。 而此次尚宫局分去清漪阁伺候柏芷的共十二人,包括女史四人,分别来自于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局,负责清漪阁主子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衣服首饰之事,割烹煎和之事,床帷、茵席、汛扫、张设之事;另有两个年长一些的嬷嬷、四个粗使宫女及两个看门的小太监。 总的说来,加上柏芷带进宫的芳汀,清漪阁的下人一共有十三个人。作为太子的妃子,这么些个下人并不算多。往后柏芷的身份若是再往上升,伺候的人自然也就多了。只是得用的亲近之人,恐怕也就是在从现在开始陪着她的这些人里头。起于微时,更易知其心性。 因柏芷与朱见深初初大婚,因此现下在清漪阁内伺候着的人有大半是太子宫里的宫女儿。当朱见深吩咐摆膳、柏芷和他一起坐着用早膳的时候,在朱见深的吩咐下,清漪阁里头伺候着的人才出来向柏芷见礼。 朱见深其实是特意为之。柏芷初来驾到、尚无御下经验,但这些宫女奴才却都是在宫里呆了一段时间的人了、有的甚至还是在宫妃身边伺候过的,难免会对柏芷生出轻慢之心。他陪着一起见见他们,也好告诉这些奴才,他们现在伺候的这位主子,可不是个没有根基的软柿子。 人心果然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对于慈庆宫侧殿里头住着的那两位妃子,朱见深瞧都不瞧上一眼便罢了,前些天甚至因为万贞儿的一句“吴妃和王妃娘娘说奴婢年岁大了,没有资格伺候太子殿下”,便责令她们呆在自己的偏殿,不许出来,等于变相地软禁了她们。这明晃晃的打脸之举,让整个慈庆宫的下人们都瞧不起这两位妃子,伺候之时也多有怠慢。这也正是阖宫宫女与太监们以万贞儿马首是瞻的原因。 但是到了柏芷这儿,朱见深浑不见了之前的冷情,竟还如此贴心地为她着想,担心下人们伺候不周。只是他的心里头恐怕也是复杂的很。原本应该是是自己信赖得力的部下的妻子,却因英宗的圣旨成为了自己的妃子。他对她的照顾和怜爱,究竟是出于愧疚、爱屋及乌、或者是源于上元灯节的好感?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然而尊贵的太子殿下往柏芷身边这么一做,以威严、甚至是带了一些警示的眼神稍稍打量了清漪阁内的这些下人,他们马上就警醒起来,下定决心要好好伺候着柏妃娘娘了。 原本尚宫局遣来的这些人还在心中犹豫,这新主子究竟可不可靠,有的人甚至还打起了暗中投靠太子宫中万姑姑的念头。毕竟太子对万姑姑言听计从,在宫中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两人之间的风流韵事也都是宫中下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虽然有的人对万贞儿看不上眼,觉得她一个半老徐娘竟还有那般龌龊的心思,勾引丰神俊朗、论年纪都可做她儿子的太子殿下,然而更多的是抱着近乎崇敬的心情看待她的。毕竟大家都是做奴才的,除了为数甚少的有品级的女官和宦官之外,其余的都是卑微至极的下人。说句难听的,就是主子今日不高兴,活活把你打死了,那也没人敢说什么。而那万贞儿,原本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宫女,连品级都没有,但是在她却有本事让太子对她言听计从,过的那日子比太子新娶的吴妃和王妃还要滋润许多,就是皇上皇后想要开罪她,太子也多方回护,怎能不令人佩服羡慕? 虽然皇上这回又为太子赐了婚,但是大家伙儿觉得这位新来的......叫什么来着......柏妃娘娘,八成也跑不过炮灰的命。还不若暗中与万姑姑搭上线,为她做双眼睛,将来等万姑姑飞上枝头了,或许会提携一二也说不定。 但是朱见深却如此简单粗暴地打碎了这些人心里头的小算盘。看着太子殿下和柏妃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用早膳,太子殿下甚至还夹糕点给柏妃,众人虽然面上不显,心里面可是惊愕极了:看来太子殿下对着柏妃娘娘,可是不一般啊!若说昨日留宿于清漪阁,那还是迫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压力的话,今日这令人闪瞎眼的秀恩爱的场景对偏向于万贞儿的那些个下人来说,那可真是明晃晃的打脸。 跟着这位柏妃娘娘,前途不可限量! 看似傻呼呼地坐着吃着朱见深给夹的梅花烧饼,柏芷心里头并没有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毫不在乎。 她自然知道,自己既然成了这清漪阁的主子,那么能够约束的住自己宫里的这帮下人,是十分重要的。他们不仅是在衣食住行上伺候她的人,如无意外,也是要在这个宫里面陪着她走下去的人。他们的忠诚,是最重要的。看看那些宫斗戏,有多少主子是死在猪队友身上的呀! 只是若想要人家的忠诚,首先就得让人家心服口服,觉得跟着你有奔头。柏芷本来就在发愁,要怎样施压一番,朱见深此举也算是瞌睡送枕头了。 柏芷默默地在心里给太子殿下加了一朵小红花,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吃着早膳。唔......尚膳局调来的这个王女史的手艺可真不错! 柏芷突然有了种错觉,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似乎还是上元灯会上那个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迁就自己、不吃元宵而吃扁食的温柔少年!想到这儿,柏芷自己都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到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侧、身着明黄色蟒袍、头戴金冠的年轻男子,心里面暗暗摇了摇头。这可是杀人于无形的后宫,柏芷你还是不要太天真了。 用过早膳,王女史又带领着宫女上了茶。这茶叶是宫廷长贡的六安松萝,条索紧卷匀壮,色泽绿润,香气高爽。柏芷抿了一口,初初有些苦涩的感觉,再喝几口之后,方觉甘甜醇和。她眉眼弯弯,赞了王女史一句:“王女史这茶泡的不错。” 得了柏芷赞赏的王女史谢了恩,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主子赞的头一个人是她,这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只不过,六局之中,尚膳和尚仪局一个主理宫中贵人的日常饮食、一个打理贵人们的衣裳妆扮,本就是比较露脸的活。在局中之时,教引姑姑也曾告诫过这些将会被派到贵人们身边当差的女史,切不可以此自矜,所以王女史虽然面露喜色,但也并未十分得意,只恭敬知礼地退回了一侧、等待主子有事召唤。 看着王女史的举动,柏芷在心里面点了点头。这个王女史,看上去颇稳重。她负责自己的膳食,虽是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人,但是膳食是做容易被动手脚的,须得有一个稳重细心的人来管理。 而在一边的朱见深见着柏芷与王女史只见一来一回的谈话,也在心里面笑了笑:虽然柏芷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但是心里面还是透清的。这就好,也省得自己太过担心。聪明人,一向是招人喜欢的。 ☆、第十三章 不知不觉,已到了六更天。候在清漪阁主殿外的那名老太监入内催促朱见深该去上朝了。朱见深搁下了茶盏,伸手捏了捏柏芷的手:“孤先去上朝了,你歇息片刻就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吧。皇后娘娘最是慈祥,喜欢知礼的姑娘,你不必太过紧张,孤下朝之后也会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的。” 柏芷的手被朱见深捏在他的手心里,心里面突然暖洋洋的。他这是在提点自己,皇后娘娘喜欢知礼的姑娘,等下子要好好表现呢。她仰头给了朱见深一个大大的笑容:“妾明白了,殿下且放心去上朝吧。” 虽然柏芷与朱见深只差了一岁,但是柏芷身形娇小,比起身材高大挺拔的朱见深来说,矮了一大截,堪堪只到他的肩膀。朱见深低头看着柏芷,看着她幸福的笑脸,心里面不知哪个角落突然被触动了。 是了,虽然这是自己新娶的妃嫔,但是同时,她也是一个需要好好照顾、疼惜的小姑娘。鬼使神差般的,朱见深伸出了另一只手,摸了摸柏芷的小脑袋:“乖乖在坤宁宫等我。” 柏芷听话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甜了。朱见深亦是报以微笑。 虽然当事人并不觉得,但是在殿内伺候的其他人却觉得诡异极了。一向对年轻貌美的女子极其冷淡的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温柔地和柏妃娘娘说话也就罢了,话里话外的这股“去了皇后宫里不要怕,等孤过来帮你撑腰”的宠溺纵容感又是怎么回事儿!?太子殿下您不是说皇后娘娘最是慈祥的么!那还那么小心紧张地交代柏妃娘娘这么多做什么呀?太子您这么喜欢柏妃娘娘,万姑姑知道么!?苦逼地被关在侧殿的吴妃娘娘和王妃娘娘简直都要哭瞎了啊! 低头恭敬地侍立着的一众宫人虽然不敢逾矩直视太子殿下和柏妃娘娘的深情对视,实则在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倾听两人的对话。清漪阁的一众下人已经确定了太子殿下对自己主子的宠爱了。 而侍立在柏芷身侧、离这两位最近的芳汀则是盯着地毯,在心中呐喊:小姐你平日里高贵冷艳的形象呢!为什么在太子殿下面前笑的这么甜啊?平时就算是在老爷面前,您都没有这么小女儿娇态过啊! 最后还是那个催朱见深上朝的老太监打断了朱见深和柏芷:“殿下,你该要上朝了。” 朱见深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又揉了揉柏芷的头:“孤先去上朝了。”说罢这才出了清漪阁。 朱见深走后,柏芷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对清漪阁内的众人道:“既然殿下走了,咱们也收拾收拾,去拜见皇后娘娘吧。” 众人纷纷点头应诺。 柏芷瞧了一眼站在角落、从尚仪局派来的周女史。此刻她整个人站在一根柱子后头,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只依稀能见到她的衣角。方才请安的时候也是,这周女史只淡淡说了一句“奴婢是尚仪局的周女史,掌管娘娘的衣服首饰之事”,便再没了下文。若说她前头是倨傲,那么见到朱见深对柏芷的分外关照,理应后恭才是,然而她却还是那淡淡的样子。 就像现下,柏芷只穿了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的常服,在自己宫里头这么穿尚可,头一回去拜见皇后娘娘,却显得随便了些。若是平常的奴婢,此刻早就殷勤地出来伺候着柏芷按照惯例更衣了,但这周女史还是一动不动。 还是站在一旁的王女史机灵,见到柏芷的眼神停在了柱子后头的周女史身上,便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且不论这新主子颇得太子青眼,不该如此怠慢;便是这位主子自身,怕也并不是个简单的官家小姑娘。她虽然在太子面前娇态可掬,然而此刻清冷娇柔的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 王女史前些年与周女史也共同伺候过一个主子,算是有些交情,便连忙移到周女史身边,捕捉痕迹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知道周女史心气儿高,甚至前些日子有望被升为掌珍,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与之失之交臂,所以她的心情不好。 不过既然被调到这清漪阁服侍,那就不该这么隐在暗处发呆。一个不做事的下人,即使本身再怎么有才华,对于主子来说也都是废物。 周女史被王女史这么一拉扯,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柱子后头出来,总算是带了些恭敬,冲柏芷做了一个万福:“让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柏芷点了点头,便带着芳汀、周女史去了寝殿的屏风之后。周女史倒还真是有些本事,为柏芷选了件茜素红海棠晓月宫装,且挑好了搭配的并蒂海棠花步摇及红翡翠滴珠耳环。这服色的宫装穿着高贵雅致,既符合去头一回拜见皇后的隆重场合,又不失新婚的喜庆。柏芷倒是对这周女史高看了一眼。然而看着选完服色之后低眉顺目退后、不再看主子是否有需求的周女史,柏芷在心中暗道,恃才傲物、并不是件好事。 柏芷在芳汀的服侍下更过衣、换过妆容,便带着芳汀和两个看上去挺机灵的小宫女去了坤宁宫。 昨日太子大婚,皇后担心地半宿未睡,但是仍旧很早起身。慈庆宫的嬷嬷早在太子和柏芷起身之后,便已取走了喜床上的元帕,呈到了坤宁宫。看到元帕上那抹落红,钱皇后心中的一颗大石总算放下。 钱皇后仁慈,一早儿就免了后宫女眷每日清晨的请安,只改在了每月的初一十五。且当今天子经历了亲征被虏、帝位被夺、南苑软禁之后,原先的众多妃子早已跑的跑、死的死,即使再次称帝后仍旧选有秀女,那也不过是封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婕妤、昭仪、贵人、美人等。因此此时的后宫,乃是钱皇后一人独大,其下再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周贵妃,余下的那些个并不成气候。 因此当柏芷到了坤宁宫,进入正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钱皇后与周贵妃这两个后宫中最尊敬的女人。柏芷按照礼数,先向钱皇后请安,之后再向周贵妃请安。叫起之后,她只老老实实地看着坤宁宫正殿里头龙凤呈祥的地毯,并未东张西望。 诚如太子所言,钱皇后最是喜欢守礼的姑娘。她本就因着柏芷与太子圆房而对她高看了一眼,柏芷这番举动更是使钱皇后对着她增加了几分好感。 钱皇后在打量柏芷的时候,周贵妃亦是在打量柏芷。太子虽是她亲生的,但是甫一出生便被送到了皇后身边教养着,再之后长达七年的南苑软禁,她和自己这个亲生儿子之间的交流互动更是少之又少。现在她都快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了。他不爱年轻貌美的娇娥,硬是钟情于万贞儿那个半老徐娘。 昨日钱皇后处的容姑姑一早便守在清漪阁外查看情况,她又何尝没有再慈庆宫放下自己的人?当她得知自己的儿子这回竟然乖乖与这柏妃圆了房,心中的惊讶自不必说,同时也开始好奇这个柏妃究竟是何等的人才,竟然获得了素未谋面的朱见深的青眼。 今日一见,反而更加让她疑惑了。这柏芷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无疑,在茜素红海棠晓月宫装的映衬下,她面若桃花,娇憨可爱;举止亦是落落大方、透出几分清新雅致来。只是,她眉眼间尚带几分青涩,有着少女的天真。自家儿子不是喜欢成熟娇媚的女人么,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周贵妃心中暗自思量,自己使人花重金培养的那几个娇媚女子,可还有用? 钱皇后可不管周贵妃在想什么,心中暗自对柏芷点了点头之后便唤人赐座,并且十分慈祥地问柏芷:“初初入宫,柏妃可还习惯?” 突然离家嫁入深宫,自然是不习惯的。尚且不论今后要面的的后宫争斗,便是现下自己要怎么收复宫里头的那几个下人,就够柏芷头疼的。不过柏芷自然不能在钱皇后这么说,她稍稍思索了一下,便恭敬道:“谢娘娘关心。妾初入后宫,自然是稍稍有些不习惯,但是妾会努力尽快适应的。” 钱皇后倒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坦率,即使是那吴妃和王妃,虽然成亲当天就收到了冷待,但是第二日来坤宁宫请安,也都是言笑晏晏地说自己过得很好的。这姑娘,倒还真是实诚。钱皇后笑了一笑:“有太子在,相比你很快就会适应宫中的生活的。” 这话由钱皇后说出来,与其说是劝诫,倒不如说是在打趣儿了。柏芷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但是脸却慢慢变得有些红了。太子对她,的确算得上体贴照顾。 钱皇后见柏芷羞红了脸,便也不再打趣儿,而是话锋一转,问道:“许久不见柏大人,柏大人一切可好?” 柏芷一听钱皇后提起自家老爹,心里头惊讶极了。自家爹不过是一个区区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为什么皇后会知道他?并且从她的语气来看,像是和自己老爹十分熟络的样子。不过总是心中疑惑,柏芷还是毕恭毕敬地回道:“多谢娘娘挂心,父亲一切都好。” “那就好。”钱皇后微微一笑,“柏大人是个好人。” 柏芷只能低头谢皇后称赞,但是心里面的疑惑更深了。虽说锦衣卫是天子近臣,但是一般只有袁彬这个总指挥使才是天子的心腹。自家老爹不过一个四品指挥佥事,却连皇后都知道她,并且听皇后口气,还挺熟稔。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第十四章 “容姑姑,把本宫要赏给柏妃的东西拿出来。”钱皇后吩咐侍立在她身侧的容姑姑。容姑姑马上捧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来到了柏芷跟前。 柏芷恭敬地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匣子。打开的紫檀木匣子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支九展凤翅金步摇。随着匣子晃动,步摇上头那只凤凰的翅膀也微微晃动,因着正殿内光线明亮,反射出璀璨的光晕。 太子的妃嫔于成婚第二日清晨向皇后请安,若是皇后满意该女的德行举止,便会赏赐一件首饰,作为长辈对后辈的肯定。因此当钱皇后让容姑姑拿赏赐出来的时候,柏芷并不惊讶。只是见到这做工精致、贵重华美的九展凤翅金步摇之后,她不由愣住了。首饰贵重华美到还是其次,毕竟是在集天下珍宝于一处的宫中,这也正常;只是这九展凤翅金步摇背后的含义...... 柏芷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钱皇后。对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似乎真的只是在赏赐一样寻常的首饰,并没有什么深意。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柏芷安慰自己,向钱皇后行了一礼:“谢皇后娘娘赏赐。”然后便郑重地合上了匣子,交给了身后的芳汀。 这时周贵妃身边的姑姑也捧了一个红木匣子,来到了柏芷跟前,柏芷亦是恭敬接过,向周贵妃道了谢。 周贵妃赏赐的是一只赤金嵌翡翠滴珠臂钏,亦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不过好歹没什么深重的寓意,让柏芷松了一口气。 看着柏芷接过了周贵妃的赏赐,钱皇后微微一笑:“柏妃初初嫁入宫中,想来还未游览过御花园吧。今日天气甚好,不若去御花园转转?” 虽然是用了商量的口气,但柏芷可不会傻到拒绝钱皇后的提议,因此便向着两人再次谢了恩,这才告退。临走之时,柏芷余光看到周贵妃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暗暗思量:莫不是钱皇后和周贵妃有事要商议? 柏芷猜的倒也八九不离十,周贵妃的确有话要与钱皇后说。只是“商议”二字,却是有些不恰当。 钱皇后是当今天子英宗的原配,得他一生的爱敬。当初英宗为瓦剌部所俘,为迎他回朝,她把自己宫中的全部资财输出,每天悲哀地呼天号地,祈求神灵保佑。英宗好不容易被放回,当时却被幽禁于南苑。虽说有“太上皇”的称号,然而实则为当时的皇帝所忌讳,就连平日的吃穿用度也无供给,还是钱皇后带领一众妃子做些女工、悄悄托了可信的太监拿出去变卖,这才勉强得以维持生计。 而周贵妃却是因为生了朱见深这个好儿子,这才得以封贵妃。事实上,并不怎么得英宗的欢心。 因此即使是朱见深屡屡娶妃,也断没有周贵妃选择的资格,至多不过是英宗和钱皇后确定了人选之后告知她一二罢了。周贵妃在钱皇后面前,可没有什么“商议”的资格。 见到柏芷带着一行宫女出了坤宁宫,周贵妃这才客客气气地向钱皇后开口:“姐姐,不知您方才赏给柏妃的是什么好东西,我瞧着那孩子似乎是很惊讶的样子呢。” 钱皇后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昔年陛下送与我的一只步摇罢了。” 钱皇后话都说到这儿了,周贵妃自然知道她并不愿意告知自己。只是该问的还得问:“姐姐,不知陛下究竟是何心思,突然赐婚给太子也就罢了,竟以太子妃的仪仗和嫁衣将柏妃娶入宫中,莫非......?” 听到周贵妃的问话,钱皇后的面色稍稍有些不虞。这个周氏,昔日看她倒也是个老实人,只是随着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的心思渐渐也就多了。钱皇后冷冷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随意揣测的?贵妃你逾矩了。”钱皇后虽然仍对周贵妃以“贵妃”相称,但是话中的不快和稍稍的嫌弃却也是明显的很。 若是聪明人,此时就该住嘴了,偏周贵妃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问道:“姐姐您与陛下居于一室,总归知道一些的。还请姐姐......” 周贵妃话未说完,却被钱皇后打断了:“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暗讽我霸着陛下么!?” 自从经历了南苑幽禁再次登基之后,英宗对于后妃莺莺燕燕的心思早已淡了。虽然偶有召幸,但是谁也越不过皇后去。甚至近些年,他已经渐渐弃了乾清宫的寝殿,索性搬到坤宁宫和皇后同住了。只是英宗和钱皇后鹣鲽情深,钱皇后对英宗情深意重也是天下皆知的,因此并没与人觉得不妥。 周贵妃此时提到这个,也不过是太想得知英宗的心思,一时之间没有注意措辞罢了,但是在钱皇后听来却是大大的不敬。真是个蠢妇! 周贵妃见一向和善的钱皇后脸上出现了怒容,连忙站起身来告罪:“皇后娘娘息怒!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妾只是关心太子.......” “你若是关心太子,就应该早些把他身边的那个万氏给料理了!”连着坤宁宫正殿的侧殿突然传出了一个男子带着怒气的声音,周贵妃闻声心内一震,为何陛下此时尚在坤宁宫......?! 从旁边的寝殿内走出的正是英宗。昨日他和钱皇后一直等候从慈庆宫传来的消息,直至深夜。毕竟身子骨不行了,今日早上钱皇后起身的时候他还在休息。卧在榻上隐约听到周贵妃和钱皇后的声音,他一开始也没有在意,直到钱皇后的声音提高了许多,甚至带了些怒气,他这才仔细听。这一听可不得了,周贵妃又在惹皇后生气了! 英宗心里面十分无奈。当初和皇后成婚多年、耐心等待了许久,皇后仍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他这才无奈立了当时已经两岁、唯一的子嗣朱见深为太子。正因如此,当时只是一个周美人的周氏才能得以封妃、甚至是贵妃。只是现在看来,这个周氏着实是有些糊涂。 钱皇后见英宗出来了,连忙搀扶着他坐到了主位上:“陛下,您近来身子不好,可不要随意发怒。” “朕无事。”朱见深摆了摆手,看向周氏,“你若是真为太子着想,当初就不该纵着太子宠着那万氏。如今太子大了、翅膀硬了,一心护着万氏,就连朕亦是无可奈何,说来这都是你的错!” 虽然这是英宗、钱皇后和周贵妃心里面清楚地事情,但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被英宗训斥,周贵妃既惭愧又觉得没有脸面,只能喏喏称是,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下。 “娘娘,今早太子殿下不是说下朝了之后会去皇后宫里头找您的么,为什么咱们不在那里等呢?”捧着两个匣子的芳汀一路跟着柏芷出了坤宁宫,在两个小宫女的引领下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柏芷摇了摇头:“皇后娘娘都已说让我逛逛御花园,难不成我还能拂了她的好意?”更何况,周贵妃也似乎有什么话要跟皇后说吧。 御花园以钦安殿为中心,它把花园分成东西两个部分,近二十座不同风格的殿宇轩斋大致建在东西两侧对称的位置上。园内青翠的松、柏、竹间点缀着山石,形成四季长青的园林景观。 此时不过郁郁葱葱的长青树木,柏芷笑了笑,兀自往钦安殿南面的万春亭走去。 万春亭乃是四出的抱厦,十字折角平面的多变形亭子给人以雅致的感觉。此刻后宫之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都呆在坤宁宫里头,而太子新娶的那两个妃子似乎在慈庆宫的侧殿闭门不出,因此柏芷很放心地带着人走了进去。方才在坤宁宫虽说没说多少话,但是时刻都警醒着、深怕一个不小心惹了钱皇后生气,纵使坐在小圆凳上,那也只堪堪坐了三分之一凳面,柏芷觉得有些累。 却不想,万春亭内早有一名女子,此刻听到声响,她似乎亦是十分惊讶地回头看着柏芷等人。 柏芷就这么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只见她头戴莲花冠,耳垂明月珰,着一袭梨花青烟纱散花裙,这么清新雅致的妆扮配着那张成熟妩媚的脸,虽然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但是仍让人眼前一亮。这女子无疑是个美人儿。且她丰满的胸脯、妖娆的腰肢、成熟的韵味,是柏芷这样子的年轻姑娘身上所没有的独特魅力。 柏芷一阵惊讶:瞧这女子的打扮,应当不是宫女儿。莫不是皇上的妃嫔? 她一下子犯了难。也不知对方的品阶如何,自己和她要怎么要怎么见礼? 然而还没等柏芷皱起眉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已然惊呼出声:“万姑姑!” 万姑姑?柏芷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并不止因为这两个宫女的一惊一乍,而是她突然想起了明朝一个有名的宠妃,那个和皇帝相差19岁之多的万贞儿! 柏芷在心里头告诉自己要冷静,万也不是个多么不寻常的姓氏,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呢。毕竟再怎么样,柏芷都无法把今晨还对自己温柔相待的朱见深和那个历史上对于大自己十九岁的万贵妃有着病态的依恋的皇帝联想在一起。 然而有时候事情就是那么的巧。 正当柏芷一行人和万贞儿有些互相对峙、彼此都不愿先开口的时候,又有人进了万春亭。 柏芷循声回头,这身穿明黄色蟒袍、头戴紫金冠的不是她新嫁的夫君朱见深又是谁? 只是他现下又为何出现在这御花园里? ☆、第十五章 朱见深此时刚刚下朝,本想往坤宁宫去,但是却有一个小太监给他带了信儿,说是万姑姑在万春亭等他。犹豫再三,他还是先去了御花园。反正御花园与坤宁宫离得近,他去看看万贞儿究竟有什么事儿,然后再去坤宁宫就是了。但是他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柏芷。 一时之间,朱见深亦是微微有些怔忪,甚至有些慌乱。他没想到柏芷竟也在这儿!不知为何,看着疑惑地看着他的这个姑娘,他竟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心虚。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万贞儿早已笑盈盈地上前挽住了他的臂膀:“殿下,您可来了!让奴婢好等。”竟是丝毫没有将柏芷放在眼中的样子。 芳汀见到这场景也不由十分疑惑,这个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竟敢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勾搭太子!最可怕的是,太子似乎竟然没有甩开她的手、斥责她的无状,甚至是任由她挽住了他的手。然而这个女子虽然娇媚,却已经不年轻了呀...... 芳汀有些忧心地看着自家的小姐:太子殿下这样子,可真是让人寒心......果然小姐的脸上已经微微出现了愠容。从小到大,小姐只要是不高兴,多半不会马上发火,但是肯定会变得更加清冷,只定定地看着惹她不高兴的人。 柏芷看着朱见深和万贞儿站在一处,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俩交握着的手,直看到朱见深轻咳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拂去了万贞儿的手。 柏芷这才面色极淡地向朱见深行了个礼。 朱见深免了柏芷的礼之后,柏芷便一直盯着万贞儿看。万贞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举止娴雅、然而却透着分冷傲的就是朱见深昨日新娶的柏妃了。钱皇后虽然派人将她看守了起来,然而今日早上朱见深去上朝之后,那些人便回了坤宁宫覆命了,她也就恢复了自由。 万贞儿原有自信,这柏妃定然也会难逃被冷待的命运,但是昨日朱见深未来见她,她心中已有不安。出去急急抓了一个小宫女一问,她的心也是猛地一沉。 柏珍那个大老粗,生出的女儿倒是不一般,竟然笼络住了太子!原先对柏芷不屑一顾的万贞儿突然生出了一丝忧虑之心。只是.......且不论太子为何会与她圆房,万贞儿仍有信心,朱见深离不得自己。十多年相伴相守的情分,又岂是一个小姑娘能够比的过去的? 但是今日见到柏芷,万贞儿却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一般。在这宫里头呆了这么些年,任凭多娇媚的美人儿,万贞儿都见得不少。但是这样子有着清冷气质的姑娘,却不多见。虽然这姑娘眉眼间尚显稚嫩,但是不知为何,万贞儿觉得她看向太子和自己的目光却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似是洞悉了她心底的一切。 自己这是怎么了?对着这么一个黄毛丫头,竟生出了退意。万贞儿在心里头嗤笑一声:万贞儿,这可不像你自己! 思及此,万贞儿也就骄傲地扬起了头,直视柏芷。 而在朱见深的眼里,看到的就是柏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柏妃......”朱见深刚想要与柏芷寒暄两句,缓解一下现下的尴尬,却不曾想柏芷也开口了:“不知这位姑姑是在何处伺候的?” 万贞儿一怔,倒没想到柏芷会问这个。只是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笑颜如花地向柏芷行了个万福:“奴婢是在太子殿下身边贴身伺候的!”她特定在“贴身”上头加重了语气,想要让柏芷知道,自己和朱见深的亲密关系。 然而柏芷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说出了一句让她想要吐血的话:“姑姑不必如此多礼,请起吧。” 万贞儿本是想要给柏芷一个下马威,却不想对方直接淡淡地点名了自己的奴婢身份。再抬起头时,她妩媚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这个柏妃,可真是好样儿的! 倒是朱见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还是觉得芷儿很可爱很有趣啊。 然而柏芷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就让他瘪了嘴:“那殿下就在这儿和万姑姑好好赏景吧,妾先行告退。”说完,柏芷也不理朱见深,就这么带着芳汀和另外两个被柏妃娘娘的气场惊呆、双眼闪着小星星的小宫女离开了万春亭。 出了万春亭,芳汀问道:“娘娘,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随便逛逛吧。”柏芷毫不在意地说道。但是她心里面可没面上表现出来得这么云淡风轻。本以为加入皇室、定是一番后宫争斗,然而从昨日和今早太子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觉得他还不错。只是这似是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好运也只是持续到今早,在她没有得知太子身边有一个万贞儿之前罢了。 万贞儿此时还不是手握后宫大权、甚至将自己的手伸到西厂的万贵妃,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罢了。只是不知日后,会否同样圣宠不倦、如日中天? 那么到时候,自己的日子又要怎么过呢? 虽然既茫然又疑惑,但是柏芷并不打算对这万贞儿退避三舍。逃避在任何事上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更何况,此时她尚在微时,自己就对她心存惧意,若是等到她飞黄腾达了,这后宫之中可还有自己一席之地? 柏芷本就不是个单纯的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世之前,她已经在社会上活到了二十五岁。虽然不曾阅尽世间沧桑,可也总算是见识过了世态炎凉。虽然在柏府的十多年来,父母娇宠、长兄纵容,但是此时加入宫中,她心中原先被抹去的防备和警醒也早已渐渐苏醒。 她本来就对爱情不抱希望,唯一念的,是“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的信条。男女之间可以没有爱情,光是靠着对彼此的尊重和舍不得,也能够好好过下去。朱见深之前对她的温柔和照顾她不是不知道,正因如此,也生出了要和他交心、好好过下去的念头。只是万贞儿出现,她的这个念头又动摇了。 想来朱见深的知己,应当不会是自己吧。虽然心底不知为何徒生出一丝惆怅来,但是柏芷将这归结为对未来之途不好走的担忧,并未细思。 说到底,这后宫中的女人又有哪一个是依靠帝王的爱情活下去的?若是没有几分手段和运气,恐怕早就被啃得连渣都不剩了。 不知不觉,柏芷等人走到了一个小轩之前。这轩倒是并无特别之处,让柏芷觉得眼前一亮的是轩前的琉璃花坛。这花坛极为精细,体量、造型恰到好处,下部为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饰有行龙及缠枝西番莲图案,上部用翠绿色栏板、绛紫色望柱环绕,基座与栏板之间施用了一条汉白玉石的上枋,色彩对比强烈,却又十分协调。只是花坛内种植着的五棵乔木光秃秃的,看不出是什么植物,为这稍许有些寒冷的天徒增了几分萧瑟。 柏芷回头向那两个小宫女问道:“这是哪儿?” 那两个小宫女尚还沉浸在柏芷方才对阵万贞儿的余威中,心里头对她可是佩服的紧。要知道,起码在太子的慈庆宫内,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万贞儿说话。即使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偶有训斥,但那毕竟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亦是太子的长辈,是理所应当的。 更重要的是,今日柏芷明显反过来给了万贞儿一个下马威,太子不但没有动怒,若是没有看错的话,似乎还扬起了嘴角。柏妃娘娘,真的是太厉害了! 因此柏芷这么一问,那两个小宫女马上受宠若惊、争先恐后地答道:“回娘娘,这是绛雪轩!” “绛雪轩?”柏芷微微一笑,“这可真是个好名字。想来等到春和景明,这花坛内的植株又是一番明丽景象吧。” “娘娘英明!”一名小宫女争着说道,“等到这五株海棠盛开的时候,随风飘舞,满地就像是落满了米分红色的雪花,可好看了呢!” “是么?那等到海棠盛开,我一定得过来好好瞧瞧。”有风吹过,从柏芷脸上拂过。虽然尚带着一丝冷意,但是春天马上就要到来,柏芷似乎已然听到了御花园内的植株们苏醒的声音。天上的云儿悄悄散开,太阳出来了,阳光慢慢地洒了下来。 沐浴在阳光中,柏芷慢慢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是将至的温暖明媚的春意和清新的味道。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左不过是一个万贞儿,又不是什么大魔王,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不是? 想到这儿,柏芷笑眯眯地睁开了眼:“咱们回宫吧!” 快到中午了,不知道王女史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呢? 看着带着笑意的柏芷,芳汀和那两个小宫女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变好了。唔......带着笑意的娘娘,似乎变得更好看了呢! 坤宁宫内,周贵妃已经告退,唯有帝后两人对坐品茗。许久,英宗这才开口:“多年不见柏珍,未曾想他的女儿都已经这般大了。” 钱皇后嗤笑:“陛下这话说的,您都已经将人家的小女儿配给了太子,怎会不知人家闺女的年纪?” “若不是当日暗卫前来回报,说太子和袁彬一起逛灯节的时候遇见了柏珍的女儿,我都忘记了柏珍还有个女儿。”英宗笑笑,“我方才在里头听着,是个知礼的姑娘。” 钱皇后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我瞧着,这么一个好好的姑娘,许给了太子,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儿。柏珍对他家闺女的宠爱程度,可是整个顺天府皆知的事情。若是以后太子慢待了这姑娘,恐怕柏珍......”不同于英宗对柏芷的一无所知,钱皇后可是不止一次听到入宫觐见的夫人们说起柏大人家的小女儿。品貌到还是其次,只是柏珍的态度不禁让人觉得温暖。就连小女儿偷穿他的飞鱼服,他都毫无脾气呢。 “臣子就是臣子,既然他家姑娘嫁给了太子,那就得认命!”听到钱皇后这么说,英宗不由板起了脸,“他柏珍还能仗着之前的功劳,说太子的不是不成!” ☆、第十六章 “陛下!”钱皇后听英宗说的实在不像样子,不由出声制止了他。 虽然他们现下是这大明朝最为尊贵的一对夫妻,但是若不是柏珍当初驻守南苑之时,多有照顾,再加上他时不时的周济,他们未必能够撑到现在。有一回,英宗得了大病,当时的皇帝虽然知道,却明令不准太医前去看诊。眼看着英宗就要病入膏肓,也是柏珍暗中请了大夫、又出资买药,英宗这条命才保了下来。 因此对于柏珍,钱皇后一直是抱着感恩的心的。都说若不是石亨等人拥护,陛下不可能再登皇位,可又有谁知道,若不是柏珍,陛下的这条命早就没了呢。 之后论功行赏,只堪堪给柏珍封了个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钱皇后已觉得有些对不住柏珍。只是毕竟她只是一介妇人,也不好对于朝廷上的封赏说些什么,只能将这心思放在心里。 也合该是因缘巧合,柏珍的闺女竟然嫁给了太子。且根据容姑姑等人回报,这姑娘的确被柏珍和他夫人教养的不错,钱皇后便起了补偿之心。想要对这年纪轻轻的柏妃好一些。 英宗站起身来,走到了钱皇后跟前,牵住了她垂在膝前的手。 年轻的时候,只觉得男女□□是最为畅快肆意的,亦是男女间交流感情的最好方式。年纪大了,便觉得,每日每日,只要对方在自己视线中,说说话、即使是吵吵架,那就足矣。 “梓潼,你不必担心那柏珍。他虽然脾气臭些、性子硬点,但是总归是忠君爱国的。即使日后柏妃不得太子的欢心,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更何况,他对柏家那个小姑娘还是有信心的。这不,她方嫁给太子一天,太子的性子就收敛了一些,混不像以前那般只会粘着那万氏了。 英宗低头看着钱皇后,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只是担心,万一我散手西去,留你一人在世上,这宫中的奴才会怠慢于你。”他和钱皇后相扶多年,若说有什么遗憾的,那便是钱皇后从未生育。当今的太子虽然由她抚养长大,但是毕竟不是亲生骨肉。他若是驾崩,等那周氏成为西宫太后之后,恐怕钱皇后的日子就没现在这么舒心了。 “陛下说的什么话!”钱皇后眼眶都红了,“您好好的,说什么不吉祥的话!” 英宗拍了拍钱皇后的手背:“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太子未来正妃的人选。” “陛下.......”饶是尊贵多年的钱皇后,此时仍被英宗这略带悲戚的话说的流出了眼泪。 一时之间,坤宁宫内噤若寒蝉,无任何一丝声息。帝后默然对视,阳光扫过窗楹,应是极其灿烂明媚的光景,却不知为何带出了几分阴影。 再说那柏芷回宫之后,吩咐芳汀将皇后和贵妃的赏赐好生收好,便开始催促小厨房内的王女史准备午膳了。 午膳方才摆上,柏芷正欲享用,却听得清漪阁外的小太监唱声道:“太子殿下到!” 不知为何,突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柏芷“啪”的一声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搁在了桌上,带着阖宫的侍女到正殿门口迎接朱见深。 柏芷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见到朱见深。但是偏偏,自己住的清漪阁就在慈庆宫的地头上,自己嫁的就是这大明朝的太子殿下。这个时候,除了忍,还能怎么办呢? 之前柏芷从万春亭离开之后,朱见深便想要追上前去,只是万贞儿拖住了他,缠着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朱见深心内对万贞儿还是有几分喜欢依赖的,毕竟是陪了自己这么些年的老人了,他并不忍拒绝万贞儿。 因此等到他好生安抚了万贞儿,从御花园感到清漪阁的时候,柏芷这边都已经摆上了午膳。 匆匆免了小太监的请安,朱见深匆匆踏入清漪阁之后,看到的便是自己昨日新娶的这个姑娘带着一宫侍女、低眉顺目地候在正殿门口,给自己盈盈下拜的情形。 他连忙上前搀起了她。虽然对方什么也没说,只眉眼淡淡地向自己道谢,但是朱见深的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了一丝内疚和不舍。 自己认识的她......不应是这个恭顺的样子。昨日的温头缱绻似乎还在眼前,这个姑娘有多么娇气也是他心里头清楚万分的事情。看见她和宫里头的妃嫔、甚至是宫女一样,谦卑地在自己面前低头弯腰,他的心里面就觉得很不好受。 “芷儿,在孤面前,你不必如此多礼。”朱见深牵起了柏芷的手,坐到了摆满午膳的桌前。 柏芷却只是淡淡道:“礼不可废。”说完便开始接过王女史手里头的那套新拿来的餐具,帮着朱见深摆好。 看着这样子冷淡的柏芷,朱见深的心里面有些不痛快。但是对方的举止礼仪一丝不错,就连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看着捧着筷子、欲交到他手里的柏芷,朱见深反倒生出一丝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想法。 无奈接过了筷子,朱见深给柏芷夹了一大筷子鲜笋:“芷儿不用想着伺候我用膳,自个儿吃饭吧。” 柏芷点了点头,便乖乖抱起了自己的碗,真的自顾自开始用起了午膳,连一个眼神都不再给朱见深。 看着自家主子和太子之间既尴尬又别扭的相处模式,一众侍女心里头纳闷儿极了:这是怎么回事?早上的时候娘娘和太子之间相处还融洽的很,怎么娘娘出去拜会了一下皇后娘娘,回来之后就变得这么奇怪了? 唯有侍立在柏芷身侧的芳汀在心中苦笑,自家小姐这恐怕是因为方才在万春亭内遇见的那个万姑姑不高兴了。瞧着太子温文尔雅的样子,竟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就和那万姑姑亲亲密密的,怨不得小姐心里头不痛快。 也不是说自家小姐是个醋坛子,若是今日遇见的是慈庆宫内的吴妃娘娘或者王妃娘娘,小姐可能也不至于这么生气。然而太子却不顾自家小姐在场,和一个宫女在万春亭内亲热,这才是小姐不开心的原因罢。 芳汀伺候了柏芷这么些年,按理说十分了解柏芷,因此她觉得自己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了。 “我说呢!原来是遇见了万姑姑!”而王女史送完餐具之后,在回到小厨房继续忙活之前,瞅了个空档问了一个跟着柏芷前去坤宁宫请安的小宫女儿,这才知道了原因。 “是万姑姑给主子脸色瞧了?”王女史觉得柏芷心气不顺、八成就是因为那嚣张的万贞儿了。毕竟万贞儿在这慈庆宫是个极其霸道的存在,太子为了她连吴妃和王妃都给打入冷宫了,自家娘娘昨日和太子殿下成婚,万贞儿给自家娘娘下马威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她倒也没觉得惊讶,只是继续问道:“难不成,太子殿下也站在万姑姑那边?”以太子之前的表现来看,偏帮万贞儿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太子又来清漪阁用午膳了? 王女史表示很疑惑。 哪知那小宫女却突然激动了起来,简直口沫横飞道:“才不是呢!姑姑,您都不知道今日娘娘多厉害......”她把在万春亭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女史。 “这......”王女史到不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自家主子竟然是个这么彪悍的存在,能让一向自命清高的万贞儿主动向她行礼。知道了始末,再仔细回想太子方才温柔的话语,王女史脸上简直笑开了花:“樱草,看来咱们娘娘,可是个人物呢!”以她的经验,太子心里头肯定是十分喜爱自家娘娘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紧张地来清漪阁安抚娘娘呢? “咱们娘娘当然厉害啦!”那个被唤作樱草的宫女捂着自己的脸,“刚才娘娘可真是神气!那可是大伙儿都害怕的万姑姑啊!” 看着一脸崇拜的樱草,王女史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小姑娘,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过有一点她说的没错,这么看来,自家娘娘往后神气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王女史如今三十出头,长着一张和气的圆脸,大多数时候都是笑嘻嘻的,让人心生亲近之心。虽然这方才是柏芷住在清漪阁的第二日,但是从尚宫局调过来的女史和宫女们却是提早了十来天左右就已经住进了清漪阁,适应环境、以便更好地伺候新主子。比起周女史的清高,王女史在清漪阁的人缘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更加值得一提的是,在被调到清漪阁之前,她曾经在长春宫伺候过代宗朱祁钰的敬妃娘娘。因此不管是从经验还是阅历来瞧,王女史的眼光都算不错。 的确,朱见深对于柏芷,又何止于简单的照拂一二?若是一个人开始对另外一个人上了心,那或许就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的开始。即使是在这迷雾重重、算不得清朗的后宫之内,也可能会有单纯美好的感情。 ☆、第十七章 不过这一点,即使是局外人心领神会,处于局中的当事者可能得等到很久之后回头再看,方才惊觉。呀,原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他/她啦! 因此现下在清漪阁正殿内看似和和气气一同用着午膳的太子殿下和柏妃娘娘可仍旧是当局者迷。 朱见深见柏芷沉默地捧着自己的碗吃着午膳,也不搭理自己,时间长了,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了一声,伸箸夹了一筷子的炒鲜笋,放到了柏芷的碗里头:“芷儿,这是新鲜的竹笋,你尝尝味道。” 此时竹笋方才长出,物以稀为贵,便是宫中,也只有贵人们才有一定的份例,能够吃上这开春头一批竹笋。 柏芷是喜欢吃竹笋的,只是这盘炒鲜笋一直放在朱见深面前,她也懒得越过他去夹,这才一直没有吃。此时朱见深亲自夹了给她,纵使她心内还是有些闷闷的,但也听话地将这筷子竹笋尽数吃完。最后,她还不忘多谢朱见深:“谢太子殿下。” 听着柏芷有些低沉的道谢,朱见深的心里也略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他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今晨芷儿还是好好的,为何到了中午,就变得如此疏离起来? 朱见深并不是傻子,他想到柏芷在万春亭内突兀的离开,心中隐约也有了想法:莫不是,芷儿在恼自己没有去坤宁宫接她? 作为金尊玉贵长大的太子,虽然八年之前过得坎坷,然而代宗朱祁钰面子上也得善待这个侄子,并未真正为难过他。纵使底下的下人们心存怠慢,但朱见深毕竟是主子,何时看人颜色、揣度他人心意过?更别提小心翼翼地揣摩小姑娘的心思了。 在他看来,自己在万春亭陪着万贞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没又陪着柏芷一同回清漪阁,纵然是不体贴,但也没有什么过错。因此柏芷冷不丁地不搭理他,他也是觉着有些莫名奇妙。柏芷虽然娇气,但是并不是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的骄纵的小女孩。所以她,究竟是怎么啦? 秉着有问题就要解决的念头,朱见深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芷儿,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呀?” 他有些期待地看着柏芷,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够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谁知柏芷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殿下这是哪儿的话?妾并无不愉。”冷冰冰的语气、一本正经的口吻,可谓是最佳官方回答。 殿内侍立着的宫女都为柏芷捏了一把冷汗、唯恐她得罪太子。要知道,太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便是平日里张扬的万姑姑,在太子殿下跟前,也都是温柔的很。 谁知朱见深听见柏芷的回答,虽然眉毛皱的更深了,但仍是没有想要动怒的迹象。他甚至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坐的离柏芷更加近了些:“芷儿,这儿只有我和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都说给我就是。” 柏芷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殿内低头侍立着的下人,心内十分无语。感情太子殿下都没把这些下人当人看呐。 朱见深随着柏芷的眼神打量了一下殿内的众人,还以为柏芷是还没有习惯宫内的规矩,在这么多下人跟前抹不开脸。他笑了笑,正欲挥手让殿内的下人们离开,却听见了自己的贴身小太监小安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太子殿下,万姑姑方才在自己房中晕倒啦!” 小安子这声音一出,朱见深和柏芷的脸色俱是一沉。 方才自己到清漪阁的时候,这小安子分明陪着自己一同过来,守在清漪阁的殿外的,为何现下却来通知自己万贞儿晕倒了?朱见深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其中的猫腻。自己的贴身小太监不想着好好伺候自个儿,却反过来偏帮太子宫里的其他女人争宠。即使是自己心里头记挂着的女人,小安子此举也已触到了朱见深的逆鳞。 而柏芷皱眉则是因为听到了“万姑姑”这三个字。她的心里面很不舒服。原本她就知道,自己嫁给太子,就算不提眼前那吴王二妃,就算是往后,这后宫里头的女人也决不会少。想要独占他的宠爱、或是爱上他,都是愚蠢的举动。因此她本就抱了平常心入的宫,所求不过柏家上下安然罢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无法忍受朱见深和万贞儿在一块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怕日后那会宠冠后宫的万贵妃,还是可惜眼前这清风霁月的男人。 说是男人,可他不过只比自己大上一岁罢了。放在现代,不过是个少年罢了。这么年轻,就要把自己搭在快要四十的万贞儿身上了么?未免也太过可惜。 柏芷知道是自己任性了。或许朱见深和万贞儿之间,真的是那所谓的真爱呢?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情无关年纪么? 而他对自己的温柔和体贴,或许是他本身即是如此。上元灯节那日,他不也将那支蝴蝶步摇让给了自己么? 但是,她柏芷是从来不相信所谓真爱的。说到底,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意和永不止息的真心?万事皆有因果。 而此刻她,是真的非常非常的讨厌万贞儿。连带着连朱见深也不待见起来。 不管如何,之前朱见深苦心营造出来的好氛围和柏芷稍稍的松动都被小安子这一声给破坏了,偏小安子还不会看自己主子的眼色,殷勤地走到了朱见深身边:“殿下,咱们走吧。”娴熟的动作和理所当然的语调仿若这样的事情已然发生了成千上百次一样。 本就心气不顺、暗自按捺的柏芷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那之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朱见深:“殿下,这可真是您的好奴才啊,懂得如此为您着想。” 朱见深的脸微微有些发热,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突然转过身来将小安子踹倒在地:“狗奴才!” 小安子正半猫着身子打算邀宠呢,猛不丁被朱见深踹了一脚,跌落在地之后还像个球一样向后滚了一滚。这下子殿中原先有些严阵以待的侍女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安子的脸一下子“腾”的红了。原先自己替万姑姑找太子的时候太子可不会这么对自己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儿?小安子心内叫苦不迭。他偷偷抬头,想要看看自己主子的脸色,却不经意地正好与柏芷看向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小安子的心内瞬间像点燃了一个大火把一般透亮:是了,是了!都是这位柏妃娘娘!自打她昨日嫁给太子,自己就已经被踹了两下了!这柏妃娘娘,可还真是个灾星啊! 小安子想的出了神,亦是不知道眼神的避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柏芷出。朱见深见状,心里面对小安子的不满更深了。往日里他眼皮浅,经常做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自己也就这么算了。但是现在看来,简直是后患无穷。 想到这儿,朱见深沉声呵斥道:“我看你的规矩还没学好,竟敢这样直视主子!自己去领二十大板吧!” 不得不说,朱见深发起怒来还是很有威严的,原先听到“二十板子”欲求饶的小安子抬头看见了朱见深沉下的脸庞,便硬生生地将求情的话咽了下去,磕过头谢过恩之后便怏怏地自行离去了。 朱见深回头有些抱歉地看着柏芷:“芷儿,孤尚有政事尚未处理,晚上再来。”说罢也便离开了。 柏芷看着未动多少的午膳,在心里面暗暗叹了口气,便坐下继续吃了起来。 就算她这局外之人再怎么为朱见深感到可惜和不值,那也终究是镜中窥月罢了。尊贵俊朗的太子殿下看似触手可及,然而他的心却离自己远的很,自己的这份心意,竟是杞人忧天罢了。 也罢,她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在宫中呆下去也就罢了,还是不要多了旁的心思才好。 而那声称晕倒了的万贞儿此时却是卸了明艳的妆容,披散了一头青丝,半躺在自己的床上等着朱见深到来。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往日里依着太子对自己的宠爱,自己何至于作出如此失分寸、失体面的事情,以此来测试太子对自己的心意呢?然而那柏妃嫁入宫中不过两日,太子却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对自己可是冷淡的很。 但是万贞儿却没有想过,自己只是这偌大皇宫中的一个宫女罢了,虽说是慈庆宫的掌事姑姑,但却没有品级,又何提失体面呢?她所谓的体面,不过是靠着朱见深对她的宠爱纵容罢了。 正当万贞儿躺在床上兀自思量,等会儿朱见深来了之后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却有一个小宫女冒冒失失地进了房间:“姑姑,不好了!小安子被太子罚了二十板子!” “什么?!”万贞儿震惊地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原以为,太子虽然对自己不如以往热络,然而听到自己身子抱恙,定然会马上赶来的,却没想到作为传信者的小安子被罚了。 但是她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失了太子的心,带了一丝颤音,她慢慢开口:“那...太子呢?” 那前来报信的小宫女低着头,不敢看万贞儿:“太子殿下回内阁处理政事去了。” ☆、第十八章 万贞儿闻言,心中最后的一丝期望都被击碎了。这个时候,她反倒冷静了下来。起码在这小宫女面前,自己不能乱了分寸:“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要歇息一会。” “是。”小宫女低眉顺眼地出去了,还轻轻地为万贞儿关上了房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房间里的时候,万贞儿顺手拿起了床上的青花瓷枕,猛地砸在了地上。上好的青花瓷枕应声而碎,那瞬间万贞儿似乎也听见了自己身体内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她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姓柏的小姑娘,竟有这般的本事,让太子在短短两天内就改了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万贞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略带狰狞的微笑:她万贞儿能从一个无名的小宫女走到今天这境地,靠的可是真本事。她就不信,太子会就这么和自己疏远了去! 而那小宫女原本是想向万贞儿邀宠,却未料到太子殿子不止没有前来探望万贞儿、甚至还惩处了小安子。她一边哀叹自己今日时运着实不济,一边怏怏地回了慈庆宫的大厨房里头做事。 她本就是在大厨房里头当差的粗使宫女,只是觉着活计着实累人,这才转了心思,想要讨好万姑姑,也好换个轻松的差事。 “哟,这不是大忙人昔如么?”厨房里头当差的其余人等见到她回来了,俱都忍不住奚落道,“怎么,在万姑姑那里讨不到好,舍得回来了?” 昔如一下子红了脸,也不回话,只默默地回到了一个放着砂锅的炉前,拿起了扇子开始轻轻扇起风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心着点儿,这是吴妃娘娘午膳的煲汤!”一个胖胖的妇人见到昔如走到了这锅汤前,马上嘱咐道。不过说归说,她还是在一旁看着昔如扇风,并没有想要抢过她的活计的样子。 这妇人正是吴妃宫中的黄女史,负责吴妃的膳食。 按理说,既然宫中配了尚膳局的女史,那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厨房,这王女史完全没有到大厨房里借火的必要。 只是自打朱见深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吴妃和王妃的厌恶之后,下人们也开始怠慢起来。不仅平日里伺候的态度不怎么好,便是作为太子妃嫔应有的份例,也被苛扣了起来。这王女史自然也就不惜得在小厨房里头做饭,就只在大厨房里挑一些菜品,草草呈上了事。更何况,这大厨房里供使唤的粗使宫女还要多上一些,更加省力。 黄女史见昔如接过了自己的活煲起了汤,也就乐得清闲,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她。许是时间久了无聊,她开始和昔如攀谈起来:“万姑姑怎么舍得放你回来了?” 虽然昔如是在厨房里伺候的粗使宫女,但是因为她一直巴结万贞儿,万贞儿也的确缺少可以使唤的人,便时不时叫了她前去伺候。这也正是大厨房里的管事对昔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昔如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苦笑道:“万姑姑身子不爽,叫了小安子去禀告殿下,谁知殿下呆在柏妃娘娘那里,并没有去探望姑姑。姑姑现在心里头不爽快,我也不好久留,便回来了。” 本来黄女史也是没话找话,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昔如:“太子殿下竟然因为柏妃娘娘而冷落了万姑姑?!” 不止黄女史,就连大厨房里头其他的人听到了这话,也全都停止了交谈,等着昔如的回答。 “是啊。”昔如呐呐答道。 “啧啧啧,倒没想到这位新来的柏妃娘娘倒还有几分本事,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笼络住了太子!”黄女史啧啧称奇。 因为柏芷居住的清漪阁位于慈庆宫最靠里的一隅,与王妃和吴妃所居的侧殿有一段距离,所以下人们对清漪阁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昨日太子殿下与那柏妃娘娘圆房了。 即使如此,他们也认为这不过是太子迫于皇上和皇后娘娘所施加的压力罢了。毕竟这柏妃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太子亲自从宫外迎娶回来的。且这位新娘娘的家世比起出身寒门的吴妃和万妃来说,那可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便是看在这一点的份上,太子殿下也会收敛一下自己的坏脾气的吧。却没想到柏妃娘娘竟有本事让太子殿下冷落了万姑姑。 大厨房里头这么多人,可不止原本就在那里当差的人。因此,午膳时间未过,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慈庆宫上下。 偏殿里头的吴妃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淡淡一笑:“这位柏妃定是个可人儿,能得到太子殿下如此的喜欢。” “哎哟娘娘,不论是怎样的可人儿,在奴婢的眼里都不及您呢!”吴妃的贴身宫女儿春丛忧心忡忡道,“若是殿下知道了娘娘的好,定然会加倍宠爱您!” 太子妃和皇后的人选必须出身寒门,然而选秀之时亦有官宦人家的小姐参选。皇帝或可纳为妃,或可赐婚于大臣,均是拉拢前朝的手段。只是考虑到这是太子头一回择妃,且皇帝自觉自己命不久矣,便有意选了两个出身寒门的秀女,本意是希望自己大行之后,朱见深的皇后便从这两人之中选出。因此这吴妃和王妃出身均不是那么高贵。 既无出身,那就只能靠自身的修养了。能够从几万名秀女之中脱颖而出、甚至被赐给太子为妃,这两位女子的德行、容貌、举止自然是上佳的。 吴妃和王妃现下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宫女均是在选秀进行到一半、只筛选剩三十人的时候,尚宫局调人过去伺候着的。这春丛虽然呆在吴妃身边不久,可早被她的容貌和气度所折服。 当吴妃还是秀女、与其他二十九个秀女一同住在北五所的时候,纵使有其他人存心挑衅,她也只是淡淡一笑而过。虽然她的大度和谦让是让春丛对她忠心耿耿的原因,但是到了慈庆宫之后,春丛便发现想要在这宫里头好好过日子,光有大度和谦让是不够的。若是没有太子的宠爱,纵使自己的主子有着如花一般的美貌,那也只能在下人的怠慢中仓皇老去。 春丛不想看着自己的主子落到这个结局,便有意规劝:“娘娘,过些日子咱们不若去拜访一下柏妃娘娘,和她打好关系,也好让她在太子跟前为您美言几句。若是能够遇到太子,那就更好啦!” 吴妃摇了摇头:“春丛,你忘了前些日子殿下的诏令,让我不得出这侧殿么?若是鲁莽行事,惹了太子的不快,那就更加不好了。”春丛的心思她都知道,她自己心里面也是有些不甘心的。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殿下就因为万姑姑的一句话,将自己软禁在了侧殿之中。只不过,情况越是糟糕,自己就越得冷静才是。 春丛听了吴妃的话,这才怏怏道:“那好吧......” 其实分外关心自家主子与太子的关系、甚至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的奴婢又何止春丛一人? 朱见深从清漪阁离开之后,柏芷悠闲地继续用膳,直到吃饱了,这才让宫女们把饭桌撤下。这之后,她甚至拿起了之前没有看完的话本子,倚在榻上继续看了起来。 看着悠闲的柏芷,在一旁伺候着的芳汀可是有些忍不住了。 好不容易寻了一个其他宫女都不在殿内的时机,芳汀半蹲了下来,靠在柏芷榻前:“娘娘,您怎么这么悠闲?”明明之前还不高兴的,这心情转变得也着实太快了。 柏芷这才舍得把目光从话本子上移开,看了芳汀一眼:“今早已经拜见过了皇后娘娘,顺便还见了贵妃娘娘,今日本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呀。” “可是......!”芳汀看着柏芷云淡风轻的样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时候娘娘不知应该要找人询问一下那位在万春亭里头遇见的万姑姑的事情么?看她和太子说话的样子和装扮,就知道这不是一位简单的姑姑啊。说不准......芳汀在自己心里犯起了嘀咕,她还和太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瞧她今日多趾高气扬啊! 但是这些话芳汀又不能直接说出口,于是只得换了方式,委婉道:“我瞧着午膳的时候您都没给太子好脸色看,还以为您心里头多不痛快呢!” “有么?”柏芷无辜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母亲从小就教导我们,食不言、寝不语呀!用膳的时候怎么能够说话呢?” 看着自家主子不痛不痒地躲过了自己的问题,芳汀可算是明白了,她这是不想再谈这件事情呢!可是......关于那位万姑姑的底细,是不是摸清楚了比较好? ☆、第十九章 芳汀可不知道自家主子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万贞儿的大名,因此现在看似是悠闲地在看画本,实则心里面有意装鸵鸟回避这件事情。 虽然今日没让万贞儿从自己处讨到好,但是柏芷知道将来冲冠后宫、令人觉得荒唐的万贵妃的出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她虽然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去,可也没有那与既定事实斗的壮志豪情。主要是......这实在是太麻烦了。更何况,太子殿下虽然温柔体贴,可却不像是会听自己劝告的人。既如此,还是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该干嘛干嘛吧。 这做主子的放宽心,底下伺候的可不能不走心。想起之前朱见深说晚上还会过来,芳汀问道:“主子,要准备太子殿下的晚膳么?”今日午膳柏芷与朱见深只吃了十多个菜,真的是略显寒酸。 “不用。”柏芷继续看着话本子,淡淡道。 芳汀真恨不得拿掉柏芷手里头的那本话本子,好让她注意到自己:娘娘,奴婢可是认真在问您问题呀,您这么随便不走心的回答真的好么?!若是太子在午膳的时候来了,那可该如何是好? 虽然柏芷已经明显表示出了不耐烦,但是芳汀觉得该问的还是得问:“若是太子殿下在晚膳时间过来了,那可怎么办?” 这下子柏芷总算是舍得赏给芳汀一个眼神了:“太子并未提及他要过来用晚膳呀,小芳汀你就不用替慈庆宫的大厨房着急了。” 得!当自己没问吧!芳汀为柏芷换了一杯热茶之后,忧郁地去找王女史商量晚膳该做些什么了。虽然她并非尚宫六局的宫女,并没有专门负责清漪阁内的一项事务,然而作为柏芷唯一带进宫里来的贴身侍女,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上到自家主子与太子殿下的感情,下到主子的起居饮食,都要操心。芳汀表示心很累。 结果柏芷所料不错。到了晚膳时分,朱见深真的没有到清漪阁来。不止如此,一直到了柏芷就寝的时间,他都没有来。 刚刚沐浴完的柏芷坐在梳妆镜前由芳汀为她细细地绞干她的一头青丝。柏芷的头发偏细,若是用力不当,便容易扯断,因此芳汀极其小心地将她的头发绞干,而后慢慢地梳顺。 这过程有些漫长,柏芷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自己的首饰匣,把玩起里头的簪环首饰起来。她嫁入皇宫,是能够带着自己的一些嫁妆进宫的;除此之外,尚仪局也循例做了好些首饰呈上供她挑选。。 今晨钱皇后赏赐的那支九展凤翅金步摇静静地躺在盒中,因着贵重,所以芳汀将它单独放在了妆匣的底层。展翅欲飞的凤凰步摇在宫灯柔和的光芒下发出了璀璨的金光,似是被蛊惑一般,柏芷伸手取出了这支步摇,好生欣赏起来。 钱皇后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凤凰步摇因其寓意吉祥,深受宫中女子的喜爱,佩戴者也并不在少数。只是这九翅的步摇,却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甚至是后宫里资格最老的太后娘娘,若是曾经拥有九翅的凤凰步摇,那也只有收入盒中、偶尔拿出把玩,却不能够再佩戴了。 然而自己不过是初初嫁入后宫,莫说皇后了,便是太子妃的名分,也不曾拥有。 想到这儿,柏芷摇了摇头,将这九展凤翅金步摇放回了妆匣。不论钱皇后究竟是什么意思i,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安安稳稳地过眼前的日子,并不打算牵扯到后宫的权利争斗之中去。 柏芷并不是傻子,她可不相信自己仅仅会因为得了钱皇后的眼缘,就被赐予这意义非凡的九展凤翅金步摇。说到底,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情。况且,为何钱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自己的父亲?这背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柏芷只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情况下,柏芷郑重交代芳汀:“芳汀,今日皇后娘娘赏赐给我的这件步摇,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一二。” 芳汀鲜少见到柏芷这么认真的样子,知道事关重大,便也郑重地应下了。一时之间,寝殿的气氛莫名有些凝重。 说到底,柏芷和芳汀不过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女罢了,纵使柏芷是穿越而来,但那多出的二十五年阅历却和大明朝完全是两个时空,除了心性更加沉稳些、看事更加透彻些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和在宫中沉沉浮浮多年而炼出的人精相比,她还稚嫩的很。这也正是柏夫人一再交代柏芷,在宫中要时时小心、不要耍小聪明的原因。 前途未明,柏芷心中何尝不是害怕的。 昨日和今晨朱见深对她极其体贴,本来让她一下子卸下了心防,元宵节之时的初见更让她惊叹缘分,对朱见深生出几分依赖来。但是万贞儿的出现却让她一下子认清了事实。 自己也不过是朱见深未来后宫中一个平常的妃嫔罢了,在万贞儿的盛宠之下便是那衬托红花的绿叶,是那最平凡的路人甲。若是命不好,成为炮灰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偏偏她就只知道一个万贞儿,对朱见深其他的妃嫔一点儿了解都没有。这下子,可真的得过完这辈子,才能知道自己最后的境遇了。 最重要的是,柏芷对朱见深死了心。这个人,注定不是一个可以仰仗依赖的人。纵使他将来会在这后宫乃至大明朝翻手成云、覆手为雨,但那也是为了另一个人。 这条路,注定只能她一个人走下去。 正当柏芷胸口雷霆万钧,迅速决定好了自己今后的路之时,琉和,也就是今早陪着柏芷去坤宁宫的另一个宫女儿突然有些仓促地进入了寝殿,颇为不安地向柏芷请了个安,便急急道:“娘娘,有人瞧见殿下往万姑姑的寝室那里去了!” 柏芷闻言马上皱起了眉。芳汀和琉和只当她是恼了朱见深不守承诺、今夜没有到清漪阁来,正欲劝慰,却听得柏芷冷冷对琉和道:“你是怎么知道殿下的行踪的?”这声调,比之之前冷对朱见深的时候还要低上三分,琉和猛地一颤,只觉殿中的气氛陡然变冷。 实际上,为了获宠,后宫众人窥伺帝踪也是常有的事儿。这么一比较,打听打听太子殿下的行踪就更加不是什么难事了。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是被柏芷这么一问,琉和只觉自己似乎是犯了什么大错,马上跪了下来,硬着头皮道:“奴婢...奴婢是见殿下这么晚了还未前来......这才打探一二的...” 眼瞅着太子对柏芷的宠爱纵容非同一般,甚至晌午就应下了今夜会宿在清漪阁,清漪阁的一众奴才自然卯足了劲儿,想要让柏芷趁此机会牢牢笼络住太子。毕竟主子得宠,下人才有出头之日。 有一件事儿柏芷不知道。虽然她吩咐芳汀,只需准备自己的晚膳便可,然而王女史却连朱见深的晚膳份例一同准备好了,以免朱见深在晚膳时候突然驾临清漪阁。 其实换个角度,下人们肯尽心,也说明了做主子的前途光明。 柏芷自然也知道自己宫里头的这些人干劲十足,想要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朱见深想要去哪里,想要宠幸谁,是他的自由。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了就能行的。起码在感情一事上,天道酬勤并不适用。更何况,她也不想。 看着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琉和,柏芷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想为难这些下人,但是规矩之所以被称作规矩,就是用来约束人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也不希望这些人日后因为一些自以为无伤大雅的事情而铸成大错。 “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窥探太子的行踪,这不合规矩。”柏芷示意琉和起身,有意放柔了语气交代道,“更何况太子想要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希望在我宫里头当差的都能守好规矩,不要因为这个而落人口实。” “奴婢知道了。”琉和心中本来是有些委屈的,说到底,她打探太子的行踪,也不过是为了自家的主子。却没料到不但没有收到赞赏,甚至惹得主子不虞。然而柏芷并没有为难她,还好言说了理由,这让她心中的不快和委屈顿时消散了。 ☆、第二十章 而朱见深此时正在万贞儿的寝处。 午膳时在清漪阁他硬了心肠拒绝了万贞儿,但是毕竟是多年的情分,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万贞儿那里。 万贞儿见到朱见深是有些惊喜的。虽说自信朱见深离不开来自己,但是毕竟自己年纪也不小了,甚至眼角的细纹靠着妆扮也挡不住了。这一个下午,万贞儿就呆在自己的房中,揽镜自看,心中倍增不安和彷徨。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是失了朱见深的庇护,自己还有什么呢?自己只是慈庆宫的管事姑姑罢了,名头好听、但却没有品级。若是那哪一天朱见深厌弃了自己,恐怕自己的下场比起吴妃和王妃来,要凄惨上千倍万倍。 所以在看到朱见深出现在自己寝室里头的时候,她真的是带了诚心诚意的笑容,一下子扑到了朱见深的怀里:“殿下,您来啦!” 朱见深看见只穿着单衣的万贞儿,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取过衣架上头的一件长衣披在了万贞儿的身上:“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么?怎么还穿的这么单薄?” 他这体贴的举动让万贞儿一下子红了眼眶:“奴婢还以为殿下不理奴婢了呢。” “贞儿不要胡思乱想。”朱见深微微抿住了唇,但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让万贞儿伤心的话。 万贞儿伺候朱见深这么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及背后代表的意义都极为熟悉。他抿唇,就说明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因此她也就见好就收:“殿下此时监国,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忙。能够抽空前来探望奴婢,已是对奴婢天大的恩赐啦。”万贞儿微微垂下了头,光洁白皙的脖颈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看上去既温婉又美丽。 朱见深果然上前轻轻拥住了万贞儿。阴影中,万贞儿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纵使那柏妃正当青春年华、面容姣美那又如何,最了解太子的还是自己。 然而这微笑尚未持续多久,朱见深的下句话让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贞儿懂得体恤孤便好。既然贞儿身子抱恙,那便好好休息吧,病好之前也不用急着前来伺候孤。” 万贞儿正沉醉在得意之中,岂会料到朱见深会说出这般淡薄的话? “殿下!”万贞儿伸手想要抓住朱见深的手,挽留住他。然而朱见深马上就放开了她,转身离去。万贞儿只恍惚听见朱见深说道:“孤先走了。”再抬头看到的已是他离开的背影了。 他好狠的心。泪眼朦胧见万贞儿看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男人渐渐远去的挺拔坚韧的身影,心里面满是惊惶苍凉:什么时候他的心竟变得这般硬?还是说,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他? 被自己的想法惊道,万贞儿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太子的宠爱和纵容犹在眼前,她还以为荣华权势触手可及。然而今日他这决绝的话语就像一把利刃一般刺进了她的胸膛。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厢清漪阁内,柏芷的头发已经干了。吩咐宫女们熄了大半的宫灯,柏芷已经打算歇下了。 然而正在此时,门外的小太监的通报声突然响起:“太子殿下驾到!”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似是投下了一道雷,原先消无声息的清漪阁瞬间又热闹起来。一众伺候的下人本就还没有歇息,听到太子驾到,马上就训练有素地做好了恭迎太子的准备,王女史面带笑容地提点芳汀:“还不快去告诉娘娘这个好消息!” 柏芷本未歇息,正就着床头的一盏宫灯在看一本游记,猛然听到朱见深前来的消息,轻轻地嘟囔了一声“都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以示埋怨,然而她的心底却划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喜悦。 就这样,柏芷被懵懵懂懂地披上了清雅的白玉兰散花纱衣和同色斗篷,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前去迎接深夜前来的朱见深。 当朱见深看到不施米分黛、披散着青丝的柏芷有些呆愣地站在门口迎接自己的时候,突然间生出了些安定的感觉。就好像,在外忙了一天,回到了自己家中,有人在等候一般。他伸手就想要揽住柏芷。 然而柏芷却打了个喷嚏。她往后退后了一步,有些戒备地问道:“殿下,您身上什么味道?好熏人。” 清漪阁的一众宫人再次为柏芷捏了把汗。明明是这么温馨美好的场面,为什么自家娘娘净说些破坏气氛的话呢?哎呀呀,太子殿下的脸似乎变黑了呢! 朱见深扬起衣袖,在空中轻轻挥了一挥,嗅了嗅味道:“有么?” 岂料柏芷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哎呀殿下,您快换身衣裳吧!这么浓郁的莲香,您都闻不见么?...阿嚏!” 柏芷对气味本就十分敏感,一众气味芬芳馥郁的熏香到了她这儿,却只能变成害她打喷嚏的罪魁祸首。为此柏夫人还曾经打趣过柏芷:“我家小芷儿可真是个狗鼻子!若是将来芷儿的夫君在外头乱来,回家就能被芷儿发现呢!” 当时在一旁爱女如命的柏大人还义愤填膺地说道:“将来我家小芷儿要是嫁给这种渣渣,我就带着兄弟们去揍他!” 没想到柏夫人的玩笑话几乎是一语成谶,但柏大人却无法带着他锦衣卫的那班兄弟们来揍朱见深了。 朱见深平日里并不熏香,今日身上这香还是在万贞儿寝室里染上的。 没错,平日里霸道张扬、眼里妩媚的万贞儿最喜爱的却是莲花。平日里穿的衣裳、戴的首饰的花样是莲不提,就是寝室里,也常常熏着莲香。 莲香清淡甜雅,常人只觉有微微的香气,但是对于柏芷来说,这却还是有些太过浓郁了。因此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子:“殿下,您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换了衣服我们再好好说话! 朱见深没想到又被这个小姑娘嫌弃了,而且这回还是在这么多宫人面前。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哦?那好吧。” 话音刚落,一早有宫人引着朱见深去了更衣的小隔间内。而柏芷只能半坐半倚在寝殿的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继续翻着自己方才在看的那本游记。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朱见深这才出来。而此时柏芷的脸都快贴到书页上头去了。朱见深看见她这个样子,不由觉得好笑,轻轻地走到她身旁,一下子抽走了她手里头的那本书。 没有了书作屏障,柏芷的额头一下子撞到了贵妃榻一边摆放着的大靠枕上。睡意终于消退,但是柏芷却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嗔道:“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好疼的!” 朱见深原是想和柏芷开个玩笑,更何况这靠枕虽然结实,可也不过是布料里头塞了棉花,怎么会撞疼呢?因此他觉得柏芷实在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因此他有些恶作剧地笑笑:“芷儿哪有这么娇弱?竟然连撞到靠枕上都喊疼呢!” 柏芷一下子拿开了自己捂着额头的手,凑到了朱见深跟前:“我才没说谎呢!不信你看!” 白如凝脂的玉手移开,朱见深看见柏芷皎洁的额头上真的有一块变成了米分红色,似乎真是撞疼了。 这个小姑娘,甚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娇气呢! 朱见深有些内疚,轻轻地在柏芷的额头上吹了一吹,歉疚道:“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这么逗你啦!” 柏芷有些僵硬地别过头,嘴上却毫不留情:“还有以后?!” 朱见深轻笑出声:“没有以后啦!我再给你吹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他存了戏弄的心去逗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最后总是自己丢盔弃甲地道歉。 恍然间,朱见深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发生过。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根本想不起来。 或许是自己的幻觉吧。除了柏芷之外,又有谁敢这么和自己说话呢? 朱见深笑了一笑,继续帮柏芷吹着额头。 又来了......柏芷的脸微微开始有些发烫。虽说已经下了决心,不管太子殿下喜欢谁、宠爱谁,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跟自己丝毫没有关系,而自己也有信心信能够不受其影响。但是当他对自己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会有种奇怪的感觉。 弄不清楚自己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闷闷的柏芷伸手“啪”的一下子挥开了太子殿下离自己极尽的脸。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这声音...未免也太过清脆。柏芷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到好像是自己故意在扇太子耳光一般。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 其实朱见深也懵了。敢这么对他动手的,柏芷可真算是头一人了。 ☆、第二十一章 朱见深心底的不愉慢慢漫了出来。虽然觉得柏芷很有趣很可爱很想把她放在手心里好好宠着,但是他亦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他能够忍受柏芷的小脾气,但是却不能够忽视她这一无礼之举。 毕竟年纪尚轻,还是不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朱见深的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坐在他对面的柏芷自然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认识他这么久,似乎还没见过他动怒的样子。起码对于自己来说,他一直是礼让体贴的。 即使是小动物,也会对未知的危险产生预感,更何况是冰雪聪明如柏芷。如若她不明白朱见深此时心里头的想法,那才真是白活了这两世。 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方才用以推开朱见深的右手,柏芷可怜兮兮地看着朱见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到最后,咱们的柏妃娘娘还是可耻地服了软并且卖了个萌。 朱见深本不欲就这么放过柏芷,他仔细地想了一想,这两天以来自己似乎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太宠着柏芷了。也不知是这小姑娘太惹人喜爱,还是自己突然变成了善心人? 然而当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一脸的歉疚和不安,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的右手,似是不可置信自己方才举动的委屈样子,心里面的气突然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尽数散去。叹了一口气,朱见深抱过了柏芷:“以后可不要这么不小心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柏芷这无理的举动只他二人心知肚明,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出了这清漪阁、慈庆宫,他可还真的保不住她。 柏芷乖乖地窝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头,甚至伸出手环住了太子殿下的窄腰。良久,柏芷才将头从太子殿下的怀里探出来,靠上了他宽阔的肩膀:“我今日...只是心情不大好罢了......”闷闷的声音里愣是带了十分的委屈。 “为何?”朱见深犹豫地开口询问,然而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模糊的答案。早晨的时候柏芷还同自己亲亲热热的,这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遇见万贞儿之后。 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柏芷还是忍不住嘟囔出声:“我...不大喜欢你和那万姑姑在一起......” 果然如此。朱见深这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本来抚摸着柏芷后背的右手稍稍停滞,朱见深慢慢悠悠地说道:“我和她......”然而未等他说出余下的话,柏芷却急急打断了他:“瞧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殿下不必在意的...就当没听见吧......” 柏芷一边补救一边在心中懊恼: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方才不是都已经想的十分透彻了么,为何现在又犯傻了?说到底,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不过是一时,若是自己真当真、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才是大傻子! 就这样,朱见深的下半句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我和她......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 由于发生了这个小插曲,寝殿中的两人又是一阵尴尬。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还是朱见深开了口:“今日一日够累的了,早些歇息吧。” 柏芷如蒙大赦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还靠在太子殿下的怀里头、下巴枕着他的肩膀呢!但是不同于眼前的花团锦簇,她却突然生出了一丝怅惘的情绪:自己和太子殿下看似亲密无间,然而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恐怕要远的很。 低下头笑了笑,柏芷告诉自己,不能够再想这些个事情了,自己只要安安稳稳的过下去便是!下定决心,柏芷快速地爬到了床的内侧乖乖躺好,闭上眼睛作睡状。 对于这对刚刚成亲的年轻男女来说,这一天可着实是有些漫长了。原本柏芷此举只是为了避免和太子殿下过于亲密的接触以及方才产生的尴尬,却不想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而太子殿下亦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柏芷的旁边,盖上被子就寝。 起初的时候柏芷还是板着身子、直直地平躺在床上老老实实地睡觉,但是待睡熟之后,身子就忍不住开始歪七扭八起来。这也是柏芷前世的一个坏习惯,只要睡熟了,就不肯老老实实地睡在床上,总会歪斜着占掉一整张床。 因此当尚未完全睡熟的朱见深觉得有一个东西歪歪扭扭地靠近自己,接着一下子枕在自己的胸前、甚至过分地卷走了大半的被子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 接着微微的亮光,他看见在自己怀里头睡得兀自香甜的柏芷。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朱见深想要扯过一些被子过来,毕竟早春的夜里还是很凉的。但是柏芷似乎是全身都长了触角的八爪鱼,整个人柔软歪斜地不可思议,上身在自己的怀里,双脚却斜在了另外一边之外,连带着被子都牢牢地卷在她的身上,根本扯不过来! 尊贵的太子殿下头一回因为被子问题而傻了眼。想要弄醒怀里的小姑娘吧,看对方睡得这么香甜的样子,他又下不了手,但是自己小半个身子都没有盖到被子,却着实是有些冷啊! 偏偏尚寝局调来伺候柏芷的陈女史为了让自家娘娘能和太子殿下“亲密”接触,只在床上留了一床被子而已。 怎么办呢?总不能叫奴婢进来加条被子吧!朱见深看了一眼柏芷,马上就拿好了主意。再怎么样,也要维护住自己太子殿下的尊严!抱的紧点,就不会冷了吧! 想到这儿,朱见深紧紧地搂住了柏芷,往她身边靠近再靠近,直到自己的整个身子和柏芷一样缩在被子里。 许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热源的靠近,柏芷有些不安地皱了皱脸,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就停了,这两天她也着实太累了,也就没有再睁开眼睛,就这么靠在太子殿下的怀里,甜甜蜜蜜地继续睡了下去。 自这晚朱见深深夜至清漪阁之后,柏芷对朱见深的态度渐渐好转、也不再给他脸色瞧了。旁人只当柏妃娘娘只是与太子殿下闹闹别扭,哄一哄便消了气罢了,但只有柏芷心里面清楚,万贞儿这根刺、怕是已经埋在了她的心里头,轻易不能拔除。 转眼间柏芷已经嫁入宫中十余天了。二月初二在惊蛰前后,本就是春回大地的好日子,因此不过十余天,宫里头相比之前的萧索之气,又是一番春和景明的新模样。 这日柏芷正在自己宫中描着花样子,那名唤作樱草的宫女突然欢欢喜喜地入内,向柏芷禀告道:“娘娘,绛雪轩前的那五株海棠开花啦!”这宫女正是当初陪着柏芷去逛御花园的宫女之一,当时柏芷说想要等到海棠开花之时一睹芳姿,她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是么?”听到樱草带来的这个消息,柏芷笑盈盈地放下手里头的蝇头小楷,将新近描好的花样递给了侍立在一旁的芳汀:“去将这个拿给周女史,让她给我綉一块天青色的帕子来。”芳汀点头称是,便去了周女史的屋子。 柏芷笑眯眯地看着樱草:“现下芳汀有差事要办,既然是你将这个好消息带给我的,那便由你陪我一同去绛雪轩吧。” 自柏芷入宫以来,贴身伺候的活计均是交给芳汀来做,并未假手他人,因此她猛不丁点了樱草的名,由她贴身伺候,不由让樱草受宠若惊。周女史的屋子离清漪阁的正殿并不远,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罢了,柏芷这明显的抬举之举让樱草很有脸面。樱草更加细致妥帖地询问:“娘娘,要备辇车么?” “不必了。”柏芷摇了摇头,“咱们走过去吧。”在宫里头的这些日子,除了去拜见钱皇后那日还走过一些路之外,便一直窝在清漪阁里头,柏芷也想趁此机会走一走,舒络舒络筋骨。左右绛雪轩离慈庆宫并不是很远。 于是樱草便跟在柏芷的后头,外加另外两个小太监遥遥缀在他们后头,悠悠闲闲地往绛雪轩而去。 虽然不过十余日,但是天气的变化却是十分明显的。此时已不复之前的春寒料峭,空气间都带了一丝温暖甜意。就这么走走停停,柏芷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绛雪轩。果如樱草所言,绛雪轩前的那五株海棠已然开花,米分嫩的颜色配上琉璃花坛底座,显得袅袅婷婷,分外美丽。柏芷这几天略显阴郁的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许多。 “娘娘,您瞧,这几株海棠开花了呢!”正当柏芷等人站在绛雪轩里头赏花的时候,有一个明丽的声音从琉璃花坛那里传来。柏芷苦笑,看来御花园的确是一个容易碰见人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透过疏朗的花木,柏芷隐约看见一个侍女搀着一个宫装女子朝着轩内走了过来,想来对方也是想要在绛雪轩之内赏景。 她初来乍到,不知对方是哪位娘娘,回头看樱草和另外那两个小太监,见他们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是了,此时宫中除了钱皇后、周贵妃及慈庆宫里头那两位新晋的太子妃嫔,倒不曾听说这宫中还有其他叫的上号的娘娘。 思索间柏芷已站了起来,略带恭敬地面向了绛雪轩的门口。不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柏芷一直惦记着自家娘亲的教诲。 na 转眼间,那主仆二人已然出现在绛雪轩的门口。柏芷一眼便觉得这两人不一般。那贴身伺候的宫女穿的并非寻常宫女的服饰,而是着一身豆绿色的衣裳,头上虽然只簪了支玉簪,但是比之寻常宫女头上的银簪,已属贵重的多。而那位被称作“娘娘”的宫装女子,身着常春藤雪罗长衣,虽是极为清淡的颜色,但是看起来却十分高贵。这女子约莫三十出头,虽没有极美的容貌,但是胜在气质卓然。 柏芷看了一眼那女子头上盈盈摇动的金簪玉步摇,犹豫片刻,仍是向着女子道了个万福。皇帝妃嫔,嫔以上的才能够佩戴步摇。纵然不知这女子究竟是谁,但是恭敬行礼总是不会错。毕竟人家是长辈。 那女子见到绛雪轩有人也是吃了一惊,但是毕竟气度非凡,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及至柏芷行礼,她身边的侍女在她耳边轻言,她看着恭敬行礼的柏芷,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意:“想来这位便是太子新近娶的柏妃了吧。” 因着柏芷一行人低头行礼,并未看到这宫装女子脸上稍纵即逝的慈祥笑容、以及一丝莫名怀念的神色。 柏芷点头称是。那女子勾起嘴角:“是个好姑娘。”而后竟然卸下了自己头上簪着的那支金簪玉步摇,递到了柏芷的手里头:“既然在此遇见,那也是缘分。若是柏妃不嫌弃,便收下这支步摇罢。” 柏芷有些惊讶地看着手里头的那支金簪玉步摇,不知该如何是好。听着女子的口气,似是对自己有些了解,加之赐这支步摇的举动,应当品级不低才是。 似乎是被柏芷呆呆的样子逗乐了,那女子笑了笑:“柏妃不必不好意思,收下便是。”说完她还回头,似是开玩笑似的对自己的侍女道:“原是来这里赏花,却不想还遇见了有意思的人。也罢,不要吓坏了人家小姑娘,碧落,咱们回去吧。” 柏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谢。然而那宫装女子却已潇洒地转身离去,她那袭雪罗长衣有一部分从青玉石阶上拖过,最终消失在明媚的春光中,如梦似幻。若不是手中那支精致华美的金镶玉步摇,柏芷还以为先前的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伸手摇了摇手中的步摇,金玉珠片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柏芷略带无奈地皱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支金簪玉步摇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要不还是回宫问问王女史这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柏芷歪了歪头,在心里面肯定了自己的这个主意。 回到清漪阁之后,柏芷一边把玩着那支金簪玉步摇,一边差人去寻了王女史来。 柏芷尚未开口说话呢,王女史便喜气洋洋道:“娘娘,今日太子命人送了新鲜的河豚鱼过来呢,奴婢晚上做鲜美的鱼汤给您!” 看着笑容满面、和和气气的王女史,柏芷觉得十分神奇。似乎在王女史的认知里面,太子殿下过来送个鱼都是什么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哎。明明太子基本上每天都会来清漪阁玩耍的呀,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咱们尊贵的柏妃娘娘不知道,相比除了在新婚那天见过太子殿下的吴妃和王妃,她这清漪阁可算是太、太、太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啦!更何况那河豚鱼在后世也是十分珍贵的食材,在这大明朝,自然更加算是难得一见的了。 虽然在尚膳局的时候学会了烹饪各种珍馐佳肴的方法,然而这练习的食材却不是无限供应的。就连在宫中呆了这么久的王女史,处理河豚鱼的机会也不过十来次,这还都是托了她之前伺候的那位主子的福。柏芷初初嫁给太子,河豚鱼本不在她的份例之内,严格来说,太子算是把自己的份例直接拿给给柏芷了。太子对柏芷宠爱如斯,作为下人的王女史怎能不兴奋激动 可惜柏妃娘娘注定是无法体会王女史的心情的了。她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对王女史的厨艺很有信心,王女史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啦”,就把这件事给带过去了;相反却带了极大的兴趣冲王女史扬了扬手中的那支金簪玉步摇:“今日我去绛雪轩赏花的时候遇到了一位气质高贵的娘娘,她还赏赐了这支金簪玉步摇给我。王女史你知道那位娘娘究竟是何人么?” 虽然只是轻轻晃动,然而金玉相撞、发出了动听的声音。宫中女眷的首饰多半由尚仪局经手制作,因此柏芷这问题应当是问周女史才是。然而柏芷宁愿选择尚膳局的王女史,也不愿询问周女史,谁疏谁近可窥一斑。 王女史想起住在自己隔壁房间、熬夜绣帕子的周女史,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啊,就得认清自己的位子。没有根基的清高是最无必要的。别看柏妃娘娘年纪轻轻,可也深谙用人之道。就算是没有责罚下人,可也有的是方法让下人乖乖听话。都说太子新娶的这位柏妃娘娘像个孩子一般,若没有太子的照拂,在这宫中恐怕没法子好好生存下去。然而王女史心里头却明白的很,纵使没有太子的分外照顾,恐怕这柏妃娘娘也能在这后宫稳稳当当、舒舒心心地过下去。 想到这儿,王女史慌忙敛了敛心神,恭敬地上前去瞧柏芷手中的那支步摇。然而等她看清楚了,却愣住了:“这......这不是敬妃娘娘经常簪着的那支步摇么?” “敬妃娘娘?”柏芷歪了歪头,似乎从没听说过英宗皇帝还有个敬妃娘娘。 2 哪知王女史的脸色突然变得讳莫如深起来:“是已故郕戾王的敬妃娘娘。” 这下子轮到柏芷惊讶了。这已故的郕戾王不就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亦是当初趁着英宗被瓦拉俘虏然后称帝的那位么?柏芷唯一知道的是八年前英宗从他手中夺回了皇位、自家老爹当时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升官了的。至于其他的,倒真是不知。原以为那位死后其妃嫔自然都是要跟着去的,却没想到这宫中还有他的妃嫔尚在。而且看样子......似乎过得还不错? 柏芷又看了一眼那金簪玉步摇:“那敬妃娘娘赐给我的这支步摇......?” 王女史看着柏芷脸色微变,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皇位之争,因此而丧命的不知凡几,这敬妃娘娘自然是个令人觉得危险尴尬的人物。她仔细地想了一想:“娘娘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皇上对郕戾王多有避忌,但对敬妃娘娘却是十分敬重的。否则的话,也就不会免去了敬妃娘娘的殉葬之责,让她在宫中终老了。” 敬妃应当是英宗的弟媳,然而王女史却用了“敬重”一词。看来这个敬妃娘娘,确实是不简单。 看着王女史有些闪躲的表情,柏芷知道她知道的应当更多,只是现下还不能完全信任自己、对自己知无不言罢了。她向来不喜欢强求于人,因此便岔开了话题:“那王女史你就先行下去处理河豚吧,晚上我还等着喝鲜美的河豚汤呢!俗语有云,拼死吃河豚,想来那河豚也是十分难处理的,有劳王女史啦。” 王女史也是松了一口气:“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看着王女史离去的方向,柏芷眼中也带上了深思:这王权交替,后宫女眷换过不知凡几,然而那些伺候人的宫女和太监却不一定会被换掉。毕竟一时之间难寻那么多训练有素、术业有专攻的下人。因此这宫中的辛秘,往往还是他们知道的多。自己初来乍到,清漪阁的下人对自己尚有保留,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希望时间长了,他们的心能够真正在自己这边儿。 柏芷亲自将敬妃所赐的金镶玉步摇放进了首饰匣,看着与之相邻的九展凤翅金步摇,她笑了一笑:如此看来,钱皇后和敬妃所赐的步摇一时之间是无法佩戴了。钱皇后和敬妃又何尝不知道这避忌?只是不知她们此举,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诚如娘亲所说,这后宫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晚膳的时候,太子殿下果然来了清漪阁。看着每日在晚膳时分准时出现的朱见深,柏芷忍不住打趣道:“太子殿下就这么喜欢清漪阁的晚膳么?每回王女史将晚膳呈上,您就到了。”王女史的手艺的确很棒,每次时鲜的食材到了她的手里,就好像被赋予了魔法一般,炒鸡好吃。就拿她今日做的这道河豚鲜汤来说,除了河豚之外,加了菘菜、蒌蒿、荻芽三物同煮,不仅丝毫不闻腥味,更有淡淡的清香。尝一口洁白如乳的汤,更是觉得丰腴鲜美;细细地品上一块河豚肉,只觉入口即化、美妙绝伦。 面对柏芷的打趣,朱见深神情自若:“王女史做的膳食比起孤宫里的膳食的确还要美味一些。”太子的膳食,主要是由尚膳局精心准备了之后,再呈到慈庆宫的,岂是清漪阁的小厨房可比?朱见深这称赞可真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能得到太子殿下的夸赞,这可真是不容易!”柏芷一边喝汤,一边揶揄道。 朱见深笑眯眯地揉了揉柏芷的头:“食不言寝不语,芷儿快乖乖吃饭!”朱见深觉得柏芷似乎太瘦了,又喜欢挑食,不好吃的东西是绝不会碰上一口的。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幸好王女史的手艺很棒,不然可该怎么是好? ☆、第二十三章 柏芷今日梳的是挽髻,两股束发慵懒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前额。被朱见深这么一揉,原本就十分松散的发髻登时有些散乱。柏芷撇了朱见深一眼怒道:“殿下,您在用膳呢!我昨晚刚刚沐浴过!”说罢用一脸嫌弃的眼神看着朱见深的手,脸上写满了“太脏了”! 朱见深原以为柏芷会责怪他将她的发髻弄乱,却不想对方直接嫌弃上了自己。看着一脸怒容的小姑娘,他刚想哄哄她,却看见她抬手整了一下自己的发髻,顺便固定了一下髻旁簪着的那枚白玉芙蓉花簪。 在一旁伺候着的王女史笑眯眯地看着朱见深和柏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斗气,心里头的惊讶早就化作了对柏芷的佩服:敢和太子殿下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柏妃娘娘了吧!毕竟太子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小伙子。 似乎是要印证王女史心里头的想法,朱见深的脸突然沉了下来。他粗声粗气地指着柏芷头上簪着的那枚白玉芙蓉花簪道:“这是什么?” 本来朱见深在柏芷这里可是任凭嘲笑嫌弃都不会翻脸的好脾气,这才助长了柏芷的娇气。他这乍一变脸,倒也把柏芷唬住了。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白玉芙蓉花簪,柏芷半是犹豫半是疑惑地问道:“这支发簪有什么不对么?”为什么太子殿下的脸色变得如此奇怪? 有什么不对?不对大发了!朱见深想起去年和某人一起切磋时,某人怀里掉落出来这支白玉芙蓉花簪时他脸上的焦急和好不容易翻身接住后的庆幸、憧憬和笑意。当时他还嘲笑某人来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怎会因为一支簪子而露出那么多的表情。可是现在他再次看见这支簪子,只觉得一腔怒火只往脑门上冲:为什么她还带着这支该死的簪子!若不是顾及自己的仪态以及害怕吓坏了柏芷,大怒的太子殿下估计早就拿起柏芷头上的簪子,狠狠地往地上砸去了! 然而柏芷怎知道朱见深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取下了自己头上的那支白玉芙蓉花簪,疑惑道:“这是去年及笄时哥哥送我的礼物呀,有什么问题么?” ......朱见深看着柏芷疑惑的神情,竟生出了无言以对的感觉。好你个袁彬,竟然借着柏芷兄长的名义暗渡陈仓!一时之间,太子殿下连同无辜的柏杞一同记恨上了!真是胳膊肘向外拐!这世上哪有这种兄长!? 嗯,太子殿下已经忘记当时自己曾经说过“既然喜欢人家姑娘,那就赶紧快刀斩乱麻地找人去提亲得了”之类的话了...... 不过好在芷儿现在只当这是兄长赠予的礼物......太子殿在在心里面默默地安慰自己,努力的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支簪子...嗯...不好看,芷儿以后就别戴了罢!” 满宫婢女不知太子心思,只觉得太子殿下的审美着实也太奇怪了些,分明这支白玉芙蓉花簪十分清新雅致,正配娘娘的气质好么? 虽然柏芷不知道太子殿下这突如其来的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当是今日自己逗的过火了,遂乖乖地点头应了声“哦”,然后将那支白玉芙蓉花簪交给了芳汀,让她收了起来。毕竟眼前这位才是现在的衣食父母,还是不要惹他为妙。至于哥哥的礼物,有空拿出来看看便是。 柏杞要是知道自家小妹如此不靠谱,那也是得要哭。 不论如何,看着柏芷乖乖听话的样子,太子殿下的脸上终于又冲回了笑容。他伸手想要揉揉小姑娘的头以示赞赏,对方却已经体贴地将头伸了过来,附上了大义凌然的表情。 太子殿下愣了一愣,轻轻抚了抚柏芷的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是在欺负这小姑娘?不然为什么她脸上的表情这么特别......好像有种破罐子破摔以及隐忍的感觉。 是夜,身着寝衣的太子殿下看着长长的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后头正在沐浴的柏芷,突然明白了晚膳时她脸上那个微妙的表情。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太子殿下终于领悟到被嫌弃了的事实。太子殿下表示很委屈:孤一日多次净手,孤很干净的好么! 许久,柏芷才拖着一头半干的青丝,坐到了太子殿下身边。苦逼的太子殿下看着披散着一头青丝的柏芷,伸手接过了芳汀手里头的帕子,开始细细地为柏芷擦起头发来:“芷儿,现在刚刚开春,天气还冷,小心着凉。”说实在的,太子殿下有点无法理解柏芷隔三差五就要沐浴的这个习惯。 柏芷轻轻地“哼”了一声:“这还不是因为殿下!否则我今天也不用再次沐浴过。” 太子殿下任劳任怨地帮着柏芷擦着头发,努力忽视柏芷埋汰的语气:“哈哈哈芷儿你的发质真不错啊......” 3 看着自家娘娘和太子殿下独特的相处方式,芳汀不厚道地笑了笑:“娘娘的这个习惯就连柏夫人当初多次提出也无法指正,更别提这么纵容娘娘的太子殿下啦。” 古时沐浴可不如现代这么方便,大量的开水、清洁用具、干净的毛巾,俱都需要做好大量的准备。即使是柏家这样子有些家底的人家,柏芷隔日便沐浴也是有些奢侈了。 不过好在柏芷嫁给的可是太子殿下,宫内铸有专门的水道引城外的泉水入宫,直接由地下水道送入各宫的浴池,且在浴室后直接有隔间与烧热水处相连,因此沐浴也就十分方便了。只是太子殿下这样的大忙人自然没有柏芷这样的卫生习惯以及闲情逸致隔日沐浴罢了。 太子殿下擦了许久,这才把柏芷的满头青丝擦了八成干。换过一条新的毛巾,朱见深索性让柏芷躺下,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继续帮她擦头发。 芳汀见到这阵仗,便知该是自己告退的时候了。也不等朱见深吩咐,便悄悄地退出了寝殿,顺便把门关上了。 太子殿下本来是十分认真地在替柏芷擦头发的,只是擦着擦着,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在柏芷光洁白皙的脖颈处流连,一直瞧到了她的胸口。此时柏芷只穿了一件绯红色的主腰同烟笼色的外裳,在宫灯明亮的光芒衬托下,更显的她肤白如玉,不可方物。 太子殿下突然间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快,“噗通、噗通”的似乎要跳出自己的胸膛。偏躺着的这个小姑娘感觉到自己不再继续擦头发,还慵懒地侧了侧头问了句:“殿下?” 朱见深觉得自己之后的动作仿佛不受控制般的,低下头,吻上了那如玉兰花一般娇美柔嫩的脸庞,最后缓缓上移,自己的唇印上了她的唇。 当脸庞上方有个阴影慢慢笼罩下来的时候,闭着眼睛的柏芷是有感受到的。只是还未等她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觉得有个温热的东西极其温柔地印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他便堵住了自己的唇。反倒是因着想要出声询问,她的贝齿微张,正好让朱见深趁势深深地吻了进来,一时之间唇齿相接,柏芷只听得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上方这个男人的微微的喘息声。 长长的一吻之后,红着脸的柏芷这才睁开眼睛。她看见方才深情地吻着自己的这个男人也是红了脸,轻轻地抱起了自己往床幔深处移动。纵使之前心里头对这个男人有过怎样的不满意,柏芷突然间觉得胸膛口有一种情难自抑的感觉。麻麻酥酥的,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她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双手,环住了朱见深的脖子。把脸埋在了他的怀里,柏芷只听见一个娇媚的不像话的声音从自己嘴里发出:“好讨厌...刚沐浴完......”再之后她仿佛沉入了甜蜜的沼泽,一切都来的那般自然而又猛烈,昏昏然间不记得究竟是谁吻了谁的唇、谁咬了谁的肩。 次日柏芷再次醒来的时候,朱见深已经去上朝了。她看到的只有守在自己床边、等着自己起床的芳汀和陈女史。一想到昨夜里的荒唐,柏芷便红了脸,急急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虽说昨日和太子......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事实,但是柏芷还是接受不了自己未着片缕地面对这些伺候自己的婢女。 不过不止柏芷是这么想的,小气的太子殿下也是决计不会让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人见到柏芷这个样子的。当柏芷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好地穿着绯红色的主腰连同烟笼色的外裳,虽然外裳歪歪斜斜地掉到了肩膀一下,但是好歹没有失态。柏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而陈女史和芳汀见柏芷醒了,便恭敬道:“娘娘,尚仪局的金尚服已在外候了一段时间啦,让奴婢们伺候娘娘起身吧。” 柏芷点了点头,心中不由好奇:尚仪局的金尚服过来做什么呢? 等到柏芷梳妆完毕、吃了两块玫瑰糕垫了垫肚子,见到金尚服之后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只是她不免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原因无他,跟在金尚服后一同前来的宫女端了一个托盘,里头放着十数支精致的白玉簪。柏芷只当昨日太子殿下是无缘无故地抽风,哪知道今日竟唤了金尚服送了这么些白玉簪子过来? 随手拿起一支白玉龙头喜字簪细细端详,柏芷点了点头。果然是宫中之物,玉质上乘、做工精致。而金尚服看见柏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心中大定。昨日太子殿下便派人来尚仪局吩咐,说是要让尚仪局备上十数支精巧的白玉簪,明日送去清漪阁。虽说主子们到尚仪局吩咐制作首饰是常有的事,然而太子殿下这还是头一回。更何况时间如此仓促,而且还特意吩咐要准备几支牡丹、玉兰之类的白玉花簪。尚仪局当下便召齐了所有的人手,寻找已经做好的白玉簪,有几支甚至还是尚仪局的好手连夜赶工完成的呢。好在这柏妃娘娘看上去是个挺和气的主,并不曾挑剔。 柏芷放下白玉龙头喜字簪,又拿起了一支白玉花簪。花叶花瓣栩栩如生,且白玉的质地更衬得这花洁白无瑕,很是得她的心意。柏芷点了点头:“这些个簪子我瞧着极好,只是不知太子为何突然让金尚服送这些簪子过来?” ☆、第二十四章 这下子倒是轮到金尚服惊讶了。太子如此着急地来尚服局下令,她还以为是这柏妃娘娘在太子跟前撒娇,想要多添几支白玉簪子呢!虽然心中埋怨这柏妃娘娘增加了尚服局的工作量,但是她也感叹过柏妃娘娘的受宠程度。只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想了片刻,金尚服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娘娘,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让奴婢送几支簪子给娘娘,其他的奴婢并不知。” 柏芷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有劳金尚服了。”柏芷看了芳汀一眼,芳汀便上前递了一个荷包给金尚服。 金尚服也不推辞,只笑着收了,而后便告辞离去。 看着一托盘的白玉簪,柏芷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心里仍是松了一口气:这些天收到的竟是些不能戴的礼物,遗憾的同时更是让人觉得心慌。太子殿下这礼物,虽然来的有些奇怪,但是好歹能戴起来啦。左右他是不会害她的。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已经开始对他如此放心。 再说那金尚服离了慈庆宫,和小宫女一同走在夹道上。那小宫女年纪尚轻,因此相对活泼了些,见左右无人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尚服大人,这个柏妃娘娘看上去好好看,而且人又温柔和气呢!怪不得能受到太子殿下的喜爱!” 金尚服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新近入宫的小侄女,虽然她天资极高、然而究竟年轻,说什么话也不知避忌:“金铃,同你说了多少遍了,既入了宫,就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辞才是,不要落人口舌。” “哎呀姑姑,我知道啦!我是瞧着这里没其他人这才跟您说的嘛!”被唤作“金铃”的小宫女撅了撅嘴,十分娇憨,“对啦姑姑,快瞧瞧方才柏妃娘娘赏的荷包里头有什么?” “你啊,真是被我宠坏了!”金尚服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依言打开了荷包,里头静静躺着一个小小的银元宝。 “柏妃娘娘可真大方!上回去贵妃娘娘宫中送簪子,她也只赏了一个银元宝呢!”金铃又看了看荷包上面绣着的一丛兰花,“不过姑姑,这个荷包也真好看呐!” 好看么?金尚服看了一眼那精美的绣工,心中暗自思量:看起来她在清漪阁的处境似乎也不是很好嘛,连这随意赏人的红包也开始绣了。当初若是听了自己的话出宫又何至如此?却偏偏被这宫中的富贵迷了眼。呵,真是蠢货! “姑姑,您在想什么?咱们回到尚服局啦!”金铃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尚服猛的回过神来。 看着四方归正的尚服局的院落,她在心中缓缓叹息:自己这辈子的归宿恐怕就是冷宫旁边的那口井了,而有的人明明有机会出去,却偏要呆在这宫内。真是......想到最后,也只有一声叹息。 “敬妃今日去了绛雪轩?”坤宁宫内,钱皇后修剪着一盆牡丹,询问恭恭敬敬地侍立于她身后的容姑姑。 魏紫牡丹乃是洛阳牡丹之冠,此时尚不到花期。花朝节即将到来,而钱皇后又钟爱魏紫牡丹,宫中的花匠便移了魏紫牡丹于宫内,精心栽培、于温室中催发,才扣住了这个时节、有了此时钱皇后眼前这千娇百媚的魏紫牡丹。 “回娘娘,敬妃娘娘还遇见了柏妃娘娘。”容姑姑点头答道。 “柏妃?”钱皇后手中的小花剪一顿,“她怎么也去了那里?” 容姑姑微笑:“应是去赏海棠花吧。” 钱皇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现在这后宫,是她的天下。但是不知为何,对是个分外受到自己丈夫敬重的弟妹,她却总有心防,无论如何不能放下心来。这也正是她让容姑姑时刻注意着敬妃的原因。 “不过...”容姑姑有些吞吞吐吐,“敬妃娘娘还将头上的金簪玉步摇赏给了柏妃娘娘。” 清脆的“卡擦”一声,钱皇后手中的小花剪将一朵含苞欲放的魏紫牡丹剪了下来,原先的花枝顿时变得空落落起来。冷笑一声,钱皇后开口:“她倒真是做足了长辈的样子。” 这样子眼角露出一丝阴狠的钱皇后与她平日里慈祥雍容的形象截然不同,然而容姑姑却丝毫不以为杵,反倒是替她捡起了那掉落在案上的牡丹花苞,扔进了被剪下的杂乱的花枝里:“离了花枝的花苞,注定与这盛开的牡丹是云泥之别。” 听了容姑姑的话,钱皇后微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她的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还是你会说话。”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的英宗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不过相比于女人来说,男人不会那么容易大惊小怪、捕风捉影。与钱皇后的小心防范不同,英宗倒是十分平静坦然地听完了时任东厂厂公薛时均的报告。 不过英宗和钱皇后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妇又与其他的夫妇有所不同。坐拥天下最杰出的情报系统,英宗知道的也更多一些。 “金镶玉步摇?”东厂的工作效率岂是容姑姑一届深宫妇人可比?此时敬妃赠予柏芷的那支步摇的图样已然清清楚楚地握在了英宗的手里,“虽然有点突兀,不过敬妃始终算是柏妃的长辈。”英宗给了一个客观理性的评价。 而站在一旁的薛时均也不回话,只脸色若有所思。能做到东厂厂公的位置,除去过人的能力以及皇帝对他非凡的信任之外,与皇帝之间的默契亦不可少。因此虽然他并未开口说话,然而英宗却已明白了他这表情所要传达的意思。 “可是有何不妥?”英宗开口询问。 “今年上元灯节之时属下正巧儿见到了柏珍及其夫人......”薛时均斟酌着开口,“当时柏夫人头上也簪着一支金簪玉步摇......” 薛时均话未说完,一向多疑的英宗却马上反映了过来:“什么意思!?柏珍夫人头上的那支簪子可是有何不妥?” “似乎与敬妃娘娘头上的额这根簪子有八分相似。” 英宗眉头一跳,却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与这件事儿不相关的问题:“柏珍的夫人...是于氏么?” 薛时均点头:“正是于谦之女。” 英宗闻言突然重重地咳了好几下,良久才平复下来。他低垂着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照你的意思,那于氏与敬妃可是有所牵连?” 虽然用的是问句,但是他的语气却十分坚定。薛时均答道:“属下并不确定,这一切还得等到彻查之后才......” “那就给朕好好的彻查!”英宗的脸突然拉了下来,原本平静的眼睛里突然发出了摄人的光芒:“你可确定” 薛时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虽然他嘴上说着“不算什么大事”,却还是将这件事说给了英宗听,自然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这之间并非巧合。向来多疑的英宗又怎会如此轻巧地将此事揭过去? 重重地将手中的图样扔回给了薛时均:“给朕好好彻查!”他抬起头将那画有金簪玉步摇的图样丢回给了薛时均,“朕要及早知道详情!” 原以为终于给太子娶了个不错的妃嫔,却不想这柏芷背后却是疑团重重。英宗坐在书桌之前,有些后悔地闭起了眼睛:看来自己这赐婚的圣旨下的还是太过仓促。 突然间觉得喉口一阵发痒,英宗重重地咳了起来,到最后、沙哑的咳声似乎是带了撕心裂肺之感,喉口更是一阵腥甜。英宗忍不住拿起手边的帕子掩口,原本洁白的帕子顿时染上了血色。 自己时日不多了。英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薛时均能够早日查清这于氏和敬妃的关系才是。 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他唯一的继承人,可出不得半点的纰漏,禁不起半点的威胁。即使,那潜在的威胁只是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也不行。 看来是时候插手平衡太子的后院了。 ☆、第二十五章 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英宗便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王顺,让他吩咐下去:“看来太子宫内吴王二妃的禁足也是时候该解了。”他本不欲插手太子妃嫔之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样也还是知些分寸的。但是现在想来,或许自他下旨赐婚开始,就已经做错了。 待到英宗解禁的旨意下到慈庆宫的时候,柏芷正在翻着新得的话本子。也不知朱见深是怎么知道她这个兴趣儿的,竟让人从宫外带进了新的话本子给柏芷。 芳汀看着气定神闲、一边翻着话本子,一边吃着香瓜的柏芷,不由失笑:“娘娘,这本新的话本子好看么?” “不是很好看呀。”柏芷抬头看了芳汀一眼,“似乎是个不好的结局呢!” “奴婢看您瞧得津津有味的,以为定是十分有趣儿的呢!” “并没有。”柏芷摇了摇头,“只是实在太无聊了,不知道做些什么事儿好。所以这才凑合凑合着看看这话本子罢了。” 她尚未出嫁的时候,虽然也不怎么出门,但是上有贤淑睿智的柏夫人可以谈天、下有逗趣儿的哥哥可以一起玩耍,除此之外,还要学习闺中小姐需要学习的一众东西,每日都觉得过的十分充实。然而自嫁入宫中以来,虽然吃得好穿的好,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操心的事情,但是能陪她说斗斗嘴聊聊天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且太子殿下还有家国大事需要操心,也不会每日陪着她。 此时约莫到了吃午膳的时间,王女史已经将午膳呈了上来。柏芷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净了手、刚打算坐下用膳,却见平日里对自己恭敬周到的紧的小宫女儿樱草面色不安地进了殿内。 “这是怎么啦?”柏芷疑惑出声。平日里虽然樱草比较活泼,但是在规矩上可从没出过错儿。此时她这慌乱的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樱草看着柏芷的脸色,犹犹豫豫开口:“禀娘娘,偏殿的那两位娘娘......解了禁足啦。” 樱草话音刚落,殿内的一众侍婢均看向了柏芷。 柏芷倒是有些惊讶:“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这十几日以来她和朱见深同吃同住,感情日渐深厚,这其中也不乏这两位妃子被禁足了的缘故儿。对于这一点,柏芷心知肚明。因此她尚未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便脱口而出。 樱草摇了摇头:“听说是圣上的旨意。” “哦......”柏芷点了点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声音,只是音调拖得老长。众人皆等着她的下半句话呢,柏芷却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用膳吧。” 这就用膳啦?众人心中的想法十分一致:自家这位主子,这心还真不是一般宽啊......眼看着吴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解了禁,可以接近太子殿下了,她却还不悠不急的样子,惦记着眼前的午膳呢! 唯有正巧留在殿内的王女史在心里头点了点头:临危不乱,方是大将之风。 原本只以为柏妃娘娘是个普通的官家小姐罢了,虽然父亲是官居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然而毕竟年纪轻,阅历尚浅。然而自她嫁入宫中,不但笼络住了太子殿下的心,就连那自命清高的周女史也变得服服帖帖。再加上此刻听到吴王二妃复出的消息,也没什么慌张,这手段和气度,着实令人佩服。 只是王女史虽然在宫中已久,伺候过的贵人也不止一两位,却只是站在下人的角度看事情。在柏芷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很好,且这禁足的命令也不是太子主动下的,那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若是吴王二妃能得太子的喜爱,那早就没有她柏芷什么事情了。 真正需要担心的,反倒是下这旨意的英宗的心思。虽然英宗乃是天下之主,然而这太子的后院,毕竟不是他的后宫,乃是需要避讳之处。即使是要解吴王二妃的禁足,大可以借着皇后的名义来,这样子还正常一些。 究竟是什么,让皇帝陛下失了分寸,如此着急地要平衡太子的后院? 柏芷一边喝着清淡的鸡汤一边仔细思索:这个人...会是自己么......可是按理来说,自己根本没做什么有可能令皇帝陛下感到威胁的事情啊? 喵,好久没动脑子了,真是伤脑筋呢。 相比柏芷的淡定来说,万贞儿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自从当日太子的一句好好养病,她就在自己的寝室“静养”了许久,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殿下的面了;这几日好不容易求了太子的口信儿,可以“康复”了,便听说了那吴王二妃禁足已解。 当初就是害怕太子殿下会喜欢上这两个花朵儿一般娇艳的小姑娘,这才使了计让太子禁了她们的足。现在柏芷得宠,再加上这两人,那太子眼里不就更加没有自己了?! 想到这儿,万贞儿坐不住了。她看了一眼前来给自己报信、此时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的昔如,吩咐道:“快伺候我更衣,我要去拜见贵妃娘娘。” 昔如赶紧拿起了衣架之上的宫装,伺候着万贞儿更衣。 慈庆宫内发生的这一切太子殿下尚不知晓,此刻他正在演武场内和袁彬切磋武艺。 袁彬身为锦衣卫总指挥使,武艺自然高强。而朱见深虽是太子,武艺却也不差。□□于各路义军之中突围而出、成为天下之主,靠的纵然是自身的运筹帷幄与谋士们的辅佐,然而其武艺高强、英勇善战亦是很重要的原因。因此大明皇室男子从很早之时便跟着尚武太监习武,不仅为了强身健体、亦是为了今后行军作战打下基础。 不过即使如此,比起袁彬来说,朱见深的武艺还是差上一截。毕竟除了武艺,朱见深仍有更多的东西要学。因此往日里袁彬与朱见深切磋,多半都是点到即止,只有朱见深兴致来了、或是状态特别好,才会与袁彬打得不分上下。 只是今日......眼看着朱见深已落于下风,然而袁彬仍是步步紧逼、并不打算点到为止。偏朱见深也并不打算服软,虽然力有不逮、仍兀自强撑着。不知为何,演武场内的其他人觉得今日气氛十分古怪。只是场中这两位的身份实在不是他们能够随便质问的,因此眼看着袁彬步步紧逼,而朱见深不发话,竟没有人开口阻止。 好在一褐衣人飞身上了演武台,分开了两人:“袁彬,你竟敢以下犯上?”一开口,就是不留情面的质问。 这人正是东厂厂公薛时均。他见袁彬低头不语,只冷笑一声继续道:“人都说锦衣卫指挥使忠君爱国,依咱家来看,却是不过如此。竟为了一己私欲做出犯上之事来。” 朱见深此时业已力竭,伸手抹了一把汗水,朱见深开口阻止:“厂公,不必再说。”言毕,也不再理睬矗在原地的袁彬,兀自前去沐浴更衣了。 袁彬虽然耿直,但却并不是傻子。不然的话,也就成不了锦衣卫总指挥使、天子的心腹了。往日里袁彬对朱见深来说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然而自从英宗的赐婚旨意之后,注定就都要改变了。 想起方才切磋之时自己在袁彬耳边说的“今后不准你再惦记着柏芷,连想都不行!”,朱见深露出了一抹微笑。若不是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想来袁彬也不会如此气急败坏吧。 虽然他娶柏芷,乃是因为英宗的赐婚圣旨,但是确实是夺了袁彬的心头挚爱。然而既然已成事实,那么不止自己,就是袁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本来他心内对袁彬尚有愧疚之心,是断不会主动提起柏芷的。然而今日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却听到夹道那边有一个小宫女儿和袁彬正在轻声说话。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的太子殿下偷偷绕到了另一头的墙边,却听见了“柏妃娘娘”、“太子”等字眼。 太子殿下一下子怒火中烧。不仅因为袁彬还存着不该有的念头、私下打听柏芷之事,更是惊觉袁彬的不可靠。 锦衣卫不仅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也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他们的权利,是不是过大了些?而袁彬这个锦衣卫总指挥使,又是不是太闲了些? 然而现下东厂与锦衣卫不仅是皇帝的心腹、更加相互制约、不至于出现一方独大的局面,这也是明朝历任皇帝苦心经营的平衡局面。别说现在朱见深仍是太子,便是他日后登基做了皇帝,也不可能轻易打破这个平衡。最重要的是,现在他的心腹仍旧尚少,而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大明朝的背后,蛀洞也是不少。 朱见深这才在演武场上警示袁彬,希望他能收敛一二。好在袁彬虽然表现地十分愤怒鲁莽,甚至已武力相逼,却也安了太子的心。虽然他对于柏芷一事尚不能释怀,但却仍旧是那个耿直可用的袁彬。 希望经此事,袁彬也能慢慢放下柏芷。 说起来,原本惦记着别人的妻子就不是什么正当的事情,对不对? 太子殿下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原是不得不遵从父皇的旨意娶了柏芷,甚至还曾因为坏了袁彬同她的姻缘而自责过。但是现在,自己心里面却越来越放不下那个小姑娘了。 ☆、第二十六章 朱见深晚上到清漪阁的时候,柏芷仍旧倚在榻上看话本子。因着一连十几日宿在清漪阁,这里的奴才也摸清楚了太子殿下的脾气,知道他不喜欢众人劳师动众地在殿外迎接他,反倒喜欢给柏妃娘娘来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当朱见深出现在清漪阁外,制止了通报的小太监之后,所有的奴才们也就知趣儿地不说话。太子殿下就这么畅通无阻地入了寝殿里头。 看着柏芷认真入迷的样子,朱见深竟觉得这样子恬静的柏芷也让人心生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在怀里亲亲。 不过须臾,太子殿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生了坏心的太子殿下静悄悄地绕到了柏芷的身后,伸出双手一下子蒙住了柏芷的眼睛。 蓦然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柏芷有些不知所措。手中的话本掉落在地,原本靠着的迎风枕也不知怎么的,跟着话本子一起掉到了地上。猛然失去了重心,柏芷整个人都往右侧倾倒,眼看着就要摔在榻上。 紫檀木的贵妃塌,只在两侧放了两个迎风枕,好让坐卧之人舒适一些罢了,倘若真要摔上去,那还是很疼的。太子殿下本来只是想要逗一下柏芷,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想到这姑娘娇柔的肌肤,这么倒下去肯定又要红肿了,太子殿下马上松开了蒙住柏芷双眼的双手,转而向前探身抱住了她,试图阻止她的下落。哪知道由于用力过猛,两人就这么一起脸贴脸、口对口地倒在了榻上。 太子殿下好歹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的双手环住了柏芷,保护住了她的后背。 然而现下这场景却实在是太尴尬了。太子殿下整个人都压在柏芷身上,唇还紧紧贴住了柏芷的唇。纵使已和这个男人有过夫妻之实,但是柏芷的脸还是一下子就红了。她伸手抵住了紧紧贴着自己的宽厚的胸膛,将紧贴着自己的太子殿下推开,借此躲过了太子的唇。 柏芷强作镇定,板起了脸孔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她平日里清冷的嗓音似是染上了一层蜜糖似的,变得娇柔起来。与其说是在责怪太子,还不如说是在娇嗔埋怨。 哎呀呀,小芷儿的脸都板起来了呢!原本只想戏弄这小姑娘一番的太子殿下终于打起了精神,抱着柏芷一同从榻上坐了起来。 然而正当柏芷以为太子殿下会放过自己的时候,他却一个打横,将柏芷抱了起来,朝着床榻走去。不仅如此,当两人坐到床上之后,他马上动手解起了柏芷的衣带。 柏芷已经快要被太子殿下这孟浪的举动给吓傻了,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柏芷“啪”地一下拍掉了太子的手:“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偏太子殿子丝毫没有感觉到柏芷语气里的怒意,继续试图解开柏芷的衣服:“快给我看看,刚才有没有摔坏?后背那里有变红么?” 柏芷突然愣住了。抬头看着对方清澈但着急的眼神,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快要破土而出。原来方才他是在担心自己有没有受伤么? 不知为何,柏芷觉得自己无法直视朱见深的眼睛了。有些慌乱地别过了头,柏芷眼神闪烁、轻如蚊蝇地说道:“我没事的......”真是个傻子,方才他都将自己好好地护住了,自己怎么会受伤呢? “没事就好。”朱见深虽然仍旧想要亲自确定一下,不过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实在太过害羞了,都不敢和自己对视了呢。也罢,反正等一下就寝之后自己也能看到......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如是想到。 柏芷总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打算从床上起来继续去找自己的话本子,然而朱见深却按住了她的肩:“芷儿,你要到哪里去?” “我去看话本子呀。”柏芷推开了朱见深的手,作势离开。 “话本子就这么好看么?”朱见深伸手揽住了柏芷的腰,使了些力气,柏芷一下子跌落进了太子殿下的怀里头。然而太子殿下仍是不依不饶地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柏芷的脸颊上,作出了一副凶恶的样子:“你都不陪孤说说话么?” 看着小孩子脾气又犯了的太子殿下,柏芷觉得十分无奈。这位方才那样调戏自己,自己都没有生气,他发什么脾气呀? 不过她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了抚朱见深的背:“殿下,您这又是怎么啦?” “孤不开心。”太子殿下仍旧闹着小脾气,“孤这么喜欢芷儿,但是芷儿心里头似乎一点都没有挂着孤呢!” 太子殿下话音刚落,两人均愣住了。 朱见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说出这样的话!不止表达了自己对于柏芷的喜爱,更加像个可怜的怨妇一样埋怨她的心里面没有自己?! 啊啊啊啊......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尽毁...... 不过......有些不好意思的太子殿下抬头悄悄咪咪地看了柏芷一眼,想要看看对方的反映。但是!心塞的太子殿下发现对方如玉兰花一般姣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更别提什么欣喜娇羞的神情了...... 太子殿下原先因着自己的突然告别而变得异常炙热的一颗心突然沉到了谷底:难道到了现在,她对自己还是一丁点儿感情也无?! 朱见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柏芷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一直很在乎她的自己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纵使这是当初令他觉得有趣的地方,然而当她真正嫁给了他之后,他便受不了她以这个样子对着自己。他知道她也是会娇憨的、真心地大笑的,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她展露笑颜的时候少之又少。方才虽然好像是在开玩笑,但这何尝又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为什么她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朱见深突然觉得无奈极了:柏芷她,对自己,究竟有没有哪怕是一丝丝的喜欢?而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妃子才不得不应酬于他! 其实太子殿下可真是误会柏芷了。听到太子殿下那样子的一句话,即使像是玩笑话,但也足够让她心慌意乱的了。他方才说他喜欢她呢! 虽然太子殿下看上去挺胡闹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认为他说的话是玩笑话。他并不是那样子鲁莽的人。他说的每句话自然有其深意在。 然而她究竟喜不喜欢他呢?柏芷不自觉地伸手抚住了自己的胸口。突然间觉得心跳变得好快,自入宫以来和太子殿下相处地一幕幕突然从眼前拂过,他照顾她、他迁就她,他为她铺平前进的路,他吻上她的唇。若说没有一丝丝的心动,这怎么可能?可是...喜欢......这并不是一个能简单说出口的词。起码对于她柏芷来说,并不是。 喜欢,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啊,配得上所有的美景良辰、当得起一切的荏苒时光。她现在......并不能够轻判。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女人呢...... 正因如此,柏芷才面无表情地僵在了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也是太子殿下关心则乱,若是以他平日里的仔细机警,定然能发现柏芷变得通红的耳朵,和白皙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先寝殿内其乐融融的气氛变得有些冷寂。一对看不透对方、又无法肯定自己内心感情的男女陷入了尴尬之中。 “意中人,就是你时刻惦记着她,一直想要见到她,觉得她对你十分重要的那个人啊。”朱见深的耳边突然想起上元灯节之时柏芷对她说过的话。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呢?“看来柏姑娘是有意中人了吧,不然如何能知道地这么清楚呢?” 朱见深眯了眯眼睛,脑海中闪过柏芷当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到这儿,他突然抓住了柏芷的手臂,将她拉近自己,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霸道而又不容拒绝地靠近了她,恶狠狠地吻了上去。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再给她机会,让她想起他! “唔......”猝不及防的吻让柏芷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今日的太子殿下有些可怕,浑不似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文尔雅的芝兰男子。这样霸道又带着浓浓的侵略性的吻让她觉得有些难受,但是对方坚决的动作却让她知道这不可拒绝。犹豫着,柏芷伸手环住了朱见深的脖子。虽然有些难受,却并非难以接受。 或许,还是有一点喜欢的吧。不管怎么样。 柏芷闭上了眼睛,任由朱见深褪去了自己的衣裳。 柏芷的柔软顺从让朱见深觉得有些惊讶,然而却觉得更加刺激。喘着粗气将柏芷压在身下,朱见深的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我的! ☆、第二十七章 欢好之后,朱见深抱着柏芷去了浴池沐浴。一来是柏芷爱干净,忍受不了身上的粘稠感觉,因此两人换好之后沐浴已经形成了习惯;二来......朱见深不想让柏芷这么早怀上自己的孩子。 他自然是想生一个柏芷和自己的孩子,光是想到日后孩子眉眼弯弯、酷似自己或她的面容,便觉得心里头欢喜的很。只是现下时机不对、尚有些障碍需要拔除,再加上柏芷年纪尚小,朱见深也怕这么早怀孕伤了她的身子,便打算过上一两年再说。 沐浴过后,柏芷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由着朱见深为她擦干方才不小心沾湿的头发。方才凶狠霸道的太子殿下似乎是自己的幻觉,现下他又成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他。 这本是下人做的事情,然而经过十多日,太子殿下却已渐渐熟悉了这桩事情,就连手法也变得轻柔起来。 沉默许久,柏芷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怎么老是呆在清漪阁?” “有什么问题么?”朱见深眼神一闪,然而背对着他的柏芷并没有发现,只听得太子殿下并无异样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自己耳畔传来,“难道芷儿不乐意见到孤?”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在自己耳边呵出的热气,却原来是太子殿下整个人都贴上了她的后背,从背后揽住了她。 “唔...这倒没有啦......”柏芷趁势靠在了朱见深的怀里头,斟酌开口,“只是侧殿吴妃和王妃的禁足不是解了么?我想着......您总归要过去看看才是。”这样才不至于拂了皇帝陛下的面子嘛。 其实柏芷真的是很认真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哪知太子陛下却一口咬上了她的耳垂。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忍不住“呀”的低呼出声。 “您这是做什么!”柏芷伸手向后推开了朱见深的头,“人家这是在跟您说正事呢!” “呵,这哪是什么正事。看来孤的柏妃娘娘真的是太闲了,竟然操心起这些事情来。”太子殿下冷笑出声,若不是柏芷这些天来对他有了些了解,都要误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事实上并没有。虽然他在冷哼,但是语气里面却没有丝毫冷意,反而如往常一般温柔。 因此柏芷也就放了心,继续说道:“可是......吴妃和王妃娘娘就在侧殿住着,总不能当她们不存在吧。这也不可能啊......”她很清楚,现在这慈庆宫只有她和吴妃、王妃三个妃嫔,但是日后等到朱见深登基了,他的后宫就会变的充盈起来。且不论三年一次的选秀,就是这宫中姿色各异、惹人喜爱的宫女儿们,也都是她的女人。日后冲冠后宫的万贵妃,此刻不就已经受到了朱见深的喜爱么?虽然这些日子并没有听到她的丝毫消息,但是柏芷可不会笨到当她不存在。 终于提到了这个问题。 朱见深终于放过了柏芷的耳垂,但是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紧紧抱住她的双手的意思。他将自己的头搁在柏芷的肩上,她身上舒适轻柔的淡淡香气让他静下心来。 许久,他才开口:“芷儿,那些人......你不要去理。你只要知道,你在孤心里面是非常重要的。”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柏芷,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这话朱见深说的异常艰难,甚至都有些磕绊。然而这是他现在能给柏芷的最最郑重、最最认真的保证了。毕竟...他要顾及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朱见深的耳边突然想起今日从演武场回来之后英宗特意寻他过去、对他说的话:“朕把整个天下都交给你,是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比起整个天下来说,女人,并非那么重要。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朕说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失去怀里面的这个小姑娘。最起码她,和宫里头的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她单纯美好的微笑、古灵精怪的样子,似乎成了这冰冷无情的皇宫里头的一抹阳光,照亮了他。 而柏芷却没料到朱见深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今日之前,太子殿下纵容对自己好,但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承诺。之前虽然开玩笑似的说过喜欢自己,但是因着两人的尴尬和沉默,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并没有像现在这么郑重认真地确定了自己在他心里头的位置。 只是......柏芷微微苦笑,“非常重要”,这个无法度量无法揣度的形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太子殿下又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呢? 不是没有过心动,但是比起现实来说,柏芷最终还是理智地选择了沉默。或许太子殿下的心情,也是如此。毕竟感情并不能支持着他们任何一个人好好地走下去,相较其他东西而言,它似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殿下,我困了。”柏芷轻轻地起身,走到她睡的那侧躺好,静静地盖上了被子、闭上了眼睛。 因着层层的床幔,柏芷如玉兰花一般姣美的脸庞沉入了阴影里头,叫人辨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然而朱见深却定定地看着她许久,这才起身熄灭了宫灯,在柏芷身侧躺下。两人虽然盖着一条被子,但是中间却隔着一段距离,似是无法逾越。 一夜无话。 朱见深与柏芷之间的小别扭下人们并不知情,只觉得早膳的时候太子殿下和柏妃娘娘也太过奇怪了些。两人自顾自地吃东西也就罢了,就连一丁点儿眼神交流也无,似乎是在故意回避似的。难道昨日两人吵架了? 然而寝殿内旖旎的痕迹和浴池内的凌乱也显示着两人好的蜜里调油......哎呀!这究竟怎么了? 清漪阁的下人从没有这么觉得生活就是一个难解的谜。 用过早膳之后,太子殿下该去上朝了。可是柏妃娘娘仍是无动于衷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抿着茶。殿内的下人们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柏妃娘娘,虽说太子喜爱您的紧,然而您怎么也得主动一些呀!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呢! 可是终究要让他们失望了。直到太子殿下起身,柏妃娘娘都没有任何表示。 目光如炬的下人们牢牢地顶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仿佛要把他们脑中的想法看穿似的。眼看着侧殿那两位娘娘解了禁,娘娘您可不能再这个节骨眼上闹小脾气呀!要是惹火了太子殿下那该怎么办? 毕竟男人的宠爱如过眼云烟,又飘渺不可及,若是运气来了,便有可能会停在你跟前;然而若是没能把握住,那它很快又会离开的。 好在太子殿下离开之前顿了一顿,终究还是先开口了:“今日是花朝节,你可以去御花园里头散散心,晚上还有晚宴,可别忘记了。”本想等着柏芷开口和自己说话,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心也是像石头一般硬,真是可恶。 但是真害怕自己不开口说话,她就再不理自己了......太子殿下在心内苦笑。 柏芷心里头也是委屈,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为什么就不理自己了?好不容易等到朱见深开口,她这才点了点头,低低应道:“妾知道了。”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妾”这个词,太子殿下心中百味杂陈。好不容易哄的她对自己敞开了些心扉,今日似乎又功亏一篑。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然而那监时太监却开始催促:“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 也罢,晚宴之时再说吧。太子殿下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清漪阁。 朱见深离开之后,芳汀见柏芷表情有些恹恹的,便有意想要哄她出去逛逛:“娘娘,今日是花朝节,御花园里头可热闹了呢,要不要去瞧瞧” 在柏芷尚未出嫁之时,每逢花朝节都会和柏夫人、柏杞出外踏青、赏红、放花神灯,如今嫁入宫中,回想起当时的快乐日子,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也罢,就趁着这个机会出去逛逛吧,老实呆在清漪阁里头胡思乱想,都不像是以前那个洒脱的自己了。柏芷点了点头,接受了芳汀的这个提议。 柏芷一行人到达御花园内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了。只见御花园内的花儿都开始悄悄开放了,繁盛的花枝上被挂上了五色彩纸,在和煦的春风中缓缓飘荡,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看着在御花园内欢快地跑来跑去、并笑着向自己请安的小宫女们,柏芷的脸上终于带上了笑意。这边的景致如此美好,春风如此和煦,阳光扫在脸上让人感觉懒洋洋的,再想不起旁的烦心事儿。 柏芷和芳汀一路上且看且行,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偏僻的一个角落里。虽然此处的花枝上业已悬挂上五色彩纸,然而地处偏僻、竟没有旁的小宫女了。柏芷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和芳汀怕是走到御花园最偏僻的角落里头了。她刚想吩咐芳汀按着原路返回,却听到了一个略带怒气的声音透过她前头的几棵花树,传了过来:“你究竟有没有脑子?竟找到这儿来了!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说话人似是带了十分的怒意,说到最后,语音里依然带上了几分怨恶。 ☆、第二十八章 这个声音听上去并不像年轻女子那样清脆明快,反倒带着些养尊处优的傲气。最重要的是,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电光花火间柏芷拉着芳汀躲在了一丛大大的灌木与花树之间,并且示意芳汀不要出声。她们现在隐身于花木树丛中间,再加上树上悬挂着的鲜艳夺目的五色彩纸,很难有人会发现她们俩。 柏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心里头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若是自己就这么离开,可能会错过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刻,柏芷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娘娘,奴婢也是无计可施了,太子殿下已然好久没来找奴婢了。” 听到“太子殿下”这个敏感的词,芳汀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柏芷。而柏芷却对她作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激动。方才她就觉得那声音熟悉,仔细想想分明是当初在坤宁宫遇到的周贵妃的声音。而此刻抱怨很久没见到太子的这个人,却是当日趾高气扬的万贞儿。 透过灌木丛繁盛的枝桠,隐约可看见两名宫装女子背对着柏芷和芳汀正在交谈。 “真是没用的东西,当初是谁斩钉截铁地向本宫保证,定会笼络住太子的?”周贵妃语气中不无嘲讽之意。 “娘娘......”后来万贞儿的声音越来越轻,柏芷就听不清了。再加上似有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寻了过来,对周贵妃说了不知什么,周贵妃和万贞儿很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确定外头没人了,芳汀才扶着柏芷从花木里头走了出来。因着方才柏芷没让她出声,在加上她看见柏芷一脸的凝重,便没有说话。只是现在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方才那不是慈庆宫的万姑姑么?平日里瞧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没想到在贵妃娘娘面前这么伏低做小......” “不要说了。”柏芷打断了芳汀的话,“今日这事,你就当没看见吧。” 瞧方才的样子以及周贵妃说的话,万贞儿分明与周贵妃达成了什么默契。只是一个是太子的生母、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一个是太子宠幸过的宫女儿,且年龄又比太子大了一大截,这两个年龄相仿、地位却是云泥之别的女人,究竟有什么秘密偏要到这无人的御花园角落里头来说?柏芷觉得很疑惑。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这后宫里头的关系,的确不如眼前看到的那般简单。虽然这宫中地位尊贵的女人看似不多,然而背后的关系却似乎是错综复杂。 看样子,周贵妃不但知道太子和万贞儿之间的关系,且多有纵容之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柏芷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提及朱见深与万贞儿之间的关系的时候,朱见深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总觉得......很是古怪。但是真要说出所以然来,却又无从说起。 “小芳汀,这御花园可真是个是非之地啊!”柏芷眯着眼睛,冲芳汀发出了感叹,“看来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回清漪阁呆着吧。” 好久没有见过柏芷露出这个表情了,芳汀的心里头猛地一突:哎呀夫人,小姐这个表情好可怕,救命啊! “小芳汀,怎么还不走?”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柏芷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芳汀。 “是是是、奴婢这就来...”芳汀急忙跟上柏芷的脚步,心中无语:娘娘,您这一脸要看好戏的表情究竟是要闹哪样啊...... 柏芷眯起眼睛、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微笑的这个表情芳汀可是见得多了,以往多半是公子又做了什么蠢事会被老爷责罚、小姐跑着过去看热闹的时候才会出现。只是没想到入了宫之后还能看到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过...芳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周贵妃和万贞儿站过的地方:那两位...似是有什么阴谋呢...偏偏小姐又露出了这样子的神情,看来是铁了心要看热闹了。就是不知道这宫中的热闹,容不容易看呢...? 芳汀突然觉得自己今早对于柏芷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那时候看她恹恹的样子,还以为她因为太子不高兴呢。但是现在看来,还有看好戏的闲心,想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柏芷回了清漪阁后,发现一直在自己房里头做活、许久不曾露面的周女史却恭恭敬敬地在殿中候着。 “周女史怎么突然来了?”柏芷惊讶地问道。 周女史恭恭敬敬地呈上了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一件颜色雅致的衣裳:“奴婢这几日为娘娘做了一条新裙子,特地拿过来让娘娘瞧瞧。” 今天可还真是什么稀罕事儿都让自己碰上了。柏芷瞧了芳汀一眼,示意她将那条裙子拿过来。既然人家主动示好,断没有驳了人家的理儿。且周女史的手艺超群,既然拿来了新制的裙子,那定然是十分出众的。 周女史呈上的是一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裙,柔软的滚雪细纱上透出隐隐绰绰的昙花,显得十分清新明丽。且仔细一看,这薄薄的滚雪细纱的昙花均是用了妃色的丝线、手工刺绣上去的,用了好多层,才作出隐隐绰绰、繁盛柔和的效果来。想来周女史是费了不少心思。 柏芷微微一笑:“这裙子我十分喜欢,有劳周女史了。” 听到柏芷的夸赞,周女史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在尚仪局呆了许多年了,早已不用做绣帕子这样子的粗活。就算是在贵人身边伺候,那也多是轻松的活计。本来以她的资格和手艺,若不是小人从中作梗,早就是尚仪局内的教习女官了,何至于伺候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 然而这个看似天真懵懂的柏妃却不是省油的灯,看上去不动声色、却狠狠地□□了自己一把。若是不低头讨得她的欢心,自己在清漪阁的日子恐怕是要难过了。 “周女史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柏芷看着老老实实低着头、站在下首的周女史,出声打发了她。 周女史走后,芳汀对着那条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裙啧啧称奇:“周女史的手艺可真不错,奴婢瞧着前些日子尚仪局送来的衣裳,竟无一件能比得上这个的。奴婢只知道周女史绣帕子不错,却没想到还有这一手呢!” 听了芳汀有些孩子气的话,柏芷不禁笑了:“尚仪局送来的衣裳均是在仓促之间赶制出来的,自然也就没有心力来想这么多花样子啦。再说了......”柏芷拖长了音调:“若不是周女史绣了那么多帕子,哪来的这条裙子?” 周女史这样子恃才傲物的人,若不给她点苦头吃吃,又怎么敢乖乖低头? “哈哈哈娘娘您可真幽默。”芳汀瞧了一眼听了柏芷的这句话,若有所思的小宫女们,在心里面吐槽:娘娘啊,您没瞧见这些小宫女们脸色都变了么?就算您整了周女史,那也不要这么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好么?吓坏了这些小丫头怎么办? 柏芷才没有芳汀的这些担心呢,在宫里当差的,能有几个是天真无邪的?现在把话说清楚了,才方便以后相处嘛。 “对了娘娘...”芳汀一边收起了周女史呈上的那条裙子,一边问道,“今日晚宴您要装哪身衣裳呢?”现在柏芷的衣裳、首饰等物基本上还是由芳汀打点,故而芳汀有此一问。这恐怕也正是周女史急着想要示好的原因吧,毕竟作为尚仪局派来的女史,若是连主子的衣裳簪环等物都碰不到,那可真是没什么用了。 柏芷指着新得的那条裙子:“我看这条裙子就挺好的。” 芳汀点了点头,将它放到了寝殿里头更衣处的紫檀衣架上备好,方便取用。 而柏芷一边喝着琉和呈上的热茶,一边问道:“往年宫里头也有花朝晚宴么?” “没有呢。”琉和摇了摇头,“今年这还是头一回。” 头一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柏芷在心中默默想到。 ☆、第二十九章 今日的花朝晚宴,设在御花园旁的溋水阁内。顾名思义,这溋水阁乃是建在宫内后园小湖泊之上的一座水阁,湖内遍植荷花,便是岸边,也开满了鸢尾芷兰,花香气淡雅,合着阵阵和风吹入阁内,十分风雅宜人。现下虽然尚是早春,一湖荷花未开,然而鸢尾芷兰却是开了好些,走在通往溋水阁的九曲廊上,于极淡夜色之中四顾,端的风流雅致。 当柏芷身着天水绿绫衫、拖曳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裙,盈盈走过九曲廊,进入到溋水阁内的时候,早有两名年轻的宫装丽人在里头候着了。 今日这宴会可是皇帝陛下突然下旨要办的,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自然会出席。作为晚辈,柏芷特意早早来到了这溋水阁候着,以免比那三位来得还晚。却没想到,这溋水阁里头已经有人了。 这两名年轻的宫装女子生的花容月貌,一人着烟霞紫吴锦长衣并百褶如意月裙,高髻上簪了一支金玉珠宝花簪,另一人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圆髻上簪着一支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鸟牡丹簪。 此时此刻能出现在这儿、又是这个年纪,除了慈庆宫偏殿内的两位妃子,应是没有旁人了。 果然,一直跟在柏芷身后的芳汀轻轻提醒柏芷:“这两位便是偏殿里头的吴妃娘娘和王妃娘娘。” 柏芷冲她们俩微微颔首,吴王二妃亦是回礼。她们三人俱是太子妃嫔,然而尊卑未定、平起平坐,却又造成了现下三人的尴尬局面。 正当花厅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有些微妙的时候,溋水阁外小太监的通报声响起:“太子殿下到!” 柏芷突然松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到了一个满是陌生人的聚会上,突然来了一个熟人的那种欢欣与安心。更何况严格来说,这吴王二妃可不能算是陌生人,她们可是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呢。虽然方才大家努力做出和和睦睦的样子,但那也不过是米分饰太平罢了。比起这两个方才嫁给太子就被禁足的人来说,这十几日颇为受宠的自己自然是众矢之的。 朱见深进得厅内,看到的便是他的三个妃子齐齐站着、看向自己的样子。另外两个人也就算了,今日早上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柏芷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眼睛突然就变亮了,似乎嘴角还微微勾起了一些。这让太子殿下的心情很好。 于是心情很好的太子殿下免了众人的礼,而当他稍微走向前一些,看见柏芷头上簪着的是一支白玉兰花簪的时候,心情就更好了。 朱见深看着柏芷,那吴王二妃也在看着他。这就是她们的夫君么?俊美的脸庞、挺拔的身姿、高贵的身份,是全天下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君对象,更别提此刻他望向柏芷的眼神温柔缱绻,比起当日看着万贞儿的眼神还要柔上三分。可是为什么对她们,却是那般冷酷无情? 溋水阁外小太监的通报声继续响起:“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到!”原来是那英宗携着一后一妃一同前来。 这还是柏芷头一回见到皇帝陛下,虽然心中好奇,但她仍旧带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恭恭敬敬地和众人一同行了礼。不知是否多心,微微低着头的柏芷总觉得英宗凌厉的眼神扫到了自己,然而等到英宗免了众人的礼,和钱皇后联袂走到上首的位子上时,他的眼神又变得平静无波,让柏芷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朱见深却是注意到了英宗看向柏芷的不同寻常的眼神,不由让他想起了当初英宗再次登基、处死拥护其弟朱祁钰的那班大臣时决绝森然的目光:带着对权势的渴望和视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果决,让人感到心惊。朱见深不由想起昨日英宗对他说的话,再看一眼坐于帝后下首、眼中透着微微不甘的生母周贵妃,他在心里头叹了口气:不管是父皇、母妃,都不是省油的灯。 再瞥一眼那个有些忐忑地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小姑娘,朱见深突然觉得有些懊恼: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是不够,还不能够好好地顺着自己的心意行事。相比起弄清楚她对自己的心意,有些事情显得更加紧急。 宴会就这么开始了。毕竟是头一回参加宫廷宴会,柏芷本以为这宴会定然热闹非常,却不曾想座上的统共也就七人,纵使殿内训练有素地侍女们来回穿梭上菜,但终究有些萧索之意。 而英宗也是头一回和自己儿子的妃嫔们一起饮宴,看着座下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仍透着稚气的脸庞,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也就传了歌舞伎前来表演歌舞。 看着歌舞、吃着佳肴,且上首的皇帝陛下似乎也没心情关注自己,柏芷这才放宽了心,乐滋滋地吃了起来。既是宫宴,菜肴比之平日里小厨房里做的自然好上许多,再加上由于是小型宴会,这菜从装盘到呈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放到柏芷跟前的时候还是热腾腾的呢! 看着柏芷乐呵呵地吃着菜,朱见深心里头可是有些无奈了。看来这个小姑娘的确是没心没肺,有了好吃的就这么高兴。偏坐在他左手边席面上的王妃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搞的自己一点胃口也无。这个女人的眼睛是有什么问题么?为什么能够眼也不错、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呢? 然而此时皇帝陛下就坐在上首,即使太子殿下心里再怎么讨厌烦躁,也是不敢轻易失了分寸的。 晚宴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此时溋水阁外头的天色都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英宗边看着歌舞边习惯性地举杯喝了一口酒。坐在他身边的钱皇后亦是在欣赏歌舞,没有看见英宗的这一举动。 然而英宗刚放下酒杯,便开始咳了起来。起初的时候他还在压抑着,然而到最后却是忍不住大咳起来。钱皇后一下子回过头来担心地看着英宗。及至看到空了的酒杯,她既担心又埋怨地叫了一声“陛下!” 歌舞骤止,所有的人都有些惊惶地看着英宗。英宗一边拿出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一边冲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然而他轻轻颤抖着的肩膀和起伏的胸口却显示出他现在的情况着实有些不妙。 朱见深马上从自己的席位上坐了起来,冲到了英宗跟前:“父皇您没事吧?” 英宗没有回答,他的大半个脸都快要沉到帕子里去了。朱见深担忧地看向钱皇后:“母后,父皇今日身子不爽,夜里又起风了,不若早些回去歇息罢。”其实何止是今日身子不爽?英宗这病已然脱了许久,太医说是在瓦拉的时候底子坏掉了,即使再次登基后用药材调理着身体,然而八年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钱皇后就搀扶着英宗回了坤宁宫,只剩下席间的周贵妃、朱见深、柏芷及那吴王二妃。 五人看着钱皇后和英宗相携离开的身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看着英宗和钱皇后的恩爱样子,周贵妃心里头不舒服极了。虽然钱皇后是英宗的正妻,然而自己可是为英宗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英宗的眼里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自己呢?现在是这样,十几年前亦是如此。若不是自己在一次承宠之后就怀上了龙种,恐怕英宗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曾经临幸过一个小宫女吧。可是和那些寒门出身的秀女比起来,自己又差在哪里呢?凭什么她们可以成为皇后,自己却只能屈居贵妃的位子呢?!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呢? 自己要的,可不止是贵妃的位子!凭着自己生的这个好儿子,何愁不能成为这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 周贵妃越想越疯狂,虽然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然而她眼中透出的狠厉和野心却是无法掩饰的。恰好站在她旁边的柏芷就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这充满怨恨和野心的眼神。 柏芷心中了然,看来这周贵妃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虽然现下她对钱皇后毕恭毕敬的,然而若是英宗大行之后......可不定她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呢!想想今日在御花园内无意间看到的周贵妃和万贞儿,柏芷越发肯定了这两人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后还是朱见深打破了这沉默,他面向正兀自出神的周贵妃,和颜悦色道:“母妃,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吃了春饼,便散了这宴会吧。”他又何尝没有看见周贵妃那有些可怕的眼神?然而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即使是对于他这个亲生儿子,周贵妃也是算计多于疼爱。 周贵妃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反对自己的儿子提出的建议的。得了这宴会上仅剩的两大巨头的首肯,宫人们很快将春饼呈了上来。 ☆、第三十章 英宗没有回答,他的大半个脸都快要沉到帕子里去了。朱见深担忧地看向钱皇后:“母后,父皇今日身子不爽,夜里又起风了,不若早些回去歇息罢。”其实何止是今日身子不爽?英宗这病已然脱了许久,太医说是在瓦拉为质的时候坏了底子、在南苑时的一场疾病又差点要了他的姓名,即使后来治好了、登基后用天下良药调理着身体,然而能撑过八年、已经是极限了。 朱见深所言正合钱皇后心意,她也就顺势带着英宗先行回了坤宁宫,只剩下席间的周贵妃、朱见深、柏芷及那吴王二妃。然而之后宫中御医全都被调到坤宁宫问诊,却是这些人所不知道的。 英宗一直不希望自己病重的消息让别人知道,不仅是想要制造朝堂稳定的现象给太子铺路,更多的是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从年少登基、错失所爱、御驾被俘、南苑软禁、再次登基,他经历的实在太多。每一次以为自己撑不过去的时候,总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彼时他跌落谷底,却依然君临天下;而此时他已坐拥天下,不信凭着自己的权利和整个大明帝国的人才,无法挽回自己的性命! 然而一切皆有定数,这一次恐怕真的是他人生的最后了。 溋水阁中的五人看着钱皇后和英宗相携离开的身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看着英宗和钱皇后的恩爱样子,周贵妃心里头不舒服极了。虽然钱皇后是英宗的正妻,然而自己可是为英宗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英宗的眼里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自己呢?现在是这样,十几年前亦是如此。若不是自己在一次承宠之后就怀上了龙种,恐怕英宗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曾经临幸过一个小宫女吧。可是和那些寒门出身的秀女比起来,自己又差在哪里呢?凭什么她们可以成为皇后,自己却只能屈居贵妃的位子呢?!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呢? 自己要的,可不止是贵妃的位子!凭着自己生的这个好儿子,何愁不能成为这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 周贵妃越想越疯狂,虽然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然而她眼中透出的狠厉和野心却是无法掩饰的。恰好站在她旁边的柏芷就在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这充满怨恨和野心的眼神。 柏芷心中了然,看来这周贵妃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虽然现下她对钱皇后毕恭毕敬的,然而若是英宗大行之后......可不定她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呢!想想今日在御花园内无意间看到的周贵妃和万贞儿,柏芷越发肯定了这两人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后还是朱见深打破了这沉默,他面向正兀自出神的周贵妃,和颜悦色道:“母妃,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吃了春饼,便散了这宴会吧。”他又何尝没有看见周贵妃那有些可怕的眼神?然而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习惯了,即使是对于他这个亲生儿子,周贵妃也是算计多于疼爱。 周贵妃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反对自己的儿子提出的建议的。得了这宴会上仅剩的两大巨头的首肯,宫人们很快将春饼呈了上来。 宫中春日饮宴,最后一道菜定是春饼。就算是那些爱美怕胖、不肯多吃的宫妃,也一定得吃了这最后一道菜。这里头还有吉祥的寓意: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嫩葱先出,人们尝鲜,也是有“咬春”的意思。更有传说,吃了春饼和其中所包的各种蔬菜,会使人们更加勤(芹)劳,生命更加长久(韭)。 其实这春饼是用面米分烙制或蒸制而成的一种薄饼,合着春日里时鲜的芹菜、韭黄、菠菜炒成的合菜一同吃。 此时放在柏芷案上的是一盆薄若蝉翼的春饼和一盘炒的香喷喷的合菜,只要将合菜放在春饼里头,卷着吃了即可。许是考虑到后宫女眷食用方便,尚膳局还将本该大若圆盘的春饼缩小了一个尺寸,显得更加娇小可爱。 这要是平时,柏芷肯定已经香喷喷地吃了起来,只是现在...她看了一眼吃着春饼的吴王二妃,面上露出了难色。 “柏妃,这春饼不和你胃口么?你怎么不吃呢?”柏芷这踌躇的样子偏偏被周贵妃看到了。看着这位笑盈盈、面带慈祥的周贵妃,若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恐怕真要被她这样子骗过去。只是柏芷一不是那傻姑娘,二又撞破了她和万贞儿的密谈,此刻她心里头可是跟明镜儿似的,这周贵妃,恐怕是看自己不顺眼呢!正因如此,她才这么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连自己没吃春饼都看的一清二楚吧。 柏芷正欲开口,朱见深却突然说话了:“母妃,儿臣觉着今日这春饼内的合菜的味道似是有些奇怪,没熟吧?”说完,他煞有介事地将自己手中只吃了一口的春饼扔回了盘子内,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太子殿下此话一出,正好好地吃着春饼的吴王二妃面色一僵,也将自己手中尚未吃下的春饼放回了盘子之内。虽然这合菜明明炒的极香极脆,吃起来味道好极了,然而太子殿下都已经说不好吃了,那就...不好吃吧...... “是么?”周贵妃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手里头的春饼,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柏芷。正欲在说什么,太子脸上的表情却越发不耐烦起来。 太子殿下可是她日后的倚仗啊,想到这儿,周贵妃换上了一张笑脸、笑呵呵道,“既如此,那就不要吃了吧。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要吃坏了肚子了。本宫啊,可还指着抱孙子呢......”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看了坐在太子左手边的王妃一眼,后者则娇羞地垂下了头。 柏芷被周贵妃的直接惊呆了,这不加修饰地暗示自己属意王妃是要闹哪样?不过好歹是不用吃眼前这盘加了葱、韭黄等物的合菜了,柏芷松了一口气。然而周贵妃的下一句话又刷新了下限:“皇儿啊,天也不早了,早些回慈庆宫歇着吧,不如今日就去王妃的殿里头?本宫看这孩子不错,想来你一定是会喜欢的。” 噗哈哈......周贵妃这是在干嘛呢......柏芷不厚道地轻笑出声:这么直接真的好么?再说了,要是太子殿下真的喜欢王妃的话,也不会一来就把她禁足了啊......怀着好奇的心思,她悄悄抬头望向斜对面的朱见深,真不知道现在太子殿下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却没想到柏芷看向朱见深的时候对方正巧也在看她,两人的眼神就这么在半空中交汇了。然而柏芷此时嘴边还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被板着脸的朱见深看了个正着。太子殿下的脸更黑了。 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柏芷马上低下了头:哎哟总觉得这个样子的太子殿下好可怕啊...... “不必了母妃,今日儿臣尚有些公务要处理,歇在书房便好。”朱见深冷冰冰的声音传到了低着头的柏芷的耳朵里。 太子殿下现在很生气。当周贵妃让他歇到王妃宫里头的时候,他自然是愤怒的。虽说是自己的生母,可这位对自己可是没什么母子之情,只想着利用自己在后宫里头往上爬。现在她竟然还要插手自己的后院之事,这可真是令人火大! 然而同时,太子殿下的心里头又升起了一丝丝期待。不知道听到这个,那个小姑娘会是怎样的反映呢?会不会急红了眼,害怕自己去临幸别的女人呢...? 怀着这样子的期待,太子殿下一直注视着斜对面的那个小姑娘。岂料她听到周贵妃劝着自己去王妃殿里头的话,不但没有着急,还幸灾乐祸地笑了!最后竟然还贼兮兮地看自己的反应,就像是在看热闹似的!这可真是岂!有!此!理!!! 玻璃心的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一片真情负予流水...恐怕自个儿还不如王女史做的膳食得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的喜欢呢!于是太子殿下的脸越来越黑。 周贵妃本欲再劝,无奈她从来没见过她儿子的脸色这么难看过,便也只得住了口。来日方长,以后总归还会有机会的。 天色已晚,众人恭送周贵妃离开之后,心气不顺的太子殿下先行拂袖而去,而剩下的三个小姑娘各自乘坐着自己的辇车,一路同行着回了慈庆宫。 吴妃的辇车上,春丛看着坐的端端正正、面色平静无波的吴妃,忍不住出声埋怨:“今日贵妃娘娘竟然这么明着偏帮王妃娘娘,真是太气人了!明明您和王妃娘娘都是一同从几万秀女之中脱颖而出,奴婢瞧着那吴妃娘娘还比不上您呢!” “春丛,不得妄言!”吴妃出声制止了春丛的话,面色不虞,“贵妃娘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 “哎哟我的好娘娘,我瞧呀,就是您脾气太好了,平日里也不出声,贵妃娘娘才会被王妃娘娘给骗了去,对她青眼有加。若是故贵妃娘娘能知道您的好,定然会喜欢您的!”春丛苦口婆心地劝着吴妃,希望她能够在周贵妃的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第三十一章 吴妃稍稍皱了皱眉,方才她都已经让春丛不要再继续说了,她却仍是说个不停,看来真的是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容了。脑海里面闪过方才周贵妃看着王妃的满意神情、以及那柏妃看似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吴妃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按捺住心底的怒火,她柔声开口:“春丛,这宫里头可不是一个能够随便说话的地方,你比我早进宫,这一点应该要比我清楚才是。至于王妃受到贵妃娘娘的喜爱,那自然也是她的本事。”但是即使得了周贵妃的喜欢,那又如何?不论太子的心意,这后宫里头最能说上话的,可不是她周贵妃。 春丛听了这话,这才瘪着嘴不再说话了。 而另一辆辇车内,王妃的贴身侍女栗绛一脸的可惜:“娘娘,本以为有贵妃娘娘出马,今日太子定然会歇在咱们殿里的呢......”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王妃神态日若地倚在靠枕上,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是我的就是我的,还能跑了不成?今日不行,明日、后日有的是机会。倒是那个柏妃......”她眼神一转,上挑的凤眼顾盼间眉目生辉,“看上去可真是挺有趣儿的呢!怨不得咱们的太子殿下对她如此上心。”此时王妃张扬美丽的样子,哪还像方才那个期期艾艾地坐在朱见深旁边、向他暗送秋波的俗气女子? “可是娘娘,您对太子殿下也太不上心了!”栗绛看着王妃这洒脱的样子,心中不由着急,但想到这位主子的火爆脾气,她还是和声细语地劝道,“您可别忘了进宫之前......老爷都跟您说了什么了......” “哎呀呀我知道了,你可真啰嗦!”王妃满不在乎地掀开了辇车的帘子,并不怎么把栗绛说的话放在心上。 “我的好娘娘,您就老老实实坐在辇车里头吧,小心着凉。”晚上起了风,此时王妃将那车辇的帘子掀开,登时便有风吹进了辇车之内,栗绛见状忙要伸手将那帘子放下。 王妃伸手拍开了栗绛伸过来的手,没好气道:“现下我是连吹吹风、看看夜景都要经过你批准了么?”她上挑的凤眼闪过一丝凌厉,看得栗绛不由一怔。 王妃见栗绛老老实实地不动了,这才继续凑近了帘子,去看外头的风景。其实现下夜色已深,夹道之内虽然亮起了一排的宫灯,然而灯光柔和,仅是看个大概的轮廓罢了,并不能看真切什么。 “咦?”王妃突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唬的栗绛也往外看去。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有一小队侍卫模样的人持灯笼立于夹道之下,其余人皆低头恭立、唯独带头的那人站的笔挺,看向走在她们前头的那辆辇车。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不知为何却感觉到此人周身浓浓的悲戚和煞气。两种本不应该一同出现的情绪,在这个男子身上融合地淋漓尽致。在这昏暗的环境中,这个身着玄色衣衫、面色模糊的男子却似光一般的存在,让人移不开眼去。 “这是谁?”王妃突然转头看着栗绛。 “啊?”栗绛抬头,见王妃回头之后又看着帘外那人,这才答道,“这应当是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吧。”娘娘怎么突然对外头巡逻的人感兴趣了? “锦衣卫?”王妃继续看向那名男子,谁料对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转头看了过来,王妃只觉对方的眼神极其凌厉、让人不觉心惊胆颤。虽是隔着极远的距离,王妃却觉得那道眼神与自己遥遥望去的眼神相接,不知为何,她不由自主地错开了眼神。 不知不觉马车继续前进,王妃的辇车逐渐靠近了那一支巡逻的队伍。毕竟是外男,等到距离实在太近的时候,她放下了帘子,只是心里头还惦记着自己方才看见的那一幕,久不能忘怀。 方才那男人死盯着的,是柏妃的辇车吧? 春日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分明白天还是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到了夜里头,却突然下起了大雨。幸而柏芷回到清漪阁的时候,雨还刚刚开始下,并不曾淋到什么,只是一盏茶的功夫,雨势却越来越大,愣是一颗颗从天上砸了下来,即使坐在殿里头,还是能清楚地听到雨柱砸落到地上的声音。 方才太子殿下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办,先行离去,然而等到柏芷和吴、王二妃回到慈庆宫的时候,慈庆宫正殿却不曾上灯,显得黑漆漆的,显示着这慈庆宫的主人尚未回来。 大家俱是疑惑:太子殿下究竟去了哪儿? 一直跟在王妃身侧的栗绛疑惑出声:“莫不是今日让太子殿下心情不好,又去找那万姑姑了?”还以为太子殿下冷落了万姑姑许久、重新对姣美的小姑娘有了兴趣呢!难不成他还是改不掉这个...咳......癖好? 王妃斜睨了一眼栗绛:“太子的去向可是你一介宫婢可随意讨论的?莫不是真的连命都不想要了?” 栗绛自知理亏,静静低下了头。然而过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可是娘娘,进宫之前老爷曾经吩咐过,让您一定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宠爱的......” “一定?”王妃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太子殿下垂青于何人,是他自己的心意。这事如何能有一定之说?更何况......”她随手歇下了自己头上的簪环,毫不在意地扔进了妆匣之内:“便是我无法答道父亲大人的期望,想必他也定然有所准备。说到底,咱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栗绛,你又何苦难为于我?” 栗绛看着王妃意兴阑珊的样子,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即使心思通透那就如何?殊不知,既然入了这局,即使是一颗小小的棋子,那也只能鏖战到底。若是有退路,又有谁愿意入局? 而清漪阁内,柏芷已换过一身常服,便坐在榻上喝茶。晚宴上好吃的的确多,不过吃多了便有些积食。看着端端正正坐着喝茶的柏芷,芳汀状似无心开口:“外头雨好大,太子殿下似乎还没有回宫呢......” 说罢她低头悄悄看了一眼柏芷的神色,然而对方脸上平静的很,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芳汀觉得自从自家主子嫁给太子以后,似乎变得难懂起来了。以前多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每天除了跟着女先生上课、在夫人面前撒娇、在老爷面前卖乖以及戏弄戏弄公子之外就没别的事儿了。但是自打进了宫,柏芷对太子时亲密时冷漠、时好时坏的态度可真正让芳汀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善变”。 然而不管柏芷和朱见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下人面前总是这副淡定端庄、无懈可击的冷静样子,让芳汀觉得很郁闷。一个不清楚自家主子心思的侍女绝不是好侍女!秉着这个想法,芳汀一心一意想要弄清楚自家娘娘和太子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瞧今日晚宴之上太子殿下可是一直在看自家娘娘这边,然而自家娘娘却吃的正欢,一点都没有要搭理太子殿下的样子。 “娘娘,不知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去哪里了呢?雨又下的这么大,要是正巧淋到了雨,那可就不好了......”芳汀殷勤地帮柏芷续上了茶,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 面对今日异常唠叨的芳汀,柏芷想要无视她都不行。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柏芷慢悠悠地开口:“太子殿下身边自然有伺候着的奴才,怎么会让他淋到雨呢?”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么.....芳汀在心里头哭泣:人家只是想知道您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嘛!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芳汀继续不依不饶,“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听到这话儿,柏芷终于抬头看了芳汀一眼。芳汀在心中暗笑:看来娘娘还是在乎太子殿下的! “殿下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自有分寸。小芳汀你就不要干吃萝卜闲操心了。”柏妃娘娘甚是淡定,这一句话就让能言善道的芳汀哑口无言。没听到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殿里头其他竖起耳朵听着芳汀和柏芷对话的下人们表示很失望。 然而芳汀和其他侍女均没有注意到,此时柏妃娘娘虽然复又端起了茶盏、似在品茗的样子,然而她拿着茶盏的手却一动不动、甚至唇都没有碰到杯沿,眼神更是虚无地瞅着某个方向,一看便是出了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么被大家伙儿惦记着的太子殿下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第三十二章 朱见深方出得溋水阁,却马上被英宗身边的大太监王顺给叫住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且言语间满是焦灼之意。 皇后娘娘有请,前来宣旨的却是英宗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太监。看着王顺满头大汗的样子,浑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样子,朱见深心里面一咯噔,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从溋水阁到坤宁宫只需穿过一个御花园,朱见深便马上跟着王顺去了坤宁宫。 因着今日的花朝晚宴,大多的宫人们尚在溋水阁内伺候着,朱见深一路走去,也没有在路上遇见其他的宫人。墨色的夜空如漆,因着走的急,朱见深甚至能感受到风从身边猎猎掠过,而眼前只跟着王顺的那名小太监打的那盏宫灯,如豆般的光芒在前方漂浮着,仅能微微看清前头的路。 一直急急走在前面的王顺也不说话,只一心往前走,而朱见深也没有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虽然心中难免伤痛不舍,但是真计较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朱见深到坤宁宫的时候,正殿灯火通明。偌大的正殿里头跪满了宫人、御医,然而却寂静无声。众人听到了脚步声,俱都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见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朱见深出声道:“父皇可是在里面?” 跪着的容姑姑应了声:“娘娘说若是太子殿下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纵使是从小就被抱到钱皇后身边养着,朱见深却从未进过坤宁宫的寝殿,然而眼下这情形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寝殿里头,英宗躺在床上,而钱皇后则是坐在床头。见到朱见深进来了,钱皇后复又看了英宗一眼、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向朱见深道:“太子来啦,皇上有话要跟你说。”声音沙哑,应是哭过。然而当她站起来面对着朱见深时,除了眼圈红红的,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这后宫里面的女人,全都不简单。纵使前一刻还悲痛万分,也断断不会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逐渐深不知道自己这个既陌生又尊敬的父皇究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走到床榻前,还未开口询问,原本一直半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英宗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柏家...不可留......” 朱见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的远远的钱皇后。后者正兀自举起帕子拭泪,再加上英宗身体极其虚弱,声音极轻,她应当是没有听见。朱见深松了一口气。 “父皇...您糊涂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朱见深低下头去,在英宗耳边轻轻地说道。他这样子落在回过头来的钱皇后的眼里,似是在诚恳孝顺地和英宗交谈。 英宗此时本就气若游丝,只是兀自撑着一口气等着朱见深过来,待到拼出全身的力气说出那句话之后,早就微微阖上了眼睛,似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因此此时朱见深说的那句话他也不知有无听见,并没有回答,然而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朱见深在心中叹息,皇权是否真如此诱人,英宗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仍旧念念不忘要除去柏家。可惜,在他的心里,英宗那所谓的隐患根本无关紧要。宁错杀不放过的信条和纠缠不止的罪孽,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儿,朱见深站起了身,走到了钱皇后身边:“母后,为何父皇突然就......?”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皇上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在花朝晚宴上不慎喝了一杯酒,回来时又吹了些风,到坤宁宫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英宗这身体何止是“不好”这么简单?早在太子监国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之所以还能偶尔出现,不过就是靠着良药吊着命罢了。若是他不这么操心,或许还能活的更久一些,偏他虽然看似放下手中权利让太子监国,实则还是让薛时均盯着朝中宫中的一举一动,每日向他汇报。操心的事情多,身子所受的负荷自然也就更多。 “那太医怎么说...”今日这架势,急冲冲地前来寻人的王顺和坤宁宫正殿内跪着的脸色苍白、惊慌不已的那些奴才,简直就像是英宗要驾崩了一般。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太医说......皇上恐怕是大行将至了。” 朱见深回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英宗,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钱皇后看到他这个样子,强忍着的泪最终还是决堤:“太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朱见深马上做出了决定:“儿臣在这里陪着父皇吧......” 钱皇后点了点头,复又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英宗的手。 天顺八年二月十六这一天,天还没有大亮,整个紫禁城就已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满朝文武也终于明白,他们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阿不、现在应该是大行皇帝了,之前并没有装病,身子的确是不行了。这不,在距离太子监国短短的两月之后,大行皇帝就驾崩了。 柏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半睡半醒之间。当芳汀进来唤她,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柏芷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也清楚了太子为何一晚都没有露面。 这日一早,尚仪局就遣人送来了丧服及一应颜色清淡的首饰。大行皇帝驾崩,整个后宫都陷入了惊恐之中。许多新进被选入宫伺候大行皇帝的秀女俱都人心惶惶,她们虽然甚至没有伺候过大行皇帝,然而却要为他殉葬。最后还是仁慈的钱皇后下了懿旨,说是先皇临终前免了这殉葬制度,若是未曾受过先皇宠幸的妃嫔秀女,待得百日后便可放还出宫。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说来讽刺,虽然英宗在世时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拼了性命都要见上英宗一面、最好能得了他的青眼而承宠,然而现在英宗一去,大家俱都拼了性命地保持自己的清白,好出宫过自己的日子。 然而不论英宗留下的那些女人们再怎么闹腾,慈庆宫里头的女眷们可是一丁点儿动静也无。大行皇帝刚刚驾崩,本就是分外敏感的时期,太子殿下忙得不可开交,钱皇后与周贵妃又隐成水火之使,聪明人这时候就不该凑这个热闹。更何况,柏芷她们三人尊卑未定,这本就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因此英宗崩后,柏芷与那吴王二妃只随着后宫女眷一同前去英宗灵前哭了三日,余下的日子便开始呆在慈庆宫内了。 既然无事,柏芷索性就窝在清漪阁里头抄抄佛经。修身又养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柏芷的心总是静不下来。不是抄错了字,就是晕染了墨汁。被裁掉写坏的宣纸躺满了一纸篓,正正经经抄的经却没两三页。 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柏芷都觉得奇怪。似乎自从花朝晚宴那日起,就是这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个人影总是在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总是会想起他说的一句又一句话。 “小心门槛。” “芷儿,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呀?” “食不言寝不语,芷儿快乖乖吃饭!” “孤这么喜欢芷儿,但是芷儿心里头似乎一点都没有挂着孤呢!” “你只要知道,你在孤心里面是非常重要的。”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已经偷偷住进了她的心里,即使不过十几日未见,竟然已经开始想念。 “噗通”、“噗通”、“噗通”......柏芷伸出左手轻轻地抚上了自己不停跳动的胸口,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儿。怎么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只要一想起太子殿下,心就会不自觉地开始乱跳。 “芷儿,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正在此时,柏芷耳边想起了一个带着些磁性、又带着些疲倦的男子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出声,让柏芷右手里头的那支毛笔掉到了案上。墨汁瞬间将宣纸染黑,看着自己抄了一个下午的经文就这么毁了,柏芷露出了一丝苦笑:啧...还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回过头,那炯炯地望着自己的不是多日不见的太子殿下就是谁?他看得这般专注,柏芷都能在他漆黑的眼珠里头看到自己有些无措的样子。 一向淡定端庄的柏妃娘娘突然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分寸,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太子殿下的视线,甚至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握紧,呐呐道:“没...没什么......抄经罢了......” 自己这是怎么啦...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柏芷又暗暗地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来抬头看着朱见深:“您今日怎么突然有空来清漪阁了?”朱见深原先俊朗的脸上带上了浓浓的倦色,眼睛里头还遍布着血丝、甚至连胡子渣都长出来了,看来这些日子的确是十分辛苦。 朱见深笑笑,伸手摸了摸柏芷的头:“孤过来看看你。” ☆、第三十三章 “嗯......”柏芷拖长了声调应了一声,一边还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子,柏芷还是伸出手环住了朱见深的腰,把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胸膛口。 柏芷身形纤长,然而也不过只够到朱见深的胸前。此时她靠在朱见深的怀里头,就像一个小孩子在寻求依赖一般。 原先太子殿下经常出现的时候,柏芷并不觉得有朝一日她会这么惦记太子殿下。即使是他一日未来,柏芷也知道他明日肯定会出现。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但是柏芷就是知道他会来,因此也就习以为常。但是猛然好几日不见他,柏芷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会这么惦记他。甚至在自己还没来得及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就伸手抱住了他。 自己真的是病了吧......还是疯了.......柏芷慢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去考虑这些让人头疼的问题。 猛的受到了小姑娘这么亲昵的对待,朱见深有些愣住了。然而意识到对方把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原先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忍不住大大地上扬。伸手环住了怀里头的小姑娘,太子殿下的脸上布满了喜悦和得意。 原来...也不仅仅是自己一头发热。其实她的心里面,还是有自己的。 想到这儿,太子殿下忍不住低头在柏芷的额头上落下了浅浅一吻:“乖孩子。” 只是轻轻地碰触,然而柏芷却觉得这碰触仿若带了火的流星,灼热地快要在心里头烧起来。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想其他的。 时间好像就这么凝固了,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间,统共就只有他和她。若是能够如此,那该是多好。 这个念头刚出,柏芷也不由得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对太子殿下的喜欢,已然到了这种程度了么...... 柏芷啊柏芷,你可真是个笨蛋! 两人相拥许久,朱见深这才松开了一直搂着柏芷的双臂。轻轻地替她拨开了有些乱了的发丝,朱见深轻轻道:“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孤才没有顾得上来清漪阁。过段日子,就好了。”此时大行皇帝尚停灵于乾清宫,朱见深尚未登基,因此他还是自称“孤”。 然而柏芷却觉得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 虽然脸上是难掩的倦容、眼里头还带着血丝,然而朱见深的表情却是那样的自信舒坦,行止间隐隐带了指掌天下的霸气和从容。尚且年轻的俊朗男子突然多了难以言喻的风华,有些让人错不开眼去。 也是,英宗尚在之时,太子虽然监国,想来还是掣肘良多、难以真正放开手来吧。 柏芷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朱见深垂下来的手里面:“殿下这些日子辛苦了,好在等这段时间一过,便能轻松些了。”顿了一顿,柏芷继续说道,“到时候......我也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本来还有些迟疑,然而说到最后,她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坚定。 她知道他登基成为新帝之后,必然会有许多的掣肘,前朝如是、后宫亦如是。即便是英宗在位之时,也莫不是小心翼翼平衡各方势力,甚至是自己的人,也分成了东厂和锦衣卫两大势力,小心平衡、为自己所用。皇帝,虽然看起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实上执掌着这么大的一个帝国,如何能够随心所欲? 就算是居住着皇帝的后妃们的后宫,与前朝之间也存在着无法剪断的纽带。历任皇后皆出自寒门,便是皇帝努力想要减轻后宫对朝堂的干扰。 柏芷说这话,并非想要以退为进、想要在朱见深心里头谋得一席之地,真正是出于真心。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不会惹麻烦”却已经是很好的保证了。在他的为帝路上,她不会因为后宫的事情而让他为难。纵使是自己会收到委屈,那也...不后悔...... 其实柏芷这念头只产生于一念之间。看见朱见深如此疲惫的脸、然而却踌躇满志的神情,就不自觉说出了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不久之前,还想着即使这后宫里头不止她一个妃子、即使太子不喜欢自己,她也决不会让柏家和自己委屈了去。 但是她并不后悔说了这么一番话。柏夫人从小就教育她和柏杞要一诺千金、重情守义,今日既然她说出了这样的话,往后自当遵守承诺。 朱见深和柏芷俱是聪明人。朱见深听到柏芷这话,又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是他却是突然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他听到的多是“请太子殿下节哀”、“先皇大行、太子殿下还要以国事为重”、“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知太子殿下欲何时登基?”这样包裹着别样心思的关心,却从来没听过有谁说“等这段时间一过,便能轻松些了”。 的确,英宗大行,与其说是悲恸、倒不如说是辛苦万分。原因无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纵然丧礼的事情有着礼部、尚宫局从旁协助,不必他太多操心,然而对这皇权的继承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想要趁乱做出些事情的心怀鬼胎者也不少,甚至英宗之前紧紧操控在手里头的东厂对他朱见深也不是百分百的臣服。好在最终还是稳住了这局面,暂时达到了这平衡。然而各种的利益瓜葛、勾心斗角却只有他一人清楚,他也并不打算向谁分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一切早在当初太医说英宗的身子撑不了多久的时候,他就已然料到,并且开始慢慢做起了准备。 但是朱见深没有想到还有一个根本接触不到前朝争斗的人能把这一切看的如此通透,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再撑段日子,就好了。纵使他心里面知道柏芷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却没有想到她已然想的如此深。更何况......她还对日后隐隐作出了承诺。 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来说,这份见识着实不一般。他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可能当事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样的话呢。 朱见深低下头去看柏芷,然而她的神色却是那么认真,漆黑的眼眸里头带着坚定和一丝难以辨识的隐忍。他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都是懂的。 朱见深轻轻地揉了揉柏芷的头,不同于以往的戏谑之心,他的动作极其温柔、眼神极其缱绻:“傻丫头,你能给我惹什么麻烦?”只要障碍尽除,他自然会给她最好的。 哪知柏芷却伸手握住了朱见深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拿了下来:“殿下,我可不是傻丫头。更何况,有时候你不去惹麻烦,麻烦自会上门来寻你。这一切都是避不开的。” “但是!”柏芷的话无比郑重,“我是不会害怕的。”不管是英宗之前莫名其妙的忌惮,还是周贵妃和万贞儿暗中达成的协议,她都不会害怕。突然就产生了想要和眼前这个男人一起走到最后的想法。 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我是不会害怕的。”这句话之后柏芷虽然没有再说其他的话,然而她与朱见深两人眼神交汇,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不需要开口,朱见深却也领悟了她坚定眼神后面的意思。 他一直把她当作一个需要保护需要疼宠着的小姑娘,但是今日看着眼前这个娉婷玉立、眉目间尚带着青涩的女子,他却发现她已然是一个可与自己并肩的女孩子。 在太子殿下过往十几年的人生里面,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的心里面蓦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整个人都沉浸在和煦的阳光里面,四肢百骸都懒洋洋。他忍不住微笑:“就算你不害怕,我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朱见深突然开始理解上元灯节之时柏杞对于柏芷的百般回护和纵容了。这样子美好的一个小姑娘,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怎么舍得让她见识到一点世间的丑恶?怎么舍得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很多,朱见深与柏芷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离开了慈庆宫。因着来之时便没有带着其他伺候的人,因此慈庆宫里头谁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偷偷地回来、来清漪阁转了一圈儿之后又回去了。倒是柏芷,自朱见深走后,便索性也不抄经了。她的心没有定下来,也是抄不了经的。 柏芷慢慢地踱到了书架跟前,上头摆了好些古籍和游记,以及两大匣子满满当当的话本子。柏芷伸手拂过装着话本子的匣子,嘴角慢慢漾起了笑容。她嫁入宫中不过一个多月,然而太子命人为她寻得的话本子已经放满了两大匣了。太子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的。 柏芷并不是傻子,纵使之前未曾尝过情之滋味,却也知若是一个人真的将你放在心上,便会在不知不觉中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投你所好、无微不至。 原本她还觉得太子不过是温柔可亲,在加上在宫外巧合地见过面,这才给自己几分面子。然而现在仔细想想,他对那吴王二妃的态度可不是如此。不要说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二人的喜好了,太子可是从来没给过她们两好脸色。 ☆、第三十四章 “娘娘,太子殿下走了么?”柏芷正傻兮兮地对着书架微笑,芳汀探头探脑地在书房外开口询问。 方才太子殿下一个人悄悄来到了清漪阁,向自己打听娘娘现在在哪儿,还让自己守在书房外头,不要让其他奴才靠近,想必是有知心话想要与娘娘说。机灵的芳汀矜矜业业地守在书房外,直到太子离开,这才进了书房。 “嗯?”柏芷循声回头,“你说什么?” 看着柏芷难得的迷茫样子,芳汀愣了一下,复又重复道:“娘娘,太子殿下走了?” “啊......走了......”柏芷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竟无法直视芳汀。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包一样...... 芳汀可不知道她家小姐还会害羞,不明所以的她探手摸上了柏芷的额头:“娘娘,您怎么啦?身子不舒服?” ...... 柏芷无语地拍开了芳汀的手:“并没有。”看着有些焦急地看着自己的芳汀,柏芷认真嘱咐道:“小芳汀,你可不要随便碰我的额头。你瞧瞧你的手,多久没洗了呀......啧啧......” 芳汀无语地看着柏芷嫌弃的眼神,轻声道:“知道嫌弃人,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 柏芷装作没有听见芳汀的轻声嘀咕,正色道:“小芳汀,这几日偏殿的那两位娘娘都在做些什么呀?” 芳汀无辜摇头:“奴婢不知。”末了,还带上了惊讶兼八卦的神色:“哎呀娘娘!今天太阳可是打西边儿出来了,您怎么突然惦记起那两位娘娘了?” 柏芷无视了芳汀八卦揶揄的神情,一本正经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看你们这些小丫头平日里嘀嘀咕咕的没个正行,肯定都会讨论其他娘娘殿里面的事情的呀。”其实清漪阁内伺候的宫女们的年龄与柏芷相差不大,芳汀甚至还比柏芷大上一些,然而现在柏芷堂堂正正地吐槽她们是喜欢八卦的小丫头,却无任何违和感。 芳汀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哎呀娘娘,您怎么连这都知道?” “哼!”柏芷一脸“我很机智”的傲娇表情,“你家娘娘我就是这么神机妙算,还不快说来听听?” “吴妃娘娘一直呆在她自己殿里头,据说是在为大行皇帝念经、抄写经书;至于王妃娘娘...”芳汀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王妃娘娘应当也是一直呆在偏殿,但是伺候着她的贴身宫女栗绛却老是往外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忙些什么。” “是有些奇怪。”柏芷点了点头,“更奇怪的是你们竟然都知道了。” “这个嘛...”芳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然三个娘娘分殿而居,然而总归是一起住在慈庆宫。主子们只要呆在自己殿里头,但是我们这些下人们却是要到处跑的,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栗绛出去的次数又勤,难免会被人看到。”更何况,柏芷又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主子,不会刻意为难下人们。宫人们只要干完了自己的那份差事,空闲的时间还是很多的。因着主子宽厚,又无甚勾心斗角之事,清漪阁内宫女们的感情都还是很不错。这么多小丫头闲下来了,难免就会说说话、议论议论后宫的主子们。 “不是,我是指吴妃娘娘。” “吴妃娘娘?她怎么啦?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呀?”芳汀疑惑道。 柏芷摇了摇头:“吴妃娘娘自己在自己的殿里头诵经抄经,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哦!您是指这个!”芳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吴妃娘娘宫里头伺候着的林微与咱们宫里头的樱草是相识的,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咱们才知道的。” 柏芷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原来如此。” 看来比起花朝晚宴上争着表现的王妃,这个吴妃可真是一点都不简单,聪明极了。 “娘娘,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些了?您原先对这些事情可是一点都不关心的。”芳汀看着柏芷脸上奇怪的笑容,不禁觉得更加奇怪。一般来说,只要不关系到自身,她家小姐可是懒得关心这些事情的。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柏芷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小芳汀,今天晚膳吃什么?” “啊......”芳汀还在思考吴王二妃的事情,柏芷猛不丁换了话题,她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自家小姐虽然看上去迷迷糊糊的,但是在大事上从没出过岔子。想到这儿,芳汀索性也就不再想这回事儿了:“娘娘您等等哦,奴婢先下去问问王女史。” 圆圆脸、笑眯眯的王女史听了芳汀的来意,胸有成竹道:“芳汀姑娘放心罢,晚膳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儿晚膳有一品豆腐、燕窝氽豆腐、竹节卷小馒首、油泼豆莛、银葵花盒小菜、八珍糕...”虽然宫中大丧,但是宫中物资毕竟丰富,此时正值春末夏初,有许多时鲜的蔬果可以吃,且凭着王女史的巧手,就是简单的豆腐,都能翻弄出许多花样来。 芳汀听了王女史的回答,正欲回去回话,却被王女史拦住了。王女史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今儿的晚膳虽然已经准备地差不多了,可还有煲汤需要看着火候,我一时走不开。不知芳汀姑娘能不能帮我个忙?” 这是稳重的王女史头一回开口相求,柏芷那边只要让樱草或者别人回个话就成,因此芳汀点了点头:“我现在有空的,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王女史听到芳汀答应了,嘴角的笑真诚了好几分:“能不能烦劳芳汀姑娘帮我去趟尚膳局?”原来是王女史一个要好的姐妹就要出宫,留下了一些东西给王女史,但是王女史这个时候抽不开身,无法亲自去拿。 英宗驾崩,废除了后宫女眷殉葬的旧规,而宫中宫女甚多,因此索性趁着这时候放出一批回乡,以示恩德。 不过芳汀有些疑惑:“既然您那位好姐妹就要出宫了,那您不去见她最后一面么?”宫女能够放还出宫是很大的恩典,并不是很容易碰到的。若是王女史日后没有这样的机缘,那就只能老死宫中了...... “不去了,前些日子已经见过,哭过一回。她能够出宫可是好事儿,我也不想再惹的她伤心了。”王女史摇了摇头。 芳汀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就替您跑这一趟。” 尚宫六局统一设于宫西一隅,离慈庆宫还是有些远,等到芳汀赶到尚膳局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暗了。王女史跟她说过那位尚膳局的姑姑约莫四十出头,在尚膳局外的一棵琼花树下等她。 尚膳局外的那棵琼花树特别高大,现在正值花期,洁白芬芳的花朵相互簇拥着,若蝴蝶戏珠、似八仙起舞。芳汀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鼻都是琼花的芬芳。 可是......琼花树下并没有其他的人。 “哎?明明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呀,为什么那位姑姑还没来?”芳汀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抱着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的想法,芳汀耐着性子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可是还是不见有符合王女史所说的老姐妹的姑姑来到琼花树下。宫灯隐隐绰绰开始亮起,尚膳局上方开始有炊烟慢慢飘起。芳汀的心也开始有些急了起来,这时候是用膳的时候了,自己也是时候要回去伺候着了。 怎么办呢......芳汀情不自禁地轻轻跺起了脚。正当此时,琼花树上一阵摇晃,琼花纷纷从树上落下,好似下了一场花瓣雨。 “喂!那个小宫女,你是来这边候着尹姑姑的么?”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在芳汀面前站定,冲着芳汀道。 夜色有些暗,看不大真切,大概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想来也是那尹姑姑有事情,托了别的人前来。 芳汀点了点头,那人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狭长的匣子,递给了她:“等了你好一会儿了,我都快在树上睡着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人......芳汀一阵无语,自己分明已经在树下站了好一会儿了,谁知道他会在树上呢?不过毕竟是在宫里头,芳汀老老实实地向对方道了声辛苦:“有劳公公了,那我就先走啦,还要回去当差呢。”说罢也不理那人,便径直转身走了。 这个小宫女说自己是公公?向来面无表情的郑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这个小宫女,真是......但是看着对方走得那么潇洒的样子,似乎又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是哪来的没有眼力见儿的丫头?算了,反正回去能向义母交差了就行。郑桻打了个哈欠,也离开了。 芳汀顺利地拿到了尹姑姑留给王女史的东西,回到清漪阁交给了王女史之后,又去伺候柏芷用膳了。倒是王女史看见那黑色的匣子上的雕花花纹,兀自出神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第三十五章 三月二十七日,上天顺帝谥号。 四月初一日,吏部尚书、大学士李贤偕同官再次上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望太子早日登基。 此时距离英宗大行已有半月,朝中大臣并命妇们均已入宫哭丧多日,朱见深除了办理政事之外,亦是早晚于乾清宫英宗灵前悼念,上下莫不夸赞太子殿下仁厚孝顺,要求太子早日登基的呼声也愈来愈高。朱见深这才受了李贤的折子,正式登基。 四月初一午时,朱见深于奉天殿登基,傍晚后宫就收到了他的旨意,尊皇后钱氏为慈懿皇太后,母贵妃周氏为皇太后。只是除了册封皇太后的这两道旨意之外,却没有给柏芷她们的册封旨意。 原本朱见深登基为帝,那么柏芷及吴王二妃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慈庆宫内的众人已向这三位主子贺过一回,那些心眼子活络的,更是偷偷地在私底下议论着,按着皇上对柏妃娘娘的宠爱,这皇后的位子八成就是柏妃娘娘的囊中之物呢!然而也有奴才反对,大明朝的皇后,可都是寒门出身,柏妃的父亲可是正儿八经的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这皇后的位子可还坐得? 英宗驾崩不过一月,宫里仍是一片缟素,除了御花园内盛然绽放的花朵,其余一丁点儿鲜艳色彩也无。他的灵柩尚且停在乾清宫内,这宫里头的奴才们却已经议论起了新后的人选。说是天家无情,然而这世间又何尝不是如此?便是这些紫禁城内低如蝼蚁的下人们,也都是抱着要好好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信念,一步一步往上爬。虽然是伺候人的下贱之人,只要主子一声令下、便会无微不至地伺候,然而这些人的心底却着实是冷酷万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宫里头忠心耿耿的下人,却是没几个。 “娘娘,您猜皇上会封谁做皇后?”此时清漪阁正殿内的下人们已经尽数退下,只有眨着大眼睛看着柏芷的芳汀和饶有兴致地坐在几案上吃着王女史呈上来的樱桃的柏芷。 四月正是不仅家家户户争新鲜芦笋、樱桃与玫瑰花、芍药花等食品果品花卉的应时上市时节,而柏芷最爱吃地正是樱桃。红红的一小颗,轻轻地从水晶果盆中拈起,碧绿的梗上缀着一颗或两颗色泽鲜红、惹人喜爱的樱桃;轻轻地放入嘴里咬上一口,酸甜的汁液四溢,嘴里顿时充满了夏初独有的清新味道。 柏芷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吃,仿佛上了瘾似的,根本停不下来,更别提搭理她旁边的芳汀了。 “哎呀娘娘,您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虽然芳汀平日里对柏芷恭敬忠心的很,然而每当她和柏芷说重要事情的时候柏芷若是爱答不理,这姑娘骨子里头隐藏着的的主见和泼辣又会有死灰复燃之势。这不,见柏芷对她爱搭不理的,她连“我”都用上了,“哎呀娘娘您可不要光顾着吃呀,我在跟您说重要的事情!” 芳汀心里面很委屈:娘娘,我把樱草琉和她们打发走,可不是为了看您在这儿吃樱桃哒! “听到啦听到啦,小芳汀别生气,啊......”柏芷拿着一颗樱桃,笑盈盈地哄着芳汀吃。 看着这个样子的柏芷,芳汀可真是拿她没辙。认命的张开嘴,柏芷手里头的那颗樱桃就掉进了她的嘴里。咬一口,清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味蕾,芳汀也不由自主微微眯上了眼睛。嗯,真好吃。 “好吃吧!”柏芷伸手捏了捏芳汀有些鼓出来的脸颊,“小芳汀别生气啦。你说的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不过......”柏芷特意拉长了语调,引的芳汀眼巴巴地看着她。 柏芷把手一摊:“这个问题的决定权可不在我们这儿。我们想也是白想呀!” 芳汀还以为柏芷会说出什么高见来,谁知道只等到了这么个答案,顿觉十分无语:“娘娘您忘了入宫第二天慈懿皇太后赠给您的那支步摇了么?”九展凤翅金步摇可不是谁都能戴的,若非慈懿皇太后属意自家娘娘,又怎会把那支步摇赐给自家娘娘? 柏芷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说话间她又往芳汀最里头塞了一颗樱桃,堵住了她将要说出来的话,“总之咱们就不要操心这件事情了,按我说,立后之事,有人可比咱们着急多了。” 芳汀是个好姑娘。主要是每次柏芷总能将她说得无言以对,她就只能乖乖听柏芷的话了。因此一时气氛凝重的立后话题到最后就成了这两姑娘肩并着肩坐在一起,吃着大大的水晶盆里头的樱桃。 因着柏芷喜欢樱桃,往年里柏府也是会买上许多的。只是毕竟价格矜贵,芳汀顶多也只能跟着柏芷尝个鲜罢了,这一同吃还是头一回。毕竟是皇宫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芳汀突然间觉得自家小姐嫁给丰神俊朗的太子殿下、阿不、现在应该是皇帝陛下了,也并不是特别吃亏。好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是? 等到这主仆两人吃完了一大盆樱桃,芳汀将水晶盆送到小厨房里的时候,王女史可是吃了一惊:“娘娘这么快就吃完了?”那可是皇上特意命人送过来给娘娘尝鲜的头一拨进贡的樱桃呀,她还以为娘娘能吃上好久,毕竟这满宫也就这么一份。 “嗯。”芳汀有些不好意思,“娘娘说她已经饱了,今日的晚膳就不吃了。” 王女史露出了善意的微笑:“那我还是备上一些糕点,省得娘娘晚上饿吧。”自家娘娘可真是个妙人,在这关键时刻旁人怕是连喝水的心思都没了,她却吃樱桃吃撑了。也是,自家娘娘虽然在大事上从未出错,然而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呢。 其实柏芷料得不错,此时慈懿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同将朱见深请到了坤宁宫内商讨皇后的人选。 “先帝驾崩之前,属意吴妃为太子妃。”钱太后坐在坤宁宫的主座上,首先开口。 花朝节那日,英宗本就是抱了再次考校吴王二妃的心思,这才在溋水阁设下晚宴。虽然朱见深的这三个嫔妃都是万中无一的人才,然而太子妃的人选,却是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原本英宗在钱太后面前难掩对柏芷的好感,毕竟是将太子引上了正道的小姑娘,且又是救命恩人柏珍的女儿。也正因得到了英宗的首肯,钱太后当初才赐予了柏芷九展凤翅金步摇。然而不知为何,英宗却突然改了主意,势必要在吴王二妃当中挑一个太子妃的人选出来。 虽然感到疑惑,可是钱太后对英宗的敬爱却不是假的,仍是照着英宗的意思做了。更何况谁都不是傻子,花朝晚宴那日,周太后对于王妃的偏倚大家也都有目共睹,而王妃的表现也着实是令人失望,浑没有一国之母应有的矜贵与端庄。更何况,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吴妃一直在自己殿内为先皇抄经祈福,向来是个仁孝的好孩子。 但是钱皇后这话一出,殿中另外两人脸上均带上了不赞成的神色,尤以周太后更甚。 “为何是那吴妃?”周太后闻言脸色大变,“哀家觉着那王妃也很不错。” “哀家?”钱太后冷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周太后,“你方才没听见哀家说这是先皇的意思么?还是说你成了太后了,连先帝的遗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周太后方才觉得自己失言,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是我妄言了......” 看着这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一言一语,朱见深有些意兴阑珊。册封皇后之事,虽然并单纯仅凭他一人喜好便可决定,然而他亦无法接受别人帮他做决定:“朕尚有事情要处理,两位太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容朕先行一步。” 他这一开口,钱太后和周太后才反应过来,停止了针锋相对。可不能让正主儿给跑了! “今日请皇上来,就是想让您早日确定后宫的名分,这伺候的宫人们也好及早改口才是。”钱太后瞥了低头不语的周太后一眼,率先开口挽留朱见深。 “先帝方才大行,若非出于国事考量,朕也不会如此快就登基。”朱见深皱眉,“至于分封后宫一事,还是等先帝入土为安之后再行商议吧。”说罢也不等两位太后出声,他便先行离开了,只留下两位太后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周贵妃出了声:“姐姐,皇上这是.......”这儿子大了,心思可真是一点儿都猜不透。 钱太后从容微笑:“皇上仁孝,那就先依着皇上的意思吧。此事容后再议也不迟,反正吴妃乃是皇后无疑。”说罢,她饶有深意地看着周太后:“你说,是不是?” 毕竟是久居高位的人,纵使再怎么贤德,此时钱太后的眼神极其凌厉、语气不容置疑,周太后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姐姐说的是。”言罢她亦没有久留,告辞离去。 ☆、第三十六章 容姑姑为钱太后上了一盏茶,钱太后没有接,反而问道:“阿豫,你有没有听见方才周太后唤我什么?” 容姑姑怔了一下,自从她成为坤宁宫的管事姑姑之后,就再没有人唤过她“阿豫”了。就连钱太后,也已多年不叫她的名字。上一回她这么叫她,还是先帝囚于南苑,高烧未退、太医不至的时候。 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容姑姑叹了一口气:“奴婢听见了。只是现在皇上毕竟是那位所出,娘娘您......”当初先帝的担心并没有错。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即使仍旧尊钱太后为东宫太后,然而终究亲疏有别。即使新皇与周太后看上去也并不十分亲近,毕竟有着血缘关系为纽带。这不,周太后已经开始洋洋自得了。 “她竟然唤我为姐姐......”钱太后冷笑一声,“当初不过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贱婢罢了,如今竟然与我平起平坐,她靠的不就是自己争气的肚子么!难不成,真如先帝所言,自此之后哀家在这后宫里竟无一席之地?” “娘娘您请放宽心。”容姑姑宽慰钱太后,“奴婢瞧着皇上还是敬重您多过于周太后,这从封号之中便可窥一二。” “哀家何尝不知?只是这么多年来,哀家......如今到轮到她耀武扬威了。”钱太后声音渐渐轻了,然而她说的一字一句还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容姑姑的耳朵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容姑姑看着殿外渐渐暗下的天色,露出了一丝苦笑:再贤惠的妻子,也不愿与旁人共享一个丈夫。隐忍多年,心中终有不甘。更何况,现在连正妻的尊严和权势都开始受到挑战。 不过终究也忍了这么多年,钱太后发完牢骚,自己端起了那杯茶:“说到太皇太后,她的病怎样了?” “回娘娘,太皇太后乍闻先皇驾崩之讯,一时悲恸,再加上五台山上山风尚凉,这才病倒了。” “也好。”钱太后点了点头,“白发人送黑发人,终是不忍。让信使带信过去,让太皇太后在五台山好生修养,不必急着回来。” “是。”容姑姑点头应下。 朱见深从坤宁宫出来,并没有回内阁去办理公务,而是径直回了慈庆宫。柏芷傍晚时实在是吃的撑了,并未用晚膳,而是就着宫灯看起了史记。 一直以来,清漪阁小书房内的书籍全都形同虚设,柏芷看得最多的还是那两个书匣里的话本子。此时芳汀见她捧了一本厚厚的书籍,在宫灯下细看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呆了。 还是那眉目如画的女子,与这么多年来自己陪着长大的那个小姑娘并没有两样;可是再仔细看看,似乎又有什么改变了。柏芷眉目间的青涩正在悄然褪去,慢慢带上了坚定和从容。此时她严肃淡然的样子,像极了坐镇柏府后院、运筹帷幄的柏夫人。没有初初入宫的担心、也不复后来的漫不经心,她修长洁白的手指翻过一页页书页,时而低头思索,认真而虔诚。芳汀竟不忍心前去打扰。 芳汀转身,想要去小厨房里头为柏芷泡一壶龙井,却不想看到了朱见深正站在正殿门口和气地看着柏芷。他的面容平静,嘴角微扬,看着柏芷的眼神有种叫人说不出来的舒适安定感,就仿佛柏大人每回出完人物回到家中看见柏夫人时候一样的神情。虽然难掩疲惫,但是仍让人觉得岁月安然,如斯静美。 朱见深见到芳汀正在瞧他,收回了投注在柏芷身上的目光,静静地示意芳汀不要出声,然后才慢慢地往柏芷那里走去。 柏芷看的正认真,突然发现书页上方出现了另一个身影。若是这宫里头伺候的宫人,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站在自己的身后、还靠的如此之近?心思流转间,她“啪”地一下合上了书册,回头一看,正是朱见深。 柏芷作出了一副生气的样子:“陛下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音也无,可吓死人了。” “是么?”朱见深伸手轻轻捏了捏柏芷微微鼓起来的脸颊,“但是芷儿你确实机警的很呢,我刚走到你后边,你就发现了。对了,在看什么?” “没什么?随便翻翻罢了。”柏芷将书册搁在一旁的几案上,将头靠在坐在她身旁的朱见深的肩膀上,“陛下这时候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么?” 朱见深摸了摸柏芷的后脑勺:“虽然如此,也并不急在一时,我总不能怠慢了你。” “哦...”柏芷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头的欢喜却慢慢地渗透了出来。她伸出左手,与朱见深的右手十指紧扣。 两人正温馨地靠在一起说话,下人们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安静的正殿里却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咕”的一声,显得十分突兀。柏芷的脸突然一下子红了起来,一直蔓延到后耳根。她放开了牵着朱见深的手,轻轻地侧过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哎呀,早知道晚上王女史端点心上来的时候自己就应该吃一点的,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若是娘亲知道,肯定要训自己了,没有一丁点儿姑娘家应有的仪态。 然而朱见深却并不觉得柏芷有什么失态的,反倒觉得红着脸、不敢转过头看自己的柏芷可爱极了。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柏芷的肚子,轻轻地抚了抚:“这是怎么了?” 温暖宽厚的大手在柏芷腹上拂过,隔着薄薄的春裳,柏芷只觉温热的气息暧昧地停留在自己的肌肤上,麻麻酥酥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的脸更红了,急急忙忙拨开了朱见深的手:“没什么......” 朱见深戏谑地看着柏芷这难得害羞的样子,哈哈大笑:“芷儿晚膳没吃饱么?怎么这么快就饿了。” “额......”柏芷突然想起傍晚被她和芳汀解决掉的那一大盆樱桃,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儿下午吃了太多樱桃,一时抻着了...我还没用晚膳呢......” 柏芷说的樱桃朱见深是知道的,正是春末夏初之时,进贡到宫里头的头一批樱桃统共也就那么一小篮子,快马加鞭运到宫里头,给宫里的贵人尝鲜。天气再热些,进宫的樱桃才会变多。因着听说柏芷最是喜欢吃这樱桃,他便让人直接将这送到清漪阁里头。却不想柏芷的动作这么快,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全都吃完了。 有些惊讶的,太子殿下又伸手抚了抚柏芷的肚子:“芷儿的胃口可真不错。”太子殿下倒不是可惜那篮樱桃,这天下都是他的,柏芷吃几个樱桃怎么了?而是这樱桃酸酸甜甜的虽然好吃,可是这吃多了总归会觉得难受的吧?而柏芷竟然整个都吃完了?真的没关系么? 朱见深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变,又暗暗打量了一眼柏芷的肚子。 不过一直不好意思地看着朱见深的柏芷很快就发现了他这一下意识的动作,有些恼羞成怒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不准再看了!”被别人这么仔细地打量自己,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朱见深见柏芷真的有些生气了,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搂住了这个小姑娘:“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樱桃虽然好吃,可也不要贪吃呀,你看,你连晚膳都没用,现在这不是饿了么。” 说罢朱见深便传来了殿外候着的芳汀,让她去小厨房那些容易消化的东西过来。细心妥贴的王女史为了以防万一,早就备着一些晚上容易消化的吃食,因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东西呈了上来。 香喷喷的燕窝粥、青葱可爱的竹节卷小馒首、色泽清新的蔬菜杂烩烫膳、软软糯糯的八珍糕一同摆放在一起,让人看着就胃口大增。 芳汀为朱见深和柏芷各盛了一碗燕窝粥,然后便又退下了。因着皇帝陛下和柏妃娘娘时不时地充满爱意的互动,清漪阁的宫人们既有眼力劲儿,若非主子传唤,一般不会留在殿内碍事儿。要知道,若是木呆呆地侍立在殿内,皇上倒是没什么反映,但是柏妃娘娘可是会害羞地脸红的。 柏芷喝了几口粥,然后夹起了一个竹节卷小馒首。平日里都觉得挺好吃的,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柏芷只咬了一口就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上。 眼尖的朱见深看到了柏芷脸上露出的迟疑神情,奇怪道:“怎么啦?不好吃么?”这竹节卷小馒首虽由面米分制成,然而王女史另将新鲜的蔬菜切成丁掺了进去,因此带有面食的香甜和蔬果的清香,平日里柏芷最是喜欢不过的。今日这是怎么啦? “唔...感觉这个没什么味道呢”柏芷皱了皱眉。 看着柏芷这个样子,朱见深的表情越发奇怪起来。许是他长久没有说话,柏芷感到奇怪,抬起头看着他:“陛下,你怎么啦?” “没什么......”朱见深夹起了小碟子里的竹节卷小馒首,淡定地吃了起来。 ☆、第三十七章 “陛下...”柏芷伸手拉住了朱见深的衣角,“这是我刚才吃剩的。” “啊?是么?”朱见深看了一眼那个竹节卷小馒首,果然除了自己咬的那一口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秀气的牙印,显然是柏芷方才咬的。 然而朱见深脸色不变、神色自若:“那又如何?”说完就将剩下的那个竹节卷小馒首一起送进了嘴巴里。 看着朱见深这从容的样子,柏芷默默放下了筷子,伸出双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也不再去看朱见深。 啊......为什么觉得脸颊这么烫啊......看朱见深这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柏芷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但是想到自己吃过的东西被朱见深吃掉,总感觉怪怪的...... 不过,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么?为什么觉得皇帝陛下在调戏自己呢? 不过机智而又脸皮薄的柏妃娘娘是不会真的傻乎乎地去问皇帝陛下这个问题的。 这是个谜。嗯。 用完简单的宵夜之后,皇帝陛下牵着柏妃娘娘的手,走到了清漪阁后的小水榭里头。这水榭隐在一丛极大极高的假山石后,若不是朱见深带着柏芷进入,柏芷还以为这假山石便是慈庆宫后院的最后一处景致,谁能想到在这巨大的屏障之后还有一湖清水、一个水榭呢?这水榭仿若一个小小世界,与外头相隔绝。 “没想到慈庆宫里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柏芷和朱见深一同坐在水榭里头的榻上,透过水榭的雕花木窗,借着宫灯的亮光看着外头,满是感叹,“这可真是出人意料!这是一直都在慈庆宫里头的么?”柏芷转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着朱见深。 朱见深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柏芷身上:“夜里风大,小心些。”然后才看着水榭里头的一桌一椅,半是感慨半是回忆道:“这儿是六年前我偷偷叫了工匠修筑的。” “嗯?为什么?”柏芷有些不解地看着朱见深。慈庆宫那么大,都是太子的地盘,为什么还要在假山石后修筑这么个地方。 “没什么。”朱见深耸了耸肩,“那时候还是小孩脾气,只是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罢了。你可是不知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朱见深的脸上露出了怀念,“那个时候父皇再次登基不久,我这个被忽略了多年的太子重新又变成了宫里头人人想要巴结的对象。走到哪儿都有一大群奴才跟着,真是不厌其烦。明明落魄的时候就只有贞儿陪在我身边的......”朱见深说得滔滔不绝,不知不觉提到了万贞儿的名字,直到说出了口这才回过神来。 原先有些欢快温馨地气氛突然变了味,朱见深和柏芷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有些尴尬。 贞儿......柏芷露出了苦笑,这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没有再考虑万贞儿的事情,但是她突然就这么又出现。也是,毕竟是陪伴了朱见深那么多年的女人,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看着年轻帝王脸上突然变得凝重的神情,柏芷突然感到了一丝遗憾。后悔没有能够更早出现。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得这么贪心和不可理喻,竟然连别人的过往都想参与起来? “这么想来,贞儿真的是陪伴朕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朱见深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而万贞儿并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记起了自己,此刻她正在周太后的宫里头。 “今日钱太后力荐吴妃为后。”周太后换过一身常服,在寿昌宫的正殿里头和万贞儿说话。 万贞儿笑得有些苦涩:“想必皇上定然不会答应吧。” “呵,你倒是了解哀家的好皇儿。”周太后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只是既然了解,为何抓不住皇儿的心?” “奴婢人老珠黄,怎比得上那三位娘娘人比花娇,想来皇上不会再喜欢奴婢这样子的半老徐娘,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宠爱那柏妃娘娘。”想当初,她可是只在朱见深跟前说了一句吴妃和王妃的不是,朱见深就把那两个新嫁入太子宫的美丽少女打入了冷宫。然而如今,朱见深可还想得起自己? “你倒是谦虚。”周太后冷哼了一声,“然而事情未到最后,一切都有可能。” 万贞儿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娘娘的意思是?” “万氏,哀家曾经帮过你一次,那就能够再帮你一次。”周太后十分笃定道,“毕竟陪着皇儿这么多年的情分,谁都比不上你。那三个小姑娘,不过初来乍到,即使凭着一时的新鲜,能让皇上另眼相看,然而终究不会长久。” 周太后走到了万贞儿跟前,伸手握住了万贞儿的手臂:“只是......”她死死地盯着万贞儿:“哀家若是帮了你这一次,你也该回报哀家不是?” “那是当然。”万贞儿一个机灵,猛地跪到了地上,“奴婢愿听候太后娘娘差遣。” 也不知是万贞儿这识相之举还是那一声“太后娘娘”,周太后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你且会慈庆宫,待到先皇下葬,到时候哀家自有安排。” 万贞儿喜不自禁:“谢太后娘娘恩典!”事情到这一步,她已然退无可退。若是无法趁着现在重新笼络住皇帝陛下的心,那等待她的恐怕就只有后宫那口枯井。 等到柏芷绕过假山石,重新回到清漪阁正殿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芳汀急急地迎了上去,伺候着她脱去了身上披着的那件皇帝常服外袍,疑惑地看向了柏芷后头,然而并没有其他的人。看着柏芷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她有些犹疑地问道:“娘娘...皇上呢?”方才两人甜甜蜜蜜牵着手一同出去散步,也不要其他人跟着,怎么现在又只有娘娘一个人回来了? 柏芷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皇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回书房了。” “哦......”芳汀端上了一杯热茶,“娘娘,方才您看的那本书册奴婢先替您收起来了,您还要再看么?” “不了。”柏芷看着殿外漆黑的夜色和并不怎么明亮的月亮,“我要看的东西已经看完了,你放回书架即可。” 卫皇后字子夫,生微矣。盖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子夫为平阳主讴者。......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上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 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 慈庆宫正殿的书房内,朱见深让执笔太监寻到了柏芷方才正在看的那册书,重又阅览了一遍方才他见到柏芷正在读的那一页。 “即贵,无相忘。” 越是是出身高贵、权势在手的贵人,越是无法放弃对权势的执着和渴望,甚至不惜与卑贱之人结盟,以图后事。 朱见深微微一笑,柏芷那么聪明,是又发现了什么么? 那执笔太监见尊贵的皇帝陛下又是皱眉、又是寻书、现下又是微笑的样子,心里头着实有些摸不懂他的心思。然而现在时候已晚,该问的还得问:“陛下,尚有些折子没有批完,要在今日之前完成么?” 朱见深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嘴角的微笑,将那册史记递给了执笔太监:“今日的折子,自然要今日批完才是。”说罢径自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批起奏折来。 这一晚虽然各宫各怀心事、甚至心怀鬼胎,然而最后总算是相干无事。 芳汀为柏芷放下了床上水墨莲花写意的纱帐,熄了宫灯,退到了奴婢们用于守夜的寝殿小隔间内。 本来朱见深若是宿在清漪阁内,因着柏芷不喜有其他人在寝殿之内,宫人们都不会宿在小隔间里头。然而英宗驾崩,朱见深忙于政事,已有多日不曾宿在清漪阁内,芳汀这才重又宿在小隔间内守夜,以防柏芷有事传唤。 虽然先帝大丧,新帝需要服丧一月,并不能召幸后宫女子,但是若是皇上能过来陪着娘娘那也是极好的。也不知娘娘今日出去散步的时候和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皇上竟然没有回来清漪阁? 吹灭了自己手中的蜡烛,芳汀和衣躺在小隔间内的榻上,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时候芳汀突然又觉得,若是当初柏芷嫁的是袁彬袁大人就好了,起码那个呆子会一直把小姐捧在手心里头哄着,断不会让小姐伤心的。 不过不管是爱情还是生活,从来就不会那么简单。 若是柏芷当初嫁的是袁彬,可会体验到时而惴惴不安、时而欣喜甜蜜这样子忽上忽下的情之滋味? ☆、第三十八章 王妃的贴身侍女这些日子一直都很不安分,老是往慈庆宫外跑。虽然宫中大丧,到处都手忙脚乱的,但是这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日她急匆匆从夹道内回来,正欲返回慈庆宫,便撞上了正在宫内巡逻的袁彬。快要接近午时,宫内各处尽数熄灯,她这个时候穿着兜帽和披风、形迹可疑地出现在夹道上,难免会被拦下来盘问一番。 栗绛虽然并非那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可也并不算得上老谋深算,这一来二去的盘问很快让她慌了起来。 “你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宫女,现下午时将至,竟还在外头瞎溜达?”起初袁彬只是循例盘问一番,他心里头事情也多得很,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管什么宫女的事情。可是这个宫女什么都不说,反倒惹的他起了疑心。 “这么晚在外头溜达,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事?”袁彬拿了鹰隼一般锋利的眼神打量栗绛,似乎想要将她看透。栗绛的双手隐在宽大的披风之后,左手微微颤抖着紧紧捏着一个信封,都已经开始出了冷汗。 娘娘这些日子以来实在是太不知收敛了,老是差遣自己跑来跑去的,偏偏还要让自己在这么节骨眼上去和那位大人接头......栗绛的心里头慌极了。把自己拦住的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小侍卫,而是锦衣卫的总指挥使啊! 在他面前,可不能瞎说什么,把自家娘娘拖下水!若是娘娘有什么不妥,自己在宫外的母亲和幼妹......栗绛的脑中闪过母亲和幼妹的脸庞,又闪过王妃漫不经心的脸庞,接着变成了那位大人阴沉的脸...所有人的脸庞交织在一起,她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脑中紧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都要断了! 袁彬能做到锦衣卫总指挥使的位子,除了过人的武艺和英宗的忠心之外,于逮捕罪人、严刑逼供上亦有新得。此时他就这么站在栗绛跟前,轻轻提了提手中的绣春刀,身上那股寒气和嗜血之气已然尽出。栗绛鼓起勇气抬头看了袁彬一眼,又捏了捏左手袖中的信封,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却有一个慵懒中带着些不耐烦的声音从慈庆宫的方向传来:“栗绛,让你去御花园里头摘几朵芙蓉花,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栗绛如蒙大赦地抬起头,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窈窕的声影出现在前方,夜色中看不大真切,但隐约可见其身上所着宫装轻柔的轮廓和美人头上摇摇坠坠的花枝步摇。 栗绛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家娘娘这么可爱! 袁彬可不像栗绛那样对王妃这般熟悉,他只觉得随着那宫装女子的出现,眼前这个小宫女陡然松了一口气儿。再听她训斥的话,看来这是主仆二人。 直到那丽人走进了,袁彬才看到了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脸以及...满脸的不耐烦。 “这是您的侍女?”袁彬并没有避忌,径自指了指栗绛,向王妃询问道。 王妃点了点头:“这般不得用的奴婢,除了我宫里的,可还真找不出几个。”言语间尽是满满的嫌弃。 “现下已是深夜,不知娘娘和您的侍女出现在这夹道上,所为何事?这可不大合规矩。”袁彬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继续追问了下去。 一直看着栗绛的王妃终于看了袁彬一眼,并快速地扫过了他所着象牙色的飞鱼服和腰间的绣春刀:“大人是锦衣卫?” 袁彬微微颔首,并不出声。但王妃却突然笑了:“既然是锦衣卫,怎么如此没有眼力劲儿?你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么?这丫头是去御花园为我采芙蓉的。” “这么晚?”袁彬质疑道。 “晚么?”王妃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银质花枝步摇,笑得意味深长,“本宫要的东西,从来不管时间,只在乎得不得到。” 袁彬本不欲与这些深宫妇人逞口舌之快,只是眼前这位未免也太过嚣张了些。不知不觉,他的语气也变冷了好几分:“现下皇上尚未分封后宫,娘娘您还不是一宫之主,这声‘本宫’未免也叫得太早了些。” 王妃遭到讥讽,面色如常,用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说道:“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大人不必介意。若是无事,那我便领着我的蠢丫头回去了。”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栗绛。 “娘娘还是先解释清楚究竟为何这么晚了您的侍女穿着兜帽和披风行色匆匆地回慈庆宫把。”袁彬站的笔直,不为所动。 “本宫解释地得还不够清楚?”王妃看向袁彬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娘娘真以为我会信这荒谬之极的托词?未免太小看锦衣卫了。” “托词?”王妃突然笑了,“人活在世,谁不需要个托词?”她言语间竟似乎不加掩饰地承认自己的侍女深夜出现在此的蹊跷,这直接也让袁彬稍稍愣了一下,他在心里讥笑,这些后宫里头的女人啊,即使再怎么理直气壮地掩盖自己的异常,然而说多了几句话就露出了破绽。 不过王妃的下一句话马上击碎了他心底的不屑:“难道大人这么晚了出现在这儿,就真的是在巡逻?” 没有错过袁彬微变的脸色,王妃上挑的凤眼里带上了一丝狡黠:“本宫可从没见过只身巡逻的侍卫,更何况还只是在慈庆宫附近溜达的......”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戏弄:“莫不是袁大人看上了慈庆宫的哪个侍婢,情之所至,深夜在此徘徊?” 任谁听了都是打趣儿的话,然而袁彬的脸色却是大变:“娘娘不要胡说八道!” 看到袁彬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王妃并不打算再说什么,只指了指栗绛:“大人,咱们就此别过罢。”说罢便杨着头示意栗绛跟上。 可怜的栗绛听着自家娘娘和那锦衣卫总指挥使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炮的对话,早就惊呆了。又惊又怕,后背都已湿透,直到跟着王妃偷偷回到慈庆宫的偏殿,都感觉今日似乎是在做梦一般。 先是去见了掌握着自己全家性命的那位大人禀报了最近宫里头的情况,然后再潜回慈庆宫的路上又被可怕的锦衣卫总指挥使给逮住了,最神奇的事自家那位诸事不关已、趾高气扬、娇生惯养的娘娘竟然如有神助地在关键时刻出现,还把自己带回了慈庆宫。这可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方才自己娘娘好厉害的样子!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栗绛正沉醉在对王妃难得的崇拜之中,马上就听见了一个懒洋洋、带些嫌弃的声音:“站着发什么呆?没有东西要给我么?” 栗绛马上从自己的世界里头回到了现实:这位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啊......然而吐槽归吐槽,栗绛还是毕恭毕敬地从自己左袖之中掏出了已然有些湿的信封,呈给了王妃。 王妃半躺在贵妃榻上看完了信,伸手就将它凑在灯下烧了,而后再对着站在一旁的栗绛道:“愣住干什么?都这么晚了,快伺候我歇息罢。” “大人的信......”究竟说了什么呀? “你感兴趣?”王妃瞥了栗绛一眼,栗绛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父亲大人的野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王妃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就径自走向了寝殿。 就这么一句话么?栗绛无语地看着王妃的身影,好不容易又听见她说话了:“算了,今天不要你伺候了,你自己回去歇着吧。快把这兜帽什么的换掉,可真是丑死了......” 心累......栗绛欲哭无泪。 栗绛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完毕,换了宫女常服之后,仍是无法入眠。今日实在太过惊险,差一点就要暴露了自己手里头的那封信。 正当栗绛心魂未定、坐在桌前发呆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她心里猛地一突,究竟会是谁呢? “栗绛姐姐,是我啊,快些开门。”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栗绛这才起身去开了门。原来是今日为王妃值夜的另一个宫女兮春。 “兮春,你怎么来了?”栗绛有些奇怪地问道,“今日不是轮到你为娘娘值夜么?”方才在寝殿里头也没有见过她。 兮春是个长了张圆圆苹果脸的小丫头,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因为人又乖巧可爱,所以大伙儿都挺喜欢她。兮春傻兮兮地给栗绛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食盒:“今儿娘娘一直睡不着,方才又说想吃酒酿圆子。可是黄女史已经歇下了,于是我就自己去小厨房里头做了。” 酒酿丸子啊......若是从和面开始的话,那可是那花好长一段时间的呢。 “可是我做完之后拿去给娘娘,娘娘说太困了要先歇下了,让我给你送过来。”兮春撅起了嘴,“我做的可用心了呢。” 栗绛忍不住捏了捏兮春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安慰道:“知道你做的很用心,我都把它吃完。来来来,你也来一起吃吧。”兮春被分到慈庆宫伺候之前在尚膳局呆过好长一段时间,手艺也不错。若不是因为年纪实在太小、资历尚浅,说不准也能做个女史什么的。 毕竟还是小孩心性,被栗绛这么一安慰,兮春的脸马上明朗了起来。两人就这么围着小桌子吃起了酒酿圆子。 吃着甜甜的酒酿圆子,栗绛方才的惊惶也平复了下来。 娘娘虽然脾气坏些,可是心地还是挺好的,这不,还特意支开了兮春,来为自己解围。 啊...对了,那个锦衣卫总指挥使大人,真的看上了慈庆宫里头的哪个宫女,所以才在这附近徘徊么......? ☆、第三十九章 转眼间英宗已在乾清宫停灵二十七日,次日便移灵至紫禁城后的景山寿皇殿地宫之内,等待皇陵建好之后再行下葬。 虽然宫内仍是一片素净之色,重丧时期大片大片的缟素装饰终于除下。这下子,宫中这将近一个来月的沉闷肃穆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宣告着英宗在这世上作为一个皇帝的权利最后的消失。从此以后,朱见深才是受命于天的天子,执掌着这天下。 宫中治丧之时,因着无暇顾及,各宫的主子仍旧按照居住在原先的宫苑之中;现在乾清宫都已经空出来,也是时候该调整各宫主子的住处了。虽然朱见深并未下令,然而钱太后却是坐不住了,首先命人向皇帝传信儿,表示要迁往慈宁宫。 既然钱太后自己愿意搬离坤宁宫,朱见深断没有不应允的意思。只是钱太后还带来了另一句话儿“也望陛下能够早日决定坤宁宫的女主人以及各宫主位”,话里话外全都是催促朱见深早日立后的意思。 的确,若是后宫的这些女人的名分没有定下,那么决定她们的住处也是难事。柏芷同吴妃、王妃断没有一直挤在慈庆宫的道理。虽然以守孝为由推脱,但是皇帝不同于一般人,孝期只有三个月。即使一拖再拖,三个月之后,朱见深总要分封后宫。 只要安全地再度过两个月就成。 朱见深打发了前来传信儿的太监,心中如是想到。 不过钱太后的这一举动虽然给朱见深带来了紧迫感,真正气急败坏的却另有人在。 长春宫里头的周太后听到钱太后要搬入慈宁宫的消息的时候,气得摔掉了自己手中上好的青瓷荷叶带托茶盏。 “她倒是惯会做好人的,皇帝都没有下旨请两宫太后移宫而居,她自个儿就先传信说要搬去慈宁宫了。”周太后一边看着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孙姑姑唤来小宫女们收拾青瓷茶盏的碎片,一边愤愤不平地抱怨。 “娘娘何必动怒?”待到小宫女们将碎片收拾完了退下、呈上一盏新茶,孙姑姑体贴地将茶盏递给了周太后,“既然那位为了贤德的名声如此行事,咱们也早日移宫而居便是。” 周太后没有接过孙姑姑手里的那盏茶:“哀家介意的岂是这个?皇帝可是哀家怀胎十月生下的,一出生便被抱去坤宁宫也就罢了,就凭着皇后的名分,她处处压我一头!就连现在先帝去了,她也是在我之上的母后皇太后,住的是那慈宁宫!” 慈宁宫一直是皇太后的居所,钱太后此时主动提出移宫慈宁宫,其实乃是名正言顺。只是这慈宁宫既然钱太后住了,那周太后就断没有再住进去的道理。在乎名分的周太后原以为朱见深登基之后自己也能母凭子贵,却不想钱太后还是处处压自己一头,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也怪当初哀家一生下皇帝,先帝就将他抱到了坤宁宫养着,否则皇帝今日何至于与哀家如此生分?就连封哀家为皇太后的圣旨上都没有上封号!”周太后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这儿子长大了,心思就不在娘身上了。” “所以娘娘才要扶持那万氏......”孙姑姑面露迟疑,“只是那万氏与陛下的年纪......” “差太多了么?”周太后冷笑,“这自古以来,只要是皇帝喜欢的女人,莫说是年纪了,就是伦理身份,都不是问题。孙姑姑,你在宫里头呆的时间也不短了,这宫里头的龌龊事情见得还少么?” 周太后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婢女出身,当初被英宗宠幸之后,并没有马上受到宠爱。也是因为她运气好,怀了身孕,这才封了个贵人之位。及至地位日隆,还是近几年的事情。再加上英宗被虏一事,这孙姑姑也是近几年才被调到她身边伺候她的。 原本孙姑姑还以为周太后只是看重权势和名分,对钱太后看不顺眼,和皇帝陛下的感情不怎么好罢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孙姑姑总觉得周太后行事日渐透出些狠厉来。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娘亲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自己的亲身儿子送到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子怀里头? 然而周太后毕竟是自己现在的主子,即使孙姑姑心里面对她这个做法并不赞成,也只能卖力附和:“娘娘说的是,是奴婢眼皮子浅。” 许是孙姑姑恭敬有加的态度让周太后很是得用,她接过了孙姑姑一直恭恭敬敬捧着的青瓷茶盏,喂喂抿了一口茶:“若是钱太后主动去那慈宁宫住着,看来哀家也不能占着这长春宫啊。孙姑姑,你也派个人去跟皇帝说一声,哀家愿移宫去寿康宫住。” “是。”孙姑姑恭声应下。 “不过那寿康宫毕竟狭窄,住着也怪闹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哀家能住到慈宁宫去呢”孙姑姑临走的时候,听见周太后在自言自语。 慈宁宫乃是两进院落,正殿居中,前后出廊,黄琉璃瓦重檐歇山顶。面阔七间,当中五间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气派非凡;相比之下,同是两进院落的寿康宫的正殿不过面阔三间罢了,的确显得狭窄许多。只是这慈宁宫正殿乃是历代母后皇太后的居所,若是周太后想要居住,恐怕得等到钱太后随着先帝一起去了才行。但是钱太后如今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身子又十分硬朗,恐怕周太后要等上许多年才是......孙姑姑在心里头如是想到。 得知周太后也主动移宫至寿康宫,朱见深也只是笑笑。他这个生母,先帝在的时候尚能老实一些,但是现在,野心可也是大着呢。本来还担心钱太后主动移宫慈宁宫,她会闹出什么不满,可是现在看来,倒也是学聪明些了。 “两位太后如此体恤朕,朕深受感动。汪德,去朕的库房里找些补身的药材,给两位太后送去吧。这些日子,也是辛苦她们了。”朱见深吩咐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自从朱见深罚了原先伺候自己的小安子之后,身边一直就没有贴身伺候的大太监。直到登基之后,才从司礼监提了这老实稳重、有一定年纪的汪德到了自己的身边贴身伺候。 “对了,近来柏妃可好?”朱见深突然发问。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他不是直接在乾清宫为先帝守灵,就是宿在慈庆宫的正殿。特别是带了柏芷去假山之后的水榭之后,更是不曾涉足偏殿和清漪阁这三处地方。 而那汪德既然能被朱见深从司礼监直接调到身边,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朱见深对柏芷的特殊,他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虽然朱见深近日都没有去清漪阁,但是暗暗遣人送到清漪阁里的时鲜水果、各色素净布料、首饰可是从来没有断过,因此他对清漪阁那位主子的情况也是格外上心。 “回皇上,近日柏妃娘娘一直都呆在清漪阁里头,并不曾出过宫门。但是派去那儿送吃食的小太监回话说清漪阁里头井然有序、和气融融,奴才觉着柏妃娘娘过得应是不错。”汪德在心里头快速地过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回了话。 “这就好。”朱见深点了点头,“昨日进贡来的头一批杨梅,可曾送到清漪阁?” “回皇上,已然送去。”说到这个,汪德在心中腹诽,那位柏妃娘娘也是厉害,据说送去的时鲜水果都吃完了呢。 “朕知道了,你先去库房里头给两位太后挑药材吧。”朱见深朝着汪德挥了挥手,心里面却在犹豫:也不知小芷儿有没有按时吃饭,时鲜水果虽然清甜有味,但是吃多了也不好。哎,要不要去清漪阁瞧瞧她呢......? 这边厢朱见深还在犹豫不决,那边厢柏芷却是吃吃喝喝、过得极其欢乐。她这极其潇洒的样子可是让芳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宫里头现在可正是多事之秋,两位太后急着让皇帝陛下立后,而那吴妃娘娘似乎也不安分,自家娘娘瞧着之前对这事儿挺上心的,怎么现在又一点儿都不关心了?还有皇上,也已经有些时日没来清漪阁了,虽然送来的东西一直没有断过,但是正主儿却一直都不出现。这两位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第四十章 “娘娘,听说太后娘娘又召吴妃娘娘去慈宁宫陪着说话了呢。”栗绛看一眼正在插花的王妃,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是么?”相比她的郑重其事,王妃更加专注于自己手中的芙蓉花儿,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自从钱太后移宫慈宁宫之后,这都已经是她第五次召吴妃前去慈宁宫了,对吴妃的喜爱不言而喻。虽然皇上对此并没有任何表示,但大家都纷纷猜测吴妃是皇后的大热人选。毕竟皇上若是对其他两位娘娘没有任何偏好的表示的话,对太后娘娘的这一举动也算是默认了吧? “吴妃娘娘受到了太后娘娘的喜爱,娘娘您......”也得加一把劲儿才是啊。先前周太后似乎也很喜欢娘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没了动作。真好奇大人给娘娘的信里头究竟写了些什么呀......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把这花瓶摆到我寝殿里去吧。”在栗绛说话和发呆的时候,王妃已经插好了那新摘下来的芙蓉花儿。 其实栗绛有些看不透自己这个主子,但是自从那晚王妃从袁彬手下把栗绛救回来了之后,她就对王妃隐隐产生了些许好感,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直说一些让王妃扫兴的话了。 老老实实地把插着芙蓉花的花瓶捧到了寝殿之内摆好,栗绛出来的时候王妃已经站起身来看着殿外,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今儿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 虽然对王妃突如其来产生的兴致有些摸不找头脑,要知道,前些日子她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老是歪在贵妃榻上指使自己跑腿呢。但是主子的话下人哪有不从之理?栗绛取了件软烟色的披帛,便跟着王妃出门了。 原本宫里头的妃嫔就不多,随着英宗驾崩、那些个太妃们都随着钱太后搬到了慈宁宫、住在慈宁宫后的偏院里头,这宫里越发显得冷清了。从慈庆宫的正门出来,便是长长的夹道。王妃统共只带了栗绛和另外两个小宫女儿信步闲逛,再加上衣着素净,倒是没有什么存在感。 主仆四人正在夹道走着,前方掠过一队身着玄色衣衫、正在巡逻的侍卫。因着距离尚有些远,且不是迎面而来,所以对方并没有注意到王妃一行人,眼看着就要离开的时候,王妃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这不是袁彬大人么?” 那队侍卫这才停下来,往王妃所在的方向看过来。那带头、形容冷峻的正是袁彬。 看到袁彬,栗绛的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子。那日晚上她出去与大人接头的时候被袁彬逮住、盘问了好一阵子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哎呀又是这个煞神!娘娘也真是的,若是寻常人,定要因为心里有鬼而避开这位大人了,但是她却偏偏自己送上门去。今天这种情况之下,完全是可以当作没有看见袁大人的啊。更何况她方才真的没有注意到。这宫里头巡逻的侍卫这么多,平常也没见娘娘有这么厉害的洞察力啊。 袁彬带着部下正在巡逻之中,猛然被人叫住,而这声音正是前不久挖苦过自己的那个女人,本就不怎么好的心情变得更差了。他木着脸朝王妃请了个安,便想带着部下离开,却不想听到了对方的一声娇笑:“袁大人现在带着这么多人巡逻,看上去倒真是有模有样的。”虽然听上去像是句玩笑话,但袁彬却马上听出了言外之意。这话里话外的,不就在讽刺自己之前深夜在慈庆宫外徘徊之事么? 看着眼前这宫装女子娇滴滴的美人脸,袁彬想到的却是那日对方强硬地从自己手里头带走了可疑的宫女的事情。本以为那日过后就不会再见到她了,却没想到点这么背,又在这夹道边碰见了。他觉得无奈的同时又想到了柏芷:那人嫁入宫中之后,过得可好? 上回想要和一个锦衣卫放在宫中的线人打探柏芷的情况的时候却被朱见深发现了,之后再去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宫女了。锦衣卫虽然可在宫中巡逻,但到底接触不到深宫女眷。又有谁像眼前这位一样随心所欲地和外男交谈呢? 想到这儿,袁彬的心气更加不顺了,也不再顾及王妃打趣的眼神,带着自己的部下们快速地离开了。 “哎哟喂,头儿,刚才那个美人儿是谁啊,这张的可真好看。那身段、那勾人的小眼神......啧啧啧......”跟在元彬身后、向来油嘴滑舌的洛索虽然跟着袁彬走了,但是还不忘回头看着王妃的方向。 “你真是不要命了!”走在洛索旁边的叶霖用力地拍了一下洛索的头,这个蠢货,没看见爱你头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么! “这可是在宫里头,方才那位娘娘一身宫装,你说她是谁?看见美人儿就出言调戏,我看你是昨夜的酒还没醒罢!” “啊.....”洛索摸了摸头,也不恼,反而伸手揽住了叶霖的肩膀:“还是我们小叶子聪明,这都看出来了呢!” 看着这一对好友耍宝,跟在他们两后头的其余锦衣卫都不免偷偷笑了起来。只有袁彬一张脸仍旧散发着冷气,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洛索挠了挠头:“不过话说回来,皇上还真是好福气呢!这宫里头的娘娘一个赛一个的如花似玉,还有啊,之前咱们柏大人的闺女不也嫁到宫里头了么?” “洛大人,您也说了,那可是圣上啊,有资格进到这宫里头,伺候皇上的娘娘当然是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啦。”跟在洛索后头的一个长着张娃娃脸的年轻男子忍不住说道。 “就你最机灵!”洛索回过头赏了对方一个爆栗,“大人们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说罢他转身扯住了叶霖的胳膊,“小叶子你说呢?我觉着啊,咱们柏大人的闺女嫁到宫里头,这还不如在宫外随便找个人嫁了呢!这竞争...竞争实在是太厉害了啊!” 叶霖皱着眉甩开了洛索的手:“这还是在巡逻呢,你干什么?”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寡言的袁彬,示意洛索这呆子不要再说话了。这人蠢啊,说什么都是错。 虽然洛索比较迟钝,不过叶霖的眼神示意他还是看懂了。看了一眼冷气越发重的指挥使大人,他终于乖乖不说话了。真讨厌,人家就是当班的时候无聊和大伙儿聊聊天嘛,为什么大家都不理我呢...... 一行人不说话继续往前走,迎面走来一戴圆帽、着皂靴,身穿褐色曳撒的青年手枕着头、甚是悠闲,就好像在自己家中闲庭信步一般。 还是洛索头一个出了声:“这不是郑桻那小子么?怎么这么悠闲?” 郑桻也看见了洛索,朝他们挥了挥手。袁彬亦是朝他点头示意,这一队人马就这么和一个悠闲自得的人错开了去。 瞧他这副悠闲地样子,队伍里有人发出了疑惑:“这是谁啊?” “你可真是没见识。没瞧见人家的穿着么?这是东厂的一科管事吧。”有人应答,“不过看这小哥相貌堂堂,竟然是东厂的,真是可惜了......” 洛索斜眼看了一眼那出声的,嗤笑道:“你才是没见识,你不知道东厂除了督主之外大多都是正常男人嘛,这郑桻可是个货真价值的小伙子。” “哎哟,洛大人,你好像和人家很熟的样子。”走在洛索后头的那个娃娃脸青年又忍不住开口了。 “认识啊,郑桻嘛~我和他还喝过好几次酒呢~这小子,哈哈哈,是个有趣的人。”洛索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中。猛不丁的,洛索的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很开心嘛。”是脸色不大妙的叶霖。 洛索这才打起精神来:“啊哈哈,没有的事儿!还是我们小叶子最有趣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叶霖偏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个蠢货了。 “现在还在巡逻中,你们嬉笑怒骂的成何体统。”许久不曾说话的袁彬终于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慢慢的不耐烦。众人这才住了口,老老实实、安静地继续往前走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指挥使大人的心情格外地不好啊......众人在心里头嘀咕着,而洛索则一脸讨好地看向叶霖,无奈后者根本都不理他。 而之前说要随便逛逛的王妃一行人复又向前走了几步,王妃却突然说累了,想要回宫去。于是根本就没往外走几步的栗绛等人又跟着这位回了慈庆宫的偏殿。 哎,娘娘真是想出一出就是一出啊。栗绛在心里面吐槽。 不过会折腾下人的可不止王妃这一个主子。 清漪阁内,柏芷懒洋洋地躺在贵妃榻上召唤芳汀:“小芳汀,我想吃杨梅了!” “娘娘,您今儿都已经吃了一盆杨梅了。”芳汀有些担忧地看着懒洋洋地柏芷,觉得有些怪怪的,“呆会儿就该用午膳了,您先忍一忍?” 虽然杨梅甘酸、温和,促进胃口、有助消化,但是凡事过犹不及,吃多了总是不好。而且柏芷这些日子以来用膳甚少,却吃了好多杨梅,整个人又懒洋洋的,真是令人担心。 ☆、第四十一章 “那就再吃一点点吧!”柏芷有点不乐意地撅起了嘴,“嘴巴里没有东西,感觉好无聊啊小芳汀!” 芳汀拗不过柏芷,也对柏芷半撒娇半忧伤的语气完全没有抵抗力,叹了一口气,重复道:“那就吃最后一点点哦!您若是再不用午膳,王女史该是不乐意了!” “嗯嗯嗯!小芳汀最好了!”柏芷点了点头,星星眼地看着芳汀。 芳汀无奈,便去小厨房,问王女史要杨梅去了。 “娘娘又要吃杨梅?”正在准备午膳的王女史听了芳汀的来意,觉得十分惊讶,“娘娘最近这是怎么了?膳食也用的很少,反倒喜欢吃这酸酸甜甜的杨梅?” “我也觉得奇怪呢。”芳汀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娘娘最喜欢吃樱桃,至于杨梅,也就是一般。往年这个时候,也就是尝尝鲜罢了,不知为何今年特别喜欢吃杨梅。” “是么......”听了芳汀的话,王女史若有所思。 “而且这几日娘娘没什么精神,老是歪在贵妃榻上。有一回看着话本子就睡着了呢。”芳汀继续吐苦水,“以前娘娘可没有这么懒的。” 突然变得没有精神,且口味也变了、喜欢吃那酸酸甜甜的杨梅?王女士的眼睛突然一亮,抓住了芳汀的手腕,轻轻道:“娘娘这个月的葵水来了么?” 芳汀被王女史这神神秘秘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轻轻答道:“没有呢......”她抬头看了一眼笑得有些神秘的王女史,福至心灵道:“您的意思是......” 芳汀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虽然对女子孕事并不是很熟悉,但也不是一无所知。柏芷嫁入宫中之前,柏府中有经验的老嬷嬷就教了她好一段时间女子有孕之时的现象和需要避忌的事情,以免将来柏芷怀孕之时,身边唯一可靠的芳汀手忙脚乱的。此刻被王女史这么一提点,她就把柏芷今日的状态和女子初孕时的征兆对上了。 这可是太好了!朱见深对于立后一事态度暧昧,也许久没来清漪阁了,若是柏芷这时候有了身孕,那可真是大大的好事! 虽然说用孩子抓住男人心的方式有些老套,但却最是有用的。古语云,母凭子贵,可不是没有根据的。在这个宫里头,一个真真实实的孩子可比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要来的靠谱的多。 想到这儿,芳汀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太好了!我要赶紧去请太医来为娘娘诊脉!” 王女史却突然伸手拉住了芳汀,瞧了瞧四周正在各自忙碌的宫人们,她继续轻轻说道:“哎哟我的好姑娘,现在可不是这么大张旗鼓的时候。” “为什么?”看到王女史小心翼翼的样子,芳汀疑惑地问道。 王女史把芳汀拉到了小厨房的角落里头:“现在娘娘怀孕一事也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若是请了御医,没有诊出喜脉,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这倒是......芳汀点了点头,同意了王女史的说法。也是她实在太过兴奋了,没有考虑周全。宫中御医一月请一次平安脉,十几日前太医来为柏芷诊脉,也没有诊出喜脉来。府中的嬷嬷也说过,女子初孕,由于时间尚短、胎儿还未稳,大夫诊脉也是诊不出来的。嗯...这种事儿,还是得要等到确定了才好。 “况且......现在时机敏感,若是真的诊出了喜脉,那这可就是陛下的头一个孩子了,难免其他宫里的娘娘......”王女史点到即止,芳汀却是一下子明白了厉害关系。现在正是立后的关键时刻,若是其他宫里的娘娘为了自身的利益,难免不会做出伤害柏芷和她腹中胎儿的事情。 王女史见芳汀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笑了笑:“况且呀,这孩子是最小气不过的。若是胎儿未稳就四处张扬的话,会把他吓走呢!”她半是严肃半是打趣儿地说道。 芳汀如小鸡啄米般一直点头:“王女史说的是!还是您想的周到!” “也没什么,我毕竟在这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了。”王女史不在意地笑笑,“况且现在娘娘是我的主子,我自然希望娘娘一切都好。” “那这杨梅,还要给娘娘送去么?”芳汀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迟疑地问道。 “送一些过去吧。”王女史想了一想,“娘娘现在可金贵着呢,一切都要顺着娘娘的意思来才好。不过,可不能吃太多了。今日吃了这些之后可不能再吃了,你可要看着些娘娘呀!” 芳汀一边点了点头,一边还握紧了拳头:“成!我知道啦!我会看着娘娘的。”一想到柏芷肚子里头可能已经怀上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芳汀的心情都跟着明朗起来。 一番聊天过后,芳汀拿着一小盏杨梅欢欢喜喜地回正殿去伺候金贵无比的柏妃娘娘了,王女史也若有所思地继续回灶前准备午膳了。 哎,看来是时候要换菜单了。王女史表示,在尚膳监学的那些个安胎滋补又美味的菜单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芳汀回了正殿之后,将那盏杨梅呈给了柏芷。柏芷一边吃,一边被芳汀满含着殷切、期待、和小心翼翼的迷之眼神弄的毛毛的,连杨梅也不吃了:“芳汀,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问了之后吧,芳汀这姑娘又像做贼一般移开了关注着柏芷的目光,若无其事道:“没、没事,娘娘您吃呀!” 得,被芳汀这么一说,柏芷反而吃不下了。从贵妃榻上起来伸了个懒腰,柏芷指了指那盏杨梅:“芳汀,你把这杨梅收起来吧,我现在不想吃了。” “是。”芳汀点了点头,依言将水晶盏拿了起来,准备放回小厨房里头合着冰块一同保存。 哎,果然孕妇的口味都是多变的。方才娘娘还那么想吃杨梅,现在却又不想吃了。唔......不知道娘娘肚子里头的是个小王子还是小公主呢?虽然小公主也很可爱,但是这头一胎的话,最好还是小王子比较靠谱! 芳汀的脑洞已经大到停不下来了。 用过午膳之后,芳汀正在整理浣衣局送来的浆洗完的衣服,却发现了一件朱见深的常服外袍。这正是朱见深拉着柏芷去散步,却只有柏芷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披着的那件皇帝常服,当时连着柏芷的衣裳一同送去了浣衣局浆洗的。 歪着脑袋想了许久,芳汀还是拿着这件常服走到小书房里头问柏芷:“娘娘,皇上的这件常服该怎么处理?” 柏芷方才嫁入宫中的时候,朱见深连着十几日宿在清漪阁,因此清漪阁内也是备了他的常服的。只是芳汀吃不准究竟是应该收在清漪阁里头,还是派人送去给朱见深,这才有此一问。更何况、皇上的确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来清漪阁了。这件衣裳,其实也是个契机。若是将这衣裳送去给皇上,那说不准皇上就想起来要来清漪阁了呢...... 只不过这毕竟不是下人该随意决定的事情,一切的主动权还在柏芷手里头。 而柏芷则在小书房里头习字,听到芳汀唤她,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芳汀朝她挥了挥自己手里头的那件衣裳,柏芷这才反应过来。 “嗯?哦...这件衣裳啊......收着吧。”柏芷说罢也不再理睬芳汀,只继续习自己的字去了。 哟哟哟,娘娘这反映可是有些冷淡啊!这么对肚子里头的孩子他爹是不是不太好?孩子在肚子里头跟着娘亲学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毕竟皇帝陛下才是以后娘娘和小王子或者小公主下半辈子的靠山啊! 芳汀见到柏芷这个无所谓的态度,脑子里面已经转过了好几个想法,连今后孩子和他爹亲不亲这事儿都已经考虑到了。 这边厢柏芷又写了一个字,见书房门口没有动静,疑惑地抬头一看,就看见了芳汀双眼失去了焦距、皱着眉头苦恼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芳汀?”柏芷试着喊了一声,但是芳汀似乎没有听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啊......今天这姑娘实在是太奇怪了啊......柏芷觉得很疑惑,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自打芳汀跟着自己嫁进宫中之后,要担心的事情变得太多了,十有八九还是杞人忧天的,都没有以前在柏府的活泼劲儿了!想当年她在柏府时不时和自家哥哥斗嘴的泼辣样子还历历在目,这猛不丁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在宫中小心翼翼、思前顾后的操心宫女儿,真的是让人十分不适应啊。这么想着,柏芷突然对芳汀生出了一丝抱歉,若不是自己,芳汀在宫外还是能活得开心安乐的吧。 于是柏芷对芳汀多了几分耐心和温柔,轻轻地走到芳汀跟前握住了芳汀的手:“芳汀,怎么说着话就发起呆来了?” 还沉醉在以后的小王子或者小公主该是何等的可爱模样这个想象中的芳汀终于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柏芷关切的脸庞。 ...... “啊啊啊,娘娘您怎么突然就站在我前面了!!!吓死奴婢啦!!!”芳汀猛不丁被下了一大跳。 “哎,肯定是最近压力太大了。”柏芷可怜的地摸了摸芳汀的脑袋。 怨不得人家说孕妇的情绪最是多变呢!娘娘这一脸的温柔宠溺是要闹哪样啊!芳汀觉得十分惶恐。 ☆、第四十二章 清漪阁的主子和下人们本就十分低调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在芳汀和王女史这两位管事的得知柏妃娘娘可能身怀有孕、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柏妃娘娘的情况下,清漪阁仿佛和波涛暗涌的后宫隔绝了联系。 只不过这可阻止不了其他的人闹腾。 原先钱太后偏疼吴妃娘娘,一直召她去慈宁宫说说话什么的,柏妃和王妃可是半点没在意,一直在瞎起哄的无非就是各宫的下人们。但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妃子没什么反映,有的人可是要急死了。 随着两宫太后移宫至慈宁宫和康寿宫,皇帝陛下也要从慈庆宫搬进收拾一新的乾清宫。这个时候,各宫却收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皇帝陛下搬到乾清宫之后,原先在慈庆宫作掌事姑姑的万贞儿也会随着迁到乾清宫作管事姑姑! 这个消息一出,那可真是炸开了雷。 原先万贞儿是慈庆宫的管事姑姑,太子殿下宫里头的管事姑姑,说着好听,但其实并没有多少实权,只不过是当初的皇帝陛下和钱皇后拗不过太子殿下对贴身侍女的喜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太子殿下把万贞儿调到自己的宫里头最亲近的位子罢了。 然而皇帝陛下宫里头的掌事姑姑,那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一是皇帝陛下毕竟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男人,乾清宫多少也和前朝有些牵扯,里头的利害关系有些说不清;另一个就是,大家伙这些日子以来早就遗忘了当初在皇帝陛下仍是太子殿下时风光一时的万姑姑了,都在三位娘娘身上押宝,岂料这万姑姑又被复用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 寿康宫内,身着红棉水暖服色、头戴八面玲珑莲花冠的万贞儿向周太后盈盈下拜:“多谢太后娘娘提携,贞儿永不会忘记娘娘的恩德的。” “贞儿快请起。”周太后亲自扶起了万贞儿,“哀家也不过是向皇上和尚宫局建议一二罢了,若不是皇上心中有你,也不过这么爽快就应允了这件事儿。” “那还得陛下肯听娘娘的话才行。”应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万贞儿笑的十分真心。 但是这句话却是说到了周太后的心坎里头。再怎么样,皇帝毕竟是自己亲生的,总是和自己亲一点。那钱太后力捧吴妃又如何,自己和皇帝说了一声想让万贞儿继续去乾清宫作管事姑姑,皇帝不是一下就答应了? 周太后在孙姑姑的搀扶下重新落座:“既然调到了乾清宫当差,那贞儿可得多多小心留意、把皇上伺候好才是。” “贞儿知道了。” 这边厢寿康宫里头周太后和万贞儿和和气气地打着机锋的时候,宫里面其他地方都不大太平。 今日钱太后又召吴妃去慈宁宫说话,出来相迎的是慈宁宫里头的宫女茵衫。 “吴妃娘娘快请,太后娘娘已经等了您许久啦。” “有劳姑姑。”吴妃微笑颔首,跟着茵衫进了慈宁宫的正殿。 钱太后对吴妃的宠爱和偏心一如以往,令人难测的是万贞儿的复用。虽然周太后在这件事情上头出了力,但正如她对万贞儿说的那样,若不是皇帝应允,尚宫局那边也不会这么轻易点头。 毕竟乾清宫的掌事姑姑不仅要伺候皇帝的起居饮食,也会接触到皇帝召至乾清宫议事的前朝大臣们。往年一直都是由尚宫局的尚宫挑选经验丰富、行事稳妥且身家清白的女官,这由没有品级的宫女担任还是头一回,更何况,这宫女还与皇帝陛下有着些说不清楚的暧昧关系。 慈庆宫正殿内,朱见深身边的大太监汪德带着小太监们正在整理朱见深的小书房,将有用的东西一同搬往乾清宫。 “公公,这些收拾的活儿不是一向都由乾清宫的管事姑姑带领小宫女们来收拾的么,怎么这回怎么反倒轮到我们来了?”汪德手底下一个看上去挺机灵的小太监一边收拾书架一边疑惑地问道。 “哟,你这小子,让你干活就干活,话还挺多的。”汪德的脾气不错,跟手底下这帮小太监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他笑眯眯地训斥人家,人家也没有被吓着。 那个小太监擦了把头上的汗:“哈哈哈,公公您别看小的年轻,不瞒您说,当初先帝从南苑搬到乾清宫的时候,小的也被叫去搬东西了。当时那个管事姑姑看上去挺慈祥和蔼的样子,但是手底下的小丫头可凶了,堵在门口不让小的们进去搬东西,还说圣上的东西可贵重了,要等收拾打包好才能让我们进去,怕小的们碰坏了没命赔。” 他这一说完,底下收拾东西的小太监们全都笑开了:“哟,赵公公,那您现在可是发迹啦,从笨手笨脚的搬东西小太监升到收拾东西的小太监啦。” “去去去,就知道笑话我!”赵三被笑话了也不恼,仍旧好脾气地小心翼翼地搬着博古架上头的东西。 “好啦,都用点心干活,等会儿圣上就要来了。”汪德看着手底下小太监们耍宝逗乐的样子,出声提醒他们。 “是。”小太监们也就是觉得这个汪公公人挺和气,所以才在干活的时候说会儿话逗逗乐,不然也挺无聊的。汪德说到圣上要来了,大家自然也就老实了。 “公公,这个书桌要一起收拾了么?”赵三和其他小太监搬完了博古架上的东西,其他地方也收拾地七七八八了,就只剩下朱见深的书桌了。他也是个有眼色的,虽然今天被叫到小书房里头收拾的全都是信得过的小太监们,但是主子的书桌可不是随便能碰的。 他这一问倒是让汪德高看了他一眼:“这书桌圣上会亲自来打理,咱们就先把其他的东西搬到乾清宫吧。”说完他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提问的赵三一眼,这个小太监挺机灵的。 众人正搬着东西呢,突然听到了外头“皇上驾到”的声音。众人忙跪下行礼,朱见深免了众人的礼之后看着他们把东西搬走,然后让汪德守在书房外头,自己复又坐到了书桌跟前。 这慈庆宫的书房一直都在,只不过他真正开始使用,还是八年前被复立为太子的时候。从读书习字、学治国之法、阅一国奏折,全都是在这间书房里头,难免就产生了感情。这个时候搬走,还是有些舍不得。 比较机密的东西其实早就移走了,不然也就不会直接叫了小太监们过来搬东西。不过,朱见深坐在书桌跟前,轻轻地伸手抚过书桌,即使是死物,相处久了也有感情,更何况人呢? 到了真正弃用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会有点钝钝的疼。 朱见深垂下手,不小心打开了书桌最底下的抽屉。低头想要把它给关上,却发现里头竟然还有东西。 疑惑地拿了出来,是一块绣了芷兰的月白帕子。慢慢展开,里面竟然还躺着一块碎银。 朱见深先是皱眉,然后又缓缓舒展开来。 “柏小姐,要不要我借钱给你买下这步摇?” “沈公子,多谢你方才借钱给我。” 记忆中的一幕幕突然在脑中展开,那个少女侧着脸还钱给自己时的认真神情清晰得就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朱见深的记性一向不错,可也没到了能把往事的一幕幕都清清楚楚、毫无错漏地记下来的地步。 究竟是为什么关于这个少女的记忆会这么清楚?朱见深就是再傻,也弄明白了自己心里面的感情。 原来,对柏芷的好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也不是所谓的要代替袁彬好好照顾她。若只是出于歉意,为何之后知道袁彬还在打听关于她的消息,就这么暴跳如雷?甚至在先帝驾崩、自己周旋于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不惜去笼络老谋深算的郑时均,也不选择倚仗一向信任的袁彬。 自己这么多天来的所作所为终于有了答案。 当然不会有毫无理由的爱。自己对柏芷的关心和宠爱,不是因为歉疚,也不是日积月累的感情沉淀。 恐怕早在第一眼看见柏芷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她吸引了。只是当局者迷,自己并没有感觉到。 想到这儿,朱见深坐不住了。他猛地拿起桌上的月白兰芷帕子和那块碎银,就要往书房外头跑。 却不料在书房门口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奴才该死,冲撞了圣上!”可怜的汪德收到了通报,正想要进书房禀告朱见深呢,朱见深突然从书房里面跑了出来,两人就撞到了一起。 朱见深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了步伐,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块帕子和碎银。 “汪德啊,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朱见深看着跪在地上的汪德疑惑地问道。平日里这奴才并不是这么不稳重的人。 汪德着急地回话道:“底下的人回话,说是吴妃娘娘和万姑姑在慈宁宫和寿康宫前头的那条夹道上头吵了起来,惊动了两位太后,现在两位太后请您过去呢!” “什么?”一片丹心向着柏妃娘娘的皇帝陛下十分无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位太后竟然要朕过去?”这些女人怎么也没个消停。 ☆、第四十三章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很严重?”朱见深看着手里面的帕子,十分踌躇。 那边的情况自然很严重,若非如此,也不用来请皇帝陛下。 汪德点头:“现在两位太后娘娘、吴妃娘娘还有万姑姑还在夹道跟前争吵不休......”何止是争吵不休?据那个来传信的小太监说,双方都快打起来了呢。 朱见深觉得一阵头疼。但是既然都已经派人来请自己了,总不能不去吧。 “你去把这个交给柏妃娘娘。”朱见深细心地将碎银放在帕子中间,然后对折了两下。绣着兰芷丛的那角正好露在外面,看上去倒像是一份用心包装过的礼物。 汪德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从朱见深手里头接过帕子,细心地问道:“要奴才给柏妃娘娘带什么话么?” 朱见深摇了摇头:“不必了。”芷儿看见这块帕子里头的碎银,应该就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你去清漪阁吧,孤现在就去慈宁宫那边。”朱见深吩咐汪德。 “是。”看着朱见深匆匆离开的背影,汪德捧着手里头的帕子,也立马往清漪阁那里去了。 慈庆宫偏殿里头,栗绛看着朱见深和汪德各自离开的方向,有些担心:“娘娘,听说吴妃娘娘和万姑姑都快在慈宁宫的夹道那儿打起来了呢,您怎么还这么悠闲?” 坐在黄立木雕花椅上朝着栗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栗绛,赶紧从窗子前走开,你挡到我了。” “哎哟我的好娘娘,您现在绣花做什么?”栗绛是真心弄不明白自家主子,“万姑姑是有了周太后撑腰,所以才这么有底气。也不知道周太后是怎么想的?”之前花朝晚宴上她可还是向陛下力荐自家娘娘的呢。 王妃仔细地看着自己手里面的那块帕子,软烟色的水波绫缎子上头绣了朵含苞欲放的茜红芙蓉,娇艳欲滴的花朵在迷离冷肃的缎子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迷蒙,像是罩了一层雾似的。还差一片叶子,王妃仔仔细细地绣着,并不搭理栗绛。 栗绛从窗边走到王妃跟前,半蹲下来看着王妃手里头的帕子:“这是要送给陛下的么?”虽然主子有些不靠谱,重点也一直不对,但是还是知道讨好陛下。这就好。 “不是。”王妃抬头瞥了栗绛一眼,“闲着无聊罢了。” 娘娘您这是在逗我吧...?栗绛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位大人可还是想让自家娘娘坐上皇后的宝座的呢,娘娘这么不靠谱真的好么? “娘娘啊,不是奴婢要唠叨您,可是就算不是为了应付大人,为了咱们能在这宫里头好好过下去,您也得再用心些呀!”原本以为在周太后的帮衬下,娘娘算是可以与另外两位娘娘争上一争,可是现在周太后都跑去提携万贞儿了,这可真是令人着急。 “咱们在这宫中不是过得好好的么?好吃好喝供着,还有好几个小丫头供你差遣,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王妃继续悠闲地绣着花,“栗绛,跟你说句老实话,若不是父亲大人执意要我进宫,我从来就不想进宫淌这趟浑水。我只想悠悠闲闲地过自己的好日子,可管不了别人的野心。” 虽然往常王妃对于争宠一事就不怎么热络,甚至还故意招致朱见深的厌恶,但这还是王妃头一回这么开诚布公地吐露自己的心意。栗绛不由愣住了。 若是可以选择,谁愿意进宫淌这趟浑水? 看着仍旧悠闲自得的王妃,栗绛硬下心肠:“然而既然已经进了这宫,咱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栗绛,你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不知不觉王妃已经绣完了最后一片叶子。端详着自己一天的成果,她笑得很是自得,“到时候若是可以,咱们一起出宫吧,也给咱们栗绛找上一个如意郎君啊。” 娘娘肯定是疯了。若是能够出宫,恐怕还得等娘娘生下皇子、然后现在的皇帝陛下驾崩,娘娘作为太妃跟着到小主子的府上过呢。可是那时候自己都七老八十了,还嫁什么如意郎君啊...... 栗绛不知不觉也被王妃带过去了,已经开始想象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泪流满面,若果娘娘当不了皇后,顾及那位大人会把自己拨皮抽筋吧......自己最近真是想太多了。这样不好,不好。 汪德到清漪阁的时候,柏芷正在小书房里面习字。听到芳汀说皇帝陛下派了身边的大太监送东西过来的时候,她有些惊讶。虽说这些日子以来皇帝陛下送到清漪阁的东西并不少,可是大多都是遣人悄悄送过来的,找身边的大太监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这还是头一回。 等到汪德把那块帕子交到她自己手上的时候,她就更加惊讶了。这是她出嫁前带在自己身上的帕子,因着自己名字里有个“芷”字,便在月白色帕子的一角上头绣了丛兰芷。只是嫁入宫中之后,帕子都是由尚服局准备的。虽然入宫之后也有周女史做些绣活,但是柏芷却没了这份雅致的闲心。 彼时正值青春年少,又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也是曾经想过将绣着兰芷的帕子赠予翩翩少年作定情之物这样子的桥段的;到了宫里头之后,这种少女情怀早就泯灭了。 只不过这未出嫁时候的帕子,是怎么到了皇帝陛下那里的呢? 柏芷疑惑地抬头看着汪德。汪德马上说道:“这是陛下让奴才交给娘娘的,说是娘娘您看了里面包着的东西就会明白了。” 啥?里面还有东西?柏芷轻轻地展开了帕子,却只看到了一块碎银子。 不止柏芷,就连侍立在她身后的芳汀也愣住了。今儿陛下叫人送来的这样东西可真是奇怪。 柏芷怔怔地看着那块银子许久,已经快要忘记的记忆突然浮现开来。原本以为和上元灯节上的沈公子只是一面之缘,却不想自己竟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他;原本以为那四蝴蝶银步摇只不过是包含着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温暖,然而现在却突然要成为要么有意义的东西。 柏芷突然抬头:“陛下呢?” 之前朱见深说东西送到柏妃手上,她自然就明白了。但是汪德见柏妃娘娘先是茫然、接着回忆、流露出了伤感、最后变幻莫测的脸色,一时之间有些揣摩不清她的真正想法。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因此汪德有些忐忑地硬着头皮答道:“先前吴妃娘娘和万姑姑在慈宁宫那边儿起了些争执,两宫太后也插手了,所以陛下就去......”灭火了......嗯。 柏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所以陛下就让你把这东西送过来了?” “回娘娘,是的。” 柏芷点了点头,将帕子收了起来,却将那块碎银子递回给了汪德:“这帕子我收下了,至于这银子,我也不缺银子,你拿回去给陛下吧。” “这?”汪德一下子为难了。虽然觉得陛下送块银子给柏妃娘娘有些奇怪,但是这娘娘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竟然要自己退回去......自打从司礼监调到皇帝陛下身边伺候、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的汪德表示自己压力很大。 “公公不必担心。”柏芷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就说是我的意思,皇上肯定不会责怪公公的。” 只是在汪德看来这抹微笑有些吓人,他只能硬着头皮告退了。 “娘娘,这块帕子是怎么回事儿?”芳汀觉得自家娘娘的心情突然变得不好了,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啊,皇上送块碎银子过来算是怎么回事儿?” 柏芷摇了摇头:“这你可得去问皇帝陛下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唔......娘娘这语气里面满满的火药味儿是怎么回事儿?看这样子她似乎知道皇上为什么遣人送块碎银子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哎,这两位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呀? ☆、第四十四章 “娘娘,要继续去习字么?”芳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在她看来,现在娘娘的心情十分之不美好。 “不了。”柏芷把手里面的月白帕子扔给了芳汀,“好累啊,我要去躺会儿。这块帕子你去处理掉,我不要再看见它。” “啥?”芳汀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块帕子有什么利害关系么?为什么要处理掉?怎么处理掉啊娘娘?” 柏芷不耐烦地白了芳汀一眼:“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十万个为什么么?柏芷在心里面吐槽,不过谅芳汀这个傻子也不知道“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柏芷也就没有继续吐槽下去。 “可是人家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掉这块帕子嘛......”芳汀快要哭了,“而且这块帕子当初不是小姐您自己绣的嘛,瞧瞧这绣工,多精致啊~” “你好烦哦。”柏芷已经往寝殿那边走了,“反正不管你怎么处理,我不想再看见这块帕子。” 柏芷最后一锤定音,只留下芳汀暗自苦恼:哎,要不怎么说孕妇的心情多变呢!自家娘娘之前还十分修身养性的在习字的;还有陛下,这都送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而柏芷闷闷地走到了床边,心里面十分难受。 那日朱见深带着她到假山后头的水榭里面,她本来是十分高兴的。朱见深这举动让她觉得,他是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的,而自己又离他近了一步。但是他不自觉的吐露出来的“贞儿”却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刚刚嫁给太子殿下一个多月的妃嫔罢了,说到底,真真正正陪了他这么多年、见证着他的成长和成熟的却是万贞儿。即使再怎么忽视这个事实,再怎么安慰自己,万贞儿不过是一个宫女罢了,都抹杀不了万贞儿陪伴了朱见深这么多年的事实。 而比这个事实更加让自己觉得难受的,是太子殿下口中无意中流露的对万贞儿的依赖和隐隐的欢喜。她不是痛恨已经发生的这一切,万贞儿的存在、以及她和朱见深之间这么多年来的情谊,而是痛恨嫉妒这一切的自己。 爱应当是欢喜和感动,即使是默默为对方付出所有,那也应当是痛并欢喜着的。但是她却没有。她只感受到了自己对万贞儿无边的嫉妒和痛恨自己没有及早和朱见深相遇。 压抑着自己心头的难受、故作轻松地和要去书房继续批折子的朱见深告了别,自己一个人走回清漪阁的路上,被夜风吹着,原先起伏不定的心却突然平静了下来。那个时候,自己入宫以来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面徘徊:朱见深的宠爱、自己的动心、钱皇后暗暗的示意、周贵妃在背后的操纵,最后却突然浮现出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的脸庞。 自己真是昏了头! 当初进宫,为的不过是柏府上下的平安。但是朱见深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却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要得到更多、想要冲破一切障碍、永永远远地和他在一起。但是却没有想过,即使自己忍耐的了眼前的这一切,助他除去一切的障碍,是否能够顺顺当当地和他在一起?且不谈日后会出现的其他女人,就是已经存在的这个女人,她是否忍耐的了?她是否斗得过?太子殿下模模糊糊、暧昧不清的承诺又是否能够坚持一辈子? 她真是太单纯了。 与其妄想得到更多,不如守住初心、清清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这是柏芷最后下定的决心。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宠辱不惊地在清漪阁过自己的小日子。每日习字,她的心似乎也已经平静了下来,不再去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朱见深竟然又遣人送来了自己以前的那块帕子和那块银子! 这算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在清漪阁里头晾了这么久,就连派人送东西也都是偷偷的,这个时候却突然想要跟自己表明心迹么? 这种漂浮不定的感情,就是不要也罢!更何况,遣人送过来就是什么意思?他就真的忙到一点儿都抽不开身,自己过来么? 这样就想将那四蝴蝶银步摇作为定情之物,简直就是想太多了! 皇帝陛下的真心被压抑了自己这么久的柏妃娘娘给彻底无视了,不止如此,甚至还激起了柏妃娘娘的一腔怒火。 然而现在汪德尚未将那块银子送到朱见深手上,皇帝陛下正急匆匆地往慈宁宫那儿赶去。一边赶路的时候,皇帝陛下还在心里头埋怨:早就知道答应周太后迁往位于慈宁宫左侧、与慈宁宫只有一墙之隔的寿康宫那是大大的不妥,但是是周太后自己主动提出的,也就这么由着她去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乱子!真是讨厌,人家本来想去见小芷儿的说! 那么吴妃和万贞儿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惊动了两宫太后呢? 之前钱太后召见吴妃,吴妃陪着太后在慈宁宫和和气气地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告辞出来了。只是她心里头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无波。 钱太后多次的召见,早就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纵观后宫三位娘娘,柏妃虽然之前受宠、但是皇帝却已经许久不曾去清漪阁了。更何况她并非寒门出身,是大家闺秀,原先良好优渥的出身却成了她立后的绊脚石;而那王妃与自己一样,俱是没有承过宠,之前虽然有周太后的扶持,但是圣母皇太后也不过是因为自己生了个好儿子的缘故,论身份尊卑、论地位高贵、论贤明声名,都比不上母后皇太后。更何况王妃在皇帝陛下跟前俗媚的刻意逢迎,早就失了皇上的欢心。左看右看,都是自己立后的胜算更高一些。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万贞儿却靠着周太后的扶持又获得了皇帝陛下的青睐。虽然她的年纪比陛下大上那么一大截,但是在慈庆宫这几个月,她可是看明白了,这万贞儿才是皇帝最最宠爱的。年纪那么大,却仍旧能够得宠那么多年,不正能说明皇帝陛下的心意么?当初先帝仍在世的时候,皇上尚且都能够顶着压力宠幸万贞儿,更何况现在皇上才是这一国之君?可保不定在这节骨眼上出什么意外呐......这怎能不让她心焦? “春丛,你有没有发现,平日里我来慈宁宫,出来相迎的都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容姑姑,但是今日却换了一个宫女儿?”兀自压抑着陪着钱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吴妃一出慈宁宫的大门,就握住了贴身侍婢春丛的手,“你说,这是不是也表情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吴妃究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够不动声色地隐忍这么久已是难得。谁都无法忍受在自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出了岔子,因此吴妃对这小小的变化耿耿于怀。 “不会的娘娘,说不准只是容姑姑今日有什么其他的差事,这才派了另一位姑姑前来迎接。”春丛自然也是担心自家主子立后这件事情出什么岔子,不过她的心思比较单纯,没有吴妃想的那么多,“娘娘呀,您就不就担心了。” “可是我总觉得这事儿怪怪的,春丛你说......”吴妃主仆二人只顾着自己说话,没有看路,猛不丁就撞上了正巧刚从寿康宫里头出来的万贞儿。 一个是正意气扬扬、自以为东风再起的万贞儿,一个是正因万贞儿复起一事耿耿于怀、斤斤计较的吴妃,原本只需要彼此说过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就能揭过去的事情,却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我说是哪个奴才这么不长眼呢?原来是吴妃娘娘啊。”万贞儿一个踉跄跌坐到了地上,在昔如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因此话里面都是火气,“哎哟我说娘娘,您走路怎么也不看路啊?难不成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是装饰用的么?” 如果万贞儿当初还是那个在慈庆宫一手遮天的风光无边的万姑姑,吴妃还是那个初初嫁入慈庆宫、对一切都有所忌惮的小妃子的话,那么这口气吴妃可能就忍下去了。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万贞儿还想唰当初的威风,吴妃却已经不是那个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的小姑娘了。 人总是在得到了一些东西之后妄想得到更多,也缺了当初的忍耐心。 更何况,吴妃最近压力颇大,今天慈宁宫里头的待遇让她本就崩着的神经更加紧张敏感了。 “万姑姑可真是威风!”吴妃已经不打算忍耐下去了,“我还没见过那个下人敢在夹道上头跟主子大喊大叫的。”吴妃和万贞儿一撞,幸而本就握着春丛的手,没有跌倒,但是也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最离谱的是撞到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正在担心着的对手,对方的气焰还如此的嚣张。因此吴妃也没给万贞儿留面子,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讽刺她只是一个下贱的宫女,竟然敢跟主子摆谱。 慈宁宫和寿康宫本就有奴才恭送着吴妃和万贞儿到宫门口,她们两个在宫门口发生了冲突,彼此都没有打算给对方留面子、嗓门又大,很快就引起了奴才们的注意,回正殿去禀报两位太后了。 万贞儿和吴妃之争,全赖两位太后在背后撑腰,说到底,这又何尝不是两位太后之间的争斗? ☆、第四十五章 两位太后刚刚来到夹道上的时候,周太后一开始是想打圆场的:“这两个孩子真是不懂事儿,在夹道上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一人少说一句,和和气气地各自回去吧。” 但是钱太后这些日子以来心里头也不舒坦的很。可不是她想要扶持吴妃的问题,而是先帝的遗命,要皇帝立吴妃为后。可是这个周太后,打从一开始就处处和自己作对。力捧王妃,自己勉强也就咽下了这口气。那王妃好歹也是皇帝堂堂正正的妃嫔不是?可是现在又将万贞儿送到了乾清宫,这自己可真是不能忍了。 现在仔细想想,皇帝对万贞儿这么依赖,除了当初周太后的纵容之外恐怕还有顺水推舟之意。这毒妇好狠的心!为了权势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够牺牲! “你说的哪儿的话?”钱太后在容姑姑的搀扶下走到了吴妃身旁:“什么叫做‘这两个孩子’?要是论年纪,这万氏比起你来,可也小不了多少。” 钱太后这话可是句句直戳周太后的脊梁骨,周太后被她当着这么多下人和小辈的面数落,脸都红了,刚想要开口说话,钱太后又是冷笑一声:“更何况,不过是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贱婢,也敢跟正儿八经的皇帝嫔妃相提并论?也不怕底下人笑话!” 周太后被钱太后说得哑口无言,万贞儿有意想要博周太后的好感,无论如何,她们现在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太后娘娘,是吴妃娘娘先撞的奴婢,奴婢这才出言提醒吴妃娘娘的。” “主子们说话,哪有奴婢插嘴的份儿?!”钱皇后朝容姑姑使了个眼色,容姑姑便上前狠狠地赏了万贞儿两下耳光。 “这是给你的教训,让你明白宫里头的规矩。”钱太后看着明显心气不平的周太后,淡淡出声,“有些贱婢,自以为傍上了贵人,便可飞上枝头做凤凰。可是麻雀终究是麻雀,怎能与高贵的凤凰相提并论?” 这话不止不好听,更有讽刺周太后是奴婢出身之意。 这虽然是事实,但是这么多年来,可没有人再敢在周太后面前这么明晃晃地提出来了。再加上英宗驾崩以来,除了钱太后在她跟前挡了一头之外,周太后一直过得挺顺心,万贞儿去乾清宫当差一事更加让她确定了自己在皇帝心里头的分量,钱太后这话可是让她冷静不下来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钱太后很是淡定,“怎么?成了太后以后,你连哀家的话都听不明白了?” “你实在欺人太甚!”周太后气得脸红到了脖子跟。 她欺身向前,想跟钱太后好生理论一番,却被钱太后身边的容姑姑死死拦住:“娘娘,您怎么连宫里头起码的规矩都不会了您这行为可是不大恰当啊!” “走开你这个贱婢!”周太后狠狠地抡了容姑姑一下子,容姑姑没有想到周太后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一时不查,被推到在地上。 “你敢动哀家的人?!”盛怒的钱太后狠狠地打了周太后一下子,周太后也想还手,却被底下伺候的人们死死拦住。 开玩笑,奴婢出生的周太后想要打先帝的正妻钱太后,大家自然要拦着啦!再看热闹下去,恐怕大家伙的命都保不住啦! 于是朱见深急吼吼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衣衫不整、发髻有些散乱的万贞儿、周太后和吴妃、钱太后对峙着的情景,一看就是动过手。 朱见深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可没有想到自己父皇在世时都没有看到的周太后和钱太后之间的争斗会被自己给碰上。说到底,也正是因为英宗驾崩,两位太后这才都开始耐不住性子、露出自己的本性了吧。 不过该问的还得问。朱见深作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两位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大家伙都站在这么?” “皇上,您可得为哀家做主!”两位太后的话是一样一样的。 “两位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朱见深继续装傻。 两位太后自然是没有面子说因为对对方积怨甚深,这才借着吴妃和万贞儿一事打了起来,都只推说万贞儿和吴妃在宫门口相互撞到,只是周太后说是吴妃气焰嚣张、处处为难万贞儿;而钱太后则是说万贞儿冲撞主子,不守规矩。 朱见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就这么点小事,大家怎么都弄得这么狼狈?” 就这么点小事?!钱太后和周太后全都气愤地看着朱见深。 本来可能算是小事,但是既然牵扯到了自己的威严和面子,况且又有这么多下人看着,那就不是什么小事了。在宫里头呆了这么多年的两位太后深知深宫无聊,闹剧传的比风还要快的道理。若是自己没能逃到一个好结果,那么估计以后连底下的人都要怀疑其自己的威信了。 钱太后首先开口要求朱见深严惩万贞儿:“皇帝,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万贞儿一向在宫里头横行霸道,以往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如今竟敢冲撞皇帝的妃嫔、冒犯主子,你可一定要严惩啊!” 钱太后又抬头看了一眼万贞儿,继续说道:“还有,先帝驾崩不过一月有余,这贱婢就穿着这么鲜艳的衣裳,实在是不懂规矩、恬不知耻!”万贞儿身上红棉水暖的服色虽然不是鲜艳的艳色,而是温暖轻盈如初绽花蕊一般淡淡的米分色,但是在这个时候的确有些不妥。 周太后听了钱太后的话,也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万贞儿。她之前光顾着得意了,再加上寿康宫正殿里头光线较暗,也没看出万贞儿这衣衫有何不妥。 “万氏的确做的不对,但是吴妃身为皇子妃嫔、地位尊贵,连这点容人之心也没有,跟奴婢斤斤计较,实在是有失体统。”周太后已经松了口,承认了万贞儿的不是,但是也并没有打算放过吴妃。 “既如此,那吴妃和贞儿就各自面壁思过一个月,不得外出,好好反省反省吧。”朱见深轻描淡写地定下了对两人的惩罚,又陪着笑脸安抚周太后和钱太后,“两位太后不必为小辈间的这点小事动怒,还是回宫好生歇着吧。” 他这个决定各打了五十大板,倒也叫人挑不出错来。只是比起“吴妃”这个公事公办、一板一眼的官方称呼比起“贞儿”的亲昵语气,吴妃和万贞儿在他心里面的地位昭然若揭。“小辈间的这点小事”这个暧昧不明的定义却又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说到底,皇上还是偏向万姑姑多一些吧! “那就照皇儿说的做吧。”周太后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钱太后和吴妃,“哀家就先行回宫了,姐姐您也多保重。” 钱太后气得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了,当初先帝还在世的时候,这贱婢怎敢跟自己这样摆谱?无奈人家的好儿子也恭敬地朝自己行了一礼:“这个时候日头毒,母后也快些回宫歇着吧。”这完美的礼仪、无懈可击的恭顺语气叫自己找不出错来。 钱太后只得作罢,也回了慈宁宫。 两位太后既然已走,朱见深也就没了应酬吴妃和万贞儿的耐心:“朕先走了。”就这么把两人撂下,自顾自地走了。 也不知道汪德有否把自己的心意带到?朱见深心里面有些着急:不行,要不自己还是亲自去清漪阁走一趟吧。 他正这么想着,迎面就碰到了从清漪阁内怏怏告退而出的汪德。看见自己身边的大太监垂头丧气的样子和一脸的无奈,朱见深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第四十六章 “把东西给柏妃娘娘了没有?”朱见深快走几步,有些着急地问汪德。 “奴才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汪德一下子跪了下来,“柏妃娘娘让奴才把这个交还给陛下。”汪德把自己怀里面的那块碎银子递给了朱见深。 汪德的危机意识还是很浓的,这可是他被调到皇帝陛下身边之后办砸的第一桩差事。虽然看上去不过是给后宫妃嫔送东西的小事,但是从皇帝陛下的神色和关切程度来说他觉得这可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没收下?”朱见深先是疑惑、后是脸色凝重地接过了那块碎银。 为什么?这块碎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细碎浅淡的光芒,朱见深头一回觉得柏芷比自己想象的要难以捉摸的多。 “走吧。”朱见深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有些冷漠。 “陛下想去哪儿?”还跪在地上的汪德有些忐忑地问道。 “清漪阁。” 朱见深一行人到达清漪阁的时候,清漪阁上下全都静悄悄的。在院子里头指挥小宫女们进行洒扫的芳汀看见朱见深,连忙和众人一起请安。 朱见深马上免了他们的礼,不过脸还是有些板着的:“柏妃呢?” “娘娘在寝殿小憩。”芳汀恭恭敬敬地回答,而后又有些犹豫,“要去......把娘娘叫醒么?”虽然问是这么问了,但是芳汀内心很纠结。再怎么说娘娘肚子里面还怀着小主子呢,这要是吓醒了她,她没有休息好的话会不会对小主子有什么影响。 好在朱见深皱了皱眉,否决了这个建议:“不用了,朕进去瞧瞧她。” 水墨莲花的纱帐里面,柏芷皱着眉、头枕在秋香色金线牡丹引枕上,睡得并不安定。 朱见深原本心头隐隐的火气在看到柏芷清冷轻愁的这张脸庞的一瞬间,全都如同触到了清冷冰块的暑气一般、尽数消散。轻轻地坐到床边,他凝视着她的脸。记忆里面的柏芷好像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刚刚入宫、仓皇不安的时候,似乎也不曾这么愁苦无力过。 是自己做错了么?朱见深悄悄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 自己不过是想要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想让她把自己的心也完完全全地交给自己。 朱见深活了这么久,从不认为喜爱上一个人、向对方表明心迹,想要对方也喜爱自己、想要拥有对方的心,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更何况,数日之前,柏芷分明还隐约向自己表明过心迹。那个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着爱恋和依赖。起码那个时候,他相信,她是爱自己的。 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朱见深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拂上柏芷的眉头,想要将她抚平,谁料对方轻轻地哼了一声。朱见深的手有些仓皇地伸回,有些抱歉地看着柏芷,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她吵醒。 柏芷本就睡得不安稳,睡梦中,仿佛有谁伸出了手,触上了自己的眉。睡了片刻的嗓子有些难受,轻轻地哼叫了一声,她缓缓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眼前这人不是多日以来在自己梦中反复出现的那人又是谁? 看到朱见深的那一刻,柏芷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十分干脆地翻了个身,装作没有看见朱见深,继续闭上了眼睛。 柏芷睁开眼睛之前,朱见深想了很多她醒来之后可能会对自己说的话,却没料到人家干脆无视了自己。 觉得受到了伤害的皇帝陛下冷笑了一声,伸出长臂直接握住了柏芷纤细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轻轻地翻了过来。 柏芷也没有料到皇帝陛下会这么不要脸,有些生气地睁开了眼睛想要质问对方一番,却不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的地方,是皇帝陛下的俊脸。想要伸手推开这张讨厌的脸,但是自己的双手却被牢牢按在床上动弹不得。仿佛是为了报复她的不合作似的,朱见深的脸庞越来越近,最后两人的鼻尖贴到了一起,就这么互相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 这么近的距离让柏芷觉得十分难受,她侧过了自己的头,不想去看朱见深,但是厚脸皮的皇帝陛下却不依不挠地伸手将她的头摆正,仍旧不说话、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距离实在太近了,柏芷看不大清朱见深的脸,但是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鼻尖的热气和离自己的唇极其近的他的唇。两个人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静悄悄地对峙了好久,原先有些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却在交缠暧昧的气息间变得莫名的缱绻起来。眼看着两人的唇就要碰上,最后还是柏芷败下阵来。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拨开了朱见深的脸:“陛下这是干什么?怪吓人的。” 朱见深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极其无辜:“朕这不是瞧柏妃娘娘似乎没有看见朕的样子,所以这才提醒您一下。” 柏芷被他这个特别厚颜无耻的回答以及十分流氓的刷存在感的方法气笑了:“陛下这个方法可真是奇特,臣妾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其他人这么做过。”不要脸、臭流氓! 朱见深本来正洋洋得意着呢,听见柏芷这么说,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掰过柏芷的脸:“还有谁敢这么对你做?看朕不斩了他!” 本来明明不打算理这个人的,但是朱见深这个幼稚到可笑的举动却让柏芷无缘无故地消了气:“这您可以放心,臣妾觉着,除了您之外应该没有人这么不顾脸面、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正常人一听就能听出这应该不是什么夸奖的话,但是皇帝陛下却得意地笑了:“谢谢柏妃夸奖。” 这个人......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皇帝陛下么?柏芷无语地看着朱见深,说不出话来。 不过刚冒出了这个人可能只是个顶着皇帝陛下的脸的臭流氓这种想法,下一刻他就恢复了严肃脸:“为什么,不收下那块碎银子?” 之前的委屈不甘突然又冒了出来,柏芷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模糊:“为什么臣妾要收下?” 柏芷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向之前回答汪德一般,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回答说自己不需要银子就成,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永远无法这么淡定地装傻。 看见柏芷盈盈泛着水色的眼眸和有些哽咽的语气,原先趾高气昂的皇帝陛下一下子就慌了手脚。想要伸手拭去那泪珠,但是那水色在柏芷眼眶里似堕未堕,反倒看得他更加怜惜和心疼。 “我...我就只是随便问问......”皇帝陛下结结巴巴的,“不想回答...就可以不回答......”仿佛嘴巴和思想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总之就是不想让这个女人哭泣和伤心。 但是他这个样子让柏芷觉得更加气愤。如果所有的事情摊开了说清楚也就罢了,然而每次都是遮一半露一半,与其说是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如说是从来没有将感情这件事情当真过。 在感情的世界里面,又哪里可能会有聪明人呢? 柏芷原以为自己能像处理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冷静从容地处理好自己和朱见深的感情,能够十分潇洒地在谈笑间和他一起许下承诺,做一个能让他欣赏的聪明人。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打机锋、猜谜一般的承诺远不能让她安心,她要的,是一句踏踏实实、准确无误的承诺。 男女之间的感情,向来最让人痛苦的并非离别决断,而是若有似无、但真较真起来,却难寻痕迹的牵扯。 总是比较在乎的一方才最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却没有了解自己心里面难言又绝不想亲口说出的话。 ☆、第四十七章 柏芷和朱见深在寝殿里相对无言,芳汀和汪德也在殿门口面面相觑。 芳汀觉得,陛下虽是将娘娘放在心上的,却未必能讨得娘娘的欢心。她从小和柏芷一同长大,对柏芷的脾气再清楚不过。柏芷从不会无缘无故地生气,但若是真生起气来,那就不是轻易能哄好的。 芳汀清楚地记得柏芷这么多年来最生气的一回是大约六年前。 那时候柏芷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一回她陪着小姐和夫人一起去城外的护国寺烧香,回程的路上却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柏芷本是好心,便央着柏夫人施舍了一些碎银子给那乞丐。岂料那乞丐便一路跟着柏夫人和柏芷的马车回了内城。 也不知那日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柏芷乘坐的那辆马车的马匹被路上突然冲出的另一行车马惊着发狂,差点就要将马车里面的柏芷给颠落出来。偏对方那行人丝毫不以为杵,潇洒离去。最后还是那个乞丐上前抱住了柏芷乘坐的那辆马车的马匹,柏芷这才免于从马车内跌出来。 彼时孩童年少,并不知世间险恶和人心善恶,便执意要带因此而受伤的乞丐回府疗伤。柏夫人拗不过柏芷,更何况那乞丐的确也算是救了柏芷,毕竟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若是从马车里面滚落下来,旁边还有匹发疯的马匹,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不知为何,那乞丐到柏府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柏芷很是纳闷,最后发现是柏大人将那乞丐赶走了。柏大人的理由也很简单,若是柏芷觉得对那乞丐过意不去,给些银子让他寻个医馆养伤便罢,不至于在府中收留人家。那时正是英宗被俘的时候,城内人心惶惶,更有细作潜入皇城之内,不得不防。 然而第二天便有人在护城河边发现了那乞丐的尸体。因着那乞丐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柏府下人的衣服,上面绣有柏府的徽记,所以官府才来柏府询问一二。好巧不巧,正巧让柏芷撞见了。 那乞丐身上的钱袋被抢,就这么死在护城河边,官府认定是强盗见财起意,杀了那乞丐。更何况那乞丐还受着重伤,再加上护城河边人烟稀少,便这么死了。 若是留那乞丐在柏府养好伤、又或是派仆人将他送到医馆里头,或许他就不会死了。柏芷很自责,也讨厌贸然将那乞丐赶出柏府的柏大人,特别是在年幼的柏芷心里面,柏大人并不是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但是面对如此愤怒的柏芷,柏大人却什么都没有解释。 柏芷因为这件事情,和柏大人足足有半年没有说过话。 若是当初柏大人愿意先开口和柏芷说话,知道柏芷心里面有多么不好受和自责,事情或许就不会这么糟糕。 不管究竟是谁做错了,开诚布公地谈谈总是很有必要的。相比于令人沮丧的结果,这过程里面当事人繁杂的心理活动和复杂的情感更加值得倾听和关注。 “陛下和娘娘......在里头说些什么呢?”一个优秀的仆从是不应该过问主子的事情的,但是汪德实在是很好奇,究竟里头这两位怎么样了。 跟着皇帝陛下这么多天,如若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的话,那汪德就算白在宫里面混了这么多年了。里头这位主,可是悄悄地就笼络住了老奸巨猾的东厂督主,轻易制住了前廷那帮老奸巨猾的大臣们。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儒雅,但着实是位冷心的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偏偏对这清漪阁的柏妃娘娘眷顾的很。虽然皇帝陛下看似是带着怒火而来,但是汪德也难测里头两位主子的情况。 芳汀朝汪德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不知道。 寝殿内,柏芷一低头,盛在眼眶中盈盈未堕的泪珠终于落下,在烟灰色远山群黛的地毯上晕染出一团深色。 虽然很喜欢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是有些话若是自己先开口,却是不能。 “既如此,那陛下就请回吧。” 朱见深攥紧了手里面的那块碎银子,回头去看柏芷,但她却偏偏也不抬头了。 朱见深觉得自己的耐心也即将耗尽,哄也哄了、好话也说尽了,对方就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难不成还要跪下来不成?朱见深苦笑一声:“既如此,那朕就先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朱见深推门出来的时候,芳汀和汪德正凑在门上听殿里头的动静。门猛地一动,芳汀和汪德全都像受惊了的兔子,窜出了老远。两人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看着皇帝陛下,心里面暗暗叫糟,那晓得皇帝陛下却并不看他们,只又回头看了一眼寝殿,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汪德,咱们走吧。”他冲着汪德一扬头,示意对方跟上。 “是......”汪德有些忐忑地看着皇帝陛下,但是尊贵的皇帝陛下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并没有介意方才他和芳汀的无礼之举。汪德向芳汀递过一个庆幸又疑惑的眼神,急匆匆地跟着皇帝陛下离开了。 要不要进去瞧瞧娘娘呢?芳汀盯着紫木雕花的门扇,有些犹豫不定。 “柏妃还在歇息,先不要进去打扰她。”正在这时,原本快要走远的皇帝陛下重又返回,交待了芳汀一句。 芳汀点了点头,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看皇帝陛下的样子,两人也不像好好说过话的样子。所以陛下只是进去呆呆地看了看正在歇息的娘娘么?芳汀在心里面揣测。 正在这个时候,琉和走到了寝殿门口:“芳汀姐姐,王女史说有事儿要找你。” “我?”芳汀指了指自己,她和王女史的感情虽然不错,但是也没到了在伺候主子的时候找自己的程度吧。不过......芳汀突然想起她和王女史之间共同的秘密,便马上点了点头对琉和道:“你帮我守在这儿,如果娘娘有什么吩咐的话你就先伺候着。” “嗯,知道啦。”琉和笑盈盈地应下了。 芳汀到了小厨房里面,里头只有王女史一个人。看到芳汀来了,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芳汀。 “姑姑,这是怎么啦?”王女史面露难色的样子芳汀倒也还是头一回看见。 “芳汀姑娘,你还记得上回帮我去尚膳局的琼花树下拿回来的那个匣子么?”芳汀还以为王女史把小厨房里伺候着的其他人支走,是要跟自己说有关柏芷怀孕的事情,却不料她提了另外一件她都快忘记了的事情。 芳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上回那个无礼的小太监她还记得呢。 “怎么啦,姑姑?” “是这样子的......”王女史有些为难,“你能不能再帮我跑一趟,把那匣子还回去?” “还回去?”芳汀更加疑惑了,“那不是您出宫的姐妹留给您的东西么?况且那位姑姑应该已经出宫了吧?” “我本来也以为是锦娘留给我的东西。”王女史无奈地苦笑,“但是并不是。虽然锦娘已经出宫,但这东西还是能到她手上的。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王女史一向稳重,如此不镇定的样子倒也是少见。 “好吧。”芳汀点了点头,回答地有些迟疑。 王女史这反常的举动多少让她觉得有些担心,但是依着这些天来对王女史的了解,她应当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自己的。 地点仍是那棵琼花树,芳汀这回去的有些晚。虽然答应了王女史这件事情,但是想到寝殿里面的柏芷,却觉得很是不放心。原先已经出了慈庆宫的芳汀又悄悄绕回了清漪阁。琉和还在外头守着,看见芳汀很是高兴:“芳汀姐姐,你和王女史说完话了么?” “嗯。”芳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推开了寝殿的门,“我进去瞧瞧娘娘。” 寝殿里头的柏芷只是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方才和朱见深说完话之后,躺在床上回想着之前的交谈,她又觉得有些后悔。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心里面冒出了不确定的想法。但是要她先向朱见深低头,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又不是自己的错,哼! 正当柏芷心里面的小天使和小恶魔天人交战的时候,芳汀轻轻走到了柏芷的床边。 “娘娘,您醒着么?”芳汀轻轻地出声问道。 柏芷翻了一个身,看着芳汀:“怎么了?” “那个......”芳汀有些为难地清了清嗓子,“王女史让我帮她去跑一趟腿儿。” “哦。”柏芷点了点头,“去就去呗。” “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呢,娘娘。”芳汀看见柏芷一脸生无可恋脸,也不管她之前到底和皇帝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索性坐在了床榻下面,掏出了怀里面的那个小小的雕花匣子。 “之前王女史说宫中的好姐妹承蒙恩典被放出宫,有东西留给她,但是她在准备膳食走不开,就让我帮着拿回来了。但是现在又让我送回去,不是很奇怪么?” “嗯,有点奇怪。”柏芷一听之下也好奇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芳汀手里面的那个匣子。黑色底色的匣子上头雕了一朵婀娜的莲花,荷叶和莲蓬一直蔓延到匣子的侧面。柏芷和芳汀的眼光一起停留在匣子侧面那个小小的锁上面,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第四十八章 柏芷和芳汀一起盯着这雕花匣子静默了片刻,柏芷突然反应了过来,将那匣子推开:“既然是王女史央你送去的东西,你送去就是了,给我看干嘛?” “奴婢是担心我离开了您......”芳汀将注意力从王女史的那个匣子上收回来,“所以特意过来跟您说一声,顺便就提到了这个匣子罢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出去替王女史跑腿也不过几盏茶的功夫,我若是有事会使唤琉和和樱草的,你放心去吧。”柏芷又懒懒地窝回了床上。 “可是您......”芳汀欲言又止,眼神停留在柏芷的小腹上。 又来了,又是这种奇怪的眼神...柏芷被芳汀看得毛毛的,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小腹:“芳汀啊,你最近真的是有些奇怪啊......” 看来娘娘自己还是没有注意到呢......芳汀叹了一口气,虽然之前王女史说不确定之前最好不要提这件事,但看娘娘这迷糊的样子,自己还是得跟她提个醒才是,也好让她注意一二。 “娘娘,您的葵水有日子没来了吧?” “嗯,是啊。”柏芷点了点头,看着芳汀看向自己小腹的目光,电石火光间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天来芳汀奇怪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 “嘘。”芳汀竖起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嘴前,朝柏芷轻轻道,“不要吓走了它。” 柏芷不可思议地摸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仔细想想,自己的葵水的确晚了七八日,自己还以为是由于这些日子暑气渐重、自己身子不爽,这才没有按时行经。 想到自己肚子里面可能有一个小生命,柏芷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些天一直在寝殿里面闷着,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走走、透透气,这样比较好吧。” “哎哟我的娘娘.....”芳汀上前扶住了柏芷,“您动作可小一些。我就是担心您趁我不在的时候到处乱跑,这才特意过来知会您一声的。”芳汀苦口婆心地劝着柏芷:“在我回来之前,您就先老老实实呆在殿里头吧。”若是贸然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呢。更何况就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出不得一点差错。 柏芷乖乖点了点头,看向芳汀的眼睛里也多了分依赖:“小芳汀,你可早点回来呀,我和...”柏芷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作出了一个“宝宝”的嘴型,然后才继续轻轻说道,“都等着你回来呢~” ......娘娘您这一副等孩子他爹回家的表情是要闹哪样!陛下知道的话会杀了我哒!芳汀示意柏芷乖乖坐好,然后才出了寝殿。 “琉和啊,娘娘还在歇息呢,我有事出去一趟。”芳汀交代守在殿门口的琉和,“我回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娘娘知道么?” “知道啦,芳汀姐姐。”琉和郑重地应了一声。 于是芳汀这才放心地往尚膳局的方向走去。 芳汀到琼花树下的时候,正是琼花开得荼蘼的时候,不时有片片洁白的琼花花瓣从树上掉下,沾衣而落。 面对此间美景,芳汀却是心急地很,想要早些把东西交还了之后回清漪阁。总觉得今日王女史的举动有些反常。 然而越是心急,就感觉时间过得越慢。明明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但是这儿却一个人都没有。突然想起上回那个无礼的家伙,芳汀抬头往枝繁叶茂的树上看去。 “咦,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宫女?”今日不是郑桻当值,但是义母交代他说让他再去御膳局那边走一趟,说是宫中姐妹有要事,他便去了,哪知有看见了上回把他当成太监的那个小宫女。说起来,这两回他都没看见义母那个在宫中当差的好姐妹、义母让他成为“慧姨”的那个人,反而倒是这个小宫女前来送信,真是有些奇怪。 芳汀正在通过琼花簇和叶片打量树上是否有人呢,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转头,就是上回那个人。 “王女史让我把这个送回来。”事不宜迟,她马上拿出了雕花匣子,交给了来人。 “嗯?”这东西不就是上回义母让自己拿过来的那个匣子么? “不是说有什么信儿要传么?怎么又是这个匣子?”郑桻有些不明所以。 芳汀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公公,我有急事,就先走了啊。” “哎,你等等。”郑桻伸手拽住了芳汀身上的月白色半袖比甲,又将走开了几步的芳汀拽了回来,“叫谁‘公公’呢?” 芳汀惦记着柏芷,正急着回去,却被拽了回来,心情也是不大好:“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自然是叫你咯。” “我、我、我不是好么!”郑桻气急败坏地指着芳汀,“你这个小宫女真是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在哪儿当差的?” “关你什么事儿!再不放开我喊人了啊!”芳汀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用手扯回了自己还在郑桻手里的比甲的下摆,直接走了。 郑桻无语地看着芳汀离去的方向: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没看见自己身上穿着东厂的褐色曳撒么?怎么老是以为自己是太监? 而芳汀从尚膳局哪里匆匆离开,一路赶回清漪阁的时候,正巧撞到了揣着块银子在宫里头闲逛的皇帝陛下和忧愁的汪德。 自打陛下从清漪阁里头出来之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宫里头闲逛。自己想要开口问皇帝陛下究竟要去哪儿吧,又没有这个胆子。陛下的心情明摆着不是很美丽,也不知道究竟和柏妃娘娘发生了些什么。莫不是起了争执? “陛下,那不是柏妃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么?她这急匆匆的样子是要去哪里啊?”相比于无奈望天的皇帝陛下,汪德先看见了芳汀,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指着芳汀向皇帝陛下报告。 朱见深听到“柏妃娘娘”这两个字,立马来了精神,往前一看,倒还真是在柏芷身边伺候着的芳汀。看她行色匆匆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见深立马带着汪德快步走到了芳汀后面:“芳汀,你在这里干什么?” 芳汀还以为是谁呢,转头一看,却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陛下。 “奴婢急着回清漪阁。”芳汀其实也懒得跟皇帝陛下废话,所以言简意赅地回了话。 “哎,芳汀姑娘,陛下问你话呢!”汪德很无语地看着还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芳汀,姑娘啊,你这回答地也太不走心了吧。 朱见深示意汪德闭嘴,然后耐心地继续跟着芳汀一同往前走:“芳汀啊,你干嘛这么着急?朕问你啊,最近你家娘娘心情怎么样啊......有没有跟你说起朕啊?” “娘娘心情不错啊,能吃能喝的,没有跟奴婢们提起您呢!”朱见深问的详细,芳汀也开始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回答,“哎呀奴婢得早点回去啦,把娘娘一个人放在清漪阁真是不放心啊。” “什么?!芷儿一次都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朕么”皇帝陛下对芳汀的回答很不满意,像个小孩子般跟在芳汀后面追着她问。 “是啊是啊。”芳汀很是无语,“陛下呀您有话就直接跟娘娘说好了,不要再拉住奴婢问个不停啦。我就不应该答应王女史出来帮她送个东西,也不知道娘娘一个人在宫里面会不会有事......”芳汀一边走一边也开始絮絮叨叨地开启嘴炮模式,“哎哟喂要是放在以前那也就算了,可是现在......” 她这一边走一边轻声埋怨,全让跟在后头的朱见深听见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王女史故意支走你?”皇帝陛下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是啊...”芳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是吧......哎哟所以陛下您就不要再拉着奴婢了。” “朕和你一起回去!”朱见深也不跟芳汀磨叽了,直接向汪德使了个脸色,汪德便拉上了芳汀,三人一同急急往清漪阁去了。 清漪阁寝殿门口,原本应该守着的琉和也不见了。芳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打开了寝殿的门。 ☆、第四十九章 “娘娘,您没事吧!”原先只是自己心里面放心不下的一点猜疑,可若是柏芷真的因此而出了事,那芳汀真是连一死以谢天下的心都有了。 跟在芳汀后头的朱见深看到芳汀着急的神色和惊慌的语句,一把推开了芳汀,率先进了寝殿。 天呐!柏妃娘娘可不能有事啊!虽然似乎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是看见皇帝陛下和芳汀如此着急的样子,汪德也是在心里头捏了一把汗。 寝殿里头坐在黑漆带雕花六角桌后头、正喝着金丝燕窝羹的柏芷目瞪口呆地看着慌慌张张闯入自己寝殿里头的这三人,有些愣愣的:“你们...怎么啦?”这一脸着急悲痛的样子是要闹哪样? 柏芷不自觉地回头看着同样疑惑地琉和,两人皆是不明所以。柏芷又歪着头打量这三人,看他们三个这焦急地样子倒像是自己出了什么事儿一般? 朱见深三人看见自己心头记挂着的主儿一脸无辜地坐着看着自己,心中一块大石放下、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儿。然而紧张过后,又有些局促羞赧起来。 尤其是朱见深,一个时辰不到之前,自己还刚刚和柏芷一言不合、气冲冲地离开呢,现在突然又这么傻愣愣地出现,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娘娘,茯苓糕做好了。”王女史端着盘子从外头走进来,恰好看见面面相觑的朱见深和柏芷。 王女史有些惊讶地向朱见深行了个礼,然后才把茯苓糕呈给柏芷。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王女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柏芷。 柏芷自顾自地拈起一块茯苓糕,正打算咬下去,朱见深一个健步上前,抢走了她手里头的那块茯苓糕。 柏芷抬头怀疑地看着朱见深。 朱见深轻咳了一声:“咳......朕有些饿了......” 王女史马上接话:“那奴婢再下去做些小点心。” 朱见深有些勉强地朝王女史点了点头,王女史便下去了。 “陛下,您怎么了?”柏芷看着朱见深,有些无语。 “这个......你刚刚睡醒,就不要吃这些难克化的东西了。”朱见深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茯苓糕,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柏芷旁边的位子上。 他方才也是因为芳汀的慌张而冲昏了头,太过担心柏芷出什么意外了,这才赶了过来。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当初把王女史调到清漪阁之前,自己也曾让人暗暗查过王女史的底细。王女史在宫里头呆了这么久,并不像是与其他势力有所牵扯的样子,应当是不会对柏芷做些什么事情的。 只是凭着一时冲动跑了过来,现在着实是有些尴尬。 “既然陛下饿了,那就多吃些把。”柏芷觉得朱见深有些好笑,但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笑话皇帝陛下,只得忍着笑把整盘茯苓糕都推到了他面前。 看朱见深和芳汀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她大概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深宫女子,却并没有娇弱到一切都需要倚仗他人的保护和扶持,才能活下去的地步;更何况,对一向做事妥帖稳妥的王女史,自己可是放心的很。就算清漪阁里头其他人想要害自己,王女史也断不会作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的。 “陛下要在这里用晚膳么?”朱见深正奋力与自己眼前的这盘茯苓糕作斗争,就听见坐在一旁的柏芷好声好气地问自己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 ⊙0⊙!皇帝陛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自己这是什么好运气,芷儿竟然若无其事地挽留自己呢! “要要要!”皇帝陛下忙不迭地点头。 柏芷笑了笑:“那芳汀你去知会王女史一声吧。另外,让王女史不要忙着做其他糕点了。”柏芷看着朱见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陛下吃了点茯苓糕垫垫肚子,应该没那么饿了吧?” “啊......”朱见深有些心虚,“嗯嗯嗯。”平日里仪表堂堂的皇帝陛下,现在在柏妃娘娘面前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 “陛下要不要喝点燕窝羹?”柏芷顺便把自己正在喝的那碗金丝燕窝粥也给推到了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笑得有些尴尬:“还是芷儿多喝一些吧,补补身子。” “嗯...”柏芷眼也不错地看着朱见深,见对方的眼神在自己小腹上游离了一下子,又飞快地掠过了,心里面一下有了底。 原来皇帝陛下也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么? “皇上。”柏芷应付着喝了一口燕窝羹,放下勺子之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朱见深,“最近一直呆在清漪阁里头,觉得好生无聊,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啊。”皇帝陛下还在和茯苓糕作斗争,一开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啥?出去透透气?!” 皇帝陛下摸了摸柏妃娘娘的脑袋:“芷儿啊,最近吧,外头渐渐热了,出去反而会中了暑气。所以,还是呆在清漪阁里头最舒服了。” 柏芷皱起了眉:“老实呆在清漪阁里头,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那今儿用过晚膳之后,我带你去后山那里的水榭逛逛吧。”朱见深仔细地想了一想,还是心软地松了嘴。 柏芷原先笑盈盈的嘴角马上塌了下来:“晚上黑乎乎的,有什么好逛的。”她可还没忘记上回在水榭里头发生的不愉快,“更何况,我可不想再听你说什么往事,怪没意思的。” 朱见深看见柏芷变幻莫测的脸色,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她真正在乎的是这个。 朱见深笑着去搂柏芷的肩膀:“那就不去吧。等哪天朕有了空,再带你去御花园里头逛逛。” 柏芷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懒懒地靠在朱见深的怀里头,不再说话。朱见深轻轻地一下又一下抚着柏芷的背,之前在寝殿里头吵过嘴的两人终于算是和好了。在一旁的芳汀和琉和目光相接,两个人都促狭地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边厢郑桻重又从芳汀这儿拿了雕花匣子,犹疑地回到了郑府。问过家里面的丫环,才知道锦娘在厨房里头。 “义母,我回来啦。”郑桻随手从案上放着的一盆鸡腿里拿起一只,一边啃一边跟正在灶上做菜的锦娘说话。 锦娘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你这孩子,怎么又在偷吃菜了?”她笑吟吟地把手里的铲子交给一旁的丫环,一边走上前帮郑桻整了整立领,“都快二十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今儿你义父的故友来府里头拜访,要是让你义父知道你先吃了菜肴,恐怕又要数落你了。” “这不是有义母在么。”郑桻笑笑,浑不在意。 “对了,见着你慧姨了么?” “没有。”郑桻一脸纳闷,拿出了怀里面的雕花匣子,“慧姨又差了一个小宫女儿过来把这匣子还回来了。” 见到这雕花匣子,锦娘脸上一下子没了笑意:“把这个还回来了?” “怎么了义母?这匣子里面有什么?”郑桻也有些好奇了。 锦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郑桻这下子惊讶了:“这不是您让我交给慧姨的么?” “是故人所托。”锦娘摇了摇头,“原以为能有个好结局的...可惜了......” 郑桻一脸纳闷,恰此时有个丫环进了厨房:“少爷,府外有人找您。” “哦?”郑桻将目光从雕花匣子上收回,“是谁啊?” “他没说,就说是来找少爷您出去喝酒的。”小丫环有些好笑地答道。 “这样子啊。”郑桻回头看着锦娘,“义母我出去一趟。” 锦娘点了点头:“早些回来。” “知道啦。”郑桻笑眯眯地跟着小丫环出去了。 “哎哟洛索,我就知道是你这小子!”郑府门外倚着一棵树,对着出得府门来的郑桻吊儿郎当的笑着的正是洛索。 郑桻一下子上前勾住了洛索的肩膀:“不怕你家指挥使大人杀了你,竟然找到郑府门口来啦。” “今儿事出紧急!”洛索也勾住了郑桻的肩膀,“走走走,边走边说!” ☆、第五十章 “什么事情啊?”郑桻不明所以地跟着洛索往前走,“这么着急?” “那当然!你知道吗,柏杞那小子,竟然要弃武从文了!”洛索一脸的焦急,“走走走,我们去劝劝他!” “什么弃武从文?”郑桻一脸的茫然,“那小子的武功有很好么?” “哎哟桻少!您这时候就不要埋汰他了!”洛索勾着郑桻的肩膀,笑得十分无奈。桻少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副高冷又毒舌的样子让人心累!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地来到了雁峭楼。 雁峭楼上,一白衣青年正临轩而坐,桌上酒菜已上,而他却没开始动筷子。手中的折扇有以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桌上,似是颇有闲情逸致。 “哎哟我真是火大!这小子,几天没见,连装束都变了,装什么闲人雅士!”吵吵嚷嚷地走到两楼的洛索和郑桻看到他这样子,马上赏了他一个爆栗。 “洛兄,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毛糙。”柏杞被打了一下子也不恼,反倒是伸手向着洛索和郑桻做了一个揖。 “不过酒友,何苦说破真相让这猴子为难?”郑桻兀自坐下来来自斟了一杯酒,看着街上的风景,挖苦起洛索来。 “嘿!桻少,今儿让你来可不是埋汰我来的。”洛索也吵吵嚷嚷地入座,“你倒是劝劝柏杞这小子呀!” “我不是说了么?不过酒友,何苦相劝。”郑桻无所谓地自斟自饮,“倒是你,聊起红尘俗物来真是不禁令人戚戚焉。” “郑兄所言极是!”柏杞一脸赞同,“真是相见恨晚!” 一旁的洛索看着这两人文邹邹地你一言我一语,十分无奈。这还是一起喝酒一起逛楼子看姑娘的小伙伴么!装什么清高! “给爷说人话!”洛索差点就要跳起来打人了。 “哎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柏杞放下了自己手里面的扇子,也开始吃起酒菜来。 郑桻笑笑:“可能他是觉得我们这么有才华,怕自己配不上我们吧。真是个内心敏感的小伙子,啧啧。” “原来是这样!”柏杞作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小索啊,你放心,哥哥们是不会抛弃你的啦,以后还是会带你一起玩哒!” “骗鬼呢!”洛索翻了个白眼,“上回你和郑桻去碧山亭喝酒,是不是就没叫上我?还带我一起玩呢,哼!” “那不是因为你说你要陪你家小叶子去练武么?”柏杞十分无辜,“说实在的,因为那个小叶子,我们还少喝了很多酒呢。” “不许埋汰我们小叶子!”洛索霸气地一拍桌子。 “哟,还知道护食啊。”郑桻也在一旁打趣。 “我们是正常的朋友关系。”洛索正色。 “看你这小子这样,也不像是有正常朋友的样子。”柏杞凑趣。 “哈哈哈那你们是什么?”洛索一脸“你们这些蠢货”的得意表情。 “我们?”郑桻和柏杞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酒肉朋友。” ......洛索猛的喝了一口酒,一脸哀怨地看着柏杞和郑桻。 “说实在的,人家柏杞弃武从文碍着你了?本来就是官家子弟,走仕途之路也并不奇怪吧?”郑桻终于正色问道。 “当然有关系啦!”洛索一脸的义正言辞,“桻少啊,不是我说你,做兄弟的要跨入火坑,你怎么非但不拦着,还要推上一把!” “这话怎么说?” “你看啊,咱们杞少啊,也就是这一张脸长得机灵。”洛索神神叨叨地指着柏杞,“可是呢,内里可真真是个傻子。这要是弃武从文,那就是个大火坑啊!” 柏杞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洛索:“还有脸说我呢,有的人可是连字都没认全的。” “说说说什么你!”洛索一拍桌子,“小样儿,找事儿呢?” 柏杞无辜地耸了耸肩:“我是说有些人,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呵。”洛索又喝了一口酒,不搭理柏杞。 倒是郑桻一脸深邃地望着洛索:“这肯定不是真正原因啦。洛索哪管你死活?” 洛索一脸震惊地看着郑桻:“你你你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什么你这么反对?”柏杞一摊手,“我爹可都没说什么。” “就仕途嘛......”洛索低下头,“以仕入官,不是不能去楼子的嘛......那以后我们三儿怎么一起去看姑娘啊?” 柏杞拿起手边的扇子猛地敲了一下洛索的头:“你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说的好像我们现在不是官吏一样。”的确,洛索和柏杞是锦衣卫的千户,而郑桻则是东厂的科管事。 “哦你是说太祖颁下的那道敕令?”郑桻无语地看着洛索,“现在谁还管这个?你是不是脑袋进水了?我们之前不照样去楼子里么?”更何况也就是堂堂正正地进去看看姑娘,最多再摸摸小手,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文官肯定不一样啊。”洛索一脸愁容,“再说了,现在咱们锦衣卫和东厂的名声早就臭了,我们都没杀人放火,逛逛楼子算什么?” “呵!你倒是有觉悟!”郑桻一脸冷笑。 “哎哟桻少啊,难道您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师么?没瞧见大伙儿看见你这身东厂的衣服,都不敢靠近咱们么?”洛索指了指他们附近的位子。 以他们这桌为圆心,方圆十尺之内的桌子上头都没有人,而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其他桌子上全都坐满了人,但大家就是凑桌或者换个酒楼,也都不往柏杞他们这桌子边上凑。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柏杞叹了一口气,抖开手中的折扇。悠悠然扇了几下,柏杞正色:“我也是为了提高咱们的仁信,这才决定弃武从文的。你看看,跟着你们俩一起出来,大家多怕我们。” “小爷就是怕你书读的不怎样,捞了个半吊子的闲职,还碍着咱们寻欢作乐。”洛索白眼。 “得了吧,收起你的担心。”郑桻一锤定音,“大不了到时候爷买几个姑娘,再买座院子养着,有时间了咱们就去听听歌喝喝酒。” “桻少好厉害!”洛索星星眼地看着郑桻。 “不过那个小叶子应该不会让你凑这种热闹。”郑桻对着洛索摇了摇头,“看来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就只能我和柏杞共赏了。” “真是可怜了今后的嫂夫人。”柏杞摇了摇头,“有辱斯文、偶辱斯文啊!” “不过你也是奇怪。”郑桻看着柏杞,“将来接柏大人的班不好么?”虽然他们三儿是酒肉朋友,从不提彼此家世,然而却是知根知底,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说。 此言一出,洛索也疑惑地看着柏杞。 “非是不可,乃不能也。”柏杞摇了摇头,故作高深。 “说人话!” “有一个人,我想要保护她,那就需要站在更高的地方。”柏杞仰起头,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哪个妹子,竟然有如此的好福气!”洛索也被感动了,“真是个好男人啊杞少!想来伯父肯定反对你和那个妹子在一起吧,没想到你也是个深情的男人啊!” 真是个蠢货!郑桻讥笑着看着洛索,却并没有戳破。 是妹子没错,可是想要保护她,可不是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就行的。光靠自己的努力可不成,这也得那位默许了,才能成事。 “这么一想,还是咱们桻少逍遥快活!”洛索一拍郑桻后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想来郑督头也是不会多加干涉的!” 郑府里头,正在宴请故友的郑时均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五十一章 “今天郑桻跑到哪里去了?”郑时均带着故友入席,没看到郑桻,便回头问了一下锦娘。 “和朋友出去玩了吧。”锦娘笑得很温柔。 “又不是十来岁的毛小子,怎么就知道往外头跑”郑时均摇了摇头。 连运在一旁笑呵呵:“督主倒是越来越有严父的样子了。” “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郑时均冷笑了一声,“郑桻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比起亲生的来说也差不了多少。倒是你、这么一大把年级了也没个儿子养老送终,真是可怜!” “督主!”锦娘扯了扯郑时均的衣袖,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关于连运托她交给慧儿、却又被退回来的那个雕花匣子,她正不知道该怎么跟连运交代,可是这呆子却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哈你虽然有个好儿子,可是我看你和嫂夫人的感情却还是不怎么好。”连运可不管郑时均的挖苦,反而继续嘲笑他,“你看看,人家现在还叫你‘督主’呢。” 郑时均横了连运一眼,但却没有开口反驳。倒是锦娘的脸色有些尴尬。连运这才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些尴尬地交握着双手,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样,呐呐不能言。 倒是之前一直在嘲讽他的郑时均解了这尴尬:“你这样子,可没有一点前锦衣卫指挥使的气派,真是怪可笑的。” “哎哟督主!”锦娘都已经开始跺脚了。这个人,怎么老是说些刺激人家的话? 锦娘不知道郑时均这么多年来和连运的交情,的确是过硬的,否则一个是前锦衣卫指挥使,一个是东厂的督主,即使现在连运不再呆在锦衣卫了,两人也断没有深交、把酒言欢的道理。 “没事的,嫂子。”看着有些着急的锦娘,连运摆了摆手,“他就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来,我都已经习惯了。倒是......我之前托付给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啊...这个...”锦娘抱歉地从袖子里抽出了那雕花匣子,“慧儿又把这个退回来了,实在是抱歉......” “是么。”连运接过那匣子,笑得有些苦涩,“看来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本以为自己和慧儿还有那么些的可能性,却没想到她还是这么断然。 郑时均看不过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又冷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作出这副沮丧的样子,真是难看。” “郑兄说的是...”连运又苦笑一声,将匣子直接揣到了自己怀里头。 “你此番回京,想必太皇太后也快要到京了吧。”酒过几巡,郑时均突然话锋一转,提到了久居五台山礼佛的太皇太后。 连运摇了摇头:“太皇太后此时尚在五台山。” 郑时均用了狐疑的眼光去看连运:“那你怎么回来了?太皇太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担待的起?” 连运笑了笑:“郑兄何须试探?我现在也已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何苦骗你?太皇太后差我先行进京,是有差使交给了我。” “一别数载,太皇太后还是老当益壮。”突然差遣连运进京,必有要事。没想到现在京中局势已经稳定,起码表面上风平浪静,太皇太后却还有插一脚的心思。 “郑兄不必深思。”与郑时均亦敌亦友多年,连运深知其表情背后的意义,“太皇太后此番差我进京,不过是拜访故人,并无它事。” “连大人、督主,菜快凉了。”锦娘在一旁为他二人斟酒,温言提醒。 郑时均这才劝连运动筷,不提它事。 而雁峭楼那边,柏杞、郑桻、洛索三人酒过多巡,也没了开始时的清醒,有些迷糊起来。 “你们...在宫里头...有没有见过皇帝的妃子?”柏杞有些大舌头,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指着郑桻和洛索问道。 “哈哈哈你这小子...”洛索伸手在柏杞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刚刚小爷还夸你呢,现在喝醉了竟然惦记起宫里头的娘娘来...娘娘们可金贵着呢,哪是我们这些小侍卫能见到哒~” 柏杞本来只是有些微醺,被洛索往脑门上招呼了一下子之后倒是真有些晕了,他甩了甩头看向郑桻,发现对方虽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但是眼神仍旧清明。 郑桻自然知道柏杞要问什么,不过比起洛索来,他可是谨慎的多。这儿可是嘈杂之地,虽然几尺之内皆没有人,可隔墙有耳,真要是说了什么被别人听到,那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因此他也摇了摇头,过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倒是见过一个有意思的小宫女。” “哟哟哟~”洛索一手拿着酒壶,一手去勾郑桻的肩膀,“咱们桻少真是棒~我平时可是连小宫女儿都不敢看的呢!小叶子会打我的嘤嘤嘤......”他本来有些兴高采烈的脸突然暗了下去。 郑桻和柏杞对视了一眼,一人赏了洛索一个爆栗:“你醉啦,我们送你回家吧。” “我不走我不走!”洛索索性伏在了酒桌上,双手死死地握着酒壶,不肯离开:“咱们下回一起喝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我一定要喝个痛快。” 郑桻和柏杞无奈地看着喝醉酒耍无赖的洛索,相对无言。 郑桻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对着雁峭楼下大喊:“哎,那不是那个小叶子么?哎哟往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本来还闭着眼睛似梦非梦地倒在桌上的洛索突然睁开了眼睛:“桻少、杞少,咱们快走吧!” 要是此刻洛索还有一丝清醒,就该想到总是懒洋洋的郑桻绝不会这么大声又惊慌失措地说话的,但是很不幸的,这少年已然喝醉,就这么逃一般主动地任凭郑桻和洛索架着他回了家。 把洛索丢给洛府的门房之后,郑桻和柏杞并肩走在大街上。比起热情的洛索,这两人的话本就比较少,要不是洛索的拉合,三人也不会凑在一起做酒友了。只是今日郑桻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和柏杞说话了:“柏杞,我有时候也当真是佩服你。” “为什么?”柏杞很是好奇。 “虽然说你的武艺不怎么样吧,可到底也还凑合。若是你下定决定弃武从文的话,可是回不去锦衣卫了。”锦衣卫和东厂虽然势同水火、谁也容不下谁,可若是真的论起矛盾来,怎能比得上这两者与文人文官间的矛盾? 柏杞笑了笑:“回不去又如何?在锦衣卫再怎么厉害,指挥使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 郑桻闻言无语,反复打量了柏杞许久,这才开口:“往常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大的抱负。”虽然没什么夸耀之词,甚至还带了揶揄的口气,可对于毒蛇高冷的郑桻来说,倒真的是对柏杞的肯定了。 柏杞耸了耸肩:“既然知道呆在锦衣卫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还不如趁早放弃。”若是不趁着现在,恐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郑桻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该说柏杞聪明还是天真?若是皇帝陛下容不下谁,就是再怎么努力又如何 想到这儿,郑桻又笑了笑。不得不说,柏杞这小子的运气还不错,皇帝陛下对柏妃可是上心的很呢。 对柏妃娘娘十分上心的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正在清漪阁内和柏妃娘娘一同读话本子。 原本是柏芷自个儿在看话本子的,但是皇帝陛下来了清漪阁看到了,便不由分说地偏要和她一起读。于是就变成了两人一起坐在榻上,皇帝陛下一手搂着柏妃娘娘、一手翻着话本子,亲亲热热地读给她听。 ☆、第五十二章 朱见深读的是宋代经由唐代小说改编的话本《离魂记》。倩女爱恋书生文举,不在乎其有无功名,担心的倒是文举高中后别娶高门。 “你若是赴御宴琼林罢,媒人每拦住马,高挑起染渲佳人丹青画,卖弄他生长在王侯宰相家。你恋着那奢华,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倩女很是担心文举若是高中,便会抛弃自己。 “小生此行,一举及第,怎敢忘了小姐!”文举安慰倩女。 读到这儿,朱见深笑了笑:“这书生早已许下诺言,然而倩女却担心文举高中之后移情别恋,倒显得瞻前顾后、无端疑心了。” 这话本子柏芷早已读过多次,对内容熟记于心,只是近来无聊,这才又寻了出来。这时候见朱见深这般说,便忍不住反驳一二:“倩女不过是因为爱之切、害怕失去,这才患得患失、不希望文举高中的吧。” “不是已然许下诺言么?为何不选择信任文举?”朱见深觉得很奇怪。 柏芷叹了一口气。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吧。男人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互定终生,那么必然可以举案齐眉、相携一生;相比之下,在这个时代,处处依赖着男人、以男人为天的女人若是许下了自己的一生,那么除了依仗这个男人,便没有旁的方法。正因如此,才会患得患失地反复确定。而倩女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因为害怕文举抛弃自己、甚至宁愿对方不高中。 哪一个少女不是对未来夫婿满怀期待?可是只有真正经历过之后才能明白这其中的苦楚,尤其是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在现代,若是妻子没有过错,男人单方面提出离婚,那可是要受到谴责的;可是在古代,男人休妻再娶,八成会找“七出之条”为理由。若是纳妾,那更是天经地义了! 想到这儿,柏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观念不同,更何况朱见深现在可是一国之君,自己同他说这些无异于自找没趣儿。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可以任性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柏芷摸了摸自己有些涨涨的小腹,这里面还住了另一个小生命。便是为了他,也得忍下这不甘和委屈。 而朱见深见柏芷脸色有些不对,便知道可能是自己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了。他合上了书本,摸了摸柏芷的后脑勺:“总之这个结局皆大欢喜,咱们就不必太过介意过程了。芷儿,你看了这么久的话本子,怪累的,还是歇歇吧。” “哦。”柏芷应了一声,在朱见深的怀里寻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慢慢闭上了眼睛。 皇帝陛下和柏妃娘娘在正殿里头看着话本子的时候,芳汀带着一种小宫女们候在廊下。 “芳汀姐姐,陛下和娘娘在一起看话本子么?”樱草远远看着殿内头的情景,歪着头问芳汀。 “对啊。”芳汀的笑容非常明媚。皇帝陛下终于又开始常驻清漪阁陪着娘娘了,虽然现在看的是话本子,可能会对娘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大好,但是看着这两人这么腻歪地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那为什么咱们要躲得这么远?” 芳汀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樱草,娘娘和陛下在里头一起亲亲热热地看话本子,旁人进去自找没趣儿干嘛?这姑娘可真是奇怪。 “芷儿,饿不饿?要不要让王女史做些小点心呈上来?”朱见深和柏芷静静相依了一会儿,突然这么问柏芷。 柏芷不乐意地撅起了嘴:“为什么这么问?我看上去这么贪吃么?” 朱见深马上又抚了抚柏芷的头,笑着回答:“你不贪吃,我贪吃,你陪着我一起吃一点吧。” 看着朱见深黑白分明的真诚眸子,柏芷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朱见深的怀里,对方还那么亲昵地摸着自己的头,他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这些都让自己觉得怪不自在的。 看着柏芷微微变米分的脸庞,朱见深在她的脸颊上映下了一个吻,然后笑着让人呈上些小点心上来。 香喷喷的竹节卷小馒头马上呈了上来,好闻的面香中还透着蔬菜的清香,让人食欲大动。即使是刚用过午膳不久,柏芷还是忍不住吃了好几个。 朱见深一边陪着柏芷吃,一边在旁笑眯眯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看着柏芷,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慈庆宫另一端的偏殿里头,王妃正在仔细地绣着一个香囊。栗绛看着她极其认真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不知道娘娘这是怎么想的,这几日竟然又开始做起女工来。虽然瞧着她的绣活不错,可是问她是不是送给皇上的,她又否认,难不成费了这么大心思的,就准备留着自己用?可是看玄色布料的颜色,明明像是送给男子的。 这皇宫里头,除了皇帝陛下,还有哪个男人?为什么总觉得娘娘瞒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莫不是有了心仪的男子? 这个念头一出,栗绛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旁的不说,王妃每日无论去哪儿,都由自己跟着,自己可没见过娘娘见过除了皇帝陛下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啊。更何况娘娘眼高于顶,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又怎会有其他的男人能入她的眼?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栗绛在心里头安慰自己。 更何况,就算娘娘有心,又有谁敢动皇帝的女人?就算娘娘一厢情愿,大人肯定也不会准的。 嗯,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栗绛甩了甩头,走到王妃跟前。玄色的布料上头又是一朵芙蓉花。娇艳的芙蓉衬着玄色,竟不觉一丝妖娆轻浮,反倒显得有些肃杀。 ☆、第五十三章 “娘娘,这几日后宫中有些安静呢。”栗绛慢吞吞若无其事地走到王妃旁边。 “是么?”王妃换了一股墨绿色的丝线,开始勾勒芙蓉花的叶脉,“反正咱们这偏殿一向是清净的很。”前些天朱见深不知为何趁着禁足吴妃的时候将慈庆宫内外的侍卫又给换了一拨,这下子,谁要是想要偷偷出去,那可做不到了。 听了王妃这有些抱怨口气的话,栗绛的眼睛里头扬起一丝亮色:“娘娘,最近陛下好像一直去柏妃娘娘那里,咱们要不要有空出去院子里头逛逛?”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王妃瞥了栗绛一眼,“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你不要,偏要出去乱搅和。” “娘娘!”栗绛真是无语了,人家做娘娘,自家这位大小姐也做娘娘,有人为了争宠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下人较劲儿,有人牢牢抓住了皇帝陛下的心,可自家娘娘就知道多在偏殿里头绣花! “好啦好啦,反正最近你也没法子出去,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吧。”王妃抬了一下眼皮子,“想必父亲大人也会原谅你的。” 得。人家正主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还跟着瞎操什么心呢。栗绛默默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打算作罢,可是有些人却开始着急了起来。 次日下午,王妃用过午膳,正歪在贵妃榻上浅眠的时候,一个叫红笺的小丫头轻轻走到了在正殿里头守着的栗绛身边,轻轻道:“栗绛姐姐,外头来了银作局的公公,说是有新近采办得来的素银头面呈上。” 银作局隶属二十四衙门,与在宫中服侍贵人们的尚宫局不同,主要负责大规模的采办和工匠制作工作。除了尚宫局每月呈上的份例之外,二十四衙门内负责采访的衙门亦会根据时令呈上时鲜的一些玩意儿。 这原本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栗绛一听得银作局的名号,脸色便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吩咐那前来传信儿的红笺:“还不快去请那公公进来?”接着又走到贵妃榻跟前,轻轻地推了推王妃:“娘娘,醒醒...快醒醒......” 其实王妃睡得本就浅,方才红笺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就是好不容易进宫过了几个月的清净日子,这下子,这清净恐怕就要没了。 在心里头长长喟叹了一声,王妃睁开眼来:“何事?” “娘娘,银作局遣了位公公前来。” 王妃从榻上坐起,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传进来吧。” 登时便有个着了银作局特制衣衫的小太监托了个梨花木托盘入内,上头呈着一整套素银的头面,包括一支芙蓉花伴叶玲珑步摇、两支素银芙蓉流苏花簪、一对素银芙蓉线耳饰、一对芙蓉晨曦吐露手镯并同样花色的臂钏儿。 王妃上前拿起了那支芙蓉花伴叶玲珑步摇,笑道:“银作局这回倒真真是有心了,呈上来的东西我也喜欢的很,只是不知因了什么由头,突然送了这么一套头面过来?” 那小太监不卑不亢答道:“回娘娘,端午节将至,因着先帝驾崩不久,宫中便停了一应儿的游乐宴会,转而为宫中贵人们呈上头面首饰等物,也好应应节儿。” 王妃点了点头:“银作局倒真是有心思。” 小太监连连推辞:“这是二十四衙门的大人们商议后得出的决定,咱们银作局也就是出个力,可不敢居功。” 王妃笑了笑:“是个谦虚的奴才。”她又看了一会儿的头面首饰,突然问那小太监:“柏妃那里,呈上的也是一样的头面?” 那小太监笑了笑:“柏妃娘娘那儿亦是一套头面,只是花色与娘娘的不同。” “哦?是什么花色?” “回娘娘,是兰花。”小太监毕恭毕敬答道。 王妃点了点头:“倒也与她相衬。” 清漪阁内,朱见深正陪着柏芷一同看那银作局送来的头面首饰。这套头面的规格与王妃的相差无几,包括一支素银兰花吐蕊步摇、两支素银镌刻兰花姣叶簪子、一对兰花流苏耳坠子、一对兰叶绕花手镯并相同花色的臂钏。 朱见深拿起那支素银兰花吐蕊步摇簪到了柏芷的随云髻之上,细柔姣美的兰花花叶中探出的花蕊儿在柏芷发髻一侧摇摇晃晃,显得眼前这个美人整个生动柔丽起来。朱见深笑着对着柏芷看了又看,只看到柏芷的脸颊都带上了微微的米分红,有些羞恼地盯着自己时,这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眼光,对那银作局的小太监道:“银作局这回可真真是花了心思的,我看这打出来的头面的手艺比起尚服局呈上的也不遑多让。” 那银作局的小太监原以为只是给后宫妃嫔送头面,哪里想到能见到皇帝陛下、并且还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赞赏?他一时之间喜得跪到了地上,十分激动道:“陛下谬赞了!因着银作局近些日子换了批新的匠人,所以铸造出来的首饰比起以前来要更加好看上一些。” 朱见深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匠人可是用模具制的这批首饰?” 小太监不知朱见深为何如此问,一五一十答道:“是匠人用了模具后再加工而成。” “这套头面可还有其他一模一样的?”朱见深指着搁在桌上的那套素银兰花头面。 “还有一套。”一般银作局铸造首饰,并不是像尚服局一样精心打造、一般都是独一无二的孤本,而是制作了模具批量生产。这回因是端午节送给各宫贵人的头面首饰,这才没有铸造很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了两套,且将模具保存了起来。 “把剩下的那套一模一样的头面也给送到这儿来吧。”朱见深吩咐那小太监。 别说那小太监了,就是殿里头的其他人都愣住了。柏芷轻咳了一声,偷偷抓住朱见深的袖摆摇了摇:“陛下,一套便够了,臣妾要两套一模一样的头面干什么?” 朱见深握住了柏芷的手:“既然是为芷儿打造的头面,自然要独一无二。既然还有另外一套,那就一起送到清漪阁罢。到时候是换着戴,还是收藏把玩,随你的便。” 方才就有些微微泛米分的柏芷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手还被朱见深握在手里,身旁还有这么多的奴婢们看着,但是她却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尴尬害羞了。 朱见深,真是个呆子。这下子恐怕要被其他人笑话了吧!虽然柏芷的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却没有再去阻止朱见深,更没有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头抽回来。 那银作局的小太监也是没有料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宠爱柏妃娘娘,甚至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给考虑到了。他应了一声,便恭敬地想要往殿外退,谁料朱见深又叫住了他:“对了,让匠人把这套兰花头面的模具也给毁了。” “是。”小太监一边应答,一边在心里头暗暗叫苦。陛下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可是这下子恐怕打造这套头面的孙师傅该生气了。哎,要怎么跟这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去说呢...... 柏芷看着小太监有些仓皇离开的身影,跺了跺脚埋怨道:“陛下,您这也太过了。要是让旁人知道我连这套头面的模具都要毁了,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朱见深侧过身又拿起了一只兰叶绕花手镯套在柏芷腕上,银质的兰花叶与柏芷皓白的手腕相衬极了。他在柏芷的手腕下落下一个吻:“这是我吩咐的,谁敢编排你?”说罢他又笑了笑:“别说,这套头面可真适合你,比起尚服局送过来的那些白玉簪子要好看多了。” ☆、第五十四章 柏芷从朱见深手里头抽回自己的手腕。明明方才朱见深只是浅浅地在手腕上映下一个吻,可柏芷却觉得被他的嘴唇轻轻碰触过的那块肌肤灼热极了。她侧过身想要解了自己此时的尴尬,用了自己极其冷静地声音说道:“陛下,尚服局上回送来的白玉簪子挺不错的呢,为何要这么埋汰它们?” 朱见深“哼”了一声:“那是!与你原先的那支芙蓉花簪比起来,这尚服局送来的白玉簪可好上太多了!” 柏芷无语地看着傲娇的朱见深,接不上话。明明是哥哥送的及笄礼物,为何他偏偏这么看不上眼?他平日里可不是一个这么奇怪又喜怒无常的人。莫不是那白玉芙蓉花簪有什么古怪? 朱见深看着柏芷望向自己的疑惑眼光,这才反应过来。该死!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柏芷看到了皇帝陛下有些躲闪有些懊恼的表情,心里面的疑惑更甚。哎,要是能找个机会问问哥哥就好了,毕竟自家皇帝陛下可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发火的人。 柏杞虽然是锦衣卫的千户,却是跟着柏大人在宫外办差,并不曾出入过宫廷。柏芷想要见他,那可是难的很。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些什么呢......想到这儿,柏芷整个人都有些黯然了。若是不想起来也就算了,可是只要想要见上家人一面的念头突然生出来,便再难挥走。 朱见深看着柏芷的整张脸一下子失去了神采,紧张地问道:“芷儿,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好像,见不得眼前这姑娘露出这么不欢喜的表情。 “没什么。”柏芷摇了摇头。虽然思念家人,但她却是知道分寸的。自家爹爹和哥哥无法出入内廷,而娘亲又无诰命在身,亦是无法进宫的。就算眼下皇帝陛下对自己怎么好都好,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或者说,正因如此,自己才更应该收敛起内心的一些欲望。生活从来就不简单,无论是谁,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着。 而此时被柏芷惦记着的柏杞可正是逍遥快活的很。 四月下旬柏杞已辞去了锦衣卫千户一职,之后便入了国子监。 国子监内多是依靠父祖的官位而取得入监的官僚子弟,称为荫监;其余由全国各地选拔出来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则为贡生。虽然贡生是因学识上佳而入的国子监,可民怎与官斗?因此国子监一直乃是荫监的天下。其中虽然不乏碌碌无为、进入国子监准备混混日子的官家子弟,比如国子监的小霸王商祏,却也有博览众书、真材实料的才子,比如说那个和商祏形影不离的李澹。 柏杞刚去国子监的时候,早有得了风声的荫监们前来刁难一二,其中以商祏为首。柏杞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自然将前来捣乱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商祏乃是兵部尚书商辂的长子,商辂可是当年三元及第的俊才。却不想父亲如此才华,儿子的资质却是平平。不仅如此,商祏在国子监里头可是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平日里欺负同窗惯了的。 商祏本来只是想寻常例给新来的一个下马威,却不想柏杞的拳脚功夫如此了得,被打败之余倒是存了有意结交的心思。 柏杞可不是那不通世事的傻小子,先前也只是为了能在国子监之内不被人看轻了去,这才出手教训了商祏等人,及至后来对方自报家门、有意结交,他并没有故作清高,反而顺势和商祏等人玩在了一起。 有句话洛索可是说的对,甭管东厂还是锦衣卫,在外头的名声那可是早就臭了。就算商祏这个小霸王再怎么霸道也好,柏杞可不信他能比得上自己在锦衣卫这些年见过的恶人。更何况,商祏虽是国子监的小霸王,却与李贤之子李澹要好的很。自己一人在国子监也甚是寂寞,不如就和这些人结个伴读读书、逗逗乐子。 柏芷在宫里头因着那支白玉芙蓉花簪想到柏杞的时候,正逢国子监每月一次的放假。柏杞便带了新认识的小伙伴们去了雁峭楼喝酒。 有道是,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柏杞一行人虽未去那胡姬酒肆,但雁峭楼的老板娘雁姬可也是位娇滴滴的大美人儿。之前柏杞同洛索和郑桻一同去雁峭楼的时候,小二说老板娘去了江南、稍后便回,这回便恰巧已然归来。 商祏和李澹俱是出身世家,虽然在国子监作威作福,可到底家里管的严,何曾在青天白日下去酒楼聚众喝酒,且又有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亲自斟酒?一时之间两个少年便在雁姬不停的劝酒下饮了许多。而柏杞却在一旁倚着栏杆看着两人面红耳赤的局促样、促狭地喝着酒。 四月末五月初正是夏至未至的时节,天气开始热起来,可却没到令人感到难受的地步。但是姑娘们的衣衫却是越发的薄起来。看着身穿芙蓉色轻纱襦裙、米分面含春的雁姬,再加上雁峭楼最好的女儿红,柏杞整个人悠哉悠哉地别提多畅快了。这日子,为什么觉得比以前还欢乐呢? “哎,那不是柏杞那小子么?”洛索也是惦记着雁峭楼的美艳老板娘,趁着叶霖当值的时候又去郑府寻了郑桻出来喝酒,一路念叨着柏杞这傻小子可没这福分,然而走到街口便看见了柏杞在二楼依着栏杆的快活样子。 郑桻抱着手抬头一看,倒还真是柏杞。 “这个臭小子!喝酒都不找我们!”洛索可是不干了,马上甩开了拖着往前走的郑桻,噔噔噔上了雁峭楼的二楼。 在看到美艳的老板娘以及和柏杞同桌的两个少年的时候,洛索可不淡定了:“哎呀柏杞你这个臭小子,出来喝酒也不找我们?!还带了新的小伙伴来耍!”你这是要死呀! 柏杞还没说话呢,雁姬上前向洛索行了一礼:“洛公子,好久不见了。”原先手舞足蹈想要跑上前揍柏杞的洛索一下子站定了身子。 “啊哈哈哈,是老板娘啊,好久不见啊。”洛索表示,在美丽的姑娘面前还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 “是啊,洛公子。”雁姬微微一颔首,又看了一眼从容地走上二楼的郑桻,行了一礼之后问道,“洛公子和郑公子要与柏公子一起拼桌么?” “嗯嗯嗯,好好好。”洛索憨笑着点了点头。 柏杞向洛索和郑桻引荐了在国子监认识的商祏和李澹之后,五个人便坐下来一同喝酒。 其间洛索一脸担忧地看着柏杞:“哎哟你这小子,小爷我还以为你去了国子监就能老老实实地做个斯文的读书人的,谁知道你现在不但自己来喝酒,还带着同窗一起来,真是世风日下哟。” 柏杞笑了笑:“不过是出来一起吃顿饭罢了。” “啧啧,真是个坏小子啊。”洛索向来说话没什么顾忌,对着刚认识的两个小伙子亦是如此。他指了指柏杞对着商祏和李澹道:“哎我说啊,你们两个可少跟着咱柏少爷瞎掺合,还是老老实实念书吧。” 商祏眯着眼睛看着洛索:“真当小爷们都是吃素的土包子么?不过是出来逛个酒楼罢了,有什么可小心的。”这人是在开玩笑么,明明穿着锦衣卫的便服、腰里挂着绣春刀,可偏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说教的样子,可真是可笑。 “哎,我说你!”洛索站了起来,“我说柏杞啊,你带来的这个小子怎么不识好人心啊!” 郑桻一把把洛索按下来:“我说洛索啊,你就歇歇吧。这可是商尚书和李尚书的公子。” ⊙0⊙!洛索瞪大了眼睛看着商祏和李澹,有些不敢置信。商祏见他这一脸震惊的表情,心中十分得意。这个土包子看来是吓到了吧。 却不想洛索说出了一句让众人十分郁闷的话:“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这世家公子都开始跟着咱们这些粗人鬼混了!” 商祏刚想站起来撸起袖子胖揍这个傻子一顿,郑桻就赏了洛索一个爆栗:“我说洛索,你可不要瞎说。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是粗人啊?” 几个年轻人笑笑闹闹,惊得二楼的客人们全都往楼下跑。 哎,最近京里头这些小霸王们怎么都聚成堆了啊qaq ☆、第五十五章 五月初五乃是端午佳节,皇帝陛下本要驾临西苑观看斗龙舟、驾幸万岁山前插柳、观看御马监勇士跑马走解以及击鞠之戏的精彩表演,以欢度节日。然而今年因着英宗的驾崩,朱见深已经传信给了二十四衙门,这些娱乐活动一应停止、不必再筹办。 只是英宗驾崩已有一月有余,英宗留下的后妃们已经渐渐从这伤痛和打击中走了出来。死去的人无法再生,可是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活下去。虽然往年盛大的宴会和娱乐活动皆都停止,然而小型的后宫聚会还是举行了。 端午节前几日柏芷和王妃就已经收到了钱太后遣人送来的花笺,说是端午节那日在溋水阁旁边的八角亭内小聚。溋水阁虽是建于水上,可是还是一处有墙有窗有屋顶的水轩,而那八角亭却真真是临水而建、居于水中,只有一条长长的水上廊道可以到达,以供贵人们夏日赏花避暑之用。 两位太后前些日子里头吵个不停,这回却像是说好了一般、甚有默契地将这活动给办了起来。事出反常必为妖,芳汀曾担心地问过柏芷,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柏芷笑了笑,吴妃和万贞儿被关起来不过几日,失去了自己手中棋子的太后们就开始坐不住了,想要借着这次宴会把正被软禁的两个女人给弄出来。 或许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吧,好不容易挨过了后宫争斗成为了尊贵的太后,可还要为了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或者是家族的庇护而牺牲其他的女人,在背后操纵她们去获得新帝的宠爱。即使是明朝规定皇后必须出自寒门,可是凭借着家中好女为后慢慢暗中崛起、日渐荣华的家族也并不是没有。 “反正咱们啊,就看着这两位太后的手段吧。”柏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一直有些肿胀的不舒服感,或许是自己吃太多积食了?柏芷打定主意,过会儿去了家宴之上,可不能够多吃了。 本以为此次参加家宴的不过是两位太后并朱见深的三位妃子,却不料还见到了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早前在绛雪轩内遇见的那位敬妃娘娘身着一袭象牙白的银纹蝉纱丝衣,堪堪挽着的低髻上头只簪了一支白玉嵌珠发簪,原先秀美的脸庞也不复早春的朝气,显得有些憔悴。柏芷看着身着墨灰色勾银边牡丹宫装、高挽发髻、簪了三对银质步摇的钱太后和着鸠羽色垂带宫绦八幅长裙、高高竖起的青福纹的精致立领尽显贵气的周太后,再看看憔悴中带着轻愁的敬妃,心里头犯起了嘀咕:和两位打扮贵气的太后比起来,敬妃倒更像是那守丧的哀戚后妃。 此念一出,柏芷马上被自己吓了一跳。敬妃乃是已故郕戾王的后妃,得了先帝的恩庇,这才能免了殉葬的常例,在这宫中生活下去。但是此时英宗已故,她在宫中的地位就显得更加尴尬起来,显得更加忧愁也是人之常情。自己此番猜度,实在是毫无根据、小人之心了。 可是为何敬妃娘娘会出现在这家宴上?柏芷疑惑极了。然而柏芷来没有来得及细想,亭子外头的小太监便唱声道:“吴妃娘娘到、王妃娘娘到!” 得,这两位倒是一起来了。柏芷和身侧的芳汀交换了一个眼神,钱太后举办这次家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是不知道周太后的目的如何?难不成,也仅仅是为了能将万贞儿从软禁中给解救出来?可是万贞儿应当没有资格参加这回的家宴才是。 王妃今日佩戴的是和柏芷一样的银作局呈上的素银头面,王妃本就长得艳丽雍容,配着有些繁复厚重的素银芙蓉花样的首饰,虽然亦是身着软烟色的宫装,但是仍难掩其瑰丽的姿容;相较之下、只穿了件素雪绢绣轻罗长裙、戴了两支白玉簪的吴妃则显得素净的多。柏芷见到这两人向两位太后行礼之时钱太后看向吴妃的满意神色以及同样聚焦于吴妃身上的周太后的不满眼神,心里头稍稍有了个底。 看来钱太后的确十分钟意吴妃,只是在柏芷看来,吴妃却显得太过拘谨了些。虽说英宗驾崩不久,可是既然两位太后举办了这家宴,不论背后目的为何,面子上总是件开心的事情。恐怕是吴妃再不敢在钱太后面前出一丝错,这才穿扮地特别素净吧。 既然人都到齐了,钱太后便宣布了家宴的开始,让众人落座了。虽然众人是在八角亭子里头围着一张大桌子而坐,可该有的规矩却一丝都没有错。钱太后坐在面对着亭子入口的正座,周太后位左、敬妃为右,等到他们三人入了座,柏芷等三人这才堪堪坐下。 钱太后指着敬妃向柏芷等三人介绍:“你们怕是还没有见过敬妃吧。” 吴王二妃点头称是,柏芷微微一笑:“早前曾在绛雪轩与这位娘娘有过一面之缘。” 钱太后本就在看着柏芷,见柏芷这么坦荡地回答了,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位是已故郕戾王的敬妃,曾对陛下多有照拂,先帝特意恩准在宫中养老。” 柏芷等三人又特特向敬妃行了礼,再次坐下的时候柏芷忍不住拿余光去瞧敬妃,生怕她有所尴尬,可对方却笑眯眯坦然的很。柏芷忍不住在心里头点了点头,旁的不说,就是敬妃的这份修养和气度,也不像是困于后宫的普通女子。若是换到旁人,经过钱太后这一番看似正常实则令人尴尬的引见,恐怕心里头多少会有所不满。 钱太后介绍过敬妃之后,又笑着说道:“今日本是端午佳节,虽然无法大肆庆贺一番,但还是把你们都叫到一起聚聚。大家也就不要拘谨了。” 众人称是,可仍没有人碰桌上的新鲜水果并精致糕点等物。钱太后朝左手边的周太后笑笑:“这些孩子可是有些拘谨啊,哈哈。” 周太后破天荒地没有和钱太后唱反调:“大家伙儿都知道您喜欢守礼的孩子,自然就不敢放肆啦。” 钱太后又对着右手边的敬妃说道:“你长居逸景轩,也趁着今日出来逛逛。看这湖中的荷花,开得多好啊。” 敬妃顺着钱太后的眼光看了一眼婀娜盛放的荷花:“多谢娘娘记挂了。” “哀家记得你当初最喜的就是荷花,说起来,这湖中的荷花也是当初郕戾王为了讨你的欢心,这才吩咐底下的人所种植的呢。”钱太后挥了挥自己手中的迷离繁花丝锦团扇,言笑晏晏,“当时刚刚栽种下去,荷花大多没有开花;倒是不知时至今日,逐渐繁盛,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处令人心醉的美景。” 钱太后虽然看似在和敬妃说着家常,可这话语间透露的信息却是让柏芷等三人恨不得低头垂耳、装作没有听见任何声响的样子。柏芷在心中纳闷,钱太后把敬妃叫到这边来,就是为了羞辱自己的弟媳么? “姐姐,您就别再说这些陈年旧事啦。”周太后却是为敬妃解了围,柏芷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周太后装作没有看见钱太后望向她的摄人目光,而是坦然地继续说道:“我看啊,咱们三个在这边说话,这几个孩子怪不自在的。现在天气正好有些热了,要不要放这几个孩子去湖上泛舟玩玩?” “你这主意却是不错。”钱太后在小辈面前还是要维持自己的贤惠端庄,尤其是这柏妃和王妃那日还没见过自己和周后的争执呢。虽未见过,恐怕有所耳闻,自己可不能太苛刻了。 钱太后望向柏芷和吴王二妃:“你们有谁想要坐着小船去湖上泛泛舟的?” 柏芷心中一凛,望向平静的湖面,她总觉得底下暗藏波涛。吴妃和柏芷都还没来得及出声,王妃慵懒的声音却已经响了起来:“那就多谢两位娘娘啦,臣妾想要去泛舟一玩。” 周太后看向王妃的眼光中带了喜爱和赞赏:“真是个活泼的好孩子,去吧。” 王妃向太后们盈盈行了一礼,便带着栗绛出了亭子。 “你们呢”钱太后看着吴妃和柏芷。 “臣妾...也去。”不知为何,吴妃看向湖泊中小船以及站在长廊上的王妃,头一次露出了沉静端庄之外的有些胆怯的神色。 柏芷悄悄地在桌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在心里头下定了决心:“臣妾从小就怕水......”剩下的话她没有再说,可是言下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好在钱太后和周太后并没有为难她,倒是周太后带了怜惜的目光看着柏芷:“那倒真是可惜了。不如你跟着吴妃和王妃去廊边瞧瞧吧,其实泛舟着实有趣的很。若是改了心意,也可与她二人一同泛舟。” 方才已经推了泛舟,这回周太后这话又说的这么殷切,柏芷自知不能再拒绝,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第五十六章 御花园旁的这片湖泊乃是景帝、也即是已故的郕戾王即位之后,为博当时仍是皇后、现在以郕戾王敬妃的身份居于宫内的敬妃汪氏的欢心,遣人人工挖槽,并遍植汪氏喜爱的荷花,名曰“盈水湖”,其上所筑的“溋水阁”也是得名于此。只是之后景帝宠爱妃子杭氏,且又废了汪后,改立杭氏为后,这“盈水湖”的名字以及一湖荷花所寄托的深情,才渐渐被宫人们遗忘。及至后来英宗复位,就更没有人记得这湖的来源了。 钱太后举办家宴所在的八角亭在盈水湖的中心,仅有一条长长的长廊作为八角亭与陆地相连的纽带。而在靠近八角亭的长廊这头还有一个小小的码头,设置了往下的阶梯,阶梯下拴着几只小小的船只。这是供贵人们雅兴忽至、游河所用,平日里也有宫人们乘坐小船清理河中开败的荷花荷叶与淤泥。 柏芷听从了周太后的建议,与吴妃一同走到小码头那儿的时候,王妃仍在码头之上看着宫人们检视船只的安全,并未上船。她看着躲在芳汀撑着的绿茗春意伞下的柏芷,打趣道:“哟,就这几几步路的功夫,你还撑着伞呢。”说完她转过身去拉侍立在她身后的栗绛的手:“你看看人家的侍女,想的多妥帖。生怕主子晒着,还为她打了伞,你就只知道木呆呆地站在我后头,可真是不用心。” 柏芷虽与王妃相处的次数不多,当日在溋水阁内的花朝晚宴上,这位更是时时向朱见深送秋波,无端惹人不快。可是在为数不多的朱见深不在的场合见到她,却觉得她不像是那时表现出来的那等媚俗的女子。虽然说话嘴上不饶人,可却也爽利的很、并没什么恶意,这等爽快的脾性让人对她生不出讨厌来。 柏芷笑了笑:“我向来怕水,就不跟着你们一同去泛舟了。太后可怜我一人在亭子那儿无聊,便让我在这边看看热闹。” 王妃点了点头,指着小码头里面位于遮荫处的地方:“那你去那儿站着吧,那儿比较阴凉,也较安全些。” 柏芷点了点头刚要带着芳汀往里面走,小太监过来禀报:“娘娘们,船只都已经检查完毕了,并无问题。奴才们送娘娘们上船吧。” 王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过来之后一直不做声的吴妃,谦让道:“你们先服侍吴妃娘娘上去吧。” 另一头八角亭里,钱太后、周太后还有敬妃看着小码头这边的动静,谈笑风生。 其实主要也是两位太后在说话,敬妃在一旁微笑不语,兀自吃着桌上的糕点。虽然不知道钱太后将她这个快相当于隐居深宫内的罪人妃嫔找出来做什么,但她可不会自乱了手脚、亦不会自找没趣儿,打扰两位太后的对话。 闲聊了一会之后,钱太后环顾四周:“也不知道皇上现在在做什么?虽说这端午节不宜大肆举办游乐宴会,可也该跟着我们一同前来松快松快。” “可不是么?”周太后手里头拿着莹白浣沙团扇,掩住了笑脸,“前儿差人去问,可皇儿说是国务缠身,无法前来呢。” 说是说女人间的闲谈,可又可么会离的了男人?丈夫死了,女人的谈资也就变成了儿子。 “那倒是辛苦皇上了。”钱太后吩咐跟在自己后头的容姑姑,“赶明儿吩咐慈宁宫的小厨房炖了燕窝给皇上送去。” “是。”容姑姑应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被两位太后惦记着的皇帝陛下正在飞快地往盈水湖这边赶来。 钱太后借着这回的家宴的由头,把正在软禁之中的吴妃从慈庆宫偏殿里头弄了出来,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目的。英宗驾崩之前反复交代过,新后的位子非吴妃莫属,钱太后一直铭记于心。 朱见深是英宗唯一的儿子,虽不是嫡后所出,可朱见深的能力亦是受到了英宗的认同。唯一让英宗头大的就是自己这个好儿子除了那徐娘半老的万贞儿之外,对其他的女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就连新娶的两位妃子也仅仅因为万贞儿的一句话而打入了冷宫。 而英宗将柏芷指给朱见深自然不是巧合。上元灯节之时在宫外头办差的郑时均正好瞧见朱见深和柏芷在首饰摊上亲亲热热地一同买簪子,之后还一同吃扁食,便留了个心眼,将这事儿禀告给了英宗。英宗原先打的一副好算盘,既然太子对柏珍的小女儿有点意思,便将她娶进宫来,总好过太子老是将自己的心思放在万贞儿那个老女人身上,也好分点心给年轻的小姑娘。或许太子知道了年轻小姑娘的好处,对女人的审美就会逐渐恢复正常了呢? 岂料太子殿子岂止是分了一点儿心思给柏芷?简直就是把之前对万贞儿的心全都放到柏芷身上了,不过对其他两位妃子还是不闻不问。原本这也没多大关系,坏就坏在郑时均又发现了敬妃和柏夫人的关系,再加上柏夫人的爹可是英宗复位之时第一个收拾的权臣,英宗也就起了疑心,决心将柏芷从太子身边渐渐给隔离开。 甚至那日突如其来的花朝晚宴,也是英宗为了考校朱见深的几位妃子而设的。柏芷得了英宗的疑心,自然不能作朱见深的太子妃。花朝晚宴那日英宗隐在歌舞后头偷偷打量那吴王二妃,吴妃一直落落大方地看着歌舞,行为举止间有大家风度;而那王妃得了周贵妃的提携,就迫不及待地向太子邀宠,也不顾长辈们皆在场,可见是个目光短浅之人。两相比较之下,英宗就对吴妃更加满意了。 就算英宗再怎么敬爱钱皇后,可是朝堂之上的事情他是不会告知钱皇后的。不过敬妃于绛雪轩赠簪于柏芷也是钱皇后知道的事情,英宗便借着这件事情给柏芷寻了个错处,将她从钱皇后的太子妃名单上头划了去。 钱皇后本就以英宗马首是瞻,吴妃是英宗临死之时确认的太子妃人选,再加上吴妃知礼听话、一直恪守本分,她便铁了心要将吴妃往朱见深的皇后宝座上头捧。 因此这端午家宴,不止是要将吴妃从偏殿里头弄出来,更要让吴妃在皇帝面前露脸。除了周太后曾遣人去请朱见深之外,钱太后的花笺也送到了乾清宫皇帝陛下的案上。只是皇帝陛下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头,等到他看到钱太后送来的花笺的时候端午家宴已经开始了。 “汪德,这是什么?”朱见深批完奏章,终于有空歇了一口气。他一边接过汪德地过来的茶盏,一边指着桌上的花笺问道。 “这是钱太后娘娘遣人送来的花笺。”汪德垂手而立,恭敬作答。 “哦?”朱见深放下茶盏,拿起了花笺,“之前不是已经有人来请过?”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花笺。 “之前来的是寿康宫的人。” 朱见深点了点头打开了花笺:“这后宫的女人们聚在一起,朕去凑什么热闹?太后娘娘也真是郑重,还发送了花笺过来?” “柏妃娘娘也会去啊,陛下您不去悄悄热闹么?”这些日子汪德可是摸清楚了皇帝陛下的脾气和他对柏芷的喜爱了。 “朕要是想她了,自然会去清漪阁,跟着这一大群人凑什么热闹?”提到柏芷,一直板着脸处理公务的朱见深这才露出了笑脸。然而下一瞬间这笑容重又凝固了,“是在八角亭那儿?”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的慌乱的感觉又出现了。 看着脸色突变的朱见深,汪德摸不着头脑:“怎么了,陛下?” “咱们快赶过去!”朱见深重又看了一遍花笺,确认了聚会地点是在八角亭无疑,马上扔了手中的花笺,站了起来。八角亭那儿四面环水,仅有一条廊道飘于水上,那可不是个好地方!儿时痛苦的回忆涌上了朱见深脑海里,他又想到了柏芷肚子里头的孩子,决定马上赶过去! 而此时太监们正伺候着吴妃往小船上去。也不知道吴妃是怎么回事儿,脸色白得吓人,就连嘴唇,也不见一丝血色。她颤颤地搭着春丛的手往船上走,突然觉得脚下一滑。 从小太监开始请她靠近码头边上逐阶入水的阶梯开始,她就仿佛沉入了自己一人的世界,听不大清周围的声响。晕晕乎乎之中,吴妃只觉得眼前这湖水变成了汪洋大海,眼看着就要将自己淹没!伴随着一声“娘娘小心”的大叫声,吴妃眼看着就要滑倒。惊慌失措地往后仰倒之时,她随手抓住了一个东西,然后跌坐在了码头上。好在她的脚尚未跨到船上,又收的及时,只是跌坐在临水的台阶之上,虽然衣摆湿了些,但总是无碍。 吴妃就这样松了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儿了!四周的小太监们全都带了惊惶的表情看着她后头,她心头大跳,对了...方才左手抓住的那个东西...不见了! 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回头,吴妃看见了已经哭出来的芳汀......柏妃却在自己后头的间隙里面掉到了水里! 这一时刻,重又失去的听力突然又回来了。周围小太监们惊慌失措的呼声、芳汀的哭声、王妃唤人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耳朵! 这是怎么回事儿!这、这、这...是自己做的?吴妃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腿软的不像话,根本站不起来。 “我要下去救娘娘!”芳汀眼看着就要往湖里去,却有一个明黄色的声影飞快地从长廊的另一头飞奔到了码头这儿,“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七章 “娘娘掉下湖了!”芳汀哭着看向朱见深,转身就要往湖里去,而侍卫们此刻都还远远地侍立在长廊的另一端,此刻都还没来得及赶来。 朱见深抿了抿唇,柏芷都掉下湖去了,可除了呆在小码头这儿的人惊慌失措之外,八角亭和长廊那一端却是风平浪静,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更让他觉得疑心的是,小码头这儿出事的地方被奴才们紧紧围成了一个圈,使得其他地方的人很难看到这里的真实情况,也不知道是自然发生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些念头全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皇帝陛下看了看柏芷掉下去的地方,原先漾起的涟漪正在逐渐趋于平静。来不及细想,他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正当众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刚刚赶到的皇帝陛下却“噗通”一声跳进了湖中。 “皇上!”众人始料未及,全都朝湖里面大声喊道。这声音直接把八角亭内的两位太后和敬妃给引来了。 从八角亭走到小码头不过数步的距离,朱见深方才入水不久,钱太后等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小码头。 “这是怎么回事儿?”钱太后皱着眉看着跌坐在地、衣摆还浸湿在湖水中的吴妃,“怎么这么慌乱,也没有人将吴妃娘娘给扶起来?”方才朱见深赶到的时候,湖边柏芷入水的地方已经被王妃、芳汀、栗绛和小太监们团团围住,因此钱太后她们只在八角亭那里听到了不小的动静,却不知道朱见深已经跳入了湖中去救柏芷。 “方才柏妃突然掉了下去,现在皇上去救她了。”王妃确定了侍立在自己身后的栗绛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边之后,便跟着众人担心地看着湖里头的动静,此时太后来了,她便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什么?皇帝什么时候来的?”钱太后十分震惊,“侍卫们呢?主子们掉了下去,侍卫们怎么一个人影也不见?” 比钱太后更加慌张的是周太后,她直接拨开了众人,冲着对岸大喊:“侍卫们呢!还不过来救皇帝!”皇帝可是她下半辈子唯一的倚靠了,可不能够出什么事情。 侍卫们听到吼声,都呼啦啦地跑向小码头这儿。听说皇帝陛下跳进湖里头了,他们也都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而敬妃则默默地跟在钱太后和周太后的身后,也是一脸担心地看着湖里。可是她按捺住了自己的担心,收回了本来想要上前一步好好看看湖中情况的步子。 柏芷也是真的很倒霉,本来都已经听了王妃的话想要往小码头里头安全的地方走了,谁知道在转身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一时不察、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进了湖里头。猝不及防突然入水,柏芷只觉四面八方的湖水都要向自己涌来。盈水湖虽是人工挖掘,可却是不浅。柏芷并没有学过游泳,只能克服住恐惧,开始憋气,等着来救自己的人,也以防湖水进入自己的口鼻,自己在水里头晕过去。 朱见深小时候是学过游泳的,因此一跳下水就马上辨识到了柏芷的方向。他在心里头低低咒骂,这帮下人们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芷儿就落在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也没有人拉上一把。来不及阴谋论,他马上游到了柏芷旁边。 朱见深抱住柏芷的时候,柏芷快要忍不住呼吸了,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朱见深马上口抵口地给柏芷度气,柏芷这才没有晕死过去。 朱见深抱着柏芷摸索着码头旁边的阶梯回到码头上的时候,后一步赶来的侍卫们也都差不多跳进了湖里头搜寻皇帝陛下和柏妃娘娘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最后还是朱见深凭着一己之力半抱着柏芷上了岸。两位太后担心地看着满身湿透的朱见深:“皇帝,你没事吧。” 朱见深耐着性子摇了摇头:“朕没事。” 就当码头上所有人全都慌张失措、询问朱见深的安危的时候,心怀愧疚、一直看着柏芷的吴妃却指着柏芷突然大叫了起来:“血!血!”众人惊疑地看着她手指的方向,却见柏芷宫装的下摆处正慢慢地渗出血色。朱见深的脸马上黑了,在朱见深怀里面晕晕沉沉的柏芷也顺着众人惊恐的目光看了自己的衣服下摆,这才觉得自己的小腹如此之疼,她一下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朱见深对着汪德大吼了一句,便马上站起身抱着柏芷就要往慈庆宫赶。 正在这时候一直皱着眉不说话的敬妃突然出声了:“皇上,这边离逸景轩很近,不若带着柏妃去那儿先换身干净衣服,再召太医吧。” 朱见深犹豫了一二,还是点了点头。 柏芷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双眼模糊、看不大清周围的情形,而全身酸痛、昏昏然似是被重物碾压过一般。嗅觉比视觉更早苏醒,空气里头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柏芷皱了皱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守在床边的芳汀马上朝着殿外跟太医说话的朱见深回话:“皇上,娘娘醒了!” 朱见深一个箭步走到了柏芷跟前,轻轻地抚了抚柏芷的脸庞,替她拨去了垂下来的几缕发丝:“芷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这是在哪儿?”柏芷只觉自己的脑门都开始疼。 朱见深耐心作答:“这是在你的清漪阁呢。” “嗯?”柏芷眯起眼睛,自己怎么突然昏睡过去了呢?之前自己是在做些什么? 是了......自己收到了钱太后的花笺,然后去了端午家宴。周太后让自己跟着吴妃和王妃她们去泛舟,自己站在码头边上的时候突然被人拽倒......柏芷的双目瞪大,眼中闪起了惊恐。自己被朱见深从水里头救起的时候分明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下*身滑了出来,然后一回头就是一片殷红!自己的孩子! 柏芷眼睛里的泪突然涌了出来,挣扎着住抓朱见深的手:“皇上,孩子!我的孩子!” 朱见深抱住了挣扎中的柏芷,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芷儿......不是...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柏芷说。聪慧如柏芷,想来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妥,和自己一样认为她是怀有身孕了吧。可是方才在逸景轩匆匆赶来的太医为柏芷把过脉之后,说她不过是因为近日积郁了暑气,没有正常行经罢了。逸景轩里头有经验的嬷嬷也看过,的确是如此,之前柏芷宫装下摆处溢出的血色不过是突然受到了刺激,正常行经了罢了。 可是他要怎么跟柏芷说?相比之自己的期待,柏芷对自己怀有身孕一事应该更加看重和期待吧。让自己戳破她这个美好的期望么?无论如何都不忍心。 朱见深侧过头去看芳汀,芳汀上前握住了柏芷的手:“娘娘...您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柏芷看着有些吞吞吐吐地芳汀,突然笑了:“芳汀,你可不要骗我...”话未说完,她的眼泪已经扑簌簌流下,“我...能承受的......” 芳汀一时也沉默了。她没有想到自家娘娘对腹中孩子的期待程度已经如此之高,甚至会以为自己这是为了让她不要伤心而在骗她。 “芷儿,不要这样...”朱见深伸手环住了柏芷,将她拉向自己怀里,与她头抵着头,轻声安慰,“我和芳汀都没有骗你......” “我真的没有怀孕?”柏芷见芳汀和朱见深的神色不似作伪,又重复地确定了一遍。 “真的。”朱见深点头。 “哦.....”柏芷避开了朱见深的目光,“什么嘛...原来没有怀孕啊......幸好幸好...”要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而失去了孩子,那她可得后悔死! 明明是庆幸的话,可是朱见深和芳汀看着面色苍白、故作笑脸的柏芷,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原本以为柏芷在这个好时机上头怀了孩子,两人心里面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可是现在事情并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除了希望落空之外,看见柏芷这失望难受的样子,似乎更加心疼了。 “芷儿。”朱见深握住了柏芷的手,“不要太难过了,咱们会有孩子的。” “我才没有难过呢!”柏芷抽开了自己的手,“又不是真的没了孩子...我只是有些失望罢了......”何止是有些失望啊。 “那吴妃也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竟然拉着你入了水。”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皇帝陛下就有空开始追究其他人的责任了,“就算是你没有怀着身孕,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这么掉进水里面那也是够呛的!” 柏芷垂着眼睛没有接话。比起掉进湖里头的惊险来说,自己竟然没有怀孕这件事情更让自己难过。芳汀之前没有跟自己指明的时候也就罢了,可是一想到有个小生命可能在自己怀里面孕育着,心里头就充满了欢喜和希望,甚至每天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心情都是极其愉悦的。哪知现在......哎......幸好听了王女史的话,先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太医把脉什么的...否则更加难下台了。 ☆、第五十八章 柏芷午后坠湖,辗转逸景轩换了衣衫、召太医诊脉之后,再在清漪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膳时分。这期间短短的几个时辰里头,各宫也因为这事儿起了不小的波涛。 本来柏芷衣衫下摆上的血色在后宫女眷的眼里头引起了极大的冲击,众人都以为是小产所致,虽然不知是否真心,但众人全都跟着朱见深一股脑涌到了逸景轩里头。直到太医诊断知是正常行经、并非小产,众人这都才松了一口气儿,逐渐散去。之后钱太后便将吴妃给叫到了自己宫里头。 “你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钱太后本来对吴妃是千万个满意,但是今日吴妃却是害的柏芷坠湖的“元凶”,虽然最后证明了柏芷并非小产,可将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撞到湖里头,却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些。更何况,如果柏芷真的怀着身孕呢,那可真的是其心可诛了。 “虽然皇帝现在在清漪阁里头等着柏芷苏醒没空追究你,可这事儿你得跟哀家说明白了。”在某些关键问题上,钱太后的眼里也是揉不下沙子的。 “臣妾...”吴妃一脸的惊惶和委屈,“臣妾上船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六神无主的时候不慎抓了柏妃一下,柏妃这才......臣妾不是故意的!”吴妃连连为自己撇清。 “好一个‘六神无主’!”钱太后目光如炬地看着吴妃,“便是哀家信了你,这宫里头的人又有谁会相信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的吴妃娘娘前一刻还好端端的,后一刻就在六神无主之下无意推柏妃下湖?” 吴妃闻言一下子跪了下来,钱太后这话说的可着实是太重了:“娘娘明鉴,臣妾真的是无意的......”她说话间已经带了哭腔。原本自己只是在两位太后面前逞强,这才勉强跟着王妃前去泛舟,谁知道竟然闯下如此大祸,这回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皇上本就不喜自己,若是这回连带着太后娘娘的青眼也失去了,那自己该如何在宫中立足? 钱太后低头看着连连摇头的吴妃,见她恳切的态度不似作伪,这才叹了一口气:“也罢......你先回去换身衣服歇着吧。” 吴妃不安抬头,却在钱太后讳莫如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往日里一直对自己慈祥和蔼的太后突然换了一个态度,虽然这事儿的确有自己的责任在,可还是忍不住感到委屈难过。 “是......”吴妃低低应了一声,这才在春丛的搀扶下告退。 “这些年轻人,还真是没一个能让哀家省心的。”又一个好端端的家宴被毁,钱太后的脸色也是不大好看。 “娘娘,还请宽心。幸好柏妃娘娘并没有怀着身子,不然的话......”容姑姑在一旁安慰。 钱太后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你也知道是幸好,若是柏妃真的小产,那可是皇帝的头一个孩子!”她的音调开始拔高:“你没看见今日皇帝跳下去救柏妃了么?哀家真是小看了柏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了!”皇帝可是连自己的安危都没有考虑,就跳下去救人了! “更何况...虽然柏芷没有怀孕,可若是有人认为她怀孕了呢?”钱太后转过头去问容姑姑。 “您的意思是......?”容姑姑带了犹疑,去看钱太后的眼色。若是真的如此,是吴妃要害柏妃小产,还是另有其人布局? “哀家蒙先帝庇佑,过了这几年安逸日子,都快忘了这宫里头的龃龉了。”钱太后冷笑一声,“容姑姑,咱们是时候打起精神来了!” “是!”容姑姑挺直了脊背,高声应答。这宫里头的阴谋阳谋她就从来没有怕过,既然能够陪在太后娘娘身边撑过为人媳妇、仰人鼻息的最困难的日子,断没有在现在这么安逸的情况下胆怯的道理。 荣姑姑暗暗下定决心间,听见钱太后似是自言自语的极轻的一句话:“太皇太后...该是要回京了吧。”她的心内不由一凛。 而那吴妃被钱太后训斥之后,则在春丛的搀扶下快速上了步撵,飞快地回了慈庆宫偏殿。 “娘娘,您怎么在发抖呀?是不是受凉了?”春丛扶着吴妃下步撵的时候,吴妃冷不禁打了个哆嗦。现在正是五月间,白天天气还是很温暖的,因此春丛觉着十分奇怪。 “咱们...咱们先回偏殿。”吴妃不欲多说,只一个劲儿快步地往前走。 “娘娘,要不要我让人打几桶热水过来给您沐浴?”吴妃寝殿内的八幅湘竹屏风后,春丛服侍着吴妃换下了沾湿了下摆的衣衫。 “不用了,你先出去吧,我想静静。”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衫,吴妃总算冷静了下来。 “娘娘...”春丛担心地看着吴妃。 吴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你先下去吧。” 春丛这才慢慢退出了寝殿。 吴妃一下子将头靠在了桌子上,脑子里忍不住闪过今日发生的一幕幕。太后娘娘质问自己是否故意的,可是自己明明是冤枉的。想到这儿,吴妃的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自己在宫里头忍气吞声呆了这么久,又好不容易得了钱太后的青眼,却不想因为今日一个小小的过错,所有唾手可得的一切都要毁于一旦!自己怎么甘心! 再想想皇帝陛下把柏妃从湖里头捞出来以后,所有的人都簇拥着柏妃往那逸景轩而去,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衣衫同样打湿了的自己。便是平日里对自己笑眯眯的钱太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妥,只顾着训斥自己....... 自己和那柏妃比起来,又差什么呢?为什么皇帝陛下不给自己好脸色也就罢了,就连其他人也看轻了自己! 这个宫里头,可着实是没有一个真心人! 吴妃在自个儿寝殿内心有不甘的时候,对面王妃的偏殿里头情况也是不大妙。 “说吧,这事儿和你有没有关系?”吴妃把玩着自己手上有些厚重的芙蓉晨曦吐露手镯,一边看着站在自己跟前垂手而立的栗绛。 “什么事儿?”栗绛不明所以。 “还能有什么事儿?”吴妃挑了挑眉毛,“自然是柏妃坠湖的事情。” “柏妃娘娘坠湖的事儿,和奴婢有什么关系?不是吴妃娘娘惊慌失措下才把柏妃娘娘拉进湖里头的么?” “呵,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啊。”吴妃笑了笑,“就算是这样,可真相也可能却不止于此。吴妃的滑倒有可能不是偶然;虽然是她拉着柏妃下的湖,但也有可能是有人又在柏妃后头推了一把。大家看到都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可这背后的种种却并一定能够为人所知。” “娘娘,您今儿究竟是怎么了”栗绛摇了摇头,“奴婢可以保证,这事儿真的和奴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就算这回不是你做的,可也不能说明你没起这个心。”吴妃将那一对芙蓉晨曦吐露手镯一起戴在右手上,手腕晃动间手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可是栗绛却越发心绪不宁起来。 “娘娘,您究竟怎么了?”栗绛咬了咬下唇,“您应该知道,这事儿若真是奴婢做的,那也是为了了却一个心头大患。可为何听您言语间对柏妃多有庇护?您应当知道,这宫里头有机会坐上皇后宝座的,可都是您的对手。”栗绛索性也就不和王妃打机锋了,而是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以后可不准再存坏心想要害柏妃了。” “为何?”栗绛并不明白。王妃这个认真的样子,似乎又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有点不大一样。 “不为何,我乐意。”王妃淡淡道。 呵!栗绛在心里冷笑,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娘娘,您若是不完成大人的命令,可能也还是尊贵的皇帝妃子,可奴婢一家的命都拴在这事儿上了。今日也是凑巧,不用奴婢动手,柏妃便掉了下去,可若是再有下一次,奴婢也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的。”栗绛索性就将话全都说开了,一直积压在自己心里面的怒气似乎也狠狠地发了出来。她是不明白这些权贵人家,明明已经过上了吃穿不愁、驱奴唤婢的好日子,可是却仍旧不知满足,想要更上一步!可她明白自己想要守护的就只有自家一家人罢了。 “既然你已经跟着我入了宫,那可就不能由着你自己的性子来了。”王妃却并没有被栗绛这番话给吓倒,“若是不听我的话儿,那首先你就得担心你自己的性命了。”王妃将自己手上的镯子摘下,丢到了地上:“这对镯子实在是太厚重了,像下人戴的似的。父亲大人也真是没有诚意,想要我为他做事儿,却给我送这般丑的镯子。” ☆、第五十九章 “也不知道这些侍卫们是怎么做事的?主子都已经掉下湖了,他们一个个的却还像木头人一样站在岸边,真是让人动气!” “还有那吴妃,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上个船都站不稳?自己摔倒也就算了,还要拖着别人下水。” “那王妃也是,就知道傻愣愣地站在码头那边,也不喊人过来帮忙......” 清漪阁里头,皇帝陛下还在怒气冲冲、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别人的不是,柏芷却已经百无聊赖地在芳汀的搀扶下躺了下来:“陛下何必如此动气?反正我又没怀身孕,掉下去便掉下去吧。” 朱见深这才停止了牢骚,回过头来看着柏芷。对方脸上已经带了不耐烦,甚至下一秒就要翻身转过去。 “哈哈,是不是我太吵了?”朱见深尴尬地笑了笑,“芷儿刚坠了湖,身子又不爽利,可要好好歇着呀。” 但是柏芷并没有回答他,她好看的眉眼全都皱在了一起,身子微微有些弓起,手托着自己的小腹处,一脸很难受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朱见深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柏芷的额头:“芷儿,你不舒服么?” 柏芷却还是没有答他的话,反而伸手去拉芳汀:“芳汀,我肚子疼。”可能是坠湖着了凉,柏芷小腹处只觉坠坠的疼。 芳汀急忙帮柏芷重又盖上了一层丝被:“娘娘,奴婢去让王女史煮了益气补血汤来?” “嗯。”柏芷点了点头。 在一旁被无视了的皇帝陛下总算是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这种事情他并不能帮到柏芷。朱见深伸出双手想要去拥抱柏芷,但是对方紧皱着的眉头显示着她的痛苦。他不敢轻易碰触,只得小心翼翼地再次将被子拉上去了些许。 热腾腾的益气补血汤很快就端了上来,柏芷在芳汀的服侍下喝完之后漱过口。温暖舒服的感觉蔓延到肚子和小腹,疼痛的感觉稍解,柏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方才听着皇帝陛下唠叨了那么久,现在身子又舒服了点,就有些昏昏然想要睡觉了。 “皇上......”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抓朱见深的衣袖,“我想要睡一会儿。” “你睡吧。”朱见深重又把柏芷的手放回被子里,“我在这儿陪着你。”他就坐在床边,耐心细致地看着柏芷。 “嗯。”就这样被朱见深打量着,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柏芷微微侧过身,脸朝里、身子微微蜷起,慢慢地阂上了眼睛。 朱见深轻柔地拍着柏芷的背,等待她入睡。许是先前昏睡的时候被喂了驱寒的汤药、现在又喝了益气补血汤,柏芷的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慢慢入睡了。 “皇上......”汪德轻手轻脚地入了寝殿,“东厂那边有急报......” “让郑时均晚上再来。”朱见深皱了皱眉,并不打算离开,“我等芷儿醒了、用过晚膳之后再走。” “是。”汪德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已经安然入睡的柏芷,在心里头感慨:柏妃娘娘可真是好福气。 而坐在床边的皇帝陛下却皱起了眉头。这个后宫里头,比自己想的还要不安全许多!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前朝的那帮不安分的,还要出来捣乱。 究竟该不该顺着钱太后的意思,把吴妃立为后呢?朱见深脑海里突然闪过英宗驾崩之日,他临死之前提到柏家时的狰狞。 当时无法理解,可真正坐上这个皇位之后,突然明白了英宗的小心翼翼,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情。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似乎将六部紧紧抓在自己的手中,又有东厂、锦衣卫为自己所用,看似可高枕无忧,可事实上需要担心的事情却是多得很。佞臣们的贪权争财、蠢蠢欲动,潜于民间、传说中的惠帝后人,甚至是这宫里头看似和善的女人们,全都是需要留心的对象。否则难保自己一不留神之间,他们就像窥伺已久、得了机会的野兽那般反扑。说起来,这回柏芷坠湖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大意么? 原以为柏芷有了身子是只有自己和柏芷知道的秘密,却不想在后宫里头,从没有秘密。无孔不入的下人和细作们早就知悉了这个事实,并且偷偷酝酿下了巨大的阴谋。 这个时候,自己只能庆幸柏芷没有怀孕。虽然难免失望,但是总比真的失去了一个孩子好!但是幕后的黑手,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此时床上的柏芷已经完全睡了过去,丝被从她微侧着的身子上稍稍滑下,朱见深马上又帮她拉了上去。 可是即使英宗对皇位如斯执着,甚至死前都不忘记铲除自己起了疑心的大臣,但是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轻轻喊出的那个名字,恐怕才是他穷极一生却无法实现的那个梦吧。 自己并不想和他一样感到遗憾。 朱见深坚定地看了柏芷一眼。能够与自己并肩的那个位子,自己只想留给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决不妥协! 柏芷醒来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了。但是柏芷甫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确实朱见深微笑着的温暖脸庞。 不得不说,刚刚醒来就能看见心仪的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更何况对方可是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柏芷和朱见深和和气气地一同用了晚膳,朱见深交代芳汀一定要好好伺候着柏芷,然后又不放心地揉了揉柏芷的头,让她这几天乖乖地呆在寝殿里头好好休息之后,这才离开。 “娘娘,这回可真是吓到奴婢了呢。”朱见深走后,芳汀才有机会和柏芷好好说说话。 “真是无妄之灾啊。”柏芷也露出了后怕的神情。明明都已经借口自己怕水避开了游湖了,然而却还是掉了下去。看来自己实在还是不够小心。 “娘娘,您觉得......吴妃娘娘是故意的么?”芳汀也不是傻子,发生了这种事情,光感慨无妄之灾那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子的事。这宫里头的女人,平日里清漪阁的人已经尽最大能力避开她们,不与她们发生冲突了,可却没想到难得出去一趟,就遭了殃。 “不知道。”柏芷摇了摇头。 “哈?”芳汀惊讶,“奴婢还以为您会说,这么明显,应该不会是她这样子的话呢。” 柏芷笑了笑:“万事皆有可能。” “那咱们怎么办呢?”说的也是,这宫里头的女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芳汀。”柏芷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头。整个慈庆宫里头已经上了宫灯,闪烁出柔和的光芒。但是总觉得怎么也照不清楚宫里头的景致似的,“以前我一直呆在这清漪阁里头,与其说是懒,不如说是因为听了母亲的话,觉着这宫里头的冲突还是能避就避,省得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我一向敬爱母亲,总觉得她说的话全都是有道理的。可是......” “可是什么?”芳汀觉得自家娘娘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可是很多时候,并不是你让了就行了。”柏芷摇了摇头,“你也看到了,咱们什么都没做,我还是能无缘无故掉进水里头。过度的忍让和一味的回避只会让自己陷入惊慌无措的被动局面。” 她也有欲望,她也想坐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她也想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受伤害。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得窝窝囊囊的?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芳汀傻呆呆地看着柏芷,总觉得自家娘娘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厉害的样子:“娘娘,您的意思是......?”难不成可以跟着娘娘在宫里面干一番大事业了!芳汀妹子的脑洞简直停不下来。 “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柏芷笑着卖了个关子。 “娘娘!”芳汀跺脚! “哎呀天色有点晚,陛下吩咐我要早些休息呢。芳汀......”柏芷伸手看着芳汀。 芳汀无语地上前扶住了柏芷:“得,您小心些,我扶着您啊。” “对了,之前陛下说把我从水里头捞出来以后,是先去了敬妃娘娘的逸景轩换的衣裳?”柏芷坐在床上,状作无心地问芳汀。 “嗯。”芳汀点了点头,“敬妃娘娘可真是个好人呢。” “既如此,那过段日子等我身子爽利了,咱们就去拜访一下敬妃娘娘吧。” “哎?”主动提出要出外拜访敬妃的柏芷把芳汀惊呆了。 “那就这么决定啦。”芳汀还在惊讶,柏芷就已经一锤定惊。 “娘娘,这可真是稀奇啦,您竟然要出清漪阁了。” “这几个月一直呆在清漪阁里头也怪闷的,既然身子爽利了,那就出去随便逛逛吧。”柏芷随口答道。 ☆、第六十章 朱见深回到乾清宫的时候,郑时均已经在正殿里头候了几个时辰了。 “汪德没有告诉你朕有事抽不开身,让你晚些来么?”朱见深听守在殿里头的小太监说东厂督主已经候了好久,从未离开过,便有些惊讶地问郑时均。 “奴才就在这里候着陛下,不碍事的。”郑时均的话说的十分漂亮。 “厂公何必如此客气?”朱见深笑了笑,“晚些时候再过来也不碍的。” “做奴才的候着主子,天经地义的。”郑时均微微笑了笑。皇帝陛下这话虽然说的宽容,可他只吩咐说晚些再来,若是皇帝陛下回了乾清宫而自己却不在,那可是不大妙。做主子的虽然宽容,但却是有一定的界限。而做奴才的却不得不识趣儿。 朱见深闻言也就不置可否,在御座上坐了下来:“有什么急报?” “回皇上,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连运已于数日前入了京。” “连运?以前是锦衣卫的?”朱见深记不大清这个人,只记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人在锦衣卫当差。 “正是前锦衣卫指挥使。”郑时均答道。 “那太皇太后呢?也快回京了?”朱见深理所当然地问道。 “太皇太后似乎方从五台山出发......”郑时均回答得有些犹豫。 朱见深脸色微变:“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卫长,不跟在她身边保护她,怎么反倒先行一步入了京?”朱见深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并不深,似乎记忆里头这位祖母对自家父皇也是冷淡的很,除了初一十五的例行请安,平日里轻易不会见到她。英宗从瓦剌回京,被景帝囚于南苑的时候,这位也没有任何反应。更何况几年前她就以礼佛为由长居五台山,朱见深对这位老祖宗的印象还只停留在自己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位祖母似乎对自己还是挺慈祥的?记忆有些久远,皇帝陛下并不确定。 “东厂的人跟着连运,并未发现他有什么不妥之举。许是太皇太后让他先行回京熟悉一下现今京中的风土人情,等太皇太后回京之后也好说着解闷吧。”郑时均说一半藏一半,并未把那日连运跟他说的全盘托出。一来是跟着他的东厂的人的确没有发现他去了哪个府上拜访,二来连运却是自己的好友,虽然连运提前回京这件事情就算东厂不说,想来锦衣卫也会发现,郑时均虽然不得不向朱见深报告,但是其回京的真正目的,郑时均就当做自己不知道。想来那锦衣卫也是得力的很,自然能够查出来。 “是这样啊...”朱见深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郑时均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熟悉熟悉京中风土人情这话,恐怕说给普通人听也不会有人信。才离开京中几年,这京中就大变样了?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恐怕是让自己的侍卫长打探京中局势才是真。 不过皇帝陛下也并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后真的想要做什么,自己恐怕也坐不上这皇帝的位子。 自己的那个叔叔景帝在位的时候,曾数次想要废了自己的太子位,虽然大臣们尽力劝阻,可谁又管得了皇帝?景帝最后终于力排大臣们的异议成功立了杭妃之子朱见济为太子,反对这件事情的汪皇后也因此而惹怒了景帝被贬为敬妃,杭妃则母以子贵得以封后。可谁想得到那朱见济却是个没有福气的,成为太子后不久便早夭了。 当时的景帝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听信了杭后的谗言,认为是自己的命硬,这才克死了朱见济。隔着一条血脉上的亲情在皇家似乎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太宗当初把自己的亲侄子从皇位上赶了下来,自己做了皇帝;而自己这叔叔心却更狠,想要杀了自己这个侄子,让自己去黄泉路上陪他的儿子。幸好当时已经失宠的敬妃得知了这件事情,去找了太皇太后来,自己这才免于一死。 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和敬妃都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且太皇太后虽然对儿子孙子冷淡,可却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更何况,她这个时候回来,说不准也能帮着自己解了眼前的困境......女人之间的战争,从来都不是男人能掺和的。 “厂公,你去帮朕找一个人。”朱见深撇过太皇太后即将回京以及连运有些诡异的行踪不谈,而是给了郑时均另外一个任务。 “何人?” “于冕。” 郑时均一怔:“陛下说的可是于谦之子于冕?” “正是他。”朱见深点头微笑。 “陛下这是......”郑时均吃不透朱见深的意思,极擅察言观色的他忙不迭偷偷打量朱见深的神情。 年轻的皇帝陛下面带微笑,似乎心情不错,浑没有先帝英宗提到于氏一脉时候的咬牙切齿。 “不知陛下让奴才找于冕......”究竟所为何事? “找到于冕,将这封信交给他。若是他看完之后愿意回京,你就护送他安全回来。”朱见深将一封带了火漆的密信交给了郑时均,“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于冕是被发送到了江西龙门?” “回陛下,正是如此。”当初英宗将于谦处死之后,便将于谦唯一的儿子于冕发送去了那江西龙门,勒令其一生不准回京。不仅如此,英宗派人押送于冕至江西之后,并不曾放心。毕竟于谦在京中为官多年,清廉耿直,声望亦是高的很。英宗害怕有人偷偷将于冕半路放走,更是让东厂派人暗中监视。不仅如此,对于那些被发配各边境之地的罪臣,英宗可是关切的很,每半年便要东厂传信回京,获知他们的近况。因此郑时均对那于冕所在地可是熟悉的很。只是皇帝陛下竟然要召于冕回京?这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郑时均觉得比起多疑的英宗来说,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也并不容易揣摩。 朱见深点了点头:“那你就速速把这件差事办好吧。” “奴才遵命!”虽然心里面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然而郑时均脸上还是一派沉着冷静样,似乎只是一个只听命于帝王的办事机器,而不是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活生生的人。 郑时均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在乾清宫打杂跑腿儿的小太监赵三。因着汪德见他机灵,便将他调到自己身边作了个徒弟。如是这般,赵三在乾清宫下人里头的地位也就高了起来,在皇帝面前当差露脸的机会也比起以前多了。 “参见督主!”赵三一见郑时均,便向他行了一礼。 郑时均朝他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到了乾清宫前夹道旁的一棵古木之后。 “最近宫里头...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郑时均内力极高、耳聪目明,确定了他和赵三周围没有人后,便开门见山地问起了宫中的情形。 赵三垂手恭敬而立:“今日太后娘娘设的端午家宴上,柏妃娘娘坠湖啦。皇帝陛下那时候刚巧赶到,二话不说就跳下湖去救柏妃娘娘了,大伙儿都在议论纷纷呢,说陛下对柏妃娘娘可真是一片深情,不顾龙体安危就下去救娘娘了!” 怪不得今日下午自己虽然传信说有急报,但是皇帝陛下却说有事抽不开身。郑时均恍然大悟。 不过......“这是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等他出了乾清宫,不出片刻也能马上得知这个消息,并不用赵三特意告知。 “若是只想知道这个,本督主就不用费尽苦心把你安插到乾清宫了。”郑时均扫了赵三一眼,言外之意不说自明。太监虽然是宫里头低贱如蝼蚁的大量存在,可是明廷对于太监的管理可是十分严格。入宫的太监一律由宫内专门机构采选,若是自宫者一律不可入宫。虽然只是一个低贱的小太监,但是其来处以及入宫以来的供职处,可是在档案上头写的明明白白。能够瞒过汪德的眼睛,将东厂的人安插到乾清宫,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奴才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赵三见郑时均脸色不妙,马上接话。 “何事?” “宫中皆传闻万姑姑如何受皇上的宠爱,这回又当上了乾清宫的掌事姑姑,若不是前些日子与吴妃娘娘的口角,可能此时早就复宠了。”赵三话锋一转,“可是前些日子皇上从慈庆宫搬出来的时候,去收拾小书房的却是汪公公和我们这些新到乾清宫当值不久的小太监。奴才当时觉得奇怪,还特意问过汪公公。这收拾小书房的机密差事儿,不是应当由受陛下信任的掌事姑姑来做的差事么?但是当时汪公公却叫我们不要多事,只要好好办差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郑时均这话虽是问句,但是心里面却已经有了答案。皇帝陛下对万贞儿的态度,恐怕并不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信任宠爱。再一对比今日他跳湖救柏妃和那封早已准备好多时、想要起复于氏一脉的密信,有一个答案昭然若揭。 ☆、第六十一章 柏芷意外坠湖一事成功惹起了皇帝陛下的怒火,虽未查到是有人故意为之,然而当日在盈水湖畔当值的侍卫们全都被降职、被东厂请去好好盘问了一番。许是皇帝陛下这怒火让宫里头平静了好一阵子,两位太后似乎也不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向皇帝陛下步步紧逼、让他早定新后人选了。时间就这么悄然无波地来到了六月。 六月的天气极其炎热,惜薪司将大块的冰块运往各宫、供主子们降暑之用。然而这般炎热的天气,若是按照正常的各宫份例,所得的冰若是好好保存,也不过能够放在主子的正殿里头,降点暑气罢了,可这对于偌大的宫殿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然而清漪阁的寝殿、正殿、甚至是小书房里头,都放置了好几块像小山一样的冰块。 原因是有一回皇帝陛下到清漪阁的时候,看见柏妃娘娘只披了一件蔷薇薄纱外罩、里头配了件莲青色的抹胸长裙,只堪堪挽了个慵懒的低髻,以一支略显娇媚的洒金珠蕊海棠绢花固定,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听琴。若是不考虑侍立在她身侧的宫女们的妆扮,乍一看之下还以为柏芷成了那画中的唐装侍女。 其实如果光从审美角度来说,柏芷这一身妆扮实在是娇媚慵懒可爱极了。她就像一朵渐渐绽放成熟的玉兰花,初见极其清新雅致,及至盛时,优雅中带了成熟的娇媚。然而皇帝陛下看见侍立在柏芷身侧笑盈盈地为她打着扇子的芳汀和樱草、琉和一并小宫女儿们,脸立马就黑了。 皇帝陛下忙不迭地上前为柏妃娘娘掩了掩蔷薇薄纱长衣,想要遮住她胸前那片皎洁白皙的肌肤,无奈轻薄的纱衣本就是半透明的,根本遮不住。 哎呀这可不行!皇帝陛下十分恼怒,这些都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美景,怎么能够被其他人给瞧去呢?!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不在清漪阁的时候,这些婢子却和柏芷朝夕相对,心里面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芷儿,你这穿的都是什么?这么轻薄,穿了跟没穿似的!”皇帝陛下这话可是过分极了,毕竟这天气炎热,宫妃们若是不出门,在自己宫里头穿着轻薄的纱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是关心则乱,到了皇帝陛下眼里就成了惊世骇俗之举,“你平时的寝衣都没这么薄呢!” 柏芷也不知道皇帝陛下今儿是抽的什么疯,但还是耐了性子回答:“那是自然。陛下,之前天气又不热,我的寝衣自然是没有现在这么薄啦。” 生气的皇帝陛下却置若未闻,而是吩咐打着扇子的芳汀:“芳汀,去拿块毯子来。” 芳汀心里头虽然惊讶,不知道皇帝陛下要做什么,但还是奉命去了。得了毯子的皇帝陛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柏妃娘娘裹在了毯子里头。 柏芷本就怕热,朱见深这举动一下子让她目瞪口呆。好不容易从毯子里头把自己的双手伸了出来,但是却根本挣脱不开。生气地伸手敲着朱见深的胸膛,柏芷惊呼:“陛下您疯了么?大热天的这是在做些什么?” “别动呀。”朱见深把快要被柏芷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毯子重新盖好,“这样子才像样些。” “陛下!!!”比起身形欣长、长胳膊长腿的皇帝陛下,本也不矮的柏妃娘娘硬是变成了小孩子,无论如何都无法从皇帝陛下的“毯子攻势”中挣脱出来。不多时,柏芷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心气不顺的柏妃娘娘终于爆发了。 “好嘛。”皇帝陛下这才讪讪地把柏妃娘娘身上的毯子给拿开了,但是他还是继续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儿,“芷儿,就不能多穿一些么?”天气热,把纤细白皙的皓腕露出也就罢了,自己不介意就是了,可是好歹得把胸前给遮上吧?皇帝陛下心里面真的是十分不乐意,嘴都快撅起来了。 “可是真的是热呀......”以往在家里头的时候,也不像在宫里头这样热。宫外的房子不比宫殿来的大,再加上院子里、屋子旁树木花草来得多,自然就没有像现在这么热了。惜薪司每三日送来的一大块冰块虽然大,可是凿成小块放在殿里头,很快就化了,不穿的少点实在不成。 看着鼻翼上头已经出现了薄薄一层汗珠、索性抢过芳汀手里面的团扇自己扇风的柏芷,皇帝陛下也心疼了。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了自己,总不能让人家夏天都热着吧?更何况,皇帝陛下很快抓住了一个重点。 “若是凉快了,就会多穿些了吧?” “是啊。”柏芷怀疑地瞥了一眼朱见深,弄不明白他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本来以为这件闹剧就这么完了,谁知道午后皇帝陛下刚走,傍晚时分惜薪司就送来了比以往要多十倍的冰块的量。几块小山般高的冰块放在寝殿和正殿里头,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甚至还有了余下的较小的冰块让柏芷叫人送去了小厨房供王女史做膳食之用。 不着调的皇帝陛下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柏芷跟芳汀这么吐槽道,但是心情却变得有些好。 这日晚间柏芷喝着王女史呈上的冰镇过的连心薄荷汤,一边在看从家中寄来的信。 “咦?娘亲在心里头说杞哥哥辞了锦衣卫的千户,去国子监上课了。”柏芷啧啧称奇,“杞哥哥一向不喜欢用脑子的,为什么突然这么上进了?” 果然进了宫,娘娘还是没改掉喜欢黑自家哥哥这个爱好啊......芳汀一边无语,一边说道:“老爷本来就希望少爷能够走仕途这条路,而且少爷小时候很聪明啊,不过十三岁,便已经中了秀才啦。” “有么?”柏芷托腮疑惑地看着芳汀,“为什么我只记得小时候哥哥可皮了,一直和隔壁的小孩子打架呢?” “娘娘您难道忘了,小时候少爷上课的时候您还老是喜欢粘着他。后来夫人没办法,反正您年级也还小,就让您跟着少爷一起听课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芳汀说的是真的,那就该是自己还没有传到柏芷身上的时候的事情了。刚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柏芷的身子也弱,连着躺在床上十天半月的是经常的事情,对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也不大记得了。 柏芷思忖着,继续试探着问道:“可是为什么后来杞哥哥又去了锦衣卫呢?不是说爹本来想让他走仕途之路的么?”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芳汀一脸的悲痛。 总的来说,就是柏杞十几岁的时候热爱和隔壁家的孩子打架,本来是死对头的,后来渐渐打出了感情,竟然成了好玩伴。而柏府隔壁自然也不是什么一般的人家,而是堂堂的锦衣卫副指挥使洛大人的府邸。洛大人家的独子洛索脑袋不好使,更何况草根出神的洛大人觉得自家儿子也不是走仕途的料,索性就跟着老爹在锦衣卫混罢。于是柏杞就这么跟着小伙伴一起在锦衣卫混着玩耍,渐渐被提拔为千户。 “你不说我还真的不知道杞哥哥去锦衣卫竟然是因为这个。”柏芷一脸的惊讶,“而且我也没见过那个洛索哎。” 老爷恨铁不成钢,要不说碍于洛大人的面子,早就把把自己儿子带离锦绣前程的洛索打个半死了,怎么还会让自家宝贝女儿见到那个混小子呢?芳汀在心里面嘀咕,但是这又不好直接跟柏芷说,只能捡了一个由头:“小姐您又不经常出府,前些年身子又弱,且男女七岁不同席,老爷自然不会让少爷带着洛少爷来见您啦。” “这样啊......”柏芷突然想起上元灯节之时自己因为和柏杞芳汀他们走散、和朱见深单独呆了一会儿之后柏杞见到朱见深之时的杀人眼神。这么一想,也是有这个可能啊...... “不过芳汀你的记性真好,而且还很了解哥哥呢!”连哥哥的小伙伴都知道。 芳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哈小姐您别开玩笑了,咱们做下人的,自然要了解主子们啦。” “哦......”柏芷点了点头。很不正常...非常不正常......好好的说着话,芳汀脸红个什么劲啊?更何况,自从自己进了宫,芳汀就随着樱草琉和她们一起唤自己“娘娘”,基本不称自己为“小姐”了。只是寻常的闲聊,她有必要这么慌张么? 柏芷侧过头,去看有些脸红、不自然的芳汀。 不过......说到这个,父亲既然不喜欢杞哥哥带着自己去见他在外头的朋友,那天上元灯会的时候,杞哥哥为什么又会带着袁彬来呢? ☆、第六十二章 各宫关起门来各不相扰的好日子过了没几天,有一个消息传遍了后宫和京城:太皇太后即将回宫! 太皇太后车驾仪仗队进京的时候,柏夫人也和柏大人一同在围观人群里头看热闹。 “太皇太后终于回宫了。”柏大人揽着柏夫人的肩膀,“看来夫人很快就可以进宫去看咱家小芷儿了!” “夫君你又开始没正行了。”柏夫人拍掉了柏大人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示意他这可是在外头。不过嘴角的微笑说明她此刻心情也很好,“多月不曾见到芷儿,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胖了还是瘦了,别人有没有欺负她呢?”天下母亲的心情大概都是一样,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从容端庄都好,提起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就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说到底还是嫁的夫君不好。如果当时随便嫁给宫外头的谁,咱们还不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柏大人撇了撇嘴,“真是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 “夫君!”柏夫人横了一眼柏大人,“又在外头胡说八道了!”事实上,自打柏芷嫁进宫里头之后,柏大人在家里就没少吐槽过。不过在外头呢,还是得注意些影响。 内城里头人头攒动,宫城里头亦是大张旗鼓地准备迎接太皇太后回宫。柏芷同其他后宫女眷一起,跟在两位太后的后头,候在溋水阁里头为太皇太后接风洗尘。 对于这位太皇太后,柏芷可谓是一无所知。尽管曾经拜访过敬妃娘娘,从她那儿得知太皇太后是个仁慈的主儿,可她依旧不敢大意。如果说钱太后和周太后是英宗后宫里头的胜利者,那么太皇太后可算的上是这两位的“前辈”。能在这后宫里头笑到最后的女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小看的。 结果果然如此。 一直到太皇太后的车驾进了后宫,及至众人又耐着性子等了两个时辰左右,太皇太后都没有露面。就算是太皇太后去换过衣衫再到溋水阁,也不需这么久的时间,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都去看钱太后的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等了这么久,钱太后其实也有些不耐。无奈小辈们都在这儿,她又不能发作,只能轻声去问荣姑姑。 荣姑姑应声出去打听情况,最后却有些忐忑地回来了。 “究竟怎么了?”钱太后也是好久没有看到荣姑姑这副忐忑不安的神情了,心里面也是有些不安。 “太皇太后......”荣姑姑看了一眼钱太后,又看了一眼好奇的众人,咬咬牙继续说道,“太皇太后车驾在慈宁宫停留了一会儿之后便去了寿安宫歇息。”荣姑姑虽然说得婉转,可众人皆听出了太皇太后应当不会再来溋水阁的事实。 钱太后脸色有些尴尬,可有些事情总不能不问清楚、让全部的人都白白耗在这溋水阁里头了:“你的意思是,太皇太后在寿安宫歇下了!?”最后三个字的咬音极重、甚至有了些恶狠狠的感觉。 “恐怕是这样。”荣姑姑都不敢去看钱太后的脸色了,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这下子周太后的脸上可是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纵使钱太后能够骑在自己头上,可也不是没有人能治她了!自己之前怎么就忘了这位呢!这个时候周太后还没弄清楚太皇太后讨厌的可不止是钱太后,以后还会坏了自己的好事呢。 而柏芷这些小辈们可对这位太皇太后更加好奇了。竟然能够这么直接地下了钱太后的面子,甚至都不派个人过来说一声、让大家就这么干等着,看来这太皇太后着实是不怎么喜欢钱太后啊。 钱太后死命克制住了自己不满的情绪,耐着性子吩咐柏芷她们三人:“既然太皇太后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那今日的接风宴就这么免了吧。等了这么久了大家也都辛苦了,各自回自己宫里头歇着吧。” “是!”太皇太后再怎么下钱太后的面子都好,起码在柏芷她们面前钱太后还是高高在上尊贵的皇太后。大家恭敬地应了一声,这才告退。 回到清漪阁之后,柏芷一边喝着王女史呈上来的燕窝银耳羹,一边好奇地询问王女史:“太皇太后似乎不怎么喜欢钱太后呢?” “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太后娘娘刚刚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就不怎么喜欢钱太后。”王女史点了点头,甚至还说出了点陈年旧事。 “太后娘娘盛名在外,我还以为定然也会得到太皇太后的欢心。”钱太后端庄贤惠的美名的确传遍了整个大明朝,别的不说,就说当初英宗被囚于南苑之时,钱太后不离不弃地照顾他、甚至是自降身份做些绣工什么的来赚点银钱改善南苑的生活,时至今日仍被传为美谈。这样子的好儿媳,柏芷还以为定然能得到婆婆的欢心。 王女史淡淡一笑:“许是太后娘娘和太皇太后不投缘吧。” “唔,这样子啊。”柏芷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那敬妃娘娘呢?” “敬妃娘娘?”王女史倒是没有想到柏芷会突然提起敬妃,有些愣住了。 “敬妃娘娘不也算是太皇太后的媳妇么?太皇太后是否喜欢敬妃娘娘?” “敬妃娘娘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儿辈里头最得太皇太后喜爱的一个媳妇了。”王女史露出了稍许有些怀念的神色,“敬妃娘娘这样子的得意人儿,莫说是太皇太后了,当初京城里头谁不赞一声汪国公的幺女花容月貌、蕙质兰心!只可惜再好的女儿家入了宫,也就只有听人摆布、命如浮萍的份了......”王女史似是有诸多感慨的样子。 柏芷只觉得这看似简单的后宫关系自己是越发看不透了。然而若是和善的敬妃娘娘当年这么了不得,那自家娘亲恐怕也不是个普通人物!唔.....越发觉得自家老爹可算是捡到宝了。 王女史从自己的回忆里头醒过神来,看着老老实实地喝着自己做的燕窝银耳羹的柏芷,脸上带出了真心的笑意:“不过既然太皇太后回宫了,恐怕咱们的舒心日子就要来了?” “啊?”柏芷懵懵懂懂地去看王女史,对方脸上却满是自信。 为什么王女史也这么说?自己去逸景轩拜访敬妃之时,敬妃也曾暗示过,若是太皇太后回来,局势便会更加明朗。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太皇太后,难道还和自己有什么渊源?柏芷努力去回想,但是记忆里面却是一片空白。 不会又是十岁以前的事情吧...... “娘娘,您听说了么,今日钱太后娘娘去寿安宫请安,太皇太后避而不见呢。”第二日柏芷正在梳妆,樱草就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道。 柏芷瞥了一眼樱草:“你又知道了?” “那当然,怕是太后娘娘还没有回寿安宫,这件事情就已经传遍宫里头了呢。”樱草一脸“快来表扬我”的表情看着柏芷。 这么早就去请安,钱太后也是蛮拼的啊......柏芷暗自思忖,看来太皇太后的确不是很待见钱太后,昨日里驳了她的面子也就罢了,今日竟然也避而不见。 “娘娘,在想什么呢?”樱草见柏芷长久地不出声,忍不住问道。 “樱草,娘娘方才起床,你就不要在这里叽叽喳喳的啦。”芳汀忍不住呵斥,“你还是去小厨房里头看看王女史那儿有什么事情要帮忙吧。” “好吧。那奴婢告退了。”樱草瘪了嘴,泱泱离开了。 柏芷看见樱草离开之后,笑着说道:“我看你平日里对其他小宫女都宽厚的很,唯独对樱草有些不假辞色了。” 芳汀呆了一呆:“有么?”自己做的有这么明显么?其实也不是自己故意针对樱草啦,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奇怪。 “怎么没有?”柏芷笑了笑,“我看啊等我迁宫之后,这宫里头管事姑姑一职就要交给你了。” “迁宫?”这下子芳汀可是真的愣住了,“咱们在清漪阁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提到迁宫一事了?” 柏芷笑了笑:“咱们又不能在清漪阁呆一辈子。” “可是......皇上不是还没有分封后宫么?娘娘您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件事情上去了。”人也真的是种很奇怪的动物。之前宫里头因为立后一事而议论纷纷的时候,芳汀巴不得天天跟柏芷说这件事儿,但是这舒心的日子过久了,也就不愿意再去想这件糟心的事情了。现在柏芷主动提出来,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这件事情搁不了太久。”柏芷摇了摇头,“就算不立后,那也得先分封后宫。皇帝陛下现在仅有的三个妃子,可不能在一个宫里头挤着。” 看着柏芷面上毫无波澜地说着这件事情,芳汀总觉得自家娘娘变了。往日里她虽然不说,可从小陪她长大的自己很清楚,娘娘怕是在回避这件事情。害怕最终的结果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害怕失望,所以宁愿躲着它,避而不谈。但是现在娘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这件事情,究竟是心里面有了一定的把握呢,还是没有以前那么在意结果了? ☆、第六十三章 寿安宫里头,太皇太后方在钱嬷嬷的伺候下起身。 “这人老了,换了个地方住,就睡得不舒服啦。”坐在梳妆台前由钱嬷嬷亲自伺候着梳妆,太皇太后有些唠唠叨叨,“偏偏还有那些个没有眼色的人不知趣儿地往上凑,害哀家也不能睡个好觉。” “太后娘娘也是一片孝心,想要早些来拜访于您呢。”钱嬷嬷一边淡定地帮太皇太后梳着头,一边和太皇太后闲聊。宫里头的婢女们也已经习惯了太皇太后时不时的唠叨,面色无常、静悄悄地各干各的活,训练有素。 “哀家的慈宁宫都已经叫她给占了,谈何孝心?” 这下子钱嬷嬷也接不上话了。太行太后去五台山常住之前,慈宁宫本是太皇太后的居所。虽然离的时间长了,新皇登基、新太后也得有地方住儿,可不派人通报一声便移宫前往,的确是钱太后的不是。 “哼,你也说不出话来了是吧。哀家这儿子和媳妇儿,就从没让哀家省心过。”太皇太后不满地板起了脸。 “依哀家看,这满宫的女人啊,都没有紫菀来的贴心。昨日知道哀家回宫,必定舟车劳顿,便让人送来的补身的药材和哀家喜爱的吃食。”紫菀是敬妃的小字。 “可怜了她单身一人,还要在这宫中煎熬......”太皇太后还在嘀嘀咕咕。钱嬷嬷有些无奈地笑了。太皇太后也已是老人家了,当初的威严和说一不二随着岁月的沉淀,也逐渐给磨成了妥协和唠叨。 “依奴婢看,敬妃娘娘在宫里头应该过得还不错。逸景轩虽然偏了些,可胜在风景卓然。”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够留下一条命,便是好的。虽然钱嬷嬷也觉得敬妃的命实在是太曲折坎坷了些,可是比起杭后之流,她的结局不可谓不好。 太皇太后闻言瞪了钱嬷嬷一眼:“你也觉得哀家这是无理取闹?”昨日回宫,自己不去那溋水阁,这婢子就一直劝着自己去。今日避而不见那钱氏,她又唠叨了一大圈。看来自己在这宫里头的威严真的是不复存在了? 若是其他宫女可能还会叫太皇太后这眼神给吓了去,但是钱嬷嬷跟着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早已深知其秉性。 “太皇太后,这阖宫里头又有谁敢说您的不是呢?”钱嬷嬷哄着太皇太后,“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哼,这还差不多。”太皇太后嘟嘟囔囔地看着钱嬷嬷为自己梳了一个高髻,簪上一支镶宝鹿鹤同春金簪,又戴了两支绵长福盈金步摇,这才梳妆完毕。 “你去将我年轻时候的首饰找一妆匣出来。”太皇太后这么吩咐钱嬷嬷。 “您今日可是要召见这宫中的娘娘?”钱嬷嬷疑惑。 “差不多吧。”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你去召佩兰入宫,陪哀家说说话儿。” “是。”钱嬷嬷毫无意外地应下。就知道太皇太后回京来,头一个召见的便会是柏夫人。 “夫人,宫里已经派了车驾停在府外,说是太皇太后召您入宫呢!”柏府里头,柏大人和柏夫人正在用早饭,便听到了管家来报。 柏大人与柏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倒未料到太皇太后竟然这么早就召你入宫了。” 柏夫人吩咐管家:“先将来人请去喝茶,莫要忘记了打赏。” 管家应声而去,柏夫人也起身准备换过一身装扮,准备入宫了。只有柏大人有些可怜兮兮的坐在桌前:“夫人,不吃早饭了么?” “宫里来的人都候着了,还吃什么早饭?”柏夫人横了柏大人一眼,“老爷,不要闹。” 且不管粘人的柏大人,柏夫人很快就重新换过衣裳、梳妆完毕之后跟着宫里头的车驾入了宫。 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还是旧时风景,然而自己却已不再年轻,如今自己的小女儿都已经入了宫呢!坐在车里看着宫里头的景致,柏夫人不禁感慨万分。 柏夫人的车驾从慈宁宫和康寿宫之间的夹道路过,一直到了寿安宫前的夹道。 “夫人,咱们到了。”去柏府请柏夫人的亦是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太皇太后对柏夫人宠爱的很,因此对待柏夫人也就带了十分的恭敬。 “有劳公公了。”柏夫人从马车里头探出身来,扶着那公公的手、踩在一个小太监的背上,稳稳当当地下了车。若是此时柏芷在这儿看见自家娘亲这行云流水般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的动作,恐怕也会感到惊讶。 “妾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舟车劳顿回京,一切可好?”寿安宫里头,柏夫人笑盈盈地给太皇太后请安。 “哀家一切都好......”太皇太后也是好几年没有见过柏夫人了,直接亲热地喊了她的小字,“佩兰,许久不见,那柏珍待你可好?” “夫君待我自是极好的。”提到柏大人,柏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那就好。”太皇太后也是笑呵呵的,“钱嬷嬷还不给柏夫人看座?”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早有机灵的小宫女搬了绣櫈来。柏夫人也不推脱,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你和紫菀两姐妹,都是天仙一般的人才,可惜所嫁非人......”太皇太后又开始唠叨起来了。柏夫人去看钱嬷嬷,钱嬷嬷马上端了杯茶给太皇太后。 “柏夫人儿女双全、满京城哪位夫人不羡慕柏夫人嫁了个好夫君呢?别说侧室了、便是侍妾也不曾有一个的。”钱嬷嬷阻止了太皇太后想要说出来的话。 “哼,娶了佩兰这般的人才,还想肖想其他的女人?”太皇太后横了钱嬷嬷一眼,“倒是你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听说嫁给了皇帝?”太皇太后询问柏夫人。 “蒙先帝看中,亲自将小女赐给了皇上为妃。”柏夫人笑得有些无奈。 “他就是喜欢胡来。”说起自己驾崩的儿子,太皇太后不但没有半分哀切,反倒是有些看不过眼。 “钱嬷嬷,趁着今日佩兰在这儿,你去将那柏妃也请到寿安宫里头来吧。”太皇太后吩咐钱嬷嬷。 柏芷在清漪阁里头收到太皇太后懿旨的时候十分惊讶。不是说她今早刚驳了钱太后的拜见,这时候召自己去寿安宫做什么? 然而纵然疑惑,太皇太后的懿旨,可不敢不从。柏芷坐着妃嫔翟舆到寿安宫的时候心情是忐忑的。 一路跟着前来迎接的宫女进了正殿,目不斜视地拜见了太皇太后之后,便听得一个略显苍老但带着威严的声音免了自己的礼,并且还赐座了。 也不知道太皇太后今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虽然心里面疑惑,但是柏芷进退有度、并不曾显得慌张。直到......她看见了坐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女子。 那头上簪了一支金镶玉步摇、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眼角隐约含泪的正是自己的母亲大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顾不得恭敬循礼,柏芷惊讶地去看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 那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家,灰色的青丝高高挽起,从容的高髻上头簪了赤金色的簪子和步摇,虽然脸上已显老态,然而不难看出年轻时候定是个绝色美人儿。此时她也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倒显得惊愕的自己有些傻傻的。 柏芷又回过头去看自己的母亲大人,用眼神询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柏夫人只顾着激动地看着柏芷,并没有给她回应。 看着身着玉色绣折枝堆花宫裙、堆云髻上簪了千叶攒金海棠步摇和玉色折枝堆纱宫花的柏芷,她突然觉得几月未见的女儿突然一下子长大了。往日里还向自己撒娇的小女儿情态尚且历历在目,转眼间她却已经有了少妇的风情。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舒展的黛眉,应该是在宫里头过得不错。 柏夫人这才放下心来。虽然也不是没有法子得知柏芷在宫里头的情况,但是柏家都老老实实了这么多年,她也不能给夫君还有女儿添麻烦。 “哎哟,看看你,见了女儿就忘记了我这个老人家了。”太皇太后看见柏夫人像是看着个宝贝一样上下打量柏芷,眼睛里面快要落下泪来,忍不住打趣她。 柏夫人这才反映了过来。抽出袖中的丝帕轻拭眼角的泪珠,柏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让您看笑话了。” “哀家只是感慨时光易逝,昔日在哀家身边撒娇的小丫头,此时也已经成了人家的娘亲了。”太皇太后并不介意柏夫人的失态,“有儿女可惦记,这是你的福气。” 看着进退两难、有些茫然的柏芷,太皇太后笑了:“你看看你,可吓着柏妃了。让哀家想想,她的闺名是唤作‘芷儿’么?” “太皇太后的记性真好。”柏夫人笑了。 “哀家这儿可有给你的见面礼呢。”太皇太后对着柏芷挥了挥手,“你上来让我好好瞧瞧。” 柏芷依言走上前去,太皇太后仔细端详了,突然嘀咕了这么一句:“似是更像紫菀一些。”自言自语之后,她笑眯眯地看着柏芷:“这是哀家给你的见面礼。”说罢她指了指钱嬷嬷手里头捧着的一个红木妆匣。 ☆、第六十四章 “今日太皇太后宫里头的车驾一路出了宫外,究竟是召见了哪家的夫人?”慈宁宫里头,钱太后坐在正殿主位上,其余的一并宫女儿全都老老实实地侍立在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今日太后娘娘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寿安宫里头请安,谁知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板着一张脸回来了。再不会看眼色的宫女都知道大事不妙。说起来,似乎自太皇太后回宫以来,太后娘娘的心情就一直不怎么美妙呢。 “回娘娘,寿安宫里头的涵香说太皇太后召见的是柏夫人。”荣姑姑出去打听了之后才向钱太后回的话。 “是柏珍的夫人?”钱太后略一思索,皱眉问道。 “正是如此。”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哀家倒是快忘记了当初柏夫人出入宫廷时候的风光了。”钱太后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似是想起了从前,但表情并不愉快。 分明自己才是皇后,可是相比之下,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却更加中意信国公之女与重臣于谦之女,且屡屡召她们入宫说话解闷儿。时有传言,说是太后欲在两位小姐之中选出一位,为皇上纳妃。方才成为皇后的自己不过是寒门之女,且那时又未得到皇上的喜爱,若是其中一位小姐真的进了宫,自己如何能与世家之女比肩? 好在最后信国公家的小姐嫁给了郕王为妃,于谦的千金嫁给了柏珍,传闻这才渐渐平息。然而太后对这两位世家女的宠爱并没有因此而停止,纵使她二人已经嫁人,太后仍旧召其入宫陪伴解闷。便是英宗被囚于南苑的前几年,柏夫人甚至还带着自己的儿女进宫拜见过太后。 “听涵香说,柏夫人拜见太皇太后不出片刻,太皇太后便命人召柏妃娘娘前去寿安宫呢。”钱姑姑继续禀报。 然而此时钱太后的脸色却远没有初时听闻柏夫人进宫时候来的平静。 “哀家倒是忘了这一茬了!”钱太后皱眉细想之后突然大笑,“哀家道是为何先帝临驾崩前千般嘱咐,一定要立吴妃为后,原是如此!”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原本从不过问前朝之事的钱太后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到柏芷同于氏一脉、甚至是太皇太后背后隐隐连着的利害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要忘记当初南苑之辱、当初的太后的不闻不问、以及先帝复位之后被处置掉的那些大臣了。 “容姑姑......”她看着垂手恭敬而立的容姑姑,“柏妃绝不能为后!绝不!”不管是为了先帝的嘱托,还是自己的一口气儿,这个柏家的女子,决不能坐上皇后的宝座! 荣姑姑仍旧看着地毯,并没有出声。这个时候,太后需要的并不是质疑或是建议,而是绝对的支持和服从。看上去娴静温雅的女人,若是下了决心,往往会比其他人拥有更大的决心和更多的毅力。二十年前是如此,二十年后的今天,既然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高高在上的地位、口口相传的贤明,那么她的决定就更加不容置疑。 “不知道寿康宫那位,有没有知道这个消息。”钱太后嘴角带了一丝微笑,看向荣姑姑。 “寿安宫的车驾从两宫中间通过,想必那位娘娘也已经知道了。”荣姑姑回了钱太后一句之后看了侍立在旁的一个宫女一眼,那名唤“燕语”的宫女儿向钱太后行过一礼之后,便轻巧地退出了殿外。 钱太后似是没有注意这小宫女的举动,将目光转向正殿里头足有半人高的天青釉暗刻纹双耳花瓶。里头的青莲开的正好,婀娜娉婷的枝干和花瓣就像是二八少女柔软纤细的腰肢。长久的寂静里,荣姑姑朦朦胧胧听到钱太后似是呓语的话:“这后宫里里头,是不是太空了?” 而那燕语一路穿过慈宁宫的前院,又绕了路,溜进了寿康宫的后院里头。 “你知道么,听说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召见了柏夫人。” “后来柏妃娘娘也被召去了寿安宫......” 分外宁静清明的上午,有些话在宫里头偷偷地蔓延开去。 等到皇帝陛下下了早朝,知道柏芷被召去寿安宫的时候,柏芷已经在寿安宫呆了快一个时辰了。 “太皇太后没有见钱太后,反倒是召了柏妃去寿安宫?”本来打算批折子的皇帝陛下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眉毛都快打结了。一向比较冷淡、不苟言笑的皇祖母,突然召见了自己的宠妃,会是为了什么呢?怎么想都百思不得其解。 自打上回端午家宴上头,柏芷在小码头上好好地看着人家上船游湖都掉进水里之后,皇帝陛下对这类莫名其妙的召见的警惕心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想都觉得自家小芷儿可能会在寿安宫吃亏,毕竟在自己的记忆里头太皇太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对象。想着想着,皇帝陛下“啪”的一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御笔。 “皇上?”汪德看着朱见深若有所思的脸,疑惑出声。 “走。”岂料皇帝陛下突然合上了刚翻开不久的折子,站起了身。 “去...去哪里?”汪德有点摸不着头脑。 “去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皇帝陛下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陛下,您这回答也太不走心了吧!昨日太皇太后回宫的时候,不是已经派人过去问候了么?怎么昨日不亲自去,都已经到了现在了,这才想到这茬呢?汪总管表示无语。 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帝陛下呢?汪德立马就跟着朱见深到了寿安宫。 这是汪德头一回见太皇太后,但是走在寿安宫的前院,就已经觉得不一般了。寿安宫的前院里头静悄悄的,但是廊下、小亭子里头,都站着正在做事的宫女儿,见到皇帝来了,也不慌乱,恭恭敬敬地请了安、被叫起之后便躬身候着皇帝陛下走过。 一路走来,原先在前院廊下干活的宫女们在他们身后整整齐齐地侍立成排,神色虽恭但却平静,他们一行人行走间这些宫女们几乎纹丝不动。汪德在心里面咋舌,这太皇太后宫里头的宫女们的气派和修养,绝非其他宫里可比。便是乾清宫里的奴才,他也不敢保证有这分气度。更何况,这些也不是主子身边多么得用的宫女,不过是太皇太后宫里头普通的宫女罢了。 然而急匆匆、一路行走带风的皇帝陛下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觉得寿安宫里头分外的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忐忑。 怀着莫名的慌张心情一路走到正殿门口,皇帝陛下却听见了隐约的笑声。在宫人们的请安声里头大步踏入正殿,见到的却是自家芷儿坐在下首、言笑晏晏的样子。 皇帝陛下觉得这气氛莫名的融洽,匆匆扫过柏芷身边坐着的面容有些熟悉的妇人,他向太皇太后请了安。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哀家这偏僻的寿安宫?”上首的老妇人笑得慈祥,就是话语有些令人尴尬。 朱见深轻咳了一声:“昨日太皇太后舟车劳顿、方才返宫,孙儿便没有来这儿请安。今日想着您已经安置好了,这才过来。”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皇上也算是考虑周到。” 朱见深送了一口气,侧头去看柏芷。然而柏芷并没有看他,反而眼神间有些躲闪,倒像是在顾忌什么似的。 朱见深心里面觉得奇怪,还以为是因了在太皇太后的寿安宫,她才分外的守礼,不敢与自己对视。可是慢慢地,他发现,自家芷儿并没有在留神太皇太后那边,反倒是在偷偷地瞧她旁边的那位妇人。他这才又去看那妇人。 那妇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秀丽、气质卓然。虽然发髻之上只簪了一支金镶玉步摇,但其繁复精致,比起宫内之物、也不遑多让。且她眉目间透着股熟悉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 “皇上想必还没有见过柏夫人吧?”太皇太后笑眯眯地为朱见深介绍道。 朱见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气质卓然的妇人是柏芷的母亲,怨不得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一般。 柏夫人向朱见深行了一礼:“参见皇上。”虽然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皇帝陛下,但是柏夫人却连诰命都没有,能够入宫也是因为太皇太后的召见,因此她一丝不错地给朱见深行了礼。 “夫人快快请起!”柏夫人只欠了个身,朱见深就马上免了她的礼。开玩笑,这可是芷儿的母亲大人,怎能受她的礼? 知道了这是柏芷的母亲之后,朱见深反倒显得有些拘谨起来。虽说与柏芷成亲乃是英宗赐婚,但是朱见深却想在柏夫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说是爱屋及乌也好,总之皇帝陛下的威风突然在这寿安宫里头施展不开来。 而柏夫人这时候也在偷偷地打量着这位皇帝陛下。 ☆、第六十五章 柏芷出嫁那天,柏夫人也只是陪着柏芷在闺房之中梳妆,最后是由宫中女官搀着柏芷上的花轿,因此她并没有能够好好看看柏芷嫁的这个夫婿。 早先见到柏芷皮肤米分腻如雪、明眸皓齿、神色轻缓、步履轻快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宫里头过得不错,柏夫人对朱见深的好感就多了两三分;及至见到他急匆匆进得寿安宫来,虽然说是说要来向太皇太后请安,但是关切的眼神一直往柏芷这儿看,就知道他是记挂着柏芷呢。 毕竟是英宗亲选出来的太子,学识谈吐自是不在话下,便是容貌,也是极好的。 刚刚下朝的皇帝陛下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明黄龙袍,虽然一看便是尊贵不凡,但是举止间并没有让人觉得威压不快。自己向他行礼的时候,他也没有因为帝王的身份而习以为然,反倒是急着免了自己的礼,恐怕也是为了照顾柏芷的感受。尊贵英俊、有修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横看竖看,这样子的男子都应该是天下待嫁少女们梦寐以求的夫君。作为柏芷的母亲,女儿嫁了这么个人,自己也应该觉得快慰满足才是。 可惜,他偏偏是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 不管一开始心里面如何惦记喜欢一个人,最后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初心、把这份爱分薄给其他人,甚至对当初的爱人弃之如履。 这样子的事情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十几年前早就活生生地发生过。正因如此,方才觉得这皇宫可怕。 就在柏夫人悄悄大量完不动声色地打量朱见深的时候,太行太后突然开口了:“皇帝为何如此拘谨?小时候你也是经常到哀家宫里头玩耍的,甚至还见过柏夫人呢,难道你都不记得了么?” 她话音刚落,朱见深和柏芷俱是感到十分惊讶。 朱见深只记得英宗还未亲征瓦剌之前,自己似乎和太后是十分亲近的。甚至万贞儿,原先是在太后的慈宁宫里头当差,后来才调去伺候自己的。但是记忆实在有些久远,中间又隔了几年不妙的童年时期,实在很难记起初为太子时的美妙时光。尤其是自己的父皇再次登记之后,宫中关于前些年的事情就成了禁忌,几乎不再有人提起。就是英宗特赦的敬妃,虽然得以庇护、能在宫中终老,但也常住在偏僻的逸景轩,鲜少露面。至于自己小时候在太后宫里见过柏夫人一事,实在是毫无印象。 而柏芷惊讶的则是另外一回事情。先前太皇太后对柏夫人的亲热已经让柏芷觉得很神奇了,现在太皇太后这话里分明透露出自家娘亲十几年前就经常出入宫廷,甚至还能够见到太子殿下。而她甚至都不曾有诰命在身。 又或者说,有着如此风光过往的娘亲,怎会嫁给自家老爹? 看着面面相觑的朱见深和柏芷,太皇太后似是觉得十分有趣。几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对柏夫人道:“佩兰,你入宫一趟也不容易,就跟着柏妃去清漪阁说些体己话吧。” 柏夫人笑着应了,柏芷下意识地去看朱见深。 朱见深朝着柏芷暗暗点了点头,因着两人离得近,便在宽大衣服下摆的掩饰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好让她安心。 太皇太后打趣道:“佩兰,你看皇帝似是很钟意柏妃呢。不过暂别,也都依依不舍的。” 柏夫人笑了笑,并不接话。 “好了,皇帝,你留下来,哀家有话同你说。”太皇太后收起了促狭的笑意,突然正色对朱见深说道。 柏芷便这么迷迷糊糊地带着柏夫人回了清漪阁。今儿发生的一切似乎太过离奇,让人如堕梦中。坐在宽敞的翟舆里头,柏芷一直握着柏夫人的手。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境,柏芷竟然有些不敢说话。 自己在宫里头的日子过得并不艰难,虽然偶有纠结,但是朱见深对自己的确很好。好到有时候都快忘记了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家人。 但是一旦遇见,心里面的愁绪和对家的思念却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看着怔怔地拉着自己的手也不言语的柏芷,柏夫人一下子笑了。不管柏芷是否嫁了人,在她眼里,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在她怀里面撒娇的小女孩。她轻轻抚了抚柏芷的额头:“傻孩子,怎么只握住为娘的手,也不说话?” “娘亲...”柏芷把柏夫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面,“芷儿好怕这是一场梦哦。” 她这话说的柏夫人的眼眶也有些红了:“可真是个傻孩子...娘这不就活生生地坐在你眼前了么?” “好开心啊。”柏芷一下子扑到了柏夫人的怀里面,“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呢!我有好多的问题想要问娘亲。” 两母女就这么一路黏黏糊糊地回到了清漪阁。 清漪阁正殿的廊下,芳汀笑嘻嘻地帮柏芷和柏夫人关上了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突然进宫了,但是感觉真好啊......芳汀突然间觉得日常见惯的风景都开始变得顺眼起来。 “芳汀姐姐,那位夫人是谁呀?”樱草看着心情极好的芳汀,好奇问道。 “是娘娘的母亲。” “柏夫人竟然进宫了哎,好神奇。”樱草惊讶地回头想看一下正殿里头的情景,可惜门早就被芳汀关上了,她只看见了雕花木门。 “别老呆在这儿闲逛啦。”芳汀轻轻敲了敲樱草的头,“你去周女史哪儿瞧瞧娘娘的簪子做好了没?”前些日子柏芷闲得无聊,以琼花为型画了个花簪的样子,是以数朵小花饰攒成一朵大的玲珑花簪的样子,就连花簪上垂下的流苏,也是由星星点点的花瓣组成,很是别致。 “知道啦......”但是樱草应下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有些踯躅地站在芳汀旁边,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怎么啦?”芳汀看见磨磨蹭蹭的樱草,又问了一句。 “芳汀姐姐,我总觉得......周女史很难亲近的样子呢。”周女史和王女史的年纪比较大,在宫里头的资历比起这些小宫女们来说深了不止一星半点,且女史的地位本就比普通宫女的地位要来得高,周女史又不比王女史来的亲近,老是板着一张脸,樱草生出怯意倒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只不过樱草可是清漪阁里头最古灵精怪、好奇心最甚、最不怕事的小宫女儿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着实是没什么说服力。 芳汀好笑地看着樱草:“我只是让你去看看那簪子的进度如何,又没让你去和周女史套近乎,有什么可怕的?” “好吧......那我去就是了。”樱草撅起了嘴,有些不情愿地离开了。 “芳汀姐姐,王女史让我问问您,娘娘和那位夫人需不需要什么茶点?”樱草走后,琉和从小厨房那里走到了廊下。 现在夫人应该是在和娘娘说些体己话吧......想到这儿,芳汀摇了摇头:“先备着吧,等会儿再说。” “是。”琉和又很快离开了。 果然比起樱草来,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本分一点的琉和啊。芳汀歪了歪头。 而正殿里头,柏芷的确是在和柏夫人说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娘亲,您簪着的这支金镶玉步摇......”柏芷指了指柏夫人头上的那支步摇,“和敬妃娘娘赠予我的那支好像。” 柏夫人脸色微变,有些急切地抓住了柏芷的手:“她将那支步摇给你了?” “是啊...怎么啦?”柏芷有些奇怪地看着突然不那么镇定的柏夫人,“这步摇,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当初敬妃给她这支步摇的时候,她就觉得眼熟,只是当时也并没怎么在意。后来仔细想想,这步摇分明与自己小时候母亲镇重其事放在妆匣里头、告诉自己不要偷偷拿出来把玩的那支步摇极其相似。后来她去拜访敬妃的时候问起这簪子,敬妃也只说年轻时与自己母亲是挚友,因此才有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簪子。只是今日看自家娘亲这个反应,似乎不止于此。 若只是好姐妹间共同拥有的一件首饰,为何得知敬妃把这个送给自己的时候会这么惊讶? “你见过敬妃了?”柏夫人却答非所问。 “嗯。”柏芷点了点头,“最开始的时候在御花园偶遇过,后来我又特意去拜访过敬妃娘娘,她说和您年轻时候是好姐妹。” 柏夫人点了点头:“敬妃乃是信国公之女,她的娘亲和我的娘亲是同族的姐妹。” 柏芷瞪大了眼睛,这层关系敬妃倒是没有告诉自己。原来自己和她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怪不得对自己多有指点。 “这步摇,便是当初我们各自的娘亲传给我们的。若是将来有了女儿,就要把这步摇继续传下去的。”柏夫人的脸上带了怅然,“敬妃命苦,并不曾诞下一儿半女。我还以为,她要将这步摇一起带到土里头,却不想她将这个给了你。” 柏芷点了点头,之后有更加疑惑了:“可是娘亲......” “你是要问我为何不将这簪子给你是么?”柏夫人似乎知道了柏芷想要问什么。 柏芷点了点头。 柏夫人轻轻抚了抚柏芷的额头,却仍旧答非所问:“这步摇,你收着便是,先不要戴。” “为何?” “你听娘亲的话便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柏芷总觉得在宫里头见到的娘亲更加神秘了。 ☆、第六十六章 柏芷和柏夫人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还一起用了午膳,柏夫人这才从宫里头回去。晚上朱见深到了清漪阁和柏芷一起用完晚膳之后,便歇在了清漪阁里头。 朱见深明显地觉得柏芷今天的心情很好。用晚膳的时候便一直笑吟吟的,还体贴地给自己夹菜;晚上一起睡觉的时候柏芷还主动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像只可爱的小猫一样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怀里面,还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朱见深抚了抚柏芷的背:“今天夫人进宫,所以你的心情很好?” “是啊。”柏芷轻轻揉着朱见深的寝衣,“好久没见到娘亲了呢。” 自家小芷儿的心情好久没有这么欢欣雀跃了,朱见深好奇问道:“你和夫人都聊了些什么?” “母亲说爹爹最近迷上了种花,没事的时候就去花园里面浇花,于是花园里面的花都被他浇死了,现在府里面的花匠看见他就头疼呢。”柏芷挪了挪头,找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继续说,“哥哥之前不是去国子监上课了么?就不经常住在家里面了,母亲觉得他这么大年纪了还用功读书真是太可怜了,又想他,就一直跟爹爹唠叨着哥哥究竟什么时候回家。但是又有次爹爹去雁峭楼喝酒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哥哥正在和同窗们喝酒,爹爹把哥哥教训了一顿之后就回府跟娘亲告状,说这个臭小子其实就知道出去玩耍呢,让娘亲不要这么惦记哥哥了......结果娘亲就问爹爹为什么去喝酒,然后把爹爹教训了一顿......哈哈哈真好笑......” 看着在自己怀里面笑得花枝乱颤的柏芷,朱见深略微有些无奈:“这很好笑么......?”自己一想到柏大人平时那么严肃的样子,就觉得他浇花的场景肯定很可怕......再想到那么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柏大人被看上去那么端庄温柔的柏夫人教训,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至于芷儿的哥哥柏杞,看上去也是挺靠谱挺温润的一个少年,因为在酒楼喝酒碰见自家老爹被打什么的......哎,怪不得朝堂之上没有肱骨栋梁之臣啊! “不好笑么?”柏芷止住了笑,想了想之后又道,“不会啊我觉得很好笑啊~” “...看来你和家里人的感情很好。”朱见深觉得自己好像扫了柏芷的兴,想了半天之后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柏芷点了点头,朱见深的胸膛被柏芷的小脑袋砸了几下,忍不住发出了轻轻的闷哼声。 柏芷这才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是不是太开心太得意忘形,把陛下给砸疼了?于是她把头从朱见深怀里面伸出来,老老实实地睡到了枕头上。哎,陛下看上去英武不凡,但其实娇生惯养的很呢,自己的头就轻轻动了两下,他就疼了。 朱见深正疑惑着柏芷怎么突然不抱着自己了呢,躺的笔直的柏芷突然把头侧了过来,一脸无辜道:“陛下,我还是这样躺着吧,感觉您的承重能力不大好。”说着她还伸出手指戳了戳朱见深的胸膛,小眼神可轻蔑。 感到自己被嫌弃了的皇帝一下一下子炸毛:“谁、谁、谁说的!!”说实在的,芷儿睡姿辣么差实在是没理由嫌弃自己吧!自己每次歇在清漪阁的时候,她哪一次不是自顾自把被子卷光然后又占了大半张床的?也就是宫里面床大被子多自己又爱她,这才不跟她计较哒!啧啧,这姑娘要是不嫁给自己那还不得祸害其他人?!这么一想就觉得芷儿和自己真的是绝配啊! 但是柏芷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上方帷幔上水墨莲花的剪影,没有说话。感觉被嫌弃惨了的皇帝陛下一把揽过柏芷,把她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胸膛上:“哼,你躺一辈子都没有关系!” 柏芷故意在朱见深的怀里面动来动去,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相信了吧。” “呵!必须相信!”摸着柏芷的后脑勺,皇帝陛下突然想起了自己刚才想问柏芷的话。哎,被小芷儿这么一打岔,自己差点就忘记了。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芷儿...那个...夫人除了跟你说家里的事情,还有没有说过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柏芷想了想,笑道:“好多事情呢,不知道陛下问的是什么?” “那个......夫人没提到我么?” “啥?”柏芷有些发懵。她还以为皇帝陛下做了这么多铺垫,是想问什么很严肃的事情呢,结果就是这个么? “没..没有吧......”柏芷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然后她的脑袋又在皇帝陛下的胸膛上碾过。 但是皇帝陛下这回顾不得疼,很着急地问:“一点儿都没有?” “娘亲和我聊天,为什么会提起你?”柏芷不明所以。 “哦......”朱见深有些失望,就好像是渴望长辈夸奖的小孩子没有得到表扬一样。 “哎?”看着皇帝陛下意外的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柏芷反过来去抚摸朱见深的背,“陛下,怎么啦” “我总觉得,夫人似乎不是很满意我。” “有嘛?怎么会呢?”柏芷摇了摇头,“你可是皇帝陛下呢!”谁敢嫌弃皇帝陛下啊!那不是嫌命长么? 柏妃娘娘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埋汰皇帝陛下的事情了。 朱见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今日在寿安宫的时候,柏夫人偷偷打量自己的眼神并没有逃过自己的眼睛,自己甚至看到她眼角最后带着的那丝可惜和无奈。 这种想要得到别人肯定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希望芷儿的母亲能够认可自己。 “我觉得母亲应该挺喜欢陛下的。”柏芷安慰朱见深,“母亲说觉着我在宫里面过得不错,该谢谢陛下呢!” “真的么?”朱见深去抓柏芷的手。 “是啊,骗你干什么?” “那你觉得呢?”朱见深热切地看着柏芷。 “我觉得什么?”柏芷稍微有些疑惑。哎,为什么觉得陛下今天很感性的样子呢? “你觉得......在宫里面过得好么?”柏芷隐隐绰绰能看见朱见深充满期盼的眼眸,分外的亮。但是这时候她反倒没了刚才的闲适。 “还...还行啊。”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敷衍。 朱见深一下子泄了气。的确,这个皇宫,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讨厌,从小在一个如此和睦的家庭里面长大的柏芷又怎么会真正喜欢? 看得出来自己的答案令朱见深不是很满意,但是她并不想撒谎骗他。不过转念一想,比起进宫前母亲嘱咐自己要在宫里头格外小心这样子的话,自己进宫之后的日子算是舒坦的。奴婢们都不是特别难缠;太后们虽然不是很喜欢自己,但也不会故意为难自己;至于自己一开始很担心的那个万贞儿以及慈庆宫里面的吴王二妃,也都没有故意找自己麻烦。唯一让自己觉得伤心的,恐怕就是上回掉进盈水湖里头了。不过这件事情最让人失望的其实是自己并没有怀孕。总的来说,自己的运气还算挺好,进宫以后的日子也算顺心吧。 不对,严格来说,也并不是因为运气好。 生活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如果你觉得简单,那多半是因为别人在为你背负生活的艰难。柏芷突然想起来前世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在现实生活里面处处碰壁的时候,公司前辈安慰自己的一句话了。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喜爱、庇护,如果不是他头一天就帮自己在下人们面前立威、如果不是他在花朝宴上为自己解围、如果不是他特意吩咐尚宫局和二十四衙门要好生伺候、如果不是他在端午宴会上突然赶到,别说在宫里头过得好、不受下人和其他贵人们的无视和欺负,就是自己这条命,恐怕也要折在宫里头了。自己的确不会水,那天要不是他亲自跳下湖救自己,就凭那些隔岸观火的主子和下人侍卫们,恐怕会很艰难。更何况若有心怀叵测者该当如何? 人总不能贪心想要更多。虽然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给自己烈火烹油般热烈无尽的宠爱,但是他的关心和喜爱却细水长流般细细密密地渗进了自己生活的一点一滴。相比之下,这样的喜爱更加清和和来的长久。 想到这儿,柏芷想去拉朱见深的手,想真心实意地跟他说谢谢,但是还没来得及碰到他的手,却已经又被他抱进了怀里面。并不是像以前那样子温柔的怀抱,他抱得很紧很紧,感觉自己都快融进他的怀里面。难受,但是却不想挣脱开来。 柏芷听见朱见深在自己耳边郑重说道:“以后,只会更好。” ☆、第六十七章 朱见深的话柏芷倒是没有细听,但是不久之后朝堂上头却刮起了一场新的风暴。 英宗以“欲另立”之罪处死的于谦之子于冕突然被召至京中,皇帝陛下不仅为于谦平反,还任于冕为京兆尹。 皇帝陛下此举实在是出人意外,莫说大臣们没有想到,就是当初替朱见深送信给于冕的郑时均都没有想到。当初于谦之罪乃是英宗钦定,但是朱见深不过登基数月,就为于谦平反,还将京兆尹的官位交给了于冕,这背后的用意,实在是耐人寻味。 京兆尹虽为正四品,却在天子脚下做父母官,京中之事事无巨细皆要过了他的眼,方才成事。京中达官贵人虽多,可也要给京兆尹三分面子。皇帝陛下把这么重要的位子给了于冕,相当于把国都的安全托付给了他。 先是为其父平反,后又予其重位,于冕自然会尽心尽力。 早有锦衣卫、东厂占着京城兵马,现在又放了个于冕在京兆尹的位子上,这位年轻的帝王算是把整个京城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面了;且不顾先帝之面为于谦谋反,皇帝陛下可也算得上是敢作敢为。 其实当初英宗将于谦处死之后,不知是否天意,当初诬陷他的石亨等人不是被英宗寻了由头降罪,就是自己贪污事败而落马,整个朝堂本就被英宗清理的差不多了。而那些想趁着新帝刚刚登基而作祟的小人也因于冕复用一事而有所忌惮、停了手脚,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前所未有地清明起来。 只是也有那历经数朝不倒的世家或是有心人发现,这新任的京兆尹,不就是现在正受宠的柏妃娘娘的舅舅么?这皇帝陛下此举究竟是为了整治朝堂,还是博得美人一笑,亦或是两者皆有之呢? 不过聪明人是不会把这事儿说破的。 原以为这件事算得上耐人寻味,没想到皇帝陛下像是故意要引起大家的慌乱似的,三月孝期刚过,突然册封后宫,堵了众人的口舌。 册封柏氏为柏贤妃,为毓德宫主位;王氏为王齐妃,为永宁宫主位;吴氏为吴定妃,为永和宫主位。 这让之前总是催着皇帝立后的两宫太后措手不及。都说君无戏言,既然已经册封了后宫,那这名位和封号若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短期之内怕是无法更改了。两宫太后各自的算盘就这么落了空,心里面自然不舒服,可是皇帝这回也并不是特别过分,总算是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太皇太后回了宫,且没有给两宫太后好脸色看,在这件事上两位太后太真不能逼得太紧。 然而这册封后宫的旨意真的是一碗水端平了么?其实并非如此。 妃嫔的封号这么多,为何皇帝偏偏选了这三个封号?仔细琢磨,高下立现。 贤者,仁义合道、宠至益戒、行义合道、明德有成、内治隆备、内德有成也;齐者,裕以安民、渊衷湛一、端重自毖也;定者,大虑静民、安民大虑、纯行不爽、安民法古也。 看上去这三个封号都是好意头,但是仔细想来,自有深意。究竟为什么,恐怕也只有皇帝陛下自己心里头清楚。 封妃之后,皇帝还要对其家人进行恩封以示荣宠。柏贤妃之父柏珍由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升为从三品指挥同知;王齐妃之父由从九品鸿胪寺序班升为从九品署丞;吴定妃之父由从八品顺天府知事升为从六品推判。 虽然后宫里头对封妃的旨意议论纷纷,可是这些柏芷都没有在意。她最开心的是,皇帝陛下在恩封自家老爹的时候顺便捎上了娘亲,给了她一个诰命,是为从三品淑人。 这下子,娘亲有了诰命在身,自己也可以偶尔召见她进宫陪自己说说话啦! 况且,柏芷还忙着移宫一事。既然封妃旨意已下,自己也有了自己的寝殿,那就得早些从慈庆宫里头搬过去了。虽然收拾整理东西这些事情不用柏芷操心,但是好歹也是住了这么久的清漪阁,突然要搬走了,也是怪舍不得的。更何况慈庆宫假山后头的水榭,自己统共才去了一次,这回搬走,恐怕也很难有机会再去了。 心里放心不下,柏芷不知不觉就带着芳汀走到了慈庆宫后院假山附近。芳汀是不知道假山后头别有洞天的,只当自家娘娘是要搬走了,有些舍不得慈庆宫的景致,便出来转转。岂料也是事有凑巧,主仆二人正正好好就碰到了住在偏殿里头的齐妃。 这还是上回端午宴之后柏芷头一回见到齐妃,还没等柏芷打招呼,齐妃直接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向她走过来了。 “哟,可算是遇见你了。”她还颇为热情。 对方这么热情,自己自然也不能太过冷淡。柏芷笑了笑:“好巧啊,齐妃。” “可不巧呢。”齐妃捂嘴笑了笑,“大家都住在一个宫里头,遇见是正常事儿。也就只有你和定妃只知道闷在屋子里头,也不出来走动,这才遇不着呢。” 齐妃这话还真是挺有道理,不过她一埋汰就埋汰了两个人,柏芷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是齐妃似乎并不介意,她继续说道:“真是......你看上去呆呆的,除了长得好看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陛下喜欢你哪里......”她话音未落,跟在一边的栗绛就去偷偷扯她的宫装衣袖。 真是......自家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平时不冷不热的,见到这贤妃娘娘就尤为热情,只不过老是讲些让人尴尬地话。还会不会聊天了!? 齐妃其实长得很好,极美、极艳。虽然柏芷见她的次数不多,可齐妃的风姿确实令人一见难忘。此时她略带些慵懒而又自然地跟自己说话,就算是在埋汰自己,可对着这么好看的脸蛋,却让人生不出气来。看着极其妩媚动人的齐妃,柏芷不由想起了一句诗: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可是这样子的美人,朱见深却给了一个“齐”这般木木的、多少让人有些索然无味的称号,可真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看着柏芷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齐妃伸出自己手中的洒金芙蓉宫扇在她面前挥了一挥:“说你呆可还真的呆了,想什么呢?” 柏芷这才回过神来,似是鬼使神差一般地脱口而出:“你可真好看!” 芳汀看着自家娘娘又在犯傻,而且还是在齐妃娘娘面前,不由在心里掩面而泣:哎哟我的娘娘啊,您可给我争气点啊!对着竞争对手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本来齐妃娘娘就在埋汰您了,这下子人家更是不会放过你啦! 但是芳汀没想到的是,这位齐妃娘娘也不是普通人。 柏芷这句话很好地取悦了齐妃,她用宫扇遮住了自己半张芙蓉面,娇笑道:“本宫知道自个儿丽质天成,贤妃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儿,竟说老实话!” 此言一出,芳汀和栗绛均都露出了无奈而又操心的神色。对视一眼,两个侍女突然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跟着一个不大靠谱的主子,大抵就是充满了无奈吧!生活啊...... 齐妃自我陶醉完,还特意捏了捏柏芷米分嫩的脸蛋儿:“上回你掉进湖里头之后,陛下把你看得跟宝贝似的,我就更少见到你啦。现在看来,你过得还不错嘛~小脸蛋都开始长肉了。” “真的么!”柏芷有些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王女史的膳食做的实在是太好吃了,自己都开始胖了么! “逗你玩的。”齐妃看了一眼惊恐的柏芷,悠悠开口。 ......柏芷一时之间无语。 被齐妃这么一打岔,柏芷也就忘记了假山后头的水榭。两队主仆一起看着院子里夕阳欲坠未坠的壮丽景色,天空都被染成了一片艳丽的金色,让人有些眩晕。久久都没有人说话。 许久,齐妃才慢悠悠地扇着自己的宫扇说道:“虽然是在宫里头,可是这真好看啊。我会永远记住的。” 她这话说的倒像是快要离开的人一样。柏芷猛地侧脸去看齐妃,但是也不知道是否夕阳太过耀眼,她只看得到一片光晕。齐妃的脸模模糊糊,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让人猜不透。 ☆、第六十八章 夕阳西下,芳汀和柏芷在后院与齐妃别过,回到了清漪阁里头。华灯初上,在慈庆宫内小道上穿梭行走,一路走回殿里头,看上去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竟然也有了温暖的感觉。 不同于正殿偏殿的庄重,清漪阁的飞檐显得更加灵动。檐角的走兽被霞光映照出了几分可爱,檐下挂着的风铃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作响,声音轻微但悠长。 住在清漪阁这么久,但从外头认真打量它却是头一回。可是这么仔细一看,却觉得越发可爱动人。 “要离开这里了,真是有些舍不得。”柏芷对跟在自己身后的芳汀说道。 “不是您说的嘛,咱们也不可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之前柏芷那么果断,现在突然又流露出了对这儿的舍不得,芳汀倒是有些看不懂了。对于芳汀来说,只要是跟着柏芷,住在哪儿倒是无所谓。 “咱们去了毓德宫的话,你不会想念这里么”怎么说也是入宫以后最初的落脚之地。 “总会有的。”芳汀眨了眨眼睛,从最初的陌生到现在的熟悉不过也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只要是有柏芷在的地方,她就觉得安心又稳定。进宫之前她答应过夫人要好好照顾小姐的,这皇宫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小姐嫁进来的地方。不管在哪儿,只要好好伺候小姐就成。芳汀认真地看着柏芷的眼睛:“不过只要和娘娘在一块儿,搬到哪个宫里头都无所谓。” “芳汀......”柏芷愣了一下,“干嘛说这些让人心里面难受的话。”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芳汀,现在成了陪在自己身边的最可靠的人。但是若是可以的话,柏芷希望芳汀不用孤身陪着自己在这宫里头呆一辈子。这皇宫对于自己来说可能是终老之地,但是没有理由让芳汀也一辈子呆在这儿。死去的宫女,最后的归宿就是冷宫里的那口深井。那么冰凉、那么挤,自己怎么舍得让芳汀也去那里? 芳汀应该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有自己想要度过余生的人。如果可以的话,芳汀也可以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日子。只要她愿意。 但是看着芳汀的笑颜,这些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里面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芳汀心里面,其实也是有喜欢的人的。正因为如此,询问芳汀以后的归宿的这番话,才更加难开口。 柏芷自问并不是圣人,也早已习惯了主仆有别的这个朝代,但是芳汀总是特别的,她想要给她一个好的归宿。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的想法未必就是芳汀想要的。 也罢,过段日子再说吧。 “娘娘,刚才在院子里头,您为什么和齐妃娘娘说这么多的话儿?”不知道柏芷心中所想的芳汀仍旧一心一意地在为柏芷操心。 “遇见了,就聊聊呗。”柏芷的思绪被芳汀这个问题拉回了现实。说实在的,对于美丽张扬但是又率真大方的齐妃,她并没有办法去讨厌。 “那可是齐妃娘娘!”和自家娘娘拥有同一个夫人的美丽又危险的女人。齐妃又不是随便什么人,娘娘的心什么时候这么宽了,不但能和人家言笑晏晏地说话,而且刚才还夸齐妃好看来着吧?那个傻乎乎的样子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 “怎么啦?”柏芷笑了笑,“齐妃人挺好的呀。” “可是您和齐妃娘娘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吧?”上次娘娘掉进湖里面,大家都说是意外,她可不信。这宫里面的娘娘啊,看上去一个个和气善良的很,但是背地里再打什么主意只有她们自己清楚。这齐妃娘娘猛不丁地和自家娘娘变得这么熟稔,总觉得有些古怪。 “也是啊......”柏芷仔细回想了一下,芳汀说的倒还真是没错,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对齐妃的好感,“我真觉得,齐妃挺好的。”虽然齐妃确实古古怪怪,在朱见深面前作出一副极其想要得宠的媚俗样子,但是柏芷知道她心里面也清楚这样子朱见深反而会更加讨厌她。又或者说,她想要的就是朱见深的厌恶。如果她在朱见深面前也是平时那般张扬但不矫揉造作的样子,怕会更让人喜欢一些。 呵!娘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芳汀还想说话,但是柏芷的话已经堵住了她的嘴:“也就是遇见的时候聊聊天,你不要想太多了。” 芳汀也说不清楚自家娘娘究竟是洞若观火还是识人不明,但是柏芷的眼睛里头却带着笃定和信任,让她说不出其他反对的话。 那位齐妃娘娘,真的是个好人? 芳汀跟柏芷说话的时候,齐妃和栗绛也回到了偏殿。不同的是,栗绛并没有就刚才齐妃和柏芷亲亲热热地交谈多做评论。 反正说了也是无用。齐妃的脾气她也已经摸清楚了,这个时候再跟她说什么不该和贤妃娘娘那么亲近,那也是无用,反而惹她生气。 更何况,既然三个妃子当中都没有人坐上皇后的宝座,那齐妃就还有机会。而且栗绛心里清楚,大人不会把所有的宝都压在娘娘一个人的身上。 倒是齐妃看见栗绛若有所思的样子,主动开口:“栗绛,明儿迁到永宁宫之后,你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栗绛疑惑。 齐妃只是神秘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相比起迁宫时候搬搬抬抬的麻烦事儿,柏芷操心的反而是尚宫局派来伺候的新人。现在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封号,成了一宫主位,宫里头伺候的人自然比以前多。尚宫局又新派来了四个宫女,就连二十四衙门那里也派来了四个小太监。 原先在清漪阁里面伺候的人的底细还没怎么弄清楚,又有新人进来,也是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不过朱见深倒是先过来给柏芷打了个招呼,送到毓德宫的四个宫女里头一名名唤“栀子”的宫女儿是他特意寻来的信得过的下人,精通医术,以后柏芷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先让栀子看看;至于其他的宫女儿,也都是特意让尚宫局送过来的身家清白的宫女儿,与其他宫里头的人并无牵扯。 柏芷感慨,上回自己坠湖一事,朱见深恐怕也是心有余悸,这才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会医术的栀子。自己并没有怀孕,他也应该是有些失望吧。只是自己当时心情也比较低落,他忙着哄自己,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这样子一来,既然这些宫女儿知根知底,那倒是好办了。原先跟着两位嬷嬷的两个粗使宫女儿仍旧跟着嬷嬷们当差,尚宫局新送来的四个宫女跟着自己宫里面的四位女史当差,至于樱草和琉和,就在殿里头伺候着。 说起来,清漪阁原先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恭恭敬敬的,并不需要柏芷多花心思。这一点上王女史后来也帮了不少的忙。王女史是昔年在敬妃身边伺候着的老人,因着敬妃对其有恩,她也算得上是敬妃得用的心腹。后来因着柏芷娘亲和敬妃之间的这层关系,敬妃对柏芷多有关照,甚至也让王女史多用些心伺候着柏芷。 王女史本就是知情识趣之人,再加上敬妃的嘱咐,伺候柏芷以来就更加尽心了。这也就是当初柏芷葵水未至、王女史知道之后嘱咐芳汀先不要声张,但是芳汀反因此对王女史产生疑心,柏芷笃定王女史不会加害自己的原因。 这宫里头的下人,是最擅见风使舵的,如果不是其他宫或者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跟了一个前途大好的主子,自然没有拆自家主子台的道理。柏芷这么受宠,下人们伺候地更加尽心也是很自然的事情。清漪阁这么多下人里头,唯一显得奇怪的就是最初自命清高、后来被柏芷当做针线娘子和制簪匠人来用的周女史。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默地呆在自己房间里的周女史有些奇怪。 之前为了搓搓她的傲气,柏芷特意画了些花样子,让周女史刺绣或者是做些小首饰出来,她也很快就能完成了。但是大约两个月前画了花样子让她去做的那支玲珑花簪,却是过了许久都没有完成。 周女史,似乎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这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能在当差的时候很明显地显示出自己的情绪,恐怕就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因此柏芷特意问了芳汀,最近周女史可有什么异样?芳汀却答周女史一直就呆在自己的屋子里面做簪子呢,并没有出去遇见什么人啊。 但是仔细一想,之前让樱草去问周女史那支玲珑花簪的进度的时候,周女史似乎说过制作簪子上头的流苏所用的细缕银丝不够用和花托的制作极耗时间,想要去尚服局里头看看有没有这些材料。 除此之外,周女史应就没再外出过了。那么在尚服局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第六十九章 其实月前周女史的确因为制簪材料不足而去了一趟尚服局。 尚服局这地儿周女史可不陌生,穿过四四方方的院子,就到了尚服局的正堂。清漪阁柏妃娘娘处伺候着的女史,要什么东西没有?周女史跟管着这些东西的库房女史说了来意之后,对方便殷勤地去开库房,帮周女史拿这些东西了,只不过正在巡视尚服局的金尚服正巧也到了库房这边。 按理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尚服大人,另一个是在妃嫔处伺候着的女史,两人并无交集,互相打了个招呼也就过去了,偏金尚服开口刁难了见到她之后就面色不佳的周女史。 “哟,这是在哪儿伺候的女史,好大的派头,看见我也不请安?”金尚服和周女史年龄相仿,俱在三十开外,但是一个身着尚服的服色,显得尊贵雍容,后头还跟着个机灵的小宫女伺候着;另一个只着女史的常服、孤身一人,再加上金尚服有意刁难,周女史的气势硬生生矮了一大截。 若论官阶,周女史的确比金尚服差了四级,金尚服这话倒也没有说错。周女史不情不愿地向金尚服请了个安。金尚服这才回头去问那管库房的女史周女史的来意。知道了周女史的来意之后,金尚服微笑:“周女史制簪的手艺那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几十个小小的花托,何须到尚服局来要现成的,自己做了不好么” 周女史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因着前些日子被柏芷打压,这才收敛了一些、忍着一口气在跟金尚服说话,但金尚服一再刁难,她也忍无可忍:“金锦屏,你不要太过分!” 周女史这句话早就吓坏了管库房的女史和跟在金尚服后头的金铃。两人都不是蠢人,马上就弄清楚了眼前的情况:这周女史恐怕和尚服大人之间的梁子可深啦,瞧两人之间这火药味儿! 金尚服被周女史这句话也带出了脾气,回过头来对库房女史和金铃道:“我有话和周女史说,你们先出去!” 提着一颗心的库房女史和金铃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还帮忙带上了库房的门。 “好久没见尚服大人这么生气了。”两人一同背对着库房的门站着,金铃和库房女史聊了起来。 “别说你刚刚进尚服局一年,我在这儿都快呆了四五年了,也极少见尚服大人这般生气。”库房女史摇头,“可是周女史是清漪阁柏妃娘娘那儿当差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啊,尚服大人这样子为难周女史真的没关系么? “哦?柏妃娘娘?”金铃歪了歪头,“上回我还跟着尚服大人一起去清漪阁送簪子呢,柏妃娘娘看上去可亲切,也没端着什么架子。” “傻姑娘哟......”库房女史拍了拍金铃的头,“那是柏妃娘娘刚进宫不久吧,现在太子殿下都成皇帝陛下了,柏妃娘娘自然也今非昔比。” “是么?可我觉得柏妃娘娘是个好人。”金铃摇了摇头。 “好吧这都不是重点,尚服大人怎么和周女史在里面吵了起来?”库房里面两人的声音有些大,库房女史忍不住回头想要把耳朵凑上去听。 “姐姐,你可别这样。”金铃一把揽过了库房女史的手,把她从库房门上给扒了下来,“我虽然不知道尚服大人周女史间有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想要在这宫里好好待下去,就要学会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好吧......被这个还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给教训了......库房女史讪讪地重又背过身来站好,不愧是尚服大人的亲侄女儿,训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其实金尚服原先不过就想故意为难周女史一下,让她服个软,没想到对方却直接在库房女史和金铃面前公然和自己对着干,金尚服顿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周嫣,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史,还自命清高些什么?”金尚服说话间就带了些尖酸刻薄。其实两个旧识在一起若是吵起嘴来,也不过就是翻翻旧黄历罢了。 周女史也是不甘示弱:“金锦屏,若不是当初我想让,今日这尚服的位子,也不会是由你来做!” 金尚服冷笑:“你以为你还是当初尚服局里面的红人么?如果你当初没有辞了直升典衣的这个机会,那今日这上尚服的位子才有可能由你坐。只可惜......”金尚服看了一眼周女史有些灰败的脸,继续说道,“只可惜有人贪图皇后宫里的近水楼台,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好前程!” 周女史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可是金尚服却没打算放过她:“你知道于冕回京了么?” 周女史一下子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金尚服冷笑,“那个被你抛弃的于冕又回京来了!” “他......”周女史声音里带着颤,“他怎么会回来?” “是啊,一个被发配的人怎么突然又回京了?”金尚服眼里带了恨意,“你以为他必然客死他乡回不来了是不是?” “我...”周女史哑口无言。 “当初于冕让你趁着景帝登基、恩赦宫女的机会出宫,你偏偏不听,就像着了魔一样,典衣的位子也不要,硬是要到皇后宫里面去当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么?”金尚服好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带着恨意的话一开始就无法停下,“现在可真是天道轮回,于冕不但没有死在龙门、还回了京,你这般自命不凡的人才,现在却在清漪阁伺候着他的侄女儿。” “你说什么......”周女史本来来沉浸在回忆里面,却突然听到了更加让人惊讶的话。柏妃......是于冕的侄女儿? “你不知道柏妃的娘亲正是于冕的胞妹么?于冕为了等你出宫多年不曾娶妻,可他妹妹的女儿却都已经这么大了,还做了你的主子,你说这不是报应这是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周女史仍旧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金尚服笑得很是痛快,“托你的服拒了典衣的位子,由我顶上了,我一步一步坐到了尚服的位子,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你一个小小女史要来得多。” 是了......这宫里头从来没有秘密。以金尚服的位子,要知道宫里头一点不算是隐秘的小秘密,自然比自己要容易许多。 那个人......要回京了么?周女史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发疼,但是并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不甘心!金锦屏说的没错,自己在宫里头这么多年究竟都做了什么!当初手艺比自己差的金锦屏现在都已经成了掌管尚服局的尚服大人,而自己却还顶着小小的女史的名头,还要看一个入宫没多久的丫头的眼色! 被金尚服所说的消息打击到了的周女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清漪阁,她甚至连细缕银丝和花托都没有拿。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昏了头,听了那个大人的唆摆,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但是当初那个大人的话自己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人这辈子就这么长,你真的要像尚宫局的那些老太婆一样整日为他人做嫁衣裳、孤独终老?” “你瞧瞧英宗的周贵妃,人家之前也不过是太后宫里头的一个洗脚婢而已。以你的容貌,若是当初是你在太后宫里面,英宗看上的恐怕就是你了......” “新皇登基,皇后宫里面还缺一个女史。要是去了皇后宫里面,那得见天颜的机会可是多得多呐!” “怎么样?要不要去皇后宫里?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 就因为他构筑的虚妄灿烂未来,自己不仅背弃了一直等着自己的于冕,还放弃了晋升典衣的机会。可是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笑话!皇后很快失宠、杭妃得宠,最后皇后甚至被废后,打入冷宫。 但是这个亏自己却只能打碎牙吞下肚,无法向他人诉说!所以说,自己在宫里头的这十几年,就是个笑话! 金尚服的话给周女史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第七十章 虽然柏芷不知道周女史在尚服局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这一个月来整日消沉的样子让她有些担心。若不是因为下人们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柏芷希望这些人都能好好地陪着自己在宫里头走下去。可是周女史这个样子,对于新来的这些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榜样。循着芳汀说的话,柏芷让芳汀亲自去尚服局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终于出了多年来闷在自己心里面的一口气,金尚服这一个月来全都是神清气爽的样子,对待下头的人也宽容了许多。整个尚服局里面唯二因为当日金尚服和周女史在库房里面的争端而觉得莫名困惑的恐怕也就是库房女史和金铃了吧:也不知道尚服大人和周女史究竟说了什么,周女史一脸奔溃地怏怏离开了尚服局,连本来要来取的那些个材料都没有拿走。 可是尚服大人和周女史说的话恐怕也只能成为秘密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库房女史和金铃心里头可是明白的很。时间久了,两人也就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直到芳汀到尚服局来问,她们这才又想起这件事情。 “周女史那日的确来过,只是后来好像有什么急事,很快就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呢。”芳汀现在可是毓德宫的管事宫女儿,金尚服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对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是么?”芳汀看着笑盈盈的金尚服,多少有些不信,“那日周女史跟我说过要来尚服局取做簪子的材料呢,因为娘娘的簪子催的急,所以周女史也不敢怠慢。可是奇怪的是她不仅两手空空回宫不说,整个人的精神也不大好呢。”芳汀也开始半真半假地试探。 “是么?这我就不大清楚了。”金尚服去看库房女史,疑惑问道,“那日周女史是来取什么东西的?” “是细缕银丝和花托。”库房女史毕恭毕敬答道,“因着这两样材料平日里咱们尚服局用的也多,没有备用的,奴婢只得去库房最里头找,可是出来的时候周女史就不见了。奴婢还以为周女史不急着要、再加上等的不耐烦了这才先行离开了,也就没有在意,这都是奴婢的疏忽。”在宫里头能好好混到现在的,都是老油条。 “这样啊......”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虽然仍旧不怎么相信,但是芳汀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那就有劳姑姑把材料给我吧,娘娘还急着等周女史把那支玲珑花簪给做出来呢。”看来周女史在尚服局的人缘不大好啊,大家都是把错儿推到她身上嘛。 “芳汀姑娘,真是对不住。那些材料现在还在库房最里头,仍需要翻找呢,要不等我找出来再差人送过去?”库房女史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 “也成.....”芳汀略一犹豫,“那就有劳姑姑啦!” “姑娘这话严重了。”库房女史笑眯眯的,“这是奴婢的分内事儿。” 得,最终还是没弄明白周女史为什么突然那么消沉。芳汀没有久呆,径直回毓德宫向柏芷回话了。 芳汀到毓德宫的时候,皇帝陛下也在。看着整理得七七八八的毓德宫正殿,皇帝陛下环着柏芷很是惬意:“总算是搬到宽敞的地方啦。”而且毓德宫还是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自己过来看芷儿也很近。 “娘娘,尚服局说过会儿会把玲珑花簪的材料送过来。”芳汀向皇帝陛下请了安之后跟柏芷汇报了一下尚服局的情况。 “其他的没打听出来?”柏芷微微靠在朱见深的肩膀上。 “没有。”芳汀摇了摇头,“奴婢觉得......周女史的人缘似乎不怎么好。”芳汀说的挺婉转,但是柏芷却是一下子会意。看来周女史这脾气真的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啊。 “什么事?”环着柏芷的皇帝陛下听着柏芷和芳汀像打哑谜似的对话,十分好奇。 “没什么......”柏芷摇了摇头,“只是最近周女史有些奇怪罢了。”其实有些小事并不需要劳动朱见深。 “是么?”朱见深若有所思。 “陛下我们去后院逛逛吧。”柏芷是毓德宫的主位,但现在朱见深的妃子统共也就三个,因此毓德宫并没有居住其他的低位的妃嫔,算是柏芷一人居住。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并不用多加顾忌。 “也好。”朱见深笑了笑,紧紧牵起了柏芷的手,“好久不曾这么悠闲了呢。” 看着柏芷和朱见深相携而去的背影,芳汀微微一笑,陛下和娘娘这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好! 而那边厢库房女史将细缕银丝和小的银质花托准备好之后,交给了金铃:“就劳你去毓德宫走一趟啦。”这件事儿也就只有尚服大人、自己和金铃知根知底,还是交给机灵的金铃去办比较放心一些。 “姐姐哪里的话?难得出尚服局一趟、出去逛逛,也算是美差一件吧。”金铃笑眼弯弯。 金铃心情甚好地捧着托盘走在重华宫前的夹道上时,正巧看见自己前方四五丈开外有一名宫装丽人正带着一名侍女走在夹道上。 再走得近些,甚至能看见这位宫装丽人身着飘逸奢美的累珠叠纱米分霞茜裙,惊鹄髻上簪着名贵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然在皇帝陛下的三位妃嫔里面,金铃虽然只见过柏贤妃娘娘,但是观这美人一身的行头及难掩的风华,也不难知道这应当是王齐妃和吴定妃娘娘其中之一。于是金铃端着托盘、垂着头避在了夹道的边上。 这名宫装丽人正是王齐妃。在永宁宫安顿下来以后,齐妃便带着栗绛出了自己的寝宫,走过一条夹道、转了个弯,迎面正巧遇上了带着锦衣卫在宫里头定期巡逻的袁彬。 “袁大人,好久不见啊。”齐妃摇着花团锦簇的青丝面团山向袁彬打招呼,笑得动人。 袁彬目不斜视地给齐妃请了个安,便要带着一帮手下走人。 “袁大人见了本宫就想要跑”齐妃却不放他走,娇笑着调侃袁彬。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只是巡逻以卫宫中平安乃是锦衣卫的职责所在,卑职不敢怠慢。”说完他看了齐妃一眼,示意她不要挡道。 不知道为什么,袁彬觉得,自己只要遇见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每每都说不过她。陛下的妃子真的这么闲,一直在外面游荡么?为什么觉得自己老是能遇见这个女人! 若是换了其他的妃子,袁彬这有些目中无人的无礼举动八成会惹得她们不快。不过齐妃可不是一般的妃子。话又说回来,若是一般的妃子,又有谁会闲到和锦衣卫搭话呢 “本宫知道你喜欢的是谁。”齐妃也不恼,凑近袁彬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带着栗绛继续往前走。但是她的脚步可是放的极慢,似乎在等什么人追上来一样。 而袁彬的脸色大变。 这个女人!袁彬抬起头有些惊疑地去看齐妃,对方正巧回头,笃定而又悠闲地看着他,没有半点惧意。 “叶霖、洛索,你们先带着兄弟们去前面巡逻。”袁彬回头吩咐叶霖和洛索。 “大人?”洛索还沉浸在方才那位娘娘的美貌里面,袁彬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那大人您呢?” “我再在这儿转转,你们先往前走。” “是......”虽然心里面有些疑惑,但叶霖和洛索还是带着一大帮锦衣卫往夹道前头继续走去。 “小叶子,你说大人是不是有些奇怪啊?”单蠢如洛索,也感觉到了袁彬的不对劲儿。 叶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关你什么事?” qaq!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洛索摸了摸鼻子,讪讪往前走。 而避在夹道那边的金铃看见齐妃走了,便也从夹道边边上抬头挺胸、继续悠闲地往前走。哟!好不容易出了尚服局一趟,外头的空气就是清新啊!金铃表示平时一直跟在尚服大人身边学制簪、刺绣手艺,这忙里偷闲出来逛逛,心情就是好! “呵!这个小宫女是从哪里出来的?”一直忍不住回头张望、看着自家指挥使大人动静的洛索一回头,就看见金铃从自己身边擦身走过,猛不丁地吓了一跳。 洛索嗓门之大,之前因为看见了巡逻的锦衣卫而低调地看着地面走路的金铃也忍不住抬头看了洛索一眼:嘛,传闻中可怕的锦衣卫看上去怎么呆呆的? 洛索没有错过金铃眼睛里面的一丝蔑视,他拍了拍旁边的叶霖:“小叶子,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小宫女儿在心里面嘲笑我?” “有么?”叶霖看了一眼金铃,就只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娇憨地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又迅速低头往前走了。 “洛索,既然被调到宫里头巡逻,那就好好当差,不要想有的没的。”叶霖继续往前走。 ......刚才那个小丫头的眼神分明很促狭好么?在某些方面,洛索的眼神是很不错的。不过自己的小伙伴小叶子没有理睬自己,相反还老是在属下面前端着自己的架子,让洛索觉得很忧伤。 拐过一个弯,往毓德宫方向而去的金铃心里面则是喜滋滋的:虽然锦衣卫的小哥质量良莠不齐,不过刚才那个呆呆的小哥旁边的那个小哥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嘛!出来一趟,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回去一定要讲给库房的女史姐姐听! ☆、第七十一章 袁彬在重华宫前的夹道上来回走了几遍,便迅速地循着齐妃的身影走到了重华宫的一个偏殿里面。 重华宫并无人居住,虽然仍有宫人定期维持,庭中有树,但却难掩萧条。这个时候齐妃带着栗绛走进去,等到袁彬也后一步进入,一个宫人也不见。 “你究竟想干什么?”袁彬皱眉看着闲适的齐妃。从深夜遇见她身边的宫女在宫中徘徊,到她刻意的搭话,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个女人的不对劲。 虽然自己和柏芷的婚事尚未成事便已告吹,甚至这是皇帝也知道的事情,但是现在既然柏芷已经成为柏贤妃,那就不容一丝的污点。此时这件旧事要是被牵扯出去,对柏芷的名誉定然多有损坏。 虽然不知道方才齐妃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多年来的直觉告诉袁彬,齐妃可能也知道这件事情。她,究竟是什么人? “本宫不想干什么,就是想送样东西给大人。”齐妃笑笑,递给了袁彬一样东西。 而侍立在齐妃身边的栗绛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玄色布料、娇艳芙蓉,这香囊正是之前齐妃耐着性子在慈庆宫偏殿里头完成的绣作! “什么意思?”袁彬看了一眼跟在齐妃身边那个宫女惊讶的神色,便知道齐妃这举动连这宫女也不曾料到。 “字面上的意思。”齐妃手里头拿着香囊,递到了袁彬面前,“你收是不收?”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宫妃岂可与外臣私相授受?更何况是这种东西!袁彬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齐妃。 “收下这个的话,刚才我说的话,可以为你保密哦。”齐妃的手晃荡晃荡,笑语盈盈。 袁彬觉得自己从一个陷阱掉进了另外一个陷阱。他伸手握住香囊:“真的?” “自然是真的。”齐妃信誓旦旦。 袁彬木着脸接过了齐妃手里面的香囊:“希望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能烂在肚子里。” 看见袁彬接过了自己的香囊,齐妃笑得更开心了:“自然。” 袁彬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齐妃这个疯女人,把香囊往自己怀里一塞,离开了重华宫。这个时候,早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的栗绛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哎哟我的娘娘......您这都...您这是在做什么呀?”她想要走近些去抓齐妃的手,但是小腿上面却使不出力气。 天呐!自己刚才是亲眼目睹了自家娘娘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定情,啊呸!偷情过程么! 栗绛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是送份礼物给袁彬呀。”齐妃笑眯眯的,“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啥?”栗绛已经被吓傻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完了完了,要是大人知道娘娘和袁大人私相授受,不知道会不会杀了自己啊......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妹妹呢...... “给!”齐妃纤长葱白的玉指拿着一只细细的虾须镯,上头还缀着一只小巧的银铃。原本就已经一脸奔溃的栗绛却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这明明是自己入宫前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妹妹买的一只镯子! “好看吧?我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拿到手的呢。”齐妃笑得人畜无害。 “娘娘......”栗绛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本来应该控制在大人手底下的母亲和妹妹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妹妹随身携带的这只镯子到了齐妃的手里?栗绛不敢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不喜欢么”齐妃一脸的可惜,“那我就只能扔掉了。”她作势要扔掉这支镯子。 “不不不...”栗绛跪坐在地上,接过齐妃手里面的镯子,“娘娘...您是怎么得到这镯子的?” 齐妃半蹲下来捏住了栗绛的下巴:“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 栗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以为的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竟然有这样的能耐,慌了神去看她,只看见她涂了蔷薇口脂的薄唇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你现在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我娘亲和妹妹......” 齐妃把自己手里面的虾须镯放在了栗绛的手心里面:“自然是在我手里。” “真的?”栗绛不敢相信。 “自然是真的。”齐妃言之凿凿,“你可知道,策反父亲大人得用的手下,可是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栗绛低头去看自己手心里面的镯子,默默不语。原以为之前见到的场面已经够让人震惊的了,却没有想到现在才是真正的打击。原来自己还在疑惑,齐妃究竟哪里的自信,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袁彬牵扯不清,难道不怕自己禀报给大人么?却没想到还有后着等着自己。 “只要娘娘保证娘亲和妹妹的安全......奴婢自然...听候差遣。”栗绛握紧了手里面的镯子,也下定了决心。 “这才是聪明姑娘。”齐妃又变了一副神色,亲切地把栗绛从地上拉了起来,“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着我,你娘亲和妹妹的日子自然不会差。” “但凭娘娘吩咐。”栗绛垂下眼角,恭敬异常。 而此时金铃已经到了毓德宫。她向守门的小太监表明来意之后,便看见先前去过尚服局的芳汀姑娘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有劳姑娘了。”这位芳汀姑娘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成为毓德宫的管事姑姑,不过对人却十分亲切。 “姐姐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尚服局的分内之事。”金铃朝着芳汀娇憨一笑,将托盘里头的东西给芳汀瞧,“这是库房女史找出来的细缕银丝和银质花托。” “那我就先帮着周女史收下了。”芳汀接过托盘,递给了金铃一个荷包,“小小意思,姑娘拿着买花戴吧。” 金铃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谢谢姐姐。” 芳汀很喜欢这个机灵可爱的小宫女儿,又和她闲聊了几句之后才放她走。 金铃从毓德宫出来,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夹道之后才在一棵树下停下,拿出了方才收到的红包。也是事有凑巧,荷包上头绣着一株蔷薇,上头系了一只金色的护花铃。 “今天运气果然很好!就连这个荷包也和我如此般配!”金铃喜滋滋地打开了红包,方才接过荷包的时候她就觉得分量不轻哎。 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有一个银裸子,虽然比上回收到的那个小了一些,可是相比起金铃的身份来说,这个银裸子可算得上是丰厚的赏赐了。金铃把银裸子放回荷包里头,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真是个贪财的丫头!”正当金铃打算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有些轻蔑的男子声音。她抬头去看,树后闪出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影。等到他整张脸露了出来,金铃突然发现这不是方才在重华宫前头遇见的那个傻傻的锦衣卫小哥么? 仔细地想了想姑姑平日里得教诲,金铃觉得还是不要惹事了,遂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转过身准备离开。 “哼,还是个耳聋的小宫女!”讥讽声又落进了金铃的耳朵里。 “哎,最近宫里头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蝉叫声,真讨厌!”金铃大声地说了一句。 “你说谁讨厌!”那个人走到了金铃面前。 哎,这个傻傻的小哥果然不禁激呀。金铃在心里面感叹,装作没有看见对方,准备绕道而行。但是右边的双丫髻却被人拽住,上头装饰用的丝带都被扯了下来。 “哼,小丫头,快站住!”那个讨厌的锦衣卫小哥好像还真和自己杠上了。 金铃羞恼回头,一把抽过了洛索手里面的丝带:“臭不要脸!” “你、你、你、说谁臭不要脸?!”虽然从小到大被柏杞、被自家老爹骂惯了,后来认识的郑桻和叶霖也没少埋汰自己,但是被骂“臭不要脸”却是第一次,洛索一下子恼羞成怒。 “说的就是你!”金铃义正言辞地指着洛索的鼻子,“你怎么能臭不要脸地去扯姑娘家的发髻呢!” “姑娘?谁?你?!”洛索冷笑一声,“哼,不就是个小丫头么?还姑娘家呢!” “臭流氓!”金铃一跺脚。 “你、你、你、不要太过分!”洛索结结巴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个贪财的小宫女意外的牙尖嘴利。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你就要跟我道歉!”金铃也把金尚服的教导抛诸脑后,和洛索较真了起来。 “......好吧......”看着金铃有些乱糟糟的发髻和脸上的怒容,洛索服了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这还差不多!”金铃就差伸手去拍洛索的头教导他了,“要做个乖孩子!” 洛索觉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先是在巡逻的途中丢了绣春刀鞘裙上面的排穗,后来又遇见了之前遇到的那个在心里面嘲笑自己的小宫女儿。本来想戏弄她一番出出气,却又反过来被她给教训了。 “我说小哥......”金铃看着洛索又变得傻呆呆的样子,“你不好好巡逻,在这里闲逛什么呢?” “我的绣春刀上的排穗掉了......”洛索怏怏的。 “啊?所以你在找么?” “嗯。” “不就掉了个排穗么?至于这样么?”金玲表示不解。 “怎么能随便掉东西在宫里面呢?而且那可是我娘给我做的......”洛索很伤心。而且要是回家被娘亲发现她亲手做的排穗掉了的话肯定会揍自己的好么! “好吧......那你慢慢找吧,我先行一步。”金铃投以同情的眼神,然后准备回尚服局了。 “哎等等!你不帮我找么?”洛索叫住了金铃。 “啥?”金铃回头,“我们很熟么?再见啦小哥。”金铃走得很潇洒。 洛索长长叹出了一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第七十二章 柏夫人最近很烦恼。 因为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被发配到龙门的哥哥突然被皇帝陛下召回京城、皇帝陛下不仅为于家平反,还让哥哥坐上了京兆尹的位子;似乎是怕好事不够多似的,国丧一过,自家女儿便被封作了柏贤妃,自家夫君的官职升了一阶,连带着自己也给封了个诰命夫人。 这么多的好事儿接踵而至,自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京中善于应酬交际的夫人们给踏破。这对于八面玲珑的柏夫人来说也不是难事,可问题就在于这满京城的媒婆们也都往自家跑。 原以为是因为柏芷的缘故,柏杞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却没料到这些媒婆里头大多都是为了哥哥而来。 于家本就是世家,之前因为英宗的打压而家破人亡,但是新帝突然为于家平反,且予于谦于重位,不仅朝中的风向标变了,就连京中有待嫁闺女的夫人们的心也变了。 于谦虽然一把年纪,但却从未娶妻。京兆尹夫人的位子,实在是让许多人眼红。更何况,若是嫁给了于大人,可还能和宫里头的贤妃娘娘攀上亲戚呢。 于大人虽然孤身一人,可不还有个妹妹么?于是那些想要把女儿嫁给于谦的夫人们,纷纷派了媒婆来柏府向柏夫人探口风。 若是柏夫人能做得了自家哥哥的主,那于谦就不会将至不惑还孑然一身。可是这些媒婆们也着实是烦人,就算是好修养如柏夫人,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夫君,我可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咱们府里还会有这么热闹的一天!”应酬累了的柏夫人向柏大人抱怨。 “这不都是咱们闺女争气么!”一向宠爱柏芷的柏大人一边笑呵呵地给柏夫人揉肩,一边夸自家女儿。 柏夫人白了柏大人一眼:“夫君当真以为这些都是芷儿的功劳?那咱芷儿岂不都快成了妖妃了?” “呸呸呸!夫人胡说什么呢!”柏大人生气了,“哪有这么说自家女儿的?” “我是觉得夫君眼皮子浅。今上就算再怎么宠爱芷儿,也不会在政事上开玩笑。别看皇帝陛下年轻,人家心里面的谋算可是不输先帝。”柏夫人抿了一口茶,“也不知道他突然把哥哥召回京城,究竟所为何事?” “要不怎么说你们妇人眼皮子浅呢?”柏大人不以为然,“自然是想借此笼络人心,以显示自己的贤明。朝里面虽然有李贤这班贤臣,可也终究被先帝打压的狠了、慢慢都开始明哲保身起来。陛下也正好借此机会摆明自己的态度,好让他们甘心为自己卖命。” “夫君倒是看的很清楚。” “倒是自然!”本来还一脸严肃的柏大人被柏夫人夸奖了,喜滋滋地吹嘘道,“夫人,你可别瞧我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其实我聪明着呢!” “那请您解释一下说我眼皮子浅是什么意思?”柏夫人雍容端庄地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柏大人。 听着自家夫人有些不大妙的语气,柏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哎哟!夫人,我错了!” 柏夫人白了柏大人一眼,继续泯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上回我去宫里头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似乎透露出来了希望咱们芷儿早些怀孕的想法。” 柏大人愕然:“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现在才说?” “怀孕终究是靠福分,又岂是希望了就成的?”柏夫人摇摇头,“说或不说皆都没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咱们芷儿是否有这个缘分。” “原本只希望柏芷嫁个知根知底、对她一心一意地夫君,这宫里头究竟险恶,也不知道芷儿能够应付的过来。”柏大人话里话外都是对柏芷的担心。他这个小女儿,从小娇惯这长大的。芷儿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想办法把它摘下来。这样子的孩子进了宫,怎么和那些个魑魅魍魉斗?太皇太后应该是想要抬举芷儿,可是这份宠爱有时候反倒会成为芷儿的催命符。 看着柏大人凝重起来的脸,柏夫人叹了一口气。正因如此,她刚从宫里头回来的时候才没有把太皇太后的话说给柏大人听。但是最近这日子锦上添花,倒不一定是什么幸事。自己也只能把太皇太后的意思告诉柏大人,好让他提防一二。 “夫君,芷儿在宫中我倒不是十分担心,反倒是有些担心哥哥和你。” 柏大人很快明白了柏夫人的意思:“景瞻兄从龙门回来,本就经过了大起大落、人间苦楚,寻常人若是作怪,定然逃不过他的法眼;我在锦衣卫这么多年,心里多少也有些数,夫人放心便是。倒是芷儿.......如何能不叫人担心?” “我瞧着皇帝陛下对咱们芷儿,似乎是真心实意。”柏夫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起码现在对芷儿是上心的很。” 这皇帝陛下在政事上虽然有些手段,但是对芷儿的关切和爱意并不似作伪,这一点柏夫人还是看得出来的。 “是嘛......”柏大人却将信将疑。 “夫君信我的话便是。”柏夫人十分笃定。人生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咳嗽、贫穷和爱情。 年轻时候的爱情何其珍贵,但若是能够相携白首、从始而终,那才是真的难能可贵。虽然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要求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是柏夫人却衷心地希望自己没有看错。 “夫人,且不说这个。杞儿马上就要秋闱了,夫人还是多费些心吧。”柏夫人的话柏大人是不会质疑的。不过老朱家的儿子虽然多的是痴情种,可也是经常见异思迁。宠你的时候能把你捧到天上,可哪天若是不爱了,说句难听的,谁管你死活? 柏大人自然知道自己女儿是极好的,但是现在要他相信皇帝对自己的女儿是一心一意,这却不能。因此他只能岔开了话题,心里面却在埋汰朱见深:夫人只是进了一回宫,就被皇帝小子给笼络住了。这样子人见人爱的男人,怎么会有自己靠谱!哼! 远在皇宫里头的皇帝陛下突然打了个喷嚏。 “陛下,现在天都快黑了,明日再做吧。”柏芷看着撸起了袖子、和一堆木板较劲的皇帝陛下,有些哭笑不得。 “很快就做完了,芷儿再等等。”朱见深却较上了劲。 “娘娘,王女史已经将晚膳呈了上来了。”芳汀来后院催柏芷和朱见深。 “陛下......”柏芷无奈地去看朱见深。 “真的很快就要好了!”皇帝陛下依旧不依不饶。 柏芷有些无奈地看着芳汀。早知道那天就不带着皇帝陛下去毓德宫的后院随便逛逛了。 毓德宫的后院长了几棵香樟树,也不知究竟长了多少年了,今已亭亭如盖。站在樟树下头闻着清浅的花木的香味,柏芷告诉朱见深,自家后院里头也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柏大人还在树冠下面搭了一个秋千。傍晚的时候,当初尚还年幼的自己经常和哥哥坐在秋千上头聊天。 本来也就是随口说说,但是皇帝陛下看着柏芷半是怀念半是遗憾的神情,突然就提出要亲手帮柏芷在后院的樟树下面搭一个秋千架子。于是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地和一堆木材较劲儿,连天黑了都不能阻止他的热情。 “陛下!”柏芷跺了跺脚,“我饿了。”看见朱见深没有要回去吃饭的样子,柏芷使出了杀手锏。她上前抱住了朱见深的胳膊:“天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再来做成不成?” “啊......”朱见深看着柏芷可怜兮兮的样子,顿了一顿,又看了一眼完全还没有成型的“秋千”,叹了一口气,“好吧。” 柏芷有时候觉得,皇帝陛下在自己面前越来越像一个小孩子了。 ☆、第七十三章 然而做个秋千对于普通男人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但是对于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来说,却是个大的挑战。 听了柏芷的话乖乖去用晚膳的皇帝陛下晚上跟着柏芷一起在书房画了一会儿画,然后就歇在了毓德宫。翌日清早,还没到上朝的时间,已经半醒的皇帝陛下就听见床幔外有轻轻的走动声,来者似乎有些着急。 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自己怀里头的柏芷,可能是因为昨天折腾地累了,此时她仍旧沉沉地睡在自己的怀里,双手来扒在自己的胸口上,并没有要转醒的迹象。笑着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吻,朱见深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拨开了一层帷幔,轻声道:“什么事情?” 因是早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并不怎么耐烦。 被汪德委以重任的芳汀硬着头皮、隔着两层轻纱帷幔在向朱见深禀报道:“皇上,今儿一大早,寿康宫就差人来这儿禀报,说是周太后今日身子不爽。”若不是方才汪德一再恳求自己,自己才不会进来打扰娘娘和陛下呢......虽然平日里陛下待自家娘娘极好,但是任谁一大早被吵醒,心情肯定都是不怎么美妙的。更何况昨日陛下和娘娘......咳...折腾到挺晚的,这个时候进来通报这种事情,吵到自家娘娘休息了怎么办? 朱见深闻言皱了皱眉。自己经常宿在毓德宫虽然在宫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大清早的,寿康宫的人就来毓德宫找自己,不免有些过分;更何况,既然知道自己宿在这儿,就应当知道这么早过来,定然会打扰到自己和芷儿。 正在这个时候,本来在朱见深怀里面睡得香甜的柏芷似乎是听到了声音,眉头微皱,有些不情愿地半睁开了眼睛。 “陛下,是要起身准备去上朝了么?”这个坏人,昨天真的是胡闹到了大半夜,害得自己早上觉得好生难受。偏这个男人还能精神奕奕地起床、风雨无阻地去上朝,可自己确实实在受不了那么晚睡。 “没有,你再睡会儿。”朱见深心疼地看了看柏芷有些皱起来的脸庞,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哄着她再睡一会儿。 虽然隔着两层帷幔,自己根本看不清里头的状况,但是耳力极好的芳汀早就听到了皇帝陛下和自己娘娘的对话。总觉得区区两层帷幔根本阻隔不住里头皇帝陛下的爱意和这两位的甜蜜,芳汀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红了。 “朕过一会儿再起。”芳汀只听见皇帝陛下在帷幔里头吩咐自己,“先让汪德去寿康宫回话,请太医去为太后看诊。”自己的这位母后刚刚安安静静了不过一个来月怎么又开始折腾了?也不知道这回究竟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至于周太后真的身子抱恙的可能性,英明的皇帝陛下只一转念就否决了。自己又不是太医,太后身子不爽,应当去找太医才是,找自己又有什么用?这么一大早就派人到毓德宫里,反而惹人猜疑,同时也只能白白惹自己不快罢了。 “究竟怎么回事儿?”柏芷虽然觉得很困顿,但是也好奇在早朝之前芳汀进来回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再想到一会儿皇帝陛下就要起身去上朝,她也就没了睡意。 虽然每一回朱见深宿在毓德宫,第二日去上朝的时候都让自己继续睡着,可是看着其他的人伺候他就觉得怪不自在的。更何况,朱见深让自己歇着是他对自己的体恤,可自己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放着他起身不管,继续睡觉。要给自己恩德是皇帝陛下的事情,可是老老实实服侍皇帝陛下却是自己的本分。柏芷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落下话柄。 然而显然这姑娘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她自己的毓德宫里面,而下人们碍于皇帝陛下的威严又有谁敢在这件事上乱嚼舌根、说个不字? 勉勉强强起床的柏芷只在寝衣外头披了一件金丝软烟罗的罩衣,便打着小哈欠服侍着皇帝陛下更衣。弯腰帮皇帝陛下树上了皮弁服的襟带,柏芷又伸手帮着他整了整衣服。 在柏芷的印象里面,每日早上自己还迷迷糊糊的时候,朱见深就总是精神奕奕地准备上朝了。这个时候,总是觉得他十分的帅气。虽然朱见深本就生得英俊,但是穿上朝服的他显得更加有魅力,好像他是天生适合高高在上、主宰天下的男人。 正因如此,平日里他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来的孩子气的举动,才更加让人哭笑不得、但又无法觉得讨厌。甚至新底里还生出小小的欣喜、甚至是自豪:这个男人,只有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的真性情,既矛盾又可爱的反转魅力!偶尔柏芷也会觉得遗憾,这样子惹人喜欢的男人,却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而老老实实站着任由柏芷整理自己朝服上压根就不存在的褶皱的朱见深看着柏芷头发散乱、未施米分黛的样子,却觉得这样子的她真是可爱极了。明明很困但是却执意要陪着自己一起起床的执拗模样、认真地帮自己整理朝服的样子、甚至是睡眼惺忪、连连冒出的小哈欠,这一切的一切,自己都是那么喜欢。有时候朱见深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竟然会在柏芷身上陷得那么深?但是怀疑过后,他又开始嘲笑自己。既然已经认定了这个女人,那就定会护她周全、永永远远和她快快活活地在一起! 想到这儿,朱见深情不自禁伸出手把自己跟前的柏芷一把搂进了怀里头。他把自己的下巴抵在柏芷的头顶上,心满意足道:“芷儿,谢谢你!有你在我身边,真的很好!” “呀!”柏芷突然被抱住,低低惊呼了一声之后,就开始用手锤逐渐深度的胸膛:“陛下!这边还有好多人呢....你干什么呢?!”这个男人真是的!昨天晚上不愿意放过自己也就罢了,那毕竟是两个人独处时候的私密事情...但是现在这么多下人看着呢,就算他不要脸,自己还要呢......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朱见深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陛下,奴才已经回了寿康宫的人,让太医院的太医去寿康宫为太后娘娘看诊了......”就在周围奴婢们都偷偷笑着看着一大早就甜甜蜜蜜的朱见深和柏芷的时候,汪德着急地进了殿里头回话。 “哎呀,奴才该死!”但是他一进来,看见的就是皇帝陛下搂着有些别扭的贤妃娘娘的情景。看到皇帝陛下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汪德马上机灵地跪下告了个罪。 朱见深有些不悦:“出去再说,娘娘的寝殿,岂是你能随随便便进来的?!” “是!”汪德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寝殿。哎哟,自己这是做的什么孽啊,本来想早些回禀皇帝陛下,好让他宽心,但是现在看来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十分在意寿康宫那位的事情?反倒是看见自己进了贤妃娘娘的寝殿,就大为光火的样子.......皇帝陛下......真是难以揣测其心意啊...... “陛下?”听见朱见深的语气不善,柏芷也疑惑地抬头看着朱见深。嘤,皇帝陛下这一大早就是抽的什么疯?先是对自己又搂又抱得,现在还训斥了自己身边得用的大太监...... “芷儿你再去睡一会儿吧。”朱见深帮柏芷整了整外头的罩衣,努力地将她的寝衣全部遮住,然后再在她额头上映下一个吻。 “喔.......”既然已经顺利伺候完皇帝陛下起身,柏芷也就乖乖地回去了床上。 而朱见深的心里面还是不舒服。太监虽然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男人,但是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芷儿的寝宫里头可还行?更何况芷儿只穿着寝衣呢!这个汪德,可真是没有规矩! 汪德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遭了皇帝陛下一早上的白眼,皇帝陛下除了最开始的询问太医是否到了寿康宫之外问题,就再也没有和汪德说过话。 汪德心里面很委屈,奴才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皇帝陛下莫名其妙的怒火一直蔓延到早朝结束。汪德跟着朱见深一同回乾清宫的时候,每日都会带着乾清宫的宫女们在殿外迎接朱见深的乾清宫管事姑姑万贞儿却没有出现。 朱见深疑惑地转头问汪德:“万姑姑呢?” 陛下总算是和自己说话了!本来还因为皇帝陛下莫名其妙的责怪而提着一颗心的汪德才把自己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今日是乾清宫每月一次点算库房的时间,想来现在万姑姑应该是在库房那边。” 朱见深点了点头。走到正殿里头换过换下朝服之后,朱见深又吩咐汪德:“点算库房这种杂事还是不要劳烦万姑姑了,往后就由你带着几个得力的人去办吧。” “奴才遵旨......”汪德应下了。看着皇帝陛下有些变化莫测的脸色,汪德这回倒是摸清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看来皇上还是信不过万姑姑,平日里办公的时候从不召见万姑姑伺候也就罢了,现在连点算库房这种事情都不想让她插手了。 ☆、第七十四章 乾清宫管事姑姑一职从来备受推崇、地位崇高、让人尊敬的原因就是能做到这个位子的女官,自身能力自不用多说,同时也是皇帝陛下的心腹,否则能与前朝接洽、可获知第一线消息的地方,如何能让她管理伺候着? 可是现在看皇帝陛下对万姑姑的态度,似乎并不是那么信任。只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一定要将万姑姑指为乾清宫管事姑姑,徒惹下面的人揣测猜疑?要说是像宫中秘传的那样,皇帝陛下和万姑姑有秘密的不伦之情吧,可皇帝陛下除了贤妃娘娘的毓德宫,似乎都不去其他娘娘的宫里,更别提去找万姑姑了。皇帝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汪德,你现在就去找人去库房帮帮万姑姑,也省得她太过操劳吧。”汪德脑子里转过了几个弯,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更加高深莫测起来。正在这时,他又听见了新的吩咐,并不敢怠慢,立马就去办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朱见深处理了一部分奏折之后,小歇了一会儿,又吩咐汪德:“去请寿安宫的守卫总管连大人。” 这说的便是当初护送着太皇太后从五台山回京的连运。到京之后,他便继续负责寿康宫的守卫巡逻,保护太皇太后的安全。 汪德不敢怠慢,立刻去寿安宫传了皇帝陛下的口谕。得了皇帝陛下的召见,连运很快就到了乾清宫。 这乾清宫连运可不陌生,当年他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经常出入乾清宫与景帝议事。然而现在宫景依旧,这乾清宫的主人可都已经换了两拨了。自己当初本就是为了避祸,这才在太皇太后的举荐下任了侍卫长一职,护送着太皇太后出京去了五台山。回京之后,仍旧带着原来的侍卫们守着寿安宫。 虽然生活与在五台山无异,但是这里可是皇宫。天底下最尊贵之人及其后宫女眷的住所,为了护卫宫廷的安全,皇城内外警卫林立,门禁森严,皇城由旗手、金吾、羽林等卫固定守卫;且还有锦衣卫每日不定时在宫中巡逻,以防不测。自己虽然带着一批侍卫守着寿安宫,可严格来说,不属于金吾、羽林任何一个卫,只是有太皇太后的首肯,才能继续呆在宫里头当差。皇帝陛下忽视了自己这么久,总算也想起来自己了。 得,看来自己得被驱逐出宫了。这回可真的能够远离朝堂之上的纠纷了。只是想想还呆在宫里头的那个人,总觉得十分遗憾。 虽然知道即使自己还呆在宫里头,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连见面都十分困难。可是自己知道离她很近,或许哪一天就能遇见,虽然早就对这皇宫里头的一切感到厌烦,但是心就莫名地安定了下来。现在总算是要离开了,却觉得开始舍不得起来。 哎,看来郑时均说的没错。自己一直就都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不但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她。 就带着这么复杂的情绪,连运给朱见深请了个安。出乎意料的,这位陛下倒是很和气,甚至亲切地询问起了自己的近况: “连大人多年在五台山保护太皇太后,真是辛苦了。不知在宫里头当差,可还适应?” “谢陛下惦记,小人一切都好。”连运表面恭敬地回着朱见深的话,心里面却是失望:该来的总要来,看来皇帝和自己寒暄一番过后就要驱逐自己出宫了。 “既如此,那朕就放心了。”朱见深笑得温文,“只是宫里头到底不比五台山,让连大人守着区区一个寿安宫,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连运垂手低头、状似恭敬,心里面却在暗暗叫苦。到这个时候,反倒想继续留在宫里了。这位皇帝陛下年轻轻轻,甚至自己也见过他小时候玉雪可爱、米分米分团团的样子,当时对谁都不耐烦的一个小胖子,怎么现在能这么耐心地说上这么一大通客套话?他可比他老爹和叔叔都啰嗦多了! “......金吾卫的宋将军正巧因积年旧伤而上疏请离,因此朕想着,这金吾卫将军,就由连大人顶上,连大人意下如何?” “陛下,这......”等等,皇帝刚才说了什么,让自己去金吾卫?连运终于抬起头。 “以连大人的资历和能力,相信定然能够胜任。”朱见深笑眯眯的,但是这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以后整个皇宫的安全,就仰赖连将军了,相信连将军不会让朕失望吧?” “是!”连运忙不迭接住了朱见深伸出的橄榄枝。 连运从乾清宫正殿里头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晕晕乎乎的。也就是说,自己可以继续留在宫里头当差了? 可是这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可是景帝时候的锦衣卫指挥使,景帝的心腹,他竟然放心把自己放到金吾卫? 啧啧......这位皇帝,可是比他爹大胆多了。 连运努力回想刚才朱见深说的话,试图找出什么玄机。可是正如之前所想,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实在是太罗嗦了,努力回想了好久,却只记得那些重要的话了。 哎,看来自己可真是老了,记性都变差了。 连运这么想着径直往前走,没怎么注意前面的路,一不小心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走路没长眼睛呢!”被撞到的正是刚从库房里头回来、窝着一肚子火的万贞儿。 她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明明在乾清宫伺候着,可除了每日候着朱见深下朝时能见到他之外,朱见深在正殿里头见大臣或批奏章的时候,都不需要宫女进去伺候,自己并不能近朱见深的身。周太后之前虽然说会帮着自己,但是也只不过是暗示罢了,更何况这位太后着实是有些狡猾、不比钱太后光明磊落,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也甚是暧昧,这段时间根本没有找过自己。 最初被调到乾清宫任管事姑姑的时候,万贞儿自然是既激动又庆幸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忘了自己。可是最初的激动过了、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万贞儿突然发现自己也只是表面上风光罢了。 她心里头清楚的很,自己虽然是乾清宫的管事姑姑,可真正拥有的实权,却是少得可怜。今日点算库房至半,被汪德派来的小太监从中横插一脚之后,多日积压下来的抑郁终于爆发。这发泄的出口就是眼前这个穿着侍卫服侍、走路不长眼的没眼色的侍卫! “哎哟姑姑真是对不住了!”经过了这么多年,连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锦衣卫指挥使了。看到自己撞到的这个宫女衣着甚是华丽高贵、一看便是高级女官,连运马上道了歉。 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还在整理着自己衣衫的万贞儿疑惑抬头。却在看到连运的脸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万贞儿猛地后退了一部,指着连运的脸,惊愕大过愤怒,“你...是...连运?”万贞儿的手指都开始颤抖,面色苍白。 “正是。”连运奇怪地看着万贞儿,“姑姑认识我?”好奇怪,自己离宫多年,竟然还有人能一眼认出自己...... 万贞儿不可置信,眼眶边一滴泪落下:“连运...你没死?!” 连运一脸的莫名其妙:“姑姑何出此言?”哪有人见面问人家竟然没有死这种事情的?这个姑姑好生奇怪。 “真的是连运!”万贞儿走近了两步,仔细打量连运的脸。虽然有些老了,不再是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指挥使,但是确实是连运无疑! “你不是在夺门之乱中死了么?”万贞儿神情凄楚。“夺门之乱”本是宫中的忌讳,但是原以为已经死去多年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就怪不得万贞儿失了方寸。 眼前这本来有些嚣张跋扈的宫女竟然认识自己,还好死不死地提到了当年的夺门之乱,似乎真的是自己的旧相识。连运赶紧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官,结果发现她眉眼间似乎是有些熟悉,但是却想不大起来究竟是谁。 连运有些犹豫:“姑姑认识我?不知姑姑......” 这么多年了,他已然不记得自己了......万贞儿垂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惊愕和慌乱,作出一副从容的样子道:“连大哥,我是当年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着的贞儿,你不记得我了么?” ☆、第七十五章 连运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万贞儿,突然好像记起了什么:“是了!你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女!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害羞的小姑娘了。如今太子都已经登基,想来你的日子过得应该不错吧!” 哪里不错了?万贞儿笑的苦涩,却没有说任何话。 连运模模糊糊还是记得当初伺候太子的那个小宫女儿的。当时英宗被囚禁在南苑,太子却仍旧住在慈庆宫里头。虽说如此,但是慈庆宫里头的下人们全都是看人下碟的主儿,对太子十分不尽心。有一回晚上自己巡逻的时候正巧路过慈庆宫,便有一个小宫女儿急急忙忙地从宫里头冲出来,说是原先应该就寝的太子突然不见了。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小的宫女罢了。太子不见了,满脸的惊慌失措。自己带着人陪着她找了许久,最后才在御花园里头找到太子。当时这个小宫女对自己千恩万谢,就差跪下来了。后来时间长了,彼此之间就熟稔了一点。这个宫女的确是叫过自己“连大哥”的,不过当时也没有在意。 后来夺门之乱、英宗再次登基,身为前锦衣卫指挥使、景帝的心腹的自己自然成了英宗的眼中钉。恰逢太后欲往五台山去,自己便跟着太后一起走了,也就和当年宫里头认识的这些人失了联系。却没想到当年的这个小宫女儿还记得自己。 不过连运记得当时她是比较可爱的,现在虽然穿着华服、带着名贵的首饰,却没了当初的纯真质朴。也是,宫里头这个磨人的地方,能好好活下来爬上去的,又有几个人是简单的呢? 在乾清宫与万贞儿的遇见对于连运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儿,他离开了乾清宫之后就去寿安宫向太皇太后告辞谢恩、准备去金吾卫报到了;可对于万贞儿来说,又见到了以为早就已经离开人世的连运,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这个意外的事实打得她发懵,本来想先回住处冷静下再说的,可最后还是忍不住心里面的怨气跑去了寿安宫。 而这个时候周太后正卸了妆容,素面朝天、略显虚弱地躺在床上。寝殿里头也就只有周太后自己,她的心腹、寿康宫的管事姑姑,以及一名端着药碗、侍立在她床头的千娇百媚的宫女儿。 “姑姑,你说皇儿究竟什么时候来看我?”周太后问自己宫里面的管事姑姑。 “等到陛下下了朝之后就会来看娘娘的。”比起有些着急的周太后来说,管事姑姑倒更加淡定。 周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自己床头的年轻宫女:“一会儿皇儿来了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宫女盈盈行了一礼,纤细柔软的腰肢和娇美的体态端的惹人怜爱。周太后满意赞赏地看了这年轻宫女儿一眼,脸上的笑意更甚。 就在这个时候,寝殿外头传来了宫女们有些惊慌的声音:“万姑姑....太后身子不适正歇着呢...哎哟您现在可不能进去......” 周太后皱眉看着管事姑姑:“外头怎么了?”自己宫里面的下人什么时候这么不讲规矩了,怎么外头这么吵? 管事姑姑正欲出去一探究竟,万贞儿却已经闯了进来。万贞儿满脸的怒容和风风火火的动作,骇的周太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万贞儿,你好大的胆子!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了,怎么竟然未经通报就闯进哀家的寝殿里头了?你的规矩呢?”若说周太后之前对万贞儿是多有指望的话,现在却是看见万贞儿只觉万般头疼。 “太后娘娘!”被周太后这么一训斥,万贞儿脸上却丝毫没有悔意和惧意,反倒是带着极大的凄楚和质问,“我今日见到连运了。” “连运?”周太后脸上茫然,反而去看自己宫里头的管事姑姑,“连运是谁?” “你已经忘记连运了?”万贞儿愣住了。许是万贞儿之前的行为实在是太骇人,甚至担心这位万姑姑会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原本候在正殿和廊下的宫女全都跑进了寝殿里头。这么多人脸上的戒备、以及她们齐齐用看疯子的讶异眼神看着万贞儿,万贞儿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是了,你现在也不是当年那个胆小怕事的周贵妃了!现在你都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又怎么会记得连运?”万贞儿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但是你却害苦了我!当初若不是你告诉我连运已死、让我死心,我后来又怎会乖乖听你的话去和太子做出那种事情......” 万贞儿并没有没有半点廉耻的女人,她和当初的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既让她享受了到荣华权势的甜头,同时也是她无数个黑夜里头突然惊醒的原因。知道这段关系是不对的,但是听信了周太后的教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她还是乖乖就范了。以至于无数个白天里面,她笑语盈盈、温柔得体地伺候着朱见深、坦然面对着宫里头下人或羡慕或鄙视或敬仰的目光,甚至快要摈弃了自己心里头最后的一点良知和羞耻,去和太子娶的那些个女人们争宠。 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就是淫荡的女人,而是因为她知道,既然已经开启了罪恶的门,那就无法回头。若是自己得不到皇帝的喜爱和庇护,这宫里头等着把自己撕成碎片的人多得是! 但是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呢?曾几何时,自己也曾梦想过能够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甚至能够离开皇宫这个地方。可是这个梦想却在周太后告诉她连运已死的时候破灭了。 正因如此,今日连运的突然出现却给了她蒙头一棍,打得她措手不及、打得她有苦难言! 方才连运眼里头的陌生和想起自己之后的遗憾她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周太后,她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经过万贞儿的提醒,周太后也已经想起了这个她早就忘记很久的人。 “连运还活着?哀家当初可是听说夺门之变何其悲壮,就连景帝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都就地伏法了呢。”周太后重又悠闲地躺回了床上,“你也真是的,这都多久之前的陈年旧事了,竟然这么风风火火地跑到哀家宫里头来问,也太不知规矩、没分寸了点......” 看着周太后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万贞儿难以置信:“陈年旧事?若不是你当初告诉我连运已经死了,我后来又怎么会和太子......” 在周太后床头侍立着的那个年轻宫女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万贞儿,两人对视之间万贞儿硬生生地刹住了自己要说的话。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面清楚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万贞儿觉得自己真的是个蠢货,当初怎么就听信了周太后的话! 然而周太后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是心头火起。 “没事的话你就退下吧,哀家身子不爽,过会儿子皇帝就该来这儿看我了。”周太后没有给万贞儿解释,还很快就开始撵人。 万贞儿顺着周太后一瞥的目光看了一眼侍立在床边的年轻宫女,发现这着实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周太后心里面的打算:“我道是为什么急着赶我走,原来就是想趁着皇帝来这儿的时候把这个美人塞给他!太后娘娘,你已经放弃贞儿了?” 周太后被万贞儿这反问弄得有些不自在,但万贞儿却像是突然释然了一般:“哈哈哈,可笑陛下虽然是您的亲生儿子,但您对他的了解却还没有我一个外人多!那个男人,他现在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柏贤妃身上,就算是你找来了多动人的仙女精怪,恐怕他都不会看上一眼,更何况是这个一般的女人,我瞧着就是那王齐妃都比她好上许多!这么多年,太后娘娘您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万贞儿笑得痛快,甚至连之前的些许顾忌都没有了:“若不是当初你的示意,我也不会和太子成其好事,白白背负了这许多猜忌和骂名!周太后,你可真是轻松,就只知道躲在幕后控制别人去获得你儿子的喜爱,冉宏宇让她们去操纵他!但是恐怕这回,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皇帝他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离了父皇母后就会哭鼻子的小小孩童,也不是那个对我言听计从的懵懂少年,更不是你可以随意控制住的人!” 万贞儿这一番直言直语的话让周太后十分尴尬,甚至顾不上让床边为朱见深准备的那个美人和其他半路涌入寝殿中的宫女们下去。但是这个皇宫就是如此,即使是亲生母子,也充满了算计,周太后并不觉得自己做错。 “万氏,若不是你抓不住皇帝的心,哀家又何须费那么大的力气让别人去宫外寻了这年轻貌美的人才入宫?你说的倒是轻巧,皇帝不是任何人能抓住的,那哀家问你,当初皇帝可曾对你千般依赖,甚至不惜与先帝对着干?你当初享受了那许多好处,现在抓不住皇帝的心了,这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指责质问哀家,这才真的是让人觉得可笑!” “是,哀家当初的确骗你连运已死,可若是你的心本就没有被荣华富贵动摇,又怎么能狠得下心和你从小照顾着长大的孩子在一起?若论野心,你我恐怕不相上下,你自个儿心里头清楚的很!” 寝殿里头周太后和万贞儿吵得热火朝天,寝殿外头朱见深的脸黑得都快滴出墨来。 虽然清早寿安宫这边派人来请朱见深的时候,他心知这八成是周太后的托词,只是想把自己从毓德宫给弄出来,可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朱见深在乾清宫处理公务至半,仍是对周太后有所惦记,万一真的是身子不适怎么办?便带了汪德到寿安宫里头探望,为了不吵到周太后休息,还让通报的太监噤了声,只带着汪德走到了寿康宫的正殿。往日里侍立在廊下和正殿里头的宫女儿都不见了,朱见深正觉得奇怪呢,却没想到能听到周太后和万贞儿如此精彩的对话。 周太后和万贞儿,这两个他前头十几年生命里头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互相咬着对方的不是不放、相互奚落,这情景有些可笑,同时也让朱见深本就凉了的心硬生生地跌落至冰窟。 “皇上......”汪德小心翼翼地去看暴怒的朱见深的眼色,心里面不停叫苦:老天爷啊,这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早上皇上莫名其妙地和自己置气,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了,现在又在寿康宫里头听到了这种能要人命的密言! 自己最近真是时运不济。汪德无奈极了。 “咱们走!”朱见深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了这几个字。 从寿安宫出来的时候,朱见深怒气冲冲地往前走了好一段距离,突然又折回了寿安宫,对那守门太监道:“朕到这儿的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太后。不然的话......”看着前一刻还和和气气的皇帝陛下这会儿阴沉恐怕的模样,守门的两个太监一个激灵:“奴才明白!” 朱见深点了点头,径直从寿安宫出来,一路去了柏芷的毓德宫。 柏芷正坐在桌前认真地绣东西,突然就看见本应该在乾清宫的皇帝陛下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正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这个男人突然一把抱住了自己! 柏芷用余光去看汪德,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汪德冲着柏芷摇头,示意皇帝陛下此时的心情十分不好。 这是怎么回事儿?皇帝陛下在哪里受了气了?柏芷不明所以地挥手示意殿里头的人退下,然后轻轻抚了抚朱见深的背:“陛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朕...难受.......”回答她的是皇帝陛下闷闷的声音。 看来真的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了...柏芷突然想起之前芳汀跟自己说周太后抱恙、一大早派人来请朱见深的事情,难道是和周太后有关? ☆、第七十六章 难不成是周太后真的不行了!?柏芷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吓到,周太后平日里身子可好得很,特别是和钱太后对着干的时候,那可是中气十足啊,怎么可能突然不行了呢?可是看皇帝陛下这样子,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柏芷试探着开口:“陛下......太后娘娘可还好?”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见深冷笑一声:“她的身子可好得很,若不是如此,哪里有这闲心弄出这么多幺蛾子!” 哎?怎么感觉是周太后又做了什么让皇帝很生气的事情了......柏芷突然想到刚刚进宫时,曾经和芳汀在御花园偏僻的院落里头见过周太后和万贞儿密会的情景了。难不成是皇帝陛下终于发现自己的母亲合着万贞儿一起算计他? 柏芷有些可怜地看了朱见深一眼。 “陛下,不要不开心。”但是她能说的也就是这些并没有什么用的安慰的话。周太后和万贞儿虽然有不是,却不是她能够随意评论和批评的。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虽然好极了,但自己却并不清楚他的底线在哪儿?他对自己的信任到底到哪儿?贸贸然开口,也只会惹得他不快罢了,并不是明智之举。 岂料朱见深却坐在了她身边,仍旧把她抱在怀里头,慢慢地说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我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抱到了皇后娘娘宫里头养着。小孩子知道些什么呀,又是从小在坤宁宫长大的,我自然就将皇后娘娘当作了我的生母。可是渐渐长大,却发现皇后娘娘虽然待我极好,但却总是隔着一层似的,并不十分亲近。后来有一回去御花园里头玩耍,偷偷躲在假山里头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假山石后悄悄议论,才知道周妃才是我的生母。 那时候我才两三岁,还不是太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奇怪,既然是周妃生下了我,为什么我会在皇后宫里长大?因为觉得好奇,我就跑去问了一向很和蔼的皇后,岂料皇后知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脸色大变,还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第二天我便听见伺候我的下人偷偷议论,有几个在御花园乱嚼舌根的宫女被生生打死了!那是我头一次知道若是主子不如意了,活生生的下人们很容易就会从这个皇宫里头消失。从此以后我就学乖了,再也没有提过我是周妃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对那个长相柔弱,常年怯生生的周妃产生了好奇心。有一回看见她和身边的宫女在御花园的千秋亭里头说话,我还避过了伺候我的那些人,特意悄悄绕到那里去偷听。我的亲生母亲、这个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平时会不会和侍女说关于我的事情呢?会不会惦记我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心而去,可是结果却令人失望。周妃的确提到了我,但是这个平时总是一脸怯生生的女人,却在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谩骂皇后,说什么‘只会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但却是个没办法下蛋的女人’、‘没本事生孩子,却把别人的孩子霸的死死的’、‘自己生的可真是个小白眼狼,只会和钱皇后亲近’.......总之是我以前从没有听过的粗俗之语。 当时我可真是吓坏了。原来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一个这般粗俗可怕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好像最应该喜爱我的她压根一点儿都不喜欢我......” 说了这么多话,朱见深也开始慢慢平静下来,渐渐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一般,甚至还能笑着点评一二......但是看着眼眶微红的朱见深,柏芷却觉得心疼极了:“陛下......”她从朱见深怀里头出来,伸手去抓朱见深的手。当时他还那么小,却过早地认识到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可怕面目,该是多么震撼和无助呀...... “朕没事儿。”朱见深笑笑,“若是现在还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觉得难受,那该难受的事儿可不知道得有多少。”可是他这句话没有让柏芷觉得宽慰,只是觉得更加心疼。 “后来长大了一些,这才明白了周妃的不甘心,也开始知道了自己的处境之尴尬。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等我理清自己的现状,父皇却突然要亲征瓦剌了。临行之前,他匆匆将我封为太子,我也正式从坤宁宫里头搬了出来,住到了慈庆宫里头。当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体恤我,将自己宫里头伺候着的万贞儿调到慈庆宫来伺候我。 只是还没等我适应太子的新身份和慈庆宫里头的一切,前方突然传来消息,父皇被瓦剌俘虏了!国不能一日无君,可我却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根本难当大任。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叔叔景帝登基。人心惶惶的京城内外这才重新稳定下来。 重有新帝主持大局,对于大明来说,可能是件好事;但是对于我来说,却真的是苦难的开始...... 景帝不过是庶妃之子,突然从一个封王变成了皇帝,自然也就有了想要不顾在瓦剌的同父异母的哥哥,长长久久地做皇帝、并且将皇位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想法。这个时候仍旧是太子的我自然就成了他的眼中钉。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原先对我还算恭敬、伺候得还算尽心的下人们突然对我不理不睬起来。虽然原先养在皇后宫里的我地位有些尴尬,可我毕竟从小养尊处优着长大,哪里受得了这个?也就只有当初太后调来伺候我的万贞儿对我还算尽心尽力。” 说到这儿,朱见深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那个时候,万贞儿对我真的是极好的。天冷的时候,慈庆宫偏偏的炭偏偏被克扣了,贞儿去惜薪司要了好多回,可都被人不软不硬地挡了回来。于是天冷的时候,她就只能抱着我睡觉,把被子都盖在我身上,抱着我、给我温暖的她却在簌簌发抖;尚食局的人也是,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是一些又冷又难吃的东西,我自然是不要吃的,那个时候贞儿就偷偷地去找了自己以前在尚食局的小姐妹,带了好吃的糕点回来给我,自己也开始偷偷学做一些好吃的去慈庆宫的小厨房里头做了给我吃;还有一回......我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半夜偷偷从床上爬起来跑去御花园,这可把贞儿急坏了!她满宫满宫得找我,甚至还惊动了当时巡逻的锦衣卫......” 说到最后,朱见深叹了一口气:“那时候贞儿可真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柏芷头一回从朱见深嘴里听到他和万贞儿以前的事情,但是却没了头一回在慈庆宫水榭里头听到朱见深提及万贞儿时候的生气。甚至,连她都觉得好心疼。 朱见深说的没错,那时候万贞儿真的是个好姑娘。如果不是她,朱见深在宫里的日子得要难过很多很多。不管为了什么,仍旧能够尽心尽力地照顾被景帝所不喜、处境尴尬的太子,这对于一个小宫女儿来说,真的是难能可贵。 “芷儿你说,人要是永远都不会变那该多好!”朱见深喟叹一声,长久无话。 柏芷抚了抚的背:“如果万姑姑知道你记着她的好,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朱见深冷笑一声:“可是她现在要的可不仅仅是我念着她的好!”那个曾经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贞儿姐姐,已经成了和当初的周妃一样表面柔弱无害、内心野心勃勃的女人。 “后来父皇从瓦剌回来,就被我的好叔叔囚禁在了南苑。不过那个时候万贞儿仍旧很细心妥帖地照顾着我,宫里头其他的奴才都奚落她,说她可真是死脑筋,杭妃娘娘都诞下了小王子,皇帝陛下甚至为了能让小王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而废了汪皇后、改立杭妃娘娘为后。这个时候她还这么尽心尽力伺候我这个势必会被废的太子,恐怕也是吃力不讨好! 但是万贞儿却对我一如从前。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是有机会,哪怕是一丁丁点机会,哪一天我能成为堂堂正正、真真正正的主子,肯定会好好回报贞儿! 后来有一天,父皇突然又成了皇帝,我又变成了宫中奴才们争着讨好的太子殿下。那个时候,我就把所有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贞儿。我想,贞儿这样子的好姑娘,是值得这一切的。 但是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贞儿慢慢开始变了吧......” 朱见深说到这儿,带着十足的遗憾。沉默片刻之后,他又迟疑开口:“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或许很早之前,万贞儿就和我的好母妃达成了某种默契!” “陛下......”看着朱见深略显神伤的样子,柏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来真的到今天为止,皇帝陛下才发现了周太后和万贞儿之间的不对劲。 “我没事。”看着柏芷担忧的神情,朱见深抚了抚她的手,“我只是心里头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其实有时候我也很羡慕我的父皇。最起码,钱太后一直是真心实意地对他的。他被困瓦剌的时候,钱太后日夜在佛堂里头祈祷;后来他回来了、被软禁在南苑,钱太后又对他不离不弃,一直尽心地照顾他,甚至为了能够让父皇吃上好的吃食,带着南苑的宫女一起做绣活偷偷拿出宫变卖......钱太后虽然只是个女子,但是其毅力和决心,绝不输男子!” “若是我是钱太后,定然也会这样子守着我的夫君的。”看着朱见深向往羡慕的神情,柏芷却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句话。朱见深一下子惊讶地看着柏芷。 “既然是我的结发夫君,那我自然有义务要不离不弃地陪着他走到最后!这是对夫君的爱意、忠诚和作为一个妻子的责任。”柏芷一直觉得,钱皇后此举纵然值得赞赏,但是她那些流传至今的美谈恐怕也是因为在这个时代,女子本来就是偏弱、完全依附于男子的一方。因此当女子反过来维护自己的丈夫,作出一切努力的时候,往往能得到言过其实的赞赏。可是其实,那本来就是妻子应当做的不是么? “只有当一个人的善行超出别人预期的时候,才会得到加倍的赞扬和感动。但是我觉得,相较于其他后妃的不作为,钱太后只是做了她应当做的事情,比别人多了几分努力罢了。为什么大家会感到十分的震惊和感动?原因也只是因为并没有料想到钱太后能做到如此地步吧。或许那时候大家都不清楚,钱太后是真正爱着先帝的。也正因如此,钱太后才得到了先帝一生的爱敬。” “但是陛下......”柏芷把自己的手从朱见深的手里面抽出来,反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若是换了我,也定然会对你不离不弃!” 朱见深本来只是想要跟柏芷抒发一下自己心里面的懊恼和难过,却没想到能听到这样子一番话。他盯着柏芷认真清澈的眼眸,原先已经恢复正常的眼眶又开始红起来:原来在她心里面,也早就已经认定了自己。 十分感动的皇帝陛下有些别扭地别过了头,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重新又抱住了柏芷,把头靠在柏芷的肩上:“哼,我才不会让我的心爱之人为我受苦!若是我,定然会将她护得好好的,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让她每日都高高兴兴的!” “所以傻姑娘,你才不用去想要为我过什么苦日子呢。你就这样好好的,每天等着我回来就成。”又被皇帝陛下抱在怀里头、表情严肃认真的贤妃娘娘听了这番话,在皇帝陛下看不见的角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七十七章 过了处暑、行至秋分、及至白露的时候,天一下子就凉了下来。 柏芷早上和朱见深一起用过早膳,送他去上朝之后,就闲了下来。柏芷让芳汀翻出之前一直在做的刺绣,认真地绣了起来。 “娘娘,您未出阁之前可是最讨厌绣活的,觉得又费时间又伤眼睛,怎么最近开始对这个感兴趣了?”芳汀在一旁看着柏芷,有些奇怪地问道。 “在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柏芷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加快了绣花的速度。哎,快要到中秋节了,得快些做了。 这个时候王女史笑眯眯地端着八仙莲花白瓷茶盏过来:“娘娘,这是今年新上的白露茶。” “白露茶?”柏芷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绣活,“我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呢。” 端起一瓣沉静优雅的莲花白瓷茶杯,柏芷闻了闻香味,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股独特的甘醇清香味蔓延在口中,柔和但又浓郁。柏芷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这白露茶真不错,可是我在家中的时候从未饮过白露茶。虽然口感和平时有些分别,但是这应该是铁观音吧,为什么要叫白露茶呢?” 王女史在一旁解释:“娘娘说的没错,这的确就是铁观音。其实白露茶指的是白露时节采摘的茶叶,茶树经过夏季的酷热,到了白露前后又会进入生长佳期。白露茶不像春茶那样娇嫩、不经泡,也不像夏茶那样干涩、味苦,而是有一股独特的甘醇味道,很多老茶客特别是南京那边都很喜欢喝这种茶。” 芳汀在一旁赞道:“王女史知道的好多啊!” “其实奴婢是南京人,所以对这白露茶有些了解。”王女史很是谦虚。 柏芷和芳汀在一旁点头:“原来如此。” “最近宫里头的桂花树都开了呢,把桂花晒干之后合着新上得白露茶,就可以制成桂花茶。这桂花茶香味馥郁持久,茶色绿而明亮,还可美白肌肤,清除体内的毒素,对身体多有裨益。”说起白露茶,王女史头头是道。 “咦,那王女史等下要去摘桂花么?”芳汀问王女史。 王女史点了点头。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芳汀自告奋勇。 王女史看了一眼继续做绣活的柏芷,笑着摇了摇头:“芳汀姑娘,你在这儿伺候娘娘就成,这点小事就不劳烦你啦。” 柏芷抬起头笑了笑:“不打紧的,芳汀说是要帮你去采桂花,其实啊,这小馋猫是想吃桂花糕了呢。” “娘娘!”芳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柏芷和王女史。 “原来如此。”王女史笑了笑,“那我等下多摘点桂花,下午的时候多做一些桂花糕吧。” “真的么?”芳汀眼睛发亮。 王女史点了点头。 柏芷在一旁埋汰芳汀:“王女史,你可别看咱们毓德宫的管事姑姑平日里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若是遇到喜欢的东西,那可就成了小孩子呢。” 王女史抿嘴笑了笑:“那娘娘,奴婢这就告退了。” 柏芷点了点头。 等到王女史走出了正殿之后,芳汀在一边跺脚:“娘娘,刚才为什么在王女史面前数落人家!” 柏芷无辜地冲着芳汀眨了眨眼睛:“我数落的是人家,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为什么娘娘最近变得这么无赖?芳汀的内心是奔溃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王女史又不是什么外人,你不用这么害羞的啦。”柏芷给郁闷的芳汀顺毛。 而王女史回到小厨房将盛着茶盏的托盘放下之后,就带了干净的白棉布袋子,去摘桂花了。 御花园的桂花是供主子们观赏之用,王女史并没有选择那儿的桂花树,而是去了乾东五所那边。乾东五所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种植了许多株桂花。且那儿地处偏僻,应当不会冲撞到宫中贵人。 王女史到乾东五所的时候,果然没见到什么人。她拿出了白棉布袋子,去收集桂花树下刚刚掉下的新鲜桂花花瓣。 桂花树丛间间或有风吹过,一时之间只听到树叶沙沙作响以及桂花顺风而落的轻微声音。王女史很喜欢这种静谧的氛围,虽然是蹲在地上捡拾着桂花瓣,但是并不觉得无聊辛苦。 约莫过了三盏茶的功夫,王女史突然听见自己背后有沙沙的脚步声。这个地方还会有人来?王女史起身转了过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 恰在此时,有轻风吹过,两旁桂花树上开始扑嗽嗽地落下桂花。 就在桂花漫舞的美景和和煦芬郁的桂花香气中,王女史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最初的惊讶之后,王女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 但是对方显然比她更加激动,一个箭步就跑到了王女史的跟前:“滢儿,竟然真的是你!我方才就觉得前头这个背影有些眼熟,可没想到真是你!” “连大人说笑了。”王女史的面上十分冷淡,“你我已有多年未见,且现在我又是一把年纪,你如何就能觉得我的背影熟悉了?” 但是她这冷淡的反应却没有能够逼退连运:“滢儿这话可说的过分了,你哪里是一把年纪了?仍旧年轻的很!” 连运这番讨好的话并没有能够取悦王女史:“现在在宫里,人家都唤我一声‘姑姑’,如何还年轻?”所以你那些念头还是收起来吧。 看见王女史有些不悦,连运马上换了话题:“许久不见了,听说你如今实在柏贤妃娘娘宫里头当差?” 王女史皱眉:“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连运讪讪地:“我就是想知道你的近况。” “不必劳烦连大人操心了。”王女史收紧了白棉布袋子的束口绳子,“也请连大人莫再要打听我的消息。我区区一个奴婢,若是因为私通外臣而获了罪,这条贱命自然死不足惜,可要是连累了贤妃娘娘,我定然不会放过你!”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王女史就决然地离开了。 “滢儿......”连运伸出手想要去抓王女史的手,但是伸到半空中之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终于还是作罢。 真是的,为什么要说出这种狠心的话?她这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如何再敢与她联系? 也是,自打她将那匣子退给自己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了。再这么纠缠下去,也只是自寻无趣罢了。可是,好不容易又碰巧遇见了,真的要就这么放过这段缘分? 似乎自从连运护送着太皇太后进京之后,不仅改变了原先东西两宫相互掣管理后宫的情形,故人归来,也勾起了许多人的记忆,改变了一些人的心境和将来的生活轨迹。 宫里头似乎开始热闹起来。 其实不仅是宫内,此时宫外皇城之内,也突然涌入了许多人,变得分外热闹起来。 因为进入八月之后,三年一次的秋闱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时光易逝,转眼间柏杞也已经在国子监呆了三个来月了。虽然不知道他学问做的如何,但是柏大人可是不止一次在雁峭楼遇见柏杞。由于第一回看见柏杞回家跟柏夫人打了小报告之后,吃亏的反而是柏大人自己,所以后来柏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放过了柏杞。 但是眼看着秋闱将至,柏大人和同僚一同办差路过雁峭楼的时候,又看见了柏杞。 比和同僚在一起的时候看见了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在酒楼喝酒更加丢脸的是什么? 可能就是明明自己在同僚面前吹嘘儿子如何如何懂事、孝顺、温文,然而同僚却指着对面酒楼上凭栏的地方问道:“哎,柏老头,那不是你家懂事的儿子么?”然后抬头一看,就看见自家臭小子在风姿绰约的酒店老板娘的劝酒下和狐朋狗友们推杯交盏,一看就知道大白天的,已经喝了不少酒。 柏大人的脸一下子红了。哼,臭小子坑爹啊,又害老爹丢人了! 洛大人拍了拍柏大人的肩:“哎哟,柏老头啊,你也不要太生气了,毕竟年轻人快要秋闱了、压力大,喝喝小酒看看美人儿,纾解纾解压力也是正常的!” 虽说是在安慰柏大人,但是洛大人的脸上可是笑开了花:“也就是柏杞辞了锦衣卫的差事之后这么轻松;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啊,虽然没什么用、就只能在锦衣卫跟着我混,但是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当差呢,真是辛苦啊!” 哈哈哈,柏老头家里的这个臭小子从小就处处压了自家儿子一头,武功比洛索厉害也就算了,前段日子居然还辣么有志气放弃了锦衣卫的铁饭碗去了国子监念书,柏老头的炫耀自己听的耳朵都快长茧了,这回终于有机会出了这口恶气!洛大人表示心里面非常痛快! 但是柏大人却指着雁峭楼二楼:“哎,柏杞那个臭小子旁边已经喝趴下了的不就是你们家洛索么?他现在是在雁峭楼当差么?” 什么?!洛大人眯了眯眼睛仔细往楼上看,这个时候洛索正好从桌上抬起头来、傻笑着拍了一下柏杞的后背。洛大人的老脸一下子红了。 “洛索!你这个臭小子,看老子不打死你!”诚如前头所说,洛大人可是个粗人,所以关爱儿子的方式就是——打~! ☆、第七十八章 “哎哟哎哟,洛老头啊,你可悠着点!这大庭广众的,多丢人啊!”柏大人跟着暴走的洛大人跑上了雁峭楼,嘴上是苦口婆心的地劝着洛大人要冷静,心里面不知道多开心。 哈哈哈,洛老头,傻了吧!我就知道柏杞去鬼混的时候肯定会有你家洛索的!既然自己已经丢了面子,那就一定要拉着一个垫背的。洛老头也别想有面子!这是柏大人心里面小恶魔的想法。 “洛索!你这个臭小子!”洛大人怒气冲冲地杀到了柏杞他们坐着的那一桌。 “哎?老爹,你怎么来了?”洛索今天是真的喝得有些高,看见一脸怒容的洛大人,不仅没有感觉到半点的危机,反而笑嘻嘻地拿起了酒壶想要给洛大人斟酒,“来来来,老爹,你也喝一杯!” 洛大人“啪”的给了洛索一个爆栗:“臭小子,大白天的不干正事,却在这里喝酒,老子都替你觉得没脸!”他这话让同席的柏杞、商祏和李澹脸色微变,几个小伙子脸色都有些不自在。 护儿的柏大人不干了:“哎,我说洛老头,你在外头下孩(wo)子(er)们(zi)的面子是几个意思?” “我训儿子呢,你旁边凉快去!”嗯...洛大人是个粗人,所以不会给柏大人面子。 “哎!我说你!”柏大人也快要急了。 “两位大人好久不见了,今儿怎么这么大火气呢?”雁姬笑着上前,轻巧的一句话让洛大人和柏大人都消了点火气。美人儿的话,总是要比普通人来的有用些的。 可惜傻小子洛索还在旁边傻笑:“哟,老爹,你们也认识雁姬啊?看来平时也经常来雁峭楼吃饭啊哈哈哈......” 柏杞、商祏和李澹一同扶额。商祏和李澹给柏杞使眼神:这个蠢货一直就这么傻? 柏杞摊了摊手:可能...喝了酒之后比平时还要傻上一些吧...... 雁姬笑眯眯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洛索:“两位大人,快要午饭时间了,不如两位就赏个脸也在雁峭楼用餐吧。” 得,人家都把台阶准备好了。柏大人和洛大人对视了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二,还不来收拾一下旁边的这张桌子?”雁姬马上召唤小二,一边还殷勤地向柏大人和洛大人推荐招牌菜:“两位大人要不要尝尝小店的桂花鸭,这是今年我去江南时路过南京,花了重金购得的秘方。” “桂花鸭?”柏大人和洛大人不知不觉坐在了柏杞他们旁边那桌,“是用桂花填料做成的鸭子么?”这么一听就好想吃啊...... “哈哈老爹,你可真没常识。”洛索歪歪斜斜地坐在了洛大人旁边,“桂...花鸭呢,其实就是盐水鸭,只不过...因为鸭在桂花盛开季节制作的,故美名日...桂花鸭。”说完之后洛索就一脸“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机智”的求表扬的恳切表情。 洛大人刚刚平复下来的怒气又有上涌之势。雁姬马上从小二的托盘里接过了青瓷酒壶和酒杯,为洛大人和柏大人斟上了一杯酒:“两位大人,这是本店用今年的桂花新酿的桂花酒,两位尝尝。” “咳......”柏大人回头叫柏杞,“柏杞啊,洛索醉啦,你好好照顾他。”然后用眼神示意柏杞将洛索从洛大人身边拖走。 本来还懊恼快要秋闱了,柏杞竟然还和小伙伴们一起来喝酒,但是现在看着醉醺醺的洛索和仍旧气定神闲、衣冠楚楚的柏杞,柏大人竟然觉得生不出气来。 哎,不管怎么说,有洛家这个臭小子垫底,自家这坑爹儿子似乎也还凑合了。 于是在雁姬的殷勤服侍和雁峭楼的美食美酒下,柏大人和洛大人倒是和柏杞他们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午饭。柏杞这些小霸王的酒桌旁边的位子,终于头一回有人坐了。虽然在其他食客的眼里,咳......就是老霸王和小霸王聚成了堆。 柏大人和洛大人吃完饭以后还是得要去办差的,离开之前,柏大人拍了拍柏杞的肩膀:“秋闱将至,你给老子好好考!”要是考不上的话,自己岂不是要在洛老头面前丢脸(#‵′)! “儿子知道了。”柏杞点了点头。 “还有啊,你没事少带国子监的这些同窗们来喝酒。”万一商尚书和李尚书来找自己算账怎么办? 柏杞笑得很无辜:“父亲大人,今日真的是巧合。我和商祏、李澹是看书看累了,这才出来松快松快的。” “然后顺便遇上了洛索?”柏大人冷哼一声,“少跟老子我打马虎眼,你什么德行儿我清楚的很!就你娘亲还以为自己生了一个多懂事听话的好儿子!” “儿子知道了!”柏杞行了一礼,“父亲和洛叔叔走好。” “世侄啊,等下记得送我家傻儿子回家。”酒足饭饱之后,洛大人的脾气变好了一点。反正柏杞从小就压着洛索一头,自己也差不多快习惯了。平常心...平常心......洛大人自我催眠。 柏杞应下了,几人目送着柏大人和洛大人离开。小伙伴们都松了一口气儿。 “洛大人这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商祏挥了挥手中的折扇,然后把折扇合上,戳了戳倒在桌上的洛索,“嘿,快醒醒!” “子游,你也太不温柔了。”李澹笑着对雁姬道,“老板娘,能不能劳烦你拿条冰毛巾来?” 酒楼里头为了保存食材,冰块也是常备之物,雁姬愣了愣便去厨房拿了一块冰毛巾来。 “有劳。”李澹温文尔雅地接过冰毛巾,然后“啪”的一下扔到了洛索露在衣服外头的后脖颈上。 “啊啊啊好凉w(Д)w!”洛索猛的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看,这不就行了?”李澹得意地朝商祏笑了笑。 “哎,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眼看着洛索就要被这两个国子监小霸王玩坏,柏杞勾住了茫然的洛索的脖子,“走走走,洛索啊,回家啦!” “哎,柏杞,我刚才好像梦见我爹也来雁峭楼了哎!”洛索有些迷蒙。 “真是个可怕的梦啊~”柏杞和商祏、李澹对视了一眼,然后拥着还有些醉意的柏杞出了雁峭楼。 别看柏杞和小伙伴的日子这么逍遥,其实这可是秋闱前最后的玩乐了。 秋闱一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柏夫人和柏大人送柏杞入贡院的时候,柏杞还是精神奕奕的一个小伙子,出来的时候胡子拉渣、面容憔悴。同行的商祏和李澹亦是如此。其实他们三人还算好的,有些体弱的直接就被人从考场里头给抬出来了。 柏杞在贡院门口和商祏、李澹碰了一下头,彼此简单交流了一下秋闱试题就比较笃定了: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是榜上有名。接下来三人就各自回家了。 可是柏杞憔悴的样子还是吓坏了柏夫人。柏夫人进宫的时候和柏芷抱怨:“你哥哥从考场出来之后那么憔悴,我觉着应该给他好好进补,和厨子商量了好些药膳,做好了之后摆在桌上等你哥哥吃,可你爹却趁着你哥哥还在睡觉的时候全都吃完了......这个老头子,越老越没个正行了!还说什么杞儿年轻力壮、身体好得很,多睡点觉就没事了!” 柏芷微笑着看着柏夫人对柏大人一通埋怨,总觉得自己进宫以后,家里人的生活很有趣啊。 柏夫人说了一大通之后才意识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柏芷光听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芷儿,我跟你说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怎么会啊!”柏芷笑着摇了摇头,“我觉得很有趣!”以前总是觉得自家娘亲是那种很温文优雅端庄的夫人,配自家有些不着调的老爹着实是有些浪费,但是现在却发现,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什么浪不浪费,重要的是能和和乐乐在一起就好了。看娘亲和老爹的日常多么有趣啊! “最近老是有媒婆来府里头说亲。”柏夫人皱眉,“我都应付得不大耐烦了。” 柏芷下意识地看了身边的芳汀一眼,后者的脸上看不大出情绪。柏芷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哥哥...已经开始议亲了么?” “不是你哥哥。”柏夫人摇了摇头,“是你舅舅。” “舅舅?”虽然于家平反、于冕起复一事前段时间在京城里头闹得满城风雨,但是在深宫里头的柏芷却是头一回听说自己还有个舅舅。 “皇上没有跟你提起过么?”柏夫人惊讶。 “没有啊。”柏芷有些迷茫,“娘亲,我从没有听说我有个舅舅啊......”事实上,从小到大,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柏夫人娘家那边的人。柏芷还以为是因为古代女子嫁给夫家之后,基本就断了与娘家那边的联系,也就没有深究。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柏夫人叹了一口气:“小时候,你应当是见过你舅舅的,不过后来你长大了一些,我父亲就出了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着柏夫人突然变得有些悲戚的神色,柏芷直觉这里头有故事。 ☆、第七十九章 柏夫人本来有些哀戚的脸上带上了骄傲:“我的父亲、你的外祖父于谦,乃是辛丑年间的进士,于宣德年间初授御史,曾随宣宗镇压汉王朱高煦之叛,因数落朱高煦有功,被宣宗升任巡按江西;宣德五年以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土木堡之变,英宗被瓦剌俘获,他力排南迁之议,坚请固守,进兵部尚书;后率师二十二万,列阵北京九门外,破瓦剌之军。因此加少保,总督军务......” 柏芷没有想到自己的外祖父竟然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这就不难解释柏夫人平日里的大家做派了,甚至太皇太后对她的亲切态度,也找到了缘由。 只是如此显赫的外家,自己竟然没有听说过? 柏芷明显地捕捉柏夫人这一大段话里面的到了“土木堡之变”这几个字,凡是和这个沾上关系的往事,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阴影,有些难以捉摸、亦让人不敢靠近。 她脸色一变:“外祖父莫不是因为扶持景帝,所以遭到了先帝的忌讳?” 柏夫人赞赏地看了柏芷一眼:“正是如此,英宗复位之后听信了石亨等人的谗言,判了父亲死罪,就连你舅舅,也被流放到了龙门。” 柏芷突然想起自己出嫁时候柏大人和柏夫人除了不舍之外的奇怪表情。原来是因为这样!英宗一手赐死了自己的外祖父、使得于家分崩离析,柏大人和柏夫人又怎么舍得、甘心让自己嫁给英宗的儿子!? “太皇太后呢?”柏芷抓住柏夫人的手,“太皇太后对母亲多有照顾,为何不为外祖父说句话呢?” 柏夫人叹了一声:“前朝之事又岂是后宫女眷能插得上手的?太皇太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了好几天了,就连哥哥,也已经被流放出京。正因如此,太皇太后连呼‘造孽’,去了五台山常住。” “原来如此。”可是英宗既然当初已经赐死了外祖父,又为何会将自己赐婚给太子?柏芷想不明白。且不论自己的身份不合适入宫为妃,就是按着英宗的多疑,应该怎么都不会再让和于家有一点关系的人入宫才是。 柏芷并不知道英宗虽然多疑,可到底也为自己的儿子伤脑筋。当初朱见深似乎只对万贞儿一人有意、对新娶的两位妃子熟视无睹、心里面根本容不下其他的女子。柏芷的出现,无异于是救星一般的存在!就算是身份有点问题,但只要进宫,想来这小小姑娘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更何况,柏珍不过是一个四品的锦衣卫佥事,有袁彬盯着,应当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直到他看见了那支金镶玉步摇。 和敬妃拥有的那支一模一样的花色图案,最重要的是,那分明是宫中之物。 并非来自于太皇太后的赏赐,这两人是如何拥有了这原本乃是一对的贵重步摇? 英宗这才发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他只能带着这个秘密离开人世。 仿佛是知道柏芷在想什么,柏夫人继续道:“先帝被景帝软禁南苑的时候,你父亲曾与他有恩,正因如此,柏府上下才没有受到牵连;及至后来当年诬陷你外祖父的石亨一党纷纷落马、大太监曹吉祥谋反,先帝才发现你外祖父当初是被诬陷的......”提起石亨一党的时候柏夫人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若不是这些小人向先帝进谗言,父亲大人也不会含冤枉死!” “可是先帝却并没有为于家平反。”否则自己的舅舅就不会到今时今日才回京。柏芷叹了一口气。 柏芷只见过英宗一面,花朝宴席上英宗身体已然虚弱,却与钱太后情深意笃,看上去只是一个慈祥中稍显严厉的中年男子,却不想就是这个人,曾经给于家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有句话叫做‘君无戏言’,虽然知道当初枉判了,但是先帝又怎么会自己承认自己的错误?”柏夫人握住柏芷的手,“与先帝相比,当今陛下可有魄力多了。” 是么?柏芷去看自己的母亲,柏夫人言辞恳切,并没有夸大其词。事实上,想要得到一向严厉的柏夫人的赞赏是十分难得的。 “芷儿,为娘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带着上一辈的恩怨活下去,只是想告诉你目前的情况。”柏夫人有些欲言又止,“我原先以为...陛下定然会将你舅舅回京一事告诉你,却没想到他竟然只言未提。”看来诚如自家夫君所言,当今陛下此举断不会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女儿,而是从大局出发。 “只是现在,你风头正盛,即使陛下起复你舅舅,与你并无一点关系,然而外头的那些人可不会这样认为。”柏夫人眉间带了一丝忧愁,“虽说这后宫是是非之地,可是有人的地方,怎又少的了争端和猜忌?为娘只希望你能在宫里头平平安安的,你哥哥又参加了今年的秋闱,若是不出意外,应当榜上有名。无论如何,柏家不需要女人来振兴......”自己的女儿还年轻,现在又是圣宠正隆的时候,难免就会想到得到更多。且现在那个位子也正好空着...... “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柏芷打断了柏夫人的话,“我自然知道父亲和哥哥都是有本事的人,且既然如今我已经进宫,自然不会过问朝堂之上的事情。柏家日后会如何,当然不是我说了算。” 听了自家小女儿的话,柏夫人心里面的担心稍稍褪去。有时候没有野心,反而会活得更加长久、过得更加安康。 “可是母亲!”柏芷面色冷凝、眼神凌厉,“正如您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和猜忌。即使我避的开一时,也躲不了一世。更可况,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顾忌别人?” 柏夫人稍缓的心头一惊:“你的意思是?”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这个女儿,似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柏府被保护得过好、天真的小姑娘了。她这一番话虽然没有咄咄逼人,却让人无端感觉到了几番压力。 “这后宫女子,想要登上那个位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不知道为何母亲偏偏要我收敛锋芒、把这位子拱手让人。”柏芷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更何况,若是没办法坐到那个位子,我可忍受不了陛下还有其他的结发妻子!” 本来还以为柏芷只是意气用事的柏夫人洒了手中的茶盏:“你的意思是......”自己的女儿竟然已经对皇帝陛下如此上心么?甚至容不下其他的女人?! “我也想陛下像父亲大人对待母亲那样对待我。”柏芷看着芳汀收拾着桌上的一片狼藉,波澜不惊地说出了这句话。 天呐!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疯了!?这是柏夫人的第一反应。可是柏芷的神情却是那么认真,没办法让人质疑。 “即使陛下现在对你再怎么好也是......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除了现在的王齐妃和吴定妃之外,日后只会有更多的女人入宫。”想要独占君王的爱,最后受伤的也只会是自己这个傻女儿罢了! “女儿知道母亲的意思。我这一世,就只有陛下一个夫君;可陛下,却未必非我不可。可是母亲,为何认为陛下一定会喜欢上别的女人?” 还能是因为什么?对方可是皇帝陛下,就算是他自己不想,可是子嗣、朝堂的压力呢?就算是他能够给自己女儿皇后的尊荣,可没有皇帝的敬爱,那也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年轻人自然容易被眼前的爱恋迷惑了去。若是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皇帝陛下都能像现在这样子对待柏芷,柏夫人自然无话可说。 但是坐在皇帝这个位子上,比起普通男人来说,想要守住自己的初心要难的多。要考虑的东西也多的多。 当初景帝对敬妃也曾无比宠爱、视后宫一切女人如无物。但后来还不是废后立了其他的女人? 柏夫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日后也是这样,顶着这无比尊贵的名头、却伤心欲绝地看着自己的夫君去宠幸别的女人。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下定决心,守好自己的本分。 相比起让柏芷不要去奢求那皇后的位子,柏夫人现在更想让柏芷好好清醒一下、不要被眼前的花团锦簇和帝王宠爱迷了眼! “母亲或许觉得我实在是太过任性了,但是我相信陛下与我应当是一样的心思。”柏芷十分笃定。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自信,但就是相信那个人。 那个人,他是不会舍得让自己委屈的。 “但是......”柏夫人还想说什么。 “母亲说我不自量力也好,说我天真也好,若是是我想错,那我自然会死心。”柏芷打断了柏夫人的话。 柏夫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柏芷,甚至有些无助地去看芳汀,须臾又带了谴责的目光去看芳汀:我闺女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也跟着她瞎胡闹,不帮着劝劝她么?!要你何用! 芳汀看着柏夫人快要杀人的目光,心里面是奔溃的:嘤嘤嘤,夫人我发誓这也是头一回听娘娘这么说啊,你不要生气也不要瞪我嘛qaq 不过感觉娘娘这个想法很棒啊!夫人为什么不同意啊......? 而柏芷则是淡定地喝着茶。嗯,王女史新制的桂花茶,果然香恬清冽...不错不错。 就当殿内三人心思各异的时候,一直守在殿外廊下的琉和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轻轻推开了门扇:“娘娘,尚服局的金尚服来了。” “金尚服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柏芷有些意外,但看着芳汀将桌子收拾地差不多了、重又给柏夫人沏上了一杯新茶之后,柏夫人的脸色也趋于平静,这才让琉和将金尚服请了进来。 金尚服这回是来送中秋晚宴上柏芷要穿的礼服的。 ☆、第八十章 中秋宫宴是出了国丧以来的头一回正式的宴会,也是太皇太后回宫以来第一次参加的宫宴,皇帝自然重视,底下人也全都卯足了劲要把它办好。 金尚服带着金铃来毓德宫送柏芷于中秋宫宴上头穿的礼服,看见身着大红底色的大袖衫、披挂深青色绣花霞帔的柏夫人时,还微微一愣神。柏夫人的霞帔用的乃是三品命妇的金绣云霞孔雀纹,金尚服反应过来,恐怕眼前这位端庄娴静的夫人,便是贤妃娘娘的母亲。 向柏芷行过礼后,金尚服也向柏夫人行了一礼。 柏夫人落落大方,从容地向金尚服点了点头。昔年出入宫廷的时候,在太皇太后宫里头亦曾见过不少宫中女官,虽然经年未曾入宫,亦不觉得陌生。 “娘娘,尚服局已经制好了中秋宫宴的礼服,奴婢送来让您试穿,若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奴婢再带回尚服局修改。”金尚服朝金铃微微颔首,金铃马上将手里头的托盘呈到了柏芷的面前。 虽是宫中晚宴,可到底也会宴请朝中大臣、命妇,因此尚服局送来的乃是皇妃的大衫礼服。除却红色大衫,深青为质、织金云霞凤纹、着玉坠子的霞帔之外,最瞩目的恐怕是那九翟冠。 冠以皂縠为之,附以翠博山。饰以大小珠翟九,皆口衔珠滴。上有金凤一对、口衔珠结,金簪一对,珠翠牡丹花穰花各二朵,面花二对,梅花环、四珠环、各一对。 这厚重的冠服,看上去都沉甸甸。类似于这身厚重的礼服,柏芷也只在妃子册封礼的时候穿过。 不过是一个中秋晚宴,何至于如此隆重? 柏芷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若是一晚都着这身礼服,恐怕本宫都没有心情享受这中秋晚宴了。”柏芷说的委婉,实际上,若是一晚上下来,恐怕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金尚服笑着安慰柏芷:“娘娘只需在宫宴开始的时候身着礼服,接受百官命妇的参拜道贺即可;稍后宴会正式开始,与夫人们饮宴之时,换上日常的襦裙即可。” “往年的中秋宫宴,也如此麻烦?” “因着今年太皇太后回京,所以分外隆重些。”金尚服答道。 “原来如此。”柏芷点了点头。 “娘娘,不若奴婢伺候着您试一下这身礼服吧?”职责所在,更何况早前皇帝陛下已经派了汪总管到尚服局来打过招呼,柏贤妃娘娘的这身礼服,可不能马虎。不然的话,也不用金尚服亲自到毓德宫来送礼服。因此金尚服急着想要让柏芷试一下这身礼服。 柏芷看了一眼柏夫人。自家娘亲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把时间都花在陪自己试衣服上头,似乎有些过意不去。 柏夫人安抚地冲柏芷点了点头:“娘娘自去示意,臣妇在旁边看着便是。” 也罢......方才与母亲一言不合,还是留点时间给她缓冲一下吧。 柏芷前头那番话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心底话。虽然敬重柏夫人,但断没有因为柏夫人的话而改变心意的可能。 柏芷在金尚服和金铃的服侍下换上了大衫礼服。红色大衫衬着青色鞠衣和深青色霞帔,显得雍容大气。沉甸甸的九翟冠虽然压得头都快要抬不起来,可也添了大气风华。 这身大衫礼服比起柏芷出嫁时所着的翟衣,还要隆重许多。柏夫人在后头看着柏芷,心里有些欣慰、也有些酸楚。做父母的自然希望能够庇护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可是现在,只会跟自己撒娇的小芷儿似乎也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不是不好,只是仍旧害怕她会经历坎坷。紫菀姐姐所经历的一切,都不希望自己的芷儿经历。 金尚服帮柏芷整理着礼服:“娘娘的身形真好,礼服很合身,就是袖子似乎做的有些长了。” 柏芷但笑不语,就是按照着自己的尺寸做的礼服,如何能够不合身?金尚服可真是会说话。 “那就有劳金尚服再做些修改了。”换下了礼服,柏芷示意芳汀递上两个荷包。 看着芳汀帮着金尚服收拾礼服,柏芷带着柏夫人往正殿外头走:“母亲,舅舅可曾娶亲?”这么多媒婆想要为自己的这个舅舅保媒,就是不知他可曾有过夫人。 “你舅舅啊,眼光可高着呢。”柏夫人摇了摇头。 在寝殿里头能依稀听到柏芷她们说的话,金尚服收拾着衣服的动作一顿。 “大人,您怎么啦?”金铃眨了眨眼,好奇地看着金尚服。 “没什么。”金尚服看了一眼似乎同样有些心不在焉的芳汀,摇了摇头。 待到金尚服带着金铃离开之后,柏芷吩咐芳汀:“去看看周女史的那支玲珑花簪做的怎么样了。” 芳汀应声而去,只留柏芷母女二人在正殿里头说话。 “舅舅可是有心上人?”听到自己这位年将不惑的舅舅竟然至今未曾娶妻,柏芷的八卦之心也被勾了起来。 柏夫人的脸板了起来:“别胡说八道!” 柏芷狡黠地笑了:“看来的确是有心上人,母亲知道是谁么?”柏夫人言辞间多有对自己这位兄长的亲热之情,柏芷相信她应该知道。 柏夫人摇了摇头。 “怎么会?”柏芷大失所望。 “哥哥究竟钟情于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家不能无后。”其实柏夫人心里面也很着急。最重要的是,若是不马上为于冕定亲,皇帝也有可能会为他指婚。 于冕处在京兆尹这个位子上,各处都虎视眈眈。纵使再怎么有魄力也好,皇帝也不会放松了对于冕的掌控。把尚有怀疑的臣子牢牢掌握在手里面,还有什么比指婚更加方便呢? 但是这些柏夫人并不打算告诉柏芷。 一来,自己这闺女,现在似乎整颗心都系在皇帝陛下身上了,自己说这些不过是自找没趣儿;二来,既然入了宫,娘亲没办法帮衬着些,也不能为她找麻烦。这些烦心事,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可是自己这女儿又聪明的很。 看着柏芷若有所思的样子,柏夫人扯开了话题:“芳汀这丫头,在宫中可还能帮衬你一二?” “芳汀很好。”柏芷回过神来。 “对了母亲......”柏芷有些犹豫,“等到哥哥秋闱成绩出来,是不是也到了该定亲的时候了?” 柏夫人点了点头。 “母亲会为哥哥找哪家的小姐呢?”有些话,趁着芳汀不在,得赶紧问了才是。 柏夫人宽容地笑了笑:“自然得凭你哥哥喜欢。” 柏芷再一迟疑:“哥哥他......可有意中人?” 柏夫人奇怪地看着柏芷:“这孩子......今日究竟是怎么啦,问起你哥哥的情况,一致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柏芷摇了摇头,“只是关心哥哥罢了。” “你哥哥啊,从小就喜欢跟着隔壁的洛少爷一起胡闹。本来你在家里头的时候,他还收敛着些。现在去了国子监,又极少回家,想来和同学少年们玩耍的时间就更多了。”柏夫人笑了笑,“不过你那不开窍的哥哥,恐怕还没有什么钟意的女子呢。” “是吗?”柏芷有些迟疑,“可是母亲......万一哥哥以后喜欢上的不是官家小姐,那该怎么办?” “我和你父亲又不是那等愚见之人,只要合你哥哥的心意,若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那也是可以考虑的。” “不过......”柏夫人拖长了尾音,“欲结两家之好,自然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哥哥整日和洛索他们闲耍,哪有结交好人家的女儿的机会?恐怕这终身大事,还得我和你父亲操心。京中与你哥哥适龄般配的小姐不多,我和你父亲也正商量着相看。” 言下之意,恐怕柏夫人心中已有了人选。柏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正殿门外,本来兴高采烈地拿着从周女史那里得来的玲珑花簪、正准备推开正殿门的芳汀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是不是风把细物吹进了眼睛,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守在廊下的琉和看见芳汀脸色不对,询问道:“芳汀姐姐,您怎么啦?”怎么眼眶都有些泛红? 芳汀这才反应过来:“我...我突然想起来方才忘记问周女史取簪子了......我去去就回!” 看着芳汀一溜烟往外跑的身影,琉和有些疑惑:周女史的房间不是在西侧么?往南那不是出毓德宫的方向么?而且她手里头不是拿了一个锦囊么? ......芳汀姐姐好像有些不正常啊...琉和歪了歪头,要不要告诉陛下呢? 那边厢芳汀一溜烟跑出了毓德宫,心里面酸酸的,有些难过。 自己当然知道少爷早晚都要娶妻,且再怎么样都轮不到自己。小姐没有嫁进宫里头是如此,现在入宫了更是全无可能。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还是难以接受。 那个时常和自己拌嘴的翩翩少年,转眼间也到了要和人家议亲的年纪。偏偏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候选名单之外。 虽然早就认清楚了自己奴婢的身份,但是总觉得离真正要面对这件事情还有很长一段时光。 漫长到......足以让自己忘记他。 芳汀揣着满心的苦涩默默跑到了宫墙根下。 “哟,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宫女?在偷懒吗?”芳汀跌坐在宫墙角的一棵树下,有些无助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正怔怔出神,就听见了一个些微有些熟悉的冷凝声音。 ☆、第八十一章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皂鞋,芳汀有气无力地抬头,又看见了褐色曳摆和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 “是你啊大人......”芳汀向郑桻打了个招呼。 看着眼前这宫女有些颓然的脸,郑桻皱起了眉:“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太监。”他语气极其肯定。 所以说这个坏心眼的丫头,前两次只是在戏耍自己?郑桻心里头不乐意了,亏自己还以为她只是蠢了点,曾经试图跟她解释来着! 芳汀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自己又不是傻子,他穿的衣服就和宫里头的太监不一样,怎么会将他认成太监? 只是一次两次的见面,这个人总是趾高气昂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挫挫他的锐气。 “大人,我今儿可没空和你耍嘴皮子。”看郑桻原本就冷冷的脸上带了怒意,芳汀在他说话之前率先开口,示意他赶紧离开。 可是郑桻偏偏在她旁边蹲下:“你怎么了?被主子责罚了?” “你可别胡说!我家娘娘对我可好的很!” 哟,这个小宫女儿还护主呢!郑桻嘴角露出一丝玩味:“那你在这里干什么?”缩成一团,怪可怜的。 可是看她身上穿着只有高等宫女才能穿的交颈短襦、白护领、马面裙,以及头上戴着的宝石顶簪和玉石珠花,这身份,应当不至受到其他宫女的严重欺负才是。可这姑娘却一脸的生无可恋,真是费疑猜。 “我的事情,才不用你管!”虽然知道对方身份比自己高上许多,可芳汀却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男人应当没有什么交集才是,十分自然地将心里面的怒火洒在了他的身上,“你呆在这里好生讨厌,还不快走!” 原本只想找个地方自己静静呆一会儿,可是却偏偏遇见了这个男人。芳汀觉得自己真的是时运不济。 但是郑桻却没有生气,甚至好脾气地静静呆在芳汀旁边,陪着她坐了约莫三盏茶的功夫。 “喂!”许是觉得定然无法再见,芳汀在郑桻面前随意多了,“问你一个问题。” “嗯?” 芳汀有些犹犹豫豫:“你可议亲?” 郑桻一挑眉毛,盯着芳汀的眼睛:“怎么?你想嫁给我?” “你想得美!”芳汀白了郑桻一眼,“对于男人来说,妻子的身份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郑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又在芳汀的怒目而视中收了声。 “自然需要门当户对才是!”这个小宫女儿究竟在想什么呢?脑子里怎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是哈......”芳汀干笑了两声,“我这个问题,真的是蠢死了对不对?” 郑桻看着芳汀的眼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既然进宫当了宫女,好好当差才是。这种念头,不必生出。”这是郑桻的心里话。 宫女出宫何其艰难?除了极少数恰逢宫中大赦或是被皇帝赐给外臣的宫女之外,其他的人,恐怕穷其一生都要呆在宫里头。就连自己的义母,也是义父以极其重要之事作为交换,才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首肯,从宫里头出来。 芳汀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东厂小哥肯陪她在这里静坐,就已经是很大的善心了,更何况他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自己又何尝是因为不明白这层道理才觉得难过?若是柏杞没有议亲,总是有一个念想摆在那儿。但是现在,似乎是该断了这个念头的时候。 芳汀回到毓德宫的时候,柏夫人已经出了宫。芳汀将周女史做的那支玲珑花簪呈给了柏芷,柏芷也并没有追问为何她离开了那么久。 有些事情,主仆两人之间早有默契。 也正因如此,柏芷才把芳汀支开才打听柏杞的婚事,却不想芳汀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情之一字,最为磨人。尤其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生成的情感,想要抑制、怕也是无法如自己的心意。 这个暂且不论。 筹办许久的中秋宫宴如期到来。 群臣和命妇请安的时候,柏芷穿着隆重的大衫礼服,在皇帝、太皇太后、钱太后和周太后的身后远远看去,只能隐隐绰绰地看见柏大人的身影,柏夫人在那么多外命妇中间,也显得并不起眼。 但是心里面却是很安定。 群臣由皇帝带着在外头饮宴,而以太皇太后为首的内命妇们则带着外命妇们在里头的花阁里头饮宴。 进入花阁之后,太皇太后、两位太后还有柏芷三人皆由奴婢伺候着去了花阁后头的宫殿里头换过常服,这才继续赴宴。 换下厚重的大衫礼服,柏芷换上了莲青色缀石榴红芍药暗纹的宫装襦裙,戴金丝髻,上插多色宝石昆虫簪,前有箍子及垂珠围髻,顶插石榴花顶簪。 从换衣衫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王齐妃。 今儿王齐妃分外的明艳动人。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短襦下是流彩暗花云锦的月华裙,娇艳明媚的妆容配上发髻上格外贵重的镶珠宝宝塔形金簪和耳上的鎏金宝塔形镶红宝石耳坠子,恍若神仙妃子,高贵极了。 也只有王齐妃这样的样貌,才能衬得起这样明艳动人的妆扮。若是旁人,则容易落入俗套。 柏芷打量王齐妃的时候,王齐妃也在打量着柏芷。看到柏芷这一身雅致的打扮,她不满地撇了撇嘴:“今日这般的好日子,你怎么打扮得还是如此清淡?怪没意思的。” 柏芷笑笑:“我自然比不上齐妃娘娘的花容月貌,能作这般出彩的妆扮!” “虽然看上去是清清淡淡的大家闺秀,可这小嘴儿倒是甜得很!”王齐妃勾起手指轻轻碰了碰柏芷的脸颊,“既遇上了,就一起走吧。” 两人联袂而去。 宫殿雕花木扇的后头的阴影里头,站着吴定妃和侍女春丛。皇妃换装的房间本就连在一起,她在这儿出现自然也不奇怪。 只是看见柏芷和王齐妃颇为和谐的身影,吴定妃的脸色有些难看。偏旁边的春丛还没眼色地自言自语:“这两位娘娘,怎么走到一起了?” 是啊......这两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了?也不知道这一向自命清高的王齐妃,是怎么和圣宠正隆的柏贤妃走到一块儿的......可不管怎么样,现在宫里统共也就只有三个妃子,若是其他两个妃子处的好,剩下的这一个,相比之下自然就危险了。 吴定妃在阴影中站了好一会子,直到柏芷和王齐妃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冷冷出声:“走吧。” 所谓的宫宴,甚至都没有宫里头的家宴来得轻松。 花阁内翩翩起舞的美人儿跳得卖力、美酒佳肴也一应俱全,可那些夫人们却没有享受这个宴会的心情。官员们在外头饮宴,这里却是夫人们彼此交际、揣摩上意的战场。 那些一品的诰命夫人们,看来与太皇太后甚是熟稔,话里话外皆在不动声色地讨好太皇太后;品阶低些的夫人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圈子,聚在下头说着悄悄话。 柏芷可真佩服这些夫人们。穿着厚厚的冠服,还能够淡定自若地谈笑风生。柏芷再偷偷瞧一眼自己的母亲,看到她被其他夫人们包围住、正在热烈地交谈中。 “今儿可真热闹啊。”坐在柏芷旁边的王齐妃喝了一杯桂花酒,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正巧坐在钱太后下首的吴定妃,“这样子热闹的场合,就应该喝酒品肴、欣赏歌舞、好好松快松快才是。” 她这话八成又是在讽刺吴定妃了。 其实柏芷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齐妃这洒脱的做派,竟像是将这热闹的宫宴、座上的太皇太后、两宫太后视若无物一般。纵使是热爱美食如柏芷,也少不得要考虑一下这么多上首的长辈和座下的这些外命妇。虽说她们看上去各聊各的,可这些夫人们都是七窍玲珑心,少不得也会留意这边的动静。齐妃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本宫知道自个儿生得好看,你也不用一直盯着我看。”齐妃娇嗔地白了柏芷一眼,“以往的宴会,你不都是在吃的么,怎么今日这么端庄?” “少不得也要顾忌一下场合。”柏芷眨眨眼。 恰在此时,上座传来一阵笑声。柏芷和齐妃往上看,却是钱太后那边传来的。估计是哪位夫人将钱太后哄得高兴了,连带着钱太后旁边的定妃也在一同微笑。 “我说,你也学学那定妃。”齐妃的话里头带着别样的意思,“瞧人家把太后娘娘哄得多高兴。” “这既是她的运气,也是她的本事,寻常人轻易可学不了。”柏芷也轻轻抿了口杯中的桂花酒。迁就着女眷的口味,这酒本做成了甜甜的柔和味道,但是柏芷却觉得还是有些冲。微微皱眉又喝了一口清水,有些难受的感觉才平复下来。 抬起头,却发现方才间或欣赏着歌舞间或和自己聊天的齐妃此刻正定定地瞧着自己:“你可真是个妙人。” ☆、第八十二章 宴会进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等到散场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回宫之后,其余的夫人们也都差不多告退了。 吴定妃早就跟着钱太后一同走了,吴齐妃喝得有些醉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柏芷刚带着芳汀准备离开,只走到了宴会花阁后头的夹道上,朱见深身边的大太监汪德却突然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贤妃娘娘,等一会儿!” 看汪德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应该是一溜烟从宴会正厅那里直接跑过来的。 “汪总管,有什么事情么?”这么晚了,难不成皇帝陛下找自己还有事情? “皇上让您等一下他,他马上就过来找您了。” 柏芷点了点头应下了,汪德又一溜烟地跑了。 “汪总管一把年纪了,还跑来跑去,怪不容易的。”芳汀歪了歪头,“找个小太监过来就行了呀。” 其实柏芷也觉得有些奇怪。都这么晚了,皇帝陛下找自己还有什么事情呢? 柏芷和芳汀静静地在夹道上等了一会儿。虽已夜深,因着中秋的关系,天上一轮大大的明月,再加上芳汀手里头的灯笼的微茫灯光,伴着清浅的花树香气,别有一番静谧美感。 主仆二人均都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前头的花树叶片在夜间微风里头轻轻摇曳。 这样子心无杂念的时刻,若有一刻,也该是永恒。 身后的动静打破了这静谧的平静。柏芷微笑着转身,看见朱见深亲自提着一个灯笼朝自己走过来。 宴会初始的皮弁服已经换成了黄缎绣花夹披风,两襟之间用了海青色的锦带扣系,虽说没有冠服的赫赫威严,但这颜色清雅的便服,却越发显得他玉树临风。朦胧柔和的月光下可见领部、袖缘及衣身的云肩、通袖襕、膝襕处均用银线绣成了精致的云龙海水纹样,透出几分贵气。 还不待柏芷迎上去,朱见深已到了她眼前:“让你久等了。” 柏芷摇了摇头:“夜间景致迷人,似乎也只是等了一瞬。”等着心爱之人,时间再长也甘之如饴。更何况夜景迷人。 “我带你去个地方。”朱见深一手牵起了柏芷,一手仍旧提着那灯笼,带着柏芷往前头走去。 想来皇帝陛下是给自己准备了惊喜?柏芷并不说破,只跟着朱见深往前走。就这样被他牵着,即使只是寻常的散散步,那也是极其美好的事情。 汪德和芳汀识趣儿地远远缀在他二人的身后,脚步也极其轻缓。 柏芷觉得,这般的月夜,这偌大的皇宫,却似乎只有她和朱见深两个人。心里面的欢喜满满地溢了出来,她转头去看朱见深。 朱见深看着前头,英俊的脸庞在柔和的月光和淡淡的灯光下,只看得到一个侧影。但是她和他十指紧扣的手提醒着她,身边这个男人离自己是那么的近,甚至都能听见对方轻缓的呼吸声和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让她安心。 “怎么了?”感受到柏芷的目光,朱见深也扭头过来看她。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柏芷情不自禁地微笑。 朱见深也是一笑,继续看着前头:“马上就要到了。” 不知道跟着朱见深走了多久,好像也就是片刻的时间,就已经到了御花园里面。许是夜深,除了高大花树上头的灯笼之外,漆黑一片。 可是越走到里面,就越觉得天空中隐隐传来光亮。除却柔和的月光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光源。 等到柏芷走到里面的时候,被所见的景致惊呆了。 盈水湖的那头,漆黑天空中飘着数十只极大的夜灯,周围还飘荡着砌成如意连环形状的小灯。沉浮飘荡之间,将天空点缀成了绚烂的景色。 柏芷不禁转头去看朱见深,朱见深也正笑着在看柏芷的反应。 “好美啊......”柏芷仰头看着前方的天空,摇了摇和朱见深十指紧扣的那只手,“陛下真是用心了!” 方才自己还觉得中秋宫宴虽然盛大,可也仅仅是应酬,不及在家时,柏夫人带着自己和哥哥在竖着夜灯的花树下一同吃月饼玩耍时候来的有趣。却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竟然也为自己准备了这么多明亮的夜灯。 朱见深但笑不语,只是环住了柏芷,把她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瞧你高兴的样子,可真是容易满足。” 柏芷靠在了朱见深的肩头:“那是因为真的很美啊!”更重要的,是朱见深的这份心意。这些夜灯自然可以交给下人们去准备,可也得主子想出这个主意才是。 “这才是头一年呢。”朱见深和柏芷一同望着高悬在空中的夜灯,嘴角勾起,“往后的每一年,都要和你一起过。” “再过两年,可能就不止咱们两个了。到时候身边围着一圈我们的孩子,那该多热闹!”说着说着,就不免想到了以后。以往只觉得宫中的这些节日,也不过是应了时节、遵照着以前的规矩宴请百官、沟通沟通感情罢了,但是现在有了柏芷,突然就对这些时节有了盼望和期待。 柏芷把头埋在朱见深的怀里面:“陛下......你想的也太远了......”现在孩子还没影呢...... “自然会有的。”朱见深理所当然地抚了抚柏芷的后脑勺,“上回在这儿发生的事情,朕绝对不允许再次发生!从此以后,希望你想起这儿,头一个想到的是今晚这夜景。”不要光记着之前不愉快的事情。 这宫里头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除却宫殿楼阁之外,能出来逛逛散散心、看看风景的也就这些地方。朱见深可不希望柏芷因了上回端午那件事情而对这个地方产生阴影。 其实想起上回掉进去还是有些后怕的,可相比一个人坠湖的无助,柏芷更愿意想起朱见深跳下湖来救自己的情谊。柏芷往朱见深怀里头凑近了些:“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朱见深低头在柏芷额头上映下一吻:“真是个好姑娘。” 柏芷的耳后根莫名有些红了。 好像越是相处,就越是喜欢这个人一点。一点一点又一点,逐渐累积,渐渐没有办法再忍受没有他的日子。 远远看着朱见深和柏芷相依偎的场景,芳汀忍不住托住了腮:“陛下可真有心思!我想娘娘现在肯定开心极了。” 作为乾清宫稳重严肃的太监总管,汪德没有出声。 芳汀看了汪德一眼,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芳汀突然看着天空中的夜灯:“这么多夜灯,是怎么做到一直在空中漂浮的,都不会飞走么?还有啊,要是飞到别处,失火了怎么办?”刚才光顾着好看了,仔细想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自然是有人时刻照料着这些夜灯。” 芳汀扭头去看汪德:“汪总管,您的声音怎么变了?”而且还觉得有些熟悉的讨厌。 汪德看了芳汀一眼:“芳汀姑娘,咱家方才没有说话啊。” Σ(°△°|||)︴啥!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芳汀左边的肩膀。芳汀捂住自己的嘴巴差点惊叫出声!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去一看,黑暗里头,自己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着褐色衣衫的人。 “哎!?”芳汀这才缓了过来,“你不是那个东厂的小哥么!?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当差啊。”郑桻对着汪德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有些嫌弃地看着芳汀,“你这个宫女,怎么一惊一乍的?” 自己哪有一惊一乍,方才自己左边还没有人的好么!芳汀欲哭无泪:“大人,要不是你突然站在这里吓人,我也不会一惊一乍的啊!”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郑桻很无辜:“我一直就在这儿,只是你们没看见我罢了。” 真的假的?!芳汀举起了自己手里面的灯笼去看郑桻的表情,返现对方表情认真,不似作伪。 这样分明更加恐怖好么! “你刚才一直在这儿?”芳汀指着郑桻站的位置强调,“我和汪总管来之前就在这儿?!” “差不多吧。”郑桻点了点头。 芳汀的内心简直是奔溃的。不过也是,东厂的这身褐色制服,简直和夜色融为一片,真是杀人越货的最好伪装。 “大人,你一直呆在这边干什么?”芳汀疑惑了。 郑桻指了指前头的夜灯:“你方才不是说这些夜灯怎么就刚好在那个位置,也不会飘走么?” 芳汀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每个大的夜灯下面都被绳子固定住了。”郑桻答得无比认真,“我的职责,就是管着下头拉着这些绳子的番役。” 真的假的!芳汀又一次惊呆了,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汪德。汪德点了点头。 芳汀再去看前头自家娘娘和皇帝陛下的身影,再去看那些夜灯,突然间觉得皇帝陛下的身影又高大了一些。 也是,东厂的衣服在夜色中无法辨认,而且又在盈水湖的那头,看灯的人自然不会发现这些夜灯下头竟然是由人亲自拉着的。 ☆、第八十三章 “可是......”芳汀歪了歪头,“为什么要人直接拉着呢?直接固定在树或者石头上不就得了?”再怎么说也是在外头让人闻风散胆的东厂啊,竟然被拉来做这种苦差事?芳汀默默为那些东厂的小哥们感到心疼。 “拴在树上面,万一折断了枝干怎么办?”郑桻一脸“你是认真的么”的看着芳汀,“我说,你可真是不爱惜树木啊。” 看着郑桻无比认真的侧脸,芳汀不禁在心里头嘟囔:这话......真的是认真的么? “那石头呢”芳汀突然间很想听听郑桻的回答。 “宫里头哪来这么多大石头?搬来搬去的不是很麻烦么?干脆直接让人拉着不就得了。” 得,真是没法聊天了......芳汀觉得,好像还是和沉默寡言的汪总管在一起更加愉快些。 但是汪总管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咱家还有差事要办。芳汀姑娘现在这边候着,等皇上和娘娘的差遣吧。” 芳汀点了点头,汪德便离开了。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有些奇怪啊......不过看陛下和娘娘情意浓浓的样子,估计自个儿若是过去也就是煞风景。还是默默的在这儿呆一会儿便好了。 但是旁边还站着一个郑桻呢:“原来你是柏贤妃娘娘宫里头的宫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东厂的小哥有些聒噪啊......芳汀可没想到能再遇见郑桻,一想起之前问的那些个蠢问题和自己落魄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自然。 芳汀指了指盈水湖:“你的下属们不是在那边么?你在这边怎么盯着他们?”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郑桻赶紧离开。 郑桻偏不如她的意:“东厂的办事能力你还不放心?” “......”芳汀无言以对,总觉得除了把这个东厂小哥假认作太监的那两次之外,自己没有一次能赢他的。 “奴婢芳汀。”芳汀咬了咬牙,对郑桻说了自己的名字。 “哦......”郑桻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郑桻。” 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你叫什么......芳汀在心里面说道。但是看起来这个东厂小哥的官职还有些高? “不过芳汀这个名字......”郑桻微皱眉,“到叫我想起了一句词。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虽然听着好听,可是这意思,实在不是很好。 记忆里面似乎也曾有一个少年指着书册对自己说:“芳汀芳汀,你看你的名字,正好嵌在了这句词里头......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 芳汀脸色一变:“奴婢只是个下人罢了,主子起什么名字那便是什么名字,与词句又有何相关?” 郑桻自然感受到了芳汀突如其来的抵触情绪,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个小宫女,心里头的事情还蛮多的嘛......郑桻去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芳汀,越发对她感兴趣起来。 一时无话。 朱见深和柏芷在盈水湖畔说了好一阵子的悄悄话,这才一起联袂回了毓德宫。 柏芷牵着朱见深的手到了寝殿里头:“我有东西送给陛下。” “哦?”朱见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是什么?” 柏芷从匣子里头取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朱见深。朱灰色织锦荷包上头,一丛兰芷跃然开放。 “是你亲自做给我的么?”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朱见深的语气极其肯定。这丛兰芷,与自己保存了许久的那块帕子上头的兰芷几乎一模一样。 柏芷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我的绣工一般,但是兰芷绣的最好,所以......陛下可不要嫌弃啊......” “怎么会呢?”朱见深喜滋滋地将荷包挂在了自己腰间,“芷儿真是心灵手巧!” 这人......也太夸张了。但是柏芷也忍不住笑了。 “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朱见深去牵柏芷的手,“真好,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刚才的夜灯不是么?”柏芷惊讶。 朱见深微笑:“那不过是应节的景致罢了,真正的礼物在后院呢。” 后院?难道是......柏芷惊讶,可是这几天没看见皇帝陛下在后院捣鼓啊? 柏芷跟着朱见深到了后院,汪德正恭敬地站在香樟树下。他的旁边,是一架秋千。 “这是陛下做的?”柏芷惊讶了,自己的宫殿里头,没理由自己会不知道多了一架秋千啊。 朱见深点了点头:“这个秋千是我在乾清宫做好之后,让汪德趁着刚才看灯的时候带到这边来固定的。” “这也算是我自己做的吧......”朱见深说的有些犹豫。为了做这架秋千,可是花了不少力气,甚至乾清宫偏殿里头,还有好几架失败品呢。 柏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以为皇帝陛下也就是心血来潮,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肯定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但是不但没有,还瞒着自己偷偷做了秋千,在中秋节这天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这个男人,似乎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自己。 看着柏芷半晌不说话,皇帝陛下还以为她不喜欢呢:“这个秋千是有些粗糙......不喜欢也......” 话还未说完,柏芷已经扑进了朱见深的怀里:“喜欢!很喜欢!” 没...关系啦......皇帝陛下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小芷儿竟然就主动地进了自己的怀里!当着汪大总管和其他宫女的面,皇帝陛下有些傻兮兮地笑了。 哎......一遇上贤妃娘娘,陛下就成了个傻子......汪德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忐忑不安:究竟要不要把路过重华宫时看到的事情告诉陛下呢?如果陛下知道,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吧!汪德衡量许久,还是决定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煞风景,还是等到明天再说。 为什么自己总是能看见这些让人掉脑袋的事情?!汪总管很无奈。但是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汪德反而也有些淡定了......只要用心服侍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陛下应该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把......?嗯!肯定不会。 中秋夜就在皇帝陛下和柏贤妃娘娘甜甜蜜蜜、但汪总管独自纠结的情况下过去了。 第二天下了早朝,英明的皇帝陛下发现平时稳重严肃的汪大总管很不对劲儿。服侍自己上朝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就算了,在自己批奏折的时候老是看着自己,但是自己一抬头,他又马上移开了视线。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汪总管又不是皇帝陛下心爱的柏贤妃娘娘,老是拿这种眼神瞧他,让他觉得很不自在。约莫一个时辰以后,皇帝陛下终于放下了自己手里头的御笔:“汪总管,你有什么事情么?” 汪德看了一眼殿里头其他伺候着的太监,下了决心:“奴才有事禀报。” “你们退下吧。”主仆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朱见深让其他小太监退下。 正殿宫门缓缓合上,朱见深问汪德:“有什么事情?” “奴才昨日奉了陛下的命令,去乾清宫取秋千的时候,正巧路过重华宫,看见了两个人。”汪德低眉敛首,极其恭敬。因为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 “重华宫?”朱见深略一思索,“那里不是无人居住么?你看见谁了?” 汪德有些迟疑:“奴才瞧见......齐妃娘娘和袁指挥使......” “王齐妃和袁彬?”朱见深脸色不变,但是语气里带了一丝深意,“他们怎么了?” “奴才瞧见......齐妃娘娘和袁指挥使一同进了重华宫。”汪德一闭眼睛,索性把话说全了。 事实上,他昨天看到的可比今天说的来的震撼多了。王齐妃娘娘甚至挽着袁指挥使的胳膊,虽然袁指挥使皱着眉头、努力想要推开她,可最后还是没能推开,两个人以极其亲密的姿态一同进了重华宫。 因为是从夹道上路过的时候瞧见的,且只有汪德一个人、夜色又深,对方只顾着往重华宫里头去,没有看见汪德。 而汪德亦是不敢跟着往里头走。看见这种事情就已经是到了八辈子的霉了,要是跟着走进去,再看见什么......那自己这条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更何况那袁指挥使武艺可是高强的很,万一听见什么动静,直接把自己给杀了...... 虽然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可汪总管也是个聪明人。赔了自己性命的事情才不会去做,还是回来告诉陛下,让陛下定夺吧! 不过这种事情,放到哪个男人身上可都是大大的耻辱,更何况是皇帝陛下!虽然陛下并不喜齐妃娘娘,甚至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去过齐妃娘娘宫里头,但是怎么能容忍她和自己得力的属下私通呢!只希望陛下不要太过发怒才好。 汪德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去看皇帝陛下的反应,谁知道皇帝陛下脸色如常:“朕知道了。” 嗯?方才将这件事情告诉皇帝陛下之后,汪德想过好几种皇帝陛下可能的反应,却压根没料到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就好像自己方才说的只是今日午膳用什么一样。 还是怒极攻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汪德壮了胆子、仔细去瞧皇帝陛下的神情。 ☆、第八十四章 但是无论看几遍,皇帝陛下都还是那副冷静的样子。反倒是汪德有些惊慌了:“陛下,您...没事吧?”好歹给老奴个正常反应啊! 皇帝陛下很淡定,甚至抿了一口茶,这才问道:“朕问你,你只看见了王齐妃和袁彬两个人?” 这倒也不是......当时齐妃娘娘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宫女来着......可是这并不是重点啊! “怎么不回话?”朱见深翘了汪德一眼。这凌厉的眼神让汪德心里一抖:陛下果然还是发怒了! “奴才还瞧见了齐妃娘娘身边的侍女。” 朱见深点了点头。 汪德很着急:陛下您不要这么从容啊!虽说是有个小宫女跟着,可是齐妃娘娘和袁指挥使可亲密了! 但是汪总管还是要保住自己的脑袋的,因此什么都不敢多说。 “这件事...”朱见深略一沉吟,“切不可声张。朕心里有数。” 汪德马上应了一声:“奴才明白!”看来陛下果然还是要做些什么的...... 这件事情就算是暂时揭过去了,但齐妃宫里的栗绛此时可是心乱如麻:娘娘昨晚上在宫宴上喝多了,回来的时候又和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袁指挥使一同去了重华宫,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殿里头做了什么,娘娘甚至到现在都还没起呢! 虽然栗绛因着齐妃的威胁,不得不为她效力,可是这位主子做出来的有些事情,也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栗绛姐姐,娘娘起身了么?奴婢们何时进去伺候?”就在栗绛守在廊下、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齐妃宫里的小宫女们过来了。 “娘娘......昨日在宫宴上饮了太多的酒,现在还有些不大舒服。”栗绛打发了这些小宫女儿,“我现在先进去瞧瞧,娘娘若是起身了,自然会吩咐你们。” “有劳栗绛姐姐了。”小宫女们不疑有他,恭敬地向栗绛道了谢。 栗绛走进寝殿里头的时候,恰好听到了齐妃悠悠醒来的动静。 “娘娘,您可醒来了。”栗绛赶忙上前扶起了齐妃,“让奴婢好生担心。” 方才醒来,齐妃的嗓音还有些沙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栗绛,我脑袋有些疼,厨房里可准备了醒酒汤?” “一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您起身呢!”栗绛在齐妃身后放了一个大迎风枕,“现在就让她们呈上来么?” 齐妃点了点头。 喝过醒酒汤,齐妃这才有了些精神:“这一觉睡得好生难受,头都快裂开了似的......” “谁让您喝了这么多酒!”栗绛有些抱怨地嘟囔着,但却贴心地帮齐妃揉起了太阳穴。 “哟,你一个宫女,还对主子诸多抱怨。”齐妃跟栗绛打趣儿。 但是栗绛可没她这么悠闲:“娘娘,您昨天可吓死奴婢了!” “本宫不过是心里高兴,多饮了一些酒罢了。”齐妃娇媚地横了栗绛一眼,“你这丫头,担心的事情也太多了。” “您知道奴婢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栗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寝殿门口,确定没人之后瞧瞧凑到了齐妃的耳边,“昨日您和袁指挥使都做了些什么,您自己心里头清楚......” “昨日你不是一直都跟着本宫么?”齐妃可没有栗绛的顾忌,大大方方道,“本宫做了些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么?” “您昨天不是......”不是把奴婢关在宫殿外头了么? 下面的人方才呈上了醒酒汤,过一会子小宫女们马上就要伺候齐妃起身了,栗绛现在可没有胆子说出这些话。 “本宫心里有数。”齐妃吩咐栗绛,“你这丫头,不必如此紧张。” 能不紧张么!娘娘您做的事情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要是一旦事败,宫里头的人自不必说,娘娘名义上的父母也不必说,那都是死罪!更何况,要是牵连了那位大人,那该怎么办! 虽然迫于齐妃的威胁而答应弃了那位大人、将齐妃认为主子,可是那位大人的本事栗绛可是清楚的很。若是坏了他的事情,虽然娘娘是他的亲生女儿,可恐怕也讨不了好去!覆巢之下焉得完卵?那时候,自己这些小卒子自然要跟着遭殃。 “这件事儿只有你我三人知道,你若是不说,自然没人知道。”齐妃见栗绛不说话,继续说道,“所以尽管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头。” “不过,若是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那你就......”恰在此时,底下的小宫女们捧着一应洗漱用具鱼贯而入,齐妃也就止住了这话头,“栗绛,好好伺候着本宫,自然有你的好处。” 栗绛点了点头,沉默地和其他宫女儿伺候王齐妃起身。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纵然自己看得再明白,也早已成了局中一枚无法受控的棋子。除了听齐妃的吩咐之外,别无他法。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要如何行事,也就觉得简单起来。并不需要自己的想法,好好听候齐妃差遣便是。 王齐妃刚起身的时候,柏芷已经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安宫请安。昨日宫宴散时,太皇太后身边的钱嬷嬷偷偷跑过来告诉柏芷,说是太皇太后明日邀贤妃娘娘到寿康宫一聚。 说是邀请,太皇太后的命令怎么能够违背呢?因此今日送了皇帝陛下去上朝之后,柏芷连回笼觉都不睡了,径直就梳妆完毕、去了寿安宫拜见太皇太后。 去的时候敬妃早已到了。柏芷给太皇太后请了个安之后又朝敬妃行了一礼,这才在绣櫈上堪堪坐下。 太皇太后笑呵呵地看着柏芷:“贤妃不必这么拘谨。” “哪里的话?”柏芷摇了摇头,“在两位娘娘跟前臣妾可是晚辈,守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她这番推辞让太皇太后更高兴了,她对着敬妃赞道:“不愧是佩兰的女儿,这规矩可是一等一的好。” 在太皇太后宫里,敬妃一改在两宫太后面前沉默的样子:“佩兰的规矩也是太皇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出错儿。” 太皇太后被敬妃哄得很高兴:“你们两姐妹,都是极为出众的人才。”她转头去吩咐钱嬷嬷:“将哀家要送给贤妃的礼物取出来。” 柏芷一呆。太皇太后似乎真的很喜欢送人礼物。 旁的不说,柏芷今日头上簪着的珐琅彩花卉簪、丽水紫磨银步摇,及耳上戴着的虎睛石银线坠子,便是初见面时太皇太后赠予的那一大盒妆匣中的几件首饰。当时回宫仔细清点这妆匣中的首饰的时候,芳汀和自己就十分惊讶。 虽说是有些马虎地收归在一整个匣子里头的首饰,可里头的每一件都十分精致,无不显示着原来主人极为出色的品味和尊荣的身份。 现在太皇太后又要送什么给自己呢?看着太皇太后随意中带着得意的神色,定然是比之前还要出色的东西。 虽然柏芷心里头已经有了准备,可当钱嬷嬷把那件“礼物”呈到柏芷跟前的时候,柏芷还是吃了一惊! 紫色檀木的托盘上,放着一块墨绛红色的蜀锦。而在上头放着那件首饰的映衬下,这大气贵重的蜀锦硬生生沦为了不起眼的陪衬。那是一只精致华美的紫金飞凤玉翅宝冠,在投射进殿内的阳光下闪着明艳动人的色泽。最重要的是,盈盈晃动的飞凤,乃是九翅! 莫说柏芷了,就连敬妃也有些惊讶地去看太皇太后。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下,太皇太后笑得有些得意、有些狡黠:“好看吧!这可是当初哀家封后的册封礼后,先帝送给哀家的礼物。” 她说的先帝,自然不是儿子辈的代宗和英宗,而是宣宗皇帝。 柏芷惊得赶忙起身推辞:“这太贵重了,臣妾不能要!”更何况这可是九翅的凤冠! “推辞什么?”太皇太后板起了脸,“哀家觉着,这整个后宫里头,也就只有你才配的上这凤冠。”说完她又去看敬妃:“紫菀,你说呢?” 敬妃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只迟疑了一瞬,她便点了点头:“太皇太后说的极是。” 这个敬妃娘娘!柏芷惊讶地去看敬妃,但是敬妃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半推半就之下,柏芷接过了那紫檀木托盘,交给了侍立在自己身后的芳汀。 “如此,多谢太皇太后!”柏芷复又向太皇太后行了一礼。 太皇太后亲自搀起了柏芷:“好孩子,这东西给你,再合适不过,哀家心里头也高兴着呢。” 被太皇太后按着肩、有些迷迷糊糊坐下的时候,柏芷心道:莫非这就是王女史所说的,若是太皇太后回宫,形势便会明朗起来? 但是钱太后赏赐的那支九展凤翅金步摇至今也还躺在自己的妆匣里头,然而钱太后现在对自己的与态度,可没那时候的亲切。赏赐之时也是,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怎比得上现在太皇太后这暗示明显? 太皇太后可不管柏芷心里头的小心思,她笑呵呵道:“中秋宫宴也过去了,哀家总是觉得这宫里头怪冷清的。”她就坐在柏芷对面,把一只手覆在柏芷交握着放在膝上的双手上:“贤妃也是时候帮皇帝生个孩子了!” ☆、第八十五章 继那紫金飞凤玉翅宝冠之后,太皇太后又语出惊人。柏芷只觉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似有千钧,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用了求助的眼神去看敬妃,可敬妃却也是笑盈盈道:“太皇太后这话儿可说的没错!贤妃你可要努力呀。”没有孩子的苦,她可是受够了,她不希望贤妃步自己的后尘。 柏芷只得点了点头:“臣妾知道了。”她也想要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小孩子,但是这种事情,并不是着急了就能够的呀! 将太皇太后的赏赐用那墨绛色蜀锦盖住,回宫的路上,柏芷有些紧张。坐在步撵里头也紧紧攥着芳汀的手;回了毓德宫、下了步撵之后、走往正殿的脚步也是飞快,甚至还时不时去看周围,害怕其他人看见芳汀手里头的托盘里头的东西。 回到正殿之后,柏芷看着芳汀把殿门关上,然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坐到了贵妃榻上。 “娘娘,您这是怎么啦?”看着柏芷这有些突然而又难得的紧张样子,芳汀有些不明所以。自家娘娘一向淡定从容,为何今日这么紧张? “不知道。”柏芷摇了摇头,“就觉得突然间有些紧张。”不光光是害怕其他人看见太皇太后赏赐的那紫金飞凤玉翅宝冠,也因为太皇太后的话变得有些敏感。 “有什么好紧张的?”这回不用柏芷的吩咐,芳汀就将太皇太后的赏赐单独收进了同钱太后的九展凤翅金步摇和敬妃的金镶玉步摇相同的秘密妆匣里头,“这可不像娘娘您平时的作风。” 柏芷看着芳汀一气呵成、极其沉稳的动作,自己揉了揉眉间:“许是被太皇太后方才的那番话吓着了吧。” “娘娘何必如此?”芳汀为柏芷倒了杯热茶,“其实奴婢反倒觉得,也是时候了。”按着皇帝陛下和娘娘的甜蜜互动,怀上孩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说不定这个时候啊,娘娘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宝贝了呢! 柏芷皱眉:“可是......无端觉得要担心的事情好多啊......” “有什么可担心的?”芳汀十分乐观。反正自家娘娘有什么烦心事儿,还没说呢,皇帝陛下就已经给解决了。 柏芷没有再说话。许是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吧。况且眼前的顺利,并不代表日后能够一如往昔。就像当初钱太后对自己的态度也是说变就变,可没有一丝征兆啊...... 或许是为了验证芳汀安慰柏芷的、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九月初秋闱成绩出来之后,柏杞赫然榜上有名。非但如此,与柏杞交情甚笃的商祏和李澹一同中举,甚至那第一名的解元,也被素有才名的李澹收入囊中。 平时那么要好的小伙伴一起中了举,自然要出去好好庆祝一番。就连平时一直在宫里头当差的郑桻,也被洛索一同拖了出来。 照例是在雁峭楼,老板娘雁姬看着身着深衣的柏杞、商祏和李澹,言笑晏晏:“奴家在这儿给解元和举人老爷们道喜了!” 因着去雁峭楼的次数多了,大家和雁姬熟络了些:“多谢老板娘了。”这些天来道喜的话都快听出了茧子,三人并没有谦虚推辞,直接接受反倒是最快结束这个话题的方法。 “还有我们呢!”洛索搭着郑桻的肩膀,咋咋呼呼的,“雁姬眼里头就只有这三个人,都看不见别的人了!” “雁姬自然不会忘记洛少爷和郑少爷,各位常坐的雅座已经准备好,请各位上楼吧!”雁姬乃是七窍玲珑之女子,自然不会让其他的客人感到不快。 “柏杞,没想到你真的中举了哎!”一喝上酒,洛索就开始啰啰嗦嗦起来,“那日你家放鞭炮的时候我爹刚好在家,酸溜溜地在府门口看了好久呢!” 虽然柏大人觉得自家儿子坑爹,可事实上真正坑爹的应该是洛索才对。 听了洛索的话,众人全都忍俊不禁。虽然已经习惯了洛索时不时的傻样子,但是李澹还是出演调戏:“洛大人心里这么酸,没有多加督促你么哪天也考一个举人让你爹风光风光呗。” 但是洛索就是洛索,永远都不会让人看透的。他“切”了一声:“其实我爹只是觉得柏杞出风头罢了,能用武力,为什么要用脑子?我在锦衣卫呆的好好的,怎么会跑去念书呢?那多傻啊!” 感觉洛索说的很有道理,众人顿时无言以对,就连方才想要逗洛索的李澹也说不出话来。洛索继续嘟囔:“所以说,我最佩服的还是我们桻少!”洛索把头靠在郑桻的肩膀上:“其实桻少也是饱读诗书啊,但是人家武艺更加高强!这才是高人啊高人~” 郑桻耸了耸肩膀,不给洛索靠着自己的肩膀:“啰嗦。” 洛索一时不察,一个踉跄、头差点要磕到桌子上。好在终年习武,武功也是不差,很快就稳住了:“桻少,我可是在夸你好么!”真是的,这个郑桻,对着好兄弟还是这么冷淡,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郑桻冷淡地摇了摇头。 “好吧。”洛索正了正脸,重新端起了酒杯,“恭喜三位中举!” 柏杞三人谢过,众人碰杯。 “这京城里头,中举的举子不知凡几,听说酒楼的一块牌匾掉下来,砸到的三个人里头还有一个是官呢!不过是几个刚刚中举的毛头小子罢了,还在这里大肆摆酒庆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邻桌传来带点口音的不屑的声音。 柏杞他们交换了眼神,看向领桌。那是两个作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叫上了一大桌的美酒佳肴,此刻正不屑地看着柏杞他们这桌。 很不对劲......就算是一直傻呆呆的洛索,也感到了蹊跷:“哟,那桌上的乡巴佬,是刚来京城么?” 洛索的声音很大,那两个商人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较为壮硕的汉子一拍桌子:“臭小子,你说谁是乡巴佬?” “谁有反应就是说谁咯!”开玩笑,长这么大,除了自家娘亲之外,洛索可还没有怕过谁,当下就回了一句。 “臭小子!”那壮汉可不干了,直接就往柏杞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这下子,二楼离得远远的那些客人全都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平日里大家都不敢惹这些小霸王,这两个外乡人坐在小霸王旁边的桌子上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和他们抬杠!哎呀,好害怕啊!不会砸了酒楼吧!不行,如果等下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立马跑下去。 眼看着那壮汉就要走到洛索跟前,柏杞站起身来拦住了他:“真是不好意思,他喝多了酒,现在不打清醒呢!还请多多包涵。” “这小子刚才不过喝了几杯酒,怎么可能喝醉?我看故意戏弄我们兄弟是真!”那壮汉可没因为柏杞这几句话就放过洛索,反而指着洛索数落起来,“年纪轻轻的、大白天就聚众喝酒,我看他就是个没用的纨绔子弟!” 非但如此,他也没有放过柏杞:“还有你们,读书人跟着这种人厮混,真是斯文扫地!” 洛索不能激,马上想要站起来和那壮汉对骂:“你说谁是纨绔子弟?!小爷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平日里不是跟着自家老爹出去办差,就是跟着指挥使在宫里头巡逻,虽然莫名其妙地被冠以“京城小霸王”称号已有多年,但洛索还没有机会跟别人说出这句小霸王的经典台词!这时候来了机会,他怎么能够放过。 但是洛索还没有说出后半句台词,旁边的郑桻就拉住了他:“少说几句。” 洛索很听郑桻的话,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郑桻站了起来:“兄台究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要你们这几个小子和我们兄弟道个歉!”壮汉丝毫不惧。 郑桻摇了摇头:“方才分明是二位先出言不逊。”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还说不得了?”那壮汉依旧理直气壮,“爷爷我喝过的酒比你们这几个黄毛小子喝过的水还多,你们嘚瑟什么?” “呵!小爷我这暴脾气!”现在洛索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两个蠢货没眼力劲儿、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也就罢了,嘴巴里还不干不净的。最重要的是,居然敢比自己还不讲理! 眼看着洛索又要站起来,郑桻直接用了几分内力按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乖乖按回了长椅上。 原先很横地看着郑桻的壮汉瞧见他这动作,眼神一闪。 “郑桻,既然现在没办法和他们讲道理,那就直接把这两位请到你们东厂牢里头,再慢慢商议吧。”李澹放下手中的酒杯,轻描淡写道。 这下子那壮汉的脸色终于变了:“东......东厂?” ☆、第八十六章 今日郑桻是穿着自己的便服前来,那壮汉自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他愣了一下之后又扬起了头:“你说你是东厂的我就信啊?可别以为我们老实人好骗!” “哟,你还是老实人呢?”洛索在一旁冷笑,“我可没见过哪个老实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郑桻朝着那壮汉亮出了自己藏于袖中的腰牌,那人看了一眼便脸色大变,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座位。和另外一个一直坐在酒桌上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也抬头看了郑桻两眼,两人突然丢了些碎银在桌山,马上离开了。 “闹了半天,还是咱们桻少这东厂的腰牌好用!”洛索有些意兴阑珊地敲着盘子,“人家看一眼就不敢惹我们了。” 和洛索一样失望的是其他看客。 听说楼上竟然有人敢跟那桌小霸王们干架,很多一楼的客人也都躲在了楼梯那里看热闹。没想到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吵了几句之后马上就灰溜溜跑了。真是没用! “你好像还挺期待和他们吵起来的。”商祏在洛索脑门上重重弹了一下,以示惩罚。 “好痛!”洛索捂着额头,委屈地看着柏杞,“我说柏杞,你新认识的小伙伴怎么这样!”洛索环顾了一下四周:“被其他人看见了我很没有面子的好么!”他大有一脸“你如果不帮我做主我以后就不和你玩了”的架势。 其实洛索的面子早就在上回柏大人和洛大人来雁峭楼的时候就已经丢光了。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吵吵闹闹的。”好兄弟柏杞最终还是没忍心把上回的事情告诉洛索,只是半劝半哄地安慰洛索,“商祏他就是这么一个粗人,你不要和他计较。” 洛索这才满意,重新吃起菜来。 商祏无语。 “咳......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两个人。”柏杞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奇怪啊。他们一坐下来我就觉得奇怪了。”洛索又喝了一杯酒,“平日里哪有人敢坐得离我们这么近的?没想到真的是来挑事儿的!” “你刚才难道是故意惹他们生气的?”商祏惊奇地看着洛索,难不成这人平时都在装傻? 也是......能在锦衣卫里头当差的,就算亲爹是锦衣卫副指挥使,本人也应当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才是。可是能在自己面前装疯卖傻到这种程度,这人的心计也不可谓不深。商祏看着洛索的眼神都开始不一样起来。 对商祏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的洛索摇了摇头:“为什么要故意惹他们生气,明明是他们故意找茬,我才说话的好么!我这叫讨回公道。” 看着洛索理直气壮的样子......商祏觉得自己真是想多。 “酒楼里发生了争吵,而且有可能打斗起来,一楼的客人都往我们这儿看了,老板娘却一直没有出现。”李澹淡淡说道。 “嗯?跟老板娘有什么关系么?”洛索一脸的茫然。 他们话音刚落,雁姬的身影就出现在楼梯那儿。 雁姬还是那么殷勤:“几位公子,方才我去厨房里头看看几位点的特色菜做的怎么样了,一时没有留心上头。听小二说,方才有两位客人和公子们起了争执,几位没事吧?”说完她还去看那桌放着碎银、小二尚未来得及清理的酒桌。 “无事,老板娘不必介怀。”李澹冲雁姬笑了笑,“老板娘去忙吧。” “那就好,多谢公子们体谅了!”雁姬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才欠身离开。 几个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人再说话,只继续喝酒。除了......一头雾水的洛索。 “咦?怎么没人说话了?”洛索看着其他四个人,“光喝酒吃菜多闷啊!” 不过没有人理他。 “快点吃完,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柏杞朝洛索眨了眨眼睛。 许是柏杞这眼神太过暧昧,这下子洛索连酒都不喝了,直接吃起菜来。 哎呀,赶紧赶紧吃完,柏杞就会带自己去好地方玩耍了! 说起来,好久都没有去倚红拢翠阁玩耍了呢!这么久没去了,连那边的琼丹姑娘的小手摸起来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柏杞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可洛索已经在心里面想象了那个所谓的“好地方”。 一行人吃完饭从酒楼出来之后,洛索急忙拉着郑桻走在前头,柏杞和商祏、李澹走在后头。 “洛索,你要往哪里去?”看见兴冲冲的洛索走的方向不对,柏杞马上喊了一声。 “哎?不是去那里么?”洛索迷茫回头。 “去哪里?”自己都还没有说要去哪里呢,洛索就已经知道了?他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就是那里咯!”洛索冲柏杞眨眨眼睛,指了指他身旁的商祏和李澹,“难道不是带这两个小子去见见世面么”我来啦,琼丹姑娘! 柏杞不明所以:“我是要带你们去我家啊,你以为是去哪里?” “Σ(°△°|||)︴啥!”洛索看着柏杞,对方的神情十分认真,不像是骗自己。正因如此,更加让人生气,“那算是什么好地方(╯‵□′)╯︵┻━┻!” “说话的好地方。”柏杞看着快要跳脚的洛索,“你以为是什么好地方” 见世面?方才看着洛索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大概猜到了什么的李澹笑得促狭:“洛兄可真是单纯啊。” “洛索不是单纯。”柏杞摇了摇头,“只是懒得动脑筋罢了。” 于是洛索只能泱泱地跟着柏杞回了柏府。五个人去了柏杞的书房,这才开始说起方才的事情。 “方才那两个人应该不是单纯的商人吧。”虽然作商贾打扮,可两人的做派却不像是圆滑、不轻易得罪别人的商人。特别是那壮汉,走路时双腿有力,声音亦是铿锵,似是有些武功功底。 李澹好整以暇地看着柏杞:“可别是故意来找茬的啊,也不知道是针对谁的呢?” “哦?”柏杞装傻,“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故意找茬?” “你可别装傻。”商祏白了柏杞一眼,“柏贤妃娘娘的兄长,不过到国子监读了短短几个月的书,竟然也中举了。如此,不知日后该有多大的出息呢!” 提到自家妹妹,柏杞板起了脸:“不得妄言。” “我说咱们陛下啊,也真是奇怪,竟然就放任着你去考科举了。这若是以后过了会试和殿试,那可怎么办?”商祏可不怕柏杞,继续慢悠悠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李澹一脸的云淡风轻,“咱们苦读十载,便是中了状元,上头若是不给你机会,还不是一样出不了头。” “这可不是解元该说的话,多泄气啊!”柏杞摇了摇头。 “总之你还是多加小心吧。”李澹没有接话,“今日这事,可不是偶然。”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人只看了一眼郑桻的腰牌,便确定了他是东厂的人,还立刻就走了,似是对东厂多有顾忌。 对东厂的腰牌这么熟悉,不应该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在和谁发生争执。这里头,恐怕有什么阴谋。而他们这几个人里头,那两个人一得知郑桻的身份就惊讶地遁走,目标定然不是郑桻;虽说是和洛索对着吵,但郑桻让洛索不要说话的时候,那壮汉也没有对洛索穷追不舍;更何况,他们刚开始的讥讽之言就是针对柏杞这三个中举了的人的。 虽然要求洛索道歉,但那壮汉的眼神,从始自终就看着柏杞而已。诚如李澹所说的那样,柏府最近可是正在风头上。有人要向柏杞下绊子,自然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李澹等人全都看出了端倪,柏杞本人自然更是清楚。 不过相比起其他人的严肃神情,兀自坐在一旁的郑桻脸上一派闲适。 柏贤妃?郑桻突然想起那个有趣的小宫女来。听说那宫女是跟着贤妃娘娘一起入宫的,那以前就是柏府的丫鬟咯...... 书房内各人心思暂且不提,正在此时,有人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杞儿,可是带了朋友回来?”原来是柏夫人。 柏杞脸上的冷凝这才褪去:“是的,娘亲。” 而前头与柏杞等人起争端的那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在大街上溜达了几圈之后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头,七拐八弯进了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头。 “事情办得如何?”主屋里头一男子侧身而立,只能听到他有些低沉阴鹜的声音,但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方才在雁峭楼还期限嚣张的那两名男子此刻却是恭敬异常:“大人,本来事情都快成了,但是那几个小子里头,还有东厂的人......属下不敢轻易得罪,便先行回来了。” “东厂?”被称作“大人”的那中年男子略一沉吟,“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近几天不要再在京中露面了。”什么时候东厂的人也和柏家的人走的那么近了?这究竟是凑巧还是...... “是!”那两名男子应了一声,又离开了那座宅子。 ☆、第八十七章 民间俗语有云,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 秋天蟹肉肥美,正是吃蟹的好时节。恰逢司苑局呈上了一批珍稀的菊花,太皇太后便办了一赏菊蟹宴,邀两宫太后和三位皇帝妃嫔参加。 太皇太后自回宫后,先是推了那接风宴席,后又拒了钱太后的请安,中秋宫宴上虽然欣然露面,但多是与那些上了年纪的一品诰命夫人们说话,几乎没与后宫女眷们交流。 太皇太后虽无权干涉朝堂,可在这后宫的方寸之地,却是最应尊崇之人。此番宴请,是与太皇太后亲近的良机,恰好中了些许人的下怀。 蟹宴照旧摆在溋水阁里头。 溋水阁位于盈水湖之上,四面开窗,前后有九曲回廊相接,而后又枕着一小山坡。小山坡上头的几棵桂花开的正当时,随着秋风将其清香散发开去。众人走在九曲回廊上,便已感到了清秋的惬意。 待到走到溋水阁里头,更觉秋风清雅。 原来那溋水阁里头,已经摆放了好几十盆菊花,以不同的种类颜色为簇,别有匠心地拼合成了一朵花的模样。仔细一看,里头有清新雅致的春水绿波、雍容的金背大红、浅白及绿的贡菊、墨色晕染的墨菊......似乎是所有罕见的品种,都荟萃在这一簇簇的菊花之中。 钱太后尤其爱那白中带绿的绿莺歌,在那两株旁边欣赏了许久。 太皇太后见到钱太后甚是喜爱的样子,便道:“若是钱太后喜欢这绿莺歌,宴散之后哀家让人搬去你的慈宁宫便是。” “臣妾只是瞧瞧,可不敢夺太皇太后心头之爱。”钱太后连连推辞。这绿莺歌十分珍稀,这儿统共也就两盆,太后虽然大方,可她若是收了绿莺歌,恐怕会惹得太皇太后不快。 上回因为慈宁宫一事,太皇太后已给自己脸色瞧了。虽然自己贸然移宫确有不妥,可慈宁宫向来是太后所居之宫,自己当时为了让皇帝早日立后,这才早早将那坤宁宫空了出来。谁知不但未如愿立后,又得罪了太皇太后。钱太后这回是打定了主意,决不能惹太皇太后不快了。 听了钱太后的回答,太皇太后只微微一笑,并没有再说话。 溋水阁虽大,除去摆放菊花的空间之外,统共只摆了两桌。一桌上头摆了杯箸酒具,另一桌上摆了茶筅茶具各色盏碟。 太皇太后首先落座,然后看着站着的其他人:“今日就是赏菊吃蟹图个热闹,大伙儿也不必拘着,都坐下吧。”众人这才落座。可即便如此,也不敢坐全了那凳子。 小宫女们鱼贯而入,先是呈上了温热的花水,让主子们净手,然后才将那用蒲叶包着的蟹呈上。 主子们身边侍立着的嬷嬷或是大宫女用小剪子减去蒲叶上头的棉线,将那蒲叶打开,蟹香伴着蒲叶的清香,很是诱人。 钱太后想要去伺候着太皇太后吃蟹,被太皇太后拦住了:“哀家有钱嬷嬷伺候着,就不劳你了。” 钱太后有些讪讪,但什么也没说。而那周太后本就是昔年太皇太后宫中的使唤人,自打进了这溋水阁,除了向太皇太后请安之外,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过。 说是随常宴席,可气氛并怎么热烈。 好在王齐妃并不似吴定妃般拘谨畏缩,且眼前又有美食,便吃了起来。有她带着,柏芷和吴定妃这坐在下首的三人反倒是安安定定地吃了起来。 金黄肥美的蟹,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先喝了一口芳汀斟的暖暖的烧酒,然后再开始吃蟹。挑出蟹肉、伴上姜醋,一同吃下去,简直是人间美味。 只是柏芷只吃了一些蟹肉,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煮的极好的蟹、带上了蒲叶的清香、再加上酱醋,本来应该没有腥味才是。可是入口之后,就觉得那腥味充斥了喉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柏芷急急又喝了一口烧酒,将胸口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 可是剩下的那螃蟹,便不大敢碰了。 柏芷偷偷去看其他人,齐妃吃的正香,定妃虽然吃的极其优雅缓慢,可到底也在认认真真地吃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静。难道只是自己的螃蟹有问题?柏芷离自己的螃蟹进了些,又闻到了一股腥味。 恰在此时,太皇太后的声音响了起来:“螃蟹性寒,虽然味美,可也斟酌着吃点,不要伤了身子。” 众人应了一声。坐在太皇太后旁边的钱太后突然看了柏芷一眼。 因着吃蟹工序本就复杂,柏芷忍者些微的不适认认真真地挑肉,而后又将就着吃了一点点。 太皇太后是头一个停下的。大家也都停下洗了手。 许是年纪有些大了,喝着热茶的太皇太后似是有些困倦。钱太后体贴道:“溋水阁风大,太皇太后方才又饮了一些酒,不若回宫里歇着?” 太皇太后这回没有驳了钱太后的话,甚至带了点赞赏去看钱太后:“也罢,你送哀家回宫吧。” 钱太后自然接下了太皇太后的橄榄枝,笑着同太皇太后一起离开了。周太后亦是没有久留,也跟着一同走了。 溋水阁这边的景致这么好,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都离开了,柏芷不舍得这么快就走。吴定妃倒是没有久留,周太后离开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她便告辞离开了。 柏芷本就和齐妃要好些,再加上另外一桌上本就备着茶筅茶具、各色果点,她便欣然地换了一桌,和齐妃一同看了一会儿花,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渐黑的时候才离开。 而此时那吴定妃已经回了自己宫里头。 “娘娘,您也同贤妃娘娘和齐妃娘娘说说话呀......”跟在定妃后头的春丛一边往前走一边还喋喋不休。 这贤妃娘娘这么受宠,齐妃娘娘都紧赶着上前巴结了,偏自家娘娘还是不为所动。自打封妃以来,陛下可从来没有来过永和宫呀。春丛心里头不禁为定妃感到着急。 “为什么要同她们说话?”吴定妃答得极为冷淡。这个春丛,人蠢话多也就算了,还反过来对主子指手画脚。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宫女对自己言听计从、服侍又比其他人妥帖些,所以才指了她作自己的贴身侍女,可现在定妃只看得见春丛的缺点,觉得自己的忍耐程度快要突破极限了。 定妃这回答让春丛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先对自己十分亲切温柔的娘娘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淡,甚至连话都不怎么愿意和自己说了。可是自己明明是因为喜欢娘娘、为了娘娘好,才说了这么多话的...... 春丛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 正在此时,定妃突然看着院子里头的一丛菊花顿住了脚步。 “这是哪儿来的?”恰逢时节,司苑局也呈上了好几盆菊花,可是珍稀的品种,怕都还在太皇太后和那贤妃的宫里头。便是钱太后和周太后的宫里头,恐怕也没几株珍稀的。正因如此,方才钱太后看见那绿莺歌的时候才如此喜欢。 可是为什么自己宫里的院子里头,竟然载种了一丛绿莺歌?而且并不是放在花盆里头作摆设,而是直接载种在了泥地里头。 以前就是经过这儿,也不怎么会注意,今日这发现真是惊人。 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春泥听见定妃的问话,重新恢复了笑脸:“这是咱们宫里头新来的花匠栽种的!” “新来的花匠?”定妃有些疑惑。永和宫里头除了那有定数的服侍的宫女、太监并嬷嬷之外,像花匠这种定时过来打理花园的都是从司苑局调配过来的。何时自己宫里有了专门的花匠? “其实是咱们搬到这儿之后二十四衙门那儿新调配来的一个小太监。”春丛解释道,“听说以前是在司苑局伺候着的,因此便将这打理院子的活交给了他。这边新添的这些花树,全都出自他之手。” 定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般有本事的奴才,本宫竟然不知。” “不过是小事,因此便没有特意禀过娘娘。”春丛见定妃的表情突然明朗起来,也就忘了方才心里头的芥蒂。 “春丛,你让那小太监将这几株菊花挖出来装到花盆里,好生伺候着,明儿咱们带着去慈宁宫请安。”定妃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 那贤妃和齐妃结盟又能如何?贤妃虽然得宠,可到底是官家千金,这皇后的位子,可轮不到她来坐!只要将钱太后伺候好了,还愁没有自己的好日子? 定妃想要依附的钱太后此时也已经从寿安宫回到了慈宁宫,由荣姑姑伺候着,脱去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换上了一身舒适的便服。 “今日娘娘可真是辛苦了。”荣姑姑递给了钱太后一杯热茶,“娘娘身子本就有些不舒服,可太皇太后这蟹宴的邀请一到,您就煞有其事地妆扮着去赴宴了。奴婢瞧着,便是那几位年轻的娘娘,都没有您这么郑重呢。” “她们还是年轻,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太皇太后最喜欢知礼的女子,这一点,钱太后可是从年轻时候初初选入后宫、直至今日,都一直铭记在心。只可惜,再怎么守礼知进退的女子,都敌不过得她眼缘的女子。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来,一直对那敬妃宠爱有加,这是钱太后的一个心结。 看着钱太后的脸色有些微妙,荣姑姑便知道她八成又想起了不大愉悦的往事。 “娘娘,奴婢瞧着,今日太皇太后对您的态度,可慈祥和蔼许多。”荣姑姑想要安慰钱太后,“今日还让娘娘陪着一同回宫呢。” “你知道什么?”钱太后抿了一口茶,脸上并不见笑意,“太皇太后如此急着要让哀家离开溋水阁,恐怕是有事想要瞒着哀家。” ☆、第八十八章 正因为今日身子微恙,因此大家一起吃蟹的时候,钱太后并没有怎么碰那螃蟹。这反倒让她注意到了柏芷今日的异样。 她这有些反胃恶心的样子,有点像是有了身孕。 也是......皇帝从来都宿在毓德宫,贤妃又年轻,若是有了身孕,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钱太后也没有肯定。毕竟若是身子不适、本就对腥味敏感,但也是有可能产生那样子的反应的。比起这个,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太皇太后突然的态度转变。 钱太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得过太皇太后的青眼,这好不容易有一次对自己和蔼可亲,不免会引起自己的怀疑。可真是讽刺...... 荣姑姑已经习惯在钱太后一人沉思的时候,不去打扰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钱太后一人出神的时候更长了。 荣姑姑看向殿外,天快要黑了,投射到殿内的光线逐渐变暗,一天又快要过去了。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但是觉得越来越没有意思。这后宫总是年轻人的天下,妃嫔贵人如是,宫女奴婢亦如是。年华老去,光阴不再的人,虽然拥有了年轻时候曾经艳羡的权利和尊荣,可是夜深的时候,才惊觉时光的流逝、自己的衰老。 虽然这样,当阳光重新升起,仍须作出意气风发的样子,在这看不见血色的战场上厮杀。 特别是这宫里头的女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婢,鲜少有强有力的外援,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若是连自己也承认自己的颓败,那才是真的输了。会叫人瞧不起。 “荣姑姑,今日的晚膳就不用特别准备了,哀家吃不下,叫厨房里熬燕窝粥好了。”荣姑姑看着殿外逐渐消逝的光线出神,突然听见了钱太后的吩咐。 “是。”荣姑姑应了一声,转身去看钱太后。这才发现宫里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钱太后就这样漠然坐在殿中主位之上,看上去既孤单又苍凉。荣姑姑赶紧点上了殿里头的蜡烛,然后才去厨房传达钱太后的意思。 柏芷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回的宫。 方才走到宫门口,就发现正殿已经上了灯。难不成是皇帝陛下来了?几乎是没有其他的答案,柏芷因着微醺而有些歪歪斜斜的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到正殿里头一看,果然是皇帝陛下。 朱见深到毓德宫的时候,柏芷破天荒地不在。问了琉和,才知道是去赴太皇太后的蟹宴。于是从柏芷的书房里头拿了一册书,边看边等。这会子听到动静,便抬起头来往殿外看。 两人正巧四目相接,欣然一笑。朱见深一下子站起了身,柏芷欢喜地几乎是半扑着到了皇帝陛下的怀里。 朱见深手里面还拿着那册书,有些被柏芷这动作惊到。自己的小芷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除了上回中秋节时收到秋千、高兴地扑进自己的怀里头之外,这似乎还是头一回在底下人面前这么主动。 朱见深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册,搂住了柏芷:“朕的贤妃娘娘今日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柏芷傻傻一笑,没有作答。 跟在柏芷身后的芳汀有些无奈道:“今日蟹宴过后,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离开之后,娘娘和齐妃娘娘聊得高兴,便又喝了一些酒。”娘娘现在是有些醉着的呢! 怪不得隐约能闻到柏芷身上的酒味。朱见深抚了抚柏芷的头,然后抱着她进了寝殿、把她放到了床上。仔细打量,发现柏芷的脸颊绯红,应是醉意上来了。 朱见深笑得有些无奈,帮柏芷盖上了被子,但又忍不住抚了抚她红扑扑的脸蛋:“先躺一下。” 柏芷的手从被子里头伸出来,一下子抓住了朱见深的手:“好讨厌,不要碰我的脸。”有些醉呓有些娇嗔,十分可爱。看着柏芷这难得的小女儿情态,朱见深不禁笑了起来。好像是故意要逗柏芷,他又伸手去碰触柏芷的脸颊。 “哎呀陛下好讨厌!”柏芷嘟着嘴,抓住了朱见深作怪的手,索性将他的手枕在了脑袋下面。 朱见深没想到自家贤妃竟然这么机智,有些哭笑不得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去扳柏芷的脑袋,好把自己的手给解救出来:“好啦,乖乖休息一会儿,我不闹你了。” 得了保证的柏芷这才继续握着皇帝陛下的手,轻轻睡了过去。待到她呼吸绵长,朱见深才抽回了自己略微有些麻了的手,回到了正殿里头。 有眼力劲儿的芳汀方才当然没有跟着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一同进去,只是守在正殿外头。隐约能听见自家娘娘带些醉意的甜蜜声音,和皇帝陛下低声耐心的哄声,芳汀也就放了心。 今儿娘娘和齐妃娘娘在一起,确实饮了好些桂花酒。桂花酒清甜,初饮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蜜水一样,可喝多了,后劲就上来了。也不知道娘娘等会子醒来会不会觉得难受,要不要让王女史去煮些醒酒汤呢......? 芳汀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皇帝陛下从寝殿里头出来了。他还有些话要问芳汀。 “贤妃和齐妃,似乎很要好的样子?怎么,她们经常一起聚在一起么?” 芳汀愣了一下。在她看来,与其说是自家娘娘和齐妃娘娘经常聚在一起玩耍,不如说是齐妃娘娘很喜欢逗自家娘娘。而且很神奇的是,自家娘娘也并不排斥。芳汀斟酌了一下答道:“娘娘和齐妃娘娘比较说得上话,因是今日宴后与齐妃娘娘一同赏花品酒,这才喝得有些醉了。”她还以为皇帝陛下是不喜欢自家娘娘喝那么多酒。 朱见深微微皱了眉。这个齐妃,倒还真是有些本事。那木讷一根筋的袁彬着了她的道也就罢了,现在就连自己机灵的小芷儿都和她玩的那么好!他可没看出来这个女人有什么魅力啊...... 但是皇帝陛下心里面的怨念又不能当着芳汀的面说出来。芳汀看着皇帝陛下不怎么美妙的脸,有些小心道:“陛下,我去小厨房里头让王女史给娘娘煮醒酒汤喝。” 好在皇帝陛下点了点头:“去吧。” 得了命令的芳汀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出了正殿。哎...陛下刚才的表情好可怕!娘娘还是早点醒过来吧! “娘娘醉了?”厨房里头,王女史正在准备今天的晚膳,听见芳汀说要为柏芷准备醒酒汤,觉得有些惊讶。 “是啊。”芳汀点了点头,“陛下也来了,方才好生好意哄了娘娘去休息之后,就在殿里头朝我发脾气呢。” 听到娘娘和陛下感情甚笃,王女史放心了,反过来安慰芳汀:“既然陛下对娘娘的态度一如往昔,又怎么会对你发脾气呢?” “刚才陛下问起娘娘为什么会喝醉,我就回答说是因为和齐妃娘娘在一起赏花饮酒,兴致极好,才醉了,陛下的脸色就很难看了。”芳汀现在对王女史十分信任,因此把方才的情况一股脑儿都告诉了王女史。 “齐妃娘娘?”王女史愣了一下,“那也该和你没有关系才是,你不要太过担心了。” 安慰完芳汀,王女史开始准备醒酒汤的材料。 “对了,陛下应当是要等娘娘醒来再一起用膳吧。要不要呈点点心上去?”王女史问芳汀。 “还是姑姑细心。”芳汀点了点头。 柏芷约莫睡了一个时辰左右,这才悠悠醒来。前头虽然有些醉意、行事比之往常轻佻了些,可柏芷还是记得是皇帝陛下把自己给抱到寝殿来的。 应该是对这个人有了依赖,她自己从床上坐起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拉床头的银铃、唤芳汀进来伺候,而是直接喊了声“陛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坐在正殿里头看书的皇帝陛下却一下子走进了正殿里头。 “芷儿,醒了?”他坐在床头,递给了她一杯清水。这是方才芳汀将点心呈上之时他让芳汀重新备下的。 喝了一口水,柏芷的嗓子好受了些。她问朱见深:“很晚了么?” 朱见深笑得温柔:“不是很晚。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喝醒酒汤么?” “你可饶了我吧。”芳汀摇了摇头,“之时只是喝多了一些桂花酒,这都要喝醒酒汤,真是丢死人了。” 朱见深笑了笑:“方才回宫的时候都不怕丢人,怎么这会儿害怕丢人了?醒酒汤一早就让人煮好了,多少还是喝一些吧?” 自己回宫的时候做了什么?柏芷仔细想了想,除了扑进皇帝陛下怀里头之外也就没什么了吧......这算什么丢人的呀! “喝一点吧?”看见柏芷不说话,朱见深轻轻戳了戳她的脸。 “陛下!”柏芷拿掉朱见深的手,“陛下怎么和齐妃一样,都喜欢戳人家的脸蛋?” 本来朱见深还在和柏芷闹着玩,听见这句话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王齐妃!?” “哎?”柏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皇帝陛下的脸色很不美妙。芳汀要是此刻在这儿的话,就会知道方才皇帝陛下问话时的脸色不过是一般的板着脸罢了,现在才是一副要问罪的架势。 想了一下,柏芷忍不住笑出了声:“陛下...难道...你是在吃醋?” ☆、第八十九章 看着朱见深不发一言、似是默认,柏芷就更加笑得花枝乱颤了:“哈......哈哈......陛下你也太小心眼了!” 朱见深拿嘲笑自己的柏芷没有办法,只得一下子抱住了她:“有那么好笑么?” “真是的...齐妃可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呢,陛下应该爱人家还来不及,怎么还反倒吃起人家的醋来?”柏芷伏在朱见深的怀里,忍不住反过来逗他。 “真是个小坏蛋!”朱见深轻轻拍了一下柏芷的背以示惩罚,“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除了你之外,再装不下其他的人。” 冷不丁听到皇帝陛下的情话,柏芷有些脸红有些慌张。为了掩饰自己心里头的害羞,柏芷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也轻轻拍了拍皇帝陛下的后背,“陛下乖,不要闹别扭。” “你还是不要和齐妃走的太近了。”朱见深吩咐柏芷,“不然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得......皇帝陛下都说到这份上了,柏芷自然乖乖点头:“知道啦,陛下!” 朱见深这才放心,吩咐守在外头的芳汀呈上醒酒汤。两人又一起亲亲热热地用过晚膳不提。 倒是那永和宫的吴定妃,吩咐小太监将那三株绿莺歌小心稳妥地装到花盆里头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慈宁宫向钱太后请安了。 “定妃娘娘来的可真早。”荣姑姑听了下人的回报,笑眯眯地在正殿门口迎定妃。 “姑姑哪儿的话。”在荣姑姑面前,定妃笑得温柔客气,“有劳姑姑了。” “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事。”荣姑姑正准备迎定妃进殿,却发现今儿定妃娘娘后头除了那名唤作“春丛”的贴身侍女之外,还多了几个抱着花盆的小太监。仔细一看,那花盆里赫然是昨日自家太后娘娘在蟹宴上头十分钟意的绿莺歌。 “娘娘您这是......?”回宫之后她也背着钱太后遣人去司苑局问过,可还有绿莺歌?可司苑局的管事大人说,这绿莺歌今年统共也就得了五株,三株送去了乾清宫,两株送去了寿安宫,因此后宫其他女眷那儿,便没有了。虽说慈宁宫里头也有与那绿莺歌相差不多的绿云,可钱太后却还是偏爱那绿莺歌一些。此刻见到定妃后头跟着的小宫女手里头抱着的那三盆清新脱俗的绿莺歌,她怎能不惊讶? 定妃笑了笑:“这是我孝敬太后娘娘的。” 容姑姑一下子愣住了。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定妃竟然能有这般的本事。这三盆绿莺歌究竟是从乾清宫皇帝陛下那里得来的,还是寿安宫太皇太后那里?不,应该不会是寿安宫。定妃不是蠢人,自然知道那里的东西不能碰,且数目也对不上。 想到这儿,荣姑姑看着定妃的眼神都变了:“娘娘,不知您这三盆绿莺歌是打哪儿来的?”荣姑姑恭敬开口。 定妃自然不知道荣姑姑的想法,她也没有去司苑局问过,只当绿莺歌珍贵,可没想到珍稀到了这种程度。不过若是她知道荣姑姑心里头还以为她得了皇帝的青眼,心里头可不知道要多恼。 因此此时定妃还是笑语盈盈:“这是我宫里头的一个小太监栽培出来的。” 荣姑姑很惊讶,也有猜错了的失望:“娘娘宫里头的这个小太监可真能干!” 定妃笑了笑,不欲与荣姑姑多说:“荣姑姑,可以进去了么?” “自然!”荣姑姑反映了过来,重又将那定妃迎进了殿里头,“娘娘请!” 定妃孝敬给钱太后的这几盆绿莺歌倒是让钱太后高兴了一阵,可这高兴也没有持续多久。 定妃知道孝顺自己、处处以自己为先,那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要成为皇后,光是这些还不够。看着花容月貌、恭敬端庄地坐在绣櫈上的定妃,钱太后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虽说皇帝自打出生起,就养在自己的宫里头,也曾经和自己有过一段亲热的时光,可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知道自己的生母是周太后之后戛然而止。从此之后,他对自己的就只有尊敬、却没了以前的亲热。 可若说他较为亲近周太后一些吧,却也没有。漫长的太子时期,似乎只与万贞儿亲近,就算是英宗多番训斥,也不改对万贞儿的宠爱。现在就更是油盐不进了。 钱太后又想起来昨日蟹宴上柏芷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心里头就更加烦躁。柏贤妃是个知礼的好姑娘,也受皇帝的宠爱。虽然不是寒门出身,可其父柏珍不但对先帝有救命之恩,且官位也算不得显赫,在先帝的几分默许之下、原先自己也曾属意她为后的,甚至还赏赐了那九展凤翅金步摇给她。 可先帝不知为何突然对柏家存了芥蒂,舍了柏贤妃、指了吴定妃。 那也就罢了,换了就换了吧。先帝这么考量,总归是有他的道理。虽然钱太后心里头有些疑惑,但总是一心一意以英宗的意思为先。 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却是不那么容易。原以为皇帝对柏贤妃的喜爱也就是终于将心思从万贞儿身上收了回来、对年轻的妃嫔重新上了心,可是眼看着现在柏贤妃集后宫宠爱于一身,也不见皇帝去过齐妃和定妃的宫里头。 一个皇后,若是没有皇帝的敬爱,如何能在宫里头立足?更何况若是皇帝不点头,定妃想要封后也是难的很。若是此时贤妃真的再怀了孕......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钱太后看着定妃:“定妃啊,你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话,哀家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很。但若是有空的话,也可去找贤妃和齐妃说说话......” 原先垂头坐着的定妃心里一跳,情不自禁地抬头去看钱太后。 钱太后嘴角的笑似是带了几分慈悲:“你们都是年轻人,也说得上话儿......” 后来钱太后说了些什么定妃都没怎么听清,心里面的愤懑几乎是刹那之间就涌了上来:自己这么花尽心思地讨好钱太后,末了钱太后还要自己去讨好那贤妃!?这是什么道理! 可到底是在慈宁宫里头,定妃心里就是如何翻腾,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恭敬地点头应下。可究竟是年轻,语气里头已然带了几分生硬和不甘。 钱太后如何没有察觉?只当做没有发现。 “贤妃!又是贤妃!”回到永和宫之后,吴定妃关上殿门的头一件事,就是将红木雕花案上面的清花缠枝莲纹茶壶茶盏等尽数扫在了地上! “娘娘......”这还是春丛头一回看见定妃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不免愣住了。 但定妃似是不过瘾,甚至将主座两旁半人高、插着鲜花的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尽数扔到了地上。雅致的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咕噜咕噜倒在了地上,因着殿里头铺着的一层厚厚地毯,倒是没有米分身碎骨,只裂成了几瓣。可是那里头的清水倾泻开来,原先插在里头的花枝更是杂乱无章地卧倒在碎片中。 春丛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摔了这么多东西、看着殿里头一片杂乱的景象,吴定妃原先带着万分委屈的怒意倒是平复了一些。 入宫几载,从选秀女开始便大方忍让、小心翼翼、步履艰辛地走到现在,心里头的委屈自然多得很。可以前地位卑微、若是一时不察,就有可能断送自己的前程,就是受了委屈,能做的也就是忍而已。 现在可不一样了。已然封妃、钱太后也对自己青眼有加,三妃之中,原以为皇后的位子稳稳妥妥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没料到现在钱太后却让自己去讨好那柏贤妃!凭什么! 定妃也不是纸糊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心气。跨过地上的狼藉,坐在永和宫正殿的主位之上,定妃头一次觉得,不再克制心里头的怒火,大大方方地砸东西,这感觉多么舒畅! “春丛。”定妃吩咐已经吓坏了的春丛,“你把这儿收拾一下,再摆新的花瓶和茶具出来。” 是了,她现在虽不是皇后,可已经是永和宫的主位。在外头为了一个好名声、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何至于对着一个宫女都要作出一副贤惠样子来? 春丛看着地上被水浸染了的地毯以及杂乱交错的瓷器碎片和花枝,心里头暗暗叫苦:这么大的正殿,自己怎么收拾的过来?带了小心,她问定妃:“娘娘...可要叫底下的小宫女儿进来一同收拾?” 定妃横了她一眼:“你没听清楚本宫的话么?本宫让你收拾,你就一个人收拾。怎么,还嫌本宫今日不够出丑,想让底下人也进来看本宫的笑话?!” 往日里春丛若是做了、说了不得定妃心意的话,定妃至多就是待她冷淡些,何时这么刻薄过?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春丛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感到了害怕。娘娘,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但还没等春丛反应过来,定妃又开口了:“还是说...连你都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跟在定妃身边许久,早已有些懈怠的春丛的危机意识一下子回来了。也不管地上的那些碎片了,她“砰”的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娘娘息怒!奴婢知道了!” 看着春丛诚惶诚恐的样子,定妃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章 春丛一个人将正殿打扫完的时候,已经快要到晌午了。趁着厨房里头的黄女史将午膳呈上来的空档,春丛向定妃告了个假,好去自己房里头换过一身干净衣衫、顺便去寻一些新的花枝插在她从库房里头新搬出来的花瓶里头。 定妃在正殿里头摔东西,动静自然不会瞒过永和宫里头的其他下人们。定妃平日里头宽厚惯了的,甚至有那大胆的宫女就躲在廊下偷听着正殿里头的动静。 可当春丛将那些茶壶茶盏的碎片和花枝的残骸一点点从正殿里头拿出来的时候,这些宫女们一下子溜回了自己原先正在做活计的地方。 春丛也算得上是永和宫的管事姑姑了,平日里也最爱和定妃顶嘴的,现在却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不免叫人心有戚戚焉。一时之间,永和宫里头的下人们倒都是老实了许多。 只是这么多人,看着春丛一人打扫,一人从库房搬动那半人高的花瓶,也没有人上前搭把手的。 定妃虽然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相帮,可却是只对春丛说了的,并没有明令喝止底下的人。 与其说是这些人被定妃突如其来的转变而吓到、不敢靠近,不如说是这宫里头的风气从来如此。从前春丛在定妃面前得宠的时候,大家多有奉承;如今被斥,便无人相帮。 但是春丛并没有在意这些。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儿。 一直以为定妃娘娘是后宫里头少有的和善人、也极少争宠,春丛心里头对定妃的印象好极了。一半因了这个,一半也因为想要跟在尊贵的主子身边,春丛这才处处为定妃着想、甚至越俎代庖地出主意。 但是今天...... 春丛看着自己破了皮、红肿的膝盖,在心里头长了记性。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对自己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凭她一时高兴。若是主子不如意了,有的是方法惩戒自己。 可自己已然选了主子,也托了定妃娘娘的福,能够从一个小小的宫女变成这永和宫的掌事姑姑,以往和自己一起当差的小宫女们,哪个不羡慕自己的?若是定妃能够坐上皇后的宝座,自己在宫里头的地位自然也会跟着水涨床高。现在便是有什么委屈,那也得忍着。 想通了的春丛换过衣衫,便去准备插在正殿里头、供观赏之用的新的花枝。永和宫里头有专门料理院子内花树的小太监,这倒是方便的很。 找到那曾在司苑局当过差的小宋子,说明了来意之后,小宋子荐道:“现今正是观赏秋海棠和玉簪花的时节,不知姑娘想要哪一种花枝” 春丛想了一下道:“玉簪花虽然清雅,可白色花朵放在殿中看起来不够喜庆,还是要秋海棠吧。” 最后小宋子递给了春丛一大捆束好的红色并米分色秋海棠,在洒金深绿色花叶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好看。 春丛接过那束秋海棠:“有劳了。”虽然想要爬的更高,可春丛也是从最低级的宫女慢慢升上来的,对底下的这些个小宫女太监都十分有礼。 “姑娘哪儿的话?”小宋子的嘴很甜,“这是奴才的分内事,且能为姑娘这般的美人儿办事,奴才心里头也是高兴的很。”这话说到最后就有些轻佻了,可小宋子人长得清秀、说这话时神色又认真,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春丛看着小宋子清秀的侧脸微微一晃神,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春丛匆忙离开的身影,小宋子隐在一丛花树里头笑得意味深长:“春丛姑娘慢走,若是还有事情需要帮忙,尽可过来找奴才。奴才除了会料理这些花树之外,对花草植物的药性也略微精通......” 听见了小宋子的话,但春丛并没有回头。 精通花艺的人对花树熟悉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永和宫当差,只要好好伺候这些花树、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能有什么帮得上自己的?这个小太监,虽然长得俊秀、嘴又甜,可却是个爱说大话的主儿......春丛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虽然定妃在自己宫里头出了气,可翌日却仍旧让人准备了正当时令的蜜菊水晶糕,去毓德宫拜访柏芷。 柏芷听说定妃来访的时候,正在书房里头临帖。听到这个消息,在收笔时一分神,好好的一个字就毁了。 “她来干什么?”柏芷一边在芳汀的伺候下净手,一边问芳汀。 “奴婢怎么知道?”芳汀用丝帕拭去柏芷手上的水珠,“娘娘您似乎有些害怕定妃娘娘呢?”怎么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的。 柏芷嘴角勾勒出几番疏离的笑意:“自然是怕的。”比起妩媚张扬、但爽利坦荡的齐妃来说,柏芷更害怕和这位端庄娴雅的吴定妃打交道。 “那可不行呢!”芳汀打趣,“琉和都已经把定妃娘娘迎进正殿里头了,无论如何,您也得过去应酬一番。” 柏芷瞪了芳汀一眼:“你这丫头,倒是幸灾乐祸的很。” 芳汀笑着帮柏芷收拾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髻、正了正她头上簪着的金累丝衔珠蝶形簪:“奴婢可是觉得,娘娘您定然能够应付这位定妃娘娘的。”不提自家娘娘的能耐,定妃娘娘没有陛下的宠爱,本就已经输了一半。 柏芷笑了笑:“也罢,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定妃娘娘。”她也好奇,这位从来深居简出、只以钱太后马首是瞻的定妃,今日来访究竟所为何事? 柏芷带着芳汀到正殿的时候,定妃正坐在雕花红木椅上喝茶。琉和侍立在旁,想来是趁着她还没来的时候奉上了茶。 听到柏芷回来的动静,定妃将手里头的青花茶盏放下,起身相迎。让柏芷觉得,好似自己才是那冒昧来访的客人一般。 柏芷笑了笑:“今儿是怎么回事儿,定妃娘娘竟然大驾光临。” 定妃指了指春丛手里头提着的食盒:“本宫宫里头的黄女史做了些蜜菊水晶糕,尝着还不错,便拿些过来给你尝尝。”她没有以那些个俗气的“姐姐”、“妹妹”相称,让柏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意识到,这定妃,恐怕心里头对自己还是多有戒备。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向自己示好呢? 柏芷面色如常,示意芳汀将那食盒接了过来:“定妃真是有心了,多谢。”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便一同坐了下来。这客套话一说完,两人皆是没有再开口说话。殿里头的气氛无端流露出几分尴尬来。 朱见深这后宫里头,统共也就三个妃嫔,柏芷还真没什么和其他宫里头的娘娘打交道的经验。和齐妃在一起时,也多是齐妃先说话、柏芷在旁边听着,间或插上几句。 许是定妃也觉得有些尴尬,在无人说话的这空隙里头,抿了好几次茶。 罢,来者是客,最后还是柏芷先开了口:“定妃还有旁的事情么?”不过她这一开口,就连芳汀也为她感到着急。娘娘,您这是故意在赶人家走是吧? 定妃终于也舍得放下手中的茶盏了:“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多谢贤妃的款待,本宫告辞了。”说完她就真的站起了身,准备离开了。 柏芷急忙起身,将定妃送到了毓德宫的门口。 直到看着定妃上了辇车,柏芷才重新回了正殿。看着定妃送来的食盒,柏芷有些不明所以:“就这么......走了?”果然还是不懂得怎么应付定妃。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讲究缘分,若是一开始就没有互相投了眼缘,再加上些许芥蒂,再想要相处融洽,那可就十分艰难了。 芳汀打开了定妃送来的食盒,里头的蜜菊水晶糕倒是晶莹剔透、玲珑可爱。芳汀把这花糕给柏芷看:“娘娘,要不要唤栀子过来瞧瞧这些糕点?” 柏芷看着芳汀认真的样子,不由失笑:“你想到哪儿去了!” “奴婢可是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芳汀认真地看着柏芷,“这定妃娘娘这番举动,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柏芷心里头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按理说,定妃本来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可自从上回端午宴之后,她落入盈水湖中,多少也和定妃有些关系。再怎么说,若不是她拉了自己一把,自己也不会掉下湖去。可从五月到现在,定妃不止一句问候的话没有,私底下偶尔几次遇见,都是当做没看见自己,直接走掉。这回猛不丁地来送花糕,究竟何意,怎么想都想不大明白。 难不成是来向自己示好? 这念头一出,柏芷自己都觉得可笑。 别看这位定妃娘娘在钱太后面前得体知分寸的样子,可恐怕,她也不是什么能屈能伸的人才。定妃终究还是带着些许傲气,微时能够忍的了一时委屈,但此时已然封妃,决不会轻易向对手示好。起码,绝不会向自己低头。 “芳汀,这花糕就分给琉和、樱草、栀子她们吃吧。”定妃拿来的东西,虽然没有问题,但柏芷也不想碰。 ☆、第九十一章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揭了过去,定妃和柏芷的关系并没有如钱太后希望的那样更加友好些,相反,恐怕在双方心里头都埋下了更深的芥蒂。 一个是明白了自己终究不愿向敌人低头,亦无须如此。向来只有成王败寇、后宫也如是。若是自己登上了皇后的宝座,柏贤妃自然俯首称臣;如果没有,伏低做小也不过空惹人笑话而已。 另一个是多少摸清了对手的脾性。她和吴定妃,断没有融洽相处的一天。别的不说,端午那日早就在两人心里头埋下了芥蒂,纵使有心想要化解,恐怕也无计可施。 但现在柏芷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十月初的时候,皇帝陛下突然下旨,将原金吾卫宋将军之妹赐婚于京兆尹于冕。 这赐婚之事,虽然和朝堂上的格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也算不得什么政务,因此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头。许是太皇太后真的太过无聊,甚至还召见了这位宋小姐。 宋小姐到寿安宫的时候,柏芷正巧也在。这位宋小姐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并不怎么娇美,可眉间却是京中女子少有的英姿飒爽,行事也落落大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是为何这位宋小姐早已过了婚配年纪,却迟迟没有成婚? 据太皇太后说,这位宋小姐也算是个可怜人。正值年华时为母守孝而耽误了议亲,好不容易出了孝,与其父宋老将军麾下一得力的参将定亲,可那位参将又在夺门之乱中送了性命。蹉跎年华、一直到今日。 柏芷听完之后觉得这位宋小姐的确可怜,可是皇帝突然赐婚,自家舅舅可会喜欢宋小姐?之前娘亲也说过,自家舅舅眼光高的很。依柏芷看,他心里头恐怕还惦记着别的女子呢。 最重要的是,柏芷觉得皇帝陛下此次赐婚,背后肯定有他的考量。将舅舅从龙门召回如是,赐婚如是,他都没有告知自己。后宫本就不能干政,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但是柏芷心里头仍旧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在朱见深心里面,自己也应该像寻常的后宫女眷一样、不得过问政事? 她知道皇帝陛下和自己两情相悦,似乎此刻除了自己,他心里面也放不下别人。可她不知道,他是将自己当做一辈子的伴侣,还是后宫当中最得他心意的那个女人? 若是前者,那他这辈子自然都要和自己携手度过;若是后者,恐怕自己也是可替代之人。 若是前者,相问朝堂之上的事情,想必他也会欣然相告;若是后者,贸然提问,恐怕只会招致厌恶。 最让人感觉心烦之事,莫过于朱见深虽然待自己极好,可也是封建王国养尊处优长大的男人。他的心里,自己恐怕是后者居多。 柏芷知道这些想法很致命,会破坏她和朱见深现在融洽的关系。但是总是会忍不住偷偷泛起这样的念头:在他的心里面,自己究竟拥有怎样的地位呢? 心里面存了事情,行事自然就会和以往不同。更何况是在朱见深这个最为亲密之人跟前,他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 经常在看着他的时候欲言又止,可当他问她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她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一起看书习字的时候,她也总是盯着书页发呆,许久不翻一页;写的字也没了往日的灵巧飞动。 晚上就寝的时候,睡相一向不怎么老实的她竟然开始睡得端端正正,从入睡到醒来,都没有挪动过位子。 就连一起用膳的时候,也没往日那么兴致勃勃了。就连王女史做的香喷喷的麻辣兔,也没有多碰。 这日用晚膳的时候,朱见深看着兴致阑珊地喝着汤的柏芷,终于忍不住开口:“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烦心事?”为何总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没有啊。”柏芷照例否认。 朱见深把自己手里的筷子搁下吩咐在一旁侍立着的芳汀和琉和:“把这儿收拾一下。”然后起身向柏芷伸出了手:“芷儿,我们出去走走吧。”带着她出去散步放松心情,或许她就会把心里头的话说出来了。 要向皇帝陛下坦白么?柏芷看着朱见深眉眼间的温柔和伸出的大手,突然有些讨厌起现在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来。可是心里面的那个疑惑随着时间的积累日渐变大,逐渐成了自己的心病。 “芷儿?”朱见深见柏芷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复又唤了她一声。 柏芷这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握住朱见深的手,想要站起来。然而刚触到朱见深的手、从位子上起身的时候,柏芷只觉眼前一片发黑、差点就要往前栽倒。 幸好眼明手快的朱见深马上抱住了柏芷,把她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我这是怎么了?”柏芷在朱见深怀里头探头,双手扶在他的胸膛上,有些怯怯的问朱见深。 朱见深眼里的担忧更甚,直接把柏芷打横抱起,放到了寝殿里头的床上。芳汀和琉和被柏芷方才的虚弱样子吓到了,早就放下了手里头的活计,也跟着到了寝殿里头。 “还不快去请太医?”朱见深帮柏芷盖上蚕丝缎背,有些着急地吩咐芳汀。 还不等芳汀应声离去,柏芷的手从被子里头伸出来抓住了朱见深的手:“我刚才就是有点晕,不用去请太医的......” 好好的养在宫里头,怎么就会突然晕了?朱见深再想到柏芷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间也带了责怪:“自己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让别人白白为你心疼!这会子不叫太医来瞧,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虽然语气有些强硬,但是看到柏芷整个人委屈地缩在缎被里头、眼眶微微发红的样子,朱见深又心软了。摸了摸柏芷的头,最后还是妥协了:“那就先让栀子过来帮你瞧瞧吧。” 因为栀子懂医术,平时就让她在厨房里头跟着王女史,也好瞧瞧送来的食材是否有问题。但其实栀子可是朱见深暗暗训练的五百死士之一,除了精通医术药理之外,拳脚功夫也甚是了得。 得了命令的栀子很快就从小厨房那头到了寝殿,手脚轻快地给朱见深和柏芷请过安,栀子就开始查看柏芷的脸色,并且帮她把脉了。 这脉一把就用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看着栀子斯条慢理的动作和淡定从容的脸,其他人可都有些着急。 芳汀是怀疑栀子的医术水平,只是碍于皇帝陛下在场,才没有说出口;而琉和和皇帝陛下则是担心地看着在床上有些不安的柏芷。 难不成,是芷儿的身子有什么问题?皇帝陛下忧心忡忡地看看柏芷、又看看栀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偏栀子斯条慢理地收回了手,还在问柏芷问题:“娘娘这些日子可有感到不适?” “最近胸口闷闷的。”柏芷按着胸口,“感觉好像有股气在这里盘桓。”看着柏芷有些心虚、又有些怯生生的样子,皇帝陛下的心都开始疼了。就说呢,最近芷儿可是有些不大对劲。原来是身子不舒服啊! “还有其他的么?”栀子耐心地问道。 “没了。”看栀子这样子,哪像是自己宫里头伺候的宫女,这气派、倒有点像是看诊多年、极其严厉的老医生。柏芷乖乖躺在床上摇头,原先就有些松散的发髻彻底散乱了。 自己的芷儿怎么能够这么可爱!在一旁的皇帝陛下爱怜地帮柏芷拂去眼旁的刘海和散发,然后又带了急切的眼神去看栀子:“贤妃究竟怎么啦?” “听方才娘娘说的症状......”栀子收回把脉时垫着的小软枕,“应该是有心事。” ...... 朕让人训练你这么久,你就看出了这个(╯‵□′)╯︵┻━┻!皇帝陛下用眼神谴责栀子。可殿里头这么多人在呢,皇帝陛下还是端着自己的架子,没有把心里头的质问说出来。 “真是的,栀子,你看了这么久,就看出来这个?”原先碍着皇帝陛下在场、一直一言不发的芳汀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娘娘有心事,这个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吧!” 默默无言的皇帝陛下又躺枪:嘛......原来除了自己之外,芳汀也看出芷儿有心事了呀......毓德宫的这些宫女们可真是不靠谱,主子有心事,也不帮着解决,害自己也白白跟着担心!小气的皇帝陛下又在心里头给栀子芳汀等人记上了一笔。 被自己的贴身侍女道穿了心思的柏芷默默躺在床上,试图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方才贤妃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这是十分虚弱的人才会出现的情况吧。”皇帝陛下在心里吐槽完这些个不得用的宫女,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出马,“这是怎么回事儿?” 栀子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忧思过度,也容易导致身体虚弱。” ......自己真的要好好去问问暗中培养这些死士的教习们,究竟有没有教她们真本事(╯‵□′)╯︵┻━┻!皇帝陛下一挥手:“芳汀,还是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不过......”栀子又开口了,“娘娘的身子这么虚弱,主要还是因为肚子里头的胎儿吸取了大部分的营养,才导致母体虚弱;再加上娘娘忧思过度,所以才会这么虚弱。” “对嘛!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皇帝陛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是由于贤妃肚子里头的胎儿......” “等等!胎儿!”皇帝陛下这才反应了过来,欣喜若狂地去看柏芷,然后又不敢置信地盯着栀子,“你是说......芷儿怀孕了!?” ☆、第九十二章 侍立在旁的芳汀和琉和亦是流露出欣喜的神情来,就差手拉手欢快地围着柏芷的雕花大床转圈了! 躺在床上的柏芷惊讶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同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现在小腹处还是一片平坦,感受不到胎儿的存在。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栀子:“真的么?” “娘娘要相信奴婢的医术。”栀子点了点头,“娘娘上一次的葵水是什么时候来的?” 好像是上个月?不对...上上个月?因着上回葵水不稳、再加上坠湖一事,这几个月柏芷的身子还在调理期间,葵水本就不怎么有规律。再加上朱见深为于冕赐婚一事,让她有些心烦意乱,一时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体。 看着柏芷初时疑惑、而后又恍然大悟、及至最后有些心虚的表情,栀子道:“现在娘娘的孕脉极浅,应该是刚刚有了身孕。怀孕初期,胎儿还不稳定,娘娘以及奴婢们可得多用些心。” 栀子看着朱见深:“最重要的是,切不可让娘娘怀着心病,这样子无论是对肚子里的胎儿、还是对娘娘的身体都不好。”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方才还威风堂堂的皇帝陛下突然成了听夫子授课的学生,连连点头,“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么?” “这可多着呢。奴婢先将娘娘饮食和日常起居上头需要注意的事情写出来交给王女史和芳汀姑娘吧。” “太好了太好了!汪德!”朱见深去呼唤守在廊下的汪德,“去朕的私库里头挑上几样压惊辟邪的好东西,赶紧搬来毓德宫!另外,这毓德宫的下人们,全部重重有赏!” “在孕妇面前要保持安静,以免孕妇的心情也跟着起伏波动,惊到胎儿。”栀子一板一眼地提醒皇帝陛下。 “陛下!”躺在床上的柏芷也横了皇帝陛下一眼,“我听说,这怀孕的头三个月,可不能大张旗鼓,省得吓走了宝宝。”这人也真是的,前一回误会自己怀孕的时候,保密工作做的可是好极了,这会儿怎么就沉不住气了? 大喜过望的皇帝陛下被连泼两道冷水,这才冷静了下来。可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是是是,芷儿说的是。汪德,那你先去廊下候着,明日再将东西送来吧。” 已经走到正殿、进退两难的汪总管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又被皇帝陛下赶回了廊下。 皇帝陛下坐到了柏芷的床边:“还是芷儿想的周到。这回咱们,可真的要小心一些。”他隔着蚕丝缎被,也去轻抚柏芷的小腹,眼神坚定:“这回可不能让这个小宝贝给跑了!” 切!上回那是误会好么!柏芷侧过了身子,躲过了朱见深的手:“陛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儿!我们的宝宝就不是什么犯人,什么叫不能让他给跑了呀!” “对对对。”皇帝陛下笑得开怀,“是我说错了,我跟他道歉!” 简直快看不下去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变成了这个傻样的芳汀等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从寝殿里头退了出来,将里头的空间留给了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 因为突如其来的孕信而变得傻里傻气的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继续说了好一会儿傻话,这才想起之前栀子所说的“有心事”,开始询问贤妃娘娘。 “没什么。”柏芷还是不承认。 这个时候朱见深已经和柏芷并排躺在了床上,听到柏芷的否认,朱见深隔着缎被轻柔地将柏芷和着被子全部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事情么?芷儿实在是太见外了!” 柏芷蹭蹭柔滑温暖的被子,又抬头看两眼诚恳认真的朱见深,突然闭上了眼睛:“哎呀陛下,我好困呀。” “又在骗人了!”朱见深轻轻把缎被往下拉,让柏芷的脑袋露了出来,“跟我说话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的?”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害怕说了之后你就不会再这么喜欢自己啦!柏芷甚至在想,若是自己问起朝堂上头的事情,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是别有用心的女人?这么多顾忌互相纠结在一块儿,想要开口,就变得更加艰难。 看着柏芷不说话,朱见深叹了一口气。这个嘴硬的小坏蛋,总是让自己担心。他突然低下头吻上了柏芷的唇,甚至霸气地将她的口腔撬开,与她唇齿相缠。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他才把她放开。柏芷原先满脑子的警戒在这样子缠绵的一个吻里头全部化作了绵绵的浆糊,只能晕晕地靠在他的胸前用毫无威力的话去责怪他:“陛下!你这是做什么!”与其说是责怪,还不如说是娇嗔。更加勾的朱见深的心里头痒痒的。 他又低头对着柏芷亲了又亲,好一会儿才放开她。 “陛下!”柏芷这回是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我...我肚子里头的孩子还看着呢!” “那又怎么样?”朱见深眨眨眼睛,“他的父母亲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若不是这样,哪里来的他?”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皇帝陛下都是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但是他偶尔不要脸耍起流氓来的时候,柏芷简直是完全招架不住。 孩子啊,娘亲真是对不住你,给你找了一个这样的爹......柏芷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腹,一边跟肚子里头的孩子道歉。 朱见深捧起柏芷的脸:“芷儿究竟有什么心事呀?” 柏芷羞愤地锤了一下朱见深的胸膛,在对方看来软绵绵毫无感觉:“我才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朱见深继续追问,“难道你背着我还有什么秘密?” 若说前头还只是情意绵绵的玩闹,但是朱见深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柏芷的情绪却一下子低落了:“说起秘密,还是陛下更多吧。”这是心里话。人活在世,谁能没有个秘密?可是和一个人越是亲近,就越想了解他更多。明知道不理智,却仍旧想要去挖掘那些不能被自己知晓的秘密。 “嗯?”朱见深察觉到柏芷的小情绪,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芷儿想要知道朕的什么秘密?”都说怀孕的女人情绪更加多变,看来自家芷儿也正处于整个阶段呢!皇帝陛下突然有些恍然大悟了,遂十分大方地询问柏芷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有些事情,总觉得太过黑暗,所以才想要瞒着柏芷。可若是因此而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那还不如全部坦白。 “都说是秘密了,陛下何必告诉我?”柏芷继续闹别扭。 “贤妃娘娘想要知道的秘密,我自然是在如实坦白的。”朱见深说着好话。 就连柏芷都被他打动了:“真......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朱见深握住柏芷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就算欺骗天下人,可怎么舍得骗你呢” “那......”柏芷的眼神有些闪烁,但还是问出了心里头的疑惑,“听说陛下给舅舅赐婚了” “嗯?”朱见深不禁有些失笑,“芷儿想问的就是这个?” 为什么觉得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在皇帝陛下看来似乎是小事一桩?贤妃娘娘不乐意了:“为什么觉得陛下是在嘲笑我一样?” “不敢不敢。”朱见深抱住了柏芷,“我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桩,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小事一桩......自家娘亲可是为舅舅的婚事操碎了心...... “为什么要将宋小姐赐婚给舅舅?” “于大人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现在既然回了京,自然是时候娶个知冷热的夫人了。”朱见深回答得云淡风轻。 “京中淑女这么多,为何偏偏是宋小姐?” “宋小姐出身将门、性格坚韧,我觉得与于大人甚是相配。”朱见深躺平,让柏芷把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耐心解释,“且以于大人的经历和年纪,京中娇生惯养的年轻小姐怕是不适合吧?” 柏芷听着朱见深娓娓道来,觉得他的考量也没有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有旁的原因了?” 朱见深灿烂一笑:“自然有旁的原因。京兆尹虽说不是位高权重,可也属于京中要职。于大人的后府有宋小姐坐镇,我放心许多。” 柏芷一下子瞠目结舌。 原先她就觉得,与其说是给自家舅舅和宋小姐赐婚,不如说是让宋小姐去看着自家舅舅。正因如此,才百般犹豫,不敢开口询问。可现在皇帝陛下如此堂堂正正地将这个说了出来,倒显得她自己思绪过重了。 他对自己,竟真的坦荡到了这种程度? 一时之间柏芷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朱见深见柏芷长久地不出声,疑惑地转头看她。 柏芷闷闷地靠在朱见深的怀里:“以后我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也能直接问你么?”你也会如实地告诉我么? “那是自然!”朱见深回答地很是干脆,“若是芷儿想知道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陛下不怕我......”柏芷惊讶于朱见深的坦白。 “我自然相信芷儿是有分寸的人。”虽然自己的小芷儿有时候又娇气又别扭,可在大事上,却是再深明大义不过。这一点自信皇帝陛下还是有的。 “喔。”柏芷反过来用手环住了朱见深,嘴角偷偷露出了笑意。原来真是自己想的太多。这个男人,是可以携手一辈子的。 ☆、第九十三章 栀子所言果然不虚。 十一月初的时候,负责柏芷平安脉的御医就诊出了柏芷的喜脉,此时柏芷已有了约莫两个多月的身孕。 虽然皇帝陛下有意再压压这消息,可后宫哪有不透风的墙?御医频繁出入毓德宫请平安脉、尚宫局开始为贤妃准备宽松舒适柔软的衣裳、尚食局准备的那些个于孕妇有益的食材补方......若是有心,自然能够注意到端倪。 不过十几日,柏芷怀孕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宫,自然几家欢喜几家愁。 好在此时柏芷怀孕已有三月、胎已坐稳,此时这消息再传出,已无大碍。 太皇太后听说柏芷怀孕的消息,笑眯眯地吩咐钱嬷嬷:“哀家前些日子还唠叨着要贤妃多努力,现在就有了好消息,贤妃果然是个有运气的孩子!她还年轻,咱们可要多帮衬着些。” 钱嬷嬷看着太皇太后的真心笑意,也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奴婢这就派两个得力的嬷嬷去毓德宫帮着伺候贤妃娘娘!” “这样自然极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只是贤妃此时初初怀孕,需要清净,其他宫里头那些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去毓德宫叨扰她了。”她这一句话,就帮柏芷省了好些麻烦。不仅阻断了两宫太后想要往柏芷宫里头送人的想法,也避免了其他的应酬。 有太皇太后这样真心为柏芷着想的长辈,自然就有那些因此而咬牙切齿、焦虑万分的敌人。 旁的不说,永和宫里头,又碎了好几套茶具。 永和宫的下人,从最初的惊讶不安、已经变成了现在的习以为常。永和宫瓷器的损耗,简直和自家娘娘为后的胜算直接挂钩。 或许可以这么说,由于后宫妃嫔极少,再加上齐妃娘娘的不作为,这皇后的宝座,似乎从来都是定妃娘娘和贤妃娘娘之争。 定妃娘娘靠的是秀女出身的名正言顺和钱太后的青睐有加,贤妃娘娘靠的则是皇帝陛下的宠爱。原先尚算是势均力敌,但是随着太皇太后回宫,对贤妃很是喜爱,贤妃娘娘那儿的筹码本就重了一些。现在怀了孕,这天平眼看着就要往她那儿倾斜去了。 怨不得定妃心中焦躁,默默在宫里头拿瓷器出气。 但其实着急的又何止是定妃一个人。永安宫的掌事姑姑栗绛,在这比较敏感的时刻,又收到了那位大人的暗号。 这回栗绛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齐妃,并且询问是否要去与那位大人接头。 齐妃面色不变,或者说,贤妃怀孕的消息一传出,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事儿。她冷静地吩咐栗绛:“既然父亲大人找你,那你便去吧。本宫也想听听父亲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栗绛去的时候尚算从容,然而回永和宫的时候,却是面色大变。 “娘娘...大人让奴婢找机会,将这东西放到贤妃娘娘的膳食里头......”栗绛哆哆嗦嗦地从衣袖里头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纸包。 齐妃冷笑一声:“父亲大人倒真是好算计!”齐妃可没那么傻,不知道这包东西究竟是什么。正因深知父亲大人的手段,所以才更加细思极恐。 贤妃宫中的膳食主要由自己的小厨房制作,食材均由二十四衙门在外采办、由尚食局统一检查之后再送到毓德宫。这里头这么多关关节节,虽然检查严密、难以下手,可将这包要命的东西交给自己,让自己在最后下药,就算成功,想来也很容易被查出来。 谋害皇嗣这罪名,就算自己是妃嫔,也逃不过一死。 看来父亲大人早就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竟将这般险恶的任务交给自己。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齐妃的手脚还是一阵发凉。看来对于父亲大人来说,自己也快成了那没用的废棋,只待发挥最大的利用价值之后就可弃如敝履。 “那娘娘......咱们该怎么办?”栗绛看着齐妃不怎么美妙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齐妃将那小纸包收了起来,凉凉道:“现下太皇太后下了命令,不准其他人去毓德宫打扰贤妃。你我就是有这心,也没办法达成父亲大人的任务。” “那您这是......”栗绛看着齐妃放进小匣子里头的那纸包,心中疑惑。自己从大人那儿接过这纸包的时候,就知道娘娘不会去害贤妃娘娘的。可现在娘娘把它收了起来、甚至还上了锁,这又是为何? “这要人性命的东西,自然要好好收起来。若是不小心沾上一星半点儿,别说有孕之人了,怕是正常人,都要变得不正常了。”齐妃瞥了栗绛一眼,“父亲大人的作风,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下了狠心,要就务必一击必中。他交给你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东西?” 栗绛打了个哆嗦,虽然方才就已经被那位大人的狠厉眼神、阴鹜语气和这胆大包天的计划给吓到了,但现在听齐妃这么一说,她有些瑟瑟地扫视了自己一眼:自己方才没沾到什么东西吧......那小纸包,看起来可不怎么牢靠啊,万一里头的东西洒出一星半点儿的...... 齐妃突然笑了笑:“栗绛,吩咐下去,本宫要沐浴。” 栗绛惊讶又害怕地看着王妃,心里的不安更甚。娘娘只不过碰到了一小会儿就要沐浴,要一路带着这纸包过来的自己岂不是......想到这里,栗绛觉得自己装过这纸包的那袖子里头的胳膊都开始有些隐隐作疼了。 看着栗绛面无血色的样子,齐妃终于大发慈悲:“你也不要待在这儿了,赶紧去换身干净衣裳吧。” 栗绛如蒙大赦,向齐妃行了一礼、去了廊下吩咐今日守夜的红笺准备一应沐浴用品之后,便赶忙也去自己房间里收拾收拾自己了。 红笺得了命令,马上吩咐小厨房备上热水、且带着底下的小宫女们准备好了一应沐浴用品。 在红笺等人的伺候下宽衣解带、泡在浴池里头的王妃慵懒悠闲地往自己身上泼着花瓣,想起栗绛方才害怕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看起来稳重的很,可也是不禁吓的。那药虽然极有可能十分狠厉,可父亲大人就算不顾别人的死活,怎么会不管自己呢?那纸包虽小,可也层层叠叠用蜡纸密封,是不会漏出来什么东西的。自己只不过小小捉弄栗绛一番,她就吓得面无血色了。 也罢,有些事情,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齐妃在浴池里头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叫人进来伺候,就自己起身穿衣裳了。 从浴池屏风旁边的上锁的雕花柜子的最底层拿出紫色窄袖的圆领衫和珠络缝金带穿上、踩上刺小金花的弓样鞋,再梳一个最普通的小髻,戴上宫女最寻常的小花冠,齐妃就变成了一个娇俏的小宫女。因着未施米分黛、没有平日的明艳张扬,反倒有种清新脱俗的感觉,叫人眼前一亮。 齐妃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取出了方才上锁了的小匣子,通过暗门出了永和宫得正殿。 因为齐妃之前的吩咐,伺候她沐浴的红笺等人此刻都在廊下等候,并不知道自家娘娘现在已经不在殿里头了。齐妃就这样扮作了一个宫女,从永和宫的边门悄悄溜了出去。 其余人只当齐妃娘娘尚在沐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夜幕降临,宫里头的夹道上虽然上了灯,但如豆般的光亮却似沉入黑夜的大海,只隐隐绰绰亮着,让人勉强能看见前头的路。 今日仍是袁彬当值,他带着一队锦衣卫路过乾清宫和西六宫中间的夹道时,却看见前方一个宫女提着盏小灯笼、步履匆匆地走在路上。因着对方和巡逻队伍的方向一致,那宫女似乎没有听到身后的声响,兀自往前走着。 若是以前,袁彬可能会就这么和这宫女擦身而过,但是知道这宫里头有个不安分的,且柏贤妃怀孕的消息也早就从宫里传到了宫外,看着前头那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背影,他突然生出了一丝担忧。 没有顾及后头跟着的属下们,袁彬迈开大步朝着前头那个宫女走去。身后的披风因着他的大步前进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袁彬的心突然也有些七上八下。 最好自己的想法是错。 他很快就追上了那宫女,走到了她的前头。 那宫女似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提着灯笼退到了宫墙根下,想要避让路过的这支锦衣卫。似乎就像是宫里头普通的小宫女一样。 袁彬疑心渐消,方准备离开,这时候一阵夜风吹过,他问到了有些熟悉的香味。袁彬脸色蓦的变了,眼神渐渐凌厉起来。再去看那垂首而立的宫女,就带了十分的探究。 这宫女虽然低着头,但是后背却挺得笔直,像极了某个慵懒刻薄的女人,虽然总是妖娆妩媚、烟视媚行,然而脊背,却总是挺得笔直的。她自有一份傲骨,叫人不能轻易看轻了去。 再仔细一看,哪里是像,这分明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第九十四章 许是察觉了袁彬的冷冽目光,那宫女突然抬头、极快地看了袁彬一眼。甚至,嘴角还勾起了几分促狭、几分调皮的笑意。袁彬心里一紧,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身后的属下马上往这边赶了过来。那宫女马上又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大人,有什么不对么?”叶霖见袁彬举止反常、神色有异,还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他的目光也跟着袁彬落到了那宫女的身上。 “没什么。”袁彬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对着后头的属下挥了挥手,示意再次前进。 这木头,终究还是帮自己的。齐妃低着头缓缓一笑,等待着锦衣卫们往前行进,然后才抬起头继续往永安宫的方向走去。只是这回,脚步突然变轻快了许多。 回到永安宫的时候,浴池里头的水尚是温的。齐妃脱下宫女衣衫藏在柜子里头,坐回浴池里头。平复下心情,齐妃拉动池边雕花铃。在外守着的宫女鱼贯而入,伺候齐妃穿衣。 红笺伺候着齐妃换上了寝衣,指挥着其他宫女儿收拾浴池。 约莫两盏茶之后,永和宫寝殿陷入一片黑暗、齐妃正式就寝。 一夜无话,齐妃这晚间的秘密行踪,似乎除了袁彬之外并没有被其他人知晓。只除了第二天清晨,永安宫的小太监在边门的地上发现了一盏小的手提灯笼。 里头还有燃了一半的蜡烛,不知道是谁将它丢弃在了边门这边。 “昨晚去小厨房帮忙之前这儿还没有这个灯笼的。”永安宫的边门白天也有人守着,但是昨日晚上的时候,齐妃突然要沐浴,小厨房里头人手不够用,就叫了边门上的小太监去帮忙。再后来夜深,那小太监匆匆从小厨房那儿赶来下了钥,并没留心地上的东西。 恰巧这时候永安宫的二等宫女红笺路过,看到那小太监手里头的小灯笼:“正巧我那儿的灯笼外罩破了,这个就拿过来给我用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更何况在这些打杂的小太监面前,二等大宫女还是有一定的脸面的。那小太监便将自己手里头的灯笼递给了红笺:“红笺姐姐,给您!” “多谢啦!”红笺冲那小太监粲然一笑,便离开了。 “哟,别看啦!看的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太监用手在那小太监眼前一挥,取笑道。 宫里头的太监虽然去了势,并不是真正的男人,可到底也有欣赏娇花的心思。那小太监被同伴这么一打趣儿,也不干了,两个人就开始吵吵闹闹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灯笼这件事就被忘到了脑后。 而红笺提着那小灯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恰巧同房的秋莲今日不当值,此时正在房里休息:“哟,找到这灯笼啦?” 红笺笑着点了点头。 “那可就好了,昨天突然发现咱们屋里的灯笼不见了,我还吓了一跳呢。这东西虽小,可也不能随便遗失啊。你究竟忘记在哪里啦?” “就在正殿外头的廊下呢。”红笺将灯笼摆好,“昨日当值,便将这灯笼带了出去放在廊下,后来守了一夜,今日清晨回来的时候就忘记啦。” 秋莲埋汰道:“真是猪脑子,这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呢。” “忙中出错总是有的嘛,我可不比咱们秋莲姐姐那么能干。”红笺也不恼,相反还是奉承秋莲。 秋莲脸上的笑意掩饰不住:“哎呀你嘴可真甜。当了一晚上的值,早上又去找灯笼,可辛苦坏了吧,快些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还是秋莲姐姐待我最好了。”红笺又看了一眼那灯笼,安心地躺下了。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秋意渐浓,天气日冷。不知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太皇太后的那道懿旨,后宫里头一时间风平浪静,柏芷得以安安稳稳地在毓德宫里头保胎。 这日午后,除了牛乳饼、香奶皮、酥糕、鲍螺等滋补的小点心之外,王女史还呈上了一道据说极为珍奇的补身膳食。那是一盘炒的香喷喷的小食,碧绿的蔬菜和上头撒着的喷香的辅料,让人不由胃口大开。 柏芷夹起一筷就要往嘴里送,突然觉得好奇:“方才用午膳的时候怎么不将这道小炒送过来?” 王女史笑眯眯的:“这食材须得是顶顶新鲜的才最滋补,方才准备午膳的时候,还没有送到咱们宫里头来。” “嗯?”总觉得王女史的表情和以往相比有些奇怪,似乎就连嘴边的笑意也带了几分玄妙。但真要说出所以然来,却又无从说起。 柏芷觉得奇怪,重新去端详那盘子里似肉非肉、切成条状的食材,用筷子指着它问王女史,“这是什么?” “娘娘先尝一尝吧。”王女史没有正面回答,“这是陛下特意让人送来给娘娘补身的。” 这下子柏芷更加感到了奇怪:“本宫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如何吃的下去?”总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东西,王女史为了哄自己吃下去,连皇帝陛下都搬出来了。 王女史见柏芷神色坚决,这才答道:“此乃白牡马之卵,对养身补虚极为有益,娘娘快趁热用一些吧。” 柏芷一听,惊得马上将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示意王女史将这道菜撤去:“快些拿下去,本宫不想吃。” 一想到这盘香喷喷的东西,竟然是白牡马的那个部位,柏芷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偏古人认为此物尤为珍奇贵重,且有不易得之味所以又称它为“龙卵”。而且这还是供帝后食用的专享之品,非一般人所能享用。 看着柏芷异常坚决的样子,王女史无奈道:“可是陛下交代说......” 柏芷此时已经有点想要干呕了,她冲着王女史连连摆手:“若是陛下怪罪下来,本宫自会和他说清楚。你们先...咳...将这撤下去。” 看着柏芷十分难受的样子,王女史才将这道珍奇异常的补身膳食撤了下去。 “娘娘,喝口茶吧。”见到柏芷表情仍是难受,芳汀递上了一杯清淡的绿茶。 柏芷一下子抿了好几口,才把那股难受的感觉压了下去。 “陛下可真是能折腾,送来这种让人倒胃口的东西......”柏芷跟芳汀抱怨,“这哪是给我补身啊,倒像是故意让我犯恶心......” 自打怀孕之后,柏芷就对气味尤其敏感。方才那道菜虽然炒的香喷喷,可冷下来之后,腥味就有些泛出来了。此刻虽然已经撤下,柏芷却仍能闻到那股令人难受的味道。 她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窗边,去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 窗外,一队宫女儿朝着自己的正殿走过来,为首的正是那尚服局的金尚服。 柏芷惊讶:“金尚服过来作什么?” 芳汀扶着柏芷做好,提醒道:“可能是前些日子定做好的衣裳送过来了。” 芳汀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了通传的声音。柏芷让金尚服进来,却看见她身后跟了约莫有五六个宫女儿,每人手上都托了一个托盘,放着衣物。 金尚服这回的确是向柏芷送孕后的宽松衣衫来的。 柔软透气的滚雪细纱、各色的常服做了有十二套,这还只是现在三四个月、刚刚显怀时候的尺寸,等到肚子再大些,自然会新作衣裳。 除却这些常服之外,最吸引人的是那套红素罗花卉方领百子衣。当尚服局的宫女们在柏芷面前展开这件衣裳的时候,殿中众人均露出了惊艳之色。 这件百子衣用金纽子五,前后襟及两袖以金线绣凤,全衣绣百子图,其间缀以金锭、银锭、方胜、古钱、宝珠、犀角、珊瑚、如意等杂宝图案,以及由桃花、月季、牡丹、荷花、菊花、梅花等花卉组成的春、夏、秋、冬四季景。 不仅如此,除此之外,还有与这绣活巧夺天工的百子衣相衬的海蓝色马面裙,用了更深一些的同色丝线,绣了海水之纹;另有配套的黑纱尖棕帽,上头坠了观音送子金象和其他的珠宝翠花。 这三样合起来,再加上里头穿着的轻柔里衣,就算得上是一套较为完整轻便的礼服了。柏芷怀了身孕,穿不得那繁复的大袖衫冠服,皇帝陛下就让尚服局准备了这套既不失体面、穿起来又舒服些的礼服。 金尚服一边将这套礼服给柏芷看,一边笑着解释:“这是陛下让尚服局为娘娘新制的礼服,让您过年的时候穿。” 这红素罗花卉方领百子衣,既精致尊贵、意头又好,可是费了尚服局不少的心思。皇帝陛下对柏贤妃娘娘的宠爱,可真是长宠不衰。金尚服一边这么想,一边去看柏芷的眼色:“娘娘可要试一下这身礼服?”贤妃娘娘现下怀着身孕,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小心翼翼。 柏芷点了点头:“自然是要试的。” ☆、第九十五章 这套礼服很合身。 柏芷这一个多月来微微有些丰腴的身姿配上这礼服,倒不显难看,反添了尊贵和气度。红素罗的颜色将她的脸色衬得极好,增添了几分喜庆和端庄。 柏芷笑着赞道:“尚服局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娘谬赞了。”金尚服小心地伺候着柏芷换下这身礼服,谦虚道。 柏芷循例让芳汀拿了个荷包赏给了金尚服,还给其他的小宫女们各赏赐了一吊钱。 金尚服告辞离去,带着喜滋滋的小宫女们回到了尚服局。 “贤妃娘娘可真大方,不仅尚服大人有赏赐,就连我们这些小宫女儿,都拿到了赏赐呢。”和金铃关系挺好的一个小宫女儿乐呵呵地给金铃看了在毓德宫得到的赏赐。 “你就好了,能跟着大人出去办差。”金铃有些恹恹的,摆弄着手里头的金银丝线。 “对啊,这回我也觉得奇怪呢,大人不是一直带你出去办差的么?怎么这回独独将你留在了尚服局?”许是金铃幽怨的表情太过明显,那小宫女忍不住问道。 “大人让我在这儿做宋小姐成亲当日戴的翟冠。” 皇帝为于冕和宋家小姐赐婚,成亲时候新郎的乌纱帽、大红圆领,新娘的翟冠、大衫霞帔,均由宫中统一赐下,由尚服局制作。 “于大人与宋小姐的婚期将至,大人将这任务托付于你,也是对你的看重。”小宫女儿见金铃闷闷不乐、出言安慰。 “算是吧...”金铃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儿,不够是前些日子要制作于大人与宋小姐婚礼所用冠服时,多说了两句“于大人与宋小姐虽然不是年轻少艾,可到了这个时候成亲,也算是天定的缘分”、“于大人是名臣之后、宋小姐乃是将门之女,可真是相配啊”,自家姑姑本就不怎么美妙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直接把自己打发到了司衣司来做宋小姐成亲时的翟冠了。 仔细想想,自己除了多嘴之外,也没犯什么事儿啊。自家姑姑突然就生气,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就算是最近尚服局的事情太多,百忙之中还要为柏贤妃娘娘制作宽松的宫袍便服,姑姑也不必如此易怒吧...... 金铃一边在心里面嘀咕,一边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金银丝线。她的手极巧,翟冠上头的珠翠花朵的底座一个个逐渐成形。 而此时刚从毓德宫回来的金尚服在司衣司的制衣室里头仔细端详着自己近日抽空亲做的大红圆领衫。 这是于冕成亲之时要穿的吉服,是自己亲自剪裁、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只可惜他穿着这衣裳,却要迎娶他人。 十几年前的自己,怎么想都想不到他成亲时候的吉服,竟会由自己亲自制作吧。不过不管怎么样,有一件事情是不会改变的。自己这辈子,终究还是不会与于冕有任何的关系。 于冕和宋家小姐在十二月初的时候成了亲。 听入宫的柏夫人说,这位于夫人不仅将府苑打理地井井有条,且由于从小跟着宋老将军在边疆长大,比起京中一般的世家小姐更有眼界、更加大方爽朗,和于大人也颇谈得来。 柏夫人言辞间对这位于夫人极为满意。 “年轻时候的小儿女感情,到了中年、尤其在经历了动乱之后,恐怕就没剩下多少怀念了。”柏夫人满是感慨,“我还以为你舅舅心里头还念着那个她,因此才久久不肯成亲,现在看来,是我想岔了。” 这世界上哪有完完全全合适、必须在一起的两个人?两个人在一起,靠的不仅是彼此之间的感觉,更加是时机。柏夫人想要说却没有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母亲既然这么说,舅舅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痴情之人。”宋小姐似乎很是适应于夫人的身份和生活,皇帝陛下这婚看来赐的来不错。没有了担忧,柏芷就开始胡乱调侃起来。 但是柏夫人这回却没有责怪柏芷此言不妥,反倒是怔怔陷入了回忆:“谁说不是呢......当初哥哥可真是像撞了邪,谁劝都不听......” “比起这个......”柏芷笑着给柏夫人添上了茶,“我倒是比较好奇娘亲为何会嫁给父亲大人呢?” “嗯?”柏夫人看着满脸兴致盎然的柏芷,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都快是做人娘亲的人了,还老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看见柏夫人少有的害羞和躲闪之情,柏芷更是来了兴趣:“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娘亲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外祖父还是朝中肱骨之臣,为何会将娘亲许配给父亲呢?”婚嫁之事,从来都讲究门当户对。柏大人这锦衣卫的身份,想要迎娶于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可的确是有些不够看的。 柏夫人微微低头,说的很简单:“你父亲日日都派媒婆到于府说媒,且又赶走了其他提亲的人,最后父亲无法,只得将我许配给了你父亲。” 没想到柏大人当年竟然是这么死缠烂打才娶到的自家娘亲,柏芷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和促狭:“父亲大人可真是有本事!” 不只是因为害羞还是丢脸,柏夫人没有接话。 相比柏芷在毓德宫内悠闲的小日子,这些日子以来,朱见深在朝堂之上可是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十二月已至,过了这个月之后,便是成化元年。然而此时后位仍旧空缺,百官们纷纷在朝上提出请陛下速立新后! 朱见深自然钟意柏芷,可相比柏芷,吴定妃的呼声要高上许多。甚至也有一些大臣,请立王齐妃为后,虽然人数甚少,可就是没有人支持柏芷。 这大臣们一再提出,纵使朱见深将这事儿强行压下,可次数多了,别说那些个固执的大臣了,皇帝陛下心里头也开始焦虑起来: 这些个老家伙,平日里商讨政事的时候总是多有闪躲,生怕一言不慎,就丢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但是一提到立后这件事情,反倒是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许多,甚至还一再拿□□的敕令出来压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让自己立芷儿为后! 这日照例就是一通议论,下朝之后,皇帝陛下刚回到乾清宫,还未换下上朝之时的皮弁服,就火气上涌、摔了自己手里头的茶盏。 “这些个老狐狸,说什么为了避免外戚干政,宜立寒门之女为后。朕可是一国之君,若是连皇后的人选,都要被他们左右,那这皇帝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们也不想想,现在究竟是谁在逼朕!” 正殿里头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也就只有汪德伺候着,因此皇帝陛下忍不住把自己心里头的牢骚话说了出来。 汪德缩着头,去收拾摔在地上的茶盏,不敢出声。 在殿里头的一片寂静中,汪德听见皇帝陛下喃喃自语:“当初□□皇帝为了建文帝顺利登基而铲除了几乎所有的开国武将,不也因此害得建文帝孤立无援、舍这江山而逃么......”说到底,□□的决断和敕令,也不可能尽对。有时候,过犹不及。 这就已经不止是在埋汰朝堂上的那帮臣子了,汪德更加不敢说话了。 一片寂静中,汪德只看见年轻的帝王站在微微支开的窗楹旁边,看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沉思了许久。方才脸上的怒意已经消退,而是带上了十分的坚定。 若干年之后,国泰民安、四方归附、天下称臣。汪德再回忆起这一幕,才明白这时候皇帝陛下究竟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 然而现在,虽无外患、尚有内忧。皇帝陛下在下定决心之后,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匡正这忧患重重的大明王朝。 不过别说朝堂上的事情让皇帝陛下不省心,便是后宫里头,也不会永远那么平静。 皇帝陛下在乾清宫批了一天的折子,临近傍晚的时候总算得以抽身,想要去毓德宫看柏芷,可寿康宫里头来了人,说是周太后有要事请陛下过宫一叙。 自打上回皇帝陛下无意中听到了周太后和万贞儿的对话,就再也没有去过寿康宫里头请安。这个时候周太后派人来请,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呢? 总觉得,来者不善。 “太后有什么事情?”原本想要快些去毓德宫的皇帝陛下放慢了速度,优哉游哉地坐在座上喝茶,询问寿康宫的那名宫女儿。 “太后娘娘说,若是陛下执意想问,便让奴婢告诉您,太后娘娘有礼物要送给陛下。” “礼物?”自己这母后不给自己添乱就成了,还要给自己送礼物? “是的,陛下。” 这下子朱见深的好奇心倒是被勾起来了:“太后还说了什么” “太后娘娘让奴婢将这个交给陛下。”那宫女呈上了一块碧玉滕花玉佩。 朱见深脸上勾起的冷淡笑意终于凝住:“既如此,朕就随你去寿康宫看看。” ☆、第九十六章 朱见深随着那名宫女出了乾清宫,坐到了自己的御辇上。汪德想要跟着他一同前去,他却吩咐汪德:“去毓德宫告知贤妃娘娘一声,朕稍后就回去与她一同用晚膳。” 陛下这是打算到寿康宫转一圈,然后就马上回来吧。汪德点了点头,但是心中仍旧疑惑:那块玉佩究竟是何来历,竟能让陛下再次涉足寿康宫 在皇帝陛下身边伺候了快一年了,汪大总管自然清楚皇帝陛下的秉性。若是喜欢之人,必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疼宠;可若是怨恨一个人,那人可就要倒霉了。若是还未有报,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虽然心里怀疑,汪德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御辇往寿康宫的方向而去,然后自己才一路小跑着去毓德宫通报。 坐在御辇上,朱见深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块碧玉滕花玉佩,已经快要忘记的记忆突然翻滚而出。 “这是里...掉的么?”记忆里面,一个走路晃晃悠悠的小男孩捡起掉在地上的玉佩,抓住了前面那名宫装女子的宫裙。 乳娘和侍女们在他身后露出惊慌的神情,那名女子回头。 虽然长得并不十分美丽,但也算是小家碧玉,自有一番风情。她低头,笑得温柔:“太子殿下可真聪明,这是本宫掉的。乖孩子,要还给我么?”她朝着朱见深伸出了手。 这个温柔的女人就是把自己生出来的生身母亲么?三岁的朱见深还不知人心险恶,只想着和这个温柔的女人亲近,却没有意识到伺候着自己的那帮奴婢们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 他点点头:“嗯。”想要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夸奖。 但是朱见深却没有立即把那块玉佩放到她的手心里。虽然年纪小,可他机灵的很。若是马上把这玉佩还给她,那她不就会马上离开么? 她果然笑了笑,蹲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太子殿下的小脑袋:“这可是陛下赏给本宫的呢,一共有两块。太子殿下这么乖,本宫就把这块玉佩送给你啦。” 坤宁宫里面什么好东西没有?但是小朱见深兴奋地点了点头,一把把那玉佩握紧在了手心里。他的手小,碧玉玉佩有半块露在肉嘟嘟的小拳头外,让人忍俊不禁。他甚至还继续扯了扯周妃的裙子:“里明天也还会来这里玩么?”也许是母子天性,小朱见深挺喜欢这个和颜悦色、低眉浅笑的温柔女子。 “会来哟。”周妃又摸了摸他的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伺候着他的嬷嬷宫女们,最后笑着离开了。 “我明天还会在这里等里哒!”太子殿下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往前跑了几步,想要再抓住她的裙摆,但是她走的很快,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最后这一句话,须臾就消失了。 乳娘一把抱起了他:“哎哟太子殿下,咱们该回宫啦。” “我知道啦!”小朱见深在乳娘怀里面看着自己手里面的玉佩,笑得很开心,“我们明天再来御花园玩好不好?” 乳娘没有回答,但是第二天钱皇后就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寝殿里面,让人看着自己,不准自己出去。 但是心里面想着那个女人,自己骗乳娘说想要睡午觉,还是偷偷跑到御花园里了。但是她却没有来。 一直到快要天黑,钱皇后发现不对劲儿,到御花园里来找自己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自己渐渐明白,若非百分百确定了对方的心意,那么等待,多半是没有意义的。 她迟到了十几年,现在再把这块玉佩拿出来,其实已经没有用了。只是让自己惊讶的是,她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 自己这个母妃,总是会有让自己意想不到之举。也罢,那自己就去看看,她究竟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好礼物? 朱见深到寿康宫的时候,周太后亲自站在正殿门口迎他:“皇儿你来啦,快些进来。”朱见深糊里糊涂地被周太后拉到了正殿里头,里面已经摆好了杯碟筷箸、美酒佳肴,似乎就等着他来了。 朱见深心里头突然泛起了一股不太好的感觉。就好像,踏进了什么陷阱里面一样。 或许今日他真的是太鲁莽了。 当初周太后和万贞儿的一席对话,就让他明白,周太后和自己之间,有的只是算计,绝无可能还有母子亲情;可是心里面似乎还是在期待着什么。 朱见深皱了皱眉:“母后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朕不饿。”他还要赶回去和芷儿一起用晚膳呢。 “都快酉时了,皇儿忙了一天,怎么会不饿呢?”周太后丝毫没有在意朱见深脸上冷淡的表情,甚至亲手为他盛了一碗汤,“皇儿,外头凉,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这个女人,究竟想要耍什么花样?朱见深盯着周太后的眼睛,想要看穿她心里面的想法。 平日里她可不是这么热络的人,事出反常必为妖,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看朱见深没有接过自己手里面的汤碗,周太后吩咐侍立在旁的宫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碗汤端给皇上?” “是。”那宫女温婉地一低头,露出一段如羊脂玉般秀白的后脖颈。她伸出纤纤素手,将那碗汤端给了朱见深,“陛下请用。” 朱见深只顾揣摩周太后心里面的意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宫女儿。接过那汤碗胡乱喝了一口,他有些焦躁:“母后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朕么?”快些拿出来! 朱见深恨不得赶紧离开这寿康宫,可是该做的场面还是要做,只是语气间多了催促之意。 他没有看见,当他喝汤之时周太后嘴角勾起的诡异弧度。 “哀家要送给陛下的礼物,不就近在眼前么?” 恍恍惚惚里,朱见深听见周太后的这句话。努力地甩了一下头,朱见深突然间感觉到了一阵晕眩。自己这是怎么啦? 突然间觉得头重脚轻,就好像喝醉了酒那样,身体都开始不受自己控制。迷迷糊糊里面,似乎有个人扶住了自己:“陛下,你没事吧?” 努力地睁大眼睛,但是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旋转发散起来。好不容易定下神,他终于看清了一张脸,和他心爱之人的面容有三分相似。他颤巍巍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抚摸那脸颊:“芷...芷儿?”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笑了一笑。 不...朱见深摇头,这不是他的芷儿!他的芷儿,怎么会露出这么轻佻廉价的笑容? 自己究竟是在哪里......朱见深想要去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只碰到了自己的后脑勺。 对了!自己是在寿康宫里面!!他费力地转头想要去看周太后的表情,但是却看不清楚,甚至连平衡都没有掌握好,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这个毒妇,竟然敢这么算计自己!!!果然不应该相信她的! “陛下......”朱见深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好像有人在叫自己,想要睁开眼睛,看看究竟身在何方,但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哗!”的一声,冰凉刺骨的水浇在了朱见深的脸上,他终于恢复了知觉,睁开了眼睛。出走已久的灵魂终于回来了,一想到方才周太后的所作所为,他简直恨不得立马将这毒妇扔到东厂的牢里面! 竟然敢算计自己!就算是把自己生出来的女人,他也绝不会原谅! 所以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呢?朱见深无意识地扭了扭头,总觉得情形不妙。 芷儿......他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要是做出了对不起芷儿的事情,她可会原谅自己 一想到柏芷脸上可能露出的失望表情,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陛下,此时竟然都有些不敢睁开自己的眼睛。 也许是那个人等的有些不耐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泼了些冷水在朱见深的脸上。 冰凉的水刺激了麻痹的知觉,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但是眼前所见之景让他更加惊讶:“万贞儿?!” 没错,此时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朱见深的这个神情冷漠的女子,不是万贞儿又是谁? 好像记忆里面从来没见过她露出这样子的神情,这冷漠的样子,好像是万事不挂心、对这世间毫无留恋。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又在哪里? 朱见深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扫视了一下全身。 “呵,陛下不用害怕。奴婢可没有对你做什么。”万贞儿似乎是觉得朱见深现在这个样子很好笑,有些嘲讽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朱见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伤脑筋地问道。上回万贞儿明明和周太后有了龃龉,难不成现在又在一起了? “自然是来救陛下的。”万贞儿指了指地上,示意朱见深去看。 朱见深低头一看,一个只穿了绯红色主腰的女子施施然地横卧在床边,脑袋旁边是一个花瓶的碎片残骸。她的后脑勺似乎被敲破了,鲜红色的血液正在汩汩往外流,染红了鹅黄色织锦地毯。 看这血液鲜红的颜色,伤口应该就是不久前造成的。这么说,自己昏迷了没有多久? “为何要帮朕?”朱见深总算是恢复了平静,他从床上坐起,抬起头冷漠地与万贞儿对视。 ☆、第九十七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是这小小的后宫?奴婢若是不帮着陛下,那还能帮着谁呢?”万贞儿坐到了朱见深的旁边,伸出手抚了抚朱见深的头,“更何况,陛下可是奴婢从小看着长大的,自有一番情谊在。于情于理,奴婢都应该站在陛下这一边。” 万贞儿这话字字有理,让人挑不出错处。但世事若是能顺着道理发展下去,就不会出现争执和罪恶。 朱见深皱了皱眉,挥手把万贞儿的手扫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她不愿意跟自己说实话,那就换个问法好了。 万贞儿浅笑盈盈:“自然是知道陛下有了危险,前来救陛下啦。” 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年少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温柔侍女,是像姐姐一般体贴的存在;及至长大,她突然变成了娇媚的女人,和以往一样细致入微的伺候,突然就多了旖旎的意味。 终有一日,铸成大错。 说不清楚是谁的过错,但朱见深心里面后悔的很。可是自此之后,她小心妥帖、婉转逢迎,面对着那张笑脸和往日的情谊,朱见深根本说不出任何伤人的话。更何况,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也就只有这个女人罢了。 英宗复位,坐在太子这个位子上,投怀送抱的宫女不知凡几。可是朱见深却对后宫的女子没有什么兴趣。便是世人皆都称赞的贤后钱皇后,内心深处也埋着阴暗凶狠的心思。倘或是其他女人,又该是如何不堪呢。 自懂事之后,他便知道,这后宫女子,没有一人好相与的。他避之如蛇蝎。 这落在其他人的眼里,变成了不爱娇娥、独宠一人。 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没有说破;她为了不可能的野心,没有戳穿。原本或许可以这样过一辈子,他只要找个被认可的女人生下继承人即可,然而柏芷出现了。 对万贞儿,不能算是辜负,但心里面还是有不忍和愧疚。直到确定她无边野心的那一刻。 又或许,与万贞儿结盟的周太后,也不过是有心人放在这后宫里面的棋子。身处高位,只要有贪念,想要得到更多,就会掉进他们的猎网里面。 和万贞儿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里面,朱见深见过她或温柔、或妩媚、或叫人心动、或叫人厌恶的丑恶嘴脸,但却没有一张是像现在这样,带着冷漠、死心和看透世事的讥讽。 “她没事吧?”朱见深踢了倒在床边的那宫女一脚。 万贞儿冷笑:“哟,看不出来陛下还怜香惜玉啊。怎么,要不要叫个太医过来给她瞧瞧?不过这一闹、动静大了的话,恐怕会惊动正殿里头的太后娘娘呢。” 虽然万贞儿脸上淡定,但还是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自己进了这寿康宫。 毕竟她是先搬了小花园里假山上的太湖石敲倒了守门的那两个宫女,又用花瓶砸晕了想要脱皇帝陛下衣裳的那个宫女,现在才能和皇帝陛下太太平平地坐在一起说话。 “不用了。”朱见深摇了摇头,“朕就是怕她没死透,让芷儿知道了就麻烦了。” 听到朱见深这话儿,万贞儿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别样的情绪。 这人的心,遇到喜欢的人,果然就会偏得不像话。 即使这个男人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但自己仍旧还是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对柏芷的爱意竟然已经如此之深? 虽然心里面有其他的人,可万贞儿心里还是蔓延出了一丝醋意和怨恨。 不过嫉恨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奴婢倒没看出来陛下还真是个痴情种,不过若是贤妃娘娘知道此刻陛下和奴婢在一起,怕也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吧。”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朱见深。 “芷儿不会的。”朱见深摇了摇头,“她自知朕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二人早已心心相许,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 “陛下真是太天真了。女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明白的。”万贞儿在心里头嗤笑。这个心思深沉、连自己也看不透的男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单纯的?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朱见深不理会万贞儿话中的深意,而是突然认真地看着她,“朕的确是看不透你。”这女人,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究竟是敌是友? “奴婢是真心想要帮陛下。”万贞儿摇了摇头。 “哦?怎么帮?” “首先,先离开这里。”万贞儿也踢了踢地上的那个宫女,“从扬州寻来的绝色美女,就这么被咱们丢在地上,可真是暴殄天物呢。” 说到这个,朱见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如此为朕着想,可真是朕的好母后啊......”且不论万贞儿所言是否为真,就说给自己下药这一条,周太后可真是罪该万死!更不要说她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宫里头带了! “想必周太后现在就在正殿里头等着好消息呢,如何,陛下要过去么?”万贞儿笑的欢快。一想到那个女人又栽在了自己的手上,心里面就一阵快意。 她毁了自己的人生,那么,自己也要毁了她的。 有时候,可不是只有后宫的主子能够决定人的生死!又或者说,后宫里面的女人斗了一辈子,为的不过是得到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的信任和宠爱。即使是成了太后,也想要把下一任的皇帝牢牢攥在手里面。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舍了一切,踏踏实实地跟着这个男人,一起毁了曾经毁了自己的人?! 然而朱见深却让万贞儿失望了。 “朕现在可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他起身掸掸自己的衣袖,“此刻,想必那些迷晕朕的东西,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吧?”他这母后虽然野心颇大、行事鲁莽,但身边跟着的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难不成陛下就打算这么揭过了这件事?”万贞儿终于有些着急了。 “自然不是。”朱见深摇了摇头,“朕总得先把朕的好母后身后的那个人揪出来,才对得起她今日这番招待。若现在这么轻易地处理了母后,岂不是对不起朕今日的遭遇了想必姑姑也是不会同意的吧?” 朱见深盯着万贞儿的眼睛:“毕竟朕的好母后如此鲁莽冒进,可不会有这样的耐心来笼络姑姑,让姑姑这么多年来都盯着朕。” 万贞儿眼中光芒划过,原来如此。所以说造成自己现在不幸的,除了周太后之外,还另有其人?! “好了,姑姑。”朱见深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朕先回乾清宫了,至于姑姑,想必也不想这么轻易打草惊蛇吧。” 万贞儿点了点头,和朱见深一起离开了寿康宫。 当初得知自己与连运缘悭一面,全都是周太后作祟之后,万贞儿心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对她的恨,甚至恨不得马上冲进寿康宫杀了她!可是到底是在宫里头呆了这么久的老人了,若是自己做出这样子没脑子的事情,怕是还没有成功,就已经被那些个侍卫奴才们制服了。 可是到底是不甘心。从此万贞儿就密切注意着寿康宫的动静,甚至买通了寿康宫里头看门的小太监。 说来也巧,那寿康宫看门的小太监,正是当初朱见深作太子之时在他身边伺候着的小安子。 小安子当初被责罚打了一顿板子,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个多月,这才恢复过来。但是此时朱见深已然登基、也早就不用他伺候,二十四衙门便将他调去了其他地方,辗转到了周太后的门口守着殿门。 小安子当初因是跟着英宗身边的王顺,这才能调到太子殿下的身边。然而朱见深登基之后,英宗身边的心腹王顺等人皆被弃用,小安子自然也就无法得到什么好差事。 虽说当初是因为替万贞儿出头才被责罚,可当万贞儿拉拢小安子的时候,他却仍旧答应了帮她做事。 许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打扰,让朱见深和那宫女成其好事,周太后特意将他们安排在了寿康宫偏殿的一间偏僻的房间里头。朱见深自然是施施然毫无顾忌地离开了寿康宫,殿外的奴才们也不知自家主子竟打了那般龌龊的算盘,只当皇帝陛下同太后娘娘说完了话,便要回宫了。 可万贞儿却是从寿康宫一侧、小安子守着的那边门离开的。 朱见深坐着御辇一路回了乾清宫,便让奴才们准备沐浴之事。自己身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东西,自然要沐浴一番,才能去见芷儿。 可朱见深又怒又急,忘记派人去毓德宫内通报一声,说自己晚些才会到。 因此此时乾清宫的大总管汪德正在毓德宫里翘首以盼、坐立不安。距离皇帝陛下和自己在乾清宫门口分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陛下分明说过马上就来,为何现在还不来? 看着坐在晚膳前默然无语的柏芷,汪德小心翼翼开口:“娘娘......陛下或许有事耽搁了......”要不您先用晚膳? 哎呀陛下您怎么还不来,现在正殿内的气氛可是有些可怕啊......汪德看着淡定地坐在桌前、面无波澜的柏芷,心里一阵犯难。 虽说贤妃娘娘平时待人和气的很,现在等了陛下如此之久,也无半句抱怨之言,可她通身的气势,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既然陛下说他会过来,那自然是要等的。”柏芷抿了一口茶,语气淡然、眼神坚决。 ☆、第九十八章 此时的寿康宫内,周太后也坐在正殿之内饮茶。 方才将昏迷的皇帝陛下和姣儿——也就是那名从江南千挑万选偷偷送进宫、扮作周太后身边侍女的宫女,以待机会接近皇帝的娇媚女子——一同送到偏殿以后,周太后先是叫人处理了那碗有问题的汤,然后心情极好地坐在桌前、笃定地用完了晚膳。 嬷嬷说的没错儿,瞻前顾后成不了什么大事。只要皇帝和姣儿成其好事、皇帝知道了其他女人的好,自然能把心思从贤妃身上移过来。 毕竟那贤妃现在可还怀着身孕,不能好好伺候皇帝。 到时候,皇帝就知道感谢自己了。 “嬷嬷,过了今日,皇帝就该知道哀家这为娘的有多为他着想了。”她嘴边的笑容十分高兴,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的去看站在她身后那管事嬷嬷,“嬷嬷,你说是不是?” “自是如此。”管事嬷嬷恭敬垂首。 不过周太后又露出了一丝担忧:“皇帝现在昏迷着,姣儿真有办法同皇帝......” “娘娘不必担心。”管事嬷嬷嘴角勾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姣儿乃是扬州最大妓馆里头花费千金培养出来的伶俐人儿,自然知道该如何好好地服侍男人。” “有嬷嬷在,哀家就放心了。”这损害皇帝身子的阴损事情,在周太后眼里,竟是不值一哂。她担心的只是姣儿同朱见深无法成事。 此时她们还不知道姣儿已经在偏殿内头破血流、气若游丝。 而皇帝陛下在乾清宫沐浴完之后也急匆匆赶到了毓德宫。 被自己的生身母亲算计,差点就着了道,这事儿说出去都觉得丢人,更何况是在心爱的女人跟前? 带着别样的复杂情绪,皇帝陛下到达毓德宫的时候脸色迟疑又哀切,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今日的皇帝陛下看上去分外吓人。 “陛下,您可来了。”在毓德宫呆了两个多时辰的汪大总管听到外头的小太监通报,激动地从正殿里头出外相迎。虽然自家主子沉着一张脸,但他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儿,“娘娘在等您一起用晚膳,等了好久了。” 朱见深惊讶地抬头看着汪德:“芷儿还未用晚膳?” 哎哟缺心眼的陛下哟!看着朱见深这惊讶中带些震惊的样子,若不是碍于下人的身份,他都想提点一下皇帝陛下了。娘娘可还怀着龙胎呢,您这要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好歹叫个小太监过来报个信儿呀。 汪德还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寿康宫遭受了让人奔溃的事情。 朱见深马上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正殿里头。柏芷带了微笑,站在一大桌晚膳前头等着他。 不知是殿内的烛光太过耀眼,还是外头太过黑暗,朱见深总觉得柏芷周身上下带了一层淡淡的光芒,在这个心情糟糕透了的时候,美好的像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宫里头的人。 “芷儿。”朱见深上前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柏芷的手,“在等我么?” “是啊。”柏芷笑盈盈地牵着朱见深的手一起坐下,“陛下还没有用晚膳吧?一起用一些吧。” “芷儿你还怀着身孕,若是朕还没有来,不必等到这么晚,自己先行用膳便是。”朱见深给柏芷夹了一筷子蔬翠,面带歉意,“都是朕的不是,应该让人过来知会你一声的。” 柏芷摇了摇头:“王女史说如今我该少食多餐,我这一整天都在吃,并不是很饿。既然答应了陛下要等,自然会等到您来为止。” “是吗?”朱见深盯着柏芷的眼睛,里面有不同寻常的光亮和认真,“咱们可说好了,芷儿可得一直相信我才行。” “自是如此。”柏芷点了点头。 朱见深穿着的这身便服上头的龙延香十分浓烈,想来是方才换上的熏过香的衣裳。靠的近些,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青木香味。 这种味道,柏芷再熟悉不过。朱见深沐浴所用澡豆,即是以青木香为主,参以白檀香、甘松香、丁香等香料制成。 皇帝陛下方才究竟去康寿宫里头干什么了,需要重新沐浴呢?柏芷看着朱见深与往日不大正常的表情,正犹豫是否该开口询问,便听到了他这般郑重的请求。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或者说,她现在自然是愿意相信他的。 今日的皇帝陛下特别的沉默,好像既有些垂头丧气、又有些愤怒。晚上就寝的时候,柏芷躺在皇帝陛下身边,围着他身上的青木香味,本来是有凝神的安心作用,但是现在闻着,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皇帝陛下这个样子,叫人看不透。 想到这里,柏芷忍不住侧了身子去看皇帝陛下。黑暗里面,他的脸部线条竟显得有些冷峻。 “睡了么?”柏芷摸索着找到了朱见深的手,轻轻地去拉他的袖子。生活在一起久了,连对方努力想要隐藏着的喜悲都能准确感受。说不清楚为什么,柏芷就是觉得皇帝陛下用晚膳的时候虽然好好地与自己说了一会儿话,语气也无甚异常,但她就是能察觉到他的不高兴。甚至是他低头时无意的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他的委屈。 黑暗里头,朱见深没有说话。 “睡着了么?”柏芷又轻轻地问了一句,但是也没有得到回答。 像是恶作剧似的,柏芷伸手去戳朱见深的脸颊。只觉得指端的肌肤突然紧绷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皇帝陛下根本没有睡着。 意识到这一点,柏芷主动伸手环住了皇帝陛下,躲进了他的怀抱里头。微微的青木香和龙延香相互混合在一起,是熟悉的皇帝陛下身上的味道。可是今日,这香味既让人感到安心,又让人感到恐惧。 “陛下,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柏芷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而皇帝陛下此时正在生闷气。贤妃娘娘软绵绵的身躯靠到他怀里,他再也不能装睡和无动于衷。这个小姑娘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她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不高兴,急切地想要安慰自己。 可在寿康宫里头遭遇的那龌龊事,自己又怎么好意思跟她提及。 即使是知道她自有能耐,但在他的心里,她应当是像一朵娇花一样受到呵护的。 感受到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自己,柏芷嘴角露出了欢喜的微笑:“陛下,方才究竟在寿康宫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又难受?”贤妃娘娘似乎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有些时候,与其旁敲侧击,直接相问反而更加坦荡、更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纵使知道周太后不安好心,可每次总是怀有期待。”皇帝陛下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真是像个傻子似的。” 周太后八成又做了什么“好”事了......柏芷有些无奈,可同时又觉得有些无力。 不论怎么样,周太后是皇帝陛下的生身母亲。皇帝陛下心里再怎么讨厌她,也容不得其他人说上她一句半句的不好。 别看皇帝陛下看上去威风赫赫,但内心深处,却还是个柔软的少年。想必他也希望能像平常人一样,能够得到母亲的真心关爱、无忧无虑地长大吧。 可是身在这宫廷里头,尔虞我诈、真正为他着想的又有几个人呢? 昔年有一个万贞儿,可是后来,她也因为自己内心的欲望和野心而背弃了这个少年。 柏芷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芷儿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朱见深突然有些懊恼,“本来不打算告诉芷儿的,可是不知不觉又说了出来。” “我为陛下感到骄傲呢。”黑暗里面,柏芷没有任何犹疑地说出了这句话。 心里面本就很不舒坦的皇帝陛下可不听她的好话:“芷儿不觉得朕窝囊么?现在就不要说这些安慰朕的话了。”他心里本就揪着一块,现在正是分外敏感的时候。他不想连柏芷也像后宫的那些人一样,只是为了讨他的高兴而说一些违心的话。 “陛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感觉到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就要炸毛,柏芷忍不住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后背,“正因为陛下重感情,所以才总是对周太后硬不下心肠、总是抱有期望吧......” 确实如此。朱见深忍住了心里的不悦,耐着性子听着柏芷说了下去。 “可我觉得,这也是优点。正因为怀着一颗柔软的心,所以才能感知世间的美;正因为心怀慈悲,所以方能看见天下的苦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并不是软弱的、会让人看不起的缺点;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更是优点。”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再忙碌而远大的雄心也该被世间的温柔和美丽折服,安然享受美好。若是皇帝陛下能够做到这一点,自然会成为一个心怀天下、施行仁政的英明帝王。 见朱见深长久地不说话,柏芷有些困惑地抬头,想要去看他。甚至心里面还怀了一丝小心翼翼:“这只是我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若是陛下觉得不对......” “不,对极了!”黑暗里头,朱见深的眼睛睁得极大、闪着兴奋的亮光。他知道他的芷儿是聪慧的,可未曾料到她竟通透如此。 这是他的福气! 就在这一刻,朱见深突然醒悟。以柏芷的远见和智慧,若自己只是将她当作一朵娇花、保护在这后宫的琉璃瓦墙之内,反倒是对她的侮辱!他的芷儿虽然年轻,可却是足以与他并肩、共经风雨之人! ☆、第九十九章 “今日周太后将我请到寿康宫,是为我准备了一个女人。”黑暗里面,朱见深将柏芷搂的更加紧了些。他的嗓子有些涩,但真的说出来,却似乎又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柏芷恍然大悟:“所以陛下是沐浴过了,这才来的毓德宫。” “你怎么知道?”朱见深惊讶。 “我的鼻子啊,可灵着呢!”柏芷傲娇地扬头,“陛下可不能背着我做什么坏事!我可是马上就能知道的!” 为什么觉得这样子威胁自己的芷儿那么可爱呢......朱见深的嘴角总算是带上了微笑,“我怎么敢背着贤妃娘娘做什么坏事呢?”从今之后,不管是前方的荆棘和未知的胜负,我都不会瞒你。 “可是......”柏芷摩挲着朱见深的寝衣,“陛下在寿康宫吃亏了么?” “吃了大亏呢。”朱见深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的!?”柏芷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朱见深,“难道陛下被那个女人给吃掉了?!” “嗯?”这还是朱见深头一回见到柏芷这么强势的样子,不由有些呆愣。 “有没有?!”柏芷摇晃朱见深。 看着柏芷这个着急的样子,皇帝陛下突然生出了坏心思:真不知道要是继续逗逗芷儿,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怀着这样的好奇,他收起了嘴角的笑容,凝重地点了点头:“嗯。” 层层帷幔里头,光线很暗,两人只能看见彼此得大致轮廓。可是这个时候,两人却又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一个是真的担心和着急,一个是真的想要逗对方。 听到朱见深有些犹豫但是却肯定的回答,柏芷只觉眼前突然一黑,好似有一道惊雷打在头上。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所措。不知不觉中,她眼里竟然带了泪珠。 日子似乎过得太过顺遂,这个突然的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独占朱见深一个人的爱,不想让他的目光落在除了自己的其他女人身上,更别提和其他女人做这世上最亲密之事。 光是想想他和其他女子在一起的场面,就觉得心都开始揪起来。 可是之前却单纯的觉得,这一天离自己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就好像不会到来一样。 因为她知道朱见深是爱自己的,自然不会去碰别的女人。但是却没想到,仍会有意外出现。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最喜欢的一样珍宝,掉进了泥潭里面。虽然再次拿了出来,但是怎么洗都洗不掉雕花刻纹之间的泥垢。珍宝也不再如初。 看着柏芷呆呆地愣在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朱见深觉得好生奇怪。他也坐了起来,凑到了柏芷跟前想要看清楚柏芷的表情,但是柏芷却一把推开了他:“我讨厌你!” 哎?!皇帝陛下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好像是带了恨意,柏芷一字一句分明:“你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够和其他人......”虽然知道并非他所愿,然而心中就是无法释然。 你是我一个人的,怎么能够和其他人...... 柏芷带了哭腔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落在皇帝陛下的耳朵里面,他心中突然一惊。 自己似乎,开了一个了不得的玩笑...... 可是柏芷这带了真心的霸道的话却没有让他生气,相反,心里面竟然有些高兴、有些得意。 “芷儿......”他试图去抱住柏芷,跟她解释,但是对方却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只是一个人蜷缩在双角,好像是在啜泣。 朱见深心疼的不得了,慌忙解释:“芷儿,你不要生气!我方才,是骗你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柏芷的声音恹恹的。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十分矫情,若是皇帝陛下和自己追究,可能连他的喜爱都要失去。但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皇帝陛下双手徒劳地伸在半空中,语气里带了惊惶:“我真的没有说谎。不,我之前是说了假话,只是想要......”逗逗你...... 皇帝陛下一个人解释了好久,柏芷这才半信半疑地任他靠近:“所以说,你方才是想逗我?” 皇帝陛下沉默了。事实的确如此。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朱见深沉默的样子,柏芷不说话了。 这个男人好生可恶,枉自己因为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失魂落魄,他却只是在逗弄自己。 “看我这个可笑的样子,你是不是很开心?”半晌,柏芷凉凉开口。 “没有...真的没有......”朱见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头都抬不起来了。 “呵呵......” “芷儿你听我解释!”朱见深还想靠近,但是小腿上却突然被柏芷踹了一下子。 “你离我远点,我要睡觉了。”看自己失态的样子,他肯定很开心吧。这个男人,哼! “是是是。”朱见深没有觉得自己的小腿有多疼。反倒担心柏芷这一举动会伤到她自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幸好她说要睡觉了,他便无比殷勤地帮她盖上了被子,然后盯着她冷冷的侧颜好久,待到她呼吸平稳,他才放心入睡。 第二天一早,毓德宫的奴婢们便发现了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之间的不对劲儿。 早间起身的时候,皇帝陛下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奴婢们的服侍,自己穿完朝服之后,竟然还殷勤地拿起了宫女们手里头的层层衣衫,反过来服侍贤妃娘娘更衣。 侍女们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更加诡异的是,平日里对陛下甚是温柔的贤妃娘娘却一脸冰霜地拒绝了皇帝陛下的“服侍”,坚持要婢女们为自己穿衣。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皇帝陛下甚至还抢了王女史的活计,无比殷勤地替贤妃娘娘准备杯碟筷箸,替娘娘布菜。 昨日皇帝陛下到毓德宫的时候,明明还是一脸阴沉,而娘娘则是毫无怨言地等了陛下两个多时辰、一同用晚膳。可是过了一晚,两人的角色似乎互相转换了。 皇帝陛下临上朝的时候,甚至还深情款款地执起了脸色冷淡的贤妃娘娘的手:“芷儿,朕下朝了再来看你。” 皇帝陛下究竟做了什么让娘娘生气的事情了?芳汀很好奇。 看着贤妃娘娘一脸淡漠、凉凉地甩掉了皇帝陛下的手,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回了殿里,而皇帝陛下脸上非但没有怒意、甚至还带了歉意地看着娘娘离开得背影,在正殿内外伺候着的宫女们全都表示不懂。 “娘娘,您和陛下......”芳汀看着柏芷的眼色,想要打听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话都未说完,柏芷突然吩咐芳汀: “本宫想去慈庆宫。” “哎?”芳汀愣了一下。毕竟自打柏芷怀孕之后,就没有再出过毓德宫。 “本宫想去慈庆宫看看。”柏芷看着芳汀,虽然语气并未十分果决,但是眼神却是不容置疑。 皇帝陛下又干什么让娘娘伤心的事情了?芳汀在心里面嘀咕,但是还是点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让底下人做好准备。” 既然娘娘执意要去,多带一些人跟着便是。 芳汀给柏芷披上了厚厚的、能挡风的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夹缎披风,又在她手里塞了一个银质雕花襄铃小暖炉,带着栀子、琉和并宫女太监各两名,一行人颇有些浩浩荡荡地往慈庆宫而去。 芳汀原以为柏芷回去清漪阁转一转,毕竟是入宫伊始就住的寝殿,产生感情也是十分正常之事。然而柏芷却去了慈庆宫后院假山石之后的水榭里头。 芳汀不知道慈庆宫里头,还有这一番洞天! 看着柏芷有些发愣地坐在水榭里头,看着外头一方小小的水域出神,时间长了,站在她后头的芳汀便觉着有些不妥。 现在正是大冷天的,这水榭里头又有微风,算不上惬意,只觉寒冷。娘娘现在还有着身子呢,在这么久待到底是不舒服。 “娘娘,您心里头不痛快么?”可若是直接对娘娘说快些回去,恐怕娘娘又会不快。因此芳汀迂回地提问。 “没有呀。”柏芷摇了摇头。 那您今日早上怎么还和陛下闹别扭......芳汀表示不懂。 似乎是知道芳汀心里面在想什么,柏芷突然笑了笑:“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样子,可是有时候却像一个小孩子似的,真是让人头疼。” 唔......这话也就只有娘娘敢这么说了。其他人可不敢说出这么不要命的话。更何况,也只有在自家娘娘面前,皇帝陛下才那么温和好说话吧。 这两人...作出一副闹别扭的样子让底下人白白担心,但为何自己却觉得其实他们就是在逗大家玩呢?其实两人的感情好的很吧...... 芳汀不知不觉真相了...... 许是为了印证芳汀心里面的想法,水榭外头突然想起了请安声。须臾,便看见还穿着朝服、披着披风的皇帝陛下有些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想来是早朝结束了之后马上赶了过来。 “芷儿!”皇帝陛下一见到坐着的柏芷,就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她的身上,“这么冷,呆在这里头做什么?”他匆匆下朝之后,便马上赶到了毓德宫,谁知宫人告诉他,贤妃娘娘去了慈庆宫。于是他马上就赶到了慈庆宫,在假山后的水榭这儿发现了她。 “你们先出去吧。”柏芷吩咐芳汀等人,“本宫有话同陛下说。” 芳汀等人依言退下,水榭里头只剩下皇帝陛下共贤妃娘娘两人。 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开口:“芷儿,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第一〇〇章 “是的,生气极了。”柏芷认真地看着皇帝陛下的眼睛,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听了柏芷这直接的回答,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柏芷就开始露出性格中的另外一面。 直截了当,爱恨分明,果敢决绝。 其实并不叫人觉得讨厌,相反还觉得她很有魅力。 若这言语的利剑是针对他人的,那便更好了。现下皇帝陛下有些难堪:“那...该怎么办呢?” “惹我生气的是陛下,怎么反倒问我该怎么办呢?”柏芷紧了紧皇帝陛下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皇帝陛下又是一阵心疼。 他站在柏芷跟前,挡住了从湖面传来的寒气:“是我的错儿,芷儿怎样生我的气都成,咱们先离开这里吧。”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柏芷一瞥头:“这儿不是陛下在宫里头最喜欢的一处地方了嘛。” 看着柏芷不依不饶的样子,皇帝陛下又是头疼又是纠结。最后他咬了咬牙,索性将柏芷打横抱起,走到了水榭的里间。 因着一直有人收拾,软榻上铺着柔软的垫子,桌上还插着淡雅的梅花,清香晕开,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皇帝陛下在心里面点了点头,在这儿才能好好说话嘛。方才外头寒气逼人,可难受极了。他倒是不怕,可就怕冻坏了柏芷。 “果然是陛下最喜欢的地方,底下的奴才们才收拾得这么细致妥帖。”柏芷坐在软榻上,抚了抚上头铺着的软垫,又看着那梅花赞道。 皇帝陛下看了看柏芷的眼色,深知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儿。他摇了摇头:“自从登基之后,啊,不,自从芷儿嫁给我之后,我就极少来这儿了。”这是真心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最初的清漪阁、现在的毓德宫,才是他最常去的地方,说是他的大半个寝殿也不为过。 只要有她的地方,便让人心生愉悦。 “陛下嘴里说出的话没个准儿,我可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柏芷淡淡道。 皇帝陛下抓住了柏芷的手,想要表忠心:“昨日我真的是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明明只是想逗逗她的,谁知道竟然赔了夫人又折兵,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听了朱见深这保证,柏芷脸色才稍霁。 朱见深心中大定,大着胆子去亲柏芷的脸颊。柏芷横了他一眼,想要躲开,但无奈皇帝陛下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还是被他亲到了。 柏芷的脸颊带着舒怡的清香,但是却有些冰冷。皇帝陛下心疼地用手捂住了她的脸颊,想要给她温暖:“大清早的怎么来这儿了,来了也就罢了,轩外可冷得很,你怎么也傻傻地坐在外头?”一放下心,皇帝陛下的话也就多了。 “陛下这意思,还是我的错儿了?”也不知道是谁害得谁伤心! “不不不,我的错。”朱见深将柏芷搂到自己的怀里,“咱们贤妃娘娘怎么会有错儿,全都是我的错儿。” 明明是对着任何人都不肯服输的性子,但是在柏芷面前,朱见深却甘愿伏低做小,只为了博她一笑。 柏芷冷哼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往朱见深怀里蹭。 唔......皇帝陛下露出的这截脖颈这里好温暖啊.......她不自觉地把脸靠在了他的领口,取暖。 其实经过了一晚上,再加上早晨朱见深的伏低做小,她早就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只是就这么放过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哼,这个男人,老是以逗自己为乐。不给他吃点苦头,他可真是拿自己当做那好捏的软柿子呢! 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了柏夫人的言传身教,贤妃娘娘突然领悟了御夫之道。 其实若是两人真心相爱、心心相许,偶尔的口角和别扭反倒是能够促进感情。 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在水榭里间内重归于好,却苦了守在水榭外头的芳汀、栀子、琉和一众人。 到底是冬天,这几人守在外头,难免会被冻到。更何况,还要担心在水榭里头的这两位主子。 “也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在里头聊得怎么样了?”时间长了,琉和就开始往水榭里头探头探脑。 那四名宫女太监品阶太低,不敢说话;栀子为人稳重,且这点寒意,对于她来说,也并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从小受到的训练,就让她养成了不轻易开口的习惯。 可芳汀向来是在柏芷身边自由惯了的,看着琉和这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取笑:“我原先想着,和樱草比起来,你算是稳重的,可没想到也这么沉不住气儿。” 依芳汀看来,陛下虽然可怕,可在自家娘娘面前,恐怕也只有被吃的死死的份。其实不光是陛下和娘娘如此,老爷和夫人也是如此。 老爷在外头再怎么厉害也好,也回了府里头,也得看夫人的眼色。 “奴婢这是为陛下和娘娘担忧呢。”被芳汀说了,琉和也没有任何害怕和不安。反正她和芳汀姐姐,大家半斤八两,都挺喜欢看热闹,谁也说不了谁。 “你这张嘴倒是巧的很。”许是等的太过无聊,也有可能是突然发现了平日里稳重的琉和的有趣,芳汀忍不住和琉和说起悄悄话来。 站在她们一旁的汪德忍不住咳了一声。芳汀姑娘不是也很喜欢说话么?这样子埋汰琉和真的好么? 就当个人心思各异的时候,突然看见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联袂从水榭里头走了出来。两人亲亲热热的,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芳汀马上正色迎了上去:“娘娘,咱们现在是回宫么?” 柏芷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欲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还给皇帝陛下。这傻子,自己身上已经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了,哪里需要他的了? 但是皇帝陛下却认真地帮她系紧了披风的带子:“朕先送你回毓德宫。” 柏芷点了点头,和皇帝陛下一起坐到了御辇上头。 一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 然而此时寿康宫内的周太后可不大好。 怀了激动的心思,想要得知偏殿那头姣儿的“好消息”,因此周太后这一夜都没有歇息,只是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眼睛。 若是此事成了......一想到这儿,周太后的心就一阵狂跳,甚至堪比初初被英宗临幸、就怀上身孕之时的兴奋。 她是当初太皇太后身边卑贱的奴婢又怎么样?若是此事成了,皇帝定然会念着自己的好。到时候,便是尊贵的太皇太后和钱太后,也不敢再看轻自己! 还是婢女的时候千方百计得到了英宗的临幸,可当后来凭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封妃、甚至封贵妃,自己的出身却成了心里面的一道伤疤。及至成了太后,也还是在意着这个。 现在的周太后,与其说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继续尊荣地过下去,不如说是已经有些魔障了。 可惜事与愿违。 当周太后在正殿那里等着偏殿的“好消息”的时候,那两名被她派去守在皇帝和姣儿厢房门口的心腹却突然急急跑到了正殿:“娘娘,大事不好了!” 周太后的眼角猛的一跳、心登时就是往下一沉,但还是抱了期冀的心:“究竟怎么回事儿?!”莫不是这事儿没讨到皇帝的好? “昨夜奴婢们守在厢房门口、不知被何人打晕,今日早晨醒来,在外轻唤了姣儿姑娘好久,皆都没有回信儿。奴婢们生怕不测、斗胆入内,却发现姣儿姑娘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这两人也算是跟了周太后许久了,知道周太后的脾气。说到最后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去看周太后的脸色。 更何况,这事儿若是办好了,以后自然有她们两的好处;若是没办好,这等秘事....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怎么回事?!”周太后又气又急,一下子站了起来。但是此时突然眼前一黑,又跌坐在了榻上。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声音虚弱:“皇帝呢?”莫不是早上皇帝醒来、见事成之后暴怒,这才弄死了姣儿?! “奴婢们没有看见陛下......”那两名心腹声音越来越轻。她们方才又是死命跑回的正殿,现在跪着的腿都开始发软。 “没看见皇帝?!嬷嬷!”周太后知道事情坏了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那管事嬷嬷。该不会...连皇帝都出了意外?......周太后的身子也开始微微发抖起来。若是皇帝也有个万一,那自己可真得一死以谢天下了! “厢房之内除了姣儿,你们没瞧见一丁点儿关于陛下的痕迹?”那管事嬷嬷那是很镇定,这时候仍旧清醒地问两个心腹。 那两名心腹想起厢房之内血腥的场面,纵使两人也见惯了后宫的阴暗残酷,此刻回想起来,也忍不住流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然而的确是没有发现一丝皇帝陛下的痕迹。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皇帝陛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奴婢们没有发现皇帝陛下的踪迹。”那两名心腹摇了摇头。 这倒是怪了!可若是皇帝陛下出了事情,此时宫里头早就炸开了锅了,怎么还会如此平静? 管事嬷嬷看着太后:“娘娘,要知道陛下的行踪,召来宫门口的守门太监一问便知。” “对!嬷嬷说得对!”周太后看着几乎是瘫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心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守门的太监!” ☆、第一〇一章 询问一番之后,周太后她们发现皇帝陛下竟然是昨晚自己离开的寿康宫,且神情颇为清醒。 “嬷嬷...”周太后又与那管事嬷嬷去了偏殿查看一二,姣儿的尸首已经被处理掉,可偏殿里头的地毯、花瓶碎片等俱都没有收拾掉。纵使周太后满心算计,可看到这血腥的场面,还是有些受不了。 她这个皇儿,竟作出了这般残暴的事情?!将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弄死还不算,而且还用了这么残忍的方式...... 看着地毯上尚未干透、大片大片的血迹,周太后一阵发抖。 而那管事嬷嬷却皱起了眉。 她给皇帝下的药,可不应该会让他自己醒来。究竟是谁,敢坏了大人的好事!? “你们说,是有人将你们敲晕了?”那管事嬷嬷冷静分析,“娘娘,看来是有另外的人坏了这事儿。”昨日皇帝陛下明明已经昏迷,自然没有可能自己从厢房里头出来,更何况是敲晕这两个奴婢。 “嬷嬷......哀家、哀家该如何是好...”事情没有按照自己预料的往下发展,周太后这个时候甚至顾不上训斥自己办事不利的两个心腹,而是有些绝望地去看管事嬷嬷,向她求助。 “娘娘先不要急。”管事嬷嬷冷静道,“事到如今,咱们总要把破坏这件事的人找出来。” 偏这个时候周太后怕死了:“嬷嬷,哀家该怎么办?若是皇帝找哀家算账......”周太后虽然大胆,可也知道谋害皇帝,就算是自己,那也是罪该万死。 “娘娘先不要害怕。”比起这个,管事嬷嬷更想要把坏了这件事的幕后之人找出来。然而现在周太后毕竟还有利通价值,她只得温言相劝,“既然陛下昨日一个人清醒地离开了寿康宫、并未找娘娘理论,应当是不会再寻娘娘的错处的。或许陛下只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突然躺在了偏殿里头,急着回宫,这才没有跟您打声招呼,自己先行离开了。或许,姣儿和门口的侍女之事,是在陛下离开了之后,另有人为之。” 管事嬷嬷这话儿错漏百出。既然那两名心腹没有见到皇帝离开,那应当是在皇帝离开之前就被人敲晕了,怎么可能是在皇帝离开了之后才晕倒的 现在那管事嬷嬷千头万绪,自己也没有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是为了安慰周太后,这才胡乱说了一些。 然而周太后却对她特别信服,她这么一说之后,周太后竟勉强平静了下来:“嬷嬷说的是,哀家实在是不该自乱手脚。” “你们!”她指着那两心腹,“还不赶紧将这儿收拾了?” 那两心腹也是蠢人,听了管事嬷嬷的话、再看周太后似乎也毫无惩罚之意,便也定下心、开始收拾起偏殿来。 但是管事嬷嬷却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蹊跷。不管是幕后之人的突然搅局、还是姣儿的离奇死亡、甚至是皇帝陛下的奇怪态度,都透着浓浓的古怪。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儿? 看来这事,一定得要向大人好好回报一下。 但是似乎是有意要打破这宫里头的平静似的,在年末的某一天,宫里头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昨夜皇帝陛下宿在了乾清宫万姑姑那儿! “万贞儿这贱人!”原先还在担心会被皇帝陛下责罚的周太后在过了半月之后,非但全无担心,相反还恨那万贞儿捷足先登! 从江南千挑万选选出的美人儿,非但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而且还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偏殿里头;可这万贞儿,却像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次又一次地重获皇帝的宠爱! 而她偏偏又与自己起了争端,当日她那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和她,断无再结盟的可能! 这贱婢! 一想到这个,周太后简直气的牙痒痒。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惊人,传得又快,连寿康宫都知道了,毓德宫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毓德宫一众女史并宫女们除了对皇帝陛下的失望之外,更多的是对柏芷的担心。 柏芷此时怀着身孕,且又和陛下情谊甚笃,若是让她知道这件事情,指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可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杀伐都在他一言之间,更何况是宠幸谁呢? 因此芳汀一众人一开始只得对柏芷瞒了这消息,害怕她受到什么刺激。 虽说是失望,也只是宫人们在心底暗暗的情绪罢了,又如何敢表示出来?再加上近日皇帝陛下以政事繁忙为由,连着好几天都没来毓德宫,宫人们倒也不必担心对着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一不小心泄露了这个消息。 可若是柏芷如同往常一般一直呆在自己宫里头,或许也还瞒得住,但自从上回柏芷去慈庆宫转悠了一圈之后,便喜欢上了在午后阳光灿烂之时在宫里头散步。 既然胎已经坐稳,她也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一直窝在殿里头。总得出去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肚子里面的胎儿才好。 这可是愁坏了芳汀等人。 若是在自己宫里,下人们还好守口如瓶,可要是去了外面,撞见了那些个嚼舌根的下人,那该如何是好? 本就担心柏芷出去散步会有个万一,现在又多了一项担心。但是千方百计阻止她,又会惹得她怀疑。 孕妇怀孕之时心思本就多,更何况是自家聪慧无比的娘娘。因此再怎么担心,芳汀栀子等人只得小心翼翼地贴身跟着柏芷,以防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在御花园里头偶然遇上的齐妃娘娘! 看见齐妃笑盈盈、摇曳生姿地朝着自家娘娘走过来,芳汀一阵紧张。虽说自家娘娘似乎与齐妃娘娘关系不错,可芳汀觉得她到底也是皇帝妃嫔,哪有不想出头的道理?只希望她过来与娘娘打声招呼就走......芳汀如临大敌地站在柏芷身边,紧张地看着齐妃。 齐妃走到了柏芷身边,与她打了个招呼之后的确准备离开,但转身时看见了芳汀紧张的神情,不由有些意外:“哟,芳汀这丫头今儿是怎么啦”她问柏芷。 “嗯?”柏芷也去看芳汀,芳汀心中万般无奈,但也只能努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丫头,今儿的表情怪怪的。”齐妃方从重华宫里头出来,心情并不怎么好。在这御花园里头看见许久未见的柏芷,这才换了笑脸、特意过来打招呼,但芳汀脸上这紧张中带了戒备的表情,却让她想起了重华宫里头的袁彬。这防范的神情简直与他别无二致! 若是以往,齐妃也不会这么较劲。可在袁彬那儿碰了钉子,她的心情其实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般美好。 自己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至于摆出这幅样子让人伤心!齐妃娘娘今儿也没了往日的修养和耐心,直接就指出了芳汀的古怪。 见芳汀不说话,柏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芳汀心头警铃大作:连自家娘娘也发现了不对劲儿!不会吧...... “别不是因为万贞儿那事吧,我可不像万贞儿,有那么大的野心......”齐妃摇摇头笑了笑,不经意间把心里头的话说了出来。 谁知柏芷一脸茫然的表情:“万贞儿...怎么啦?” “嗯?你不知道么?前几日咱们英明的皇帝陛下不是宿在万贞儿......”也许是因为心里面还有别的担忧,齐妃直接将芳汀等人想要隐瞒的事情说了出来,看到柏芷的表情突然大变,这才反映了过来,去看芳汀。 “你这丫头,不会还瞒着你家主子吧?”怪不得方才看见自己的时候既紧张又戒备,原来是怕自己会说出来...... 哎呀,怎么办......不小心说出来了呢......王妃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芳汀,又去看柏芷。 柏芷却一脸严厉地看着芳汀:“齐妃娘娘说的,是真的!?” 见芳汀不说话,她的脸色又沉下了几分:“怎么不说话?嗯?!” “娘娘...奴婢......”柏芷最后一个反问的尾音实在太过可怕,骇的芳汀马上认错,“奴婢怕娘娘动怒,这才......” 柏芷横了芳汀一眼:“回宫!” 然后才看着齐妃,有些歉意道:“真是让你见笑了,现下我有事先行回宫了。” 看着柏芷露出了从未见过的威严样子,齐妃也有点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无妨,贤妃先走便是。” 柏芷冲她点了点头,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离开。 齐妃带着栗绛坐到了千秋亭内,看着柏芷和一众宫人慢慢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往日里头自己逗弄的那只可爱的小白兔,变成了威风堂堂的老虎。方才她看着芳汀的眼神,虽未多说责怪之语,但是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害怕。 贤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倒不是说这样子有什么不好,只是熟悉的一个人,突然变了性情,忍不住会叫人猜想,究竟是她成长得太快,还是自己根本就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若是后者......冬日午后温暖的阳光里头,齐妃突然忍不住轻轻一颤。 ☆、第一〇二章 柏芷一路上再也没有和芳汀等人说过一句话,沉默着回了毓德宫。 怪不得这些日子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原来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即使她们是好意,但是在这之前,更要守住本分!比起报喜不报忧,柏芷更喜欢下人们知无不言。 正殿的主座上,柏芷端坐其上:“若不是今日齐妃相告,你们还想瞒本宫多久?” 自从跟在柏芷身边伺候开始,宫人们均未见过柏芷这么严厉的样子。她眼神凌厉、扫过了垂手而立的每个宫人,眼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她这个样子,竟让人说不出推脱的话来。 “芳汀,你是咱们宫里头的管事姑姑,你先说!”柏芷头一个点名了芳汀。 芳汀立马跪到在了地上:“是奴婢的错儿,请娘娘责罚。” “现在知错了?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奴婢不该......自作主张。” 柏芷没有再理会跪在地上的芳汀,目光扫过其他人:“你们呢?” “奴婢/奴才知错了!”毓德宫正殿里跪倒了一片。 “本宫今日责罚你们,恐怕你们会觉得委屈。”柏芷看着跪到在自己脚下的宫人们,“说到底,你们也是怕本宫对陛下寒了心,这才瞒着本宫。” “奴婢/奴才不敢。”又是一片整齐的回答。 柏芷继续说道:“你们为本宫着想,本宫本不该不知好歹才是。但是......”她加重了语气,字字若千钧,“本宫可还没有你们想的这么脆弱。既然在毓德宫当差,你们也得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本宫最恨底下人委以虚蛇、隐瞒不报!” 正殿里头仍是鸦雀无声,大家均被贤妃娘娘今日这气势给压倒了。 “好了,每人扣一月的月钱,都给本宫好好反思一下。”柏芷挥了挥手,“本宫今日也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芳汀带着宫人们退下,柏芷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芳汀身为毓德宫的管事姑姑,非但无法为主子分忧,且故意隐瞒不报,扣三月月钱,以儆效尤。” “是。”芳汀垂首应道。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柏芷又朝着她们挥了挥手。 芳汀有些担心地看着柏芷,但方才才被责罚过,不敢违背柏芷的命令,只得退到廊下。 “芳汀姑娘,你没事儿吧。”宫人们尽数回到自己当差的位子上,王女史叫住了芳汀。 “我没事儿。”芳汀摇了摇头,“就是担心娘娘胡思乱想。” 王女史看着神情真挚的芳汀,心下感慨:芳汀可真是个好姑娘。 “咱们娘娘未必经不住这点风雨。”王女史摇了摇头,“姑娘不必如此担心。” 她早就知道贤妃娘娘非一般后宫女眷可比,自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也不会受到皇帝陛下如此的宠爱。然而娘娘终究年轻,又怀了身孕,难免会因此而自矜。 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夫君碰了其他的女人,莫说是年轻如贤妃娘娘,便是换了其他稳重贤惠的女人,也难免会伤心失意、甚至大动肝火。 但是今日娘娘得知这事儿的第一反应,不是气急攻心、失了分寸,而是先责罚了隐瞒这件事情的下人,尚且十分理智。 在后宫里头,沉得住气,才能笑到最后。 只是可惜了娘娘这般人才,在怀孕的时候,还是遭遇了这等让人伤心的事情。天下帝王,果然冷情薄幸。 芳汀听了王女史的安慰,露出了苦笑:“希望如此。”其实今日被责罚,她并没有觉得多意外。当初决定要将皇帝陛下和万姑姑的事情瞒着娘娘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行为不妥。但是娘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话,好像自己也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样,不必去考虑那么多的事情。 说到底,若非皇帝陛下之前待娘娘这般好,娘娘、甚至是毓德宫的下人们便不会对他有那么高的期待。现下出了这样子让人失望的事情,可真是让人伤脑筋。 然而相比起毓德宫宫人们的垂头丧气,永和宫里头才是愁云惨雾。 原先一个怀了孕的柏贤妃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那逐渐淡出宫中茶余饭后的谈资的万贞儿竟然又复宠了! 柏芷怀孕,定妃虽然恼怒异常、但心里面也存了别样的心思:既然贤妃有了身孕,自然无法与皇帝陛下同房。皇帝陛下既知晓了女人的好处,又如何能忍上一年半载不碰其他的女人? 这宫里头现成的嫔妃统共也就三人,比起那矫揉造作、俗艳媚上的齐妃来说,定妃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但是现在竟让万贞儿趁机拔得了头筹,她如何能不怒!? 只是定妃惯会作出一副贤惠端庄的样子,简直是将钱太后奉作了榜样来学习。如此,在外人面前要端着样子,也就只能在永和宫的一亩三分地里头逞逞威风了。 主子不顺心,对下人们自然多有刁难。旁的不说,就连小厨房黄女史做的膳食,都被定妃挑出了好些错儿,杯碟碗筷都摔了许多。 黄女史时常在小厨房里头跟小宫女们抱怨:“这回可真真是看走眼了。”谁能料到昔日给什么吃什么、能够勉强敷衍了事的定妃娘娘,如今竟这般威风,毫无顾忌地给下人们脸色瞧呢? 须知下人们虽然低贱,但却是这宫里头人数最多的一类人。彼此之间互相通气儿、说主子坏话,那可是常有的事情。若是真的将她们惹急了,抹黑主子的名声,那主子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然而现在定妃娘娘毕竟是钱太后乃至外臣们推崇的皇后人选,纵是心里一万个不满意,黄女史和其他下人们还得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伺候着。 可定妃的刻薄可不只是对黄女史这些不怎么亲近的下人,对着春丛,那可是更加肆无忌惮。 这日尚服局去永和宫送冬日的衣裳宫裙,定妃对着尚服局的女史,本还是言笑晏晏的,可看着料子一般、针织刺绣皆是一般的宫裙,她不免有些不满。这料子和手艺儿,比起前一个季节送来的衣裳还要差上许多,尚服局也太马虎了。 此时正是她敏感的时候,虽然是作出了亲切的样子委婉相问,但语气间到底还是带了几分火气:“尚服局近来赶制各宫的冬日宫裙,是否人手不够?本宫瞧着,似乎晚送来了一些日子。” 那到永和宫送衣裳的女史也是个蠢的,竟一五一十相告:“因着贤妃娘娘那儿的宫裙常服比别宫的娘娘要多上一倍,且陛下前些日子特意交代,要奴婢们按着妃子的份例为万姑姑定制冬日的衣裳,实在太忙,所以就比往常晚了一些,还望娘娘不要责怪。”她还自以为自己说的滴水不漏,向来和善的定妃娘娘定会体谅尚服局的苦处,不会为难自己,心中颇为得意。 但正殿里头侍立着的春丛并其他侍女却是在心里头暗暗叫苦:这位女史真是没有眼力劲儿,这不是直接往定妃娘娘伤口上撒盐呢么! 大家一时之间都默默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定妃的脸色。 纵使是再会做人,定妃这时候也拉下了脸:“既然尚服局如此繁忙,本宫就不留女史了。春丛,送女史出去。” “是。”春丛恭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把那女史送出了正殿。 “春丛姑娘,方才我可是惹定妃娘娘生气了”也许那女史还算不得太蠢,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春丛。 春丛要维护自家主子的脸面:“娘娘是体恤您辛苦呢。” 那女史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和春丛道了别,回尚服局去了。 其实春丛心里面恨死这个女史了。娘娘今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又不会说话、揭了娘娘心里的疮疤。她倒是好,挥挥手就走了,遭殃的可是永和宫的下人们。 不情愿地回头,春丛带着有些沉重的心情回了正殿。果不其然,地上已经躺了茶盏的碎片。 “这尚服局可真是欺软怕硬,贤妃的衣裳比本宫多了一倍也就罢了,那万贞儿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排在本宫前头!”因为盛怒,定妃的脸色狰狞得都有些扭曲了。 原本以为贤妃就算怀孕,可并非寒门之女,这皇后的位子,到底还是自己的;然而现在看来,这皇帝也是个荒唐的!过去与那万贞儿暗中互通款曲、冷落了自己和齐妃也就罢了,那毕竟也就是太子宫里的秘密,可现在皇帝竟然如此不管不顾、把他和万贞儿的丑事放到了明面上! 若是皇帝如此不顾体统、一意孤行,连从小照顾自己长大、年纪都可以做自己娘亲的万贞儿都可以待以妃位,如此荒唐、没有脸面的事情都可以做得,那么就算把皇后的位子交给柏贤妃,那又如何?又有谁能挡得住?! ☆、第一〇三章 一想到几乎唾手可得的后位也要离自己而去,定妃的一颗心都凉了。 没错!若是让柏贤妃把肚子里头的孩子生下来,那这后宫,可还有自己栖身之地!? 定妃越想越心慌,就连方才因为几件衣裳而感到的不平都抛到了脑后。贤妃的孩子...决不能生出来! 几乎就在这一念之间,定妃作出了一个决定。 春丛跪在地上收拾茶盏的碎片,没有注意到定妃的表情变化,然而定妃此时的心在剧烈地翻腾:自己不过是凭着选秀入宫的寒门之女,这个时候,想要找到可用之人,反倒是无从下手。 细细将入宫以来遇见的宫人和自己永和宫里头的下人过了一遍,定妃的目光落在了跪着收拾茶盏残骸的春丛身上。 若一定得找出可用之人,也就只有春丛这个丫头了。 自己当初不过是在秀女宫对她施以小恩小惠,她便死心塌地地说要服侍自己一辈子。虽然傻气,但对自己却是绝对的忠诚。 而且,自己也没有亏待她。若不是自己将她收在自己身边做贴身侍女,那她现在不过也还是后宫之中最底层的一个小宫女儿,如何能有永和宫掌事姑姑的体面? 既然享受了自己给她的好处,那就该为自己做些实事儿。 想到这儿,定妃突然放柔了口气:“春丛,这碎片让底下的小宫女收拾便是,你何须自己动手?你且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本宫有话同你说。” 春丛闻言愣了一下,不知道定妃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垂首躬身而立。 “你们都下去吧。”定妃吩咐殿中其他的宫女们。 看见宫女们听话地鱼贯而出,又关上了正殿的大门,定妃这才转头看着春丛:“贤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未生出来,陛下就偏心至此,若是生出来,不知这后宫里头可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春丛看着定妃隐在暗处、有些诡异的神情,心头突然一跳。 不会的......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春丛在心里面安慰自己,虽说娘娘近日因为贤妃娘娘和万姑姑之事而变得暴躁许多,可娘娘本性善良,不会...... “你说......贤妃若是遇上什么意外,这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就......”但是事与愿违,定妃的语气里已经带了阴狠诅咒。 “娘娘!”春丛只觉得脑袋里面“嗡”的一声,耳边似乎有了杂音,连定妃的声音都听不大清。她不是蠢人,定妃都已经如此暗示了,再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她也不必在这宫里头待下去了。 可是,这样子要命的念头,娘娘可不能有啊!春丛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定妃接下来的话。 然而定妃面色一沉:“当初将你收为贴身宫女的时候,你可是说要好好报答本宫的。怎么,如今过得舒坦了,就忘记了当初的话了?本宫对后位势在必得,这不也是你希望的么?若是此事办成了,自然也有你的好处......” 定妃半是威胁半是利诱的话落在春丛耳朵里,字字如惊雷。定妃娘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可怕? “春丛,你是宫里头的老人了,这暗里的手段,自然要比本宫清楚。如何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除去贤妃肚子里头的孩子,不用本宫教你吧”定妃的声音冷淡又致命,像是吐信的毒蛇,已经蓄势待发、想要摧毁一切挡在前头的障碍。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除去贤妃娘娘肚子里头的孩子,自然是要靠那无色无味的秘药才成。可是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宫女儿,去哪里弄这秘药?更别提这事必须做的隐秘,若是牵扯到自己和定妃娘娘,那就完了! “娘娘,奴婢去哪儿弄这秘药呢......”春丛不明白,娘娘就这般相信自己的能力,将这要命的任务交给自己? “你与那太医院的小太监,关系甚为亲密。”定妃突然笑得暧昧,“以你与他的交情,若是想要一两味药,想必他也不会拒绝吧?” “娘娘!”春丛心里一震,万万没有想到定妃还记着这件事情。 昔年定妃还是秀女的时候,春丛是在秀女宫里头伺候的奴婢。秀女们之间勾心斗角、奴婢们之间又何尝不是? 或者说,越是底层的地方,宫女们为了出头,斗得就更加厉害。为了攀上有前途的主子、为了获得升迁的机会、为了讨好管事姑姑以往上爬、甚至是为了住得舒服些、差事轻松些,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争斗的根源。 当时春丛与另一个宫女同时有机会从三等宫女升为二等功女,可名额却只有一个。那宫女为了能够往上爬,便诬陷春丛与太医院一个时常来秀女宫送药的小太监私通。 其实那小太监与春丛乃是同乡,所以才更亲厚些。那宫女使了手段,将春丛和那小太监关在了一间房间里头,再禀了管事姑姑,欲陷害春丛。 那小太监很有义气,任凭管事姑姑打了他十大板子,都抵死否认。幸好这时候定妃经过,为春丛说了话,又说自己瞧见那宫女将春丛哄骗到那间房间里,春丛和那小太监这才被还以清白。 也正是因为这个,春丛才对定妃格外死心塌地。若是没有定妃,可能自己和那个小太监的两条命,都会不明不白地没了;可是现在定妃突然提到这件事,春丛这才惊觉,别人都是施恩莫忘报,可定妃却是将此事记得清清楚楚! 又或者,定妃就是看准了那太医院的小太监某天能为自己所用,这才出手相救呢? 这揣测实在太过险恶,春丛的心一霎那全都凉了。 然而事已至此,春丛也只能咬咬牙答道:“奴婢明白。”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做,对你我都好。”目的已经达到,定妃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贤妃的毓德宫虽然是铜墙铁壁,但是除夕宫宴,她定然会出席。你的时间可是不多了,趁早准备好一切。” “是。”春丛点头应下。 再过十几天,就要过年了。宫里头的年味渐重,各宫都开始准备过年的一众事务,然而在这个喜庆的时候,春丛的心却重千钧。 真的要听定妃娘娘的话,去找同乡的那个小太监帮忙么? 可事实是,当初的确是因为小太监跟着太医大人负责各位秀女的平安脉,自己又在秀女宫里头伺候,所以两人才分为熟悉亲厚些。及至自己跟了定妃娘娘去了慈庆宫、辗转到这永和宫,早就没有时间和机会与他联系了。这个时候贸然去找他,又是掉脑袋的差事,自己可做不出来这样子的亏心事! 可是若是不去找他,娘娘想要的秘药,又该如何是好呢? 这时候正是年关,除了这要命的差事之外,宫里头其他的差事也很多。春丛一边应付着其他一众日常差事,一边还为这件事情伤脑筋,真的是寝食难安。 然而该做的差事还是得做。 为了挑选过年时摆放在正殿里头的水仙盆栽,春丛去永和宫的小花房里头找了那擅摆弄花木的小宋子。 自从上回小宋子培育出珍稀菊花之后,定妃便特意让底下的人辟了一个小花房,交给小宋子打理。 “春丛姐姐,今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小宋子一直都很知礼,再加上长得清秀,不知迷倒了多少永和宫的小宫女儿。大家在私底下纷纷感慨,若是小宋子不是太监,那该多好? 此刻在微醺的午后阳光下,小宋子站在花木之后,冲着春丛微微一笑。虽然心情仍旧沉重,但是春丛却突然觉得好受了些。她扯出了笑脸:“我来取过年时摆放在正殿里头的水仙盆栽。” “是。”小宋子点了点头,一边带着春丛走到了摆放水仙的角落,一边关切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被娘娘责罚了?” 若是简单的责罚,那就好了。春丛在心里面暗暗叫苦,但是面上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去接小宋子递过来的那盆开的正灿烂的大水仙盆栽。 但是小宋子突然又将水仙收了回去,看着春丛认真道:“春丛姐姐,这水仙虽然清丽香雅,但其球茎和花中可都含有毒素。因此摆在正殿远观尚可,万万不能摆在娘娘寝殿里头。” 春丛一怔:“这你不说的话,我倒是不清楚。”这水仙清雅脱俗、香气迷人,因此常被摆设在殿里头供人观赏,可谁知道它竟有毒呢? 小宋子笑了笑:“若是不擅花木的人,自然轻易不能得知其毒性和忌讳。也有很多人因为甚爱此花,将其摆放在寝室里头,因此莫名其妙身子抱恙呢。所以奴才才特意交代姐姐一声,省得这花儿惹出麻烦来。” 春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她接过了小宋子递过来的水仙盆栽,突然一愣:“小宋子,你对花木的药性十分熟悉,对吧?” 隔着雅致好看的水仙茎叶,小宋子笑的自负:“那是自然。不瞒春丛姐姐,奴才入宫之前,也曾在一家药铺帮工,因此比起一般的花匠,对于花木的药性了解得要更加透彻。” 春丛闻言,心内的想法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可有那堕胎的秘药?” ☆、第一〇四章 小宋子一怔:“姐姐说什么?” 春丛突然反应了过来:“没什么没什么。” 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毫无顾忌地问小宋子这种问题!春丛努力地甩了甩自己的头,疯了疯了! 正当春丛转身、想要马上离开的时候,小宋子突然伸手抓住了春丛的手腕。春丛一个踉跄,几乎要连人带盆栽一起栽倒在地上。 完了!自己摔倒可没有什么事情,但是这盆栽可不能出错儿! 抱着这样的念头,春丛将盆栽高高举起,想要保护好它。但是终究还是害怕,她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意料之中的跌倒并没有到来,她整个人被小宋子牢牢抱在了怀里,就连那盆栽,也被小宋子稳稳当当地护住了。 许是一直在花房内当差,小宋子的身上还有隐隐的花木清香。并不是十分女气的脂米分香味,而是淡淡的、带了草木独有的涩涩的清香。让人感觉舒服,一点儿都不讨厌。 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整个人都在小宋子的怀里,春丛的脸轰的一下子变红了。 “冒犯了。”比起春丛的慌张,小宋子淡然地松开了搂着她的左手和护着水仙盆栽的右手。 “无事......”春丛摇了摇头,带着羞愧,想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小宋子却没有打算就让她这么离开:“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恩?”春丛惊讶地看着神色认真的小宋子。 “怎么这么说......”春丛惊讶于小宋子敏锐的观察力。 “若是姐姐的话,奴才愿意帮忙。”小宋子皱着眉头,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自己揽下了这桩麻烦事,总不能再牵扯旁人吧!春丛急忙摇头:“不,你误会了。” “奴才虽然在这小花房里头当差,可也不是傻子。”小宋子不理会春丛的拒绝,“更何况,柏贤妃娘娘盛宠日隆,现在又怀了身孕,定妃娘娘着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这后宫里头,从来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这就是在咱们永和宫里头发生的事情。” 春丛微微怔忪:“你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奴才能够帮姐姐弄到想要的东西。” 原来方才他什么都听见了......既然如此,春丛也不再装蒜,她抬头盯着小宋子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要命的差事,旁人避之不及,他又为何这么主动揽下这件事情? 小宋子微微一笑:“自然是愿意为姐姐分忧。” 现在可不是油嘴滑舌的时候,春丛表情严肃:“我要听实话。” “姐姐为何不相信奴才?”小宋子表情认真,“为何不相信有人愿意为姐姐赴汤蹈火?” 赴汤蹈火?多么让人心动的一个词儿。只可惜,说出这个词的是眼前这个小太监。 这皇宫里头,可没有能够相信的人。原先她相信定妃是个好主子,现在就摊上了这要命的差事。现在她,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更何况是这个见过没几面的小太监? “更何况......”小宋子盯着春丛的眼睛,“只是给姐姐你想要的东西罢了,想来,姐姐也不会供出奴才的对不对?” 春丛冷淡一笑:“你倒是很相信我。”只可惜,想要助纣为虐、夺去一个母亲的孩子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会不相信呢?”小宋子伸手握住了春丛的手,“就算是对奴才这样卑贱的小太监也客气有加,春丛姐姐一定是个好人。” 春丛有些茫然:“就因为这个,你就这么相信我?” “自是如此。”小宋子放开了春丛的手,“只要给奴才两天,就能够准备好姐姐想要的东西。” 春丛抱着水仙盆栽回到正殿的时候,还是有些晕晕乎乎。小宋子不同以往的认真神情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似乎让原先困在死胡同里的她找到了一丝光明。可是,这一切就像是梦一般不真实。在永和宫小花房里头当差的小太监,竟然有这般本事? 若不是自己手里头抱着的盆栽,春丛都要怀疑这一切真的就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了。 但是现实比起梦要残酷的多。 定妃看着春丛把那水仙盆栽放好,悠悠开口:“春丛,本宫让你办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春丛心里一咯噔,回头看着定妃。 定妃眼角挑起,脸上带着不常见的冷酷:“你可是本宫最后的希望了,若是这件事情办不好......”就连拖长的尾音里面似乎都带着危险。 “娘娘,奴婢已经办妥了!”春丛忙不迭答道。 也罢,既然小宋子能给自己想要的,那就相信他吧。总之让他知道了这件掉脑袋的事情,自己本来就没有退路了。更何况......他要给自己的可是伤人身体、夺人性命的秘药,本身自己也是冒了风险的,他尚且如此淡定,自己还畏畏缩缩些什么呢? 反正现在进退两难,无论如何都是在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作保、干这掉脑袋的差事。还不如狠狠心,将这件事情办的漂亮妥帖些。反正,没有回头路了。 有时候,卑贱如蝼蚁的下人,的确会因为上位者施舍的一些小小恩惠和流露出的点滴善意而动容。自己不就因此才成了定妃娘娘一条线上的蚂蚱么?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小宋子的理由呢? 春丛的回答让定妃很满意:“春丛,你多用些心,本宫不会亏待你的。那东西......本宫何时能见到?”原先不过是一时意气、逼这丫头去寻那秘药,却不想她真的寻来了。似乎是老天都在帮着自己呢.....既如此,自己就更不该退缩了。贤妃肚子里头的孩子,自己要亲手除去! 听到定妃这番话,春丛反而定下了心:“娘娘,那东西毕竟非同一般,过两日才能到手。” 定妃点了点头,看着被自己斥得远远的、站在廊下的宫女:“这事儿,办的可还隐秘?” “娘娘放心吧,不会叫旁人知道的。”春丛恭敬答道。 不过两日,小宋子便如约将那裹在层层密封蜡纸内的秘药交给了春丛。 定妃独自在寝殿的梳妆台,揭开了那层层蜡纸,看着里头淡米分色的米分末,问春丛:“这是什么?” “凌霄花、红花、桃仁及其他药材一同混合研磨后制成的药米分,巧妙地去了药材原先的味道,若是放入茶饮酒水中,很快便会融化。若是常人喝下,自然无虞;可若是孕妇喝下,那肚子里的孩子,可就......” 定妃凑近了那米分末去闻,果然没有任何味道。试着取起一小撮,放入茶杯中,果然马上融化、毫无踪迹。茶,还是散发着浓郁的茶香。 定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春丛,你真是我的得力帮手!”贤妃若是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又有那万贞儿夺宠,看她还能风光到几时? 定妃似乎已经看见了贤妃失宠、自己成为皇后的场景。她愉快地笑了起来,得意又放肆:女人,若是突然没有了孩子,又没有夫君的宠爱,那可是会老的很快的!咱们娇滴滴的柏贤妃娘娘,恐怕很快就要成为明日黄花了! 说到底,比起侍奉在朱见深身边多年,、根基深厚的万贞儿,定妃还是更加怨恨比明明比自己晚入宫、但却受尽朱见深宠爱的柏芷。大家都是新近入宫的妃嫔,更可况,柏芷还要比自己晚一些见到皇帝陛下,凭什么她就可以受尽宠爱,而自己却被打入冷宫?!她倒要看看,没了孩子和皇帝的宠爱,她柏芷能在这宫中撑到此时? 而这个时候柏芷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再加上心情不顺,也甚少出外散步,就只有芳汀等人陪着,在后院里头走走罢了。 皇帝陛下做的那架秋千还摆在后院里头,但是为了肚子里头的孩子,柏芷也很久没再坐过。其实莫说那架秋千了,就连皇帝陛下,也许久未曾来过毓德宫了。 自打上回柏芷发怒惩戒了众宫人之后,大家虽然老实了很多,不敢再善做主张,可心里头,还是在为自己娘娘心疼、可惜。 柏芷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显怀了。为了肚子里头的孩子能够健健康康的,柏芷一直按照栀子和王女史的吩咐,吃那些对孕妇有益的补汤和膳食,比起之前来说又胖了一圈。 再加上冬天天气寒冷,看着穿的厚厚的、裹成一个球的柏芷在芳汀和栀子的搀扶下在院中散步,偶尔望着那架秋千出神,大家心里面都有些不是滋味。 女人怀孕到了一定的月份,正是辛苦的时候,虽然有宫人们的贴心伺候,可也比不上夫君的细心关怀。 芳汀看着树下的秋千,心里面气就不打一处来:皇帝陛下背叛娘娘,在娘娘怀孕的时候宠幸了万姑姑也就罢了;如今却仍旧拿政事为借口,都不来毓德宫里头探望娘娘。鬼知道他在哪里逍遥呢! “娘娘,这秋千看着挺碍眼的,要是您不小心撞到那就不好了。”虽然被扣了月钱,但是芳汀表示,该说的话还得说,“不如就先拆了它吧。” 柏芷在芳汀和栀子的搀扶下在后院小亭子里头的暖凳上坐下,瞥了芳汀一眼:“前些日子的责罚又忘记了?净说些不靠谱的话。” “这怎么一样嘛。”芳汀轻轻拽着柏芷的披风撒娇,“奴婢是为了娘娘和您肚子里的小主子着想。” “不要说这些胡话。”柏芷看着那架秋千,“这是陛下送给本宫的礼物。” ☆、第一〇五章 娘娘心里面还是念着陛下的好呢!芳汀有些不懂了。 自家娘娘的脾气,自己再清楚不过。虽然平时看着软绵绵好说话的样子,但骨子里,最是果决倔强的。在不该放过的事情上,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之前,大家瞒着她万姑姑被皇帝陛下宠幸的事情,她都因此生了好大一通气,教训了毓德宫的宫人们;按理说,皇帝陛下做出这种没有脸面的事情,伤了娘娘的心,娘娘应当绝不会在把自己的心放在陛下身边才是。 可是现在娘娘对皇帝陛下的态度,自己可真是看不透了。 芳汀觉得很迷惑。仔细想想,虽然近日娘娘从没有主动提起皇帝陛下,可也没有表现出对他的厌恶排斥。 难道是为了肚子里面的小主子,娘娘才如此委曲求全? 一想到这个,芳汀觉得自家娘娘更加可怜了。若是老爷知道娘娘在宫里头这么委屈,肯定都要气的要冲进宫里头来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跟在柏芷身边,是芳汀在宫里头最放松的时刻,因此她的眼睛里不自觉露出了心疼。柏芷和芳汀从小一起长大,对对方都十分了解。看到她这眼神,就知道这丫头八成又脑补了许多东西。 “没什么。”芳汀摇了摇头,“娘娘,外头风大,咱们回正殿去吧。” 柏芷点了点头,由着她搀着自己走回了正殿里头。正打算歪在榻上休息一下,琉和突然进殿通报:“娘娘,齐妃娘娘来了。” 柏芷看着殿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心下奇怪:“这个时候她怎么来了?” 芳汀看着自家娘娘穿着款式极简的宫裙、脸上未施米分黛,因着方才的散步发髻都有些散乱,便问道:“娘娘,可要重新梳妆一下再见齐妃娘娘?” 虽然齐妃娘娘与自家娘娘有交情,然而现在这个样子见客未免有些失礼。更何况,娘娘现在看上去无端有些可怜憔悴。 “不用了。”柏芷摇了摇头,“齐妃不是外人,就这样便好。” 自家娘娘真是心大啊......齐妃娘娘可也是皇帝陛下的妃子,连那万姑姑都爬到龙床上去了,她又哪里不是外人了? 芳汀正欲再说话,然而此时齐妃已经走进了正殿里头。方才柏芷的那句“齐妃不是外人”她也听见了,心里头有些感动、也有些疑惑:贤妃究竟什么样子,还需要重新梳妆过后才见自己? 但是等到她看见未施米分黛、发髻微乱、只着宽松的素色宫裙坐在榻上的柏芷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芳汀想要贤妃重新梳妆一下的苦心。 她看着柏芷,有些说不出话来:“呀......不过几日未见,你怎么这般憔悴?” 柏芷原先吹弹可破的皮肤没有以往那么白皙,甚至还能看到她眼下的眼袋。 不等柏芷回答,齐妃就已经坐到了她身边:“睡得不好么?怎么这么憔悴”这皇帝陛下也真是的,竟然这么折腾柏芷。他看不见柏芷自然不会不心疼,可自己看着,都觉得有些心疼了。 柏芷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孩子可闹腾了。”晚上的时候,脚经常会不自觉地抽筋,然后痛醒过来。虽然有芳汀、栀子帮着按摩,但也还是很辛苦。 可是齐妃只当柏芷不愿在自己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用孩子来推脱自己心里面的难过,她握住了柏芷的手:“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她现在也只能言尽于此。 “是呀,把这调皮的孩子生出来,那就好了。”柏芷看着自己的小腹,笑得很温柔,“可是呀,那也还有五六个月呢。”但是她言语间尽是满满的幸福和宠溺,并不见一丝担心和忧愁。 哎......齐妃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 虽然佩服皇帝陛下的魄力,但是看到柏芷现在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忍。 然而要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牺牲掉一些东西。现在的难过心酸,或许过段日子就能释然。 “对了,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柏芷问齐妃。 “恩?”齐妃一脸的茫然,“还能来做什么?当然就是过来看看你和孩子咯。” 站在一旁的芳汀无语:齐妃娘娘,您能好好说话么?您又不是陛下,说这话真的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哦。”柏芷点了点头。 “幸亏过来瞧了瞧你。”齐妃嘱咐柏芷,“现在你怀着孩子呢,且把心放宽些,不要想其他的事情。”事情很快就能解决的。 “我没想什么其他的事情呀。”柏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是跟你说了么,是这孩子闹腾的慌。” 没错!一旁的芳汀在心里面补充:自家娘娘心可是大得很呢!虽然......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柏芷这样子落在齐妃眼里,就是一副逞强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柏芷的怀孕打破了宫中微妙的平衡,随着太胎儿的坐稳,这宫里宫外的魑魅魍魉,全都开始不安分起来。幸好这毓德宫尚算安全,只希望麻烦能尽快结束。 是夜,齐妃又妆扮成了小宫女儿,提着一盏灯笼到了重华宫里头。 这重华宫她来过多次,熟悉程度堪比永和宫。她轻车熟路地摸到了正殿里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你来了。”重华宫的正殿里头,一男子负手而立。他站在阴影里头,叫人看不清他的正脸,然而言语间多有挑剔嫌弃,“似乎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 “杂事缠身,自然不比陛下,能在这后宫里头来去自如。”齐妃不是肯吃亏的人,话里也带了讥讽,“想去哪个奴婢的宫里头就去哪个奴婢的宫里头。” 没错,在这夜间与齐妃密会的正是皇帝陛下! 这一帝一妃,在空无一人的重华宫里头,以这种方式相见,着实是十分诡异! 听了齐妃这话儿,朱见深忍不住转过身来、皱了皱眉:“你这话......怎么像是带着醋意?” 齐妃妩媚一笑、绛唇轻启:“怎么,若是我是吃醋,陛下心中可会十分高兴?” “朕可没这福气。”朱见深果决地摇了摇头,“只是若是你起了这心思,朕免不得就要重新考虑你的利用价值了。” “陛下可真是寡情薄幸。”齐妃冷哼一声,“放着怀着自己孩子的女人不管,任她白白为你伤心憔悴,您却逍遥的很。别说您嫌弃我了,我也瞧不上您!” 听到齐妃提到柏芷,朱见深脸色一变:“怎么?芷儿在毓德宫过得不好?”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栀子和琉和好好照顾着柏芷,这两人是做什么吃的? “哟,这时候知道担心了?”齐妃冷笑,“陛下,若是担心贤妃,为何不去毓德宫瞧瞧她?为何要与万贞儿......” “你知道什么?”朱见深皱眉,“这个时候去芷儿宫里,只会给她带去麻烦罢了。倒不如把所有的障碍一并清除来的稳妥。至于那万贞儿......”他略微有些犹豫,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事儿就不牢你操心了。” “我也懒得操心。”齐妃翻了个白眼,“我只是瞧着贤妃可怜,这才忍不住抱怨一二,陛下若是觉得难听,大可不必听。” 朱见深有些无奈地看着齐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位大人,最近可有联络你们?”朱见深轻咳一声,开始说正经事。 “并没有。”齐妃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疑惑,“我也正觉得奇怪,父亲大人可不像是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朱见深这回是真的十分担心:“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父亲大人也许是觉得我朽木不可雕,重新换了人。” “这朕知道。”提起这个,朱见深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个奴才,手还伸的挺长。若不是......” 齐妃惊讶地看着朱见深:“难不成陛下已经遇到......” 想起那天寿康宫里头发生的事情,朱见深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些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若是那位大人有下一步的计划,一定要通知朕。” “这个自然......”齐妃正欲再说话,重华宫正殿前头的院落里面突然传过来一个冷峻的声音:“谁在里面?” 朱见深示意齐妃不要说话,从正殿年久失修、有些合不拢的雕花木门的缝隙里头往外看。 见到来人是谁,朱见深有些无奈地转头看着齐妃:“朕问你,你平日里和袁斌私通,选的也是重华宫?”对了,上回汪德好像就是在重华宫门口看见齐妃和袁彬在一块儿的吧?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是袁彬?!”显然齐妃更加惊讶,“这块木头,现在这时候到这儿来做什么?” “显然是食髓知味。”朱见深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齐妃,“现在可怎么办?若是让袁彬发现除了他以外,你还和其他的男人在这里见面,那可真是.....” “陛下请放尊重些。”齐妃恶狠狠瞪了朱见深一眼,“什么‘私通’,说的这么难听?” 朱见深翻了一个白眼:“朕的妃嫔,和其他的男人在重华宫里头见面,还不准朕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只是陛下的合作伙伴罢了。”齐妃把凑在自己身边一起往外看、兴致盎然的皇帝陛下推到了一边,“想来这边也有密道吧,陛下您先行离开吧,我就不送了。” 他们两人说话间,袁彬已经从院子里头走到了正殿跟前。 ☆、第一〇六章 习武之人,眼力本就比一般人好上许多,更何况齐妃提着的那盏灯笼在黑暗里头发出的亮光早就说明整殿里头有人。 “里面的人再不出来,我就要进去了。”袁彬觉得此时能在重华宫里头出现的,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这个女人身上果然带着重重谜团,让人看不透。恐怕她接近自己,也带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袁彬的胸口突然有些发闷,心里面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滋味,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 正当袁彬的手触到那雕花门扇、想要推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一个宫女打扮的女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哟,这不是袁大人么?真巧啊。” ......袁彬无语,这个女人,是真把自己当傻子了啊。他一把推开了齐妃,探头往里面看去。 齐妃的那盏灯笼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无法照亮整个正殿。微芒与阴影相接,隐隐绰绰里头,似乎没有其他的人。 “哟,这是怎么啦?你在找什么东西么?”齐妃奇怪地看着袁彬。 袁彬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反过来盯着齐妃:“你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齐妃娘娘还有夜游皇宫的嗜好?”加上上一回自己在夹道那里撞见她,这起码是她第二回扮作宫女了。她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正式如此。”齐妃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伸了个懒腰,“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所以便出来逛逛。哎呀,被你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些困了呢。” ......袁彬仔细地看着齐妃:“我这么像傻子?”竟然想用这等不像话的谎话将自己欺骗过去! 齐妃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本来不像的,现在这么一问,就像了。” “少给我装蒜!”被齐妃这么一打趣儿,袁彬的脸上已经染上了一层怒意、甚至脖颈都有些变红了。只是殿中光线微弱,他又长得黑,齐妃这才没有看出来。 袁彬推开了挡在他前头的齐妃,又往殿里头走了好几步,似乎是想要找出和齐妃相会之人。 “这重华宫已经荒废许久,若是袁大人想要找什么东西的话,那可是不应该到这儿来。”齐妃担心袁彬会发现朱见深刚刚离开的痕迹,上前拽住了他的披风,阻止他继续往前,“若是想找什么人......那可就更加打错了算盘。这儿统共只有我一个人。” “是么?”齐妃虽说用了很大的力气拽住袁彬,可对于曾经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是蚂蚁撼大树、不值一晒。尽管如此,袁彬还是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你不知道你这么说,反倒更加惹人怀疑么?”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齐妃冲袁彬一摊手,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你若是不信,找便是了。” 袁彬看了齐妃一眼。若是这殿里头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那她断不会这么紧张。 可是袁彬耐着性子在殿中搜寻了一番,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你看,我早就说过没有其他人了吧!”齐妃仰着头,“谁让你不相信我的!” 看着齐妃这得意洋洋的骄傲样子,袁彬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小人得志。” “谁是小人?!你才是小人呢!”齐妃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指指着袁彬,“误会了人家也就罢了,现下找不到你所谓的证据,就开始骂人,袁指挥使可真是好肚量!” 孔夫子曾经说过,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看着齐妃这气势汹汹、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袁彬觉得此乃真知灼见也。 “敢问齐妃娘娘,这么晚了为何妆扮成宫女的样子,在这重华宫闲逛。须知娘娘的寝宫,乃是永宁宫。”既然对方说自己无理,袁彬便耐了性子“虚心”向齐妃娘娘“请教”。 “你知道这重华宫为何如此荒废,却无人打理么?”齐妃却突然问了袁彬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这女人,究竟想说什么?袁彬疑惑地看着齐妃。 “这重华宫,乃是宣宗皇帝的废后胡皇后所居之所。”齐妃突然正色,看着袁彬,“你可知道,为何这重华宫外头气派的很,可里头却如此残破不堪、也无人整修?” 袁彬摇了摇头。 “当初宣宗皇帝宠爱胡贵妃,以无子多病为由,令胡皇后上表辞去皇后之位。胡皇后天性贞一、忠厚顺从,按着宣宗皇帝的心意自请废后之后,居于重华宫为道姑。”齐妃冷笑,“其实有时候,男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奉到她的面前,但却也有苦命之人因此而受到连累。” 袁彬皱了皱眉:“为何突然说起这些?”这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贸然议论宫闱往事,实非明智之举。 “胡皇后后无过被废,天下闻而怜之。宣宗后亦悔,尝自解曰:‘此朕少年事’。这重华宫的主人虽然仙游,但是这座宫殿,却因为宣宗心头的忌讳,成了禁忌之地。正因如此,才会年久失修、逐渐废弃。就算外头看起来仍旧气派的很,可是这里头,却都快要烂了。” 袁彬看着齐妃的神色,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什么。现在已经快到子时,这女人还在永宁宫外溜达,终究不安全。 但是齐妃却没有顾及袁彬微微变得焦急的脸色,兀自打开了话匣子:“自□□的那道敕令以来,这皇后、太子妃、皇太孙妃,无一不是从寒门之女之中挑选。然而凭着皇帝陛下一人的喜好,纵使没有错误,皇后之位也可轻易替废。天下百姓就算为贤明无错的皇后感到可惜,但也不过只能感到可惜罢了。□□的这道敕令本来是为了防止世家之女入宫为后、外戚干政,但也使得帝王更加轻视这后宫和皇后的地位尊严,将皇后的废立玩弄于鼓掌之间。我倒觉得,□□的这道敕令,可真是糟糕透了!” 袁彬脸色一变,但是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当初先帝亲征瓦剌、后郕王登基,数次想要除去当时的太子殿下、现在的皇帝陛下;甚至英宗被软禁于南苑的那些年,也是过得异常艰难、险些丧命。皇权的更替,即使是兄弟之间,也是异常的残酷。可若是英宗的钱皇后是世家出生之女,起码还能回护一二、不致如此落魄悲凉,甚至日夜担心自己的性命。 然而□□的敕令如此,即使是皇帝陛下,也得照做,不然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和谏官,少不得又要拼死阻止了。 袁彬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些事并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议论的。他看着言辞激动、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齐妃,语气放柔了些:“天色已晚,卑职送娘娘回宫吧。” 齐妃胸脯起伏,似乎很是激动,好像还有话要说。然而袁彬似是安抚一般轻轻拍了拍齐妃的肩头,虽然动作极快,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快速略过,但是齐妃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木头,竟然主动接近自己?! 虽然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想要接近这块木头,但若不是因为自己的威胁,他压根不会理睬自己。这油盐不进的男人,今天这是怎么啦? “走吧。”袁彬提着自己手里面的灯笼,往正殿门口的方向走了好几步,回头示意齐妃跟上。 齐妃一愣,但最终还是提起了自己手里的灯笼,跟着袁彬出了重华宫的正殿。 直到等不到两人的脚步声,皇帝陛下才从正殿主座后面的那堵墙里面走了出来。 为了防止万一的情况,宫中一些宫殿的确有一些可以秘密离开的隐蔽的侧门或是暗道,然而这重华宫里面,是没有这些的。正殿主座后头的墙壁里面,不过有一个仅能容下一人藏身的小的隐蔽空间。方才齐妃没有打消袁彬的怀疑,他就只能藏身在这个小空间里面。 当初齐妃以自己的自由为交换条件,答应帮自己做事的时候,自己就知道了她似乎对袁彬特别的感兴趣。及至后来汪德撞破了这两人的密会,自己还以为齐妃已经成功笼络住了袁彬。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有些微妙。 袁彬虽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和齐妃有多亲近,但是语气和举止里面也多有纵容。 否则以自己对袁彬的多年认识,他是绝不可能对一个尚不了解、看上去居心叵测、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此宽容的。 不过齐妃到底是女人,对着自己钟意之人,难免会要泄露一些东西。也算是她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自己暗中的计划,恐怕就要被袁彬知晓! 锦衣卫向来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但是光有锦衣卫,还远远不够!朱见深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完全为自己所用、掌握全京城甚至全天下情报的组织! 不过......想到之前齐妃提到的柏芷的近况,皇帝陛下心里头又有些不舒服了。为了自己的计划免不得要让芷儿委屈一二,可是现在,似乎太过头了。芷儿怀着身孕,正是辛苦的时候,若是自己不配在她的身边,该有多么难受? 虽然不能明着去那毓德宫,可是自己偷偷的去、不叫人发现的话,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皇帝陛下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打定了注意,偷偷往毓德宫的方向走去。 ☆、第一〇七章 这时候正是半夜,柏芷早就已经就寝了。但是睡梦中,她有些水肿的小腿又开始抽筋了,她一下从梦中被疼醒。 “芳汀、芳汀!”柏芷忍着疼,去唤睡在床榻下头的芳汀。这些日子以来,柏芷因为有了一定月份的身孕,不但小腿处产生了水肿,半夜还会时不时的抽筋。为了方便照顾,毓德宫的一等和二等宫女们就轮班,每日睡在在寝殿的床榻下头。 可能是因为疼痛、柏芷没有力气大声唤醒芳汀;也有可能是因为连着几日当值,芳汀没能马上醒来。 黑暗里面,不知道是因为小腿抽筋、实在太过疼痛,还是因为突然涌上的不安孤独的感觉,柏芷的眼眶里一下子猛地涌上了泪珠。 而这个时候,皇帝陛下已经经过了毓德宫正殿的暗门,偷偷溜到了毓德宫的主殿里头。 怎么都没个丫头守在外头?皇帝陛下看见正殿里头没有一个人,心里面十分不满。 再往前走,就听见了柏芷轻轻的带着痛苦和哭腔的呼唤声,他一着急,也顾不得许多了,马上就往寝殿里头奔了过去。 期间被床榻下头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皇帝陛下差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这么大的动静,最近实在是有些累的芳汀终于被惊醒了。她还以为是柏芷从床上掉了下来,吓得马上点亮了寝殿里头的蜡烛:“娘娘,您没事吧!?” 寝殿里面终于亮了起来,芳汀惊愕不已地看见了多日不见、自己在心里面骂了很久的皇帝陛下一脸惊慌失措、尴尬地站在自家娘娘的床边,而床上的帷幔好好的,想来娘娘应该还躺在里头。 “陛下!”芳汀刚刚惊呼一声,就被朱见深示意不要出声。 朱见深急忙撩开了层层窗幔,去看里头柏芷的情况:“芷儿,你没事吧!?” 柏芷见到朱见深亦是十分惊讶,但好歹没有芳汀那么失态。她皱了皱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我的小腿好像抽筋了。” 原本被突然出现的皇帝陛下给吓到、还有些傻呆呆地站在一旁的芳汀马上凑了上去,熟练地掀开被子一角、轻手轻脚地为柏芷按摩。 半盏茶后,柏芷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现在芳汀也冷静了下来,有些责怪看着朱见深:“陛下,您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了?奴婢还以为是什么刺客盗贼呢!”她因为万贞儿一事早就对皇帝陛下万分不满,此刻自然没有什么好话。 “朕......朕来看看芷儿。”在芳汀谴责的目光里面,朱见深突然感到了心虚和尴尬。 “这廊下守着的小宫女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陛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芳汀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奴婢,怎么能够谴责皇帝陛下呢?于是她开始数落起在廊下守夜的小宫女们来。 说到这个,朱见深也来气了:“莫说那廊下的小宫女,你是怎么回事儿?守在主子寝殿里头,主子不舒服唤你的时候,你却睡得死沉死沉的!” “奴婢......”这确实是自己的错儿,芳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好了,不要怪芳汀了。”躺在床上的柏芷开口为芳汀说话,“今日本不是芳汀当值,只是樱草昨日在小厨房里头帮忙的时候,不小心伤了自己的手,最近没办法守夜了,所以才由芳汀替上。” 柏芷又看着芳汀:“陛下深夜来这儿,应该是有话同本宫说,你先去正殿里头守着吧。” “是。”芳汀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寝殿,突然又被皇帝陛下叫住了: “朕今日到毓德宫来的事情,切不可透露给第四个人知道。” 这命令好生奇怪,芳汀下意识地去看自家娘娘,但柏芷亦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有说什么。 芳汀应了一声,退到了正殿里头。 陛下和娘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总觉得两个人古古怪怪的。还有啊,瞧着娘娘对陛下的态度,万贞儿那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芳汀揣着一肚子疑惑,乖乖在正殿里头守着。 朱见深见芳汀出去了,这才坐在了柏芷的床边,歉意地看着芷儿:“芷儿,你辛苦了。”他不知道孕妇怀着孩子的时候会有这么多难受的症状,今日亲眼见到,心里头对柏芷的愧疚又多了一些。 柏芷却问道:“陛下,你怎么突然来了?”事情都解决了? 朱见深握住了柏芷的手:“我放心不下你。”他在柏芷旁边和衣躺下,小心翼翼地挨着柏芷,生怕伤到她。 “我没事的。”柏芷摇了摇头,“陛下的事情还未做完,这个时候过来,要是惹人猜疑那就不好了。” “我是偷偷过来的,没有其他人知道。”朱见深很是后悔,“应该早些过来的。” 柏芷轻轻一笑,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握住了朱见深的手:“我现在这个状态,能为陛下做的,就是尽量不成为陛下的累赘啦。” “芷儿怎么会是累赘......” 两个人静静躺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那袁彬一路提着灯笼、避开了宫内巡逻的侍卫,将齐妃一路平安地送回了永宁宫的边门。此时已是深夜,连守边门的小太监也都去睡觉了。 齐妃拿着钥匙,熟稔地打开了边门上头的锁。 袁彬的眉头皱了起来,看来这女人晚上偷偷溜出来是常有的事情,连边门的钥匙都背备着呢。 “这宫里头耳目众多,虽然你装扮成了宫女的样子,也难免不被发现。”虽说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多得很,但是临别的时候,袁彬还是嘱咐于她。 齐妃却笑了笑:“若非如此,恐怕我的命还要没的快些。”隐约的灯笼微光和淡白的月光照耀下,她这笑竟然也显得有些惨白。 袁彬心里一震: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想追问,但是齐妃已经轻巧地略过那道边门,往正殿里头走去。袁彬只得将心中的疑问咽了回去。 齐妃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袁彬,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袁彬点了点头,但却仍旧看着她约莫是走进了永宁宫正殿里头、身影全部消失,这才离开。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不对劲。若是换了以往,可不会对这么一个行踪诡谲、居心叵测的女人这么关注、这么担心。但是拥有层层谜团的齐妃,表面看上去肆意张扬,但其实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罢了。 袁彬一路往回走,一路想要收回自己的心思。玄色的披风在夜风中拂过、猎猎作响,凛冽的冷风刮过他的脸庞,但却没有办法熄灭他心里面涌上的异样的心思。 看来,疯的不止是那个女人。 冬天里头的天亮的很慢,但是丑时方过的时候,朱见深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回自己的乾清宫了。再过一个多时辰,不管是汪德、还是其他的人,都该发现自己不在乾清宫里头了。 “陛下要走了么?”柏芷也跟着坐了起来。朱见深连忙帮她把被子拉上、省得她着凉。 “再不离开的话,就该被人发现了。”朱见深苦笑,“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真是累着你了。快些躺下睡觉吧。” 柏芷点了点头。 她这乖觉的样子让朱见深更加愧疚,他轻轻地抚了抚柏芷的脸庞:“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柏芷摇了摇头,“陛下每天这么来来回回的跑,那才是真的累着了。陛下心里有我,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关系的。” 朱见深默默无语,想要抓住居心叵测的那个奴才并不难,重要的是,如何能够证据确凿地处置了他。更何况,这奴才钻营多年,这宫里头的奴才们,也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党。 想要结束这件事情,还是要花费一段时间的。 “有空的话就来看你。”朱见深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最好每天都过来瞧上柏芷一眼。 “近日宫里头不大太平,芷儿你最好还是呆在毓德宫里头。”临走的时候,朱见深这么嘱咐柏芷。 柏芷点了点头,朱见深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走到了正殿里头。 芳汀就算再困,皇帝陛下的突然到来也让她的睡意全消。看见皇帝陛下从寝殿里头出来,芳汀下意识地向他行了一礼。 朱见深指了指寝殿里头:“快些进去伺候芷儿。” “是。”芳汀点头应了一声,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快步到了寝殿里头。 “娘娘,陛下怎么这么早就走了?”芳汀觉得奇怪。这皇帝陛下在深夜偷偷摸摸地到毓德宫里头来也就罢了,怎么呆了这么一点时间就走了。 岂料柏芷一脸神秘:“嘘。这是个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两个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芳汀彻底迷茫了。 趁着芳汀在寝殿里头和柏芷说话的功夫,朱见深又悄无声息地从毓德宫正殿的隐蔽暗门离开,迅速地回了自己的乾清宫。 这个时候,朱见深觉得,当初自己将柏芷的寝宫安排在六宫之中离乾清宫最近的毓德宫,真的是太明智了! ☆、第一〇八章 这个时候觉得疑惑茫然的除了芳汀,还有那永宁宫的栗绛。 原本齐妃为了将栗绛拉下水,曾带着栗绛一同去重华宫里头与袁彬私会。但是她和皇帝陛下之间的合作,栗绛却是压根不知的。 最初有着红笺的帮忙,齐妃偷偷借着永宁宫里头的隐蔽暗门离开永宁宫、去和皇帝碰头,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觉。然而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栗绛的怀疑。 就像今天这样,齐妃回到正殿里头的时候,栗绛就在正殿里面等她。齐妃从通过暗门,突然出现在正殿里头的时候,栗绛还以为是守在廊下的小宫女儿进来了。 但是当她看清了齐妃的脸,她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娘娘,您这是......!”天呐!娘娘怎么这副打扮!不用说,肯定又出去偷偷见袁大人了! “哦,本宫睡不着,出去逛逛。”虽然被栗绛撞破,但是齐妃仍旧十分淡定。再怎么说,这丫头现在也是自己的人了,怕什么呢? “娘娘!”栗绛简直连死的心都有了,“您老是这样偷偷与袁大人私会......不大好吧?”呸!简直是太不好了! “嗯?”齐妃自己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谁说本宫是去见那块木头了?” “那您是......?”栗绛看着齐妃这一身小宫女的妆扮,突然也起了怀疑。以娘娘的性子,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会去见袁大人。那她又是去见谁了!?那位大人么?可是最近也没有收到什么秘密指令啊...... “不要胡思乱想了。”齐妃瞥了栗绛一眼,“本宫是真的睡不着,就去祖母曾经呆过的地方转了一圈。” “老夫人?!”栗绛自然记得旧宅里头,曾经教导过她和其他一众打算送入宫做宫女的小女孩的那位老夫人。她年级虽然有些大了,但是却仍旧精神抖擞、富贵雍容、威严赫赫。至今她还记得那位老夫人说过的一句话:“你们若是想过好日子,那就要好好学习宫里头的规矩。等到你们进了宫,这富贵荣华,可都抓在你们自己的手里头。” 怀着别样的兴奋与向往,栗绛进了宫。宫里头确实不比宫外,就算是最低等的宫女,也永远穿着干净好看的衣裳、打扮得整洁漂亮,甚至每天,还能吃得饱饱的、再也不用担心会挨饿。 但是那位老夫人没说的是,这宫里头的荣华富贵看似触手可得,然而却是铺在无数白骨上头成就的。而不巧的是,自己就恰恰是那辅佐贵人成其一生荣华之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白骨之一。 然而此时家人的身家性命都已经攥在了大人的手里面,就算是自己伺候着的这位贵人多骄纵任性、愚钝不堪都好,自己还是得老老实实陪着她走下去。 哪知自家娘娘的心思,比起自己想的,要深沉的多、也要不安分的多。自己还以为她背离家族,定然是已经做好了与其一刀两断的心思,然而现在她又说去了老夫人呆过的地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祖母呆过的,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齐妃冷笑,“上回你不是也去过那重华宫么?觉得如何?” 栗绛以前就猜测那位老夫人是宫中旧人,现在听齐妃这么说,心里头也有了底:“重华宫蔚宇气派,自然是个好去处。” “好去处?”齐妃看着栗绛,“这宫里头可没有什么好去处。你也太不实诚了。” 栗绛可真是摸不清齐妃的想法:娘娘难不成不是因为思念老夫人,才去的重华宫? 但是此时齐妃却有些怔怔的,看着外头无边蔓延、不见一丝亮光的黑夜,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栗绛听:“皇帝的宠爱,哪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就算卑贱的寒门家族再怎么苦心钻营,也没有办法因此而荣光不衰。难不成父亲大人真的以为,数代之后,这大明的江山,能够在暗中改姓易主......?” 齐妃这番话说的沉重,栗绛听得也是心惊肉跳。虽然心里面模糊有个概念,但那不过是冰山一角,直到今日齐妃这么一提醒,她才知道原来那位大人要做的,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自从入宫之后,栗绛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宫女。既没有办法像那位老夫人说的那样,抓住这后宫中的每一个机会、成就自己的尊荣,也不得不听任主子的摆布。主子让自己做什么,那便做什么。 之前是那位大人,现在是齐妃娘娘。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仔细想想,或许跟了娘娘,是个更加明智的选择。 当初自己入府训练,所图不过是家中母亲和妹妹每日温饱。那时候年级虽然小,可她却清楚记得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虏、京城内外的动荡!若不是自己甘愿入府受训,得到了那位大人的庇护,恐怕自家三口都要折在这乱世里头;直到后来英宗皇帝的弟弟郕王登基,京中这才又恢复了平稳。 普通百姓所求,不过是世道平稳,能够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辛勤劳动糊口、过上好日子罢了。自己亦如是。 若是齐妃娘娘听从大人的安排,即使近期无尤,恐怕几代之后,京城内外又将动荡不安。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最普通的百姓! 齐妃说出了自己刚才忍住、没有在袁彬跟前说出的想法,再抬起头,却看见栗绛这丫头满眼敬佩地看着自己。 这又是怎么啦?齐妃觉得奇怪。 “奴婢觉得,娘娘所言甚是!”这回栗绛没有敷衍,满眼诚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愿意跟着娘娘效犬马之劳!” 哪知齐妃泼了她一头的冷水:“你只要乖乖听本宫的话、不要时不时给本宫添乱就行了。” ......栗绛再也说不出话来。自己有那么不得用? 其实有些事情,就算身边的贴身侍女再怎么得用,主子也不会全盘托出的。每个人活在世界上,都需要自己的秘密。而一个聪明的下人,是会凭着长期的经验和默契、逐渐学会揣测主子的心意,而不是仅仅光听主子吩咐的。 自从万贞儿再次得宠之后,干脆直接将那昔如调到了自己身边,作自己的贴身侍女。 自从她任乾清宫管事姑姑以来,便利用手中的一丁点职权、也将昔如安插到了乾清宫作粗使宫女伺候着。虽然这没有能够瞒过皇帝陛下的眼睛,但当初皇帝陛下将万贞儿调到乾清宫、就近伺候着自己,原意是为了能够方便监视万贞儿。她这一点点小动作,并没有多大的影响,皇帝陛下索性就当没看见。 若是对这点小事都斤斤计较,反倒成不了大事。 然而乾清宫的管事姑姑虽然是万贞儿,可一应具体事务,全都让朱见深交到了汪德和其他太监的手里面。就连万贞儿也接触不到乾清宫的核心,更罔论昔如这个小小的低级宫女儿? 但是这回可不一样了。 皇帝陛下不但临幸了万姑姑,且大张旗鼓地吩咐尚宫局以妃嫔规格、为她准备衣、食、住、行等一应事物。甚至在前些日子,皇帝陛下还赐了向来只有帝后才能享用的、无比珍贵的白牡马之卵给姑姑补身,还将姑姑的住处从乾清宫的宫女住所给移到了景致优美、靠近御花园的晴雨斋,俨然就是时机一到、便要封妃的架势! 万姑姑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收作了贴身侍女儿,对于自己来说,无疑是个能够出头的好机会。只要将万姑姑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将来可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不止是昔如这么想,那些个在晴雨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怀了讨好万贞儿的心思,甚至私下里面,已经称其为“娘娘。” 只是不知为何,万贞儿并没有因此而显得多么喜悦,反倒是将那些人给训斥了一顿。 想来姑姑经历了多年的宫中起伏,已经磨出了宠辱不惊的性子,若非真正封妃,就决不许自己宫里头的下人落人口舌吧。昔如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昔如和晴雨斋的下人们殷勤奉承万贞儿。 这日万贞儿只是稍稍提到了想要去那盈水湖中的八角亭转转,昔如便殷勤地让底下人做好一应出行的准备。她妥帖地为万贞儿披上了尚服局新作的披风、又交给了她一个银作局送来的手持银质小巧熏炉暖手,更有其他下人们准备好了那挡风的帷幕、坐在八角亭内喝的热茶、吃的茶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而去。 这气派,若说是皇后出行,那也有人信得。 寒冬时节,也就只有心血来潮的万贞儿和不顾一切都要奉承主子的晴雨斋的下人,才会不顾寒风凛凛、到那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里头。好在晴雨斋的下人的确殷勤妥帖,甚至还准备了挡风的帷幕,将八角亭团团围住,只余一面能够望向盈水湖的视野,供万贞儿赏这冬景。 万贞儿手里头小巧的熏炉里头还热热的、甚至散发出她最喜欢的莲香,一时之间,万贞儿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皇帝的宠爱在宫中的确无与伦比,只是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有人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切。 但是似乎是老天故意与万贞儿作对似的,万贞儿一行人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另有一行人往八角亭这边走来。而那为首的赫然是永和宫的定妃。 ☆、第一〇九章 前几日定妃已然做好了对付柏芷的准备,心中大定,永和宫的下人也算是过了几日的安稳日子。 但是不知为何,定妃总觉得近日自己胸口老是闷闷的、脑袋也时常昏昏沉沉,像是得了病。可是请平安脉的太医却又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嘱咐定妃要好生休息。 但是定妃在永和宫里头呆得气闷极了,甚至觉得那盆摆放在正殿里头的大水仙盆栽也是碍眼的很,让春丛将那水仙给收了起来。 纵使这样,定妃还是觉得难受,索性就带了春丛并其他一行人出来走走。外头的空气虽然寒冷凛冽,但是倒让她胸中闷闷的感觉得以缓解。 直到看见安逸舒适地坐在八角亭里头的万贞儿。 因为有些怕水,所以这在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她统共也就来过一次。那一次,偏偏还出了事。所以若非特殊的原因,她本来是不会到这处来的。 在盈水湖的岸边远远看见八角亭四周围上了挡风的帷幕、且伺候的下人众多,定妃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后宫的哪位贵人主子在里头呢。正犹豫着到底是和自己地位相同的王齐妃,还是两宫的太后、甚至是太皇太后,再往湖上廊道那里走些,就看到了万贞儿的脸。 不过是个下人,这做派倒弄得像是后宫里头真正的主子一般!便是当初端午家宴,两宫太后并敬妃在此,自己也不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若是按了定妃以往在外米分饰太平的处世态度,她不会多说什么、只会悄悄离开;但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定妃就往八角亭内走了过去。 定妃不会知道,自己走错了这一步,会满盘皆输。 “哟,原来是定妃娘娘啊。”万贞儿看见定妃一行人走了过来,但是却没有起身相迎、更不要说行礼了。 吴定妃和王齐妃,在刚刚嫁给太子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现在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万贞儿也懒得示弱了。 但是她这态度却让定妃心里头的恨和火气一下子燃烧了起来:“万姑姑可真是好做派,本宫看这架势,还以为起码得是王齐妃在此呢。” 万贞儿这时候虽然享受了妃嫔的待遇,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定妃这话,可真是专门挑了万贞儿的软肋攻击。 “定妃娘娘哪里的话?不过是陛□□恤奴婢,对奴婢稍稍好了一些,奴婢可不敢跟娘娘们比肩。”但是万贞儿待在宫里头这么久了,又岂会被定妃一句话给打倒? 不敢与娘娘们比肩?万贞儿这话倒是说的轻巧!看这八角亭里面放着的吃的喝的,和万贞儿身上的衣饰,甚至比自己的还要好上一些。 原本是想要万贞儿难堪,但是定妃连本都没捞回来,反而被万贞儿反讽了一通。 看着定妃渐渐难看的脸色,万贞儿的嘴角勾起。定妃在宫中的名声虽然不错,开头的时候也甚是隐忍,可终究还是太嫩。须知在这宫中,除了少数拥有极好运气的女人,能好好走到最后的,莫不是曾经跌过大跤,而后才渐渐学乖,懂得要怎么在这后宫里头好好的活下去。 真不知道,若是没有钱太后扶持着,定妃一个没有皇帝宠爱、且虽有一些心计、但却耐不住气的妃嫔,要怎么样在这宫里头活下去。 她若是一直这个样子下去,就算是做上皇后的位子,也早晚会被皇帝废掉。须知现在的皇帝陛下,能把自己哄抬到现在的位子,可不像初初登基的时候,尚且还管顾自己的名声了。恐怕皇帝陛下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吴定妃,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定妃自然看见了万贞儿嘴角那丝有些得意、有些讥讽的笑意,她最近的脾气本就暴躁,且这八角亭里头隐隐的莲香,让她觉得实在难受。头脑一热,更加刻薄的话便脱口而出:“万贞儿,就凭你下贱的身份,也配被奴仆簇拥、坐在这八角亭里头?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老女人,你凭什么嘲笑本宫?!” 定妃这心里话一说白,无论是跟着万贞儿的宫女太监,还是永和宫里头的宫女太监,都深觉惊恐不妙。 晴雨斋的宫女太监们尤其惊慌:不是说永和宫的定妃娘娘,最是端庄和善,有钱太后之风么?怎么说话这么刻薄难听? 她就算是不看万姑姑现下的尊宠,也得看皇帝陛下的面子。这么指责嘲讽万姑姑,岂不是连宠幸万姑姑的皇帝陛下都给骂了? 万贞儿被定妃这番没有脑子的话逗笑了,这个定妃,莫不是魔怔了吧?就算现在自己和她是在这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可还有这么多奴仆簇拥着,她就算是不顾忌自己的脸面,总也得顾忌她定妃的名声吧?这一番话,真是没有脑子。 但她万贞儿也不是好欺负的。若是定妃不顾体统、执意为难自己,那就不要怪自己撕破脸皮了。 “凭什么?”万贞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定妃,“这句话,娘娘是最不该问出来的......” 万贞儿这怜悯的胜利者的目光让定妃觉得难受极了,不过一个婢子,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等自己成了皇后,定要把万贞儿...... 齐妃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昏昏然,朦朦胧胧当中,似乎已经见到自己身着皇后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高坐坤宁宫正殿的皇后宝座之上,接受后妃拜见的景象。到时候,便是那柏贤妃也要伏在自己脚下,区区一个贱婢万贞儿,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个,定妃看着万贞儿的眼色都开始变得轻蔑起来。 但是万贞儿还在继续说话:“娘娘您,尚未侍寝过吧?” 万贞儿的声音虽然不大,落在定妃的耳朵里,却字字如惊雷!恍惚中,定妃似乎看见晴雨斋、甚至是自己永和宫里头的太监宫女都低下了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定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虽然是事实,然而后宫哪有人敢提及!定妃又羞又恼,立马伸手给了坐在自己跟前的万贞儿一个耳光:“你这贱婢!” 万贞儿没想到这定妃竟然如此不顾忌,在外头就敢对自己动手!这简直如同泼妇一般,与她平日作出来的娴静贞雅的样子可是大相径庭! 自从皇帝陛下登基以后,就算是自己失了他的宠爱,也不曾被这么对待过!万贞儿心里的怒火被成功勾起,她也不甘示弱,立马就站起来回扇了定妃一巴掌! 定妃方才打了万贞儿之后,理智短暂回来了,正看着自己打万贞儿的右手、有些不知所措,岂料脸上被万贞儿扇了一下,登时火辣辣的疼! 这个时候,定妃那还管的上什么理智、什么体统,立马冲上前推搡了万贞儿一下。 万贞儿没有料到定妃这一突然之举,一个惊慌失措,就从那唯一一面没有被帷幔围住的缺口掉进了盈水湖里头!掉下去的时候,她的后背还在亭子的围栏住重重磕了一下,发出了好大一声闷响。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八角亭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都呆住了!天呐!定妃娘娘怎么这么残暴!冬天的盈水湖,虽然未曾结冰,但却着实冷的很,再加上方才万姑姑掉进湖中之前,后背重重磕了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盈水湖那么深那么冰冷,晴雨斋的下人们再怎么想要讨好万贞儿,也得先担心自己的小命。更何况,这定妃娘娘就像疯了一样,要是贸然跳进去救万贞儿,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此虽然八角亭内的宫女太监们担心万贞儿,但是却没人去救她。而此时定妃也已经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不过这么一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把万贞儿给推到湖里头了呢?! 正在这个时候,正巧带着侍卫们到御花园里头巡逻的连运发现了八角亭这边的不对劲。他带着侍卫们飞快地赶到了八角亭:“娘娘,这是怎么了?” 定妃这才回过神来,她哆哆嗦嗦地指着盈水湖里头:“万贞儿...掉下去了?” 看着神情不大正常的定妃,连运皱起了眉头。但是毕竟人命关天,他二话不说,便跳进了那冰冷刺骨的盈水湖水里头。 等到连运把万贞儿从湖里头捞起来的时候,她早就已经失去了知觉,晕死了过去。连运一探她的鼻息,虽然气若游丝,但是应该还有救。于是他立马将万贞儿送回了晴雨斋,唤太医来为万贞儿诊治。 也幸得万贞儿的晴雨斋就在御花园附近,这才没有耽搁太久,将她给救了回来。但是即使如此,她也虚弱的很,往后很长的一段日子,只能躺在床上静养了。 比起最近备受皇上宠爱的万姑姑突然掉进了盈水湖里头、差点救不回来,宫里头的奴才更加感兴趣的是那将万贞儿推进盈水湖里的罪魁祸首。 一时之间,一向老实本分、娴静贞雅的定妃娘娘成了后宫奴才茶前饭后的谈资,更有晴雨斋的奴才推波助澜,将当日定妃和万贞儿在八角亭的冲突、及至定妃将万贞儿推进盈水湖中的情景讲的绘声绘色、四处传播。 定妃在后宫的名声,可算是毁了。 ☆、第一一〇章 然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定妃将人推进盈水湖里头,可不是第一遭。当初端午家宴的时候,她也曾经将柏芷拽进过盈水湖里头。 不过当时定妃好歹是不小心绊了一跤,这才不小心把柏芷拽下了湖,她自己也差点掉进湖里;再加上当时情况也复杂的很,除了定妃之外,还有重重疑点,不但是皇帝陛下、就连两宫太后,都有意封锁消息,因此并没有传出什么流言。 但是有心人将这两桩事情放到一起,就不禁产生了疑惑:定妃娘娘怎么总是挑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将她们推进湖里头?且手段一次比一次简单粗暴、不加掩饰,难不成,以往她娴静贞雅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 这下子后宫里头可是炸开了锅! 奴才们议论纷纷,主子们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周太后原本还因为万贞儿再次得宠、自己却折了一个姣儿,而气愤难平,这下子万贞儿被推进了那冰冷的盈水湖里头,只能躺在床上静养,再加上害万贞儿这样的可是钱太后看重的人,她不免幸灾乐祸:“钱太后选的这个定妃,平时看她惯会装模作样、博取好名声,哀家还以为她是聪明人,却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啧啧......”一下子除去了两个眼中钉,她自然十分高兴。 这两宫太后,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周太后高兴了,钱太后那边自然就是愁眉不展。 原以为这个定妃是个好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作出了这种荒唐的蠢事? “你说,定妃是不是被设计了?”钱太后愁眉不展,问身边的荣姑姑。 “太医院的太医说,万姑姑除了落入湖中受了寒,后背也伤了好大一块。若是再救起来得晚些,恐怕连这条命都保不住。而且......” “而且什么?”好好的发生了这件事情,钱太后已经够心烦的了,这个时候荣姑姑还有些吞吞吐吐,她就不是那么有耐心了。 “太医说.....盈水湖本就寒冷刺骨、万姑姑又掉在里头那么久,伤了根本,恐怕往后都不能生育了......” 钱太后冷笑一声:“那又如何?!难不成,她万贞儿,还想为皇帝生儿育女?!”现在皇帝那么宠爱万贞儿,事事待以妃礼,这已经招人口舌、荒唐万分了;若是万贞儿再为皇帝诞下一儿半女,不知道皇帝还要怎样宠爱她! 皇帝陛下临幸将自己照顾长大的宫女,以往还算是罩着一层遮羞布,现在却如此大张旗鼓、恨不得昭告天下。 这本就已经是惊世骇俗、罔顾伦常之举,若是再进一步,那钱太后真是不敢再往下想了!如果皇帝真的独宠万贞儿而弃六宫不顾,百年之后,她又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但是比起这个,现在钱太后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以皇帝对万贞儿的宠爱程度,这回万贞儿吃了这么大亏,且错全都在定妃这边,不知道皇帝要怎样处置定妃? 钱太后的担心是对的。 万贞儿出事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就直接下旨,斥责定妃恃恩而骄、恃宠放旷,品行失当,更是有意谋害万姑姑,因此夺其妃位和封号,降为才人,将其打入冷宫! 这可是连降三级!更何况还要移往冷宫,等于再无起复的可能! 原本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定妃在永和宫收到了这道旨意,心下大骇:那万贞儿不过是受了些许小伤,要在晴雨斋内养养罢了,何至于如此严重?皇帝陛下,也实在是太过偏心了!更何况,若是降为才人,那么这后位,自然是要与自己失之交臂了!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还惦记着皇后的宝座呢。 心下不甘,定妃、不、现在该称为吴才人了,吴才人立刻就去找了钱太后,想要让钱太后为自己求情,让皇帝收回这道旨意。 钱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吴才人,心里面的焦躁更甚。和刚刚进宫比起来,这个吴才人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这做派、连自己都有些瞧不上眼了。 但是皇帝这道旨意也实在是要过严重了,连降三级,打入冷宫,这跟直接要了定妃的命又有什么区别?毕竟是自己一向看重之人,若是定妃出了事情,也相当于打了自己的脸。 在钱太后心里面,也不愿意接受定妃突然成了地位低贱的吴才人的事实。因此她耐着性子让吴才人回宫等消息,自己则带着容姑姑等人去了乾清宫找皇帝陛下。 皇帝乐意罚俸禄也好、乐意将定妃禁足也好,只要收回这道旨意,不夺去定妃的妃位和封号,那便好。 去乾清宫的路上,钱太后想的还是十分乐观。毕竟皇帝一向敬重自己,若是自己开口,他应当不会驳了自己的脸才是;更何况,为了那一个无名无分的万贞儿,就这么严重地惩戒定妃,未免也太不成体统、太过分了! 然而当钱太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先还对她甚是客气的皇帝陛下想都不想,立马就拒绝了:“君无戏言,既然朕的圣旨已下,就断无收回的道理。” 钱太后被朱见深这话噎得一愣,但还是想要争取一下:“定妃虽然失手将万贞儿推下了盈水湖,但到底是万贞儿出言不逊在先,这惩罚,实在是太重了。” 朱见深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看了钱太后一眼,但是眼神却不容人轻易辩驳:“定妃?母后说话可要小心了,现在应该称其为‘吴才人’了。” 钱太后见朱见深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哪里像以前对自己极其恭敬孝顺的太子殿下?这当了皇帝,果然是变了。 “定妃她可是先帝指定的皇后人选!”钱太后看着朱见深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浓浓的失望,“皇帝莫不是想要违背先帝的意思?” 朱见深摇了摇头:“那只是母后您的片面之言,更何况,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那吴才人已然是皇后,犯了如此大错,也得接受惩罚。”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不但指责钱太后假传英宗遗旨,更是断然回绝了钱太后的要求。 “片面之言?”钱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这是怀疑哀家假传先帝遗命?” “儿臣岂敢。”朱见深既然说这话,那就料到了钱太后的反应,“只是父皇尚未留下旨意,只母后您一人知道,恐怕不能叫天下人信服。更何况,那吴才人德行败坏至此,实在不堪皇后重任。” “说到底,皇帝你就是从未想过要把皇后的位子交给定妃。”钱太后索性也把话给挑明了,“先是柏贤妃,后有万贞儿。皇帝你的心,从来没在定妃身上过。可是立后一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如何能只凭你一人之爱恶轻易决定?那万贞儿不过是贱婢一个,皇帝真要为了她、罚了定妃?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你也不怕天下百姓耻笑?” “母后又何尝不是凭自己一人之爱恶,想要将吴才人送上皇后的宝座?”朱见深语气变冷,“朕已说过,吴才人德行败坏、不堪大任。母后若是一意孤行,恐怕到时候天下人耻笑的,可不是朕。” 钱太后被朱见深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尚且不到一年,朱见深就已然成了刚愎自用的昏君。她早就知道万贞儿会毁了朱见深,原以为柏贤妃入宫之后,他已经渐渐放下执着,却没有想到,那万贞儿竟又趁着贤妃怀孕的功夫,笼络住了皇帝。 就算是贤妃为后,也总好过那万贞儿宠冠后宫。钱太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万贞儿真值得皇帝做到如此地步?哪怕是全天下人反对,亦可不管不顾?”钱太后还想试探朱见深。 “朕宠爱贞儿,是朕自己的事情,又关天下人什么事?”朱见深稳坐不动,口气轻松。 “你......!”钱太后指着朱见深,“皇帝真要如此糊涂?!” “朕心里头清楚的很。” “好...好...好得很!”钱太后没想到朱见深竟如此痴迷万贞儿,不仅为了万贞儿重罚了定妃,且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忠谏。一时之间钱太后觉得头都有些晕了。 贱婢之子,就算是成了皇帝,也注定是个昏君! 钱太后头一次如此后悔,当初不早点把那万贞儿除去! “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母后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回吧。”朱见深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奏折,看着钱太后。 钱太后恶狠狠地看着朱见深,但对方不为所动。叹了一口气,她只得离开乾清宫。 真的是老啦,若是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皇帝岂敢如此对自己?! 守在乾清宫正殿廊下的荣姑姑看见殿门突然开了,自家主子满脸无奈悲戚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心中一跳,忙上前搀住了她。 “娘娘......?”娘娘与陛下说了什么,娘娘竟然成了这副挫败悲戚的样子。荣姑姑看着钱太后,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钱太后看了一眼恭敬垂首立于另一边的汪德,冲着荣姑姑摇了摇头:“先行回宫。” 等到钱太后上了辇车离开,汪德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正殿里头。皇帝陛下最近甚是反常,就连他,也得小心伺候着。 “汪德。” 汪德听见皇帝陛下唤自己,连忙竖起了耳朵恭听吩咐。 皇帝陛下语气淡然,叫人不能轻易揣度他的心意:“万姑姑现下怎么样了?” ☆、第一一一章 “万姑姑现在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但是身子仍是虚弱,太医说,少不得要养上好几个月。”汪德看着皇帝陛下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回答。 但是皇帝陛下对他的回答没有什么反映,而是又换了一本奏折,继续批复。 等到批完了这本奏折,汪德才听见皇帝陛下斯理慢条地说道:“朕知道了。你去朕的私库里头拿些补身的药材,去给万姑姑送去。” “是。”汪德点了点头。 “要挑上好的。”皇帝陛下突然抬头看了汪德一眼。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但是无端散发出一股威慑力,让人不敢直视。 “是!”汪德连忙应道。 他可真是猜不透皇帝陛下的心思了。 原先皇帝陛下恨不得整日和贤妃娘娘腻在一起,贤妃娘娘好不容易终于怀了孕,陛下是真心的欢喜。他每日早早批完奏折,就立马跑到毓德宫里头陪着贤妃娘娘。 即使贤妃娘娘不是寒门出身的秀女,汪德也以为,按着皇帝陛下对她的宠爱、再加上娘娘肚子里的龙胎,这后位,已是十拿九稳。 但没想到皇帝陛下突然毫无征兆地宠幸了那万姑姑。 这可真是把汪德吓了一大跳。 宫中的秘密传闻他并不是不知晓,但是在他看来,皇帝陛下的一颗心都系在贤妃娘娘身上了,怎么可能还会与万姑姑有苟且?更何况,皇帝陛下对万姑姑可是防备的很,就连那清点库房的工作,都不交予她,更何况是与她有更亲密的关系? 但是突然有一天,皇帝陛下一脸凝重地进了万姑姑的寝室,第二日便将晴雨斋赐给了万姑姑,还让尚宫局的送了好些等同于衣服首饰过去。 在后宫人的眼里,皇帝陛下这是趁着贤妃娘娘怀孕的时候不甘寂寞,重新又想起了那万姑姑的好。不仅如此,万姑姑自从再次复宠之后,简直就是冲冠后宫。皇帝陛下倒再也没有去过毓德宫,反而把贤妃娘娘冷落在了一旁。 一开始的时候,汪德在宫里头为皇帝陛下行走办差,偶尔遇见贤妃娘娘身边的芳汀姑娘,还会下意识地躲着她走,总觉得愧对毓德宫上下。 但是汪德渐渐发现,皇帝陛下虽然表面上对万姑姑多有照顾,什么好东西都往晴雨斋搬,然而和仍旧如同往常、送去毓德宫的东西相比,这不过是九牛一毛。只不过大家被万姑姑的盛宠遮了眼,没有意识到罢了。 而且即使皇帝陛下偶尔去晴雨斋与万姑姑说说话,也从来不会在那留宿。 朱见深在批奏折,汪德侍立在一旁,不知不觉脑中就千头万绪,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站着干嘛”不过当他快要想到什么的时候,朱见深突然从奏折当中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吩咐道,“还不快去!” “是!”汪德一激灵,马上退出了正殿。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一闪而逝,但他却没有抓住它的尾巴。 皇帝陛下的心思可真是难猜。原以为他不过是交代自己一二、等自己有空了再去,没想到却是要自己立马就去!这万姑姑一受伤,皇帝陛下马上贬了吴才人,难不成,是真的和万姑姑...... 哎,也罢,奴才嘛,只要听主子吩咐行事便是。想那么多干嘛? 然而汪德觉得,这万姑姑也是可怜,不过受宠十多日,便遭了吴才人的毒手。仔细想想,这后宫争斗虽然可怕,然而像吴才人这样子亲自出手铲除眼中钉的情况,却极为少见。谁会这么没脑子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呢? 对啊,就算再怎么没有脑子,也不会在光天化日、当着众多奴仆的面行凶吧? 其实当初钱太后得知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便是有人故意陷害。 可是不管是在场的宫女太监,还是那后来赶到的连大将军,证词均都一致,将万姑姑推下湖里头的就是吴才人。而且经过查证,万姑姑与吴才人两人均是心血来潮去的八角亭,实属巧合。就算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也不可能将时间和地点掐的那么准,更无法控制吴才人和定妃的情绪与对话。 这吴才人,可算是折了。 不过这件事儿除了那吴才人行事鲁莽、为人蠢钝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皇帝陛下的坚决。当初这事儿传到宫外头,也有那死脑筋的谏官在朝上直谏,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怎可如此不顾体统,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宠幸那大龄的宫女也就罢了,可为了她而严惩风评一向很好的定妃娘娘,实在是太过了。 可是朱见深一个阴狠果决的眼神,就让那谏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时之间忘记了后面的话。 虽然是寒冬,然而殿里头可是温暖的很。但是这名谏官却觉得,皇帝陛下的眼神就像是把自己扔进了冰冷刺骨的大雪天里头,叫人既害怕又难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其实自打皇帝陛下将于冕召回京城开始,原本尚算平稳的朝堂就开始起了波澜。皇帝陛下不顾芥蒂、开始培养得用的人才,那么对于旧臣来说,尤其是那些个处在灰色边缘、不怎么磊落的官员们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除了以李贤等人为首的贤臣们尚会发表对于国事的见解和看法之外,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那些个平庸无为、得过且过的大臣们,本就不敢在朝堂之上说出反对皇帝陛下的话,生怕惹得皇帝陛下生气。 当初百官进言、宜早日立后,嚷嚷的最大声的也就这些个谏官。现在定妃出了事,好不容易有个胆子大的不退缩为定妃说话,也被皇帝陛下的威压止住了嘴。 但是若是就这么闭嘴,未免也太怂了。 “陛下若是执意如此,怕是要成了百姓口中的昏君......”那名谏官拼了最后一丝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那就如何?”皇帝陛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在意。 得......看来皇帝陛下这是铁了心,再说话,那就真的要没命了。 再也没人开口说过话。 “那定妃也真是蠢,万贞儿此时正是得宠之时,就算是没有损伤,定妃也绝讨不到什么好;更何况,万贞儿这回伤的,可不是一般的重.....”毓德宫里头,齐妃吃着王女史新制的糕点,向柏芷分享宫中最新的动态。 虽然一开始顾忌着万贞儿之事,可人家柏芷似乎真的是将整副心思放到了肚子里头的孩子身上,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去毓德宫探望几次之后,齐妃便能够坦然地与柏芷谈论万贞儿的事情了。 “改称为‘吴才人’了。”柏芷淡淡的纠正道。 “你倒是适应的极快。”齐妃苦笑着看着柏芷。 虽然她和那定妃并无交情,也不屑于她惺惺作态、为自己博取贤名的行为,但再怎么说,她都是和自己一起从选秀女开始走到现在的人。虽然自己并不稀罕宫妃的荣华,也早晚会离开这皇宫,但是这定妃一出事,突然就有了唇亡齿寒的感觉。 不管定妃这回出事,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现在的下场,却完全是由皇帝陛下一手促成的。这个男人,除了放在自己心尖上的女人,对其他人一向是能够狠得下心的。 想到这里,齐妃忍不住抖了一抖。若不是自己主动与他结盟,那么自己的下场,恐怕也不比那定妃好到哪里去。 柏芷看着齐妃突然陷入了沉思,脸上露出了既是同情又是害怕的神情,奇怪道:“怎么,你似乎挺可怜那吴才人的?” 齐妃这才回过神来。贤妃看她的眼神,虽然带着关切,可是也有试探。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直逗弄着的这只小白兔,开始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有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总觉得会看透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免让人惴惴。 倒也不能说她以前是在装傻,或者说是她突然变了。相处的次数多了,就会发现,贤妃或许本就如此。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迷迷糊糊的样子,但是人家心里头,恐怕对什么事情都清楚的很。且她自有其坚韧的性格,不轻易被人打败。 若说她的容貌仿若玉兰花一般娇美,那么她的性格,便像竹子一般坚韧。纵使像现在这样经历低谷,却仍不会害怕彷徨。人家现在的小日子,似乎过得还和以前一样好呢。 “你怎么了?”柏芷看着齐妃手里头拿着半块糕点,又有些愣愣的,便问道。 “没什么。”齐妃先是摇了摇头,可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二,“定妃成了吴才人,你似乎并不是很惊讶呢?” “本就是与我无关之人,自然不会有特别的情绪。”柏芷摇了摇头。 齐妃无端觉得有些失望。她总觉得,柏芷越是这样子,就越给人以高深莫测的感觉。 “只是......”柏芷认真地看着齐妃,“吴才人再怎么不聪明,若非精神失常,应该做不出这样子的蠢事。” “你是说......” “她恐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齐妃疑惑地看着柏芷:“可是......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到她呢?”万贞儿此次的情况,用堪堪拾回一条命来形容都不为过,自然不会是她和宠爱她的皇帝陛下动的手脚;钱太后就更不可能了;而周太后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样子的能耐。 “为何这么惊讶?”柏芷看着齐妃,嘴角勾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你应当清楚,这宫里头,除了本来就呆在这儿的人之外,还有其他居心叵测的势力。就算是宫里头的人算计不到吴才人,可难保其他的人不会。” 齐妃突然愣住了:“你......都知道?” ☆、第一一二章 齐妃一直拿在手里面顾不上吃的那块糕点终于掉到了地上。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的那股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贤妃的目光似乎能够看透自己,而是她本来就看透了自己。 可是这本来只是自己和皇帝陛下的秘密,她若是知道,不是有通天的神通,那就是皇帝陛下告诉了她! 想到这里,贤妃心里头涌上了一股奇怪的挫败感:自己可真是个傻子,人家明明什么都知道呢,自己却还上赶着去安慰她! 那块木头的惦记、皇帝陛下的信任,贤妃可真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这么看来,皇帝陛下现在对万贞儿的宠爱,八成也是烟雾了。 这么想着,齐妃看着柏芷的眼神都有些酸溜溜的了。皇帝陛下之前对贤妃的盛宠,她自问没有丝毫嫉妒,可是现在,却不由对贤妃生出了一丝艳羡。不仅是因为那两个男人对她的爱意,更加是皇帝陛下那份毫无保留、推心置腹的信任。 若是袁彬那木头也能对自己这样,那该多好? 然而柏芷却冲着齐妃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什么?”她这个无辜的样子让齐妃恨不得马上动手戳破她脸上的假面具!这只臭兔子,竟敢逗自己玩了,真是了不得了! 但是芳汀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呢,这丫头,一直就没有对自己放下过戒心,害怕自己欺负她家娘娘。 因此齐妃也就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柏芷:“你自己心里面清楚!”不过皇帝陛下应该没有把自己和袁彬的事情告诉贤妃吧,要知道,依皇帝陛下的性子,是压根不容许袁彬这两个字传到贤妃的耳朵里头,让她再想起这个男人的。 “唔,吃块糕点吧。”柏芷亲手拿了一块糕点递给齐妃,主动卖乖扯开了话题,“那现在吴才人怎么样了?” “哼,算你乖觉。”齐妃接过糕点,像是泄愤似的恶狠狠咬了一大口,在柏芷期盼的眼神里面咀嚼了好久,这才继续说道,“吴才人既然没有了妃位,自然就不能住在永和宫里头了。现在恐怕已经搬到重华宫的偏殿里头去了吧。”说起来这皇帝陛下也真是小心眼,为了不让自己有机会在袁彬面前泄露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东西,直接将那吴才人贬到了重华宫偏殿里,省得自己还在那里和袁彬见面。 皇帝陛下虽然杀伐决断又心思深沉,但是有的时候却又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促狭,和平时迷迷糊糊、实际心思澄透的贤妃还真的是绝配。 齐妃叹了一口气,自己都快被这两个人给气坏了!但是偏偏这两个主,自己谁都惹不起。 自己也就只能回宫欺负欺负栗绛了!实在是太心酸了。 却说那吴才人从永和宫搬到重华宫偏殿之后,就只有春丛还陪在她身边,其余永和宫的宫人又重新回到了尚宫局和二十四衙门,留待分配新的差事。 二十四衙门的人在整理永和宫内吴才人逾矩、无法再穿戴的衣裳首饰和收拾永和宫内的环境的时候,在后远处发现了一处小花房。里头不但有常见的花木,更是种植了好些珍稀、甚至是反季的花卉植物,不由让人啧啧称奇:昔日定妃娘娘的永和宫里头,倒还真是人才辈出。这栽培花木植物的手艺,就是在司苑局之内,也鲜有人能敌。只可惜吴才人脑子不清楚犯了事儿,不然的话,这永和宫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佳仆娇婢,那可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浅显的道理谁人都懂,吴才人又怎么会想不明白?只不过她当时实在是像着了魔、发了疯似的与万贞儿争吵打闹了起来,现在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事已至此,她剩下的也就只是无力的后悔罢了。 经过吴才人这事儿,宫里头反倒因此过了个安稳的年。就连除夕宫宴,也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原先那些隐在背后悄悄作祟的那些人似乎突然全都消声觅迹、无迹可寻了。 尽管如此,皇帝陛下也不敢放松,仍旧是每日偷偷通过暗道跑去毓德宫与柏芷相见,明面上还是对那卧在晴雨斋的万贞儿百般宠爱。 宫里头的风向瞬息万变。 虽然柏芷怀着身孕、又有太皇太后作靠山,宫里头的那些个奴才并不敢怠慢,但是他们心里面却很清楚,贤妃娘娘这下辈子,恐怕也就只能指望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了。 这贤妃娘娘肚子里面的孩子还生出来、万姑姑也卧病在床,两人均是没办法伺候皇帝陛下。可皇帝陛下对她们的态度如此迥异,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究竟谁才是皇帝陛下心尖子上的人。 要说皇帝陛下的品味也甚是古怪,放着年轻娇美的妃嫔不爱,连为自己怀着孩子的贤妃娘娘也不管不顾,偏要爱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万姑姑! 久而久之,就连太皇太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特意将皇帝陛下叫到了自己宫里头,好生训斥了一顿,勒令他一定要去毓德宫里头陪陪贤妃。人家贤妃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却只顾着宠爱那万贞儿,这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皇帝陛下被太皇太后训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在宫人眼里头,从寿安宫出来的皇帝陛下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去了毓德宫,呆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又黑着脸出来了。 这下子大家都有些同情贤妃娘娘了。男人的宠爱果然是靠不住的! 然而事实上,皇帝陛下只是作出了心情极差的样子,进了毓德宫之后就马上让芳汀将守在正殿里头的宫女全都赶了出来,自己好和柏芷说说话。芳汀已经惯为这两人作了掩护的,便也装作惊惧的样子带着小宫女们远远避到了廊下。 今日当值的樱草有些担心地看着正殿,目光似乎想要透过那厚厚的红木雕花门扇,看到里头的情况。 “芳汀姐姐,娘娘不会有事吧?”皇帝陛下气势汹汹而来,脸色有那么难看,她实在是担心皇帝陛下一个激动作出不利于娘娘和她肚子里孩子的事情。 看着樱草这担心的样子,芳汀心里头对她的芥蒂和怀疑稍稍褪去了一些。 “陛下虽然糊涂,可总不会那么没有分寸。”芳汀的脸上也露出了担心的神色。这句话,似乎是在安慰这些个小宫女,也像是在宽自己的心。 可实际上,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这皇帝陛下也太会演戏了,瞧将这些小丫头给吓的! 而柏芷原先正觉得无聊,在正殿里头看话本子,皇帝陛下突然闯了进来,还一副要和自己好好谈谈的样子,让她一下子懵了。 不是说近期之内不会光明正大地来毓德宫里头瞧自己的么? 她这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的呆呆的样子,看在宫人眼里头,就成了茫然、不知所措。 哎,娘娘可真是可怜。尚且怀着皇帝陛下的孩子呢,皇帝陛下就这么没有良心,一脸问罪地走了进来。 待到芳汀带着宫人们尽数退下之后,柏芷这才疑惑地出声:“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皇帝陛下透过雕花木扇上头的窗纸,看了一下殿外。确定宫人们都走远了,他才在柏芷身边坐下,也不避讳,拿起柏芷的茶盏就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冲着柏芷笑了笑:“太皇太后把我叫到寿安宫好好教训了一顿,让我一定要来毓德宫陪陪你。” “太皇太后?” “想来她老人家也是看不下去了吧。”虽然太皇太后不像两宫太后一样在立后一事上头冲着皇帝陛下指手画脚,但是她从五台山刚回来的时候,就与皇帝陛下深谈过。她的心里,是希望皇帝陛下能立柏芷为妃的。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表面上如此冷落柏芷,就连太皇太后也有些坐不住了。今日也是,直到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才将皇帝陛下从寿安宫里头放了出来。 柏芷点点头,继续低下头看自己的话本子。 “芷儿在看什么?”皇帝陛下原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在大白天到毓德宫里头来一趟,芷儿肯定会很高兴。谁知道她面上淡淡的,光顾着做自己的事情,心里面顿时就不高兴了,“怎么都不理我?” “嗯?”柏芷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不是在跟你说话么?” 哪有在跟自己说话啦!皇帝陛下凑过去看柏芷看的那本册子,看到是之前自己命人从宫外带回来的话本子之后,十分无奈:“芷儿,在你眼里,我还没这本话本子好看么?”他一把抢过那本话本子扔到了地上:“不准再看了!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柏芷无奈地看着耍无赖的皇帝陛下:“陛下平时都不来陪我,那我就只能看话本子解解闷了。” 这话说的原先气鼓鼓的皇帝陛下一下子泄了气。 他自己也知道,让柏芷受委屈了。他现在无法光明正大地前来毓德宫探望柏芷,只能在晚上偷偷前来,说上一会子的话再马上回乾清宫。不但没办法好好照顾怀着身孕的柏芷,反而影响了她正常的休息。 皇帝陛下突然后悔起来,当初为了收拾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奴才、害怕他们伤害柏芷,而装作冷落柏芷。 他把柏芷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头:“芷儿,我错了。” ☆、第一一三章 柏芷摇了摇头:“陛下也是为了我和孩子的安全着想。” 可是因为害怕他们伤害芷儿,就冷落芷儿,不管对自己、还是对芷儿、甚至是那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皇帝陛下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他甚至生出了想要放弃这个计划的想法。 为了那些个死奴才,就舍弃陪伴、照顾孕中辛苦的芷儿,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但是事已至此,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看着皇帝陛下左右为难的样子,柏芷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只手,清俊而宽大、干燥而温暖。在自己刚刚进宫、茫然无措的时候,这只手牵住了自己,为自己拨去了一路的荆棘坎坷、为自己抚平了青云之路。 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她未必能帮助他什么,但却能够保证不拖他的后腿。 “只要能够一直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走下去,就很好。”柏芷露出了清浅的微笑,比起初初进宫时候的懵懂和害怕,她的笑容里面多了坚定和勇气。只要他一直陪着她,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皇帝陛下难得听到贤妃娘娘的情话,耳根子一下子变红了。他情不自禁地去看柏芷,哪知道柏芷也正笑着在看着他。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好,看着柏芷的眸子亮晶晶的,想要就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不去想其他烦心的事情。 他的父皇、叔叔,都有过心仪的女子,可却从未与心仪之女子如此相知相爱、心心相映。他们甚至为了所谓的社稷、所谓的大明江山,牺牲了心仪之人。 他们不是没有能力护着心仪之人,只是选择了更加舒坦的道路。锦绣江山,不过是躲避的借口罢了;更何况,这江山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皇帝执掌天下杀伐,如何不能护下心爱的女子?他们不过是懦弱罢了。 “陛下,为什么最近都不给我送话本子来了?”在这极好的气氛里面,贤妃娘娘开口问了这个煞风景的问题。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很好么?”皇帝陛下不开心了。明明好像更加惦记话本子! 柏芷突然听出了皇帝陛下话里头的醋意,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笑了出来:“陛下,你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还跟话本子过不去,羞不羞呀?” 皇帝陛下才不理会贤妃娘娘的打趣呢,他轻轻抚上了贤妃娘娘隆起来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咱们的孩子着想。你老是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教坏了他怎么办?将来这大明江山,可是要交到他手里面的。” 柏芷没有因皇帝陛下说要将这大明江山交给自己肚子里头的孩子而感到惶恐,也没有担心自己肚子里头怀的如果不是男孩,恐怕要叫皇帝陛下失望。这个时候,她想起的是刚刚怀孕、他与自己行亲密之事时的厚颜无耻的言论。 这个男人......柏芷觉得自己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陛下就这么确定我怀的是小皇子?”柏芷突然想要逗逗他。 “唔?”皇帝陛下表示自己还没有想过另外的可能呢,“不然呢?” “万一是个小公主呢?”皇帝陛下心还真是大,想法还真是胡闹呢。柏芷突然担心起万一自己生了个小公主,他可该要失望了。 “如果是个小公主,那也很好啊。”皇帝陛下表示并不介意,反而更加热络地凑到了柏芷面前、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那咱们就只能继续努力努力、早日给她生一个小弟弟了。” 就知道自己比不过皇帝陛下的厚脸皮!在皇帝陛下的坏笑和暧昧的眼神里面,柏芷忍不住偷偷别开了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脸红了。 看着自家芷儿脸红的样子,皇帝陛下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呵,自己还制不住你?! 这个自得的想法一冒出来,荒唐的行为就开始止不住了。皇帝陛下突然低头在柏芷的脸颊上恶狠狠地亲了一口,甚至发出了响亮的声音,骇的柏芷马上转过头来盯着他! 皇帝陛下是不是有病?! 但是这还不算完,皇帝陛下把柏芷的身体扳正,强行与她面贴面、眼对眼、鼻子碰鼻子:“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惦记着话本子。我真担心等到将来孩子出生,你的心里就更加没有我的位置了。” 柏芷眨了眨眼睛,皇帝陛下也跟着眨了眨眼睛。柏芷往后退了退,皇帝陛下又赶紧贴了上去。柏芷无奈地笑了。她轻轻地吻上了皇帝陛下近在咫尺的唇,想要堵住他这些小孩子气的话。 再说下去的话,她都替他感到脸红。 皇帝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小气,又这么无赖的呢? 真是拿他没办法。 原先只是想要安抚他情绪的一个浅尝即止的吻,却让皇帝陛下掌握了主动权,变成了唇齿交缠的缠绵深吻。 许久,皇帝陛下才离开柏芷的唇。他看见柏芷闭上了眼睛,眼睫毛在轻轻地颤抖,像是一只娇怯的蝴蝶,在轻轻扇动自己美丽的翅膀。他又低头轻轻地吻上了柏芷的眼睛。 真的不是自己小心眼,只是柏芷这么美好,他忍不住想要让她全部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容不下她去看其他的人。 她只能是他的! 不过......若是她和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就勉为其难、分给他一点点的关心好了! 想到这儿,皇帝陛下轻轻地抚了抚柏芷隆起的肚子:你可要在芷儿的肚子里头快快平安长大,等你出生之后,朕和你母后,会给你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若是男孩,便许你这锦绣江山;若是女孩,便许你恣意一生! 芷儿和朕的孩子,当得起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然而眼前仍有阴霾。 皇帝陛下和柏芷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为了不惹人怀疑,只能又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毓德宫。 芳汀重又带着其他小宫女们回殿里头伺候着,却发现了自家娘娘原先在翻阅的话本子被远远扔在了地上。 趁着芳汀亲自去捡那话本子的时候,其他的小宫女们纷纷交换了眼神:看来皇帝陛下方才在殿里头动怒了呢,将娘娘的话本子都扔出了老远!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们又小心翼翼地去看自家娘娘的神情,但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越过了严冬、进入了暖融的春日。柏芷的肚子也开始越来越大了。 惊蛰一过,尚宫局和银作局分别送来了春天的新制衣裳和新的头面首饰。 许是为了应和春日之景,银作局送来的两套头面分别以雨水、飞花为题,其中一支飞花簪尤得柏芷的喜爱。这支飞花簪的珠花花枝以金线为骨架,其上穿结珊瑚雕刻小花蕾,花蕾中央贯穿极其细小精致的宝石玉珠作那花蕊。花枝错落有致地固定于簪头,又垂下无数宝石玉珠刁成的小花瓣流苏,深浅莹然、摇曳生姿。 因为实在太过喜欢,银作局将这飞花簪一送过来,柏芷便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恰巧这日齐妃前来探望,看见柏芷头上这支花簪别致,便忍不住细细打量了许久。柏芷一垂首、一抬头,那些花瓣流苏便跟着摇曳摆动、别致极了。 齐妃在柏芷跟前一向是口无遮拦惯的,便带了些眼红道:“还是尚服局懂事,知道咱们皇帝陛下最心疼的是谁,送来了这么别致的簪子。” 柏芷摇了摇头:“这是今年银作局送来的新样子,据说是宫外最流行的新样子,银作局的工匠用了上好的材料照着图纸做出来的。” “银作局?”齐妃闻言惊讶,“银作局送到我宫里头的和往日里送来的寻常头面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啊。” 齐妃说完这句话,自己都发现了不对劲。银作局! 她急急忙忙又去打量柏芷头上的那支飞花簪,那飞花簪做的极其精致,就连花枝上头花蕾里面的宝石玉珠,都还会盈盈颤动,甚至就像真的花蕊那般,带了莹然的反光,就像要落下花米分一般。 齐妃眨了眨眼睛,她看见真的有极其细微的花米分从那宝石玉珠作的花蕊间缓缓散入空气中!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闭了闭眼睛之后再看,却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那珊瑚花瓣中间小小的缝隙里面,真的在轻轻掉落极其细微的米分末。若不是午后正殿里头的阳光正好,甚至能够看见人脸上若有似无的汗毛,否则这么细微的米分末,根本无法被人发现!更何况,一般人见到这飞花簪,都会被那深深浅浅的飞花流苏吸引,哪会仔细看那簪头花枝上的花瓣花蕊?! 这可是不得了了!齐妃一把将柏芷头上的飞花簪掠下,吩咐一旁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芳汀:“快去请太医!” ☆、第一一四章 柏芷最先反应了过来,这个时候,齐妃已经拿着那簪子退到了她十尺以外。 “这支簪子有问题?”柏芷问齐妃。 齐妃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又看着芳汀:“还不快去请太医来瞧瞧你家娘娘?!” 芳汀虽然不喜齐妃,但见到她这煞有其事的样子,不敢怠慢,马上让底下的小太监飞奔到太医院去请太医,她自己则是折回正殿,按着齐妃的吩咐,将那支簪子先好好地保管了起来。 在太医来之前,齐妃和柏芷都先收拾了一番,甚至换过了一身干净衣裳。 正殿里头伺候着的宫女们急急将正殿洒扫了一遍,然后也各自下去换衫了。幸而栀子和琉和今日不在正殿当值,出事之后急急补上了芳汀的空缺。 等到皇帝陛下收到消息赶到毓德宫的时候,太医已经为柏芷请过平安脉、正在正殿里头检查那有问题的飞花簪。 皇帝陛下不顾太医和其他宫人们的请安,急急进了寝殿里头。此时柏芷正躺在床上,整个人都被盖得严严实实、只顾出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朱见深的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坐到床边帮柏芷把被子往下拉些,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觉得怎么样?难受么?” 柏芷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地指着齐妃:“太医说我没事儿,齐妃让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自己又不是冰人,她还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自己会化了。 虽然知道这是齐妃的好意,但柏芷觉得她也实在是太夸张了。本来自己吃完饭以后还没出去散步,齐妃就过来拜访了。现在莫名其妙地躺在了床上,觉得胃反倒是有些难受。可是谁都不听自己的话,一定要自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看着柏芷难受的小眼神,朱见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等我问过太医以后确定你没事儿再说。” 柏芷乖乖点了点头,朱见深这才转过头问坐在寝殿里头的齐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时候齐妃已经恢复了淡定,她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要等太医检查完那支飞花簪之后才能知道结果。”但是银作局再加上飞花簪花蕊之上莫名其妙的细微米分末,她已经确定了这里头肯定有问题!现在就等着太医的最后结果了。 听到“银作局”这三个字,朱见深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些狗奴才! 但是寝殿里头除了他并柏芷、齐妃之外,还有其他的宫人,他这才忍住没有说话。 太医的检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那飞花簪里头含着的细微米分末,乃是一种极其慢性的□□,对孕妇有极大的害处。虽然歹毒,但是从孕妇吸入、到发作,有漫长的潜伏期。等到这飞花簪里头的药米分都被柏芷吸入到她的胎儿出问题,这些米分末早就消失殆尽,就是要查,也查不出来。 而且这米分末不止在这飞花簪里头有,在另一套头面的悬雨簪里头也有。这两支簪子做的极其别致,也难怪柏芷一眼就爱上,且马上就佩戴了飞花簪。 下药之人的心思,真是既缜密又歹毒! 朱见深知道结果之后简直暴跳如雷!银作局的这些狗奴才,可真是心肠歹毒!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不表现出对柏芷的喜爱和对她肚子里头孩子的欢喜,银作局的狗奴才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把手伸到毓德宫里头。他真是太天真了! 毓德宫里头吃的用的全都由栀子把关,可没想到千防万防都没有防到银作局的这一招。在女子最喜爱的首饰上面下手,实在是防不胜防! 朱见深一阵害怕,若不是今日齐妃来访,恰巧听到“银作局”而提高了警惕、发现了这支簪子的问题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光是想到这里,他的心现在还在剧烈地跳动,实在是一阵后怕!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皇帝陛下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对于银作局那帮奴才,实在是太过仁慈了!决不能姑息养奸,允许那帮奴才伤到芷儿! 他劝慰了柏芷好一阵子,才带着银作局送来的那两支有问题的簪子回了乾清宫、宣那袁彬觐见。 朱见深对着袁彬交代了事情始末,便让袁彬去银作局捉拿一众人等!并且吩咐袁彬,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他们做的事情及幕后的同党一起给问出来! 他原本担心无法将这批奴才一网打尽,这才隐忍多时,欲与齐妃联手,将银作局大人在宫里头的其他同党一起给查出来。但是还没来得及查出他的同党,他却已经对柏芷下手了! 他已经触到了皇帝陛下的逆鳞,皇帝陛下宁愿遗漏掉一个两个、日后再查,也要先将有问题的奴才全部给处决了,以儆效尤! 他心尖子上的人,自己都不舍得碰一根头发,岂容这些奴才这般算计?!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执行此命令的还是心中曾经惦记着柏芷的袁彬? 银作局大人很快被抓了起来,锦衣卫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老宅,里头竟然有数十个长相清秀、约莫十来岁的女孩子正在进行训练。细查之下,原来他这么多年来在银作局培植了一帮得力的手下,不仅贪污了银作局的采办银子,更是用这些银子培养了一般死士、四处搜罗七八岁、长相清秀的孤女进行训练,借着选秀将她们混入宫中。 具体混入宫中的宫女名单仍在审问搜寻,但是锦衣卫查出来的这些事情仍属浅显,朱见深已然知晓。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银作局大人在宫中是否有其他的同党。 锦衣卫的刑罚再怎么残酷难捱,银作局的大人也是拼死缄口不言,最终只在其左膀右臂的口中得知了这些年来混入宫中的宫女的名单所在和帮助他们将这些宫女安插在各宫之人。 令人惊讶的是,那竟然是主管尚宫局的尚宫大人!在调度后宫宫女并女史的尚宫大人的帮助下,银作局大人得以将自己的人安插到想要的地方,以实现自己的计划。 朱见深急急下令命锦衣卫审问尚宫大人,但尚宫大人却说自己只在宫女调度一事上使了力,至于其他谋害皇嗣之阴谋,全都没有参与。 她虽是尚宫大人,可尚宫六局之中自成派系、并不全都是她的人。想要平衡已是费尽心思,自然不敢再多做手脚谋害皇嗣,白白惹人猜疑。她能做的,也就是在调派宫女的时候出点力而已。 而此时银作局大人已在锦衣卫天牢中自尽,这条线索似乎就这么断了。 彻查名单上头的宫女,竟发现银作局大人心思如此深沉,将自己的人都分散在了后宫各位主子的宫里头。虽然不是一二等大宫女,但假以时日,恐怕就能够接触到主子身边。 柏芷当初宫里头的人已经由皇帝陛下清理彻查过一回,所以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莫说是两宫太后的慈宁宫和寿康宫,就连乾清宫的粗使宫女里头,竟然也都有他的人!而齐妃的宫里头就更多了,除了栗绛已被齐妃策反,那名唤作秋莲的二等大宫女并其他一些粗使宫女,也都是银作局大人的人! 这结果给朱见深敲了一记大大的警钟! 虽然银作局大人钻营时间尚浅,他的人地位尚且低微,可宫中宫女一旦入宫、若非遇到特赦出宫,就一定会在宫里头伺候着、直到死去。若是假以时日,这些人可会形成了不得的势力、渗透到宫中贵人身边。 处理掉这些人之后,皇帝陛下去了永宁宫里头找齐妃。 这似乎是他头一回踏足永宁宫,可为的却是决定她的去向。 当初以自由为条件,齐妃与皇帝陛下一起合作,试图破碎银作局大人的阴谋、摆脱他的操控。如今银作局大人已死,齐妃也不必再呆在宫里头了。既然当初答应了她会许她自由,皇帝陛下自然会说到做到。 可是此时齐妃却突然犹疑了。之前在银作局大人的操控下,她无数次想要出宫,可如今真的可以出宫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天下虽大,可若是出了宫,还能够再见到那个男人么? 朱见深见齐妃犹疑,打趣道:“怎么?如今反倒不舍得离开了?” 齐妃突然问道:“陛下,若是我出了宫,那这后宫里头,可就只有贤妃一个妃子了。您又要怎么交代我的离开呢?”当初的三妃,如今只剩贤妃,恐怕两宫太后会借此机会选秀充实后宫,到时候,又是一番麻烦。他是仍要盛宠那万贞儿,以此为由拒绝,还是如何? “不是还有那吴才人么?”朱见深毫不在意地笑笑,“你什么时候开始操心这宫里头到底有多少宫妃了?你自管自离开,朕自有办法。”这并不是难题,找个擅长易容的死士过来继续在这永宁宫中扮演齐妃便是。 齐妃没有立刻应下:“陛下再给我些日子想想吧。” 朱见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答应了。其实念着齐妃发现了那飞花簪的古怪、保护了芷儿和孩子,若是她开口,自己不介意再给她一个恩典。 那袁彬,已过而立之年、至今未婚。 自己一向是个知人善用、体恤下臣的好主子,袁彬孤苦一人,也是时候给他赐婚了。 ☆、第一一五章 皇帝陛下走了之后,齐妃一个人坐在永宁宫正殿的主座上头,思绪万千。 栗绛从廊下进入正殿,看到的便是平日里头极有主见的齐妃娘娘一脸茫然、似是被抛弃了的样子。 前些日子银作局大人因谋害贤妃娘娘和其肚中的皇嗣而入狱处死、连带着尚宫局的尚宫大人也被牵连处死,这在朝堂和后宫之中都不是秘密。不仅如此,各宫里头伺候着的奴才们都发现和自己一起当差的几个宫女突然悄悄消失了,就连永宁宫里头的宫女也消失了好几个。虽然这些空缺很快就被新的宫女补上,但是却更加让宫人们感到害怕。 即使不知道这些消失的宫女与银作局大人一案的具体关系,但其联系是□□不离十的。皇帝陛下虽然没有把这件事情摆到明面上,暗中处置了那些个犯事的宫女,但却让人更加觉得可怕。任谁突然发现和自己一起当差、甚至是住在一起的宫女悄无声息地不见了、且没有一丝痕迹可循,都是会觉得胆战心惊的。这后宫虽说应当是女人的天下,然而恐怕皇帝陛下却从未放松过对后宫的关注和操控。否则焉能做到如此悄无声息地处死这些宫女? 一时之间,莫说是底下的这些宫人,就是宫里头的主子,也不敢小觑皇帝陛下对后宫的掌控和雷厉风行的手段。 说到底,这后宫虽是女人天下,但这些女人,可都指望着皇帝陛下过活呢。 其实自银作局大人出事开始,栗绛就十分惊恐。若说这宫中和大人关系最为密切的,除了自家主子和自己,还会有什么什么其他人呢?待到那些个小宫女偷偷消失,别人不知缘由,栗绛可是清楚的很。那些人,恐怕就是大人安排在宫中的其他亲信吧?只不过不知道他竟然连自己也信不过,在这永宁宫当中安插的人尤其之多。 但是比起莫名的愤怒,她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更担心皇帝陛下会发现自家主子的真正身份。虽然从一开始不情不愿的辅佐到后来的被迫投靠,她都处于被动的位置,然而齐妃娘娘除了说话让人难受些、喜欢逗弄人之外,也算是个不错的主子。 自己本就是贱命一条,自打入了这宫,便已经下了赴死的决心;然而齐妃娘娘却不同。若不是因为银作局大人的滔天野心、想要让自己的女儿成人间最尊荣之女子,齐妃本可以肆意地活在宫外。 说到底,她和齐妃,本就是两种人。 她是为了母亲和妹妹的生计、这才上了银作局大人这条船。虽说银作局大人野心勃勃、视她们这些下人的命低微如蝼蚁,可到底也是在乱世里头救了自己一家人;而齐妃本该是银作局大人家里头的千金小姐,却偏因为父亲的无边野心而入宫为妃。假造身份、罪人之女,若是她的真实身份被发现,恐怕下场该比自己还惨,牵连的人还会更多。 栗绛心里头揣着这样的担忧,就连平日里做的极好的差事,都出了差错。 但是齐妃却反过来安慰她,让她不必担心。早在她违背银作局大人的命令、拒绝谋害贤妃肚子里头的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和银作局大人彻底划清了界限。她是她这边的人,自然不会有事。 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仍旧过得提心吊胆,但似乎等到这波风浪过去,皇帝陛下都没有惩处自己和齐妃娘娘。 不知道自家娘娘用了什么方法,但栗绛心里头隐隐觉得,怕是她和皇帝陛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这后宫里头,能保住一个妃嫔的,根本就不是两宫太后这所谓的靠山,而是皇帝陛下。 今日皇帝陛下亲临这从未涉足的永宁宫,更是将正殿里头的宫女都赶到了廊下,栗绛就知道,怕是皇帝陛下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同自家娘娘说。 比起廊下那些莫名其妙兴奋、以为皇帝陛下总算是要宠幸自家娘娘的小宫女,栗绛心里头却是清楚的很:怕是仍旧和银作局大人一事有关,皇帝陛下才如此郑重其事。 可是现在看自家娘娘这一脸怅然若失、孤独无援的样子,也不知道方才皇帝陛下究竟与娘娘说了些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栗绛却不敢问齐妃了。她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于是乎等到齐妃从自己的千头万绪中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栗绛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惊惶样子。齐妃扯起嘴角笑了笑:“啊,栗绛啊,你今日怎么如此安静,我还以为这宫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呢?” 不对劲,很不对劲!今日娘娘竟然自称“我”而非“本宫”!更遑论她嘴角的那丝笑意那么勉强,就是傻子,也知道她不对劲了! “娘娘......您...没事吧?”栗绛的声音也颤悠悠,她问的可不单纯是齐妃的前途,还有她自己的未来啊! “没事。”齐妃敛去了嘴角那丝勉强的笑意,突然问栗绛,“今日十几了?” 好好的,娘娘问日子干什么!?栗绛的心里又是一跳! “十一了......”她忍不住去看齐妃的神色,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齐妃的脸上闪过惆怅,又闪过庆幸,最后轻声低喃道:“还有两天......” 栗绛听清楚了齐妃的低喃之后吓了一大跳:还有两天!?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还能再活两天......栗绛突觉双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还有两天,便是那人在宫中例行巡逻的日子。总算,还可以在离宫之前见到他。 齐妃心中稍定,抬头去看栗绛,却发现对方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她觉得奇怪:“你怎么了?” “娘娘......”栗绛的声音里面带着哭腔,眼泪已经划过了面颊,“奴婢家中的母亲和妹妹......可会无事?”大人的势力已然瓦解,可难保锦衣卫的人会顺藤摸瓜找到他们。 “他们好好的出有什么事?”齐妃看着栗绛一脸赴死的壮烈表情,摸不着头脑,“我不是跟你说过,你母亲和妹妹开了个小绣铺,日子过得不错么?难不成,你以为我一直是骗你的么?” 齐妃觉得纳闷,自己在这丫头心里面就这么没有信用?她安抚栗绛:“若是你不相信我的话,再过几日,便能亲眼见到她们了,到时候自知我没有骗你。” 齐妃的本意是等到栗绛出了宫,就可以见到家人了。可这话听在栗绛耳朵里,却又是别样的意味。她一下子匍匐着爬到了主座边上,抱住了齐妃的腿,声嘶力竭道:“娘娘,您可是答应过奴婢会好好照顾奴婢的母亲和妹妹的!奴婢死了不要紧,娘娘可得放过她们......”一时情急,她连宫中的忌讳也不顾了,“死”字脱口而出。 齐妃无语地看着栗绛:“你这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再过几天不就能出宫了么?” “嘎?”栗绛没回过神来,“您说什么?”出宫? “我是说,过几天就能出宫了。”齐妃甩开了栗绛抱着自己小腿的双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真的么!?”大悲大喜之后,栗绛的精神已经被击溃了。她伏在地上,不敢置信地向齐妃确定道。 “骗你干什么?”齐妃白了栗绛一眼,“不过这个,可是个秘密。你我离开之后,这永宁宫里头的齐妃还会一直呆在这里,你明白么?” 栗绛傻傻的点了点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如何就能出宫了? 以往齐妃念叨着总有一日能带着栗绛出宫的时候,她觉得这不过是痴人说梦。只是齐妃毕竟是主子,她才没有说破。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出宫了,这简直比她入宫以后做的每一个美梦都要来的美满! 栗绛愣愣地跪坐在了地上好一阵子,这才恢复了冷静。 看来自家娘娘果然和皇帝陛下做了了不得的交易,不但能让她们在此次风波中全身而退,更能够得到出宫的恩典!这也难怪乎自家娘娘一直有恃无恐地与那袁大人相会,恐怕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在这宫里头久呆! 栗绛总算是把这么久以来齐妃看似惊世骇俗、胆大包天的一个个举动给串了起来,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 呀,自家娘娘,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不过这么一来,自己自以为娘娘对袁大人的特殊感情,想的可对?栗绛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往往于惊险处峰回路转,既让她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再小看齐妃心中沟壑。 “不过......”齐妃吩咐栗绛,“出宫之前,你要陪我去见一个人。” “是,但凭娘娘吩咐!”只要能出宫,莫说见一个人,就是十个、百个,都没有问题。 不过,放下心来的栗绛又忍不住猜测:娘娘要见的那人,可是袁大人? ☆、第一一六章 连日以来提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地放回了肚子里,再加上突然能够出宫的喜讯,栗绛一不小心忽略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自己娘娘每月总有那么几次会装扮成小宫女于夜间出去、深夜才会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突然出现在永宁宫的正殿里头;又比如说,自家娘娘一直惦记着的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非是栗绛记性太差,而是有时候,无知才是福。只要能够出宫,这些都不重要。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二月十三那日,栗绛发现一向不会早起的齐妃一大早就自己起身妆扮了起来。临近午时的时候,她似乎是算准了锦衣卫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一般、带着自己候在了乾清宫和六宫之间的夹道尽头的那棵海棠花树下。 现在正是春和景明之时,花树上头的叶子嫩绿,叶片间钻出了细小的海棠花梗,花苞娇憨地挂在花梗之上,更有心急的花朵已然先同伴一步悄悄绽放。 精心妆扮过的齐妃往这春日美丽的海棠花树下一站,却是人比花娇。栗绛有些惴惴地站在自家娘娘身边,心里头又开始盛满了担忧:就算是要见袁大人,也不该在这儿吧?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娘娘在重华宫偏殿内与袁大人相见真的还算理智。 这个念头一处,栗绛都恨不得狠狠地赏自己两巴掌:跟着这位不靠谱的主子,自己的想法也都变得荒唐起来! 正当栗绛在心中忏悔之时,她们正对着的方向,一对锦衣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走来,带头着玄色罩甲并同色披风、形容古挫、神色冷漠的正是自家娘娘久候的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过来,齐妃就已经淡然地向着那支锦衣卫迎了过去。 迎面相遇,袁彬带着锦衣卫的侍卫们低头向齐妃请了个安,然后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可齐妃今日等的就是袁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 她径直走到了已经退到一边的袁彬跟前,抬起头直视着他、趾高气扬道:“本宫有话同大人说。”此言一出,不止是栗绛,就连跟在袁彬身后的那些锦衣卫都惊呆了。 这位娘娘和自家大人很熟么?怎么在光大化日之下毫不避忌地和大人搭话?可是看齐妃高傲严肃的样子,他们又生不出旖旎和轻慢之心。 这位娘娘,似乎真的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家大人说一般。 袁彬深深地看了齐妃一眼,喉结微动,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又鬼使神差般地咽了下去。 他回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属下们,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阴鹜可怕,原先有些疑惑、但又兴致盎然地打量着齐妃的这帮锦衣卫们全都灰溜溜低下了头:哎呀,大人的眼神好可怕!被他这么一瞧,只觉得后背冷嗖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叶霖,你带着他们先去巡逻。”袁彬吩咐一向沉稳的叶霖。 叶霖点头应下,带着好奇心旺盛的一帮锦衣卫小伙子们走远。 “哎呀叶子,那位娘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这么大咧咧就拦下了大人?”叶霖旁边的洛索十分好奇,“宫里头的规矩不是很严的么?” 叶霖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洛索:“你既知宫中规矩严格,就应该闭上你的嘴好好巡逻才是。” 洛索本来还想和叶霖八卦一二,无奈这位油盐不进,他只得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再说话。其余同样好奇的锦衣卫们看见带头的洛索也被叶霖训了,全都乖觉地不出声了。 待到自己的属下们走远,袁彬复又看着齐妃:“娘娘有何事?”他又扫了一眼跟在齐妃后头、有些怯怯的栗绛。栗绛被他冷凝的目光一扫,心里头一抖,马上低下了自己的头、默默退离到了七八尺以外。 齐妃却一改之前的高傲,轻轻道:“往后恐怕无法与大人相见了。”明明是逾矩的话,但是在齐妃口中说出来,莫名添了几分离愁与情丝。 袁彬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本该如此。”虽然不知道齐妃是安着什么样的心思接近自己,可两人私会之事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不管是对她还是对自己,都不是什么好事。 袁彬没开口之前,齐妃一颗心跳的极快,似乎是在期待些什么。然而听到袁彬这刻板无情的回答,她突然泄了气。 是啊,自己真是傻,在期待什么呢?恐怕对于袁彬来说,自己这句话反倒是让他解脱了吧。 她本来是极其自信肆意的性子,但是遇到这个男人,却无端变得胆小怯懦、甚至卑微起来。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她自己。 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话,只静静站着。齐妃看着地面,袁彬的目光则越过齐妃、看着那棵已经绽出花骨朵的海棠花树。相信不出几日,便会争相开放、慵蘼灿烂。然而再好的景致,也属于这皇宫。他不过是皇帝的奴才,在这宫中办差,偶尔经过、能瞧上几眼此等美景已是幸运,实在不该肖想什么。 空气中仿佛带了涩,要把春日暖融的阳光都给凝结起来。齐妃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如此,大人保重。”她重新抬着头,面色平静地看着袁彬。 袁彬也收回了自己看着海棠花树的目光,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互相一点头,齐妃便带着栗绛离开了。 紧紧跟在自家娘娘身后,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栗绛心里虽然庆幸、但更多的是疑惑:这就完了? 之前在海棠花树下候了那么久的时间,恐怕这是自家娘娘最有耐心的一次了。但不过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已经从那里离开,甚至自己都没怎么听见她和袁大人的谈话。 不是自己耳力不好,而是他们根本就没说什么。 这两个人,可真是有些奇怪。 娘娘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但是看着齐妃满脸的苦涩失意,栗绛就在嘴边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 两日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又到了花朝节。这日晚上,在靠近御花园旁的宴会厅内,亦是举办了花朝晚宴。 自不顾后宫和前朝的压力盛宠万贞儿、贬斥丁妃之后,朱见深帝王之威日隆。便是今日,当那脸色苍白、身形虚弱憔悴的万贞儿翩然而至、坐到了宴席上座之上、堪堪位于齐妃的下首,也无人敢指摘一二。 就连一向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竟也熟视无睹,任由万贞儿以妃嫔身份出席晚宴。倒是那被贬到重华宫里头的吴才人,虽说尚顶着个“才人”的封号,但已经被打入冷宫,与今年的花朝晚宴无缘。 可虽说如此,在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面前,也无人敢去奉承那万贞儿。大家只当万贞儿是透明人,虽然她仍旧坐在席上,除了伺候着她的昔如之外,并无人与之交谈。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柏芷的肚子上头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柏芷:“贤妃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吧?” “回太皇太后,正是如此。”柏芷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宫中又该添一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了,哀家可盼到这一天了。”她话锋一转,看着朱见深,“贤妃为皇帝孕育皇嗣,可是辛苦的很。皇帝可不能亏待了贤妃,惹得贤妃伤心啊。” 朱见深恭敬地答道:“太皇太后所言极是,等到贤妃肚子里头的孩子生出来,朕自然不会亏待她。”他侧头去看柏芷,在大家都看不见的角度勾勒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太皇太后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便不再多言,兀自去看下头婀娜婉转、摇曳身姿的舞娘的舞步。 她不说话了,两宫太后如何敢说其他的?尤其是这两位前些日子都在皇帝陛下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心里头还是有气呢。 钱太后暗暗打量坐在自己斜对侧的柏芷,只见她认真地看着下头的歌舞,偶尔露出笑意,隐约可见脸颊上头浅浅的梨涡。因着正在孕中,所以养的极好,已现丰腴美态。与那苍白憔悴的万贞儿一比,柏芷就像是灿烂盛开的琼花,圣洁美丽、雍容大方,而万贞儿却像是荼蘼已过的昨日黄花。 钱太后怎么都想不明白,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是贤妃现在有了身孕无法伺候他,可他也不该放着贤妃和皇嗣不顾、去宠那徐娘半老、渐显老态的万贞儿。撇开年纪不谈,光看容貌,贤妃也比万贞儿好上不知几百倍。皇帝可真像是着了魔一般。 想到这儿,钱太后又去看那万贞儿。虽无人理她,可她也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微微慵懒地眯着眼,看着下头的歌舞。 这女人,脸皮也是够厚的。 她青春少艾、年轻貌美之时,皇帝不过还是一个婴孩;如今她姿色渐衰、徐娘半老,却仍旧野心勃勃、怀了青云直上的心、不顾体统地去勾引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真是妖妇! 现在吴才人已不堪大任,若有谁能将皇帝从荒唐昏庸之路上拉回来,也就只有曾经受宠过的贤妃了。若是她此次诞下皇子,再进位分,那么这皇后的位子......恐怕也只能交予她了。 说到底,钱太后还是希望皇帝能成为一代明君,不负英宗之期望。就算她再怎么不喜欢朱见深也好,这毕竟是当初英宗亲自选定、一手栽培的储君。 ☆、第一一七章 众人各怀心思,晚宴总算结束。皇帝率先起身,不顾众人不满的眼神,先行送万贞儿回宫。待到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起身之后,芳汀也扶着柏芷起身。这晚宴进行了两个时辰左右,柏芷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即使坐着,也已经十分疲倦。 太皇太后偶然间回头,看到柏芷高高隆起的肚子,突然间觉得有些惊讶:“贤妃这肚子,怎么已经这么大了?”柏芷今日身着宽松的大衫礼服,因着衣服宽松、再加上一直坐着,也没人发觉异常;然而现在她已经很累了,在芳汀的搀扶下挺起了自己的肚子、扶着自己的腰缓缓前行,肚子就显出来了。 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两宫太后的目光也都朝着柏芷看了过来。柏芷连忙站正身子,笑道:“臣妾宫里头的王女史做的膳食实在太好吃了,臣妾又贪嘴,这才胖了许多。”她这一自我打趣,逗得众人一笑,疑惑稍解。但是钱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叮嘱柏芷,就算是月份越来越大了,也不要一直窝在自己的寝宫里头。要多出外走动,否则生孩子的时候,可得要受些苦头。 柏芷笑盈盈地应了,钱太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等到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的辇车前行,走在最后头的柏芷才松了一口气。她扶着自己的腰,半个人都快瘫倒在一旁的芳汀身上。 芳汀身后的栀子见状立马上前,与芳汀一起、一左一右地搀住了柏芷。柏芷这才觉得好受些,有力气去看走在自己右侧、四五尺开外的齐妃。 今日她俩的位子没有排在一边,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上话。事实上,今日齐妃心情甚是低落,一整晚都默默无言。只是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柏芷的肚子和那憔悴的万贞儿身上,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快要到午时了,宴席厅外只能看见天上的星光和宫人们提着的灯笼光亮。齐妃突然有些心神未定,也去看走在自己左侧的柏芷。 两人目光交汇,柏芷冲着齐妃微微一笑。但齐妃却像突然受了惊,一下子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要告诉她么......?齐妃心中纠结。虽说她和柏芷相处得不错,可到底不是一路人。更何况,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隐瞒着自己。在她心里,可有当自己是朋友? 齐妃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也罢,反正要离开了,就走得潇洒一些吧。 然而就当她快要走到自己辇车旁边的时候,一直慢悠悠和她并肩而行的柏芷突然快走几步、到了她的旁边,还一把抓住了她的右手。 齐妃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柏芷。莫说齐妃了,便是一直搀扶着柏芷的芳汀和栀子,都惊讶于她的速度,愣了一拍、这才重新又搀住了她。 柏芷却是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今日月朗星稀,明天定然会是个好天气。” 齐妃微微一怔,也跟着柏芷看了看天空。因是十五,月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四周点缀着闪烁的星星。平日里没有注意,但这皇宫里头的夜景,比自己想象的要好看一些。 柏芷已经收回了自己目光,而是看着齐妃:“天气晴朗,是个出行的好日子。”说完她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了齐妃的右手手心上,齐妃只觉得手心里多了一个东西。下意识地,她紧紧握牢了那东西。 柏芷轻轻拍了拍齐妃的手,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保重。” 齐妃心里头一震,原来皇帝陛下连这个也告诉了她。她刚想再说些什么,柏芷却又抚了抚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这宫里头如此无趣,我肯定会惦记着你的。” 芳汀觉得自家娘娘这句话好生奇怪,齐妃娘娘的永宁宫虽说离毓德宫有段距离,可坐着辇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可以到了。前些日子齐妃娘娘不还一直到毓德宫里头来串门么?有什么可惦记的? 但是栀子眼中却是精光一闪,迅速地看了齐妃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一心一意搀着柏芷。 柏芷最后再与齐妃对视了一眼,然后走到了自己的辇车那儿,在芳汀和栀子的搀扶下小心地上了辇车。 “娘娘,上车吧。”栗绛扶了扶还看着柏芷身影的齐妃,示意她该走了。 齐妃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那件东西,跟着栗绛上了自己的辇车。 她们没有再回永宁宫。 而柏芷回了自己的毓德宫,一番梳洗更衣之后,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就寝。她站在寝殿向外打开的窗扇旁边,怔怔看着天上的那轮圆月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头。熟悉的青木香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自从她肚子越来越大以后,皇帝陛下就喜欢从后头搂住她,让她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里头。不得不说,这样的姿势既放松又舒服,柏芷也很喜欢。 但是今天,皇帝陛下却明显感觉到柏芷的心情有些不大好。 他轻轻亲了亲她的小耳朵,问道:“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不高兴么?” 柏芷把双手放在朱见深覆在她肚子上的双手上:“以后没人陪我说话了,怪寂寞的。” 皇帝陛下冷哼一声:“我不是人么?”哼,他就知道再不早点送齐妃出宫,自家小芷儿都要被这个女人骗走了!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啦。”柏芷在朱见深怀里蹭了蹭,“陛下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吧,而且齐妃那么有趣......” “就是说我不有趣咯!?”皇帝陛下的小心眼病又犯了。 哼,跟这个男人简直没法好好说话了!柏芷只能扯开了话题:“方才你送万姑姑回晴雨斋之后,太皇太后正巧看见我的肚子,说我的肚子怎么这么大了?” 皇帝陛下这才从对齐妃的嫉妒中回过神来,他轻轻一抚柏芷的肚子:“没出什么事吧?” “当时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两宫太后都朝我看过来。我只能推说是自己今日吃的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骗过她们......”说到这个,柏芷也有些担心了。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一直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就发现这孕脉不对劲。除了柏芷自身的脉动之外,似乎隐隐有另外两条脉象。只不过其中一条弱些,因此一开始才没有被发现;待到柏芷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医几乎可以确定,柏芷肚子里头,怀着两个孩子! 当时柏芷就慌了神。若是肚中乃是龙凤胎,自然是大大的祥兆;若是两个小公主,那也无甚忧愁;可若是两个双生的小皇子,那该怎么办! 皇帝陛下先是让那名心腹太医保守这个秘密,然后再是宽慰柏芷,若是两个双生的小皇子,自然无法像宫中惯例一般、秘密处死其中一个。这两个都是他和芷儿的孩子,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能痛下杀手?到时候大不了将其中一个送出去在宫外养着便是。 更何况,这种可能性也小的很,现在还不必如此忧心。 皇帝陛下又亲了亲柏芷的脸颊安慰她:“日后你月份大了,即使是宫中宴会,也不必出席。太皇太后不过随口一说,你不用担心。” 宫中这么多年来再无婴孩降生,除了太医和极有经验的老嬷嬷之外,其余人并不能凭着柏芷现在的肚子就发现不对劲。只要她好好呆在毓德宫里头,那自然是安全的。 柏芷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只希望这肚子里面的两个孩子不要是双生的兄弟,让他们的父母为难。就算是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到宫外,可一想到要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离别,她也觉得难受极了。 “不要多想了。”朱见深见柏芷情绪仍是不豫,索性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到了床上,让她早些歇息。 柏芷的分量虽然不重,但是肚子里头两个孩子可是不轻。纵使皇帝陛下有不浅的武功底子,但抱起柏芷来还是微微有些吃力。 哎,真是甜蜜的负担啊~皇帝陛下傻傻地笑了。 另一头,齐妃已经和栗绛已经出了宫,坐上了一辆轻便不打眼的小马车,往城南驶去。此时她们已经换下了宫中华服,穿上了宫外女子所着寻常的襦裙,但齐妃的手里头,还紧紧握着方才柏芷交予她的东西。 栗绛早就发现自家娘娘手里头多了一样东西,就连换衣之时,也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荷包里头。此时她们已经出了宫,她心头大石已落,好奇心渐起:“娘娘......” 齐妃横了她一眼,她马上意识到了不对、立马改口:“小姐...您手里头的是什么呀?” 齐妃微微一笑,把手摊开。葱白玉嫩的手掌里头,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翡翠如意。 “这是......您一直带着的么?”伺候着齐妃这么久,栗绛从未见过这枚小如意。 齐妃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更甚:“这是......一个挚友的礼物。”和祝福。 ☆、第一一八章 其实柏芷的担心倒也没错。 再怎么说,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可是这么十多年以来宫中即将诞生的头一个孩子。虽说万贞儿的盛宠分散去了一些注意,然而聪明人自然知道,比起冲冠后宫的万贞儿,这个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皇储的孩子更加重要。要不然,银作局大人也不会急着向柏芷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出手。 其实银作局大人心思何其缜密?除了柏芷之外,万贞儿那儿也是埋下了杀招。只不过被吴才人误打误撞于八角亭内破坏,万贞儿掉入了盈水湖中不止,她自己也丢失了妃子的位分,无法于除夕宫宴之上暗算柏芷。 皇帝陛下所料不错,银作局大人钻营多年,这宫中枝枝蔓蔓、各路关节牵连甚广,也不会只有他一人孤身作战。虽然揪出了一个尚宫局大人,但这不会是全部。 有时候,各个合作的势力之间的图谋虽然一致,但用的手段难免会冲撞。吴才人也算是被坑了,且她自己还蒙在谷里头。 要知道,就算是全天下最厉害的毒师,也无法制出于孕妇有害、但对正常人一点害处都没有的□□。更何况是务求一击即中、害孕妇流产的秘药? 当初因为春丛的叙述,吴才人嗅那无味之秘药时,并无顾忌,不小心吸入了一些。本来只会令人脾气暴躁、产生轻微的幻觉,只要她出外走动、多呼吸新鲜空气便可渐渐消去;然而正殿里头摆放着的那株水仙盆栽的香气却与这毒相克,使之盘桓于她体内、无法散去。 而且,吴才人觉得身子难受,出外散步的时候,偏偏到了那盈水湖中央的八角亭里头。 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银作局大人又焉有不出手之理? 万贞儿手里头拿来取暖的银质小暖手炉,正是银作局出品。就连里头的莲香,也非昔如认为的乃是下人所放,而是自从这暖手炉从银作局出来、被送到晴雨斋,便放在里头的。 这莲香里头掺杂着无色无味的慢性□□,原本只会让万贞儿精神失常、触怒龙颜而失宠。却没想到被吴才人嗅去,与体内尚存的余毒相互作用,一时之间疯魔了,这才与万贞儿起了冲突,且突然力气变大了许多,将其推入盈水湖中。 这只能说是恶人自有恶报,原先是想算计其他人的,却反倒先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然而这宫中因为尊荣权势、荣华富贵而显现恶毒本性的也不止吴才人一人。有些人甚至已经得到了这一切,却仍因屈居人下而感到嫉恨难平。 周太后在花朝宴席上头瞥了一肚子气但不敢直言,等到上了自己的辇车之后,便直接跟自己身边的嬷嬷倒苦水:“那钱太后倒是惯会做贤惠样子,前些样子她亲睐有加的吴才人作出了那等丑事,眼看着与后位无缘,她便又开始拉拢贤妃。她一个没下过蛋的母鸡,知道什么关于孕妇的事情,就大言不惭地教导贤妃孕中的忌讳!?” 这言语实在是有些粗俗,但是嬷嬷脸色不变,只在一旁细细地听周太后诉说,没有回话。 “......她自己不会下蛋也就罢了,为了巩固自己的位子,还抢走了哀家的儿子!若不是如此,现在皇帝怎会与哀家如此生分......”多年以来的不平岂是那么容易消失?反倒是随着时间的积累堆砌成了怨恨,钱太后做什么事情她都看不过眼。她倒是已经忘了前些日子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一事了。 “还有那万贞儿,现在老态都快显现出来了,真不知道皇帝究竟喜欢她些什么!?”然而这万贞儿,也是她亲自教唆,这才与朱见深有了不伦的关系。 不过周太后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无计可施。银作局大人出了事,一向耳根子软、听银作局大人出谋划策的她没本事、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花朝晚宴之后,柏芷倒是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害怕自己肚子的异常引起别人的疑心,柏芷再也没有出过毓德宫。 许是为了解闷,一日朱见深亲自牵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到了毓德宫。 这小男孩长得圆圆胖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圆的可爱团子,近看则是米分雕玉琢、分外可爱。别说毓德宫里头的小宫女了,便是柏芷看着,也是十分喜欢。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被陛下带到这儿来了?”柏芷还以为是哪家大臣的孩子,心下觉得奇怪,遂有此问。 哪知皇帝陛下却一指恭恭敬敬站在廊下的汪德:“这是汪德的义子。” 这下子柏芷并芳汀等宫女们全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太监无子,为保有子送终、百年后有人拜祭,一般会过继宫外亲人的儿子、或是直接在宫中收义子。这在宫里头并不少见。更何况汪德乃是乾清宫的管事大太监、皇帝身边的红人,宫中许多想要往上爬的小太监都争着想要当他的义子呢。 但是汪德收了这么一个圆圆的可爱小胖子作义子......宫女们看着这小胖子的眼神都不对了。 若是在宫外过继亲戚家的孩子,定然不会带到宫里头来。现在这个小胖子虽然没有穿着太监的服侍,可恐怕...他已经是个小太监了! 从男人变成太监的过程何等残忍痛苦,许多熬不过的、便直接就这么去了。虽然十分荒唐残酷,可若是没有经过这一步,这小太监也无法被带到后宫里头来吧......一想到眼前这个可爱呆愣的小胖子竟然也经过了那可怕的酷刑,大家都拿了同情心疼的眼光去瞧他。 小孩子的情绪最是敏感,这个小胖子自然感受到这些宫女们的态度转变。他害怕得一下子吭吭哧哧跑到了朱见深身后,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在廊下的汪德看见自己收的这个义子就这出息,不禁在心里面摇头。臭小子,也就是贤妃娘娘怀着身孕、皇帝陛下现下极喜欢小孩子,心情好,所以才不计较。不行,一定要抽时间好好教教他这宫里头的规矩! 皇帝陛下一把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小胖子像是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还害羞呢,快出来见过贤妃娘娘!” 那小胖子紧紧抱着皇帝陛下的腿不撒手,眼睛水汪汪的、都快哭出来了:这里的漂亮姐姐都好可怕,看着自己的眼神让人觉得好不舒服!叔叔还是带自己回去吧! 不过爱妻的皇帝陛下并没有听到小胖子内心的呐喊,而是直接把他从自己腿边拨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他正对着柏芷:“愣着干什么,叫人呐!” 小宫女们看到皇帝陛下对着这小胖子亲昵的举动,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真是奇了怪了,皇帝陛下怎么如此喜欢这个小太监!瞧他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哄着的温馨样子,不知道的说他们是父子都有人信! 不不不......这可是个小太监啊......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这是毓德宫正殿里头宫女们的全体心声。 柏芷也是惊讶,但是她看了一眼朱见深腿上正泪眼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小胖子,觉得他好像都快吓哭了。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柏芷郁闷:自己虽然是胖了很多,很是每日对镜梳妆的时候,芳汀总是夸自己好看来着。虽然是安慰自己的谎话,但自己也不至于变得能吓哭小孩子吧?她哪里知道,吓哭这小胖子的是自己身边环侍着的小宫女们。 “陛下,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他都快吓哭了。”柏芷摇了摇头,示意朱见深不必强迫他。 “是么?”粗神经的皇帝陛下探头去看了看茫然无助的小胖子,还真是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好吧。”他讪讪地把他放到地下,顺便还伸手摸了摸小胖子的头安抚他的情绪。 小胖子微微撅起了嘴,好像有些不开心。 “琉和啊,你带他去御花园玩玩。”皇帝陛下吩咐站在一侧的琉和。 “是。”琉和走到小胖子面前,牵着他的手向皇帝陛下和柏芷告退之后,才退了出去。 “陛下怎么突然带着个小孩子到毓德宫里来了?”不止柏芷觉得奇怪,就连正殿里头的其他宫女并廊下的汪德,都竖起了耳朵听皇帝陛下的回答。 “芷儿不觉得这小胖子圆圆的很可爱么?”皇帝陛下答非所问。 柏芷有些无语地看着皇帝陛下,但是皇帝陛下再一次语出惊人:“往后,这小胖子就先放在毓德宫养着了。” “哎?”柏芷惊讶地看着皇帝陛下。 “芷儿平时一个人呆在毓德宫里头不是无聊么,就让那个小胖子陪着你说说话吧。”皇帝陛下理所当然地说道。 “哎?!” “顺便也可以提早适应一下怎么和小孩子相处嘛。”皇帝陛下笑眯眯地摸了摸柏芷的肚子。 皇帝陛下这抽的又是什么疯啊......柏芷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对了,汪德,这小子叫什么来着?”皇帝陛下毫无压力地把小胖子丢给了贤妃娘娘玩,末了才想起来还没告诉过贤妃娘娘小胖子的名字。 “回陛下,他叫汪直。” ☆、第一一九章 汪德毕恭毕敬的回话传到柏芷耳朵里头,却如一道惊雷炸开。 汪直,那不是未来的西厂督主么!? 一想想刚才那个软软糯糯的小胖子,再想想传说中那个阴险狡诈、手段诡谲的西厂督主,柏芷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不敢置信地去看皇帝陛下,但皇帝陛下却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对、对,就叫汪直。朕都忘了。”然后他又嘱咐柏芷:“芷儿啊,朕还有奏折要批,晚上再过来看你和汪直。”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柏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觉得自己、皇帝陛下还有那汪直像是一家人似的。 看着皇帝陛下走出毓德宫正殿的轻快脚步,柏芷心里一阵担忧。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一个大麻烦放到了自己宫里头。 她不是不能拒绝,但是该怎么跟皇帝陛下说呢?更何况方才那小包子可怜的眼神也煞到了她。 哎,无知真乃幸福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煽动了蝴蝶的翅膀,这个成化元年和历史上的成化元年相比,已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成华帝朱见深、万贞儿、王齐妃、吴定妃......都是历史上本就存在的人物,然而他们的际遇却发生了大大的改变。 既然如此,那么汪直的命运,也有可能摆脱原先的轨迹。 比起刚刚进宫之时面对万贞儿的惊惶和消极,柏芷现在已经变得淡定而从容。 “娘娘,汪直的住处要安排在哪里呢?”虽然只是一个小太监,可到底是皇帝陛下亲自牵着送到毓德宫的,芳汀不敢怠慢。 柏芷仔细地想了一想,这还真的是个问题。重点是,皇帝陛下一脸把这小家伙当儿子的宠溺表情,让他过来伺候自己当然是不指望了,但是要不要另外拨个小宫女去照顾他呢? “真是伤脑筋呢。”柏芷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你先把咱们宫里头的偏殿收拾出一间房间吧。” “是。”芳汀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其他的衣裳用具呢?” 汪直来的时候,穿着的就不是小太监的服饰。他身着云海色的深衣、外罩深蓝色的披风,头戴同色六合帽,若非皇帝陛下明言这是汪德的义子,说他是员外家的小儿子恐怕更加叫人信服。 “让周女史帮他做几身新的便服吧。”柏芷叹了口气,“不必特意去尚服局领那小太监的服色了。” 娘娘还是心软的很,想把这小胖子当成一般的小孩子在这宫里头养起来呢。芳汀在心里头想道。 “也算是给金尚服和尚服局减轻些负担吧。”柏芷笑了笑,“说起来,好久没见过金尚服亲自来毓德宫送新制的衣裳和首饰了。” 芳汀抿嘴一笑:“娘娘,现在该称金尚服为尚宫大人啦。”原先的尚宫大人出事之后,从六局之中推选贤能者擢升,金尚服便顶上了尚宫大人的位置。 “原来如此。”柏芷点了点头。 “娘娘,要找个小宫女去照顾汪直么?”芳汀和柏芷想到一块儿去了。 “就让琉和照顾他吧。”这皇宫到底大的很,汪直不过是一个小小孩童,初来乍到,肯定既害怕又无措,需要有个人帮助他适应宫中的生活、教他宫中的规矩和忌讳;然而交给别的人照顾,柏芷又不放心,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让一向稳妥的琉和去照顾他。 “也不知道琉和和汪直现在顺利到御花园了没有?”汪直虽然乖乖地跟着琉和出去了,但脸上却仍旧带着害怕和戒心,举止也颇僵硬。要不是皇帝陛下用眼神示意他乖乖跟着琉和走,他还未必会乖乖听话呢。 说起来,汪直似乎很喜欢皇帝陛下? 另一边,琉和牵着汪直出了毓德宫,一路往御花园去。 小孩子的手软软小小的,牵在手里面,突然觉得这柔软的触感一直传到了自己的心里。看着身边这个走路一颠一颠、可爱极了的小胖子,琉和突然觉得,这分明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哪里像是宫里头的小太监了? 事实真是残酷。 一少女一孩童慢悠悠地走在宫里的夹道上头,着实是引人侧目。不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看到琉和的目光扫过来,又赶忙移开视线。 大家都是好奇:这宫里头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许是他们打量的眼神太过炙热,汪直紧紧地攥着琉和的手,只顾吭哧吭哧地往前走,都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好不容易到了御花园,琉和蹲下来轻轻地摸了摸汪直的头:“去玩吧。” 汪直四处打量了一下御花园,当下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最后自顾自玩起了自己的手。 他这可爱的动作,看的琉和心都要化了,恨不得扑上去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蛋。不过琉和最终还是顾忌着宫里的规矩和自己毓德宫二等宫女的体面,没有在御花园里头作出让自家娘娘丢脸的事情。 “怎么啦?不喜欢这里么?”琉和耐着性子、又轻柔地摸了摸汪直的后脑勺:“怎么啦?” 小胖子吭吭哧哧地摇摇头,但就是不说话。 琉和耐着性子等他半晌,他也没有开口。最后还是琉和继续牵起了他的手,往绛雪轩走去:“我带你去瞧御花园里头长得最好看的五株海棠吧,你肯定会喜欢的。” 琉和觉得,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好看的花花树树。若是他见到那几株海棠花束,说不准就开心了呢。 然而等到他们来到了绛雪轩外,看到了绚烂至极的海棠花树之后,汪直脸上虽然露出了惊讶欢喜的表情,但仍旧一声不吭。琉和蹲下来,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正瞪大了眼睛、瞧着海棠树枝干上荼蘼绽放的海棠花朵的小胖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自从皇帝陛下将他带到毓德宫、一直到自己带着他来了绛雪轩,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小胖子莫不是个哑巴? 琉和帮着汪直正了正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小小的六合帽,汪直突然转过头来朝着她笑了一下。琉和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 正当两人站在绛雪轩外,一人赏花、一人心思复杂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影从绛雪轩里头走了出来:“琉和姐姐,好久不见啦。” 琉和抬头一看,却是穿着湖绿色曳地长裙、头戴珐琅彩花卉簪的尚服局女史金铃。昔日她跟着金尚服到毓德宫里送衣裳的时候,和在正殿里头伺候着的琉和曾有数面之缘。 只是琉和看着她不同以往的穿着打扮,心中已有计较:“想必金铃姑娘是高升了吧?” 金铃笑着点点头:“我现在已经是尚服局的司衣啦。”尚服局下辖四司,司衣司是其中之一,而司衣乃是正六品的女官。 “恭喜金司衣了。”琉和朝着金铃点头微笑。 “托姐姐的服。”金铃亲热地挽住了琉和的手,“姐姐到这儿做什么?” 金铃虽是正六品的司衣,琉和只是毓德宫内没有品级的二等大宫女,可贤妃娘娘身边的得意人,就算是有品阶的女官见到,也少不得要奉承一二。昔日琉和最讨厌这宫中女官宫女们趋炎附势的虚假面孔,然而金铃这番话和亲热的动作,却是极其自然亲切,丝毫没有世故和矫揉,叫人只觉亲切和善、生不出厌来。 “我带着他来御花园转转。”琉和轻轻摇了摇牵着的汪直的小手臂。 金铃方才就看见琉和牵着的这个小胖子了,只是琉和未提及、她也不能贸然相问。现在琉和说到了这个可爱的小胖子,她也就蹲了下来,戳了戳汪直的小肉脸,然后又看着琉和:“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子,这么可爱”意外的,汪直似乎也挺喜欢金铃,竟然没有避开她的碰触。 琉和语焉不详:“是陛下带到毓德宫来的......对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近来司衣司在制作一批堆纱宫花,欲用上等的滚雪细纱、惟妙惟肖地作出真花的情态,因此我在这儿观察绘制海棠花呢。”金铃从自己衣袖里头拿出了一本小小画本,翻开给琉和瞧。 金铃的画工极好,确是画出了海棠花荼蘼之际、慵懒美丽的情态。且单单一种海棠花,她不止画出了十数种不同的花状,更是将其细解,连花蕊、花瓣甚至是叶片的形状都放大画得清清楚楚。 琉和忍不住赞道:“不愧是司衣大人,这花儿画得极其细致,又多形态,想来这批新制的宫花,确实叫人期待!” “那是自然!”金铃骄傲地挺直了自己的胸脯,“不是我自夸,我这画工,在整个尚服局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她这骄傲的样子,不但不让人觉得讨厌,反倒让人忍不住想要抚一抚她的小脑袋,以示奖赏。 忍住!琉和在心里面告诫自己。 哎,一定是摸这个小胖子的头摸得太过顺手,现在自己都快变成奇怪的人了! 琉和看了一眼自己脚边的小胖子,见他也好奇地扬起头,想要看自己手里头正在翻阅的画本,便,便索性蹲了下来,和他一同翻阅。 “哎?这是什么?”琉和往前翻的时候,看到了一页并非花卉的绘图。仔细一看,上头画的是一条穗子及其编制的方法细解。只是绘图之人似乎也不知穗子的详细编法,因此编成的穗子虽然画得清楚细致,但编法分解的小图却是有些模糊凌乱、犹疑不定。 ☆、第一二〇章 金铃本来正笑盈盈地看着琉和同她身边那个可爱的小胖子一起翻阅自己的画本,见到琉和翻到了那一页,脸上突然划过一丝红晕,急急忙忙将那画本从琉和手里头拿了回来:“这个...这个不是......” 琉和见到她有些闪躲的样子,只当这是她在钻研别人的穗子编法时候的笔记,被自己看到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多想。 而汪直见那画册被人收回,有些意犹未尽地憋了瘪嘴,主动伸手握住了琉和的小拇指。他这有些亲昵有些示好的举动让琉和一阵欢喜! 琉和看着御花园内逐渐消失的午后阳光,心道自己带着这小胖子出来有段时间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遂与金铃道别,牵着小胖子慢慢地往毓德宫走去。 而金铃方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琉和他们走远,她重又将小画本翻到了刚才琉和不小心翻到的那一页。 这排穗的主人没有找到它,反倒是让自己不小心捡到了。仔细打量之下,发现这排穗的编织手法倒是特别的很,自己揣摩了许久都没有想到具体的编织手法。想要将其拆开一探究竟,却又下不了手。 那傻小子当时如此着急,这应当是他心爱之物。若是自己将其拆开,却没本事复原,实在是不大好呀! 金铃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画本合上,也离开了御花园。 分外之事、莫要多想。 虽说如此,终究还是有些精神恍惚。 当金铃从绛雪轩里头出来,从御花园里头的假山石后头经过的时候,突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花木繁盛、假山石后又偏僻,金铃又在想旁的事情,因此没有看见对面过来的那人。这一撞,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她忙不迭去看对方,害怕冲撞了什么贵人。虽说能与贵人在此间相遇的可能实在小之又小。 对方可能也存了一样的心思,双目相对,金铃突然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也是惊讶,但浑然没有金铃惊惶的情绪,反倒是十分欣然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啊,是你啊!” 他笑容灿烂,甚至都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正是金铃方才心中想着的洛索。 “咦?”洛索指着金铃的服饰,“和上回穿的不一样了。” 金铃点了点头:“最近得到了擢升。” “呀,很厉害么!”洛索击掌微笑,金铃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向他腰间的绣春刀。刀鞘上头挂了一串新的排穗,正顺着洛索的击掌动作而微微晃动。 金铃心里面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她勉强勾起了笑容、朝着洛索一点头,便与他擦身而过,兀自走开。 “怎么奇奇怪怪的?得到了擢升不是应该开心么?”洛索有些茫然地看着金铃离开的背影。 说起来,总觉得最近身边的人都怪怪的。 冷峻的指挥使大人最近越发沉默,就算带着大家在宫里头巡逻,也是一言不发;一向稳妥的好兄弟叶霖最近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还会偷偷去看指挥使大人的眼色;就连这个偶尔在宫里头遇见的活泼的小宫女,今天的表情也是恹恹的! 可是偏偏自己的好兄弟柏杞正在等候会试的结果,自己这个时候去找他倒苦水也不大合适。 人生,真的是寂寞如雪啊! 洛索忧伤地继续往前走,试图去找找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郑桻。 郑府实在太过恐怖,自己不过抓着郑桻去过几回雁峭楼,郑督主就吩咐郑府的侍卫,若是看见自己靠近郑府,就把自己给扔出十条街外! 郑府的侍卫,那可是直接从东厂调过去当差的!自己才不敢惹他们呢! 而此时琉和已经牵着汪直小胖子慢悠悠地回了毓德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毓德宫正殿里面环侍的宫女们太多、太过压抑,还是汪直已经对琉和产生了依赖,这回汪直到了正殿里头,仍旧不敢靠近柏芷,且试图躲在琉和的身子后面藏身。 柏芷无法,只能问琉和:“出去玩的开心么?” 琉和犹豫了一下:“尚可。” 看来宫里果然对这个小胖子没有什么吸引力啊......柏芷看了看拘谨害羞的小胖子,还是难以想象这小胖子会成为日后的西厂督主。 哎,皇帝陛下也真是胡闹!柏芷打定了主意,等到皇帝陛下来毓德宫吃晚饭,自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关于汪直的事情。 “王女史做了好吃的糖果子,你先带他下去洗洗手。”柏芷指了指桌上一盘小巧玲珑、五颜六色的糖果子,吩咐琉和。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汪直的眼睛突然变亮了。这回不等琉和哄他,他就主动牵起了琉和的手,下去洗手了。 “看来汪直很喜欢琉和呢。”芳汀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感慨道。 柏芷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她就知道,这个圆圆滚滚的小胖子,还是最喜欢好吃的了。 王女史做的糖果子,是用了五颜六色的蔬菜、水果甚至是花瓣汁将面团染色,先不提味道如何,这圆圆小小、可彩缤纷的样子,就算是大人看了也会喜欢,更何况是小孩子呢? 果不其然,等到汪直回来之后,就开始乖乖地坐在桌边品尝起了糖果子。吃了一个之后,他的眼睛越发明亮、脸上露出了满足和喜爱的表情。还不等嘴巴里的糖果子完全咽下,他就开始抓起了第二个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甚至整个身体都快贴到桌子上了。 “吃的真香。”芳汀感慨。 在有些沉闷的毓德宫里头,汪直就好像是投进平静湖心的一颗小石子,不止激起了大家的关注,也使得毓德宫的生活陡然变得有趣起来。 用过晚膳之后,柏芷让琉和带着汪直下去沐浴,自己和皇帝陛下在寝殿里头说话。 “陛下,怎么突然把汪直带到毓德宫里头了?”柏芷单刀直入地提问。 “汪直不可爱么?”皇帝陛下惊讶地看着柏芷,“还是他犯什么错了?” “没有。”柏芷摇了摇头,“他只是个小孩子,能犯什么错儿?” “芷儿呆在毓德宫中无聊,有这小子陪着你,也好解解闷啊。”皇帝陛下还是之前的那副说辞。 “可是......”也不知道汪直的来历,就这么把他收留在自己的宫里头,似乎不大安全吧? 皇帝陛下似乎知道柏芷在担心什么,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这小胖子的来历我已经查清楚了,没什么问题。送来毓德宫之前,他已经在乾清宫呆了几日,我瞧着这孩子也挺乖觉,所以才送来毓德宫陪你。”他又抚了抚柏芷的肚子,“更何况,等到咱们的孩子出生,也需要大一点的孩子陪着玩耍。与其到时候寻找,不如现在就培养起来......咱们若是好好待这孩子,他又亲眼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今后自然会对他尽心尽力......” 皇帝陛下的考量也自有道理,既然他都觉得汪直是个可信之人,那自己就相信他吧。 正在这个时候,原先应该照顾着汪直沐浴的琉和却突然在寝殿门口求见。 “这是怎么了”柏芷同皇帝陛下一起出了寝殿。 “回陛下、娘娘,汪直正在偏殿那儿吵闹不休,不要奴婢们服侍呢!” 原先琉和还以为经过半天的相处,汪直已经对自己多有依赖,却没想到方才自己想要脱他的衣服为他沐浴,一向乖顺的他突然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大吵大嚷起来,怎么哄都哄不住。无奈,她只能回正殿向娘娘禀告。 柏芷与朱见深对视了一眼:“陛下,汪直在乾清宫的时候不曾沐浴过么?” 朱见深摇了摇头之后看着琉和:“朕和你一起过去瞧瞧。” 柏芷抓住了了朱见深的衣袖:“陛下,我也要去。” 朱见深看了看柏芷隆起的肚子,本想拒绝,但见其眼神坚决,遂点了点头:“小心些。” 柏芷也一点头,便在宫女的簇拥下和朱见深一同到了偏殿。 汪直的披风已经被人脱去,里头云海色的深衣也有些歪歪斜斜。此刻他正戒备地看着原本要帮他沐浴的小宫女们,不准她们靠近自己。 “这是怎么了?”皇帝陛下示意柏芷站在原地,自己走上前去,把小团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面,“这些姐姐是要帮你沐浴,你怎么这么不乖?” 大家都以为汪直不会回话,却没想到他一把搂住了朱见深的脖子,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自己......自己来......” 这下子琉和的眼睛都瞪圆了:原来这小胖子不是哑巴? “自己来么?”皇帝陛下失笑,“那你跟这些姐姐说就是了,也不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啊。”他摸了摸汪直的脑袋:“真是个顽皮的臭小子!”然而语气间只见宠溺、哪有半分责怪 大家再次在心里面惊叹:皇帝陛下果然很喜欢这个小胖子! “你们也是!”皇帝陛下一边温柔地抱着汪直,一边却用凌厉的目光扫过那些个在偏殿内伺候着的小宫女,“他不愿意你们帮他沐浴,你们退出去便是。在宫里头伺候这么久了,怎么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这些小宫女实在是太冤枉了:大伙儿准备好了一众沐浴用具,帮着这小胖子除去身上的披风的时候,他还笑眯眯的呢;可没想到要帮他脱去身上的深衣的时候,他却突然大叫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第一二一章 不过一众宫人哪敢跟皇帝陛下顶嘴? 陛下只有在看着贤妃娘娘和这个小胖子的时候,眼底才闪着温柔。这温柔像是一汪温泉,让人感觉暖洋洋;可是和底下人说话的时候,他眼底的温柔却又变成了坚冰,只剩冷凝和威压。说到底,若不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皇帝陛下总是高高在上、威严赫赫的。 柏芷在芳汀的搀扶下走到浴桶旁边,伸手摸了摸里面的水。水尚且还是温的,正好沐浴。于是她示意宫女们退下,让汪直自己沐浴。 虽然只是个小孩子,可恐怕汪直到底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意让人瞧到他的伤口。 柏芷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示意他将抱在怀里的汪直放下,好让他快些沐浴。 皇帝陛下将汪直放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叫外头候着的这些人,知道么?” “嗯。”汪直歪着头应了一声。奶声奶气的,十分可爱。 可是汪直再怎么可爱,宫人们也不敢对他怠慢了。这个小胖子,方才还像一个小野兽一样大吼大叫,害得大家都被皇帝陛下训斥了。皇帝陛下对他的宠爱和耐心,比宫人们想象的还要多上许多。 既然已经安抚好了汪直的情绪,柏芷让琉和带着小宫女们守在门外,然后又和朱见深一同回到了正殿里头。 “真是的,这个臭小子。只是沐浴罢了,竟然还这么害羞!”没心没肺的皇帝陛下作出了如下总结。 柏芷在心里面摇了摇头。皇帝陛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汪直已经和普通的男孩子有所不同了,他仍旧将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子那样子疼爱。只不过汪直恐怕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和以往的不同,所以才那么抗拒宫女们帮他沐浴。 渐渐的,柏芷又发现,皇帝陛下是真的很喜欢汪直。他甚至会亲昵地叫他“小直”,把他当成儿子一般疼爱。 在宫人们眼中,这位皇帝陛下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有些意气用事。当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不管其他人如何反对、不管如何不成体统,他都会将那人宠上天。 虽然在太皇太后的叮嘱之下,皇帝陛下重又开始出入毓德宫、去安慰那正在孕中的贤妃娘娘;但是相比之下,他对晴雨斋的万姑姑更加用心。宫里头盛传,待到万姑姑的伤养好了,便是皇帝陛下册封其为妃子之时。 宫人们都觉得,真是苦了毓德宫的贤妃娘娘。明明怀着龙胎却比不过一个徐娘半老的宫女,不止如此,更加要分神照顾皇帝陛下莫名其妙扔到毓德宫的那个小太监。贤妃娘娘肯定心烦极了! 其实在柏芷看来,心烦倒是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纳闷。在在毓德宫这么多人里头,汪直似乎最不喜欢自己。毓德宫里头,他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正殿,只有在皇帝陛下来毓德宫的时候,才喜欢呆在毓德宫的正殿里头玩耍。 虽说皇帝陛下用心良苦、图谋深远,想要趁早为他和自己的孩子培养心腹,可柏芷却觉得,依着汪直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这计划不大可能实现。 且他这小心翼翼避着自己的样子,谈何与自己解闷呢? 不过只要汪直乖乖呆在毓德宫里头,这些柏芷倒都不是十分介意。人和人的相处本就全凭缘分,若是汪直真的不喜欢自己,再怎么强求都没有用。 只是她没有想到让她和汪直变得熟悉友好的契机如此快就到来了。 毓德宫偏殿的小书房里头藏着许许多多的话本子,全都是柏芷进宫之后,皇帝陛下命人从宫外带回来的。没怀孕之前,柏芷平时无聊的时候就看这些话本子解闷;虽说怀孕之后,皇帝陛下不准柏芷再看了,可是柏芷仍旧会背着他偷偷地看。 这日柏芷又去小书房内寻话本子瞧,却发现收藏这些话本子的匣子似乎被人动过,连盖子都只是虚虚掩在上头,没有好好盖上。 若是底下人打扫书房的话,就算移动了这些匣子,最后肯定也会丝毫不差地将其放回原来的位子;更何况,打扫的时候怎么可能打开这匣子?柏芷一下子意识到,有其他人翻过这个匣子。 看这匣子盖的匆忙,恐怕是那人突然听到自己进来的动静,慌忙之下匆匆将匣子的盖子往上一放,就赶紧藏了起来。 毓德宫上下早就被皇帝陛下梳理过多遍,不可能混入其他宫里头的钉子。除了最近被皇帝陛下带到自己宫里头的汪直之外,也不可能有人有胆子动自己的东西。更何况,汪直住的那间房间,就在自己小书房的旁边。 话本子里头除了文字之外,也配了好看的插图,恐怕这就是吸引汪直的地方吧。 跟在柏芷身后的芳汀没有看到匣子的异样,但是却发现自家娘娘突然顿住了。她急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柏芷回过头冲芳汀笑了一笑:“咱们小书房里头,恐怕藏着一只小老鼠呢。” “小老鼠?”芳汀没有明白柏芷话中的促狭之意,有些疑惑,“底下人日日打扫,咱们宫里头怎么可能有小老鼠?” “如何没有?”柏芷示意芳汀不要出声,一片安静之中,她听见书架后头传来了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书房内的书架与博古架相连,几乎有整面墙那么宽。除了书架上的书册之外,博古架上还放置着一些古董。正因如此,书架没有完全与墙面贴合,而是留有一定的缝隙。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是从书架后头的缝隙那儿传来。 柏芷缓步走到了书架后头,往书架与墙的缝隙里头一打量,就看见了汪直有些惊慌的小脸蛋。 “这孩子,怎么钻到这个里头去了。”柏芷也着实佩服这个小胖子,竟然能在慌张之下钻到书架和墙的缝隙里头去。这缝隙不过只有半尺来宽,他这圆滚滚的小身子,是怎么钻进去的? “哎呀,小直,你怎么在里面?”芳汀也跟着柏芷的视线往书架后头看,同样发现了有些灰头土脸的汪直。想来是底下人打扫书房的时候够不到缝隙里面,这里头可是积了不少的灰。 “还不快些出来?”柏芷无奈地朝汪直招招手,示意他赶紧出来。 汪直瘪了瘪小嘴,不情不愿地磨蹭着出来。但是等他半个身子从缝隙里头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卡在了书架和墙壁之间。 不止是柏芷和芳汀感到了惊讶,就连汪直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刚才进去的时候分明很顺利的呀!他使劲地往外挪,可是却被卡得一动不动。随着他越来越激烈的挣扎,连厚重的书架都开始轻微震动起来。 看着汪直这个滑稽的样子,柏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也太蠢了吧^_^ 汪直本来就快急红了眼,看见柏芷突然笑了,一下子又是着急又是羞恼,更加害怕自己困在这缝隙里头永远出不来了,往外挣扎的动作更大了。他甚至都开始不耐地用手推起书架来,想要让缝隙变得更大一些,好让自己能够出去。 书架连着博古架,俱都是用红木制成,本就厚重的很;且上头摆放着这么多的书册和古董,汪直这奋力一推,也不过使其微微一震,并不能够将其推开。 “娘娘!”看到书架和博古架上的书册及古董都微微抖了一抖,芳汀下意识地护着柏芷往后退了一步,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而汪直小胖子看见柏芷和芳汀往后退的动作,本来就水盈盈的眼睛都开始闪泪花了:“不要......走......”他还以为柏芷和芳汀是要丢下自己呢,更加卯了劲想要往外钻,但是越是如此,就越不容易出来。 看见汪直这个可怜的样子,柏芷走近了一步,把手伸进缝隙里头,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你先不要动,小心伤着自己。本宫马上叫人来救你。” 汪直着急的情绪似乎得到了安慰,乖乖地贴着墙不动了。 “乖。”柏芷又摸了摸他的头。 “芳汀,你唤几个小太监进来搬书架。”为了不伤到汪直,柏芷想出了最笨但却是最安全的方法。 最后小太监们撤去了书架和博古架上的东西,将其整个抬起,往外移开了一段距离,汪直才从缝隙里头钻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卡在缝隙里头的时候,他还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一出来之后,他突然就开始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悲伤的样子,不像是刚从困境中被解救出来,反倒像是被人塞进了什么陷阱一样。 这是怎么了?殿里头的宫人们全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靠近汪直。 这小胖子来毓德宫的头一天不愿意让别人帮他洗澡、大闹了一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大家可不敢去碰这个正受皇帝陛下宠爱的小胖子。 但是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哭着吧。看着宫人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柏芷叹了一口气,不顾小胖子身上的灰尘和不知道哪儿来的蜘蛛网,上前弯下身子,轻轻搂住了他。 ☆、第一二二章 柏芷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要作出这个动作可是艰辛的很。芳汀和一众宫人们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柏芷上前轻轻环住了小胖子,大家才担心出声:“娘娘!” “本宫没事。”柏芷冲他们摇了摇头,轻轻拍着小胖子的后背,“真是辛苦你啦,不要哭了。” 小胖子被柏芷轻轻圈在怀里面,只觉得陷入了一片温暖当中。柏芷的衣裳柔软而舒适,轻轻在他脸上蹭过,舒服极了。这个怀抱,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可是自己家里面的兄弟姐妹那么多,母亲从未如此耐心温柔地抱过自己,轻声地安抚自己的情绪。 神奇般的,小胖子止住了哭。柏芷的肚子离他极近,他伸手极其小心地偷偷摸了摸,心里面突然又欢喜起来。 他知道这个如同天上神仙妃子一般高贵美丽的贤妃娘娘和自己的母亲不一样。 他的家里本就贫困,母亲却仍旧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张口吃饭的人多了,家里情况每况愈下,他才被送进了宫里头换取银钱。母亲每次怀孕,父亲总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甚至当家中其他弟弟妹妹们在他身边玩闹奔跑时,他也丝毫没有欢喜的样子。每当月底家中没有余粮、吃不上饭时,他甚至恨不得将弟弟妹妹们重新塞回母亲的肚子里头。 可是这个宫里头的所有人、包括自己很喜欢的皇帝叔叔,全对贤妃娘娘肚里头的孩子满怀着期待和喜悦。甚至在自己还没有到这个宫里头、跟着自己的义父呆在一起的时候,皇帝叔叔偶尔见到自己,也会一脸笑意地摸摸自己的头,说起贤妃娘娘肚子里面没有出生的那个小宝宝,还叮嘱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小小的汪直早就知道不同身份的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就像自家大姐姐被父母卖到了隔壁街员外家作侍女之后,她偶尔回家,穿着和谈吐也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 正因如此,他很好地适应了毓德宫的生活,可唯独不敢接近毓德宫的主人。他害怕自己得不到她的喜欢,更害怕她看不起自己。 汪直很清楚,若不是因为皇帝叔叔很喜欢自己,宫人们才不会对自己那么好。即使如此,在他们心底深处,恐怕也还是瞧不起自己的;可是贤妃娘娘却不一样,她不需要看皇帝叔叔的眼色小心翼翼地生活。甚至更多时候,反倒是皇帝叔叔要看她的眼色。 可是今天,在自己以为她要惩罚自己的时候,她却突然抱住了自己,安慰自己。汪直突然觉得,贤妃娘娘比自己想的要温柔亲切的多。感受到柏芷轻轻地抚着他的背,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皇帝叔叔这么喜欢她了。 不过汪直也知道柏芷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这样子安慰自己,她也会很累。他乖乖地扶着柏芷站直:“你小心......” 这算是这小胖子到毓德宫之后跟柏芷说的头一句话,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出来的。柏芷哭笑不得,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让琉和先带着你去洗洗脸吧。” 小胖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脏兮兮的,被柏芷捏过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他捂住了自己肉嘟嘟的脸、背过身去不敢看柏芷。 这是......害羞了么?柏芷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吩咐后来才赶到小书房的琉和:“先带他下去洗洗干净、换一身干净衣裳,然后再让王女史做些好吃的给他吃。”被困在墙和书架之间的缝隙中这么久,他恐怕是吓坏了,所以刚才被救出来的那一刻才如此嚎啕大哭的吧。 琉和应了一声,想要牵着小胖子把他带下去,但是小胖子却突然又转过身来揪住了柏芷的襦裙:“等下来找你......” 柏芷这下子简直受宠若惊,她指了指自己:“你是说等下子过来找我玩么?” 小胖子扭了扭自己的身子,害羞地点了点头。 “好呀,那我等你哟。”柏芷又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 于是等到皇帝陛下批完奏折,来到毓德宫里头瞧贤妃娘娘和小胖子的时候,宫女们却告诉他娘娘正在后院里头和汪直玩耍。 汪直不是怕生,不怎么和芷儿亲近的么?怀着这样的疑惑,皇帝陛下走到后院里头,看到的却是圆圆滚滚的小胖子坐在自己亲手做的那架秋千上,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朝自家芷儿开心地“咯咯”笑的情景。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帝陛下去看天上的太阳,太阳正斜斜挂在西方,懒洋洋地投下了温柔的阳光。傍晚的阳光撒在柏芷同秋千上的汪直身上,似乎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这一幕如此温馨,是朱见深在宫中从未见过的场景。 看着现在已经长得圆圆滚滚、讨人喜爱的小胖子,朱见深几乎都快想不起来头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了。他只记得当他见到缩在草丛里面、簌簌发抖的汪直的时候,突然仿佛看见了幼时的自己,这才鬼使神差般的将他带到了乾清宫里头。 这种莫名的同病相怜着实有些难以启齿,恐怕也难以令人信服。正因如此,就算是对着极为亲近的柏芷,朱见深也隐而不提最初救下汪直之时的心情。 宫中伺候的宫女皆是经过了严格的选秀方得录用,太监也是如此。凡自愿阉*割要求成为太监者,事前必需获得官府的核准;若是一家有四五个孩子以上、愿意将此中的一个孩子阉*割者,则由相关部分挂号造册,待收补之日选用。而汪直即是出身在这样的家庭中,被狠心的父母抛弃、将他卖入宫中,以换取一定的银钱。若是将来他在宫中混出了一定的名堂,还能帮衬着原先的家人。 事实上,自朱见深救下汪直至今,已经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所以汪直才被养的白白胖胖。前些日子宫中形势复杂,皇帝陛下没顾得上这个小胖子;现在局势似乎明朗,才将他带到了毓德宫里面。 “小直和芷儿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要好了?”朱见深笑着走到了秋千跟前,使坏似的把汪直从秋千上抱了下来,走到了坐在一旁的柏芷跟前,“朕可是会吃醋的。” 汪直并不怕朱见深,还调皮地伸手扯了扯朱见深的脸颊:自己还想玩秋千啦! 侍立在周围的宫人们看着皇帝陛下英俊的脸庞被汪直扯成了扁扁的大圆脸,全都自觉地低下了头。这个小祖宗哟,今天弄乱了娘娘的小书房还不算,现在还开始玩起陛下的脸来了!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拖出去打了不知几百大板了!毕竟娘娘和陛下真生起气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在宫人们眼中如此可怕的皇帝陛下却只是把汪直作乱的手从自己脸上给拨了下来,给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以示惩戒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陛下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柏芷嗔怪地看了朱见深一眼,然后在芳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既然陛下回来啦,那咱们就用晚膳吧。”她又摸了摸汪直的小脑袋:“小直也饿了吧?” “嗯!”汪直大声地应了一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就这么抱着汪直、和柏芷一路走回了正殿里头。柏芷看着他照顾汪直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将来她和皇帝陛下的孩子出生,他定然也会这么温柔细致地陪着他们一起长大吧。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只是,希望肚子里面的不是两个双生的男孩才好......想到这儿,柏芷的眉间又染上了几分忧愁。 毓德宫内皇帝陛下、贤妃娘娘和小胖子汪直如同一家人一般温馨地用着晚膳的时候,传闻中即将封妃的万贞儿正在盈水湖旁边发呆。 这个差点让她送命的地方,同时也是寄存着她美好回忆的地方;这个再一次让她对连运燃起希望的地方,同时也是又一次让她心如死灰的地方。 今年开春的时候,司苑局又在盈水湖里头种上了荷花。现在荷花虽未开放,荷叶却已盈盈浮于水面,嫩绿可爱的圆扇形很是惹人喜爱。万贞儿看着这荷叶,心里面想的却是方才自己和连运的对话。 近几日她的身子养好了些,便特意让昔如去打听了金吾卫在宫中的巡逻时间,在盈水湖这边拦住了连运、要向他道谢。 此番被他所救,似乎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让万贞儿心里头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就算无法和连运在一起,哪怕......知道他心中曾经有过自己,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尚且记得连运十分喜欢盈水湖里头的荷花,当初和他一起在这儿找到半夜失踪的太子殿下之后,他还采了一朵荷花,这才离去。这么多年来,宫中只知皇帝陛下身边的万姑姑爱莲,却不知她这般爱莲,只是因为连运也喜欢。 ☆、第一二三章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万贞儿带着昔如找到了连运,说是有话要同他说。 她已经是在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就算连运再怎么看不起自己也好,她也要将心里面的话告诉他。 盈水湖内碧波荡漾、荷叶田田,万贞儿指着这荷叶、言笑晏晏地看着连运:“此时荷叶已然如此亭亭,若是等到夏日荷花绽放,想必定是如画风景。” 连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严肃的脸庞也稍稍变得柔和了些:“姑姑所言甚是。”他不知道这万姑姑突然拦住正在巡逻的自己究竟所为何事,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奇怪的很,心中早有顾忌。 “连大哥,为何与我这般客套?”万贞儿豁了出去,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从未忘记过那日深夜你和我一起在这盈水湖畔找到太子殿下,这满湖荷花盛开的美景。从那日起,我便爱上了荷花。” 万贞儿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色:“那美好的景色,我从此之后再没有在这宫中见过......连大哥,我......” 她说的认真,可连运心里面却涌起了骇然大波。他并非蠢人,万贞儿语气中的怀念和追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隐隐觉得万贞儿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连运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姑姑所言甚是,这盈水湖内的荷花盛开,的确十分美丽。只是这对于末将意义非凡,乃是因为末将心仪之人喜爱荷花。” 万贞儿本想向连运说明自己的心意,猛不丁听到这番话,心头一震,只觉得胸内轰鸣,五脏六腑都顿顿的疼。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变得苍白。她颤颤地开口:“连大哥,你说什么?”她简直宁愿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不甘心地向连运确定道。 连运头一回不曾避开万贞儿的目光:“末将心中已有挚爱。”他没有再说什么,但简单的一句话足以将万贞儿击溃。 “我明白了。”万贞儿凄然一笑,“是贞儿痴心妄想了。” 看着万贞儿失魂落魄的样子,连运心中微有不舍。但这个时候若是心软,将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他瞧了一眼数尺之外的昔如,那小宫女正在好奇地往这边瞧,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轻叹一声:“姑姑伤重未愈,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末将告辞。” 一直到最后,连运都是客气有加地与自己对话,甚至自降身份、称自己为“末将”,万贞儿终于死心。 而站在数尺之外的昔如见连大人不知道与自家姑姑说了什么,姑姑突然就面如死灰了。在她印象里面,就算是当初尚是太子殿下的皇帝陛下突然冷落了姑姑,她也不曾露出如此无助又绝望的表情。 每个人的心里面,似乎都有一些不可触及的秘密。昔如害怕冲撞了万贞儿、白白惹她生气,便一直呆在数尺之外、不敢靠近。 然而万贞儿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般,只呆呆地望着湖面上头的荷叶。 他说,是因为挚爱之人,才喜欢这盈水湖里头的荷花。那么因此而喜欢上荷花的自己呢? 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这实在是太过好笑了,自己这么多年来隐秘的心思和不顾脸面的痴心妄想,原来不过是个笑话! 万贞儿看着盈水湖,眼泪不知不觉划过脸庞,嘴角露出了似是悲戚似是讥讽的笑意。明明春日里面的阳光如此温暖,她站在微风轻拂的盈水湖畔,却只觉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一片冰凉。当日掉进刺水的盈水湖里头,也不过是这般感觉吧。可当时湖水虽冰凉刺骨,但快要昏迷之时朦朦胧胧看到跳下水来救自己的连运,湖水再刺骨,也觉内心温暖;而如今即使身处温暖的阳光之下,也觉心凉透。 “姑姑......”昔如见万贞儿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是担心,最终还是走上前搀住了她,“咱们......回去吧。” “是该回去了......”万贞儿回头欲往回走,不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而昔如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倒。 原来不管选择哪条路,最后总会是孤单一人。这辈子,算是毁了。 有诗云,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景于千万人,或有千万种感悟,区别者无非在于心。在这春光明媚的天气里,万贞儿只觉寒冷彻骨,乃在于情;可对于有些人来说,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前些日子杏榜已出,柏杞非但榜上有名,殿试之后,李澹、商祏、柏杞甚至包办了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成化年间的头一批天子门生,这三人拔得头筹。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乃是李澹,继商祏之父商辂之后,他成为大明朝连中三元的第二人。 细究身份,皇帝陛下钦定的这状元、榜眼、探花,实在太过耐人寻味。只是殿试之时大臣们有目共睹,这三人确是这届贡士中才华出众、见解独到者,因此也无人提出异议。 恩荣宴毕,谒孔庙,参拜完先师神位、大司成之后,长长的进士队伍从皇城之中经过,举城尽出、争相观看。旁的不说,这一届的一甲三名,个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最前头穿着大红罗袍、头戴金花乌纱帽的状元温文尔雅,气度非凡。缓缓行进中,他只是朝周围的人群微微颔首微笑,便引得围观的少女们一片欢呼,真真是公子温如玉;紧跟其后的榜眼虽有些漫不经心、削薄轻抿的唇甚至还噙着一丝不耐烦,但俊傲深邃的脸庞和贵气天成的举止看得少女们都红了脸;珠玉在前,然探花郎却丝毫不逊色。斜飞的英挺剑眉高扬、细长锐利的黑色双眸中透着年轻儿郎少见的稳重,他轻轻摇动缰绳、熟稔地控制着马儿缓缓行进,内敛而可靠。 这三人在前行过,硬是将后头的其余进士们都衬得黯然失色。甚至连人群中的长者也不由赞叹,这三个后生实在是太过出色、且各有风华,今日过后,这京城里头的小姐们,怕都要争相嫁给这三个好儿郎了。 就连昔日雁峭楼的常客见到新出的这状元、榜眼、探花,也都要赞一声好相貌、好风度,却忘记了那些年,京城小霸王的传说。 然而京城众人却不知道,进士游街过后,满京城的闺阁女儿们想要嫁与的三个好儿郎却是齐齐换上了便服,成群结伴去了雁峭楼喝酒。两楼凭轩的位子实在太过打眼,这回柏杞他们终于知道呆在包厢里头了。 “哎呀呀,能够和今年一甲三名的青年才俊一同喝酒,真的是鄙人的荣幸啊!”洛索举起自己手里面的酒杯,“恭喜你们啦!”文质彬彬的李澹也就罢了,真没想到看上去傻兮兮的纨绔子商祏和临时抱佛脚的柏杞也能中了榜眼和探花。若不是殿试之上有目共睹、并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传出,洛索还以为是皇帝陛下给自己的能力能臣的儿子和小舅子开了方便之门呢。 “多谢!”莫说殿试、就连会试也并不轻松。如今得偿所愿,三人只觉心满意足、真心实意道谢。 “昨天你们游街的时候我也在街边,哎哟,本来还在前头的,硬是被大姑娘小媳妇给挤出了人群。”洛索嘟囔开了,“我就弄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看的?”若论容貌,他可是有自信不输给这仨经常和自己一起喝酒的小伙伴啊! “哟,好酸啊。”商祏托着腮,“有什么好看的?你也去考个进士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洛索轻哼一声:“哼,算了,小爷才不稀罕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崇拜眼神呢。” “难不成洛兄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李澹不怀好意地看着洛索,“是哪家的小姐?” “心...心仪的女子?”洛索摇摇头,“没有没有。” “瞧你这样子,分明是有什么。”郑桻闲闲开口,“前些日子在宫里头遇见我,不是还说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小宫女么?” “小宫女?”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洛兄,快说来听听!”男人一旦八卦起来,那可比女人还要厉害,更何况这些少年们正是青春年少、对此感兴趣的时候。 “哎呀桻少,求求你放过我吧。”意外的,洛索没有矢口否认,但却极力掩饰,“不过是一个见过几面的宫女,点头之交而已,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郑桻点了点头,“不过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宫中女眷,那可不是你能随便肖想的。”宫女只要入宫,这辈子就要在宫里头度过。就算死了,骨灰也不得带出宫外,只能洒在枯井之中。 郑桻此言一出,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客人们打扰了,这是你们点的菜。”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丽人端着一托盘的菜走了进来。 有些恹恹的洛索一抬头,想要看看上来了什么菜,不经意对上了那女子的目光。洛索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站了起来:“......娘娘!?” ☆、第一二四章 那女子微微一怔,不解地看着洛索。 坐在洛索旁边的郑桻一把将他扯了下来:“还没喝多少酒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是......她......”洛索不可置信地指着那名进来添菜的女子,“她分明就是......”那位曾在路上拦住指挥使大人的齐妃娘娘嘛! 洛索仔细地打量这名年轻女子,她姿容娇艳妩媚,此时正用疑惑茫然的目光看着自己。哎......好像是有哪里不对......这女子的面容虽与齐妃娘娘有七八分想象,可她却没有那位娘娘的盛气凌人。难不成,真的是自己认错了?洛索这下子也有些不确定了。 “姑娘,你不用理他,他喝醉了。”李澹回头冲那女子抱歉地笑笑。 “客人们慢用。”那女子理解一笑,然后拿着空的托盘走了出去,最后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洛索,你怎么啦?是不是在宫里头当差久了,都魔怔了?”商祏拿起一只筷子丢到了洛索的头上,筷子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之后蹦跶不见了,可洛索却没有丝毫生气。 他现在只顾着思考:这个女子,真的和齐妃娘娘好像啊!难不成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哎,这呆子怎么了?”商祏用手肘碰碰坐在自己旁边的李澹,“是不是刚才郑桻的话让他受了大刺激,现在直接傻掉了?” “这小子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澹淡定地吃了一口菜,“八成是已经喝醉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洛索,“你看看这小子现在的样子。” 洛索正疑惑地歪着头,干脆整个人都挂在了郑桻身上:“桻少,是我看错了么?”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除了小宫女之外还能见到宫里头的娘娘。”郑桻试图甩开黏到自己身上的洛索,但是无奈人家抓得实在太紧,只得作罢。虽说如此,可他还是用言语攻击洛索。 “都说了不要提什么小宫女啦(╯‵□′)╯︵┻━┻”洛索趴在郑桻的肩膀上,嘀嘀咕咕,“再说了,人家都是有品阶的女官了,哪里是什么小宫女......” 耳尖的郑桻听到了洛索的话,却没有再说什么。原本不过就是打趣,但是现在看来,这小子,似乎是真的动了心,这下子可真是难办了...... 明明是在想洛索的事情,郑桻的脑海里面却浮现出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来。那人蜂腰削肩、鹅蛋脸,虽没有十分的美貌,确是让人观之可亲。一双大大的眼睛神采十足,素齿朱唇、最爱喋喋不休。 “桻少!桻少!”趴在郑桻肩上的洛索觉得头下枕着的肌肉突然一僵,抬头一看,却见郑桻在发愣。他唤了他好几声,郑桻这才回过神来。 “桻少,怎么说着话你就突然愣住了?”洛索问郑桻。 郑桻猛地将自己酒杯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有些烈度的酒极快地划过他的喉头、火辣辣的疼。看着仍旧喋喋不休的洛索,他突然生出了一丝心烦,伸手就将他的头拍到了一边:“无事,不要啰嗦。” 坐在他两对面的李澹和商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两人,都不怎么正常啊。 “杞少,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啊?”被拍开的洛索心知郑桻这位大爷不好惹,但是又不甘寂寞,干脆撑着头和一边的柏杞搭话,“怪不习惯的。” 柏杞此刻正在想另外一件事。他问洛索:“你在宫中当差,能经常见到宫里头的贵人么?”在锦衣卫当差之时,他也只是跟着自家老爹在宫外办差,从未和袁彬等人入宫巡逻过。母亲大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出入宫廷,且自家老爹也说过,男子汉就该办些危险紧要的差事,在宫中守卫巡逻,那可真是无聊透顶;不过现在洛索似乎还见过宫里的娘娘,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见过自家妹妹? 虽然柏杞和洛索从小闹到大,但洛索却从未见过柏芷。 “也就是见过一两回齐妃娘娘。”洛索摇了摇头,“要说那娘娘也真是奇怪,上回还在夹道上......” 看着柏杞疑惑的眼神,洛索险险收住了自己的话。叶霖上回反复交代过自己,不要把齐妃娘娘在夹道上拦住大人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喝了点酒,差点说漏嘴...... “没什么没什么。”洛索摆了摆手。 “你怎么娘儿们唧唧的,这说一半藏一半的......啧啧......”商祏坐在对面嘲讽洛索。 要是换了往常,洛索肯定马上就会被激的把藏着的话说出来了,但是这回洛索却面色怪异地看了商祏一眼,破天荒地没有说话。 虽然对面这个臭小子面目可憎,但是小叶子交代自己的事情,自己一定要做到才行!洛索心里面苦的很,只能悲愤地继续喝酒。 而极其想要知道自家妹妹现在在宫中状况的柏杞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也觉得十分郁闷。还是自家母亲大人好,能够定时去宫里头探望妹妹。 柏杞突然羡慕起自家母亲大人起来。 就在包厢里面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的时候,雁峭楼的老板娘雁姬突然推门而入:“听底下人说,几位公子在包厢里头喝酒,雁姬特地过来打个招呼。”明眸皓齿的雁姬手里头也拿了一杯酒,继续说道,“状元、榜眼和探花能够光临咱们雁峭楼,真是蓬荜生辉!各位公子们都是人中龙凤,雁姬现在这儿祝大家前途锦绣、鹏程万里!” “老板娘有心了!”众人也都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雁姬一向是个八面玲珑的美人,敬完酒之后,见洛索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便笑着看着洛索,“洛公子是否有话要同奴家说?” 洛索犹豫开口:“之前到咱们包厢里头送菜的那位姑娘......她是......?” “姑娘?”雁姬眼中闪过疑惑,须臾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了从容,“那是奴家的族妹,因家道中落、母亲最近又已病逝,便过来投奔奴家......”雁姬说罢有些惶恐地问道:“是否族妹冲撞了洛公子?奴家这就回去训斥她......” “没有没有!”洛索连连摆手。 “那就好。”雁姬松了一口气儿,“公子们慢用,奴家先退下了。” “老板娘慢走。”柏杞等人应了一声。 只是等到雁姬将包厢的门阂上之后,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严肃。 “洛索,之前的那名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李澹问洛索。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洛索不与李澹对视,兀自用筷子敲着自己的酒杯,“那姑娘长得不错儿,我比较感兴趣罢了。” 这个臭小子,还学会撒谎了!李澹和商祏对视一眼,又看着郑桻。 郑桻一耸肩,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突然对那姑娘产生了兴趣,老板娘方才的惊慌可不像是单纯担心她冲撞了你这么简单。”李澹看着洛索,“或许那位姑娘,真的不一般也说不定呢。” 他们乃是雁峭楼的常客,雁姬自然清楚他们的脾性。洛索这一贯的傻样子,就算是那姑娘得罪了他,雁姬又何须如此惊慌?她这乍变的表情,分明就是有什么古怪才是。 年前这一行人曾在雁峭楼与两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起过冲突,雁姬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晚,不由让人怀疑。柏杞同柏大人说过之后,柏大人也曾经查过这家酒楼,但却找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就连雁姬的身世,也是清清白白。 雁姬本不叫雁姬,曾经不过是京中富庶商人家的普通的闺中小姐;而这雁峭楼乃是百年的老字号,雁姬正是前任老板的独身女儿。当初雁峭楼的老板去世之后,雁峭楼的常客都曾担心这酒楼会因此而关闭,也有人悄悄议论,若是老板的女儿能够早些找个入赘的夫婿、担起这雁峭楼的重担便好了。现下老板去世,她又只是一个弱质女子,这雁峭楼,怕是要消失了。 但是未曾想性格爽利的雁姬接下了这酒楼的生意,不再深居闺阁,而是成了这雁峭楼的新一任老板。她仍旧雇着之前的厨子、伙计,将这酒楼的生意继续风风火火地做了下去。不但如此,雁姬还会去各地搜寻些美食菜谱、或者干脆将有名的大师傅请到雁峭楼掌厨,几年之后,这雁峭楼非但没有败落,反倒更加红火了。 既然抛头露面地做起了酒楼老板娘、每日游刃有余地周转应付于客人之间,雁姬似乎已经抛弃了闺阁女子的羞怯和女子该守的规矩,嫁人这件事情,更是被她抛到了脑后。 在京中做酒楼生意,没有靠山是不行的。有传言说,雁姬之所以能将雁峭楼经营地如此风生水起,除了她自己极为玲珑八面之外,更是因为早在几年前,她就与京中最大商帮的大当家徐泉交往过密。且不提徐泉财力雄厚,光是与东厂的郑督主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这一点,就足够让雁峭楼在京中屹立不倒了。 而八面玲珑的雁姬从柏杞他们的包厢退了出来之后,脸上的笑意就像是阳光下快速蒸腾的露水、迅速消失。 她快步下了楼、越过酒楼的后院、到达了一处小跨院里。她猛地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对着里头的女子训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儿好好地呆在这儿,非要跑到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的包厢里头凑热闹?还嫌命不够长么?” ☆、第一二五章 方才出现在柏杞他们的包厢内的那名女子正在窗下做着绣活,雁姬突然闯入,她也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便继续做自己的绣活。她的动作仔细,语气却是漫不经心:“好姐姐,就那几个傻小子,能把我怎么样?” “傻小子?”雁姬冷笑一声,“在贤妃娘娘眼里,锦衣卫千户和东厂的科管事自然不过是小卒子罢了。只不过娘娘您现在既然出了宫,成了我雁姬的族妹易菡,是不是就该低调点?” “姐姐别生气嘛。”见雁姬是真的生气了,易菡这才舍得放下了自己手里的绣活,走到雁姬旁边搂住了她的胳膊,“我不过就是看酒楼里面的伙计忙不过来,这才过去帮衬一二罢了。” “帮衬一二?你特意从这小跨院跑到酒楼里,就是为了帮伙计上菜?”雁姬不为所动地盯着易菡的眼睛,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既然出了宫,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个普通人,别想再跟以前扯上什么关系。就算你想,我也不会让你扯我的后腿!” “姐姐您这说的哪里话......”易菡还想再说话,雁姬用凌厉的目光横了她一眼,她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吧。 “丛儿,你怎么不拦住你家小姐,任由她胡闹?”雁姬训完了易菡,又开始训斥站在一边的丛儿。 “小姐哪里是奴婢能够拦住的?”丛儿无奈地看着雁姬,“也就只有大小姐才能让小姐乖乖听话。” “她若是听我的话,就不会还呆在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了。”雁姬冷哼一声,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一主一仆,“不过既然你们既然过来投奔我,就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闹出什么幺蛾子。” “姐姐说的是!”易菡笑嘻嘻地看着雁姬,“姐姐来了这么久,连口茶都还没喝上呢,丛儿,还不快给姐姐斟茶?”易菡给丛儿使了个眼色。 “不用了!”雁姬挥手拒绝,“我可不像你这么悠闲,我先回酒楼了!”说罢她便一拂衣袖,离开了易菡所住的厢房。 “啧啧,这么多年不见,姐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易菡摇了摇头,“丛儿,我渴了。”她伸手示意丛儿帮自己斟茶。 丛儿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递了一杯茶给她:“小姐,您也真是的,为什么就是不听大小姐的话,要跑到那个包厢里面?” “不去的话,那个人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 看来自家小姐还是没有对指挥使大人死心。 跟着易菡出宫以后,丛儿可算是弄明白了。自家小姐和袁大人的关系,并没有自己想象中来的亲密。小姐甚至都没有把自己出宫一事告诉袁指挥使,更别提和他在一块儿了。 原以为小姐出宫之后会安安分分的,把在宫里的种种都当做前尘往事,可没想到她仍旧放不下袁大人。 只是那位大人铁面阎罗一般的性子,会搭理自家小姐么?别到时候非但不接受小姐的心意,反倒出卖了小姐! 而被丛儿当做洪水猛兽的袁彬今日正巧不当值,在京城里头闲逛。 这京城里头的景致年年如此,袁彬突然觉得自己生出了一丝倦怠之心:自己这在京城里头已经待得太久了,皇帝对自己的忌惮自己也并非不知,只是为了那个不可能的人还勉强撑着罢了。然而现在却突然觉得是时候该离开了。 袁彬抬头看着天空:或许其他地方的天空,要比京城上方的天空更蓝。 “哟,不长眼的,快些让开,别挡着小爷去看漂亮姑娘!”突然有个人从袁彬后头恶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袁彬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去看撞自己的那人。 那是一个长得油头米分面的年轻男子,看上去虽然颇俊秀、穿戴富贵,可仔细打量,便会发现他双眼浑浊、眼窝深陷、走路虚浮,一看便是纵欲过度之相,应当是京中普通的纨绔子。 那男子原先是想到前头去凑热闹,嫌袁彬挡在自己前头碍事、想要推开他,可现在被袁彬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射,顿觉一股威压之势向自己袭来,心中不由惴惴。 “对不住......”虽然袁彬只是盯着他看,可是这男子只觉对方气势万钧。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的话,那此时自己应该早就死了。只是出来逛逛,怎么就遇到这么可怕的人了?纨绔子虽然行事不着调、可危机意识却是厉害。他只觉自己双腿一阵发软,立马哭丧着脸向袁彬赔不是。 “前头发生了什么事?”袁彬这才收起了自己骇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向这男子询问。 “前头有个漂亮姑娘在卖身葬父呢!”对方的气势渐消,纨绔子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说起前头那漂亮姑娘,他心里头又开始痒痒的,甚至满脸堆笑、邀请眼前这不好惹的男人一同前去,“爷,您要不要也过去瞧瞧?听说那姑娘可是水灵的很呢......” 反正闲着也是无妨。袁彬稍一犹豫,仍旧点了点头。不过这京中的治安,可比自己想象中要差得多啊!这可是京中主干道,竟然有那不识好歹之人在这儿卖身葬父? 袁彬只觉这里头有古怪。 “好嘞!爷,那咱们一同去看看热闹吧!”那男子见袁彬脸色稍缓,心说这男人虽然气势骇人、可也终究是男人。是男人,怎么会不对漂亮姑娘感兴趣呢? “您先走......”他伸出双手朝前,示意袁彬先行。 到达传说中漂亮姑娘卖身葬父的地方的时候,那儿已经围起了厚厚一圈人。袁彬身形欣长,很容易就看见了人群里头的那名全身带孝的女子。虽然的确有些姿色,但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多人驻足观看。且这女子虽全身带孝、跪坐在地上我见犹怜地垂泪,但地上的这具尸体却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只匆匆裹在草席里头了事。 这女子号称卖身葬父,有余钱为自己置办孝服,却没能力将父亲的时候好好收殓一番?袁彬在心里头冷哼一声,真是个惺惺作态的蠢女人!做戏都不知要做全套。和她比起来,那个女人可是聪明多了。 袁彬突然一愣,自己为何又想起了那个女人? “让开!全都给小爷让开!哎呀,别挡着呀!”让袁彬回过神来的是方才那名纨绔子不耐烦地对着围观者呼呼喝喝的声音。他没有袁彬高,自然就被前头得人群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那卖身葬父的漂亮姑娘,心情自然不耐。 啧......看着这纨绔子的做派,袁彬不耐烦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只用单手力气便将他提了起来。 “啊~!看见了!”那男子原先还因自己突然离地而感到惶恐,后来发现这和自己一起来的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好意将自己提起来、好让自己看见那漂亮姑娘的时候,也就放了心,只管去看那姑娘了。 “这位爷,将我放下来吧。”那纨绔子看到了卖身葬父的女子,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地让袁彬将自己放下来,“说好的漂亮姑娘呢?连爷家里头的十三房小妾都比这姑娘长得好看!” 袁彬挑眉,放开了抓着的纨绔子的领子。 “哎呀!”那纨绔子哪里料到袁彬这么突然就松开了手,差点就跌坐在地上。不过好在他七摇八晃扑腾着稳住了自己的身子,“哎哟,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把我放下来了?” 早在袁彬将这男子拎起来的时候,旁边围着的人群就开始有些骚动了。他们全都啧啧称奇,这男子的力气可真大,光用一只手就将这纨绔子给提起来了。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玄色衣衫、身形欣长、面容冷峻的男子是纨绔子的保镖,但看到他直接将纨绔子扔到地上的时候,全都窃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纨绔子红着脸怒斥周围人,但却始终不敢对袁彬有半分不敬。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虽然自己平时在京中横行霸道惯了,然而不该惹的人,他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洛索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袁彬抬头一看,却是洛索、柏杞、郑桻、李澹、商祏一行人。 原来是在雁峭楼内吃完酒的柏杞等人也顺着人流走到了这儿,而方才袁彬和纨绔子之举已经让看热闹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仍旧围观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另一波则围成了一个小圈子,整好奇地打量袁彬和纨绔子。因此柏杞他们很快就看到了袁彬。 “今日不当值,不必如此称呼。”袁彬冷冷扫了洛索一眼,看得他不敢再开口说话。 袁彬向郑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定神去看书生打扮的柏杞、李澹并商祏。今届的状元、榜眼、探花全都凑到一块儿了,想来是约好了一起出来玩乐。 袁彬虽知柏杞不是普通的蛮夫,然而得知他弃武从文、一路青云直上,成为本届探花的时候,就知道往日里还是小看了他。最重要的是,他也小看了皇帝陛下改革朝政和对贤妃的心意。 自□□以来,为防外戚干政,不仅秀女皆从寒门之女中挑选,就连皇妃的父兄,一般也不会予以重职。因此此次皇帝陛下钦点贤妃之兄为探花,决不可能是随意之举。若是不出所料,这成化元年的一届三甲,应会成为今后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 ☆、第一二六章 “袁兄,许久不见。”柏杞抱拳向袁彬问好。柏杞比袁彬年轻许多,然而当初袁彬欲向柏家提亲,为正名分,自然以此相称。现下柏芷虽已入宫,但贸然改称,却不是君子之举。 这一声“袁兄”让袁彬脸色稍霁,他微微一笑,亦是向柏杞还了一礼。 柏杞将李澹与商祏引见给袁彬,各自打过招呼之后,众人正准备离开,岂料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离她最近的柏杞的小腿:“公子,可怜可怜小女子吧!” 柏杞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热孝女子,不由苦笑:“姑娘,在下家中不缺婢女。” 那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求求公子可怜可怜小女子,只要能够让家父下葬,您让小女子做什么小女子都毫无怨言!” 柏杞不知为何这女子像是铁了心地缠住自己,只是他绝不可能带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居心叵测的女子回家,遂好声好气地劝道:“姑娘,这儿人这么多,你总能等到帮助你的人,但却绝非在下。快些放开在下吧!” “公子当真如此狠心?”那女子不依不饶,仿佛柏杞是抛家弃子的混球一般声泪俱下地控诉柏杞。 “既然姑娘听不懂人话,那便不要怪在下了。”见这女子死缠烂打,柏杞脸上笑容渐消,直接运起三分的功力,将自己的腿从那女子手中抽了回来。内力劲猛,那女子直接被震倒在地。 “咱们走吧。”柏杞弯腰掸掸自己的裤角,面色不变,示意袁彬、洛索等人一同离开。 “柏兄......”李澹抓住已然转身的柏杞的胳膊,示意他去看四周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因着方才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且柏杞果决的动作让那卖身葬父的女子跌倒在地、此刻她正匍匐在地、哭的好不凄惨,导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柏杞身上。不多时,似乎已经有人认出了这正式前几日骑马游街的探花郎。 读书人,最重名节。 名节何解?乃是名誉、气节与操守。名在前,即名誉最重。前些日子还让人交口赞叹的探花郎此刻作出这般不近人情之举,若是就这么走掉,恐怕转眼间这好好的名誉就要丢掉了。故而李澹这才这般着急地提醒柏杞。 然而柏杞却只是一耸肩:“这姑娘既听不懂人话,与她再说什么也都是无益,李兄不必介怀,咱们走吧。”他也很无奈啊。 柏杞此言一出,人群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更大了。 洛索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柏杞:“杞少,我还以为你去读书之后就把功夫荒废了,现在看来,你还是很厉害的!你看,你竟然能用内力直接把娇滴滴的大姑娘震倒在地哎!” “娇滴滴?”柏杞听出了洛索语气中的可惜之意,冷笑一声,“你若是觉得可怜,大可将她买回家。” “不不不!”洛索连忙挥手摇头,“我可不敢,更何况这姑娘也不值这个价啊......” “算你聪明。”柏杞赞赏地拍了拍洛索的头。 一旁的李澹和商祏看着书生打扮的柏杞和洛索面不改色地说着“这姑娘不值这个价”这种话,一时之间不由目瞪口呆。 柏杞虽然同他们熟稔,可他为人成熟内敛、也甚少话,方才柏杞不顾那么多人围观、直接用武力将姑娘震倒在地之后离开,他们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现在又听到了这番话,觉得柏杞果真是在锦衣卫混过的人,看上去文质彬彬,实际上那可是混得很。 “你们怎么了?”柏杞回头看着惊愕的李澹并商祏。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啊!”李澹最先反应过来,“看来柏兄并不怕人家认出你是今届探花郎,柏兄就不在乎自己这探花郎的名声?” “我柏杞可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柏杞淡笑,“更何况,我也没做错什么。”他的确是再三劝说那姑娘放开自己、去找其他的人,只是她死缠烂打,他这才直接用内力将其震倒脱身。可谓是先礼后兵。 洛索、袁彬并郑桻对柏杞这样子习以为常,可李澹和商祏却被柏杞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惊呆。看来他们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过柏杞这个人,他可比想象中要来的难应付多了。 不怪这两人如此想。 这两人再怎么饱读诗书、胸有沟壑,甚至称霸国子监,可到底是诗书人家长大、未见阴鹜的大少爷;而柏杞等人可是让人闻之色变的锦衣卫和东厂出身。更何况柏杞在锦衣卫的那几年,一直跟着柏大人在外行走办差,不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腥风血雨却是见过不少。这女子试图以他人的谴责目光和言语让他难堪、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点小小的伎俩他还不放在眼里。 要赶上柏杞的阅历,李澹和商祏要经历的还有很多;其实就连他二人一直觉得傻乎乎的洛索,在外头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良善之人。 说到底,能被众人称作“京城小霸王”的郑桻、柏杞并洛索,总不可能是只会在雁峭楼喝酒耍宝的傻小子。 柏杞等人一番计较之后终于离开,而方才撞到袁彬的那名纨绔子在一旁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已经面色大变,双腿发颤,挪不动步子了。 自己果然差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旁的人认不出方才那群人是谁,他可是清楚的很。撇去那两个书生打扮的大少爷不谈,里头三个带着煞气的不就是郑桻、柏杞和洛索这三个京城小霸王么!一想到洛索称那形容冷峻的男人为“大人”,他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洛索是锦衣卫的千户,能被他称为大人的......恐怕也就只有锦衣卫指挥使了吧! 纨绔子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自己今天可真算得上是死里逃生啊...... “大人今天不当值么?”在洛索印象里面,自家指挥使大人那可是全年无休、每日都在办差,今儿怎么有闲情逸致换上便服在京中闲逛了? 袁彬点了点头。刚才他就闻到了洛索身上的酒气,比之其他人还要浓一些,现在看见洛索吊儿郎当挂在柏杞身上往前走的样子,忍不住数落他:“好好走路!” 洛索一别嘴,大人就是不当值也不忘记训斥自己。他讪讪地把自己的爪子从柏杞肩上上拿下来,试图自己走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方才的醉意上来了,他走得东倒西歪、惨不忍睹。 袁彬不忍看自己手下这个傻样子,转头问柏杞:“大白天的,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洛索酒量浅,偏偏还要逞强,喝着喝着就这样了。”柏杞伸手抓住洛索的手扶了他一把,“方才他还把人家酒楼里头添菜的姑娘看成宫里的娘娘了呢。大人带着锦衣卫在宫中巡逻,竟然还能遇到宫中的娘娘,也是挺神奇的。”柏杞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让人好生羡慕。” 袁彬眉毛一挑,柏杞这分明是话中有话。洛索在宫中巡逻之时能够见到的无非是那个女人,难道?他心中一动,脸色微变,甚至不顾柏杞探究的目光,马上看向了洛索。 “哎呀不要说不要说!”傻小子洛索听到“娘娘”二字,马上扑上来用手捂住了柏杞的嘴巴。可惜晚了好几步,手更是打偏,只是在柏杞清俊的脸上“啪”的打了一下。 柏杞无奈地甩开洛索的手,而袁彬则是直接揪住了洛索的衣领:“你在酒楼里看见谁了?”他知道自己此举定然会引起柏杞的怀疑,可是一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尘封的情感猛地从脑海中涌了出来,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不堪重负,登时就断了。 洛索本来还有些迷糊,被袁彬像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一扫,本就不重的醉意登时去了大半:“就...遇见了一个与齐妃娘娘有□□分想象的女子......” 袁彬猛地放开了揪着的洛索的衣领,冷冷道:“在哪里?” “雁...雁峭楼......”看着自家指挥使大人突然变得冷酷的面容和语气,洛索有些惴惴。 “既然是锦衣卫,就该时刻保持清醒。下回若是再让我遇见你白日饮酒,定有重罚!”袁彬不看洛索,但训斥声冷酷。 “属下知道了!”意识到自己指挥使大人这是真的动了怒,洛索心中一凛。虽然疑惑,但还是大声地应了一声。 在一旁的柏杞和郑桻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真的生气了啊?这是为什么呢? 袁彬自知失态,但此时心中各种滋味错杂、一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个女人当初向自己郑重道别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了。当时只当她终于清醒,想要结束与自己的这段危险的关系。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天真了!那个不安分的女人,怎么可能乖乖呆在宫里头做她的齐妃娘娘?! 袁彬从来不相信巧合,更不相信那雁峭楼里头与齐妃有□□分相像的女子只是简单的人有相似。这里头定然有古怪! 心生倦怠的袁指挥使突然又打起了精神。 ☆、第一二七章 而另一边,一个头发微微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柏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对着自己身边身着月白色长衣、面容清俊的少爷道:“今届的探花郎,倒是有些意思。” “爹,咱们回家吧。”那少爷也往柏杞一行人那儿瞧了一眼,然后搀起了老者,“娘亲今早说了,午后姑父同姑姑会来拜访,您就不要在外头乱逛了。” “你和你娘亲一样,就是性子急。”老者无奈地拍了拍少年搀着自己的手,“我就看个热闹,能耽误什么事情呢?”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和这少年一同回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转眼间柏芷已有了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行动多有不便。入宫探望的柏夫人见到她的肚子之后,也觉得十分奇怪:“芷儿,你这肚子怎么已经这么大了?”简直能够媲美即将临盆的足月妇人的肚子了。 柏芷看了芳汀一眼,芳汀带着宫里头其他的小宫女一起退到了廊下。 柏夫人见这架势,眉毛一跳,直觉不大妙。 “娘亲,我肚子里头怀着的是两个孩子。”对着自己的娘亲,柏芷从实说来。 柏夫人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想要放到柏芷的肚子上却又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隔开几寸距离、状似抚摸:“这里头,有两个孩子?宫里头还有谁知道?” 最近风平浪静的,她也没听到什么传言,没想到自家女儿怀的这孩子也可能是个麻烦。 “除了我和陛下、还有太医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柏芷摇了摇头,“现下告诉了母亲,母亲可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芳汀等一众年轻宫女没有经验,只当柏芷这肚子的大小是正常的,无人觉得奇怪;年长些的王女史虽觉奇怪,可也不敢直接询问自己。 “陛下打算怎么办?”若是两个双生的男孩,那可真是件头疼的事情。 柏芷表情里透着些担忧:“若是最差的情况,那就只能将一个孩子送到宫外抚养了。”看着柏夫人沉下来的脸色,她急忙补充道:“不过娘亲不必担心,陛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娘亲是怕你伤心。”柏夫人叹了一口气。天下父母,谁愿意与自己的骨肉分离? “现下还没有到时候,不必太过担心。”柏芷勉强扬起一丝笑,“可能只是我们大人杞人忧天罢了。” 柏芷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柏夫人也只能点点头,结束这个话题。不过......想到自己方才在正殿里头见到的那个小胖子,柏夫人又皱起了眉:“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宠幸那万姑姑也就罢了,如今你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他怎么还在你宫里头放了个孩子?” 听柏芷方才那样说,皇帝陛下隐瞒了她怀着两个孩子的事实,又为最差的情况做好了打算,似乎仍旧对自己女儿上心的很;可是宫外盛传他宠幸万贞儿、又恣意宠爱一个小太监、甚至将那小太监放在毓德宫让柏芷抚养,这又是十足十昏君的做派! 柏夫人虽然清楚传言不能轻信,但是看到那小胖子在毓德宫正殿里头欢快玩耍的样子,心里面还是有些不高兴儿。芷儿现在的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万一被这小胖子磕着碰着,那该怎么办?皇帝陛下此举也真是太荒唐了。 柏芷安抚地拍了拍柏夫人的手,笑道:“陛下只是小孩子脾气,且有小直陪着我,我也不致那么无聊。” 柏夫人本事为女儿鸣不平,哪知柏芷非但不生气,她语气中满满的宠溺和无奈,分明显示与皇帝陛下和小胖子俱都相处得很好。 柏夫人心下稍定,遂问起了柏芷生产之时的安排。她无法频繁入宫探望,只能在这个时候确认好这些事情。 “太皇太后调了得用的四位嬷嬷到毓德宫伺候,俱都是十分有经验的接生嬷嬷;陛下也已经另外挑了四名接生嬷嬷,以备不时之需。”柏芷抚了抚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母亲不必为我担心。” 听到太皇太后派人过来伺候着柏芷、为她接生,柏夫人心中大定。太皇太后那边的人,定然不会出什么岔子。然而她还是轻抚柏芷的肚子、隐隐嘱咐:“虽说肚子大了,可也不要老是闷在屋子里,要经常出去走动走动,松快松快身子......身子健康,生产的时候才能使得上力气......” 这些孕妇的注意事项大都大同小异,柏芷早就已经听过多遍。然而这里头饱含着柏夫人对自己的关心,也为了让她放心,柏芷耐着性子听柏夫人嘱咐了一大通。 两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柏芷临盆的时候。 这日早上柏芷安安稳稳地坐在榻上吃着早饭,突觉身下一湿,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早听嬷嬷说过多遍,她心知应是自己的羊水破了。 柏芷一面冷静地吩咐芳汀去唤接生嬷嬷准备接生的一应事宜,一面仍旧坐在榻上喝完了鸡汤。生孩子可是个体力活,她要多吃一些,待会儿才能有力气将孩子们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太医早就说过,柏芷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因此产房早就准备好、嬷嬷们也全都时刻准备着,就等柏芷临盆了。此时听到了她羊水破了的消息,太皇太后处的四位嬷嬷马上恭恭敬敬地进了正殿,将柏芷抬进了寝殿侧间的产房里头。而皇帝陛下亲自挑选的四位嬷嬷则候在寝殿里头做些准备工作,帮衬着里头的四位嬷嬷。 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虽然秘而不宣,可贤妃娘娘的肚子这么大,如何瞒得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嬷嬷们?随着月份渐大,太皇太后早就知道柏芷肚子里头恐怕不止一个孩子。只是皇帝和她有心瞒着后宫里头的人,她也没有说破,而是吩咐这些嬷嬷在接生的时候定要好生注意、让贤妃平平安安地将孩子们生下来;若生下的是两个双生的男孩,则听凭皇帝安排,千万要守好自己的嘴巴。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对贤妃的心意,贤妃肚子里头是两个孩子,他既秘而不宣,自然是想要保全这两个孩子。祖宗家法虽须遵守,可自□□起定下的有些规矩,实在荒唐。太皇太后亦认为有些规矩,是时候该变变了。 得了太皇太后的命令,这些嬷嬷虽当不知、可心里自然更加谨慎。再加上柏芷在产前照足了太医和嬷嬷们的吩咐进行适量的运动,又用嬷嬷们教授的呼吸法调整自己的呼吸,生产十分顺利。 等到在上早朝的皇帝陛下听到贤妃娘娘发动了的消息,丢下一众臣子急急忙忙感到毓德宫的时候,贤妃娘娘已经成功诞下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 因着婴孩方才出生、不能遇风,所以只能被嬷嬷们好生擦拭一番、裹上早就准备好的细致柔软的滚雪细纱作里衬的明黄色襁褓,放到了一旁的婴儿床上。 小公主一出生,嬷嬷们俱都是松了一口气。这下子不管贤妃娘娘肚子里头的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全都没有问题了;而匆忙赶到的皇帝陛下听说贤妃娘娘为自己生了一个小公主,也是乐得笑开了花,嘴巴怎么都合不上:芷儿果然是个有能耐的,避开了让人头疼的双生男孩,先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小公主!若是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那么诞下龙凤胎,就更加是大大的吉兆! 虽然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无论是男是女、俱都是他和芷儿的心肝宝贝;但若是诞下龙凤胎,就算是朝堂上那帮老顽固,也不能再挡着他立芷儿为后! 带着欢喜而又期盼的心情,皇帝陛下呆呆地站在寝殿门口,等候着里头的消息。自己心爱的女人在里头为自己生儿育女,这一刻,皇帝陛下的心情很奇妙。在他过去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面,少有欢喜,遇见柏芷乃是其一,柏芷怀孕乃是其二,这已经诞下的小公主和即将出生的另外一个孩子,恐怕就是其三了。 有妻有子,这才像一个家的样子。皇帝陛下突然觉得,能得到这个圆满的结局,前头的那些坎坷,似乎也不是那么苦涩难熬了。这一切都亏了芷儿,她可真是自己的福星! 而在产房里头正在为柏芷接生的嬷嬷们也都觉得贤妃娘娘真真是个有福气的!生产过程极其顺利不算,在诞下了小公主之后,又争气地诞下了一个小皇子! 小心翼翼地将小皇子与贤妃娘娘相连的脐带剪断、为他擦拭去身上的血水,嬷嬷们也为他裹上了明黄色襁褓,将他放到了小公主身边。 “好了。”为首的接生嬷嬷一边从容地等着柏芷的胎盘掉下,一边吩咐另一个嬷嬷,“出去向陛下报喜吧!” 皇帝陛下得知柏芷真的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之后,简直欣喜若狂! 他大手一挥、重重赏了接生嬷嬷和毓德宫里头伺候的宫人之后,突然又反应过来,急忙问接生嬷嬷,柏芷的情况如何。 贤妃娘娘诞下小公主和小皇子,不过只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接生嬷嬷再没见过如此顺利的产妇,自然笑容满面地回了皇帝陛下:“陛下不必担心,娘娘状况极好!”只要等候胎盘落下、为贤妃娘娘止住血,那么自己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得知柏芷一切皆好之后,皇帝陛下又想起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他甚至不顾仪态、有些猴急地搓了搓手:“朕什么时候能进去瞧瞧贤妃和小公主、小皇子?” “待到奴婢们为娘娘收拾完,将娘娘移到寝殿的床上,陛下就可以进去了。”看着皇帝陛下急切的样子,嬷嬷心道,贤妃娘娘可真是有福之人! ☆、第一二八章 待到柏芷生产事毕、嬷嬷们为她擦拭去身上血污之后,她才和小公主、小皇子一起被移到了寝殿的大床上。这之后,嬷嬷们才去正殿禀告皇帝陛下,可以进寝殿探望贤妃娘娘了。在正殿等了许久的皇帝陛下这才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里头。 虽说柏芷生产极为顺利,可到底也花了许多的时间。旁的不说,光是皇帝陛下赶到毓德宫之后,就在正殿里头等了约莫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里头,皇帝陛下从原先得知柏芷诞下龙凤胎的欣喜若狂、到长久等待之后的心中惊慌,感情变化极大。看着嬷嬷们从寝殿产房里头运出的一盆盆血水,皇帝陛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颤颤地问守在正殿里头的栀子:“芷儿她......没出什么事吧?”方才柏芷生产的时候并未发出响亮的叫声,已经让他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见这一盆盆颜色鲜艳的血水,他渐渐产生了不妙的联想。 进进出出的嬷嬷们并栀子看着面色逐渐变得焦急苍白的皇帝陛下,听着他层出不穷的让人觉得有些可笑的问题,全都无奈极了。 女人生孩子,本就等于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儿。贤妃娘娘这还是福星高照、极为顺利,所以才花了这么短的时间;若是那些个生产不顺利的难产妇人,在产床上耗上一天一夜也都是常有的事儿。 可纵使觉得皇帝陛下问的这些问题可笑极了,这毕竟是无上尊贵的皇帝陛下。嬷嬷们一边忙着将干净的热水并毛巾运进寝殿里头,一边还要回答皇帝陛下的蠢问题。 负责为柏芷接生的大嬷嬷在产床旁边等待着柏芷的胎盘落下,这期间听到皇帝陛下的诸如“为何孩子已经诞下、贤妃还在流血不止”、“贤妃为何完全没有发出声音、是已经晕死过去了么”、“接连诞下两子、贤妃身体是否会受损”、“贤妃有没有在里头喊朕”这些喋喋不休的问题,大嬷嬷对柏芷道:“陛下对娘娘如此眷顾,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只不过她真诚的语气里面带了些揶揄笑意,想必是在笑话皇帝陛下的大惊小怪。 虽然柏芷也觉得皇帝陛下有些问题实在是有些傻里傻气,但是一想到这全都是因为担心自己和孩子,她的心里就忍不住暖了起来。虽然自己在产房里头费尽力气地生孩子,可他在外头,也并不轻松。自己生产的时间越长,他也就越是煎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是皇帝陛下不开口说话,柏芷已经能够清楚他的心思。 或许是生产实在是耗费了柏芷太大力气,听着寝殿外头皇帝陛下仍旧喋喋不休的问话,柏芷的嘴角勾起一丝幸福的笑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于是等到皇帝陛下进到寝殿里头,看见的就是自己挚爱的这个女人恬静入睡的样子。刚刚出生的两个小家伙被一左一右放置在她的身边,这场景别提有多温馨和谐! 皇帝陛下站在床畔,看着柏芷微微闭着眼睛、有些憔悴的面容,却丝毫不觉得她邋遢丑陋;相反,嘴角噙着一丝幸福笑容的这个女人在皇帝陛下的眼里头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柏芷实现了他对家的一切美好幻想,简直就是他这辈子的救星!人间帝王虽是无比尊贵,却也孤高寂寞。若是没有柏芷的话,恐怕这皇宫还是冷情无情。 脉脉地凝视了柏芷许久,皇帝陛下这才仔细地打量睡在柏芷身边的小家伙们。 两个小家伙都还眯着眼睛正在睡觉,毛发清疏、皮肤红红,还看不出来有他或者芷儿的样子。晚出生的小皇子似乎比小公主还要健壮上一些,他裹在襁褓里面的小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挥动着,看上去就是个活泼的孩子;而小公主则是温婉安静地蜷缩在襁褓里头,睡得香甜。这两个小家伙虽在睡梦中,可有时候还是会无意识地咂嘴吐泡泡。这可爱的样子,看得皇帝陛下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傻爸爸皇帝陛下就这么乐呵呵地凑在床边,又是看看熟睡的柏芷、又是看看无比可爱的小公主和小皇子,脸上满是笑意,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侍立在寝殿里头的芳汀和栀子见惯了皇帝陛下对贤妃娘娘的宠爱模样,自然觉得他这反应正常极了;可一旁的大嬷嬷看见皇帝陛下这样子,就忍不住在心中思索开了:怨不得皇帝陛下明知贤妃娘娘肚子里头怀着的乃是两个孩子,仍是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不让后宫众人知道;正如太皇太后所说,皇帝陛下对贤妃娘娘的心思和宠爱,绝对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且现在贤妃娘娘又诞下了龙凤胎,这六宫之主的宝座,非她莫属!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柏芷这才悠悠转醒。 守在床边的皇帝陛下第一时间发现她已经醒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芷儿,可有什么不舒服的?”与此同时,他朝后头侍立着的大嬷嬷和栀子招手,示意她们上前查看柏芷的情况。 明明只睡着了一会儿,可柏芷此番转醒,却觉全身都像被重物捶打过一番,十分酸疼;尤其是下身,火辣辣的疼。看着柏芷脸上痛苦的神情,皇帝陛下更加着急了,连忙让大嬷嬷和栀子查看柏芷的情况。 但正所谓关心则乱,且柏芷是头一回生产、并无多少经验,这才觉得分外疼痛。事实上,她生产极其顺利、生产之后的清洁工作亦是做的很好,无须担心。 众人忙过一阵,确定柏芷无碍之后,这才又退了回去,让皇帝陛下和贤妃娘娘说说话。 看着皇帝陛下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正在睡梦中拳打脚踢的小皇子,柏芷侧头瞥一眼老老实实安睡着的小公主,心中满是欢喜。即使皇帝陛下没有开口、她亦是没有说话,可两人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从此之后,无需担忧会与孩子们分离,可陪着他们长大、带他们一起玩耍、手把手教他们读书写字......光是想想,就觉得快活的很。 太皇太后的寿安宫是除了毓德宫之外头一个知道柏芷诞下龙凤胎的。听到底下人的回报,太皇太后笑眯眯地对钱嬷嬷道:“贤妃的肚子可真是争气,哀家早就知道她是个有福之人!” 见太皇太后心情极好,钱嬷嬷便顺着她的心意奉承道:“恐怕再过些日子,奴婢们就该改口称贤妃娘娘为‘皇后娘娘’了呢。” 太皇太后横了钱嬷嬷一眼:“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说起话来还是这么口无遮拦?”她说的虽是训斥之语,可语气见却未见一丝责怪,“这话啊,也就只能在这寿安宫里头说说。若是传了出去,让那最是重规矩的钱太后听到了,可等着她来收拾你吧。” 太皇太后不喜钱太后是阖宫皆知的事情,可这些话主子能说,下人可是议论不得。钱嬷嬷遂又恢复了安静,老老实实地在一边听着太皇太后的唠叨。 钱嬷嬷在心里面叹了一口气,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太皇太后对钱太后的不喜,那可是由来已久。然而昔年太皇太后就算再怎么不喜欢钱太后,也断不会这么明白地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出来。现在太皇太后的年纪到底是大了,再加上已经和那位达成了默契,她早已不屑于隐藏自己的爱恶。 而当柏芷诞下龙凤胎的消息传遍皇宫内外之后,莫说后宫与朝堂,就连百姓们也俱都欢呼雀跃。龙凤呈祥,那可是大大的吉兆。不多时,便有朝臣请立贤妃娘娘为后。 这正合皇帝陛下的心意,他当下就接受了这奏请,着礼部商办立后的一应事宜。等到贤妃出了月子之后,就举办立后大典。 其实按着皇帝陛下的心意,本想在这个时候同时将小皇子立为太子殿下,以实现自己当初在心底对着未出生的孩子许下的诺言。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平日里极其精明睿智的样子,面对着小公主和小皇子这两个小宝贝儿的时候,就变得傻兮兮的了。在傻爸爸的眼里,似乎连小公主和小皇子的小脚丫子都是香的。他觉得自己和柏芷的儿子,定然是再出色不过的。此时立为太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柏芷好说歹说,才堪堪止住了他的这个念头。 其实柏芷是不知道,皇帝陛下只是不愿意让自己彷徨的童年生活再重复在小皇子的身上。早立太子,虽然小皇子会承受一定的压力,但他只要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就能够早些成长起来。不管如何,这天下的重担,总有一天要交到他的身上。 而柏芷则是觉得小皇子甫一出生便封太子,似乎有些过于急进。对于一个小小孩童来说,可否承受这么大的福气? 说到底,她心里头还是有所顾虑。 ☆、第一二九章 柏芷生子后的这几天,除了早朝之外、皇帝陛下一直在毓德宫里头陪着她和孩子们。直到五日之后见她容色渐渐恢复了红润、身子逐渐转好,皇帝陛下这才去乾清宫里头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 小公主和小皇子现在还小,每日醒来不是闹着要吃奶、就是哭着要大人哄,实在是两个小磨人精。好在小公主毕竟安静乖巧,只要嬷嬷们和芳汀等人帮着哄,便会乖乖入睡,要不就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周围看,并不像小皇子那般娇气,一离开柏芷的身边就会哭个不停。小皇子好像特别喜欢柏芷,只要她抱和哄,换了旁的人一概不喜。就连傻爸爸皇帝陛下去哄他,他也只会用小拳头推开皇帝陛下凑上去的脸,只一心一意地钻在柏芷的怀里头,不再理会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要立这样子娇气的小宝贝儿为太子,柏芷也实在是有些无法想象。她只希望自己的小宝贝儿们都能够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长大,并不希望他们过早地接触这世间的阴暗。 这日午后皇帝陛下尚在乾清宫内批阅奏折,小公主喝了奶,已经甜蜜地进入了梦乡,而小皇子仍在柏芷的怀里头扑腾、任柏芷怎么哄都不闭眼。在寝殿里头伺候着的芳汀见到这一幕,只觉自家娘娘实在是辛苦极了。她生产不久,自己身体仍旧虚弱着呢,却还要亲自哄活泼闹腾的小皇子,实在是太累了! “娘娘,让奴婢来哄小皇子睡觉吧,您也好休息一下!”实在看不过眼的芳汀上前朝着小皇子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示意柏芷将他交给自己。 柏芷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小皇子可是娇气的很,除了本宫之外,,连皇帝陛下也不给好脸色瞧呢。”她宠溺地亲了亲小皇子的小脸蛋,继续轻拍小皇子、哄他入睡。 “娘娘未免也太娇惯着小皇子了。”芳汀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但是柏芷并没有生气。她看一眼撅着嘴、张牙舞爪地飞舞着自己的小手臂的小皇子,对着他的小脸蛋亲了又亲:“小皇子还小呢,本宫照顾着他是应该的。对不对呀,宝宝?”回答到一半,柏芷下意识地逗起了小皇子。 娘娘还说陛下是傻爹爹呢,对着小皇子,明明她自己也成了傻里傻气的娘亲。芳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儿:“娘娘您这么宠爱小皇子,为何还拦着陛下册封小皇子为太子殿下呢?” 正在逗弄着小皇子的柏芷闻言愣了一下。有些话本不应该对奴婢说,可芳汀除了是奴婢之外,也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伙伴。柏芷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皇子吹弹可破的皮肤:“小皇子还这么小,现在就册封太子,是不是太早啊?”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呢。 芳汀不解:“可是这太子殿下的位子肯定就是咱们的小皇子的啊......”早晚皆是如此,还不如尽早确定了名分,断了一些人不该有的想法。 芳汀说的极对,可不知为什么,柏芷心里头仍旧是有着隐隐的担忧:“本宫害怕这么早立太子,会折了咱们小皇子的福气。” “娘娘怎么会这么想?”芳汀不解,“咱们小皇子本就是天之骄子,这太子殿下也绝对非他莫属,何来折损福气一说?”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头娘娘分外的优柔寡断。 “你说的也没错。”小皇子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着了,柏芷轻轻将他放在已经熟睡的小公主身边,然后直视着芳汀,“这后宫并非你我想象得这么安全,与其说是害怕小皇子承受不了这么大的福气,倒不如说是本宫怕了那些在暗中算计的魑魅魍魉。” 当初为了揪出银作局大人及其暗中隐藏着的同伙,不让这些人能够伤害到自己和自己腹中的孩子,皇帝陛下不惜与齐妃、万贞儿结成同盟,借着宠幸万贞儿的幌子而降低别人对毓德宫的关注度,实在是用心良苦。现在自己平安诞下了孩子,银作局大人也已伏法,可这背后收起自己的踪迹、暂且隐而不发的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却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皇帝陛下也曾对自己说过,那些人所图谋的,恐怕并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无上的权势。他们觊觎的,怕是这大明的江山!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将自己暗中培养的秀女送入宫,企图将自己家族的血脉混入后宫,扶持族女所生之子为下一任的皇帝陛下! 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若是自己的小皇子这么早就成为太子殿下,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还这么小,尚且不会保护自己,可危机却防不胜防。这样子,如何能让柏芷放心? 可是皇帝陛下与柏芷心知肚明的这真相,芳汀却不知道:“娘娘,奴婢还记得当初您初初嫁入皇宫之中,临行之时夫人在府里头对奴婢说过的一句话。这宫里头的危险防不胜防、阴谋永无止息的一天,可若是因此而害怕畏惧不前,纵使能够一时躲过危险,可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柏芷不敢置信:“母亲大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明明自己入宫之前,母亲让自己一切小心、以稳妥平安为上。 芳汀点头:“奴婢那个时候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却似乎慢慢清楚了。危险阴谋不但不会有止息的一天,随着您身份愈加尊贵显赫,面临的危险阴谋会越多。若是一味地闪躲避忌,不但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而且这无用的示弱也只会让敌人愈加猖狂和肆无忌惮而已。” 入宫一年多,芳汀也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害怕出错的胆小婢女。她本就是泼辣爽利的性子,虽然因为宫中的森严规矩和肃穆氛围而隐藏了这性格,但是这一年多的磨练足以让她成为能够独挡一面的毓德宫管事姑姑,甚至对着宫里头无法止息的阴谋有了自己的感悟和见解。 柏芷不知道,当年她入宫之前,柏夫人对于她和芳汀的赠言不同,实在是用心良苦。 柏芷虽然看上去恬静贞雅、懂事顺从,可柏夫人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知道她内心最是倔强孤狠、自视甚高,绝不甘居人下。这样子的性格,若是入了宫,定然要吃一番苦头。所以柏夫人才吩咐她以平安稳妥为上,即使屈居人下,也不要乱用自己的小聪明,省得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而芳汀虽然办事爽利、性格泼辣,但她终究是一介婢子,若是入了宫,自然会因为宫中严厉的规矩和自己的卑微身份而感到自卑,从而处处小心、谦卑稳妥。这虽然是好事,但是在宫中行走,光是谦卑稳妥却是不够。柏夫人害怕芳汀因为过度的小心,反而会被人小看、受到欺负。所以她才吩咐她,宫中危险阴谋虽多,可只要自己行端坐直、小心谨慎,不必太过恐惧。过于退让,反而更容易受到欺负。 虽然柏夫人没有意料到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皇帝陛下会那么宠爱柏芷,但她的这两番话的确是对柏芷和芳汀适应宫中的生活有着莫大的帮助。且恐怕她自己也无法料到,自己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会因为对孩子的担心而陡然变得胆小和优柔寡断,会需要芳汀的安慰和鼓励。 芳汀这一番话的确是让柏芷豁然开朗。她只考虑小皇子的安危,想要低调以息事宁人,但她却没有想过,暗中的敌人绝不会因为你的示弱而放过你,反而会更加肆无忌惮。她柏芷,既然诞下了这对龙凤胎儿,守护他们自是她的责任,更不能因为她的担心而剥夺了原就属于他们的尊荣身份。 芳汀说的没有错,这太子殿下的位子,本就是属于小皇子的。既然这样,早些册封晚些册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和皇帝陛下的孩子,本就应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无须忌惮或胆怯,她和皇帝陛下自会护他们周全。等到他们再长大些,就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既然承担了无上的尊贵荣耀,自然要承担责任和风险。 是的,真的是自己太过优柔寡断。这大明的江山今后都要交到她孩子的手里,他又怎会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周全呢? 想到这儿,柏芷真心实意地握住了芳汀的手:“芳汀,谢谢你。” 柏芷既然已经想通,那么一切都水到渠成。 几日之后,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礼部拟好了册封贤妃为后、册封皇长子为太子、册封皇长女为永康公主的圣旨,昭告天下、咸使知闻。 在成化元年恰好过去了一半的时候,已经登基一年多的年轻帝王终于册封了中宫皇后并太子殿下。龙心大悦,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第一三〇章 柏芷一出月子,皇帝陛下便为她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 七月初七这天早上天方才微亮,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就分列宫门两侧,宫中奏起礼典乐曲,汪德带着小太监们早早在奉天殿之中设好了册封所需的香案。 一切备好后,使者敲响三次钟鼓。身着衮冕服的皇帝陛下进入奉天殿之后,百官次第恭敬入内。待皇帝陛下与百官站定,礼部尚书为皇帝陛下奉上册封皇后的金箔册书和皇后宝玺,将其置于香案之上。奏乐起,君臣四拜;百官起身后,音乐止。 皇帝陛下同百官肃穆站定,承制官即宣读制命:“今册封贤妃柏氏为皇后,命你等持节展礼”。正副册封使恭敬应答,开始宣读立后昭文。皇后的册封大典正式开始。 四月的时候,柏杞已经入了内阁任中书舍人一职。中书舍人乃是从七品的文官,因此柏杞几乎是站在长长的文官队伍的最后头,参加这册封大典。听着皇帝册封自家妹妹为后的昭文,他心里头虽是百感交集、但面上却是不显。 一年之前他还是锦衣卫的正五品千户,每日跟着自家老爹在外头办案、过着和小伙伴们恣意玩耍的潇洒生活。但是随着一道自家妹妹的赐婚圣旨,这一切都改变了。他弃武从文,虽说中了探花、但此时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在洛索等人眼里看来几乎是得不偿失的蠢事,但他自己却清楚的很,这看似低走的路途,却才是真正青云直上之途。 若是呆在锦衣卫,恐怕穷其一生都只能像自家老爹一样,在指挥佥事的位子上头停滞不前,但若是进了内阁,那可就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家妹子,皇帝陛下才给了自己这份信任和机遇,但是他相信,皇帝陛下和他想要保护自家妹子的心却是一样的。她如今虽已诞下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成为了六宫之主,可这今后的日子,仍须族人的依靠和支撑,才能永远安康快乐。 柏杞内心的心思和决心伴着奉天殿内的册封大礼一起结束,待得百官一同见证了皇后的册封之礼、听过册封的旨意之后,正副册封使这才带着皇后册书及宝玺和仪仗队一起来到了柏芷所居的毓德宫,将册书及宝玺交予早早候在毓德宫庭院正中、身着皇后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的柏芷。 等到受册典礼结束之后,翰林院官员又把诏书交于礼部官员,礼部官员在橙天门奉旨朗读,昭告天下、已正名分。 这之后,皇帝陛下这才到毓德宫去接皇后娘娘,两人一同去奉先殿拜祭祖先。 因着行册封大典之前需要斋戒三日,所以这还是几日以来皇帝陛下头一回见到柏芷。虽有一众宫人及随行的礼官们跟在身边,但皇帝陛下还是忍不住用了爱慕悦然的目光去瞧他的皇后娘娘。许是人逢喜事精神好,今日柏芷气色极好,深青色的翟衣非但没有减去她半分的风姿,反而将她衬得尊荣端庄、贵气非凡。凤冠环佩围绕之中,她显得明艳照人、不可方物。皇帝陛下一不小心看得愣了神。 “陛下......”一旁的礼官见皇帝陛下微微愣神,着急地在一旁轻轻呼唤他。方才在奉天殿行册封礼之时皇帝陛下还是精神奕奕、气势非凡,怎么一见到皇后娘娘,就变得呆愣愣的?礼官觉得奇怪又无奈。 皇帝陛下这才回过神来。他笑着朝柏芷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皇后与朕同行否?” 一旁的礼官见皇帝陛下这不合规矩的举动,又是一阵头疼。皇帝陛下这是怎么了,竟然在参拜祖先之前说出这般不合礼数的话。按理说,此时应当是皇帝陛下接受皇后娘娘的拜见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去奉先殿才是。 看到礼官为难的脸色和想要阻止皇帝陛下的举动,在一旁的汪德连忙扯住了礼官。他朝着礼官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是顺着皇帝陛下的心意来吧。皇帝陛下开心就好。 于是在礼官纳闷的注视下,华美端庄的皇后娘娘冲皇帝陛下粲然一笑,然后把自己的左手交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上。这盛装打扮的一帝一后亲昵地相携而行,缓缓朝着奉先殿而去。 看到这儿,礼官更加纳闷了:谁说皇帝陛下盛宠万姑姑、昏庸透顶?瞧这帝后和谐的样子,皇帝陛下虽然任性了些,但还是一介明君呀! 要是皇帝陛下知道礼官心中的计较,估计也会哭笑不得。 世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 皇帝陛下自登基以来肃清朝堂、又施行仁政,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然而就因为传说他宠幸一个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宫女,百姓就对他的政绩全盘否定、认为他是一个昏庸无道的君王。而此时见到帝后感情甚笃,又能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 有时候识人不明,也只是一叶障目罢了。若是当事者行正坐直、心中无愧,并不用在意这些无谓之人的看法。 帝后感情甚笃,于奉先殿拜祭完毕之后,又一同回到了毓德宫里头。而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太阳逐渐西斜了。 因为忙着柏芷的册封典礼、及要做好移居坤宁宫的准备,毓德宫内最近有些忙乱。摆放在毓德宫正殿里头的楠木云纹小翘头案、飘绿翡翠琉璃全品貔貅辟邪兽、紫檀木雕嵌福字镜心屏风、冻青釉双耳瓶等小物和摆设均都被收了起来,留待整理一番之后移去坤宁宫。 因着过了用膳的时间,朱见深与柏芷这个时候倒不觉得饿了。两人在宫人的伺候下一同换去盛装礼服、换上便服之后,就坐在正殿里头用了些王女史呈上来的糕点并甜汤。 和柏芷一同坐在宽大的红木雕花贵妃榻上,看着因为搬去了许多小物和摆设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正殿,朱见深突然问柏芷:“长公主和太子现在在做些什么?” 柏芷笑了一笑:“这两个孩子现在还在午睡呢。” 朱见深点了点头,突然又问:“小直呢,怎么也没有见到他?” 柏芷诞下龙凤胎儿之后,看着皇帝陛下对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宠爱程度,芳汀等人原以为汪直会因此而受到皇帝陛下的冷落、自己也会因此不开心,可后来她们发现自己都想错了。 这毓德宫里头除了自家娘娘和皇帝陛下之外,最喜欢长公主和太子殿子的就数汪直了。自家娘娘还在坐月子的时候,汪直在小心翼翼地得到了大嬷嬷和栀子、芳汀的允许之后,便乐呵呵地进了寝殿里头探望柏芷和两个小家伙。 等到汪直见到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时候,这两个小家伙已经稍稍长开,变得可爱极了。汪直最喜欢蹲在床边逗长公主玩耍,有时候就算是长公主玩着玩着睡着了,他也能兴致盎然地看着长公主一边睡觉、一边吐泡泡,乐上大半天。 因此皇帝陛下一问汪直的行踪,柏芷便了然道:“怕是在寝殿里头陪着两个小家伙玩耍呢。” “这个小胖子,以前最是喜欢我的,每回我来毓德宫,他都会缠着我玩。怎么现在我来了毓德宫,他却理都不理我,光在里头陪着两个小家伙玩耍?” 看着似乎有些不乐意的皇帝陛下,柏芷忍不住嘲笑他:“真是的,陛下还吃小公主和太子的醋啊......” 岂料皇帝陛下一把揽过了她,像小孩子一样把头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我才不稀罕那个小胖子,只要皇后娘娘不抛弃我便好了......”这话说的......柏芷都替他感到脸红。好在他是在她耳边轻轻一说,侍立在殿里头的芳汀并其他小宫女们并没有听见他的话。 “娘娘怎么不回话儿?”皇帝陛下似乎喜欢上了扮成小孩子向皇后娘娘撒娇,用极其委屈的语气责怪柏芷不理他。 “自然不会抛弃你啦。”柏芷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皇帝陛下的后脑勺,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那样哄着。 侍立在正殿里头的芳汀见到自家娘娘和皇帝陛下亲昵的样子,微微一笑,带着小宫女们退出了正殿,留他们两个在殿里头说悄悄话。照顾着汪直的琉和甚至极有眼力劲儿地去寝殿里头牵走了汪直,也带着他回偏殿睡午觉去了。 “还是皇后宫里头的宫女们懂事儿。”皇帝陛下笑眯眯地看着鱼贯退出的宫女们,向柏芷赞道。 “恐怕她们是瞧不下去陛下这荒唐的样子了......”柏芷冷哼一声,正在嘲笑皇帝陛下,突然“哎呀”一声,双脸羞红地怒视着皇帝陛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皇帝陛下的右手已经顺着她宽大的宫裙下摆偷偷伸了进去...... 柏芷生产之后,身上该丰腴的地方丰腴了许多,皇帝陛下只觉手下软绵绵,犹如握着上好的羊脂暖玉,一时之间竟不舍得放手。 ☆、第一三一章 “陛下!”柏芷怀孕许久,两人已多月不曾如此亲密。柏芷刚刚出了月子,身子此时又是敏感的很,被皇帝陛下这么轻轻抚摸,只觉浑身炙热、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想要得到更多,可她自知现在不是做这事儿的时间,情感与理智交锋,柏芷一边冷静地制止皇帝陛下荒唐的举动,一边又在心里头期待着什么,不知不觉她的娇嗔里头就带了微微的哭腔。 原先皇帝陛下不过是想逗弄柏芷一二,然而看着她双面酡红如艳丽海棠,柔弱无骨的双手抵在自己胸前似是邀请,他觉得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最原始的冲动,无论再怎么理智,也无法抗拒。 皇帝陛下感受到柏芷的娇躯在自己怀中轻轻颤、再加上她的娇嗔,他渐渐开始喘起了粗气。 “陛下,还不快些停下!”柏芷一双水盈盈的眉目怒视着皇帝陛下,想要让他停下作怪的手,然而他却只觉这是邀请,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唇。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开始的,等到两人意识过来的时候,已均都衣衫半褪、面红耳赤。柏芷想要推开皇帝陛下,可皇帝陛下看着她这娇媚的样子,亦是难以自控,最后干脆直接将她扑倒在了榻上。 柏芷正被皇帝陛下逗弄得身躯俱软,手足无措之时皇帝陛下突然朝着自己扑过来,她一下子就懵了。 “芷儿......”皇帝陛下怀里头拥着柏芷,怜爱地亲了亲鬓角的鬓角,用了极其低沉动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叹,“......可好?” 皇帝陛下身上的青木香气伴着他的体温向柏芷袭来,柏芷忽觉再无拒绝的力气。她已经涨红了脸,干脆一咬牙、闭上了眼睛,伸出双手勾住了皇帝陛下的脖子。 得到了柏芷许可的皇帝陛下发出了愉悦而又低沉的笑声,他有些恶狠狠地亲了亲柏芷的脸颊,然后猛地咬住了柏芷的唇。 衣衫渐褪、情思正浓,终成云雨之欢。 殿外头逐渐夕阳西斜,而柏芷静静躺在皇帝陛下的怀里头,轻轻用手指摩挲着皇帝陛下月色中衣上头的祥云纹样。方才她和皇帝陛下真的像是疯了一般,不能自已地在这榻上......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脸上炙热;而皇帝陛下却无半分羞愧,他的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轻抚柏芷的后背。 两人静静躺了许久,直到寝殿里头突然传来了小皇子的哭声。正殿里头缱绻暧昧的气氛突然消失无踪,柏芷猛地从榻上坐起,恶狠狠瞪了皇帝陛下一眼,手忙脚乱地穿上了自己的宫裙,然后马上跑到了寝殿里头。 看着柏芷一气呵成的飞快动作,皇帝陛下简直有些目瞪口呆。须臾,他就在心里头埋怨太子殿下:这个臭小子,怎么这么爱哭? 小孩子睡了那么久,从梦中醒来已经饿极了,又看不到寝殿里头有任何人,自然就动用最原始的办法——哭来解决问题。被皇帝陛下在心中责备的太子殿下实在是无辜的很。 等到皇帝陛下跟着柏芷走到了寝殿里头,看着太子殿下用白嫩嫩的小手无意识地扒开皇后娘娘胸前的衣襟,直接将小嘴凑了上去试图吸允的时候,皇帝陛下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臭小子!”皇帝陛下一把将太子殿下的小脸轻轻拍开,“这是对自己的母后做什么?!”这可是他的! “陛下!”看着因为吃不到“饭”而嚎啕大哭的太子殿下,柏芷无奈极了,“你这是干什么?都把极儿给弄哭了!”皇帝陛下之前已经为太子殿下和永康公主赐名,太子殿下名曰朱祐极,永康公主名曰朱琬菁。宫人们称他们为太子殿下与长公主殿下,而柏芷和朱见深则亲昵地唤他们极儿、小菁。 “他......这、这、这......”皇帝陛下指着柏芷半露在外头的酥胸,有些心虚地指责太子殿下,“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母后?” 柏芷简直哭笑不得:“极儿还是小孩子,他知道些什么?陛下真是......”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我不管!还是应该早日帮极儿和小菁寻乳娘才是!”皇帝陛下表示皇后娘娘是自己的,就算是自己的亲骨肉,也断断没有相让的道理! 柏芷轻轻晃动太子殿下、一边哼着小曲儿哄他,一边无奈地看着皇帝陛下:“你高兴就好。”她总觉得自己这是养了三个孩子啊! 不不不!柏芷仔细一思索,加上那个爱吃甜食、爱逗长公主玩的小胖子,自己这宫里头一共养了四个孩子啊!真是想想就让人伤脑筋了。 然而这样子让人伤脑筋的日子,却又是那么甜蜜和幸福。 看着只会在襁褓里头嘤嘤啼哭的婴孩逐渐成长,牵着他们稚嫩的小手陪着他们蹒跚学步,一字一语地教他们牙牙学语......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新奇且幸福的。不知不觉,三年的时光倏忽而过。 这三年里头坤宁宫度过了无数欢声笑语的快乐日子,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也不负众望地逐渐长成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期待的聪慧可爱样子。不止如此,昔日只爱吃甜食和逗小公主玩的汪直,也在这三年里面长成了一个稳重可靠的小小少年。 大家都变了许多,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既小心眼又爱和孩子们争宠的皇帝陛下,依旧一如既往地爱粘着自己。每日下朝议事完毕之后,皇帝陛下就会到坤宁宫里头来陪着自己和孩子用午膳。用完午膳之后他又会赶到乾清宫里头批折子,一直到傍晚时分,又会回到坤宁宫。她和皇帝陛下就像是世间最最寻常的一对恩爱夫妻,有滋有味地过着自己的幸福日子。 唯一让柏芷感到有些奇怪的,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们逐渐表现出来的性格变化。 原先十分活泼好动、喜爱缠着柏芷的爱哭鬼小皇子在懂事了之后的某一天,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这孩子更多的时候是在用心观察周围的一切:宫人们偷懒没有准时换掉正殿里头的花卉、王女史做的花糕上头的花瓣颜色搭配不一样、芳汀戴着的一只耳环上头的珍珠掉了......凡此零零总总的不对劲儿,都能让他看出来。 最让柏芷无奈的是,这孩子连自己的父皇哪天特别晚离开坤宁宫去上早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一开始的时候还会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呢?真的是让自己既尴尬又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在后来皇帝陛下知道了之后,特意去找他聊了一下午,他之后就再也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皇帝陛下虽然在自己面前总是装作斤斤计较的小孩子模样,但是在教养孩子们和其他方面,还是十分让人觉得可靠的。 然而除了皇帝陛下能制住太子殿下之外,其他人可受不了如此沉默严肃、又爱较真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虽然长得清秀林俊、小小年纪就已有了风光霁月的君子之风,然而在热衷于挑刺和较真方面,简直是整个皇宫里头的宫人们闻之色变的小磨人精。但凡有一点儿的不对劲,都逃不出他的眼睛。柏芷甚至有时候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还曾拿着现代世界的独有词汇、小心翼翼地试探过他。 但太子殿下只是歪了歪头:“母后,您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孤从未听其他人说过,想来应是难登大雅之堂之语。”这算得上是太子殿下自懂事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可偏偏是在教育他的母后。他这人小鬼大的样子,简直让柏芷无可奈何。后来再仔细观察许久,柏芷发现这孩子似乎真的只是简单的非同一般的聪慧和苛刻。 相比之下,原先在襁褓里头显得温婉恬静的长公主却似乎与她的太子弟弟换了一个性子,变得十分活泼调皮。这个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共一张甜甜的小嘴,既照顾着别人的情绪、又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与此相比,她的一些小淘气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显得俏皮可爱。 当然,能得到咱们长公主殿下垂青和讨好的人可不多,除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外,就是一直照顾着她、陪她玩耍的汪直以及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她这年纪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她可不像太子殿下那样不是在书房里头学着习字、就是在宫里头四处转悠、观察宫人们的举动;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汪直一同去御花园里头摘花,再有就是去太皇太后、钱太后、周太后的宫里头玩耍。 这丫头长着圆嘟嘟的可爱脸蛋、嘴巴又甜,撅起嘴、瞪大眼睛撒娇的样子别说柏芷和皇帝陛下了,就连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都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答应她全部的要求。宫人们俱都觉得难伺候的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在长公主面前,全都变成了慈祥的长辈。因此意外的,长公主成了后宫长辈们最喜欢的第一人,就算是最重规矩的钱太后和极贪权势的周太后都对她喜欢的很。 ☆、第一三二章 可是长公主这小丫头虽然惹人疼爱,但是她淘气捣蛋的性子再加上一个完全听她话的汪直,这两人就成了继太子殿下之后,宫人们觉得最头疼难以应付的主子。 御花园只要被长公主祸害过,基本上就没有可看的花儿了;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的宫里头只要迎来了这位小祖宗,虽说主子们是高兴了,可就难为了收拾的下人们。每回长公主都能和汪直将她们宫里头玩耍得弄得一团糟,有时候看到喜欢的小摆设,甚至直接就带回坤宁宫里头了。偏这三位算不上好脾气的老太太从不对长公主生气,甚至每回还笑嘻嘻地将她送到宫门口,吩咐她再来自己宫里头玩。 宫里头的宫人们私下都在说,全都是因为长公主这么招太皇太后和两宫太后的喜欢,为了不让她伤心,所以这三位主子才一同向皇帝陛下施压,不准皇帝陛下立晴雨斋的万姑姑为妃。 这三年里头关于皇帝陛下对晴雨斋万姑姑的暧昧态度也让大家揣测万分,一开始大家只当皇帝陛下是因为龙凤胎儿而龙颜大悦、顺理成章地立贤妃娘娘为后,后来就发现皇帝陛下对万姑姑,似乎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宠爱。虽说好东西仍旧源源不断地往晴雨斋送,但皇帝陛下却甚少去那儿。 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逐渐懂事之后,有一回与汪直一起在御花园的大假山石后玩耍,无意中听到了宫人们的议论。虽然太子和长公主年纪尚小、但却是非同一般的聪慧。他们虽然还不清楚宫里头其他妃子和万贞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但隐隐已经知道那些全都是想要和自家母后分享父皇的女人。 汪直从小长在宫外,贫苦少年、反而更知世间困苦和荒唐。富贵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更何况是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且说到底,他只是一介奴仆,并无资格妄议这些事情。太子殿下也只是沉默,但长公主的反应却是十分之大。不但回坤宁宫冲着摸不着头脑的皇帝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准他接近后宫的其他女人,更是在汪直的陪伴下去晴雨斋远远地偷偷看过万贞儿。在她眼里,那个和自己的皇祖母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怎么瞧都比不上自家温柔美丽的母后。 只是长公主虽然偷偷去晴雨斋瞧万贞儿,可她到底只是三岁多的小姑娘,又不是什么细作,她的行踪怎么会躲过众多宫人们的眼睛? 长公主殿下最最喜欢皇帝陛下,不愿意他去晴雨斋的传闻,就此在宫中传开。因此宫人们相传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是为了不让她们疼爱的长公主难过、阻止陛下册封万姑姑为妃,也就有了根据。 只是当柏芷从芳汀那儿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简直就要笑岔了气。皇帝陛下不立万姑姑为妃,那是因为两人早有默契、只是合作伙伴关系罢了;至于两宫太后,绝不可能因为喜欢长公主,而在册立后宫嫔妃一事上头妥协。喜欢这小丫头是另一回事儿,自己的利益又是另一回事儿。 而自家这个小丫头虽然不乐意皇帝陛下去晴雨斋,可她最喜欢的,才不会是皇帝陛下、甚至也不是自己,而是一直带着她四处玩耍折腾下人们的汪直。 说起汪直,简直就是自己宫里头养着的三个孩子里面变化最大的一个了。当年那个米分嘟嘟玉雪可爱的小胖子如今已经抽长了身形、身上可爱又软绵绵的肥肉也全都不见了,成了一个清俊可爱的小......男孩。 从两年前,他就开始跟着袁彬学功夫,时常带着一身伤回到坤宁宫,第二天又不知疲倦地继续去演武场找袁彬。栀子为他包扎的时候,自己和芳汀看着他青紫的手臂或大腿,都有些看不下去,也劝说过他,等到他大一些再去学功夫也可,不必这么着急。可是汪直却是铁了心地不听劝,这两年里头,虽不知他得功夫究竟长进了多少,可他的个子却是窜得快的很,说是十多岁的孩子都有人相信。 自己也曾经和皇帝陛下提过,汪直不过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现在这么拼命地学习武功,是否太过操之过急?且看他满身的伤和眉间的坚毅,似乎是拼着性命想要做好这件事情。虽然当初皇帝陛下将他放在毓德宫,就是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孩子的左膀右臂、陪着他们一起长大、将来再为他们所用,但将这么一个小孩子逼到这般境地,似乎是太过分了。 可皇帝陛下却摇了摇头,只讳莫如深道:“汪直他是心甘情愿。”这又是什么话儿?柏芷可不觉得当初那个好吃懒做、最爱美食的小胖子能下如此的狠心,把自己逼到如斯境地!可是若不是这样,似乎也无法解释他这拼了命的热情和毅力。且他这些年也开始像太子殿下那样,越发沉默寡言。太子殿下看到宫人们出了错,尚且还会冷冰冰开口斥责提醒,但汪直似乎对一切都冷眼旁观,只除了......长公主。 只要是长公主想要做的事情或是得到的东西,汪直拼了性命都要得来;也只有对着长公主,汪直才会露出真心的笑容。虽说自己的女儿只是活泼跳脱了些,并不是什么任性妄为的孩子,不会对汪直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但看到每回因为长公主的一句话就赴汤蹈火的汪直,柏芷心里头实在是不是滋味。 这几年来自己自问将这三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可这三个孩子怎么就长成了这样子的性子? 也不是说他们的性格古怪、又或是与自己不亲近,只是这三年里头孩子们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常常让柏芷觉得奇怪而又不知所措。 比起皇后娘娘的这一不算烦恼的烦恼,皇帝陛下是真正遇到了让人头疼的事情。 这日他方才批完奏折,打算回乾清宫陪皇后娘娘和两个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晴雨斋伺候着万贞儿的宫女昔如突然有事拜见,说是万姑姑有要事与皇帝陛下商谈。 这三年里头万贞儿老老实实地呆在晴雨斋里头,养着当初吴才人将她推进冬季冰冷刺骨的盈水湖里头留下的旧患,低调的很,几乎都没再出过晴雨斋。这猛不丁的派人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皇帝陛下不敢小看,马上跟着昔如去了晴雨斋。 哪知万贞儿却突然提出她要离开皇宫,这让皇帝陛下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当初她助他躲过周太后的算计,他给她尊贵荣华,看似公平的买卖,但这三年里她到底帮他和柏芷挡去了不少麻烦。若是她继续呆在这晴雨斋里头,皇帝陛下和柏芷均都毫无意见。然而此时她提出突然离开,实在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离开了皇宫,姑姑要去哪里呢?”万贞儿十几岁入宫,已然在这宫里头度过了二十余年的岁月。虽说宫外仍有父兄,可她若是现在出宫,定然无法光明正大顶着自己的身份归家,少不得要像齐妃那般作些掩饰、孤身一人远遁京城。 “去哪里都好,离开京城便罢。”万贞儿站在晴雨斋里头凭水而筑的小轩里头,远望御花园,“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不该再费在这儿。”自万贞儿落湖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大好。反反复复的,算是落下了病根。 看着万贞儿此时憔悴虚弱的样子,朱见深难以将她同自己幼时记忆中那个俏丽可亲的贞儿姐姐联系到一起。 “如何,陛下可有办法?”万贞儿回头看着朱见深。 朱见深沉吟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待朕部署周全,自然会送姑姑离开这儿。” “如此好极。”万贞儿笑着点了点头,“有了陛下的保证,想必奴婢很快便能离开这儿了。”她这三年里头一直呆在宫里头,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虽说连运拒绝了她,然而她还是想呆在离他很近的宫里头,哪怕是远远看上他一眼便好。至于连运所说挚爱之人,万贞儿只当他两人是有缘无分,已然分开。毕竟这么多年来连运孤身一人,从不曾听说他有成亲的打算。只是前些日子她却瞧见连运与那坤宁宫的女史在盈水湖边说话,虽然离得远远的,可连运眼中的情意和欢喜她绝不会看错。 原来那人也是一样,守在这宫里头,也只是为了多看那女史几眼? 万贞儿并没有去向连运确认此事,当初他的婉拒已经让她没有脸面再见他,只是她没有想到对着自己冷冰冰的连运竟然也会用那样热切盼望的眼神去看别的女子。纵使那女子不是他当初口中所说的挚爱之人,她也是时候该放手了。 她的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前些日子太医也曾隐晦地说过,她恐怕是没几年的时间了。这三年多,她也算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确是万分舒宜,怨不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甚至为此争斗付出性命。不过剩下的这几年,她想离开这皇宫,到一个没有权力争斗也没有连运的地方,静静度过余生。 其实这边厢万贞儿想要出宫,原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让皇帝陛下头疼的是,他从晴雨斋出来的时候,看见沉默俊秀的汪直牵着玉雪可爱的长公主,正站在夹道上疑惑地看着自己。自己刚想上前,长公主却突然躲到了汪直的身后,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头已经隐隐闪着泪光。 ☆、第一三三章 皇帝陛下心里一慌,突然意识到了不妙。自己从晴雨斋出来,莫不是这两个孩子误解了什么? “小菁!”皇帝陛下方想上前去哄长公主,长公主却牵着汪直的手冷哼了一声:“直哥哥,咱们走!”这生气的样子,好像是再也不要理睬自己了一样。 皇帝陛下心中无奈,只得沉声叫住了汪直:“汪直!”汪直现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扒着皇帝陛下的腿撒娇的小胖子了,短短三年里头,他已经成长了许多。不但知道了自己在这宫中的尴尬身份,更被灌输以一定要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命令。若是平时皇帝陛下沉声叫住他,他定然就会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儿、等着皇帝陛下上前,可偏偏现在让他离开的是他最最喜欢的长公主殿下。汪直只是犹豫了一瞬间,便牵着长公主的小手、哒哒哒跑远了。 “这个臭小子!”看着汪直头也不回地带着长公主一起跑远的身影,皇帝陛下又是头疼又是无可奈何,“汪直这个臭小子,现在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汪直最喜欢长公主了,若是长公主要天上的月亮,恐怕他都会想尽办法将它摘下来呢。”汪德在一边看着皇帝陛下着急的样子,一边笑眯眯道。更何况是带着长公主逃跑这种小事儿? 皇帝陛下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汪德一眼:“你是怎么管教你的义子的?” 汪德无辜地一摸鼻子:“自打汪直入宫以来,都是陛下在管教着......”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呵呵......皇帝陛下无奈地一挥手:“回坤宁宫!”得赶紧把这件事儿同皇后说清楚。 “陛下,那长公主......”汪德犹豫地指着汪直和长公主一同离开的方向问皇帝陛下。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有汪直跟着她,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才是。 而此时长公主和汪直已经跑到了御花园里头,躲进了高大的假山石洞里头。汪直看着闷闷不乐地噘着嘴的长公主,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菁菁,不回去么?” “父皇坏!”长公主双手插在腰间,“才不出去!” 长公主和太子殿下虽然不过是三岁小儿,可却是早慧的很。他们知道除了自己的母后之外,父皇还有其他的女人。那住在永宁宫、深居简出的齐妃娘娘算一个,住在御花园附近的晴雨斋的万姑姑也算一个。不过虽然如此,自己的父皇只喜欢母后一人,从未去过她们的宫里头。谁知道今天,竟然让长公主亲眼目睹了自家父皇从晴雨斋那里出来,她突然就觉得要失去父皇了! 汪直无奈地看着叉着腰、板着脸的长公主,安慰道:“陛下或许只是去那儿和万姑姑说说话,菁菁不要生气了。” “哼,说话也不行!臭父皇!臭男人!”咱们长公主的眼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突然,长公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汪直,“直哥哥有一天也会丢下菁菁,和其他的人一起玩耍么?”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温柔耐心的直哥哥也是个男人! “自然不会。”汪直摇了摇头,答得郑重,“我只喜欢菁菁一个人。” “太好了!”长公主伸手抱住了汪直,但是由于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小不点儿,只够到了汪直的大腿,“那咱们可是说好了!如果有一天直哥哥说话不算话,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那是自然。”汪直弯腰将长公主抱起,“那咱们回坤宁宫吧。”汪直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抱着三岁的长公主还是有些吃力。幸而他这几年来跟着袁彬习武,身体比之同龄人强健许多、力气也大,将长公主稳稳地抱着出了山洞。 “唔......”长公主搂着汪直的脖子,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那好吧......”天都快黑了,说起来,她也有点饿了。 “菁菁最乖了。”汪直把她放了下来,伸手牵住她的手,“那咱们一起回去可好?” “嗯!”长公主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汪直的手里面,两人朝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位于御花园之南,长公主和汪直手牵着手一同走过御花园南侧的天一门、穿过一丛又一丛繁盛的花树、到达坤宁宫北面的坤宁门的时候,就看到一脸平静的太子殿下正举着一只小小的灯笼等候在坤宁门外。 长公主雀跃地牵着汪直的手,哒哒哒往前快跑了好几步,到了太子殿下跟前:“太子弟弟,你是在等我和直哥哥么?” 太子微微一点头,不置可否:“母后让我孤等你们回来,一同用晚膳。” “母后最好了!”长公主欢呼一声,复又牵住了太子殿下没有提着灯笼的那只手,“那咱们一同回去吧!” 站在太子殿下后头的琉和微笑着看着这三个手牵着手排成一排的小家伙,跟在他们后头,准备一同回去。哪知道太子殿下虽然顺着长公主的意思、让她牵住了左手,却抬头看着长公主左手牵着的汪直,带着责难的语气道,“怎么这么晚才带着长公主回宫?” “是我要直哥哥陪着我一同玩耍的。”长公主甩了甩牵着太子殿下的右手,撒娇道,“太子弟弟不要怪直哥哥啦!”虽说她才是比太子殿下早出生片刻的姐姐,但是太子殿下更多时候就像是她的哥哥。现在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要责怪汪直的样子,连长公主都觉得有些害怕。不过虽然如此,她还是站出来帮汪直说话了。 太子殿下冷哼一声,双眼犀利地盯着汪直。汪直抚一抚长公主毛茸茸的小脑袋,也毫不示弱地看着太子殿下:“奴才下回不会再犯了。”虽说说着示弱的话,但他的气势却没有削减半分。 得到了汪直的保证,太子殿下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说话了。 “好咯,回去用晚膳啦~”长公主笑眯眯地看一眼太子殿下、又看一眼汪直,高高兴兴地牵着他们一同往前走。 跟在他们后头的琉和听到这三人不似孩童的对话,暗暗咋舌:不愧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气势十足。若是等到他们再长大些,要害怕的,恐怕就是自己这些下人了。 太子殿下、长公主并汪直一同回到坤宁宫正殿的时候,晚膳已经摆上了桌,就等着他们三个回来了。 “母后......”看到笑眯眯地坐在自家母后身边的皇帝陛下,长公主又想起了方才他从晴雨斋出来的场景。她气呼呼地伸出自己可爱的小手指指着皇帝陛下,想要跟母后告状,但她的母后却恍若未见一般冲他们招了招手:“今天王女史做了好些好吃的呢,你们快去净了手一同过来用晚膳!”她甚至都没有问为何长公主和汪直这么晚才回来。 长公主看一眼坐在自家母后身边冲着自己讨好地笑着的父皇,骄傲地一扬小脑袋,仍旧牵着汪直的手:“直哥哥,咱们去找芳汀姑姑洗手。” 皇帝陛下见到长公主不理睬自己、只顾着和汪直说话,有些心酸地看着柏芷:闺女不理我qaq! 柏芷伸手拍了拍皇帝陛下的手,示意他不要伤心。她也觉得长公主实在是太缠着汪直了,就连和一母同胞的太子殿下,也没有这么亲密。不过她只当长公主是小孩心性,太子殿下又冷冰冰地只喜欢训人,所以她才不怎么和他一同玩耍。等到她再长大些,便好了,因此现在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家人一同用完晚膳,太子殿下说要去书房里头练习大字、先行告退,临走之前把汪直也给带走了,说是一个人习字无聊、让汪直和他一同习字。而长公主这回意外地没有闹着要跟着汪直一同去,而是警惕地跟在柏芷的身边,不让皇帝陛下靠近她。 若是往常用过晚膳之后,柏芷一般会和皇帝陛下一同坐在正殿里头的榻上,一人看书、一人绣花,间或说说话,十分温馨和谐。然而今天,看着气鼓鼓地坐在自己和皇帝陛下中间的长公主殿下,柏芷奇怪地放下自己手里头的绣活、把长公主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小宝贝,这是怎么啦?”虽然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都已经三岁了,平日里也有称呼他们的小名,可是一家四口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柏芷还是喜欢亲昵地叫他们“小宝贝。” 长公主殿下气鼓鼓地勾住了皇后娘娘的脖子,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突然就带了哭腔:“父皇坏、坏人!他不要我们啦!”说到最后,竟然“哇”地哭了出来。 长公主虽然是个小淘气鬼,却也是后宫的开心果。自打懂事以来,很少哭泣,她这么一哭,莫说抱着她的皇后娘娘了,便是举着一册书册正在装作看书、实则悄悄注意着自家闺女和皇后的对话的皇帝陛下也懵了。 ☆、第一三四章 “宝贝不哭...不哭......”柏芷一边轻轻拍着长公主的背安慰着她,一边又疑惑地看着皇帝陛下,“你父皇怎么会不要咱们呢?他啊,最喜欢咱们小宝贝了!” 柏芷冲皇帝陛下使了一个眼神,皇帝陛下也赶紧凑了过来:“你母后说的对!父皇最喜欢小菁了,怎么会不要小菁呢?” 长公主哭得更伤心了:“骗、骗人!我今天和直哥哥看见你从晴雨斋出来了!” 皇帝陛下委屈地看着柏芷:“父皇去那儿有点事情要办......”他无法和自家小女儿解释那么清楚,心里头别提多郁闷了。自己真的是无辜的qaq! 柏芷了然地看着皇帝陛下,又轻抚长公主:“那儿住着的那位万姑姑,最近身子不大好了,所以你父皇才去探望她,你可不要瞎想啦。” “真的?”虽然自家母后一直温柔可亲,可是她说的话、做的决定却没来没有错过。甚是信任柏芷的长公主这才止住了哭,泪眼汪汪地看着皇帝陛下。 “对对对,就是你母后说的那样。”皇帝陛下连连点头,生怕长公主不相信自己的话。 “咱们小宝贝这么可爱,父皇怎么会舍得不要你呢?”柏芷细心地替长公主擦去脸上的眼泪,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可不要胡思乱想咯。” “唔,好吧...”长公主伸手继续勾住柏芷的脖子,“既然母后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相信吧。” 总算是哄好了长公主殿下,柏芷和朱见深交换了一个“不容易”的眼神,松了一口气。莫说心思难懂、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就连自己怀里的这个小祖宗,也不是好应付的。明明他们只是三岁多点的孩童,但柏芷却觉得自己像是养着十三岁的懂事难伺候的少年一样,实在是不容易啊。 是日晚上,等到长公主在正殿里头玩累了、嬷嬷带着她下去休息之后,柏芷和朱见深这才歇下。朱见深有些无奈地搂着柏芷:“真不知道芷儿你怀孕的时候吃了什么神仙丹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一个比一个人小鬼大,一个比一个难缠。” 柏芷在朱见深胸膛轻轻锤上一下:“这两个小宝贝儿可是在坤宁宫长大的,陛下您不是在上朝就是在乾清宫批折子、不用整天陪着他们,您可偷着乐吧!”要说累,自己才是真的累。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小家伙再加上一个沉默寡言的汪直,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能弄清楚他们的性格和心思。虽说这三个孩子一直都与她十分亲近、也十分喜爱她,但是柏芷觉得,知道孩子们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与他们时常沟通交流,是十分重要的。 “是是是,咱们皇后娘娘辛苦了!”朱见深抓起柏芷的小拳头,在她手上亲了一下,然后奉承道,“还是咱们皇后娘娘有法子,一下子就哄好了咱们长公主殿下。今日在晴雨斋外的夹道上见到她和汪直的时候,可真是把我给吓了一大跳,怎么叫她她都不理我呢。还有那个臭小子汪直,带着长公主就跑得没影儿了,真是......”说到这个,朱见深气愤极了。 “哈哈哈......”柏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谁让陛下送小直去学功夫,现在管不了他了吧?”当初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刚刚出生没几个月,朱见深就说要送汪直去学功夫。看着汪直软绵绵好欺负的样子,柏芷十万个反对。可汪直自己也是十分愿意,她拗不过这两人,只能由着他们去。现在朱见深可算是自食苦果了。 “这个臭小子......”皇帝陛下突然有些惆怅,“他心里头的事情多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可爱听话的小胖子了。” “说起这个......”柏芷也有些担心了,“咱们长公主十分喜欢小直,一直都粘着他,我总是有些担心......”汪直虽然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般,现在长公主这么粘他,尚且算是兄妹情深,可若是等到她长大了还这样子的话......虽然很不愿意细想,但汪直毕竟是个太监。 朱见深这回却没有想到柏芷心中的担心,他安慰她:“等到再过些日子,太子入文华殿进学,就让汪直做他的伴读。”到时候自然也就不用担心长公主一直粘着汪直了。 这也算是个解决的方法。柏芷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就算揭过去了,然而这尚算远虑,眼前还有件麻烦事儿呢:“陛下打算什么时候送万姑姑出宫?” “越快越好。”皇帝陛下微微皱眉,“我瞧着万姑姑这样子,似乎是再也不想在宫里头呆下去了。等到她病重的消息放出,就安排她出宫。” “也好。”柏芷点了点头。万贞儿这几年来住在晴雨斋、甚少在后宫当中露面,与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为何,总是隐隐觉得自己亏欠于她。甚至有时她午夜梦回,常常会想,若非自己穿越而来改变了历史,如今享受着皇帝陛下独一无二的爱的,恐怕就是万贞儿了。撇开是非对错、伦常常识不谈,自己似乎确是夺走了她的荣宠。若是能够实现她出宫的愿望,也当是补偿了她。 只是柏芷并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扭曲改变早已发生,即使她不出现,事事也断不会如同她所知的历史那般发展下去。 只是待她意识到这一点,还需要缘分和契机。我们暂且不提,只说现在。 柏芷靠在朱见深的怀里头,嘱咐道:“等到万姑姑出宫那天,陛下好好送送她吧。”经此一别,恐怕再无见面的机会。万贞儿到底是朱见深生命之中十分重要的一个女人,撇开之前发生的种种不谈,他和她,的确是需要好好的告别。 这么多年了,柏芷已经能够坦然接受这件事情。若非万贞儿,也绝不会有现在的皇帝陛下。纵使她做过许多不对的事情,那她在皇帝陛下儿童时期的关怀和守护,确实是谁都替代不了的。 黑暗里头,皇帝陛下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十日之后,宫中盛传,晴雨斋的万姑姑已经重病不起、奄奄一息,即使皇帝陛下将半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叫到了晴雨斋为万姑姑看诊,也无济于事。 而这日深夜,皇帝陛下同应该重病躺在晴雨斋的万贞儿一起坐在一辆极为寻常、不打眼的马车里头,在皇宫西侧偏僻的夹道上缓缓行过,欲从皇宫西侧的偏僻边门离开。 “皇上不必来送奴婢的。”万贞儿坐在车上、平日里憔悴的脸上突然增了神采,对皇帝陛下如是说道。 “皇后让朕来送送你。”皇帝陛下面色如常地坐在马车中,“且现在到底尚在宫中,若是遇到什么意外,朕在马车里头,也好帮忙解决。” “皇后娘娘有心了。”自从柏芷入宫以来,万贞儿自问再没胜过她。此时她尘心已死,只待出宫过些悠闲日子,遂也不因朱见深的话而感到嫉恨,反倒是觉得柏芷宽厚。 听到万贞儿夸自家皇后娘娘,皇帝陛下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看着万贞儿,真心道:“朕幼时多赖姑姑照顾,如今你离宫,确实应该送送你。” “皇上不必放在心上。”万贞儿倒是冷淡的很,“作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婢,照顾您乃是奴婢的职责。不过......”她话锋一转,“既然陛下前来送行,那奴婢就把您暂存在奴婢这儿的东西交还给陛下。” 朱见深用了疑惑的目光去看万贞儿:“什么东西?”除去幼时万贞儿细心妥帖、心无旁骛地照顾着他的那段时光,尔后他对万贞儿之间多猜疑提防,就连乾清宫的库房钥匙也从未交到过她的手里头,怎么可能还会有东西寄存在她手里? 见到朱见深疑惑甚至是带了些猜忌地看向自己,万贞儿将一个荷包递给了他。朱见深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碧玉滕花玉佩,在马车内昏暗光线的照耀下,泛出一丝奇异的绿色光亮。 “这玉佩......”朱见深看着这块玉佩,有些疑惑地问万贞儿,“朕不是将它扔掉了么?”周太后当时不过是想借着拉拢自己而争宠,当她得知自己无意帮助她的时候,便在自己的宫里头粗俗地怒骂自己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自己当时正巧去她的宫里头找她,无意听到了这些粗俗谩骂,一怒之下就丢了周太后送给自己的这块玉佩。 “奴婢后来又将它捡了起来。”万贞儿笑笑,“到底是周太后送您的唯一礼物。” 朱见深笑着将这块碧玉滕花玉佩放回了荷包里头:“你这句话,真不知是劝慰还是讥讽。不过还是多谢了。”他欲将荷包收起,万贞儿却突然道:“这荷包里头还有一样东西。” 还有一样东西?朱见深重新又打开了那荷包,仔细一瞧,除了玉佩之外,里头还有一只小小的赤金花结手镯,手镯是常见的赤金绞丝,可上头的那朵花结,乃是用红宝石雕琢成了花朵形状、再用碧玉雕成的小叶片作装饰,不仅清新可爱,更是价值不菲。 ☆、第一三五章 这花结手镯尺寸小小,不像是成年女子的饰物,倒与自己的长公主从太皇太后那儿收到的一些手镯并手钏有些相似。皇帝陛下对着这赤金花结手镯端详许久,但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拥有过这样一件东西。 “这是朕交予你保管的?”朱见深仔细端详着由三朵红宝石雕花簇成的小小花结,中间乃是一个赤金镂空的小球形。球形中间有一颗滚珠,轻轻摇动手镯,能够听到轻巧的细微响声。这怎么看都像是小女孩儿戴着顽的饰物,怎么会是自己的东西?朱见深心中疑惑,再三向万贞儿确定。 万贞儿却点头笃定地答道:“这是有一回您突然从慈庆宫失踪,奴婢在盈水湖畔找到您时,您交给我保管、说今后再也不想见到的一件东西。” 朱见深倒是记得有一回自己半夜跑到了御花园的盈水湖边,最后还是万贞儿和当时尚是锦衣卫指挥使的连运一同找到自己的。但是究竟为何自己会去那儿、以及今日突然出现的这赤金花结手镯,他却是一概不记得。 朱见深正欲再问,马车外头突然传来了汪德的声音:“陛下,快要到边门了。” 朱见深将那花结手镯放回荷包里头收了起来,朝着万贞儿点了点头:“姑姑保重。”然后便将这个曾在他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浓墨重彩的女子送出了皇宫。 暗夜里头,朱见深和提着一盏灯笼的汪德一同走在偏僻的夹道上头,脑中还在回想那赤金花结手镯的出处。可无论他怎么想,都像是丢失了一段记忆一般,毫无头绪。 夜色逐渐深沉,汪德一边为皇帝陛下打着灯笼,一边殷勤问道:“陛下,可否需要御辇?”这儿离坤宁宫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他是奴才、平日里为主子跑腿惯了的,走这么长的路自然没有关系,可皇帝陛下却是万金之躯。且夜色渐深、夜风渐凉,要是陛下受了凉就不好了。 “无事,朕走回去便是。”朱见深摇了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继续回想这花结镯子的来历。 正在此时,夜间巡逻的一支金吾卫朝着他们迎面而来,待得近了,见到前方慢悠悠往前走的竟然是皇帝陛下和他身边的大太监总管,走在最前头的金吾卫将军马上带着士兵们一同跪倒在地,向皇帝陛下请安。 “免礼。”皇帝陛下一挥手免了他们的礼,他们便退到了夹道边上,恭敬地候着皇帝陛下先行通过。皇帝陛下继续往前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带头的金吾卫将军,“连运,朕有话问你。” 突然被点名的连运一个机灵,立马恭敬道:“是!” “你们先去巡逻吧。”皇帝陛下让其他的金吾卫先行离开,然后将荷包中的花结手镯拿了出来,问道:“你可见过这镯子?” 带着兵士们巡逻的连运还以为皇帝陛下突然把自己叫住,要问什么严肃的事情呢,岂料他只是拿出了一只赤金花结手镯。 “末将未曾见过。”连运只仔细端详了一眼,便摇头否认了。 皇帝陛下将那手镯又递得离连运近了些,汪德也急急忙忙将自己手中的灯笼举得近了些:“你真的没有见过?” “末将的确从未见过这镯子。”连运看着皇帝陛下充满希冀的眼神,为难地摇了摇头。许是皇帝陛下的眼神太过热切,完全不似朝堂之上威严赫赫、不容置疑的皇帝陛下,连运又多嘴地说了一句,“观这镯子的尺寸,恐怕是长公主殿下的吧?” 得......什么都没问出来。皇帝陛下将镯子收了起来,冲着连运挥了挥手:“退下吧。” “是!”连运朝着皇帝陛下一抱拳,然后快速退下了。 皇帝陛下回到坤宁宫的时候,已是大半夜了。然而皇后娘娘仍旧未睡,着一袭软烟色飘逸寝衣端坐于梳妆台前,正在整理着什么东西。见到皇帝陛下回来了,她笑语盈盈地迎了过去:“可是事情办妥了?”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在心里头嘀咕:但是又添了一个未解的谜题。弄不清楚这赤金花结镯子的来历,他总觉得心里堵堵的,很不舒服。好像是有什么被他遗忘的记忆正被装在了一个匣子里头,等着他去打开一般。 “对了,芷儿在做什么呢?”朱见深瞧见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海棠梳妆台上铺满了玲珑精致的华美首饰,好奇地问柏芷。 “我在整理前些日子太皇太后赐给咱们小菁的首饰呢。”柏芷笑笑,“太皇太后实在是太喜欢小菁了,每回小菁去寿安宫里头拜见,总是能带着满满一匣子首饰回来。太皇太后赏赐的这些首饰虽然被混杂地装在几个匣子里头,可件件都不是凡品。现下小菁还小,我便替她整理归置着;等到她再大些,这些活就该她自己来了。” “咱们长公主殿下现下还这么小,太皇太后赏赐的大半首饰,恐怕现在还用不上吧。”皇帝陛下牵着皇后娘娘的手陪着她走到了梳妆台边,一边新奇地看着她归置首饰,一边好奇地问道。 “怎么不能?”柏芷好笑地看着太子殿下,“太皇太后赏赐的首饰均是小菁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能戴的,比如说这只小小的玉垂扇宝簪,簪在小菁的双环髻上别提多可爱了呢!”柏芷拿起一支小小的制作精巧的玉垂扇宝簪给朱见深看,那是由一块通透的羊脂玉雕成的簪子,整个簪身被雕成了扇柄的形状,簪尾的扇片微微打开,每片扇片上皆都垂下一颗小小的玉珠,十分精致可爱。 看着朱见深饶有兴趣地盯着这簪子瞧,柏芷不禁偷笑。皇帝陛下虽对女子首饰有甚高的欣赏和品评能力,但却没有想到女子的饰物如此精致繁复,纵使是一个小小的三岁女童,亦能够拥有如此多精致可爱的首饰。 “这些都是太皇太后赏下的么?”朱见深看着如此多小巧玲珑首饰,不由啧啧称奇,“等到咱们小菁慢慢长大,恐怕就要把太皇太后宫里头的首饰给搬空了。”他这话也说的有理,长公主乃是这几十年来宫里头头一个嫡出公主,太皇太后喜欢她,将自己戴过的一些首饰赏赐给她,乃是理所当然。 柏芷亦是感叹道:“这些均非尚宫局新近之作,据说好些是太皇太后幼时佩戴过的首饰。可是臣妾看来,这些首饰虽然有了些年头,但是保存极好,且匠心之巧,纵是今日来看,亦是件件精品。”这些个首饰不但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显得庸俗,反而会成为经典之作。 太皇太后乃是信国公之后,这后宫里头少有的出身世家的贵族女子。当初宣宗为了将她迎入后宫,与那些谏言“君须册立寒门之女”的大臣们僵直了好久,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与心思。最后为了堵上这些大臣的嘴,甚至不得不让当初尚在闺中的太皇太后李代桃僵、顶了其他秀女的名字入宫,保全了名义上的规矩。正因如此,宣宗对太皇太后一直有愧,甚至废了元后而改立太皇太后为后。故而太皇太后赏赐下来的首饰,即使只是女童幼时佩戴之物,也是件件精品。 只是这个到底算是过去的秘密,且妄议长辈出身,实属冒犯,因此这件事情只在朱见深心中掠过,并未提及。 人的心思想法虽稍纵即逝,然而极有可能会因此而产生十分不同的结果。正是因为朱见深未在此时告知柏芷太皇太后不同于宫中其他妃嫔的高贵出身,以至于之后柏芷仓促知道内中种种真相之后,不禁目瞪口呆,更须仓皇应对眼前的困局。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此时寝殿内仍是一派和融景象,柏芷又献宝似的拿起了一只小小的白银缠丝莲花镯给他瞧。这只莲花镯的镯身是用了极其细秀的白银丝线层层叠加绞制而成,上头的莲花花瓣却是用了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又用了碧玉雕琢成了莲叶的形状,烘托在白玉莲花之下。 看到这个,皇帝陛下突然瞪大了眼睛,掏出了自己怀中荷包里头的那只赤金花结手镯仔细比对,发现这两只镯子无论是花样、尺寸、还是雕琢技艺,全都如出一辙。 柏芷也惊讶地看着那花结手镯:“这是哪儿得来的?”总觉得这镯子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你也觉得这两只手镯十分相似吧......”皇帝陛下反复比对着这两只镯子,“这是万贞儿离宫之前交予我的,说是昔年为我保管的物品,可我却怎么都不记得曾经拥有过这么一只镯子了。” “可是这......”柏芷有些疑惑,“分明是小女童的手镯啊。” “这是如此。”朱见深点了点头,“小女童戴着顽的手镯,为何会到了我的手里?明儿我要去太皇太后那儿去问问这手镯的来历。” 柏芷抿嘴一笑、接过朱见深手中的镯子轻轻晃动:“或许是一个小女童送给陛下的定情信物也未可知呢。” 朱见深在柏芷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那可真是对不起那小女童了,朕现今都已经有了心爱的皇后,可顾不上旁人了。” ☆、第一三六章 话虽如此,可这赤金花结手镯俨然与太皇太后有关,即使不是从她那儿流出、她也应当知晓其出处。 咱们的皇帝陛下可是眼睛里头揉不下沙子的人,因此第二天下朝之后,他既没有马上回坤宁宫去看望皇后和小宝贝们,也没有去传说中正奄奄一息的万姑姑的晴雨斋那儿探望,而是直接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安宫请安。 “皇帝可真是寿安宫的稀客啊。”太皇太后见到朱见深尚未换下朝服便来向自己请安,心知必非寻常,应是有什么事情。然而朱见深既未开口,她也装作不知,只让钱嬷嬷为他奉茶。 朱见深用杯盖拂去青花茶盏中尚且漂浮着的茶叶,轻抿一口,最终还是决定开门见山:“今日朕来向太皇太后请安,乃是有事请教。” “哦?”太皇太后微微一笑,“何事?”虽然面上淡定从容,然而太皇太后心中亦是纳闷。朝堂之上的事情,皇帝是断不会来问自己的,自己也没有这个资格瞎掺合;而这后宫之事......皇帝既已立后,柏芷也绝非庸人,这三年来后宫之权已渐渐被她从钱太后手中收回,俨然已是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近来除却那晴雨斋的万贞儿病重之外,后宫中并无其他风吹早动,他今日突然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朱见深微微露出窘色,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只小小的荷包。太皇太后并身边的钱嬷嬷全都好奇地看着荷包和朱见深,只见他又从荷包里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赤金花结镯子。他将镯子递给了太皇太后:“皇祖母可知这镯子来历?” “这是......”太皇太后这辈子佩戴过的首饰不胜其数,一时也想不起来。可当她不经意间轻轻晃动,听到轻巧的响声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着侍立在她身侧的钱嬷嬷:“这莫不是当初佩兰带着女儿来慈宁宫拜见哀家,哀家赏赐给她的小女儿的花结手镯?”说罢她又举起镯子,仔细瞧了瞧花结里头的那颗小小明珠,笃定道:“没错儿,就是这只镯子!” “主子记得没错儿。”钱嬷嬷笑盈盈道。 “哀家记得与这镯子相似的还有一只白银缠丝莲花镯。”太皇太后眼中突然露出了怀念的神色,“这两只镯子乃是哀家幼时祖母送予哀家的生辰礼物,均是祖母自画了图,叫那巧手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看着太皇太后快要陷入自己的回忆,一头雾水的朱见深忍不住问道:“皇祖母,您说的‘佩兰’是何人?” “佩兰”太皇太后回过了神,“瞧哀家糊涂的,你自是不知佩兰的闺名。她就是柏珍的夫人,皇后的娘亲呀。” 朱见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您的意思是......这赤金花结镯乃是您赐给皇后的?”然而昨日他将这镯子拿给皇后瞧的时候,她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像是记得这只镯子的样子。 “正是如此。”太皇太后笑眯眯道,“当时哀家传召佩兰进宫,让她也带着自己的小女儿来给哀家瞧瞧。哀家记得当年皇后不过五六岁,长得米分雕玉琢、机灵可爱,于是哀家便把这镯子赏给了她戴着顽。” “不过...”太皇太后话锋一转,奇怪道,“这镯子怎么跑到了皇帝的手里头?”还莫名奇妙地到自己的寿安宫里头来问这镯子的来历? 别说太皇太后了,就是朱见深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自己小时候还见过芷儿? 倒是一旁的钱嬷嬷突然道:“主子,您忘记了?当初柏夫人正陪着您说话,尚是太子殿下的陛下正巧来慈宁宫里头向您请安,您就让陛下带着柏小姐去御花园里头顽。”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太皇太后犹豫着点了点头,“这人老了,记性也差了......” 而此时朱见深的心却不由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被遗忘到一角的记忆突然隐隐绰绰变得清晰起来: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见自己不高兴,便将手上新得的花结手镯套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在盈水湖边遇见景帝最宠爱的皇子朱见济,他嘲笑自己带着小女孩的手镯,两人扭打起来...晚上他被朱见济身边的侍卫从寝殿里头偷偷掳了出来,丢在了盈水湖边...直到自己被万贞儿找到,负气将手镯扔给她...再之后,就是自己的好叔叔想要把自己丢进盈水湖里头溺死,以立朱见济为太子,幸而敬妃路过,救了自己。可是对于死亡的恐惧盖过了这件小小的丢脸惊险之事,自己也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或许是一个小女童送给陛下的定情信物也未可知呢。 昨日柏芷的玩笑话突然在朱见深耳边回想,他不由怔怔出了神。自己和芷儿的缘分,原来竟可以追溯到那么远?! “皇帝?”而太皇太后见朱见深突然怔住,脸上一时闪过疑惑、惧怕、心惊、欣喜等各种迥异情绪,心中莫名,便叫了他一声。 朱见深这才从自己的回忆里面回过神来,心中对这奇妙的缘分万分感慨,甚至连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这么看来,自己和芷儿果真是缘分天定! “皇帝今日特特到寿安宫里头来,就是为了问哀家这个镯子的来历?”看着莫名露出感慨和得色的朱见深,太皇太后有些哭笑不得。 朱见深脸上窘意更甚,自己见到这镯子的时候只觉这镯子里头自有玄机,急着想要弄清楚它的来历和这背后的故事,哪想得到原来竟是幼时柏芷所赠!虽然自己心中快慰非常,然在太皇太后的眼里,自己此举恐怕是鲁莽又可笑吧。 “过去种种已成往事,最重要珍惜眼前人。”太皇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朱见深,将手里头的赤金花结镯子交还给了朱见深。 花结内的明珠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朱见深亦似有所悟。 “皇祖母教训的是。”他接过那镯子,恭敬地应了一声。 朱见深从寿安宫离开之后,径直去了坤宁宫。他笑眯眯地将那赤金花结镯子交给了柏芷保管,弄得柏芷有些摸不着头脑。 皇帝陛下的心思和性子,柏芷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看他仍旧穿着朝服、却在这个时候到坤宁宫里头来,应当是下朝之后没有回乾清宫,直接去了那寿安宫。 毕竟这答案近在眼前,皇帝陛下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绝不会放任这一丝的疑问一直困扰着自己。 只是他面带释然地将镯子交给自己保管,这又是何意? 看着面带疑问的柏芷,朱见深只当她年纪小、已然忘记了小时候入过宫、见过自己的事情。不过太皇太后说得对,最重要的乃是珍惜眼前人,过去发生过的一些小插曲,并无足轻重。只要他自己心里头知道,原来那么多年以前,自己就收到过柏芷的关切即可。他会对她更加好的。 因此朱见深也只是轻巧地将此事揭了过去:“这个镯子与小菁得到的那莲花镯宛若双生、构思做工如出一辙,你先将这收着,将来给咱们的二女儿戴着顽。” 皇帝陛下又当着那么多婢子说些不靠谱的话了......柏芷半怒半嗔地横了皇帝陛下一眼,仍是依言将那镯子收了起来。 不过皇帝陛下这玩笑话触动了柏芷的一件心事。 长公主和太子殿下初初降生、柏芷封后的那一年,钱太后对她是满意极了;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就不免和周太后有了一样的埋怨:这后宫里头,人丁着实稀少。只长公主和太子两个孩子,实在是冷清的很。 每每柏芷去慈宁宫和寿康宫请安,两宫太后话里话外均是一个意思:皇帝后宫妃嫔稀少、子嗣单薄,是时候选秀以充宫室了。 柏芷和朱见深情投意合、好容易过了些和乐日子,怎会为那贤德明理的虚名而主动为其选妃纳妾?因此每回柏芷听到两宫太后的暗示,均都装聋作哑、亦或岔开话题,决不接她二人的话茬。索性两宫太后本就不和,两人也只是在柏芷前去请安之时百般暗示,从未在一起跟柏芷提出这件事情,因而柏芷拒绝得也就相对容易些。 只是这回万贞儿假死离宫,两位太后少不得又要旧事重提,借选秀之机扶持自己的人。毕竟柏芷深受太皇太后宠爱和庇佑,这也正是她能够成功收权、又婉转驳回选秀提议的底气。说到底,太皇太后到底德高望重,两位太后均都对其心有忌惮、亦不敢轻易为难自己;且脾气执拗、说一不二皇帝陛下又状似甚宠万贞儿,有万贞儿在,她们纵使想要扶持自己的人,也只能躲在柏芷的后头、让柏芷作这马前卒。 可是这回万贞儿若是一死,两人没了忌惮,恐怕这选秀,是势在必行了。 ☆、第一三七章 柏芷可谓料事如神,万贞儿病重的消息一传出,各方势力均都盯着晴雨斋呢;等到她一死,可有不少人感到快慰。这最高兴不过的,自然是那寿康宫的周太后。 自从万贞儿与她闹翻、却又突然复宠之后,这个女人,就像是她喉口的一根刺,让她寝食难安。她几乎知道她的所有秘密和阴暗心思,就连她和皇帝的这段孽缘,也是自己一手促成。若是有一天这些全都被皇帝知道,造成的后果,绝不会是皇帝与自己离心这么简单。 有这么多把柄在万贞儿的手里头,她怎么能够不怕?! 现在好了,这个女人终于死了!周太后只觉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尽消。 “嬷嬷,如今万贞儿一死,恐怕皇帝正是伤心的时候。皇后虽然还年轻,可到底已经是入宫四年的老人了。”周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正殿里头侍候着的清一色水灵宫女儿,对着愈发沉默的管事姑姑道,“男人嘛,总是喜欢新鲜的美人儿,你说是不是?” “娘娘所言极是。”管事嬷嬷垂首恭声道。 得到了管事嬷嬷笃定的回答,周太后笑得极为欣慰。这嬷嬷跟在她身边十几年,一向是她的智囊军师。如今她也点头赞同,此事自然可行。 然而这周太后也是个蠢的,她实在是太过倚仗身边的管事嬷嬷,就连对方语气中究竟是赞成还是随意附和都分不清楚。她洋洋自得地借口体恤皇帝近来因万贞儿辞世而伤心,立马派遣了两个水灵小宫女儿到乾清宫去伺候朱见深。 长辈体恤晚辈,将自己身边的侍女派去伺候之,此事古已有之。只是向周太后做得这般不高明的,也实属少见。朱见深没想到周太后方才安分了三年多,万贞儿一死,她就迫不及待地苦苦钻营,堂而皇之地往自己的宫里头塞人。当下他就怒气冲冲地亲自将那两名宫女退回了寿康宫。 周太后对皇帝的突然驾到深感意外,当看到那两名从自己宫里头送到乾清宫的小宫女儿被一同带回了寿康宫之后,脸就沉了下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他虽是皇帝,可也是自己亲生所出。这不出半日,他便将自己的人退了回来,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脸是什么?周太后自觉失了太后的脸面,言辞间也多是恼意。 “朕是什么意思?朕该问太后是什么意思才对!”朱见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朕可不知道太后什么时候接下了尚宫局的差事,都开始调度起宫中的宫女儿了!”调度宫中宫女并女官向来是尚宫局的差事,朱见深此言是在讥讽周太后接了奴才的活,有失自己的主子身份。 周太后向来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宫女出身的低微身份。她不比那些经过正常选秀、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着的上等宫女儿,而是因罪入宫、是太皇太后宫里头最最低等的洗脚婢。当年英宗喝醉、一朝宠幸于她,她身边的宫女们也都是讥讽居多,只当她会直接被英宗抛到脑后。又有谁能料到这低微的洗脚婢竟然身怀有孕,且英宗的后宫又子嗣单薄,她便凭借此扶摇直上、甚至成为了尊荣的太后娘娘呢? 这么多年来已无人敢提及周太后的出身,起码从未当面提过。只是她到底出身不正,自己一直引以为耻。如今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讥讽埋怨,纵使对方是一国之君,周太后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她恼羞成怒伸出自己的手指着朱见深厉声道:“皇帝就是这么跟你的亲生母后说话的!?”因为实在太过气愤,她的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声音尖利得快要刺破众人的耳膜,莫说朱见深了,就连被周太后单独留在殿中的管事嬷嬷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朕只有一个母后。”朱见深绝不是能够永远忍气吞声、任人欺压之人,往日对周太后一再容忍,除了念着一丝旧情之外,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今威胁尽去,他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对于您,朕至多只能称一声‘母妃’罢了。” 钱太后才是英宗亲封的皇后、朱见深的嫡母,自然只有她才当得起朱见深的母后;而周太后不过是因为生了朱见深,因此才在朱见深登基后被封为太后。说到底,这嫡庶之别绝不会因此而改变。 周太后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给皇帝送了两个宫女儿,竟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被朱见深这冷冰冰的话刺得后退一步,颓然跌坐在了座上。然而纵使如此她仍是不打算放弃:“皇帝这么对待你的生母,就不怕天下人唾弃?” 朱见深冷笑一声:“若是天下人知道朕的生母因为私心、为了让朕能与烟花女子成其好事而给朕下药,不知道究竟会唾弃谁呢?” “你......!”周太后不敢置信地盯着朱见深,“你竟然知道......?!” “朕知道的可不止这些。”朱见深终于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朕是为了您好,这才劝您老老实实地呆在寿康宫里头养老。能够尊荣体面地过完剩下的日子,不是很好么?”自己这生母为人蠢钝、喜怒野心均形于色,若不是运气好、在一朝承宠之后怀了孕,绝不可能能在宫中安然活到现在。既如此就应安守本分才是,可她却偏要兴风作浪,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周太后早知自己的这个儿子与自己向来不亲密,却不知他已经变成了如此心思深沉、冷酷果决之人。事已至此,她除了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寿康宫里头养老之外也别无他法。毕竟谋害皇帝之人应领极刑,如今皇帝愿意放自己一马,还算是网开一面。 朱见深与周太后密谈完,周太后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座上,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恶之人便是这样,当其狠厉之时可敌千军万马、毒如蛇蝎,一旦走到尽头、毫无反击之力之时,却又变成了软弱无能的胆小鬼。 朱见深看着颤抖地伏在座上痛哭流涕的周太后,心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深深的厌恶。他看了一直沉默无语的管事嬷嬷一眼,示意她送自己出去。管事嬷嬷心领神会地跟在朱见深的后头,一路将他送出了寿康宫。 寿康宫的夹道上,左右无人之时,朱见深这才皱眉冷声道:“朕让你盯着周太后,为何你却任由这妇人作出此等蠢事!?” 那管事嬷嬷仓惶地跪到在地:“主子恕罪,奴婢也不知道周太后动作竟然如此之快,话音刚落便差人将宫女儿送到了乾清宫。一时大意,因此来不及阻止她......”这管事嬷嬷声音清脆精神,哪里像是渐显老态的四五十岁妇人的低沉模糊声音? 朱见深冷哼一声:“你给我继续盯着她,若是她再作出不当之事,你便准备好为她殉葬吧。” “是!”管事嬷嬷毫无犹豫地恭敬应道,“奴婢省得了!” “回去吧。”朱见深一挥袖子,示意她回寿康宫。 “奴婢告退!”那嬷嬷朝着朱见深一磕头,半跪半爬地退回了寿康宫,然后才站起身来往正殿里头走。 原来三年前朱见深肃清后宫之时,便已经将银作局大人派到周太后身边监视撺掇她的管事嬷嬷暗中处死,换成了自己的死士。 经过此事之后,周太后应当是会老实很长一段时间了......若是她再出幺蛾子...朱见深眼中厉光一闪,那可不要怪自己无情了! 他刚才和那死士说的可不是玩笑话。 朱见深自以为已经解决了一件事情,遂安心回乾清宫继续批折子去了。方才周太后将那两个那么丑的小宫女儿送到乾清宫,吓了一跳之余,他立刻亲自把这两个丑丫头丢回了寿康宫,就连汪德也没有带过来。 然而皇帝陛下没有意识到的是,自己这后宫里头虽然人少,但自从太子和长公主殿下懂事之后,这宫里可没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时间退回到今日一大早,周太后把那两个宫女从寿康宫送到乾清宫的时候,长公主也正牵着汪直的手,慢悠悠往寿康宫这边走。 寿康宫和慈宁宫、寿安宫离得很近,长公主经常依次去太皇太后、钱太后、周太后那儿请安、顺便玩耍一会儿,然后才在午膳时分回坤宁宫用膳。而她不管去哪儿,都会由汪直陪着,两人从不分开。 柏芷只道是长公主喜欢跟着汪直玩,却不知道实则是长公主带着喜欢她的汪直一同玩耍。且这么多人里头,她独独与汪直亲近,也是有原因的。 每日一大早,皇帝陛下从坤宁宫离开去上早朝之后,柏芷也要在尚宫局大人的协助下处理六宫事务。这段时间里头,长公主是十分无聊的。然而理应与她玩得最好的太子殿下却会去书房里头做早课,也不会陪着她。 太子殿下喜欢习字,可长公主却觉得太过枯燥无聊;太子殿下喜欢默默观察宫人们和各宫的动静,可长公主只喜欢让宫人们陪着她玩耍;太子殿下冷漠沉稳、带着与心智年龄不符的看透人心的洞察力,而长公主殿下却天真活泼、热情明媚。 这两个孩子一冷一热,注定是有不同的消遣的喜好,玩不到一块儿去。 幸而有汪直一直默默陪着长公主,她才不致这么无聊。 长公主虽看上去天真单纯,实则与太子一样的聪慧。只是有的人少年老成、这份不同寻常的聪慧显而易见;而有的人天真无邪,将这份聪慧包裹在了欢声笑语的表面之下。长公主能够感受到汪直对她的用心和喜爱,自然和他十分亲近。 ☆、第一三八章 不过除了正值幼年、热切渴求陪伴的长公主之外,这宫里头寂寞的人不知凡几。这不,喜爱热闹、说笑玩闹的长公主的一出现,就受到了三个老太太的喜欢。且她虽然看上去如同寻常三岁孩童般天真活泼,实则深谙与人相处之道。 比如说,在这三位其中之一的宫里头,她决口不提其他两位,只捡对方喜欢和感兴趣的话儿说给她们听、哄她们高兴。能够投其所好,自然将这三个老太太哄得开开心心,就连她身边跟着的沉默寡言的汪直也给忽略了。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大人解了小孩的无聊,还是小孩解了大人的寂寞。 虽然如此,长公主心里头自有一笔账。亲疏远近、自有分寸。因此当她走到寿康宫门外,看见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同于寻常宫女装束的女子从里头出来,她就立马和汪直一同躲到到寿康宫外的一棵广玉兰之后。小孩子耳朵灵敏,当听见周太后吩咐她们到了乾清宫,要好好伺候自家父皇的时候,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看来这个皇祖母是要给自家父皇送女人啊!她偷偷打量那两个宫女,虽说好好打扮了一番,可也不及自家母后半分。只不过自家父皇可是有过前科的人,说不准一时眼睛里头进了沙子、被这两个丑女人迷惑了,那可就麻烦了! 于是心急如焚的长公主和汪直马上回了坤宁宫,找到了在书房里头习字的太子殿下。 “太子弟弟,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写字呢!”长公主跑到太子殿下身边,伸手想要拽太子殿下的衣袖。太子殿下年纪小、若是坐在寻常的椅子上则无法够到书桌,因此是由太监抱着、坐在特殊定制的高脚椅子上习字。 看着长公主伸手吃力的样子,沉默着的汪直看了一眼伺候着太子的太监,那太监一个激灵、连忙上前请示太子:“殿下可否要奴才抱您下来?” 太子斯理慢条地放下自己手里头定制的小号紫檀木狼毫大楷,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书桌跟前的汪直,眼里渐渐带了意味深长。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理会那太监的话,自己从椅子上轻巧地跳了下来。将因为习字而稍稍挽起的袖子放下,他看了一眼焦急的长公主:“这是怎么啦?” “寿康宫、寿康宫送宫女到乾清宫去了......”长公主一把握住了太子殿下的右手,轻轻晃动,“这可怎么办哟?” 太子不解地看着长公主:“宫女?送去就送去了呗......”在太子殿下眼里,宫女、嬷嬷、太监皆都一样,不过是伺候主子的下人,长公主实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哎呀不是哒!”长公主着急地直跺脚,“她们打扮得很不一样嘛!” 太子这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不过他只是微微一愣,就释然地摸了摸长公主的头、让她不要那么焦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好像该担心的应该是寿康宫的周太后才是。太子殿下想的倒也并非那些情爱缠绵的艳事,而是乾清宫绝非普通宫殿,里头伺候着的均是皇帝亲信,周太后这么贸然送人过去,定然讨不着什么好。 长公主见太子这淡定的样子,十分后悔来找他商量。这小家伙只知道习字,还不知道后宫里头的那些女人对自家父皇虎视眈眈、想要把他从母后身边抢走呢! 这两个小家伙心里头各有主意,均觉对方想岔了。事实上,他们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三四岁的孩童,有些事情,得要长大一些才能真正明白。不过现在看来,他俩的想法虽然各有偏颇、俱不周全,然而还是太子殿下的想法最接近事实。 看着忧心的长公主,太子虽觉得她小题大做,但还是见不得她难过心焦的样子。他吩咐伺候着自己的太监,去请自家母后身边伺候着的栀子,让她去寿康宫那边打探一二。 栀子是坤宁宫最沉默能干的宫女儿,这点在太子殿下心中毋庸置疑。而栀子也不负所望,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就向这两位小主子回报,皇帝陛下亲自将寿康宫的那两个宫女还回了寿康宫。只是个中的歪歪绕绕、细枝末节则一概省略,省得这两位小主子还会生出其他的疑问。 得知自家父皇把那两个丑丫头送回了寿康宫之后,长公主可是松了一口气。而此时也正是午膳时分,三个小家伙便去正殿里头找自家母后一起用午膳了。 用过午膳之后,三个小家伙各去睡午觉不提,而皇后娘娘则和皇帝陛下在正殿里头说话。 太子殿下支使栀子去寿康宫打探消息,栀子自是先禀报了自家娘娘,然后才去的寿康宫,因此柏芷早就知道了周太后送宫女儿去乾清宫这件事情。这三个小家伙古灵精怪的,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普通孩子那样好糊弄。柏芷一边默默在心里头同情皇帝陛下,一边又感到了欣慰。 不管怎么说,这三个孩子都和自己极为亲近,他们如此小题大做,也全都是因为担心自己。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于是午后皇后娘娘就骄傲地把这三个小宝贝儿的壮举告诉了皇帝陛下,果不其然看到皇帝陛下露出了无可奈何的窘迫笑容:“这三个小家伙,真是人小鬼大!”但是最后他也衷心地笑了起来:“朕的孩子,果然聪慧。” 不过玩笑话过后,柏芷还是正色向皇帝陛下提出了选秀女的事情。 五年前,英宗为尚是太子的皇帝陛下择选太子妃时便已有过一次选秀,派遣宦官在全国范围内择十三至十六岁的良家子五千名,令其入宫参加选秀。经过层层选拔,这五千名女子只剩下一千名得以留在宫中、留待最终选拔。除却最后脱颖而出的吴王二妃和少数赠金赐还之优秀女子,其他女子大多成为了宫女,或入尚宫局学习、或派遣到各宫里头伺候主子。 再加上这宫中原先就有的年老宫女,按理说,完全无须再选秀。只是钱太后这些日子催得甚急,执意要再进行一次小规模的选秀,为皇帝纳选宫妃。柏芷已驳了多次,近日着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便索性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帝陛下。 然皇帝陛下却是安抚地拍了拍柏芷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担心:“太后那儿,朕自有说法。”钱太后虽然也有自己的计较,然而比起周太后来却是讲道理多了。选秀劳财伤民,如今宫中并无这个需要,若是向她说清楚,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然而所谓固执,即指其不会轻易转圜心意。若是钱太后能够如此轻易地被说动,那便不会连连催促柏芷为皇帝选秀,就连柏芷也招架不住了。 其实钱太后这么固执,乃是因为万贞儿死后,宫中一切如常,皇帝既没有表现出多悲痛的样子,也没有对万贞儿有过多的留恋。倒不是说这样子不好,只是他这般冷清果决,全没有当初盛宠万贞儿时候的深情,让钱太后突然觉得很不对劲儿。 细细思索之下,晴雨斋的万贞儿自再次复宠之后,虽然在晴雨斋内养尊处优、过得极好,可皇帝似乎并没有再宿在那儿过。即使万贞儿的身子不好,可若是依照他太子时期的性格,也应该在晴雨斋里头陪着万贞儿才是。 钱太后突然发现自己太过担心朱见深会册立万贞儿、做出不顾祖宗礼法和体统的事情,却忽略了这后宫里头因为这件事情而真正受益的,却另有其人。那人甚至在自己的庆幸之下怀孕生子,成为后宫之主,更是从自己这儿完全抢走了统领六宫的真正权利。 恐怕从柏氏进宫之后,皇帝的心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所谓宠冠后宫的万贞儿,也不过是皇帝推在柏氏身前的挡箭牌,用来转移朝堂和后宫的注目和阴谋罢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万贞儿死后,皇帝非但没有半分的悲戚和痛苦,反倒往坤宁宫里头跑得更勤了。 先帝当初所言果然不错,这柏氏,决不能成为后宫之主!只怪自己一时糊涂,没能看清皇帝的花招。不然的话,即使是拼了这条性命,她也要阻止柏氏封后! 朱见深对柏芷的爱既专注又深沉,甚至不惜为了她筹谋这么久、将这后宫的其他妃嫔全都当作了自己的棋子。就连昔日最是宠爱的万贞儿都能够牺牲,只为了柏芷铺平这青云之路。 只要一想到这儿,钱太后就既愤怒又悔恨:皇帝竟是把其他人全都当作了傻子,布了一个这么大的局!那柏氏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只是运气好些,诞下了龙凤双胎罢了。她何德何能,能位居这后宫之主、受万民敬仰?她又有何福气,能当得起皇帝这般深沉炙厚的情意?! ☆、第一三九章 同是为后,当初先帝乃是因为自己在他被困南苑之时不离不弃、相伴左右,所以才对自己分外敬爱。可当其复位之后,虽无再册立高位妃嫔,却没少临幸过低位妃嫔和宫女儿,只是没有给她们多高的位分罢了。自己这所谓后宫独大,也不过是相比其他妃嫔的受宠程度而言;然柏氏为后,才是真正的后宫第一人。她一个黄毛丫头,既未与皇帝共患难、亦无贤明宽厚的贤名,如何当得起皇帝全心全意的宠爱? 两相对比之下,钱太后实则也是怀了对柏芷的嫉妒,兼之借口后宫子嗣单薄,决意要为皇帝选妃。 此念一出,自然无法轻易驳回。纵使隔日朱见深去慈宁宫请安,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全说了钱太后半晌,她都没有改变心意。 这事儿可就难办了......然咱们的皇帝陛下也非寻常人,看着固执已见的钱太后,他继续温言道:“选秀一事劳民伤财,且后宫之中宫婢冗多,前些日子李贤还奏请朕放还一些宫女出宫、以示仁德。母后贤德宽厚,应知个中情由、体恤下人,不但不会阻扰朕,更会多加支持才是。” 钱太后闻言面不改色:“放还宫女出宫乃是积德之事,哀家自不会阻扰。只是选秀乃是为了择妃以充宫室,为大明延续子嗣,这两者并不冲突。皇帝若是觉得全国选秀劳民伤财,咱们派遣得力的宦官至江南小规模相看便是。” “母后这是哪儿的话?朕早立太子,何须再延子嗣?” “光是太子一人如何但得起这锦绣山河,陛下须得多为他添些兄弟帮衬扶持才是!”钱太后笑得仁善,仿佛是真心实意为太子着想一般。 “母后慎言!”钱太后这话听似滴水不漏,但朱见深却是脸色大变,语气骤然变冷,“太子如何当不起这大明江山?待他即位,自有贤臣忠仆辅佐效命,无须所谓兄弟帮衬扶持!”就算是兄弟,那也必须是一母同胞、诚心辅佐太子的才成! 钱太后自觉自己说得头头是道、已然扳回一城,眼看着皇帝无计可施,哪料到他会突然勃然大怒?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想岔了......”钱太后急急补救,但朱见深却是面色严肃:“难不成,母后已然忘记被囚南苑之辱?!嫡庶终究有别,朕可不会给太子留下居心叵测的庶弟,从此埋下隐患!”他如此排斥其他妃嫔,一是因为心里头只有柏芷一人,二是由于幼时多受其扰、早就下定决心,绝不会为太子留下隐患! “哀家......” “母后不欲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朱见深一挥衣袖、面色阴沉地离开了慈宁宫。 妇道人家,终究目光短浅。只顾图谋眼前自身的利益、排除异己,而不懂顾全大局! 朱见深一离开慈宁宫,钱太后便冷哼一声,向容姑姑一通埋怨:“说到底,皇帝就是被那柏氏迷住了,不愿再纳其他妃嫔,甚至拿储君的安危来反驳哀家!” “主子息怒!”容姑姑为钱太后奉上了江南特制的烟雨青釉茶盏,“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哀家怎么能够不生气!皇帝这态度如此强硬,竟是丝毫未将哀家放在眼里头!若是先帝在世,怎容得他如此放肆!”钱太后接过那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之后,便不顾礼仪、直接将那茶盏重重摔着放到了一旁的红木小几之上。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驾崩、新帝登基,这也是同样的道理。钱太后仍怀念英宗在世之时的尊荣权利,那也不过是妄念罢了。 作下人的容姑姑纵使明白这个道理,可也不敢跟自家主子说明。她只能另辟蹊径,为钱太后出主意:“既然陛下不同意选秀,娘娘不如派咱们的人在宫外好生留意聪慧知礼的绝色美人儿。好生□□一番,再献入宫中,先从女官做起,再徐徐图之......” 听了容姑姑的建议,钱太后倒是眼前一亮:“这也是个办法......”事已至此,只能听取容姑姑的建议了。 钱太后命人在宫外采选培养绝色女子这事儿暂且不提,只说皇帝陛下去过慈宁宫之后的第二天,便颁布旨意,自宣德至天顺间,选取宫人太多,愁怨尤甚,皆放还;宫中女官并宫女若满二十五岁、有意出宫,便准离宫、自由婚配。 自宣德年间至成化年间因选秀入宫的宫女不知凡几,本以为这辈子定要老死宫中,然皇帝陛下仁厚、颁下旨意准其出宫,一时之间,宫中上下莫不感恩戴德、交口称赞。 宣德年间进宫的宫女当时若是13岁,至今已是年过半百。虽有大部分宫女儿都高高兴兴地移交职责出宫,然也有愿意继续留在宫中伺候的宫女并女官。只不过皇帝陛下这旨意到底是给了她们希望和盼头,宫中的宫女女官、不论品级大小,均都更为用心地伺候着宫中的主子们。 因着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坤宁宫也有了一件喜事儿。 这日上午柏芷正在瞧尚宫局送来的宫女出宫的记录册子,守在殿外的秋晴突然入殿禀报,说是王女史想要求见主子。 自柏芷被立为皇后、搬到坤宁宫之后,除却原先在毓德宫伺候着的宫婢奴才均都升了品级之外,又添了许多伺候着的下人,这春风、夏雨、秋晴、冬霁四个小宫女儿便是那时到坤宁宫里头来的。 柏芷身边最为亲近的芳汀如今已是正一品的宫令女官,主要协助柏芷管理六宫事务,已将坤宁宫的琐事交给了沉稳可靠的栀子管理,这新入坤宁宫的几个小宫女儿皆是在她手底下办事;而琉和则主要负责太子、长公主殿下并汪直那儿的一应事务;樱草负责管理柏芷的私库,以及帮衬协助坤宁宫中的女史们。 柏芷听到秋晴的禀报,放下了手中的册子:“让王女史进来罢。”王女史负责坤宁宫主子们的一日三餐并午后茶点,再加上敬妃那儿的一层关系,算得上是众位女史里头与柏芷最为熟稔的一位了。不过此时并非用膳时间,她这个时候求见,倒是十分难得,不知有什么事情要禀报。 王女史进入正殿之后,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柏芷行了跪拜大礼,然后才向柏芷奏请出宫。柏芷虽说十分惊讶,但还是从容淡定地问了王女史的出宫情由。 直到方才仍旧落落大方的王女史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奴婢幼时便与人定下婚约,后因入宫耽误了。这么多年来那人仍一直等着奴婢......因此......”许是觉得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谈及婚嫁、不免有些尴尬。王女史愣是没有说下去。 柏芷愣了一下、打心里为王女史高兴:“原是如此,本宫在这儿恭喜王女史了。待得尚膳局再遣来新的女史,你与她交接之后,便可出宫。”柏芷突然想到当初芳汀拿给自己瞧的那个上了锁的雕花匣子,怕是与此事有关吧。 得到柏芷应允之后,王女史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向宽厚,可坤宁宫的小厨房毕竟是个重要的地方,想要找到一个既信得过、手艺又好的人实在是有些困难,但没料到柏芷这么爽快就松了嘴、放自己出宫。 其实自打朱见深同柏芷提过要下旨放宫中到了一定年纪的宫女出宫之后,柏芷就开始留心物色起能够接替自己宫中这些到了出宫年纪的女史和宫女们的可靠之人了。 比起仓促之间手忙脚乱,她还是喜欢早做准备。这几年来她对后宫一应事务越来越得心应手,自然也趁机培养拉拢了不少亲信和心腹。旁的不说,那尚宫局的金尚宫,就已经是她的人了。通过她再物色可靠之人,自是更加容易。因此王女史奏请出宫之后不过三日,尚食局那儿就遣来了合适的女史。 王女史与坤宁宫上下的关系都很好,她离宫婚嫁,柏芷赐下添妆首饰、赠金不提,就连芳汀她们这帮多受王女史照顾点拨的女官宫女们也都为她准备了礼物。王女史离宫那天,芳汀、琉和、栀子等人还特意向柏芷告了个短假,一同到神武门那儿送王女史出宫。 王女史要嫁的自然是那金吾卫将军连运,她离宫那天,连运也特意请了个假,就等在神武门门口接王女史一同回他们的家。王女史同芳汀等人依依惜别之后,便坐上了连府的马车,同骑在马上的连运一起,沿着宫墙外的小路,缓缓离开了这个她呆了小半辈子的皇宫。 “王女史可算是得了个圆满结局,可真让人羡慕啊。”琉和双手握拳、满脸的羡慕,“不过没料到她的未婚夫竟然就是那个时常能在宫中见到的金吾卫将军,他平日里看起来严肃冷漠,倒是个长情之人。真好呀~” “你若是羡慕,待到一定年纪,自可出宫嫁人。”栀子也为王女史高兴,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带了淡淡的笑容,甚至连话都变多了。 ☆、第一四〇章 “若是皇上和娘娘应允,我自然也想出宫嫁人。不过我可没有王女史这样子的好姻缘,等我二十五出宫,怕是没有人会娶我哎。”琉和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垂头丧气。 看着她垂着头的懊恼样子,芳汀忍不住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们琉和既漂亮又能干,怎么会没人喜欢?若是等到你年满出宫,宫外的好儿郎恐怕是要争着抢着娶你呢。” “真的?”琉和听了芳汀的安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芳汀,“芳汀姐姐不会是在匡我吧?” “当然不会。”芳汀笑着摇了摇头。 皇后身边的五品女官若是出宫,自有人哄抢着想要将其娶回家啦。栀子看着笑得欢喜的琉和,心中所想的这句话却横在喉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她和琉和俱是皇帝陛下秘密训练的死士,十余载的时光都在秘密基地之中度过,每日的训练何其艰苦、竞争何其激烈?初初受训之时恐有成千上万人,然而最后脱颖而出被派到宫中或全国各地的精英不过百人。能够存活下来的,俱是经历过生死之人。正因如此,心志更加坚定不易动摇;可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她和她的同僚们均都看穿生死世事、沉默寡言。 然而琉和却是她们之中的异类。虽然皇帝陛下早已和她打过招呼,但是在坤宁宫头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几乎在琉和身上见不到同类的影子。她的眼神清亮、活泼开朗,浑不像是从死人堆中生存下来的人。 此刻也是。在琉和天真赤诚的眼光里,栀子说不出任何打扰她美好期冀的扫兴话。她明白自己知道的琉和都清楚,然而她却仍旧相信这世上美好积极动人的一面,着实是令人羡慕! 送完王女史之后,芳汀一行人从神武门往回走。神武门前面向着皇宫这一面的偌大广场上不时有金吾卫、锦衣卫甚至是东厂的兵士在此汇集交接,见到这几个容貌出色、衣着华美的姑娘,一时不知她们的身份,俱都拿了好奇的目光打量她们;有几个胆大的,甚至窃窃私语起来,议论着她们。 “都不要命了么?这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哪容得你们随意议论?”守在神武门口的金吾卫副将见这些小伙子的眼神和议论实在是有些露骨,马上出声阻止。这帮臭小子,就算不懂宫中女官的服色,难道没看见方才这些姑娘们是来送将军大人未过门的妻子出宫的么?那可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头伺候着的女史,那么这些姑娘们的身份,昭然若揭。 “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一袭黑衣的郑桻今日入宫与皇帝陛下议事,见到神武门口尤其不安分的士兵们,正觉得奇怪呢,就看见了芳汀等人。看着这帮士兵们的眼神就像讨厌的苍蝇一般黏在这帮女官、尤其是带头的芳汀身上,郑桻只觉心中十分不快。鬼使神差般的,就冷冰冰地说出了这句话。 芳汀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冷凝声音,转过头一看,正与郑桻盯着她的目光在空中撞个正着。她朝着郑桻微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郑桻亦是朝她极轻微地一颔首。 这三年里面,他与她偶尔也会在宫中相见,只是芳汀作为皇后身边的宫令女官,这几年来愈发成熟稳重、不动声色,她与郑桻昔年的玩笑打闹,竟是从未再发生过。 回过头继续往回走,琉和突然撒娇似的抱住了芳汀的右手:“芳汀姐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宫嫁人呀?” “我?”芳汀微微一愣,须臾便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自是要永远在宫中伺候着咱们娘娘!” 芳汀坚决的话语传到了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一行人离开的郑桻的耳朵里头,他突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偏此时还有一个不会看眼色的东厂小哥正在跟郑桻套近乎:“千户大人,不知您今日入宫是要去......”这三年里,郑桻已从科管事升至掌刑千户,乃是东厂提督之后的第一人。 他话未说完,郑桻只觉他吵闹无比,遂一挑眉毛:“与你何干。”说罢再也不理那人,兀自阔步前行、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那被撂下的东厂小哥十分尴尬:“千户大人今日为何对我如此冷淡?”往日里他虽然清冷,但若是问他问题,他还是会回答的。 “臭小子,好好说话!”统领这帮东厂番役的科管事恶狠狠地拍了那小哥的后脑勺一下,“休要毁了咱们千户大人的清誉!” “哎?”那东厂小哥摸不着头脑,“我说错什么了么?” “要死咧,你没发现今日千户大人的脸色不好看么,你还巴巴地凑上去,活该被教训!”其他番役均都摇头。 乾清宫和坤宁宫乃是一个方向,郑桻又走得极快,不出片刻便走到了芳汀一行人的身后。然而在御花园前头的十字路口,郑桻突然停下,看着她们径直往前走,他又绕到了另外一条夹道上。 连他都弄不清楚方才为何走得这么快,似乎要追赶什么人似的。然而等到见到那群女官的身影,却又不知为何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心里有个答案昭然若揭,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桻心底却突然生出了怯意。 有些事情,就算自己清楚,还是当作不知道罢。 努力按捺住心底涟漪,郑桻恢复了平日的沉着,去了乾清宫觐见皇帝陛下。 如今皇帝陛下对东厂越发器重,今日召见郑桻,乃是为了交代端午节的一应护卫事宜。 端午节当日,皇帝陛下会在午门之外赐糕棕并酒水于朝臣,后文臣们跟从帝后一同驾幸万寿山御苑,观看武将们举行射柳比赛。虽说端午佳节、君臣同乐,然而文臣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喝多了酒,少不得要出什么岔子,且这回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亦会跟着一同前去,皇帝陛下便交代郑桻,万事须得小心。 郑桻应下此事、回去布置人手不提,很快就到了端午节。当日朱见深携柏芷并太子、长公主、汪直这三个小家伙儿一同坐在皇帝玉辂上、由锦衣卫开路、东厂侍卫护卫,浩浩荡荡往万寿山御苑而去。 这还是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头一回出宫,虽说是坐在玉辂上,可他们仍旧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景致、充满了对宫外的好奇。 皇帝陛下的玉辂走的乃是专门的御道,且一早便经过清场、自无百姓能够近前。因此太子和长公主能够看到的除了街景之外、便是浩浩荡荡的护卫队伍。一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新奇,可是看久了,也无甚有趣之处。除却太子殿下仍旧认真严肃地观察着外头的护卫兵士们并别无二致的景致,长公主殿下早就坐不住了。 “母后母后,听罗女史说宫外有许多好吃的东西,那风味可不是咱们御膳房能够做出来的,小菁好想去吃啊!”长公主向柏芷撒娇,“等到咱们看完射柳比赛,就一起偷偷溜出去找好吃的好不好?” 帝后驾幸万寿山御苑,观看完射柳比赛之后,还要去昆明湖畔看赛龙舟。莫说抽不出空来带着这个小家伙去找好吃的,便是出于安全考虑,也不能带着她去。 柏芷看着长公主亮晶晶的双眼里头的热切盼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没办法说出来。只要长公主瞪大了眼睛、拿着充满渴求的眼神看着她,她便拒绝不了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因此虽知无法满足长公主的愿望,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长公主还在向自己眨巴眨巴眼睛、希望能够得到自己的允许,柏芷一边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帝陛下,一边在心里面埋怨罗女史:这个罗女史,怎么什么都跟小菁说,看把这个小馋鬼肚子里头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罗女史乃是接替王女史掌管坤宁宫小厨房的女史,除却十分精明能干之外,更是十分健谈。莫说那些个小宫女儿们没事的时候都爱去厨房里头找她说话,就连小菁也极喜欢带着汪直去小厨房里头找好吃的、顺便听听罗女史讲故事。 皇帝陛下接到了自家皇后的求助眼神,一把把长公主抱到了自己的怀里头:“小菁,咱们看完射柳比赛之后,还要去昆明湖看赛龙舟呢!那可好玩了......”皇帝陛下一边忽悠着长公主,一边希望她能够忘了听说的宫外那些个好吃的糕点。 长公主可不吃他这一套:“人家想和直哥哥一起去宫外玩耍嘛!”她一边噘起了小嘴,一边对着自己的手指头,“这宫里头我都去遍了,一点儿都不好玩了!” 合着在她心里头,好吃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和汪直一起出去宫外逛逛。皇帝陛下看了一眼一直都没有出声、看似恭敬低着头的汪直,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原来在小菁眼里,陪着父皇母后一起观看射柳、赛龙舟,还比不上和汪直呆在一块儿玩耍?!” ☆、第一四一章 皇帝陛下觉得难过极了,这闺女还这么小,就知道胳膊肘向外拐了qaq! 一直看着外头的太子殿下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皇帝陛下:“父皇现在才明白这个理儿?”这也太迟钝了吧...... 被太子殿下挖苦了的皇帝陛下觉得更加郁闷了,偏偏自己都已经问得这么可怜了,然长公主殿下却一直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要反驳自己的意思。 “皇后......”皇帝陛下伸手握住了柏芷的手,试图求安慰。 柏芷轻咳了一声,却并没有搭理皇帝陛下。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长公主的小脑袋,哄她道:“若是小菁想吃宫外的小食,母后差人出宫去买便是;今儿这日子,你可不能乱跑,乖乖地跟着太子弟弟和直哥哥可好?” 不知是柏芷承诺的宫外美食起了作用,还是那句“跟着直哥哥”说进了长公主殿下的心坎儿里,长公主乖乖点了点头,索性就靠在皇帝陛下怀里头,一时看着窗外的景致、一时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汪直,脸上复又露出了笑容。 完全被无视的皇帝陛下忧伤地看着自家皇后,但她却只给了他个冷眼儿瞧。 长公主喜欢汪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虽说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可若是长此以往,总怕会闹出什么不如意的事情。自己早已跟皇帝陛下提过,偏他一直不痛不痒的样子,现下知道事态严重了吧? 看着自家皇后只顾着安慰闺女、并没有理睬自己,皇帝陛下有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透过宽大的衣袖、轻轻牵住了柏芷的手。柏芷瞧一眼皇帝陛下,心中虽仍有不满,但到底没有挣开,乖乖任他牵着。 皇帝陛下的御驾安稳到达了万寿山御苑之后,武将们的射柳比赛也开始了。 这射柳比赛说到底只是端午佳节应景儿的娱乐活动,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们自是不会上场、只在人群中笃定地观看着比赛。往年里头,参加射柳比赛的多是锦衣卫、东厂的年轻儿郎们,当初别说叶霖、洛索,就是柏杞、郑桻也上场比试过。只是两年前柏杞从内阁转入吏部,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吏部郎中,郑桻已成东厂千户、今日负责统领御驾安全,自然无法再如当年一般下场玩耍。倒是洛索,虽说去年也已升迁为锦衣卫的镇抚司大人,按理说该是稳重一些了,然而不知是否今晨在午门时喝多了几杯酒,被围观者们一忽悠,便悠悠然上了场参加比赛。 这射柳比赛的规则十分简单,乃是参赛者拿着弓箭射那指定的柳片,射中者优胜。层层淘汰、最终决出优胜者。这看上去简单的很、似乎不值一晒,然柳片清扬、亦会随风摆动,若要射中,也不是易事。 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洛索在一众年轻儿郎里头显得尤其引人注目,虽然入场的脚步有些虚飘、引人大笑,然而待到正式比赛时,他手下的箭头却是实打实的稳,轻轻松松就过了头先的三轮比试,博得了不少喝彩声。眼看着比试者淘汰无几,只剩下最后五人较量,围观的文臣并老将们却是发现这五人里头除了洛索那个爱耍宝的臭小子之后,另有一张熟面孔。 那是今年初方从边疆调回、一会京立马便领了兵部左侍郎之职的宋少将军,其父乃是昔年的金吾卫宋将军。这宋少将军仪表堂堂,其气质并非京城贵族子弟的风光霁月、兰芝风华,反倒是隐隐带了几番煞气,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叫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洛索那惯会耍宝的小子下场比赛也就罢了,这位今日也下场比赛,倒是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比赛进行到这儿,无端添了些紧张的气氛。就是先前轻松坦然地与柏大人闲聊的洛大人,也不禁停下了话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最后的比赛。 不管怎么说,往年这射柳比赛夺冠的无非锦衣卫或是东厂之人,从未多出第三家人选。今年猛不丁来了个兵部的宋少将军,总不能让他把这彩头硬生生从锦衣卫或东厂的手里头抢过去吧?那锦衣卫和东厂的面子可往哪儿搁哟...... 最后的比赛加大了难度,须得参赛者的箭矢连着穿过指定的两片柳叶,这才算是成功。前头三人皆是落败,只剩下最后的洛索和宋少将军。一时之间,大家都屏气凝神,观看着这最后的比拼。 射柳比赛方开始的时候,长公主还跟着大家伙儿一同瞧个新鲜,然而等到后来,她就觉得不甚有趣,直接从皇帝陛下的膝盖上跳了下来,开始自管自玩耍起来。因着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并两位小殿下都坐在上座,左右皆有宫女儿盯着,且大家都忙着观看洛索和宋少将军最后的较量,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她的举动。 只见最后洛索的箭矢稍许有所偏颇,只堪堪射中了一片柳叶,而那宋少将军却是轻松射穿了指定的两片柳叶,从而夺冠。这之后,皇帝陛下亲将射柳比赛的彩头、一支箭头镶嵌着五彩宝石的黄金令箭交给了宋少将军,说了一些勉励他的话,射柳比赛才算是真正结束了。 虽说是每年端午皆有的应节比赛,可年年皆是锦衣卫或是东厂的人夺冠,今年猛不丁出了一个宋少将军,还是一从边疆调回便直接进了兵部的“幸运儿”,一时之间,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倒是其他人啧啧称奇,哟,这宋少将军还是有些本事嘛。 只不过此时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顾不上底下朝臣们愈来愈大声的议论,他们现在可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方才还老老实实和他们呆在一起的长公主不见了! 方才宋少将军于射柳比赛上着实是出尽了风头,莫说朱见深和柏芷了,便是在旁侍立着的芳汀等人也都屏息瞧着比赛,因为忽略了长公主的去向。 柏芷连忙问自家小儿子,方才可有看见长公主去哪儿了么?然心思一向细密的太子殿下却也连连摇头,方才他一直看着射柳比赛,并没有注意其他的人。 不过自家姐姐失踪,小小的太子殿下却是一脸淡定:“父皇,母后,汪直去哪儿了?” 关心则乱的朱见深和柏芷这才反应过来,自家这小祖宗恐怕又和汪直一同去别的地方玩耍了! 皇帝陛下冲着神色慌张的汪德冷哼一声:“你教出来的好义子!” “陛下恕罪!”汪德一边讨饶,一边在心里头暗暗叫苦,汪直虽说是自己的义子,可这么多年来也不过是挂着个名头罢了,一直都是皇帝陛下在教养着,自己真的是太冤枉了。 其实皇帝陛下也不过是在汪德身上出气,倒也没打算真的治他的罪。只是现在长公主和汪直一同不见了,若是大张旗鼓地让人在这御苑里头搜索,范围太大、劳师动众不说,更怕居心叵测之人趁着这机会先行找到长公主、作出什么不利之事来! 柏芷亦是沉着脸:“长公主这回也实在是太淘气了!”不说一声便离开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虽说她自信有汪直跟着,且以自己这女儿古灵精怪的性子,八成吃不了什么亏,说不准现在就躲在附近玩耍呢,那眼下的情况,必须要找到她。 而此时侍立在一旁的芳汀等人已经要跪下请罪,柏芷却一挥手示意她们不要惊慌。她看着栀子:“栀子,今晨让你悬在长公主身上的艾草香囊,里头可有放追踪香?” 栀子一点头:“一切遵照娘娘吩咐。” 柏芷颔首:“那你便跟着芳汀一同将那两个小家伙带回来吧。” 栀子朝着柏芷一颔首,便与芳汀一同匆匆离开。 栀子是皇帝陛下训练的死士,柏芷多年前就已从皇帝陛下口中知晓。决定要带着长公主和太子殿下到御苑来的时候,她便向栀子询问追踪之法,以防这两个小家伙走丢,虽说当时觉得真是辱没了栀子,但却没想到幸好留有此后着。 皇帝和皇后的观赏座位自是与朝臣们保持了好一段距离,因此此时只有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并汪德等人听见了皇后娘娘和栀子的对话。待到栀子从容地与芳汀一起离开之后,皇帝陛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皇后:“芷儿,你这......”这也太机智了! 而汪德看着柏芷的目光已经不能用“敬仰”来形容了!比起只会甩锅的皇帝陛下,果然还是皇后娘娘靠谱的多啊! 倒是太子殿下拿起自己腰间悬挂着的艾草香囊:“母后,这个香囊里头也放了追踪香?”他嗅了嗅香囊,然除了艾草的味道之外并没有嗅到其他的味道。 “自是如此。”柏芷抚了抚太子殿下的头,“你和长公主还那么小,又是头一回出宫,本宫可不放心。” 太子殿下看着言笑晏晏的自家母后,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母后的认识还是十分不充分。自家母后可比看上去要厉害的多! 这么想着,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仍旧目瞪口呆的自家父皇:之前菁姐姐还担心自家父皇会被那些个不安分的宫女儿给勾去,实在是杞人忧天。莫说自家父皇没这么蠢,只要有自家母后在,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第一四二章 再说那栀子携着芳汀急匆匆而去,虽说并未透露有何急事,然其行色匆匆的样子,多少还是引起了郑桻的注意。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径直向芳汀问道:“芳汀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芳汀未料到会引起郑桻的注意,她与栀子对视了一眼,思索片刻,这才半真半假地答道:“长公主殿下跑出去玩耍了,现下射柳比赛已经结束、陛下和娘娘即将摆驾昆明湖畔观看龙舟赛,所以要赶紧将殿下找回来。” 郑桻回头看了一眼安然高坐人群之中的帝后,眼神微闪,但到底没有再问,而是向芳汀点了点头:“我与两位姑娘一同前去吧。” 芳汀自知郑桻稳重可靠,且此时拒绝不免引人怀疑,遂点了点头,与郑桻二人跟着循着追踪香而去的栀子一同沿着山间小路往前走去。越过小树林,视野变得开阔起来,只见前方靠近山崖、花草繁盛处有一座朴实无华的亭子,而那亭子里头衣裙华美、面容精致的小姑娘,不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长公主殿下又是谁? 芳汀这才松了一口气儿,走上前去:“殿下,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叫奴婢们一通好找!”说罢芳汀又看着长公主身边的汪直:“汪直,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带着长公主到这儿来了?”长公主年纪尚小还不懂事,他还不懂事么?他带着长公主擅自离开、跑到这山崖边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芳汀眼里头不懂事的长公主听到她训斥汪直,当下就噘起了小嘴:“芳汀姑姑,是我要直哥哥带着我到这儿来的!”言语间对汪直多有维护。 “哎哟我的小祖宗!”芳汀走到了亭子里头,一把将长公主抱起,“这亭子里头脏兮兮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罢!陛下和娘娘都担心地很呢!” “你看着下面!”长公主与芳汀亦是十分亲近,她伸出小手环住了芳汀的脖子,在她怀里头冲着她撒娇,“这下头的湖可漂亮啦!” 芳汀往下瞧,只见崖下乃是一碧蓝色的湖泊,从高处往下看,十分平静好看。她有些哭笑不得:“殿下,这就是咱们呆会儿要去看龙舟赛的昆明湖呀!”都说太子殿下好奇心旺盛、长公主贪玩,但其实长公主对这新奇事物的好奇心,一点儿都不比太子殿下小。且在芳汀看来,比起沉默寡言的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轻易就将太皇太后并两宫太后们哄得服服帖帖,凡是见过她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可比太子殿下厉害多了。 为了防止长公主再在这亭子里逗留,芳汀不等长公主再说话,立马抱着她走出了亭子:“咱们快些回去吧!直哥儿你也快跟上......”她还不忘照顾汪直。 “殿下,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芳汀平日里本不是多话的人,这几年来更是愈加沉稳沉默,然遇到长公主殿下这个小磨人精,她的话不知不觉就变多了。 “我和直哥哥走着走着就走到这边了呗。”长公主在芳汀的怀里挣扎了一下,“芳汀姑姑,你抱着我累不累呀?快些把我放下来吧,我要和直哥哥一起走回去。” 得,这小祖宗是嫌弃自己抱得不舒服呢!芳汀与长公主殿下每日这么相处着,十分清楚她的脾气。于是她将长公主放了下来,长公主复又喜滋滋地牵起了汪直的手,甚至都走在了芳汀、栀子并郑桻的前头。 这回可不能再让这两个小家伙走远了!栀子索性就一步不离地跟着他们俩,而芳汀和郑桻就缀在了他们后头。 “长公主殿下真是活泼可爱。”郑桻看着长公主和汪直手牵着手、欢快地迈开小腿奔奔跳跳往前走的样子,不由感慨道。 “的确如此。”芳汀淡淡一笑,“长公主殿下可是宫里头的开心果呢。” 两人说完这两句话,突然就恢复了沉默。似乎昔年里面还能互相开开玩笑、也还算是能说上几句话,但是现在的气氛却无端尴尬、无话可说。然在这样的一片沉默里面,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要绕过小树林的最后一个拐角、到达开阔平坦的射柳比赛场地的时候,芳汀一行人突然听到前头繁盛花树叶片后头有人正在说话:“听说父亲大人年前将小妹许配给了你,你可不要令人失望啊......”这声音有些粗犷、且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警告,让走在最前头的长公主和汪直一下子止住了自己的步子。 看来这是撞上别人在聊天了.....且还是比较私密的聊天......郑桻与芳汀对视一眼,郑桻急急一手一个、将停顿在前头的两个小家伙给抱了回来。长公主和汪直被拉到了后头更加隐秘的地方,不但没有发出惊讶的声音,反而对着郑桻赞赏地笑了一下,然后只把耳朵凑过去听那两人的对话。 因着隔了好几丈的距离、外头挡着的花树枝叶繁盛,且那两人应是避开了外头吵吵嚷嚷的人群至此、未料到树林那头会有人回来,总之一时之间是没有察觉到长公主一行人。 看着长公主殿下这调皮的样子,芳汀一阵头痛。原先外头那两人在说话、他们不便出去,等到他们说完话、避开那两人出去也就罢了,但殿下这架势,却是要偷听人家的对话一般。真不知道这小家伙的好奇心那么那么旺盛,若是让那两人发现了,那就不怎么好下台了! 花树的另一头有个稳重磊落的声音传来:“宋少将军过虑了,尊重敬爱妻子,乃是再应该不过之事。” 那人答得滴水不漏,不经意间听到此言的芳汀却是脸色大变。那先开口之人乃是方才射柳比赛之上夺冠的宋少将军不提,回答之人,却是......柏杞。 纵使入宫快五载,然从小一起长大的柏杞的声音,芳汀还是能挺清楚的。他,婚约已定?!本来沉稳地站着的芳汀不知为何心中大恸、脚下发软,差点就要栽倒。幸得站在她身边的郑桻迅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伸手牢牢扶住了她的腰、支撑着她站稳。 算不得熟悉的男子坚定甚至是带了一些强硬地搂住了自己的腰,若是放在平时,芳汀肯定会感到极大的冒犯。然而此时她脸色难看极了,甚至顾不上郑桻这逾矩之举。 莫说郑桻了,就连站在他们前头的栀子也听见了后头小小的动静,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芳汀并郑桻。当她看见芳汀几乎是面如死灰的面容的时候,心中一跳:这是怎么了?再看几乎算是亲密地搂着芳汀的腰的郑桻,他的神色也是奇怪的很。高挑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非是看着芳汀,而是盯着前头花树那侧,脸上神色莫测。 是因为方才出声说话的那个男人么......栀子几乎是在须臾间得出了这个结论。只是芳汀和郑桻此时的失态可不能让长公主殿下和汪直瞧见,栀子好奇地挑了一下眉,又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转过了头。 栀子的猜测丝毫没错。莫说芳汀了,便是郑桻,也已经听出了柏杞的声音。几乎是电光花火间,郑桻脑中闪现出三年多前偶遇芳汀,她满脸郁色、一脸为情所困的样子,他耳边又响起前几天,芳汀说过要永远留在宫里头的话,所有的疑问和细节突然在这个时候串了起来,心中的谜团就此解开。 原来她心里面的那个人,竟是柏杞? 但是仔细想想,芳汀乃是当初随皇后一起嫁入宫中的侍女,出身柏家,恐怕还与柏杞和皇后一同长大,她对柏杞情根深种,也是极其合理之事。 想明白了这件事儿,心里头非但没有任何轻松之感,反倒是更加沉重了......郑桻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自己搂着芳汀纤细腰肢的右手,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自他被郑时钧收为义子、入东厂之后,已鲜有如此失态之时。 一直到那宋少将军与柏杞说完话一同离开,芳汀和郑桻这两人都未来得及从各自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于是两人就呆愣愣地维持着看似极为亲密的姿势,一直到栀子重重地咳了一声。 郑桻和芳汀回过神来,看见栀子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们,而长公主和汪直则是十分好奇地盯着芳汀的腰间。芳汀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郑桻这才慌忙撤去自己搂着她腰肢的右手。一时之间,两人俱觉十分尴尬。 然更加让人觉得尴尬地是,长公主一直用炙热的眼神盯着郑桻搂着芳汀的那只手,待到郑桻放手之后,又打量了他和芳汀好久。但等到这小家伙的目光弄得这两个大人都不好意思、想要解释的时候,她突然又若无其事地牵着汪直一起转身往前头走去。栀子见这两个小家伙一声不吭往前走,自是急忙跟去,只留下芳汀和郑桻四目相对、尴尬异常。 ☆、第一四三章 “咳...方才看见姑娘差点跌倒,这才出手相、相扶......”郑桻磕磕巴巴地解释,语气中染上一层莫名的羞涩。若是东厂的人见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千户大人此时竟然怂成这个样子,肯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多谢。”芳汀则是比较冷淡地回了这么一句,然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跟着长公主和栀子继续往前走。 只郑桻在她侧头的一瞬间看见了她微红的眼眶,知她心里面恐怕还惦记着方才的柏杞,并没有把自己的逾矩之举放在心上。本该是叫人松了一口气的事情,但心口却不知为何钝钝的疼。疼过之后,又觉得苦涩纠结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心里面似乎憋着一股气,但却又不知该如何向人诉说。若是此时栀子再回头,便能够准确无误地在一前一后地走在自己后头的芳汀和郑桻脸上发现十分相似的失落苦涩感。 可惜,她没有回头。这两人心底的苦涩情思真相,到底是无旁人知晓。 心里面怀着莫名的怅惘情绪,郑桻默默地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头。等到目送着芳汀和栀子带着长公主和汪直一同回到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身边,他便默默转身去了别处巡逻。虽然一路走来,郑桻已经稍稍冷静下来,脸上已然恢复了平日里冷峻的模样,但实则心里面却是十分不好受。 自己喜欢的女人,心里面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好兄弟!?若不是见到芳汀听到柏杞已有婚约、且承诺定会好好对待宋小姐时候又是心痛又是绝望的模样,郑桻怕是从未会将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联想在一起。 柏杞与宋小姐的婚约,郑桻是知道的。早在几个月前,大嘴巴的洛索就已经告诉了他,柏大人与夫人做主,为柏杞定下了一门婚事,新娘子乃是宋家的小姐。郑桻当时只觉得宋小姐与柏杞,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那宋小姐是个性子好的,柏杞的婚事也算是圆满了。若是当时知道柏杞的这桩婚事,竟然还会牵动芳汀的愁绪,恐怕当时他是不会这么云淡风轻的。 这宋小姐的姑姑便是顺天府尹于冕于大人的夫人,她出身将门,其祖父是戍守边疆的老将,其父乃是前任金武卫将军,便是她的几个哥哥们,也全都是矫勇善战、心怀国家的热血男儿。他们放弃了京内的安逸日子,基本都去了边疆效力。只是自从宋将军从金吾卫将军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宋家的好二郎们全都在边疆驻守着呢,一般人只当宋家就此没落,但郑时钧当初就跟郑桻说过,这事儿恐怕不像明面上的那么简单。 皇帝陛下将于冕召回、将他放到顺天府尹的位子上,这是想要改变京中旧有格局的一个信号。为于冕和宋大小姐赐婚,恐怕就是想要让宋家的人看着于冕。说到底,皇帝陛下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于冕,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皇帝陛下对宋家的信任;果不其然,紧接着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打压皇后娘家,反而纵容着柏杞参加科举、正儿八经地入了内阁、后又进入吏部述职。待柏家成为朝中新贵,此时宋家再与柏家联姻,恐怕就是皇帝陛下想要重新重用宋家、完全改变京内势力格局的信号了。 毕竟皇帝陛下虽有锦衣卫、东厂为自己的亲信,但这锦衣卫和东厂的一把手均是从英宗手里头接过来的,即使现在无人可替、不得不重用之,然兵部的那些老家伙们,皇帝陛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完全拉拢、信任的。兵部掌管全国卫所军官的选拔授予、训练、车辆、武器管理等政令,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怕是早就结成了一股势力,莫说朱见深了,便是当初英宗也无法完全信任这些人,只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罢了。但近年来兵部这些老家伙甚是不合想要施行新政、大改往昔歪风冗政的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陛下此时将宋家和柏家绑在一起,恐怕下一步就是要在兵部安□□宋家的人了罢。果不其然,没多久,宋少将军便从边疆召回、入了兵部任职,证明了郑桻的猜想。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是一桩政治联姻,爱妹心切的宋少将军这才急匆匆地想要找自己未来的妹夫“好好聊聊”。方才柏杞的回答是让宋少将军满意了,但看芳汀那个傻丫头这样子,怕还是刚刚知道柏杞的婚事、心里面正十分不好受着呢! 一个是自己爱慕的姑娘,一个是自己的好兄弟,一向冷情冷性的郑桻也说不出自己此刻心里头的感受究竟是心疼还是嫉妒。他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吹吹风,以纾解自己心中这股莫名的情绪。然越是此时,就越有逗比会跳出来惹人更加愁上几分: “桻少桻少,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犄角疙瘩呆着?”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洛索看见身穿黑色甲胄并同色披风的郑桻避开众人,在山崖边上迎风而立,不知为何背影竟有些许萧索忧伤,好奇地凑了上去搭话。 郑桻看一眼笑嘻嘻的洛索,兀自别开了头,不想搭理他。往日里这臭小子耍宝卖蠢,自己也就容忍了,今日他心情可是十分不美妙,没这闲工夫应酬他。 发现自己被无视了的洛索才不会因此而知趣地离开,反倒是更加凑上去了些:“桻少,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都不理我?” “正在当值、莫要打扰。”郑桻知道不能这二货轻易不能摆脱,只能冷冰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哎呀,你明明就在这里吹风看风景嘛,哪有在当值啦!”洛索才不吃他这一套,亲热地勾上了郑桻的肩膀,“我说啊,我们好久没去雁峭楼喝酒啦,什么时候约上柏杞一起去?” 郑桻冷笑一声:“人家现在忙着准备迎娶宋家小姐,能有空和你一起去瞎胡闹?” 此言一出,莫说洛索吃了好大一惊,就是郑桻自己,也下了一大跳。这刻薄之语,竟然是从自己的嘴里吐出的?郑桻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 “桻少......”洛索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伸出自己的手呆愣愣地指着郑桻,倒让郑桻突然有些紧张:这家伙,难不成突然看出什么端倪了? 然而永远都不要对洛索期待过高:“难不成......你是嫉妒柏杞即将成婚?” “爷会羡慕那小子?”郑桻“呵呵”两声,觉得和洛索聊天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哎哟别走嘛!”洛索一把抓住转身离开的郑桻,“桻少,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难不成真的也想成家了?哎呀,若是你想要成家,督主和夫人那可是要开心死啦!” 成婚?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恐怕这辈子都要在这宫中做个女官了。若是没办法娶自己喜欢的女人,那成婚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儿,郑桻一把拍开了洛索的手:“我从头到尾可都没提过我想要成婚,你这么问,莫不是你想了?若是如此,那洛大人和洛夫人肯定高兴的很。正好,洛大人就在那儿,你若是觉得害羞说不出口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去跟洛大人说道说道?” “我...我才不想成婚!”洛索急忙抱住郑桻,“我好说歹说,我爹和我娘才答应将这件事儿往后延,桻少你可别害我!”洛索一听到郑桻要去跟自己爹娘说自己想要成婚,一下子就慌了,甚至都没发现平日里惜字如金的郑桻今日的反常。 “往后延?”郑桻笑了笑,露出的白色牙齿让洛索联想到了撕咬猎物的凶狠猛兽,“就算是往后延,你也总是要为洛家传宗接代的,若是你心里惦记着什么人......”他锐利的眼神看着眼神闪躲的洛索:“也得趁早想办法将她娶进家门才是...否则的话,别说洛大人洛夫人了,便是哪天皇帝陛下突然心血来潮为你赐婚,那也是说不定的事儿!” “不、不会吧...!”小白兔洛索怎么和郑桻斗?郑桻这么一说,现在心慌意乱的那可就是洛索了。事实上,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关心他的终身大事?然他见郑桻言之凿凿的样子,只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之间就乱了心神,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我...我...喜欢的可是那个小丫头......哎呀!完啦!” “小丫头?”郑桻嘴角露出了然的微笑,但仍旧装作不知、盯着洛索追问,“是谁啊?” “啊...啊...咦?”粗神经的洛索突然反应了过来,试图想要岔开话题,“咱们不是在说什么时候一起去雁峭楼喝酒么,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了?” 然而他这招可糊弄不过郑桻去,郑桻意味深长地看着洛索:“你能遇见的小丫头,若不是楼子里的姑娘,恐怕就是宫里头的宫女了吧?” ☆、第一四四章 郑桻此言几乎是一招致命,洛索一下子就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急忙用手封住了郑桻的嘴巴:“你...你可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去过楼子里了?!”唯一去的那一次还是好几年前和他还有柏杞一起去倚红拢翠阁见世面的那一次好么(╯‵□′)╯︵┻━┻! “没去过楼子?”郑桻似笑非笑地盯着洛索的眼睛,“那就一定是宫里头的宫女了。”他此言极其笃定,洛索连摇头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原本想要取笑郑桻的洛索连本都没找回来,反倒被郑桻套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人家还不知道我......哎,跟你说了也没用,我走了......” “若是你有耐心等到她出宫......”郑桻一怔,芳汀的那句“我自然是要永远呆在宫里头”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来,叫人无法挣脱。 “那我下次再遇见她的话问问她好了,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打算出宫......”洛索半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然等到洛索再往前走几步,突然就看见自家老爹在前方瞪着眼睛看着自己:“臭小子,还不快给我过来?!” “怎么啦,爹?”洛索怏怏地走了过去,刚刚开口,就被洛大人赏了一个爆栗。 “爹!”洛索揉了揉自己的头,“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是干什么?怪丢人的......”自己心情不愉快也就算了,自家老爹还在这儿跟自己添乱,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你也知道丢人?”洛大人冷哼一声,“竟然输给了宋家那个小子,咱们锦衣卫的面子都叫你给丢完了!” “咦?”洛索惊讶地看着洛大人,“往年我夺冠的时候爹你总说这是耍着玩的游戏,赢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怎么现在输了,你倒是如此在乎?”老爹心,海底针啊...... “哼,输和赢能是一样么?”洛大人嫌弃地看着自家蠢儿子,“连个小游戏都赢不了,真是要你何用!” “那你和我娘再生一个好了。”洛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要是弟弟能比我更加有出息,那我也没有话说。” 洛大人捂着自己的心口:“你这个臭小子,说的是什么混帐话!我问你,你刚才是不是又找郑家那个臭小子去了?” 提起郑桻,洛索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和郑桻的对话,遂一脸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你就只知道和这些单身汉混在一起!”洛大人喋喋不休地数落起洛索来,“与其有空和他们一起玩耍,不如好好想想帮着我和你娘找个靠谱的儿媳妇......” “生个大胖孙儿是吧?”洛大人的这套说辞洛索都快会背了,“爹,这事儿,急不来的!” 洛大人一拍洛索后脑勺:“你不急的话,儿媳妇儿自然是不会来的!你看看老柏家的柏杞,人家连婚约都定下了,就等着黄道吉日娶媳妇了,再看看你!”这蠢儿子怎么这么不叫自己省心呢! “柏杞那是柏大人和柏夫人帮他定的亲好么?”洛索翻了个白眼,“爹啊,你儿子现在还年轻着呢,你着什么急呀?你看看咱们袁大人,不也四十多了才娶亲么,人家不照样过得好好的?” “袁大人那是有魄力......”洛大人想起袁彬家中那位年轻貌美、厉害爽利的夫人,心里面不由颤了一颤,一把抓住自家儿子的胳膊,“小索啊,你可不能学袁大人那样,娶个像袁夫人那样子的大小姐啊......咱们小家小户的,你娶个小家碧玉就好,那般的大小姐,咱家可供养不起啊......”袁夫人漂亮是漂亮、能干也能干,但是其族姐是雁峭楼八面玲珑的老板娘、出身有点问题不说,就说自她嫁入袁府之后就开始大肆修缮房子、买各色高档家具,这做派,一看就是被人宠坏了的大小姐......也就是袁大人这么多年来作为先帝和当今陛下的心腹、赏赐甚多,才经得起她这般花销。 当初袁彬突然要求娶那位家道中落、来京城投奔雁峭楼老板娘的娇媚大小姐时,锦衣卫里头那可是炸开了锅。 这么多年了,自家大人都形单影只的,就连当初先帝欲为他赐婚,他都拒绝了,大家还以为他已经做好孤身一人的准备了呢,这猛不丁的如此高调地求娶那位小姐,这稀奇程度,简直是堪比是铁树开花啊! 然而等到袁彬成亲那天,那些成了家的锦衣卫同僚听自家夫人说起新娘子的相貌,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自家大人开窍了。听说那日着凤冠霞帔的袁夫人,明艳动人,恍若天上的神仙妃子,怨不得袁大人费了心思、日日都去雁峭楼,直到将袁夫人娶回家呢! 事情若是到这儿就结束了,那也算得上美谈一件。只是袁彬娶亲之后几日,几乎是全京城的生意人都知道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娶了一位品味甚高、出手大方的夫人了!原因很简单,京城里头高档的家具铺、绸缎庄、首饰铺、古董店等等店铺全都承蒙袁夫人照顾了生意,袁指挥使的质朴宅院在袁夫人的操持下、晃身一变,一下子变成了那富贵府邸。而袁夫人的名声也一下子从美娇娘变成了败家娘儿们。最让人惊讶的是,这白花花的银子每日都从自家府里头流出去,袁夫人花钱如流水的名声一下子在京中传开,但袁指挥使大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由得自家夫人这么乱来、丝毫都不心疼。 大家都在私底下暗暗议论:袁大人这也太爱妻了吧!这袁夫人虽然年轻貌美的很,可若是要用这么多银钱供养着,自己才不干呢! 因此洛大人突然想到这一茬,害怕自家儿子也娶一个这样子的败家娘儿们,惊得连自家儿子的小名都脱口而出了。说实在的,他们这样子的门第,也不怎么讲究新娘子的出身,但怎么着也得贤惠大方、善于持家不是?若不是这臭小子回家跟他娘亲撒娇耍宝,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他早就找京城里头有名的媒婆直接为他保一门亲事了! “爹,你说到哪里去了?”洛索看着突然变得惶恐的自家老爹,觉得十分无奈,“袁大人那样子的福气,那可不是谁都有的。儿子心里有数!” “呵,你要是心里面真的有数,就不会二十好几了,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了!”洛大人一瞪眼,“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头的盘算!你以为不娶亲、没人管着你,就可以再玩几年了嘛!爹跟你说,这男人啊,最重要还是要成家......” 刚刚摆脱了给予自己会心一击的郑桻,现在又来了个爱唠叨的老爹,洛索觉得自己的命实在是太苦了qaq!幸得此时帝后带着两位小殿下开始往昆明湖移动、柏大人过来找洛大人一起跟着过去,这才堪堪止住了洛大人的啰嗦。 等到龙舟赛伊始,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龙舟赛的时候,长公主殿下却一直盯着自家母后身边的芳汀瞧,还和汪直悄悄地嘀嘀咕咕:“所以说刚才过来一起找我们的那个人是喜欢咱们的芳汀姑姑么?” 汪直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芳汀姑姑会像王女史一样离开宫里嫁人么?” “不知道呢。”汪直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很难说啊。 别说长公主殿下人小鬼大地操心芳汀的婚事,就连柏芷心里头也在暗暗担心。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许久,她都没有跟芳汀提起过。本来抱着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不知不觉就从寒冬腊月拖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过不久,自家哥哥就要娶亲了,到时候新娘子少不得要跟着母亲到宫里头来拜见自己,这件事儿,一定得告诉芳汀了。 因此从万寿山回宫的第二天,她特意将正殿里头其他的宫女儿遣出去,只留下了芳汀说话儿。 “不久前母亲入宫来看我,说是哥哥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在心里面思索了许久该如何告知芳汀,最后柏芷还是没有拐弯抹角、索性直接简明扼要地将此事告诉了芳汀。 她与芳汀相携在宫里头走过了艰难、一直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自问有些事情不必再太过小心地试探。芳汀的心里面曾经有过自家哥哥,这件事情她清楚,她也知道她清楚。她也曾经天真过,试图探自己母亲的口风,想知道芳汀和哥哥有无可能,然而现在她已经明白,应是,绝无可能了。 因为昨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芳汀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露出了淡淡的温婉笑意:“真是一样大喜事。” 柏芷在心里头轻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这丫头心里面拧着呢,哥哥有了婚约,她如何能不难过?这看似平淡的反应恰恰出卖了她的真正想法。若是真心实意的恭喜,又怎么会这么冷淡? “陛下先前颁下诏令,宫中女官并宫女年满二十五,便可放还出宫,不知你的意思......”既然说开了,索性连这件事情也一并给问了。 ☆、第一四五章 芳汀斩钉截铁答道:“奴婢自是要永远留在宫中侍奉娘娘一辈子的!”她的神色实在太过坚决,柏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有芳汀在宫里头一世都陪着自己,自己会轻松许多;然而现下芳汀和哥哥虽然已无可能在一起,但以芳汀的才貌地位,远还有更多的选择。柏芷害怕芳汀因为哥哥而死了心,放弃原本仍旧可以得到的幸福。 就算没有芳汀,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会困难些,但有皇帝陛下和孩子们在自己身边,自己肯定能好好过下去的;然芳汀若是抱着永远都呆在宫里头伺候自己的想法、在宫里头蹉跎了最美好的年华,她害怕她将来会后悔。人活一世,自然是得要经历过世上所有幸福之事,那才算是圆满。她已经得到了小圆满,她也希望芳汀能够幸福圆满、不虚此生。 柏芷还想说些什么,但正巧在这个时候,栀子在殿外头通报:“陛下驾到!” 得,这话题只能告一段落。 朱见深入内之后,芳汀便极有眼力见儿地退了下去。正殿的门又被关上,只留下帝后二人在里头说话。 “今儿这是怎么啦?”朱见深牵住了柏芷的手同她一起坐到榻上,有些疑惑地问道,“芷儿和芳汀那丫头两个人在殿里头说些什么呢?” 朱见深方才走到坤宁宫正殿外头、见到原本应该在殿里头伺候着的宫女们都挤在廊下,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还以为是柏夫人又入宫来了,谁知道一问栀子,栀子说是娘娘在殿内和芳汀姐姐说话呢。等到入内、见到柏芷的眉间染上了忧色,他就更加疑惑了:最近宫里头发生了什么让芷儿感到忧心的事情么?似乎都让自己给处理掉了呀。 “我只是在问芳汀今后的打算?”柏芷皱了皱眉。芳汀长她三岁,还有两年便满二十五岁了。不管如何,她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总归得问个清楚。若是仍想出宫嫁人,那就该早作准备、物色起来了。 “芳汀今后的打算?”皇帝陛下越发觉得疑惑,“这丫头在宫里头呆得好好的,现今都已经是正一品的宫令女官了,还需要想以后的事情么?”自然是永远呆在宫里头伺候着自家皇后了。 “陛下!”柏芷不赞同地瞪了朱见深一眼,“芳汀也有可能会出宫嫁人啊。” “这丫头与你这样好,舍得丢下你出宫嫁人?”朱见深惊讶地看着柏芷,“你也舍得放她出宫?”芳汀乃是柏芷的心腹,这宫令女官交给她做,柏芷才能这般安心轻松。若是芳汀出了宫,再提他人上这位子,怕是没有现在这般轻松容易。 “陛下这是什么话?”柏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我是这般自私的主子么?”嫁人生子、夫妻和美、家庭幸福,将来有儿孙绕膝,乃是普通女子一生所期盼的幸福。她可不会为了能让自己过得舒心点而剥夺芳汀一生的美满。 “这坤宁宫里头这么多女官宫女,可没瞧见你对谁这么上心的。”朱见深揽住了柏芷的肩,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你问过这丫头是怎么想的了么?”在他看来,自然是希望芳汀能永远留在柏芷身边服侍着的。这女官宫女满二十五便可出宫的诏令,一来是体恤那些入宫多年、思念宫外家人、想要出宫的宫女们,二是为了缓解宫中冗余的大批宫女、减轻开支。可若是因为这道诏令导致主子们无人可用,那不是得不偿失么?再说了,主子身边信任的心腹女官宫女儿,想要出宫哪是这么容易的?毕竟其他的主子可不像自家皇后这般宽厚仁慈,上赶着把自己的心腹嫁出宫去的。 “芳汀总是不一样的呀。”柏芷摇了摇头,避而不答皇帝陛下的问题。一同长大的情分,让她想要给芳汀更多的选择机会。 “那她说要出宫了么?”皇帝陛下锲而不舍地追问。 “没有。”柏芷叹了一口气,“她说要永远留在宫里头。” “说了这半天,原来只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朱见深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柏芷,“既然芳汀自个儿都愿意留在宫里头继续伺候你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己的芷儿可真是个傻丫头。 “但是......”柏芷还想要说更多,但却发现自己反驳不了朱见深的话。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朱见深拍了拍柏芷的后背安慰她,“恐怕对于芳汀来说,留在宫里头才是最好的。既然她都已经说要永远留在宫里头了,你又为什么还这么执着呢?” “我......”柏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似乎因为自家哥哥的婚事,她觉得对芳汀更加亏欠,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想给她安排更好的未来。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朱见深伸出另一只手戳了一下柏芷的脑袋,“这些事情顺其自然便好。” “嗯...”柏芷点了点头。 “父皇母后,你们在干嘛呀?”正在此时,长公主揉着她的小眼睛,出现在了寝殿门口。 “小菁?你怎么在这儿?”柏芷十分惊讶,刚才和芳汀说话之前明明把殿里头其他的宫女都遣出去了,这小家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许是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长公主的声音软糯极了:“菁菁一直就在寝殿里头睡午觉呀......”她一边揉着自己的小眼睛,一边哒哒哒地朝着朱见深和柏芷跑过来。 “哎哟朕的闺女儿......”朱见深起身爱怜地抱住了长公主,把她放到了自己怀里,“小家伙,你怎么在你母后的寝殿里头睡午觉?看把你母后吓得......”长公主和太子满三岁之后,柏芷就让人在偏殿里头为他们各自收拾了房间,他们就不跟着柏芷一起住在寝殿里头了。 “今天用完午膳,菁菁觉得好困...哈......然后就到寝殿里头去睡午觉了......”刚刚睡醒的长公主还有些懵懵的,虽然在回答朱见深的话,但是仍旧在打着小哈欠,这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可真是个小磨人精。”柏芷笑着低头在长公主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好几口。 “咯咯咯....好痒啊.......”长公主被柏芷逗得“咯咯”笑了起来,这个软软糯糯的可爱样子看的朱见深和柏芷的心都化了。要是自家闺女永远都这么可爱、不要老是带着汪直做些人小鬼大、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就好了......这是此时此刻帝后心里头一致的想法。 然而等到长公主从困倦中缓了过来,马上就扯了扯柏芷的袖子:“母后母后,你是要把芳汀姑姑嫁给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么?” 柏芷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小女儿,“母后刚才和你父皇的话你都听见了呀?” “听见了一些。”长公主点了点头,“我一下子就想到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了,所以马上就自己乖乖起来,出来问母后了呢!” “哪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柏芷一头雾水。 “就是昨天那个!和芳汀姑姑一起来找我和直哥哥的叔叔呀!”长公主手舞足蹈,“那个叔叔,喜欢芳汀姑姑呢!” “穿黑衣服的叔叔?”朱见深仔细回想,然后看着柏芷,“莫不是东厂的郑桻?”昨日他负责安全护卫的工作,似乎也是着了一身黑色的甲胄。且若是当时他见到芳汀和栀子匆匆忙忙的样子,前去帮忙也是很有可能的。 “东厂?”柏芷无语地看着自家小女儿,“那个叔叔就是跟着芳汀姑姑一起来找你和汪直的,和喜欢不喜欢的没有关系哟。”自家小女儿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就是喜欢!”昨天明明都和直哥哥一起看到芳汀和那个黑衣叔叔那么亲密的样子了!长公主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看着自家父皇母后。 “好好好,喜欢、喜欢!”柏芷才不相信自家小女儿知道什么叫“喜欢”呢,只当她是童言稚语,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口哄着她。 然长公主可是十分严肃地在说这件事情:“母后,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会把芳汀姑姑嫁出宫去么?”那不就永远都见不到芳汀姑姑了嘛! 看着自家小女儿着急的样子,柏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慰她:“这事儿啊,可不是母后做得了主的,得看你芳汀姑姑是怎么想的。” “啊...是嘛......”长公主噘起了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淘气,你可不要去找芳汀问这件事情!”柏芷一刮长公主的小鼻子,嘱咐道。很多时候,她还是很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的,她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为什么呀?”长公主一把抓住柏芷的手指,不解地问道。 “因为芳汀会害羞呀!”柏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好吧......”长公主瘪了瘪嘴,“不问就不问。” 朱见深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皇后哄着长公主,在心里面暗暗赞叹:还是芷儿会应付这些小家伙们! ☆、第一四六章 端午节之后,一向没心没肺的洛索突然有了心事。 好兄弟柏杞要成婚了,再经过郑桻一刺激,洛索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也是时候该成家了。这个觉悟来得突然,若是早几年前,洛索肯定不会萌生这样的念头。 以往就算是自己爹娘催促着自己成亲,但只要自己哄哄他们、说上几句好话,这件事情就能让自己给搪塞过去。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像自己老爹说的那样,是觉得成亲没意思透了、想多玩几年,这才不想成亲;那么后来,则是因为心里面突然有了一个人,这之后再看其他的姑娘,皆觉无趣。那个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面占据了这么多的地方,正因为她,不愿将就。 但是郑桻的话突然让洛索意识到,自己心里面有那个小丫头又有什么用呢?还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她若是想一辈子呆在宫里面,又或者是已经有了钟意之人,那该怎么办?! 仔细一想,心里面的害怕和烦躁就密密麻麻地泛了出来,即使是勉强正色与同僚们一起度过了端午节,但回到家之后,洛索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天晚上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钻回了自己房间里面。 “咱们家小索是受什么刺激啦?”洛夫人在自家儿子房间门口看着自家老爷,“竟然连饭都不吃了?” “这个......”洛大人思索了半天,这小子也就是在今天的射柳比赛上面输了,然后被自己说了一顿嘛。这小子厚脸厚皮的,什么时候承受能力这么差了? 想到这儿,洛大人一摊手、迅速甩锅:“我也不清楚。” 洛夫人狐疑地看了洛大人一眼,然后身后敲了敲洛索的房间门:“小索啊,出来吃完饭啦,今天的菜可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不饿。”洛索有些泱泱的声音从房间里头传来。 “小索.......”这个死孩子真是太不乖了,洛夫人还想继续敲门,被洛大人拉到了一边。 “得了,夫人,这臭小子不吃晚饭,那就咱们两个吃呗。”反正饿上一顿半顿的也没什么关系嘛。 “也成......”洛夫人略一犹豫,就和洛大人一起去吃晚饭了,顺便让厨房给洛索留了一点饭菜。 哎,隔壁的柏杞都快要成亲了,自家的儿子现在还在闹情绪不肯吃饭,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哟!洛夫人在心里面暗暗叹气。 原本洛夫人以为自家儿子的情绪这么低落,肯定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好几天吧,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她还在和洛大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昨天还垂头丧气的洛索已经穿好了当值的甲胄、昂首挺胸地......抓了三个包子,随手拿起一个往自己嘴巴里面一叼,就准备离开了。 “去哪里啊臭小子?”洛大人看着自家傻儿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觉得十分神奇。 “今天我当值。”洛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了自己嘴巴里面的包子,然后回答道。 “宫里头的巡逻?”洛大人继续追问。 “对啊。”洛索点了点头,“爹、娘,我先走了。” “这小子,怎么风风火火的?”洛夫人表示完全看不懂。 “年轻人有干劲儿是好事。”洛大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包子,“夫人就不要大惊小怪了。” “大惊小怪?”洛夫人不乐意了,“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关心咱们的儿子好嘛?老爷,不是我说你,小索又不是路上随便捡的,你怎么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儿子......” 看着自家夫人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洛大人忧伤地放下了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好好好,夫人说的都对......夫人啊,我也要办差去了。”洛大人想以此来逃离洛夫人的唠叨。 岂料洛夫人一拍桌子:“你给我把包子吃完再走!”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吃剩半个包子......这两父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是是是。”洛大人忙不迭点头,跟刚才的洛索一样风卷残云般啃完剩下的半个馒头,然后匆匆忙出了门。 洛大人的去处暂且不提,只说洛索精神抖擞地到了神武门前的广场,准备跟着巡逻的锦衣卫兵士们一同入宫。 不出一刻钟,锦衣卫的兵士们便聚集完毕,只等着领头的袁彬带着他们入宫。洛索趁着袁彬一个不注意,麻利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洛大人,您应该站队伍前头去。”一个实诚的新兵不顾洛索的挤眉弄眼,对他如是说道。 “哎呀,你!”洛索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那新兵,“你你你......”真是坏人家好事! “洛索?”耳力非凡的袁彬自然听到了队伍最后头的动静,当下他锐利的目光就朝着洛索扫了过去,“你在这儿干嘛?今天你不当值吧?” “我我我......”洛索想着不能在这帮属下面前丢了面子,但是自家指挥使大人探究的目光又实在是有些吓人,他只能跑到袁彬身边,轻轻道,“我在家里面闲着无聊,就索性跟你们一起入宫巡逻。” “无聊?”袁彬一点都不相信洛索的鬼话,“呵呵。” “哎哟,头儿,别这样嘛。”洛索继续和袁彬说悄悄话,“这么多属下看着呢,给我点面子嘛!” 袁彬看了洛索一眼,这小子平日里头这么爱玩,就是轮到他当值,也未必那么尽心;今日这借口,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叫人信服的。 瞧这小子着急的样子,似乎是急着去宫里头呢。袁彬一眼就看穿了洛索的想法。 若是换了平时,袁彬肯定容不得洛索这么胡闹,不过今天......一想到自家夫人近日身子不舒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袁彬突然心头一软。 “洛索,今日你就替我当值,带着他们入宫巡逻吧。”袁彬突然松了口,甚至把入宫的机会递到了洛索的面前。 “是!”自家指挥使大人真是个好人!洛索不疑有他,兴奋地一点头。 “可别给我弄出什么事情来。”袁彬看着突然喜笑颜开的洛索,语带深意。 “请指挥使大人放心!”洛索仍旧喜滋滋地在和袁彬说着官腔,没有注意到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 “既如此,你们快些入宫巡逻吧,莫要误了时辰。”袁彬对着锦衣卫们一挥手,示意他们入内。 目送着这支队伍消失在了宫门口,袁彬这才慢慢地往回走:夫人最喜欢吃雁峭楼的菜肴,不如回府之前顺便去雁峭楼一趟吧。 自从娶了夫人之后,袁彬对于一应公务及下属都宽待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严苛非常、弄得自己的属下都苦不堪言。若是以前的他,绝不会因为洛索这离谱的借口而把自己手里的差事假手他人,给他入宫的机会。当然啦,想要早点回府陪身子不适的夫人是最重要的理由。 由于袁彬的网开一面,洛索顺利地在本不是自己当值的时候入了宫。巡逻队伍路过尚宫局附近的时候,洛索心里面跳得厉害:若是能够在这儿遇到那小丫头,就能够解开困扰了自己好久的疑惑了!那丫头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呢? 比起心思缜密和沉稳从容的同伴们来说,洛索心思相对简单一些、因此也更容易冲动。心里面有了疑惑,自然就要问清楚。不过或许这样子的性格也更容易受到别人的信赖与喜爱,反正从小到大,洛索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 虽然没有读书的脑子,但他的武艺很好。再加上有喜爱包容他的一众叔伯兄弟,他顺顺当当地跟着自家老爹一同在锦衣卫当差,顺利地升到了现在的位子。若是不出意外,等他老爹从锦衣卫退下来之后,这副指挥使的位子,也将会是他的。 人生顺利至此,也就只缺一个自己喜欢的媳妇儿了!洛索昨天已经想通,不论如何,也要叫那个小丫头知道自己的心意。就算是她会因此而惊愕、亦或是嘲笑自己,那也没有关系! 然而满怀着期待的洛索这回却没有在尚宫局附近见到他想要看见的那个身影。路过的宫女多是多,但却没有一个像她那般让人喜爱心动的。 走在远离尚宫局的夹道上,洛索有些丧气。以往不经意的时候,经常能在巡逻的时候远远看见金铃的身影,当时只当是寻常,至多也就多看上两眼罢了,然现在真正想要找她的时候,她却又不见了。难不成真的是连老天爷都在捉弄自己? 跟着洛索巡逻的锦衣卫们不止内情,只觉平日里总是乐呵呵傻兮兮的镇抚司大人今日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啊,这越是往前走,他的头就垂得越低。 “大人......”跟在他后头的一个锦衣卫千户终于忍不住了,“您看着点前头!”快些打起精神吧! 听到属下的提醒,洛索终于抬起了头。啊......没见到那丫头,自己今天真是白白入宫了啊......洛索正在自己心里头抱怨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身着玉色束锦罗裙的窈窕身影在前方路过,然后拐了一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头。 他的心突然砰砰直跳起来:没错,就是她! ☆、第一四七章 “大人!大人,你怎么啦!”那千户看见洛索终于抬起了头、振作了一些精神,还以为他终于要开始用心好好巡逻了呢,岂料下一刻就看见他看着前头空无一人的夹道、突然愣住了,因此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他。 其实这千户也在心里面埋怨:既然洛大人无心当差,干嘛巴巴地等在神武门前、还替了指挥使大人的差事呢?既然顶下了这差事,就该好好完成。但他现在这垂头丧气的样子,别说丢了锦衣卫的体面,便是这日常的巡逻进度,都被他拖慢了不少。 不知道是这千户大声的提醒起了作用,还是洛索自己回过了神,趁着大家都盯着他发呆的方向看的时候,他偷偷扯下了悬在腰间的绣春刀鞘上头挂着的排穗,然后作出了慌张的样子,“许业,我绣春刀上的排穗不见了,我要去找找,你带着他们继续巡逻吧!” 于是就在那名唤作“许业”的千户和其他的锦衣卫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镇抚司大人突然就往回跑出了好远。 “洛大人今天怎么更加奇怪了......”大家目瞪口呆地目送着洛索的身影消失在了夹道的拐角处,那名排在队伍最后的新兵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无辜背锅的许业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休得多言,咱们继续巡逻吧!”但他心里面却已经把洛索给埋怨了好几遍:等到今日巡逻完毕,自己定要去叶大人和袁大人面前参上他一本!往日里他吊儿郎当的也就算了,好歹还算是好好完成了自己的差事,可今日竟然在当值的时候就擅离职守! 而那洛索一边往前飞奔,一边把自己手里头紧紧攥着的排穗一把塞到了怀里头:哟嚯!自己今天真是太机智了! 他拐过一个弯,果然见到了那抹玉色的身影正娉娉婷婷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身后还跟了一个托着托盘的小宫女儿。 佳人就在眼前,洛索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就连嗓子似乎都开始冒烟了。他猛地停止了奔跑,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得衣衫甲胄,然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慢慢往前走去。 而刚从慈宁宫送完首饰的金铃自然看见了前头突然出现的那个奇奇怪怪的锦衣卫,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个傻小子么? 锦衣卫在宫中巡逻,一直结队而行,除了少数几次这傻小子丢了东西,自己遇到过落单的他之外,还没见过他一个人在宫里头溜达呢。只是今日他目视前方、走得极其缓慢,不像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嘛。 金铃在心里头觉得奇怪,而洛索则是觉得十分紧张,不知不觉,两人就在夹道中央遇见了。 “咦,好巧啊。”洛索看着脸上带着淡淡微笑的金铃率先开口,只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沙哑奇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许久不见了,洛大人。”相比勇气可嘉、但到底是有些冒冒失失的洛索,金铃则是带着得体的微笑,朝着洛索微微一颔首。 这个小姑娘今天怎么这么好看!?这是洛索心底的呐喊。 许是因为金铃实在是耀眼得体,洛索不知不觉就开始有些结结巴巴了:“我...你...哎......”他一边看着金铃的眼色,一边又看了一眼跟在金铃后头、一直好奇地盯着他看的小宫女儿。 哎,被这个小宫女儿盯着,自己想要问的那些个问题都说不出口了! 金铃看着洛索有些犹疑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支开了那个跟着自己的小宫女:“你先行回尚宫局吧。” “是。”那小宫女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先行离开了。只是在和洛索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忍不住心里头的好奇,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洛索一眼。 这位锦衣卫大人怎么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不管怎么样,这长长的夹道上总算是只剩下了洛索并金铃两个人。在金铃好奇的眼神里面,洛索轻咳了一声,鼓起勇气又朝着她走近了几步:“我.....” 但几乎是同一时刻,金铃的问话也一同响起:“你......” 两个人听到对方的声音,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停顿。彼此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两人再次一起开口:“你要说什么?” 因为难得的默契,尴尬的气氛突然减淡,金铃朝着洛索微微一笑:“你在这儿做什么?不用去巡逻么?” “我......我.......”正视着金铃,洛索刚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似乎一下子不见了。他低下了头,轻轻道,“我的排穗丢了......”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再次提起那该死的排穗! “绣春刀鞘上的排穗?”金铃也是一愣,想起了那枚自己苦参不破的精致排穗的编法,神色稍稍有些变得黯淡,“那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过,它不是在你怀里头么?”金铃疑惑地指着从洛索怀中露出半截的宝蓝色排穗。细细端详,其编法和被自己偷偷收起来的那枚排穗一模一样。 看来果真是极其重要的人编给他的排穗。说不准......可能是位姑娘呢......金铃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证实了这么久以来的猜想。 “嗯?!啊......”洛索顺着金铃的目光,低头看见那枚从自己怀中露出了一半的排穗,心中的懊恼更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真是像个傻瓜似的! “这排穗是谁帮你编的?”金铃淡淡开口询问。 “这个?”洛索不知为何金铃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郑重,心里面模模糊糊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重要,但却又不知道玄机所在。他只能呐呐地答道:“这是我娘给我的。” 金铃听到这个答案,语气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什么嘛......我还以为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呢!” “哎?”洛索惊讶地看着浅浅微笑的金铃,慌张地连连摆手,“哪...哪有什么姑娘......”这个小丫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么? 哎?不对啊!洛索就算是再迟钝,也突然发现问题所在了。他的双眼变得亮晶晶的:“你似乎对这个很在意的样子......” “嗯?我就是随便问问。”金铃故作镇定。 “不,不是这样的。”大大咧咧的洛索此时突然带上了郑桻平日里的笃定从容,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金铃的眼睛,不放过里面流露的一丝一毫的情绪,“你分明就很在意。为什么呢......”问到最后,他的嘴角向上勾起,笑容里面带了笃定。 看着笃定悠闲、仿佛变了一个人的洛索,金铃有些被镇住了。然这三年多的时光,成长的也不仅仅只有洛索。 自己对洛索是有好感没错儿,然而被他这笃定有余的目光窥视着自己的想法,却让金铃感到很不舒服:“尚服局还有事要忙,我可没闲工夫在这儿和洛大人闲聊。”说罢她便不再看着洛索,准备继续往前走。 洛索没想到金铃会作出这样的反应,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哎,你别走啊!”于是他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傻头傻脑的愣小子。他伸手想要去抓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金铃的手臂,但是刚刚伸出去,却又意识到了不妥。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洛索轻轻嘀咕:“还不是因为喜欢你,我才......”变得傻兮兮的,竟然在巡逻中途溜了出来! 原先不过是想逗弄一下这个小姑娘,谁料到她会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呢!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洛索一下子着急起来,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金铃正与他擦身而过,他的话哪有听不清楚的?她顿住了脚步,回头朝着洛索粲然一笑:“你喜欢我?” “嗯......”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洛索仍旧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傻小子!”金铃意味不明地埋怨了洛索一句,心里面却是满满的欢喜:什么嘛,原来这个傻小子还喜欢自己啊。亏自己还以为他在宫外有什么相好的姑娘,甚至还研究了好久那排穗的编法呢...... “你呢......”现在这气氛,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那可真就是傻子了!洛索紧张了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地看着金铃,“那你呢......” 金铃并没有马上回答,但心急的洛索继续追问:“你有出宫的打算么?” 这问题切到了正中要害,金铃皱起了眉头。事实上,若不是贪图自家女儿在宫中作女官的好名声,她爹也不会巴巴地送她进宫。 “没有么......?”洛索热切的目光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黯淡了下来。 但是金铃却好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还有三年。”她在洛索骤然变得明朗的表情下继续说道,“若是你能够等得了这三年,我自会出宫......”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明说,但洛索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由于狂喜,他的心砰砰直跳、脸已经涨得通红,甚至还有蔓延到脖子跟的趋势。若不是现在还在宫里头,他恨不得大大地欢呼上好几声,好叫其他人都知道自己的喜悦! 金铃虽然不似洛索这般感情外露,但明亮的双眸里面亦是闪动着非同一般的光彩。她将洛索怀中藏一半露一半的排穗抽出,收到了自己袖中:“等到下回见面,我编一个新的给你吧。” ☆、第一四八章 金铃回到尚服局的时候,大厅里头正在攒珠花、绣花、做衣裳的小宫女们全都安静的很,一点儿说话声也无。 “这是怎么了?”金铃收敛了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问方才先行遣回的那个小宫女儿。 “回司衣大人,尚宫大人来了,现在正在您的屋子里头等着您呢。”那小宫女露出了有些怯怯的表情,“尚宫大人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是么?”除了在主子面前,对着底下人,自家姑姑一向都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这么久了,底下人也应该习惯了,这小宫女儿特意提醒自己,看来今日姑姑的心情可不是一般的不好。想到这儿,芳汀敛了心神,兀自朝自己的工作间走了进去。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金尚宫看见金铃推门进来,不待寒暄,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带了责备的问话。 金铃关上了门,露出一个笑脸:“方才去慈宁宫里头送首饰,这才回来迟了。”旁人怕她这位雷厉风行的姑姑,她可不怕。 金尚宫抬头看了金铃一眼:“那也不该耽误这么久。”那和她同去送首饰的小宫女儿,可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就端着托盘回来了。这半个时辰里头,她在外头干什么了呢? 金尚宫在宫里头呆了这么久,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其心思细密,在宫中可算数一数二。即使她并不知晓方才金铃是因为洛索而耽搁了回尚服局的时间、且那小宫女也没乱嚼舌根,但凭着这一二表象和时间差,已然推测出了金铃恐怕是因为私事才晚回来了。毕竟若是没有什么特别的,金铃应该早就告知她为何会晚归,而不是拿去太后宫里头送首饰这件事情来搪塞她。 金尚宫虽然知道金铃有古怪,但对方终究是自己的侄女、且又一向知情识趣,她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今日她到尚服局来,为的可是其他的事情。 这不,她还没有说出自己的来意,她乖觉的侄女就已经主动问了:“姑姑,您今儿特特到尚服局来找我,有什么事么?”金铃也不傻,自家姑姑到这尚服局来,不找尚服大人,而是特意在这儿等着自己,自然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和自己说。 “你方才去慈宁宫送首饰了?”金尚宫却话锋一转,顺着金铃前头的话问了下去。 金铃心里头一惊,还以为是自家姑姑察觉到了自己和洛索的交往过密。但仔细一想,这事儿不过发生在片刻之前、那小宫女也断断不会把这件事儿说出去,而自家姑姑可是早就到这儿来了,应是与此事无关。想通了这关节,她遂松了一口气儿:“正是。” “送的什么首饰?”金尚宫关心的果然是其他的事情,“可觉得有什么古怪?” “古怪?”金铃看着金尚宫很是严肃的神情,之前心里头的疑惑也猛地跳到了脑海中,“今日送到慈宁宫里头的首饰是根据太后娘娘那儿送来的图样制成的,主要是一套珍珠头面,均用了上等的南海珍珠制成,包括一只云卷须珍珠冠、两支珍珠玲珑八宝簪、一对丽水珍珠耳坠子、一对珍珠玉扣手钏儿。若说有什么奇怪的......”金铃顿了一顿,“恐怕就是那双珍珠白玉绣花鞋了。”这双鞋子是金铃根据慈宁宫里头送来的图样制成,鞋子固然精致好看,但与宫中贵人们日常所穿的鞋子相比,形态意趣有所差别,反倒更像是舞姬们跳舞时所穿的舞鞋。虽然当时心有疑惑,但金铃却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意思,所以老老实实照着图样制作完了鞋子,便送到了慈宁宫里头。 “姑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金铃察觉到了金尚宫甚至是有些反常的谨慎表情,心里面也跟着紧张起来。 其实这事儿若是仔细思考,那也没什么特别难猜的。那头面和鞋子清新淡雅,并不适合太后娘娘那样子年纪和身份的人穿戴,必然是准备赏赐给别人的东西。不过钱太后一向贤名在外,这后宫也已经平静安稳了三年、上下一片祥和,金铃很难想象钱太后会在这个时候...... 金尚宫看一眼已经似有所悟的金铃,突然换了慈祥的长辈口吻:“金铃,你一向聪慧。主子们虽然尊贵无比、手掌杀伐,但有的事情,反倒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先察觉。 “姑姑您的意思是?”这宫里头,又要添新人了? “你也该多长点心了。”金尚宫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这个侄女。 能在这么年轻就坐上司衣的位子,纵使是有自己的关系在这里面,但金铃本身的才华和为人处事的手段,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素。只不过她终究还是太过年轻,这关键的东西从自己手里头做出来,她却没能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关节。 若要顺着自家哥哥的心意,坐上自己的位子,她怕是还得多多磨练。光是在底下人当中有好名声,却不通上意,是她最大的不足。她有心护了金铃这几年,如今她年龄渐长,也是时候知晓参与这其中的厉害关节了。 “姑姑您是怎么知晓这件事儿的?”金铃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不过也倒与金尚宫的想法殊途同归,“难不成是皇后娘娘......”自家姑姑是皇后的人,这一点金铃是很清楚的。 “慎言!”金尚宫皱起了眉头,“是我从尚仪局和尚服局呈上的单子上发现了不对劲儿,这才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皇后娘娘不比一般的后宫女眷,骨子里颇有几分铮然傲气,这件小事,她恐怕还不放在眼里。只不过主子虽然不在意,可这做下人的,少不得要将这些事儿打听清楚...... 金尚宫与金铃所料不错,钱太后命尚服局制作这套清雅的珍珠头面并玲珑精致的珍珠白玉绣花鞋,确是为了一位美人儿准备的。 之前钱太后差自己的心腹出宫去往江南,这几人倒是效率极高,迅速在杭州觅得了主子所要寻找的美人儿。 杭州镇守太监的养女邵氏,自小长于西子湖畔,如今正是娟娟二八的好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又能歌善舞。不说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也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儿。最让这几个寻美的太监感到惊讶的,是那邵氏虽由汲汲钻营的太监抚养着长大,但眉目间却丝毫没有鬼祟之气,反倒是姿态清雅、灿如春华。且其神态容貌,竟与位居中宫、独宠无二的皇后娘娘有那么两三分相似。 钱太后欲寻找美人分薄中宫荣宠,而那杭州镇守太监收养此女、又花千金培养,自然也是为了日后奇货可居、为自己的仕途出力。两方一拍即合,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立刻就被献入宫中。 邵氏初初进宫,钱太后未知其品性底细,只是让她顶着司乐司女史的名头在慈宁宫里头住着。因着连月来宫女们纷纷请辞出宫,尚宫局管理异常忙碌、免不了有所疏漏,一时间竟无人发现邵氏的突然出现。 然这邵氏毕竟不是真正的司乐司女史,而是钱太后寻来意图取悦朱见深的美人。等到钱太后摸清了她的底细,认为可以将她献给皇帝,那她自然要在宫中暗自习舞弹唱。即使是独舞,也需其他奏乐之人。慈宁宫向司乐司抽调了好些乐工舞姬,司乐司那儿自然发现了不对劲儿。层层上报、最终消息递到了金尚宫那儿。因此金尚宫心中早就有数,今日见到尚服局呈上的首饰单子,再来金铃这儿询问,不过是肯定自己心中猜想罢了。 然莫说皇帝陛下,便是皇后娘娘在这宫中的眼线心腹又何止一二?纵使没有金尚宫向柏芷回禀,她也一早便知慈宁宫多了个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美人儿。甚至那邵氏的画像,也一早已经被呈到了坤宁宫。 她柏芷这后宫之主的地位,可不只是一个响亮的名头罢了。且皇帝陛下又对她极其爱护信任,比起当初的钱皇后来说,她对这后宫的掌控甚至更上一筹。只是收藏了这美人儿的钱太后一时隐而不发,她便也当作没有这件事情罢了。 至于那年轻貌美、能歌善舞的美人儿,这点小威胁她还不放在眼里。 若是随便一个与她长得有两三分想象的美人儿就能搅动皇帝陛下的心,那她柏芷在皇帝陛下心中,不过也只是个以色侍君、可有可无的人罢了。钱太后此举,不止是低估了皇帝陛下,也是小看了自己。 因此当金尚宫趁着午后太子殿下并长公主殿下都在自个儿的寝殿里头睡午觉、坤宁宫正殿之内没有旁人的时候向柏芷禀报,说是钱太后命尚服局定制了一套珍珠头面并一双玲珑精致的珍珠白玉绣花舞鞋的时候,柏芷也不过是赞赏了金尚宫一番,但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第一四九章 五月的暑气越来越强,纵使殿里头摆上了厚厚的大冰块,亦无法驱走萦绕在柏芷胸口的闷热不适感。金尚宫退下之后,感觉困倦的柏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最终还是没有抵住睡意的诱惑,索性转身入了寝殿准备睡一会儿。 隔着描金赤凤的檀木屏风,柏芷在芳汀的伺候下换下了皇后常服,只在清雅的海天霞色主腰的外头穿上了一件素白色的纱衫。她自己轻巧随意地系上纱衫的衣带,不等芳汀服侍,便歪到了寝殿的床上。 触到柔软的床面的一瞬间,柏芷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闷热使然,她最近十分嗜睡。往往早上皇帝陛下已经起身了,她却还懒洋洋地歪在床上;等到他穿戴完毕,她才在他的拥抱下顺手搂住他的脖子,让他从床上将她抱起来。 迷迷糊糊地想着皇帝陛下的温柔陪伴,柏芷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等到芳汀收拾完她换下的襦裙、走到床边伺候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沉沉睡去的笑颜。 娘娘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看到柏芷迅速地入睡,芳汀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柏芷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芳汀见到她恬静安然的睡颜的时候,却仍然觉得她还是柏府里头那个傲娇善良的大小姐,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照顾她。见柏芷衣衫单薄,芳汀体贴地帮她盖上了一层薄薄的丝被之后,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守在了寝殿门口。 柏芷这一觉睡了很长的时间,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彼时她睡得香甜的时候,殿外的夕阳正在天空中燃得灼然,琉和带着已经睡醒的太子和长公主殿下在廊下大大的青花瓷缸里头看荷花并藏在莲叶底下的小小锦鲤,而皇帝陛下也已经处理完了政事、正在回坤宁宫的路上。 橘红金灿的夕阳洒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头,午后的暑气已经慢慢消退,底下人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差事,并廊下的两个观花的可爱幼童,便是一幅再温馨不过的画卷。刚刚走到宫门口的皇帝陛下看着这一幕,严峻的面部曲线变得柔和放松,嘴角也勾起衷心笑意。 只是须臾,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一切都安好,只是这个温馨宫室的女主人,到哪里去了?往日里这个时候,他的皇后也已经处理完了后宫的事务,或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一边玩耍一边等着自己回来,或倚在廊下看渐逝的夕阳,但今天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皇帝陛下顾不得廊下的孩子们,快走几步,到了正殿里头。正殿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正在无声地擦拭着桌椅摆设的小宫女儿,便只有守在寝殿门口的芳汀了。 朱见深心里不由一跳: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么? 来不及细想,他快步走到芳汀跟前、张口就问:“你家娘娘呢?” 芳汀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无端着急的皇帝陛下,轻声答道:“娘娘还在里头睡着呢。”让他一下子安了心。 不过下一刻他又皱起了眉:“她是什么时候睡下的?”怎么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芳汀倒是没有朱见深这般大惊小怪。近日来娘娘甚是劳累、且今日又格外的闷热,娘娘睡下得又迟,此时还未醒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她仍旧是好声好气地耐心答道:“大约一个多时辰前。” 朱见深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芳汀挥了挥手,把她丢到了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那儿:“你先去院子里头和琉和一起带着太子和长公主,别让这两个小东西来打扰他们母后休息。”然他自己却是轻轻地进了寝殿里头。 陛下这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看着朱见深走进寝殿里头的背影,芳汀自知他是不想太子和长公主殿下进来打扰他和娘娘。她露出了了然的微笑,然后把正在正殿里头洒扫的的其他小宫女儿一并带出了正殿,又让秋晴和冬霁守在了正殿门口。 在朱见深走到寝殿门口的时候,柏芷就有些醒了。只不过总觉得全身懒洋洋的,不想从床上起来,索性就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待到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的时候,她突然起了戏弄之心,索性就装作继续睡着的样子,想看看皇帝陛下要干什么。 皇帝陛下只是轻轻坐到了床边,微笑着看着自家皇后恬静的睡颜。 自从芷儿诞下那两个小家伙之后,他们就少有这样单独安静相处的时间了。皇帝陛下这么想着,微笑里头带上了几分满足:不过现在那两个小家伙都已经长大了些,太子也快要去文华殿读书了,以后他就能像刚刚新婚的时候那样了...... 皇帝陛下正想得欢乐,一直假装睡着的皇后娘娘却是好一阵都听不见动静,最终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好嘛,看见的却是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正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柏芷有些哭笑不得地伸手扯了扯皇帝陛下垂在床边的衣袖,出声呼唤他。 “芷儿,你醒了。”朱见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笑眯眯地看着柏芷。 “陛下,你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呢?”柏芷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朱见深体贴地扶着柏芷坐起来,视线却不自觉地粘在了她的身上。 柏芷穿在外头的素白色纱裳松松垮垮地披在她的身上,在熟睡中系好的衣带已经松掉,露出了白皙柔嫩的肩膀和胸前一大片美好的风光。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该丰腴的地方很是丰腴,海天霞色的主腰紧紧地束在她胸前,因为压迫而更显圆润饱满的两座雪峰,让朱见深清明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海天霞色淡淡的清浅颜色映着无比柔嫩的雪色,原该是无比清雅的颜色,可此时反倒是添了让人血脉贲张的诱惑感觉。更何况,那素白色的纱衫本就轻薄的很,柏芷的玉体若隐若现的,在窗外透进殿内、热烈的橘红光线的映衬下,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朱见深突然的停顿和骤然变得深沉的眼神变化,自然落到了柏芷的眼里。她微微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掩好了纱衫、系好了衣带。可是薄薄的素白纱衫怎么挡得住朱见深炙热的眼光,柏芷只觉被他这么打量着,自己像是未着片缕、好似□□裸地在他眼前似的。然而她不知道,现在她这样子,可比未着片缕还要来得诱人。 两人相处甚久、甜蜜缱绻的日子自是多得很,可朱见深这时候炙热侵略的眼神,还是叫柏芷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她又钻进了丝被里头。 自己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连柏芷都觉得此举有些奇怪可笑。 “还藏什么?都看见了。”朱见深突然低沉一笑,磁性的嗓音里头竟是带着无比的诱惑。柏芷一愣,紧接着就发现他的手已经灵巧地跟着自己一同滑到了丝被里头。她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表情,却发现他一贯清明的眼睛此时变得深不见底,里头的光芒让她瞧了都有些害怕。 这男人...他不会是想......吧? 现在可是傍晚十分,两个孩子很快就要进来和他们一起用晚膳了!正殿的门也不知道有没有关上,若是让那两个小家伙进来看到这一幕,那她真是要羞愧死了!柏芷还在惦记着其他,可很快就容不得她想那么多了。 那原本宽厚可靠的大手此刻却意外地灵巧飞动,隔着薄薄的丝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渐渐点燃炙热的火焰。成婚五载,朱见深很清楚究竟怎样能够取悦他的皇后。支离破碎的□□从柏芷口中溢出,然她还想要阻止他来势汹汹的进攻:“陛下...啊......”可她话不成句,顷刻就淹没在了他的热情之中。 她不满地把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想要推开他:“朱见深,你讨厌!”但这只是让皇帝陛下笑得更加得意。他伏下身子,轻轻吻上了她的眼睛:“专心一些。”他的吻一路向下,布满了她娇美如兰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顶开她的嘴唇和贝齿,触到了她绵软的舌尖。柏芷无处可躲,只能被他纠缠着,与他共舞。 温热的气息在嘴边、脸上、耳边逐渐蔓延开来,柏芷只觉得朱见深身上清冷好闻的青木香味混着他身上原有的味道,强势地席卷而来,非但叫人挣脱不得,反倒想拥抱、想亲热、想索取。她脑中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突然断掉,她的手从丝被中伸出,紧紧拥住了这个男人。甚至不自觉地,她的手也变得灵巧翻飞,他的龙袍滑落在地。 从上方紧贴着的宽阔胸膛里传来的心跳仿佛电流一般穿过她的胸膛,炙热与温暖相撞,她只有陪着他一起沉沦。 ☆、第一五〇章 天色渐暗,激烈的情*事过后,柏芷背对着朱见深、如绸缎一般光滑的雪背整个都靠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面,轻轻喘息着,仍旧未从方才的脸红心跳中完全回过神来。生过孩子之后,她的身子逐渐变得更加成熟敏感,平日里与朱见深也不乏缱绻的夫妻情趣。但是像今天这般刺激激烈,却实在是少有。她无意识地把手放在朱见深垂在她胸脯上的大手上,轻轻与之交握。 暮色四合,寝殿里头的光线也一点一点地逐渐消失,窗幔中的两人逐渐陷入一片黑暗。无法使用视觉,全身其他的感官却更加敏感锐利。朱见深和柏芷凭着全身来感知如此亲密的对方的存在,时间拉长,两个人仿佛成为了一体。周身传来的温热亲昵的触感叫人觉得十分舒畅,一时之间,两人心里头皆都涌现出了一股岁月绵长、时光静好的味道。 “在想什么?”慢慢的,朱见深与柏芷贴得更近,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他把头靠在她颈间、双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 从他鼻子里头喷洒出来的热气非但染红了她玉色的耳朵,更是让她全身一阵颤栗。激烈的缠绵刚刚过去,此时她的身子还敏感的很。他这亲密无间的举动,让她忍不住夹紧了自己的双腿。 朱见深自然感受到了怀中人正在轻轻地颤抖,方才逐渐平复的呼吸也又变得急促起来。他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坏心眼地收紧了横在她胸脯上的手,让她的玉背离自己更近。 本来两人之间就几乎毫无缝隙,朱见深这个动作,简直就像是要把柏芷揉进他的怀里、血肉里一般。他的手牢牢地贴着雪峰,这往后收紧的动作,自然又刺激到了柏芷敏感之处,她登时就忍不住低低□□了一声,全身俱都瘫软,由得朱见深为所欲为。 方才才稍稍恢复了清醒的神智又是一阵模糊,低低的□□声中,柏芷似乎听到了朱见深得意沙哑的笑意。 这个男人! 柏芷自然明白朱见深这个坏家伙的企图,但她此时身子都软成了一汪春水,根本毫无阻止他的力气。甚至在她心底深处,似乎也并不是特别抗拒他这行为。那是最原始的欲望,是爱的索取。然他的动作逐渐强势大胆,方才的狂风骤雨似乎有卷土重来之势。 热......很热......甚至是带了火山迸发般的炙热。她逐渐有些抵挡不住他的热情,可是抱着她的这个男人,却丝毫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她的玉臂牢牢地缠着朱见深的手臂,动荡之间,修剪的极为齐整的指甲都要扣进他的肉里头。 但是他没有感受到疼痛,她也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两个人都沉浸在既痛又快的极致体验中,快意与爱意,都在此刻一起升华。 这男人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这个疑惑在柏芷脑中稍纵即逝,但她马上又被朱见深一起带进了狂风骤雨的世界。 又是一番胡闹过后,柏芷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既酸又疼,她得换个姿势。轻轻嘤咛一声,她转身投入了朱见深的怀抱。柔软与坚实相触,夹杂着因为柏芷转身而带入的清凉空气,两个人均发出了舒服的喟叹。 柏芷与朱见深紧紧搂在一起,把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说话:“陛下,可不许再胡闹了。”她的声音不似平日里清冷悠扬,而是带了十足的妩媚感觉。这语气,若少一分,则没有那甜的动人;再多一分,便足以让人迷醉。但是现在不多不少,则是带了娇嗔的请求,让朱见深老老实实地听话了。 他倒是还有力气再蒸腾她,但就是怕她这娇气的身子受不住。 虽然乖乖不动了,但朱见深突然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喜欢芷儿那样子唤我。” “哪样子?”皇帝陛下这话让柏芷多少有些摸不清头脑,她试探着开口“陛下...?” “不是这样。”朱见深有些不满意,为了帮助她回想起来,他搂着柏芷的老老实实的双手开始顺着记忆轻轻舞动起来。 “啊......”柏芷轻轻闷哼一声,终于想了起来。之前自己情难自抑的时候,似乎是叫过他一声“朱见深”? “想起来了么?”朱见深低沉性感的声音重新在柏芷耳边响起。说完这句话,他又顺便亲了亲她的脸颊。 可是柏芷却有些不确定,他会喜欢自己直呼他的名字。带着小心开口,她心里头突然有些惴惴的:“朱...见深......?” 因为被朱见深紧紧搂在怀里面,所以她没办法看见这个男人的表情。只不过心里面还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个世界,就算是普通的男人,都未必能够忍受妻子直呼自己的名字,更何况是天下之尊的皇帝陛下呢? 是了......他说的必然不会是这个意思的。 她话音刚落,就开始后悔起自己的轻率了。毕竟有些东西,光是拥有对方的爱和喜欢,也是无法改变的。柏芷到这个世界十几年,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希望......皇帝陛下的反应不要太大才好。就当自己是一时失言,然后把这件事情给掠过去吧。柏芷在心里头祈求着。 只不过事情的发展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这担心的念头一出,下一刻便听见了朱见深发出的低沉笑声。因为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所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发出这笑声时胸膛的震动。他非但没有觉得自己无礼,似乎还十分高兴儿? “再叫一遍。”就在柏芷目瞪口呆的时候,她听见朱见深用了愉悦的口吻,让她再叫一遍。 这个男人......柏芷心里头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她自知他们两个亲密无比,但却不知道他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她不明白,索性用手撑开了他的胸膛,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她太过心急想要确认他的真心,却忘了现在这床幔里头可是一片黑暗。她有些泄气地低下了头,恨自己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以揣测他的心意。 朱见深这奇怪的举动是真的让柏芷感到惊慌。否则若是平时,以她与他的默契,又怎么会想不到他英俊的脸上此刻定然是带着清朗的笑容,就连双眼亦是含笑看着她呢? “再叫一遍。”朱见深不知道柏芷心里头的纠结,他很是执着,见柏芷没有按照他的话做、甚至推开了自己,便伸手捏了捏她挺拔秀气的小鼻子。 “朱...见深。”仍旧是有些犹豫,柏芷甚至觉得这样很奇怪,轻轻开口。 柏芷觉得今天这男人肯定是疯了,因为下一刻她就听见他说:“真好听,芷儿以后就这么叫我吧。” 所以他是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别扭和难以适从么? 柏芷头一回觉得自己还是没能够完全了解这个男人。不过这让人无法视物的黑暗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情:她和这男人不知道在寝殿里头胡闹了多久,已然错过了平日里头晚膳的时间了!说也奇怪,那两个小家伙怎么也不进来找自己? 她不知道,有芳汀和琉和哄着,又有秋晴和冬霁守在正殿门口,那两个小家伙怎么可能进得来? 这就是芳汀的体贴和周到之处了。 柏芷伸手推开了搂着自己的朱见深,半坐在床上开始摸索起在意乱情迷之时不知道被扔到那儿的主腰和纱裳。 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朱见深终于想到因为自己,柏芷和两个孩子们似乎都已经错过了晚膳的时间。因此他极为体贴地下了床,点上了寝殿里头的蜡烛。 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寝殿和床上的柏芷,朱见深往回望,只看见一个光裸着身子的美人儿背对着自己,正在床上寻找着衣衫。柔和的光亮照在她雪白的娇躯上头,隐约可见敏感地方的红肿,那是方才自己唐突佳人的痕迹。然这非但没有影响柏芷的美,反倒是更加让人心动不已。 柏芷当然知道皇帝陛下在看着自己,因此她加快了搜寻衣裳的速度,很快就发现了缩在床角的海天霞色的主要和揉成一团的素白色纱。她松了一口气,急急穿起了衣裳。 看着柏芷雪白窈窕的玉背被衣裳遮住,朱见深略微有些遗憾,但他总算是也寻找起自己的衣服,开始穿戴起来。 柏芷从床上下来,背过身子不再看朱见深,兀自走到那描金赤峰紫檀木屏风后头去换常服去了。可是方才的疾风骤雨不仅让她全身酸软,就连她穿着衣裙的双手也在微微发抖。 虽然作出了淡然的样子,可她心里面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想触碰,却又感到害怕。那是她多年前曾经出现过的妄念,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世事的打磨,她十分完美地将其深埋心底。可是今天朱见深莫名地让她唤的他名字,又渐渐吹去了她心底的尘埃。 ☆、第一五一章 柏芷一边哆哆嗦嗦地穿着衣服,一边在心里头左右挣扎。她反复地告诉自己,现在的圆满很是够了,她不需要更多的信赖与......坦诚。 她是不喜欢亏欠别人的性格,她害怕他再要给她更多,她便会忍不住想要回馈给予。可她现在的这一切,全都是这个男人给的;若是能再给他更多,除了自己的爱之外,恐怕就是毫无保留的坦诚了吧。 醒醒吧,柏芷!她在自己心里面劝着自己,恐怕你这么做,到头来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和孩子们的幸福呢?不行,绝对不行...... 她心里面的挣扎那样激烈,甚至都已经开始摇头了。 屏风后头传来“咚咚”的声音,朱见深好听可靠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芷儿,换好衣裙了么?”他知道她是有些害羞腼腆的性子,虽然在外头是稳重老成的皇后娘娘,但在自己面前,却永远是那个娇俏的小姑娘。他只当柏芷现在是害羞,所以才借着换衣服的时候躲到屏风后头。他知道自己现在若是大咧咧地走到这后面,她定然是要恼羞成怒的。所以他才体贴地留了那小小空间于她,让她穿戴妥当。 他不单不觉得这样子的柏芷太过娇气,反倒觉得十分可爱动人。若是她一辈子都只在自己面前这般,那他定然会觉得十分幸福。 朱见深这体贴的举动让柏芷能够缓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下来。如果要维护住现在不易得来的幸福和美满,方才脑海里面出现的念头是再也不能够出现! 女人若是下定了决心、真正硬下心肠来,那也是十分可怕的。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浅浅的微笑,走出屏风后头冲朱见深微微一点头:“我好了。”她又走到了梳妆台跟前,从妆匣中挑出一支海棠花簪,堪堪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 春光已过,这海棠花簪却真如刚从海棠花枝上头摘下的那般娇艳,这是尚服局司衣金铃的得意之作。但在朱见深看来,他的皇后此时米分面含春、许是刚刚受过雨露的滋润,一双星眸亮过天上的星星,美得惊心动魄。这海棠花簪再怎么娇艳动人,却也不及她半分的美。 “咱们出去吧,孩子们该等急了。”柏芷从梳妆台前起身,笑语盈盈地看着朱见深。 她这笑容虽然动人,可朱见深却无端觉得这像是她头上的那支海棠花簪一般,虽然花瓣俏柔、花色动人,与真正的海棠花几乎无异,但看上去总是有些奇怪。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柏芷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变,如水的星眸看着他,硬是把他的话和那丝奇妙的违和感觉堵在了喉间。 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朱见深走在柏芷跟前,牵起了她的手,一同走出了寝殿。她的步伐还有些虚软无力,那是方才恩爱的证据。朱见深突然又放心了:她永远都是自己的皇后,那丝小小的疑惑和违和,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解开,怕什么呢?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方才趁着柏芷在屏风后头天人交战又自我警告的时候,朱见深已经晃动了床边的雕花银铃,示意外头的宫女们进来伺候。因此当他牵着柏芷走出寝殿,正殿里头已是上了灯,柔和的光晕下,宫女们有条不紊地侍立在外头。 见到朱见深和柏芷出来了,侍立在最前头的芳汀含笑上前:“陛下,娘娘,要传晚膳么?”她殷勤温柔的口吻与平日无异,可嘴角多少有些揶揄的笑容让柏芷一下子想到了方才和朱见深的缱绻缠绵。即使芳汀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她也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了! 柏芷狠狠地瞪了朱见深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里面抽开,向前走了一步,朝着芳汀道:“太子和长公主呢?” 可几乎是瞬间,朱见深也跟着她往前跨了一步,然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这人......柏芷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他的厚脸皮! “太子殿下、长公主殿下和直哥儿一同由琉和带着,在小厨房里头听罗女史说故事呢。”殿里头其他的宫女们全都知趣地低下头欣赏地毯上繁复精致的凤穿牡丹的花纹,芳汀亦是低头恭敬应答,但她似乎话中有话,“之前长公主殿下饿了,奴婢本是想叫罗女史呈些点心上来的,但长公主却干脆拉着太子殿下和直哥儿一同去小厨房里头了。” 芳汀说到这儿,柏芷终于忍不住老脸一红。长公主会觉得饿,自然是因为她和皇帝陛下在寝殿里面耽误了时间......可方才只是试着小小地反抗了一瞎皇帝陛下、相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就搂上了自己的肩,若是自己再瞪他,那可不知道他要做出什么了。 她是真的很怕他,怕他毫无顾忌的喜欢,怕他万分坦诚的爱。 “你让琉和带着孩子们回来吧。”柏芷轻轻倚着朱见深、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也叫那罗女史将晚膳呈上来。”现在已经万分幸福了,自己实在不该奢求更多。须知若是因为自己的贪念、欲再进一步,可能反倒会落得一个米分身碎骨的下场。 等到自己可爱的孩子们进了正殿的时候,柏芷跳动不已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下一刻,长公主奶声奶气的问话却又让她慌了神:“母后,您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睡了这么久?”之前琉和带着太子和长公主在廊下看荷花的时候,已经告诉过他们皇后正在午睡。只是没有想到因为小小的“意外”,她现在才起来。 长公主这问题一出,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侧的太子殿下和汪直都轻轻扯了她的衣袖一下。两股力气往不同的方向拉扯,娇小的长公主的身子甚至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她虽然机灵,但有些事情却没有善于观察、且已经被皇帝陛下“教育”过的太子殿子和比她长上几岁的汪直知道的多。猛不丁被一拉扯,她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秀气的小鼻子,质问自己的弟弟和直哥哥:“你们做什么扯我呀?害的人家都站不稳了。” 但此时孩子们的体贴倒更叫柏芷如坐针毡。 “母后没有不舒服......”平时很能哄孩子的柏芷偏偏在这事儿上放不开,看着长公主最后又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的大眼睛,她言辞间多少有些闪烁。 “那母后怎么起得这么晚?”长公主走到柏芷跟前,嘟嘴,“母后可不要骗我呀?” “母后......”在柏芷有些吞吞吐吐的时候,朱见深上前一把抱住了长公主,“母后就是最近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是嘛?”长公主顺势伸出小手抱住了朱见深的脖子,“那父皇是和母后在一块儿休息么?”朱见深回坤宁宫之后快步走入正殿、然后芳汀姑姑就带着宫女儿们从正殿里头退了出来的场景可都是被长公主看见了。 听了长公主的童言稚语,柏芷脸上更红了,她终于忍不住转头羞恼地瞪了朱见深一眼。但皇帝陛下不仅没有不悦,反倒是露出了更加会意的微笑,更加厚脸皮地哄起了长公主:“是呀,小菁怎么那么聪明!” “哼哼,那当然咯!”长公主也像她的母后一样,把小脑袋搁到了自家父皇的肩膀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菁菁最聪明了!” “上膳吧。”太子殿下看了越发局促的自家母后一眼,贴心地帮她解了围。 太子殿下年纪虽小,但其命令却是无人敢质疑。端着各色菜肴的宫女们鱼贯而入,很快一桌色鲜味美的御膳就摆在了正殿里头。 一家人坐下用膳,朱见深为柏芷夹菜、柏芷照顾着孩子们吃饭,倒也和乐融融。 用完膳后,朱见深带着太子殿下和汪直去了书房,说是要指导他们写大字,长公主就在正殿里头和柏芷呆在一起。 身子实在酸软,柏芷今日实在没有力气哄长公主。所幸长公主看出了自家母后眉间的倦意,乖乖巧巧地坐在榻上拆着孔明锁,而柏芷也得以轻松地坐在榻上、慵懒地倚着大靠背枕看着自家女儿玩耍。 长公主玩的是由十二根木条组成的十二方锁,彼此之间以隼牟结构联结,若想要拆开,须得费上一番功夫。但只见这小巧的紫檀木十二方锁在长公主嫩白的小手中渐渐变换排列顺序,那十二根木条就这样轻巧地被长公主一根一根地拆了下来。 “解开啦!”约莫三盏茶之后,长公主一拍小手,冲着柏芷得意一笑,“母后,菁菁是不是很厉害~” “菁菁最聪明了!”柏芷顺势把爬到自己身边的长公主搂在怀里,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让她觉得十分放松,之前心里面的不安也暂时忘却。 ☆、第一五二章 柏芷冲着得意洋洋的长公主招手,示意她到自己的怀里头来。 原先就是觉得自家母后近日身子不好,且父皇临走之前又交代自己要懂事、不要老是去闹母后,所以之前长公主才老老实实地呆在一边自顾自地玩耍。然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有不喜欢自己的娘亲的?现在得到了柏芷的示意,长公主马上眉眼弯弯地倚进了柏芷的怀里头,轻轻把头靠在了她的臂弯里。 自家父皇的怀抱虽然也很温暖踏实,但自家母后身上却带着不同常人的馨香柔软,是最最舒服的怀抱!长公主轻轻蹭了蹭柏芷的手臂,把小脑袋靠在柏芷的肩膀上。 “咦......?”长公主像只小猫咪一般在柏芷的脖颈处嗅了又嗅,“为什么觉得母后身上和父皇的味道呢?”这小家伙的嗅觉和柏芷的一般敏锐,在柏芷怀里头又十分放松,心里觉得疑惑,便直接脱口而出。 被毫不知情的女儿问这种问题,柏芷心里面的羞意一下子又喷涌而出,不仅脸红了,就连暴露在外的那端脖颈也变成了好看的米分色。 “咦?怎么突然变红了?”长公主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柏芷的脖子,只见柏芷玉色的皮肤突然染上了一层红米分,比起原先玉色透亮的肌肤,更显细腻好看。小女童柔若无骨的小肉手比最柔软的羽毛还要轻柔,却叫柏芷愈加羞愤难当:都怪朱见深! “母后,你是在害羞么?”偏偏一向机灵的长公主突然没了眼力劲儿,“母后今天好奇怪哦......” 柏芷闻言都快把自己的脸伏在长公主柔软娇小的身躯上了:知道自己是在害羞,那你就不要往下讲了嘛,闺女! 正殿中本就安静,长公主奶声奶气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以至于侍立在殿中的宫女儿们都忍不住低下头露出无声的笑容。 “母后不要害羞。”长公主从柏芷的怀里头稍稍出来了一些,伸出小手抚摸她的后脑勺:“菁菁知道是因为母后身子不好,所以父皇才会抱着你的,对不对呀?上回菁菁和直哥哥去公园里面摘花玩,不小心被花刺刺到,那可疼死了~当时直哥哥也抱着菁菁安慰了很久呢~” 长公主自以为自己的推测完全正确,柏芷也只能呐呐点头。虽然此抱非彼抱,但她可没脸对这么小的女儿说。 “母后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姑娘似的,那么容易害羞呀~”见自家母后稍微坦然了一些,长公主忍不住埋汰起她来,“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呀~”她不知道在自家父皇的心里头她母后就是个容易害羞的娇气小姑娘。 发现自己竟然被女儿给教训了,柏芷决定还是得要学习朱见深的厚脸皮,端起自己大家长的风范来。她伸手轻轻刮了刮长公主挺直秀气的小鼻梁:“真是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 但此举被长公主一眼看穿:“母后你是在装作不害羞的样子么~放心啦!”她又轻轻拍了拍柏芷的头顶,“菁菁是不会嫌弃母后的~” “......”柏芷无言地看着长公主了然的脸庞,头一回发觉儿女那么聪明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她年纪还这么小,就知道埋汰自己了,等到长大之后,那该怎么办好哟!皇帝陛下又那么娇惯这她,要是自己失了家长的威严,那以后岂不是就没人能管住这个小不点儿了? 长公主不知道柏芷心里头莫名其妙的无谓担心,放在柏芷头上的那只小手滑到了她髻边簪着的那支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簪上头。女孩子天生就对好看的事物特别敏感喜爱,长公主虽小,却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母后,你头上的花花真好看!”她双眼亮晶晶的,想要把那支花簪摘下。 这花儿之前也在御花园里头看到过的,但是现在明明已经谢了呀。为什么自家母后的头上这朵还开得这么好呢?带着这样的疑问,长公主更想把柏芷头上那朵海棠花给拿下来了。 看见自家闺女兴致勃勃的样子,柏芷坏心眼地一歪头,那快要到长公主手里头的花簪就离开了。长公主想要继续去抓,但她发现她的母后牢牢地抱住了自己,自己的身躯无法移动,而小手又太短,怎么够都够不到那花。 看着自家女儿垂头丧气的样子,柏芷得意一笑。 “母后,坏!”长公主不满地噘起了红润可爱的小嘴巴。 柏芷哈哈大笑,看够了自家闺女的沮丧样子之后这才又摆正了自己的头,让她摘自己头上的海棠花簪。长公主抓住花簪上头惟妙惟肖的娇嫩花瓣轻轻一拽,柏芷挽得松散的发髻登时直接散开。三千青丝尽数垂下,柔顺地披散在她肩上,衬着她方才受过滋润、犹如玫瑰花一般娇艳妩媚的脸庞。在殿内偏橘黄灯光的映衬下,柏芷的身形像是古画中的仕女一般娉婷宁静,但其原本清丽的脸庞却在妩媚长发和浅曳灯光的装饰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纵使长公主只是个小小女童,也不禁看呆了。她都顾不得自己刚刚花了大力气拿到的那支海棠花簪了,只直愣愣地伸出小手,环住了柏芷的脖子:“母后可真好看,比画里头的美人儿还要好看呢!” 听着长公主的夸赞,柏芷掩袖:“你这小家伙,嘴巴是越来越甜了!”长公主惯会哄人的,柏芷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倒是殿里头侍立的芳汀见到柏芷此时的样子,也觉心惊:长公主说的没错儿,此时自家娘娘真的是像极了那画中的美人儿。虽然好看极了,但却觉得柔和的光亮为她罩上了朦朦胧胧的一层纱,使她美得不像凡人。 芳汀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古怪的念头到底是哪里来的,那却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家主子的美丽此时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是自己看错了吧......她在心里面安慰自己,然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感,总觉得日子太过幸福畅快,总像是要出什么事情一般。 柏芷只顾着陪自己的小女儿玩耍,并不知晓芳汀心中模模糊糊的不安感觉。而长公主夸完自家母后,获得她的香吻一枚之后,又兴致勃勃地玩起了那海棠花簪。 金铃的手的确很巧,若不是这花簪的花瓣在长公主的手里头怎么扯都扯不掉,她都要把这个当成是真正的海棠花了。不过在听了柏芷的解释之后,长公主才弄明白这是簪子,并不是簪花。撅了撅小嘴,长公主伸手把花簪戴在了自己头上:“好看么?” 长公主头上可爱的小小双丫髻根本承受不住和她的小拳头一般大的花簪的重量,很快那花簪就从长公主头上“扑腾”一下掉了下来。长公主呆愣着眨了眨眼睛,这才低头去看掉在榻上的花簪。 “哎呀宝宝!”柏芷倚在迎风枕上、搂着长公主肉鼓鼓的小腰笑得前俯后仰,“你太可爱啦!” 长公主当然知道自家母后是在嘲笑自己,她十分不高兴:“坏母后!我才不是宝宝!” 自己这闺女再怎么人小鬼大,也只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娃娃,不是宝宝是什么?看着她较真的样子,柏芷笑得更加欢乐了:“哎呀,宝宝,母后带你去挑适合你的饰物吧。”因为长公主年纪还小,柏芷害怕尖锐的饰物会伤到她,因此她头上带着的饰物均都被是镶在绣带上,再绑在她的双丫髻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长公主对柏芷头上簪着的那些个簪子、步摇更加喜欢,刚才才会稀奇地去扯柏芷头上的海棠花簪。 从榻上站起来,柏芷的双腿还有些微微发颤,这都是不知轻重的皇帝陛下的错儿。看见自家母后似乎很虚弱的样子,长公主乖觉地朝着一旁的芳汀伸开小手臂,示意她把自己从榻上抱下来,然乎主动迈开小短腿往正殿里头走,没有要柏芷抱着她过去。 宝宝真体贴~看着长公主一蹦一跳往寝殿里头走的可爱样子,柏芷的一颗心都要化了。 进了寝殿之后,母女两人一同坐在梳妆台前,柏芷叫芳汀打开了自己未入宫之前的妝匣。翻找了一会儿,从一大堆昔年的旧首饰里头找到了一对雕花镶玉的玲珑环,环末还垂着细如星雨的层层叠叠的流苏,十分精致好看。柏芷把这玲珑环打开,环住了长公主头上小小可爱的双丫髻上。长公主对着梳妆镜歪歪头,里面那个玉雪可爱的小人也歪了歪头,双丫髻上的玲珑环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可爱极了。 “真好看!”长公主又摇晃了好几下小脑袋,“这是母后小时候戴过的头饰么?” “对啊。”柏芷伸手戳了戳长公主的笑涡,“现在小菁还小,不能戴太过尖锐的簪子小步摇,省得伤了你。明儿我再寻一些适合你的头饰,再让尚服局做一些,你先戴着这对玲珑环顽罢。”长公主这个年纪的首饰大多是一些好看的手镯手钏并缨络之类,精致小巧又安全的头饰其实并不多。往日里柏芷倒也是没在意,但现在看来,那些个好看的绣带已经不能讨长公主的欢心了。 ☆、第一五三章 趁着柏芷帮长公主整理她的小发髻的时候,长公主在妆匣里头翻啊翻,想要再找找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头饰,却只发现了一些小簪子小步摇,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好想快些长大啊......” “怎么啦?”柏芷笑盈盈地看着长公主皱成一团的笑脸,“当小孩子多快乐啊~”有自己和皇帝陛下宠着,有太子和汪直陪着玩耍,这样子无忧无虑的日子不好么?若是长大,那该有多少烦恼啊? 长公主没有回答,只是亮晶晶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仍旧看着妆匣。 “咦,母后,这是什么?”在匣子的角落里,长公主发现了一小块银子。粗糙的样子,和其他精致的首饰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长公主还小,金尊玉贵娇养着长大的她也不知道这是流通的货币,可以用来购买东西,她只是好奇这块这么丑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母后的妆匣里。 “嗯?”柏芷接过那块小银子,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可不记得这妆匣里头还有这银子。不过......这块银子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她眼光一闪、打开了梳妆台最下的一个抽屉,从里头拿出另外一个小匣子。长公主的小脑袋凑过来看,发现匣子里头躺着一支简约精致的四蝴蝶银步摇。 “呀~”长公主的小手直接拿起步摇,轻轻晃动,步摇上头的蝴蝶也翩飞。 为柏芷则是对着自己手心里头的小银块浅笑:这就是当初皇帝陛下为自己垫付了这支步摇的银钱之后,自己还给他的那块银子吧。当初他让汪德把这银子给自己的时候自己明明拒绝了的,现在又突然出现,恐怕是他偷偷塞到自己的妆匣里面的。 切,这个男人......还真是幼稚的紧! 虽然心里面是在埋汰皇帝陛下,但柏芷的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盛。 “母后母后,你怎么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长公主见自家母后拿着那块银子呆愣愣地笑了起来,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啊......是你父皇欠母后的东西呢。”柏芷得意地朝着长公主挥了挥那块银子。 “咦?”长公主伸手想要拿过那块银子细看,那她的母后不但没有给她看,还把自己手里面把玩的那支步摇拿走,将这两样东西一起放回了那小匣子里头。 “母后,我还想玩嘛~”长公主不干了。刚才那步摇上头蝴蝶翩飞的样子,很是好看。 “这可不是给你玩的。”柏芷把小匣子收好,“这是你父皇头一回送给我的东西,贵重着呢。” “好吧......”长公主歪了歪头,索性托着自己的腮看起了柏芷重新梳妆。 柏芷的手极巧,细梳翻飞间,很快一个慵懒的随云髻就在她手下成形。固定好发髻之后,再簪上一只白玉喜字龙头簪,那垂下的三千青丝便有条不紊地成了她头上美丽的发髻,少了几分慵懒妩媚、多了几分娴静优雅。 长公主此时脸上都是羡慕了:“什么时候菁菁也能像母后一样梳这么好看的发髻、戴这么好看的簪子呀?真想快些长大!” 这已经是长公主今日第二次表现出想要快快长大的想法了,柏芷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哭笑不得:“菁菁想要长大,就是为了梳好看的发髻、戴好看的簪子?”自己这闺女也太爱美了吧? “恩!”长公主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样子直哥哥会更加喜欢菁菁的吧?” 柏芷皱起了好看的眉头:“菁菁......”她原先不过以为长公主和汪直那么要好,是因为宫中唯一和长公主一样年纪的太子少年老成、不爱与她一起玩耍,她这才选了脾气好、万事都顺着她的汪直一起玩耍。但是现在看她一口一个“直哥哥”,甚至为了他想要快些长大、快快变美,柏芷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不是她狠心,但是菁菁和汪直并不是一路人。 柏芷看着长公主继续对着镜子把玩玲珑环上头垂下的流苏、笑嘻嘻的样子,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恰在此时,皇帝陛下从外头走了进来。 看见一大一小、眉眼间有七八分相似的大小两个美人儿坐在梳妆镜前说话这赏心悦目的画面,他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微笑,轻快地朝着她们走了过去:“在聊什么呢?” “父皇!”长公主看见朱见深过来了,欢快地张开了自己的小手臂要他抱。 “哎哟朕的长公主可真乖!”朱见深一把抱起长公主,自然地坐在了柏芷旁边。一家人挤在算不上十分长的梳妆凳上,倒也其乐融融。 “父皇~”长公主的奶声奶气的,让人的心都忍不住跟着柔了下来,“直哥哥呢?”然而这小宝贝的下一句话却让柏芷和朱见深一起沉下了脸。 柏芷是觉得长公主对汪直的依赖已经超过了自己的想象,心中担忧,而朱见深只不过是单纯的吃醋:自家闺女儿怎么老是惦记着那个臭小子? 他心中不忿,伸出手捏了捏长公主还有些肉嘟嘟的脸颊,脸上虽然作出凶狠的样子,但手上的动作极其轻柔:“你怎么老是想着那个臭小子?他啊,还在和你太子弟弟一起练字呢。” “哦......”长公主语气中略过失望,但到底还是知分寸,拿太子作挡箭牌,“都这么晚了,太子弟弟和直哥哥都不休息的么?” 但小小女童的这么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柏芷和朱见深?朱见深正想要说什么,柏芷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她自己却是看着他开口:“陛下,太子什么时候去文华殿读书?” “怎么突然问这个?”皇帝陛下一开始还有些不解地看着柏芷,等到他看见柏芷的目光放在长公主身上的时候,突然反应了过来,“朕已择定了李贤、袁彬为左右太子太师,汪直为太子侍读,打算着六月初的时候让太子入文华殿读书。” 长公主原先在皇帝陛下的怀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寝殿门口的位置,待到听到皇帝陛下听到“汪直”的名字,马上收回了期冀的目光、认认真真地听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说话。 看见自家闺女这个样子,柏芷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必须要让汪直和长公主分开!现在她还小,虽然一开始会有不舍,但是习惯了没有汪直陪伴的日子,慢慢也就好了。将来她会有敬她爱她的夫君,可爱体贴的孩子。而她和汪直的感情再好,汪直也是没办法给她这些的。 柏芷知道自己现在是想得远了些,但有些事情若不趁着细微之时杜绝,时间长了,只怕会是一发不可收拾。 “那也没多少日子了。”柏芷摸了摸长公主的小脑袋,“菁菁,小直陪着你太子弟弟去文华殿读书之后,可就没时间整天陪着你在宫里头疯玩了。” “我和太子弟弟一起去文华殿读书不成么?”长公主并没有听出柏芷语气中的警示意味,只是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天真地问柏芷。 “不成。”柏芷断然拒绝,“文华殿在前朝,是太子读书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去那儿?若是你想读书,自然有宫中女官教习指导。” 许是想断了长公主的这个念头,柏芷的言语间多是严厉,让长公主吓了一跳。但她还是轻轻摇着柏芷的手撒娇:“母后,菁菁很乖的~菁菁也想去嘛~” “不成就是不成。”柏芷丝毫不为所动。 “父皇”长公主又拿了希冀的眼神去看朱见深。 “咳......你母后说得对。”虽然朱见深不知道为什么谈到这件事儿,自家皇后这么严肃,但她说的的确在理。就算他再怎么宠长公主,但礼不可废。更何况......他也想趁着这机会把汪直那个臭小子和自家闺女儿分开。闺女那么小就只知道汪直了,要是长此以往,等她长大以后她心里哪还有自己这个父皇啊! “哼......”长公主见父皇母后都无视了自己的撒娇,干脆噘起了嘴巴,露出了不乐意的神情。但两个人见到她这个样子,也没有哄她。 其实长公主心里也清楚直哥哥要陪着太子弟弟去读书,这事儿很早之前就定下了。虽然心里头不舍得,但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自己不高兴了一会儿之后又开始扯着柏芷的袖子撒娇,“那母后,菁菁现在可以去小书房找太子弟弟玩么?” 这机灵的丫头知道自己不愿意她老是和汪直黏在一起,现在拿太子当挡箭牌呢。柏芷在心里面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叫芳汀姑姑牵着你去。”所幸汪直马上就要陪着太子去文华殿读书,他们两个能好好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了。 然而此事真会如柏芷预想的那样子发展下去么? 许多人长大之后会渐渐忘记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但那些从出生起便一直陪伴在身侧的人,入了心,恐怕就是一辈子。 ☆、第一五四章 汪直头一天陪着太子去文华殿上课的时候,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坤宁宫。他们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等候多时的长公主一下子就扑进了汪直的怀里面,旁边的琉和拦都拦不住。汪直摸摸长公主的小脑袋,清俊的脸上渐渐带了笑。 汪直正是飞快成长的年纪,这几年他就像是雨后一下子拔高的竹子,一下子长高了许多,身姿变得挺拔俊秀起来。随着外貌身形发生巨大变化的,是他的性格。这几年他在宫中应该是过得不错,但不知为何变成了极其沉默寡言的冷淡性子,叫人不敢接近。当初那个喜欢撒娇的可爱软萌小胖子就这么不见了了。甚至他偶尔冷着脸发怒的样子,就连底下伺候着的小宫女们也都觉得有些可怕。 但他此时露出的真心笑容,却像是初春里头的阳光,叫人觉得无比的温暖舒坦。也只有在长公主的面前,汪直才会显露出这样的真心。而站在汪直身边的太子殿下看到这一幕,只是冷哼了一声,并不管欢喜地和汪直说这话的长公主,兀自去了正殿向柏芷请安。 长公主这一天里面念叨汪直的次数不下十次,柏芷一早就知道自己这傻闺女在宫门口候着汪直了。当她见到太子一人遥遥先行、过来向自己请安的时候,她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太子和长公主是她的孩子,但汪直同样也是她当成自己的孩子那般看着长大的。她与他们俱是亲密无比,自然也乐得见到这几个孩子彼此亲近。只要,长公主与汪直之间不是男女之情便好。 现在他们都还小,长公主应当只是单纯的喜欢汪直,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纵使现在长公主有这耐心去候着汪直,可是等到时间长了,她会忙起来,这情也会变淡。更何况,等到太子再大一些,搬到东宫去住之后,长公主也会有自己的寝殿,而汪直自然也不会一直住在坤宁宫里头。到时候,别说长公主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候着汪直,恐怕早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 这么想着,柏芷索性也就对长公主每日傍晚到宫门口等候太子和汪直回来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长公主那么聪慧,若是一味无理由地阻拦她和汪直见面,恐怕要叫她发现不妥,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柏芷可不敢把自家这两个小家伙当成一般的三岁多稚童对待,其心智成熟,远在真实年龄之上。更何况,她也还有宫务和其他的事情要操心。 五月末的时候,钱太后已经给各宫发了帖子,邀请各宫主子们于六月初十午后一同观荷。宫中无趣,女眷们的这些小聚会也属正常,然当朱见深告诉柏芷,钱太后也邀请了他的时候,柏芷就知道这事绝不正常。 又不是什么节日,不过是一个小小聚会,竟然还请了皇帝陛下。看来钱太后宫里头的那位美人儿已经□□好,就等着这好日子送给皇帝陛下呢。 这宫里头虽然没有几个妃嫔、也不碍事儿,但周太后和钱太后这两位老太太倒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争着抢着想要在宫里头弄出些动静来,要叫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不过柏芷倒是没怎么当一回事。 属于她们的时代已经过去,如果她们要是聪明,就该安安稳稳地呆在自己的宫里头好好养老。 这观荷宴,她权当作是去看戏了。 六月初十那日,柏芷带着妆扮得玉雪可爱的长公主一同去了溋水阁。 今日这观荷宴太皇太后是不会出席的,既如此,也就不必特意早到许多。柏芷牵着小小的长公主在御花园内闲庭信步,不早也不晚,正巧在盈水湖畔遇见了如约而至的周太后。 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万贞儿离开后的这几个月里头一下子清减了许多。她今日一改繁复夸张的妆扮风格,只穿了一条简单的四喜如意云纹锦锻宫裙,在头上簪了两三只玉钗并青花珠玉步摇。妆容恰到好处,不会太过隆重、叫人感到负担不说,就连往日里头的趾高气扬也收敛了许多,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柏芷是知道当初周太后把自己宫里头的小宫女儿送到乾清宫、被皇帝陛下亲自退回的事情的,但她并不知晓皇帝陛下那天究竟和周太后说了什么,能让她有这么大的改变。瞧她现在这妆扮这做派,倒像是在宫里头好生面壁反省、洗心革面之后才出来的。 虽然在心里面这么吐槽,但柏芷面上仍旧不显山露水。谁知道这老太太有此改变,是真的转性了、还是在暗地里磨刀霍霍、酝酿着更大的计划呢? 然而周太后接下来的举动却叫柏芷大大吃了一惊。 当柏芷微微低头准备向周太后请安的时候,离着她还有好几步距离的周太后突然快走几步、上前亲自扶起了她:“皇后不必多礼。”她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甚至还有些微的殷勤,让柏芷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她进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周太后这么亲切和善的样子。再细细瞧她,她眸子里头甚至带了些诚惶诚恐。周太后这转变实在是太匪夷所思,简直要叫柏芷怀疑她这身体里头装着的是另外一个灵魂了! 柏芷还在心中暗暗计较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长公主倒是挺高兴、嘴巴更是甜得很:“皇祖母,您今天瞧上去可真年轻~”其实这话倒也不全是奉承,比起以往隆重繁复、好似随时都准备奔赴国宴的夸张装扮,周太后显然更加适合这样子家常亲切的风格。她本就是小家碧玉的婉转气质,只不过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尊贵的身份地位,想要妆扮上压过别人一头,反倒失了自己原有的魅力。 在成人嘴巴里面显得谄媚的奉承话从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嘴巴里说出来,是一定会叫人深信不疑、感到高兴的。长公主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下子让周太后笑开了花,蹲下来搂着她亲了又亲:“哎哟咱们长公主这小嘴可真甜~” 长公主颇受两宫太后的喜爱这事儿柏芷自然是知道的,但看见周太后眼睛里露出的真心笑意,心里面还是啧啧称奇:自家闺女可真是能干,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那么难讨好的周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不过长公主这话儿也缓解了周太后和柏芷之间隐隐的尴尬,两行人遂一同朝着九曲回廊走去,只不过牵着长公主肉嘟嘟的可爱小手的人从柏芷变成了周太后。 看着自家闺女一边走一边和周太后说话,把这老太太逗得十分高兴的样子,跟在她们后头的柏芷忍不住对芳汀笑道:“咱们长公主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一张小嘴真是厉害,瞧把太后娘娘哄得开开心心的~”简直让自己这个当娘的自愧不如。 “大概是像皇帝陛下吧。”芳汀笑着看着柏芷。 “你怎么看出来的......?”就皇帝陛下那个性格,明明是少年老成的太子更像他一些嘛。听说他现在在朝堂上可是说一不二,严肃板起脸来的样子就是那些老臣看到了,都觉得害怕呢。 “但是陛下哄娘娘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呀。”芳汀笑盈盈指着前头言笑晏晏、舌灿莲花的长公主。 柏芷看着自家闺女眨了眨眼睛,眼前突然浮现出皇帝陛下英俊的脸庞来:芳汀好像说的没错儿...皇帝陛下在自己跟前的时候的确是这样...咳,厚脸皮。舌灿莲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温柔体贴...... “咳,今儿天气不错啊。”不知道想到了哪儿,柏芷看着在湖面娉婷玉立的荷花并摇曳生姿的荷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深知她性格的芳汀没有接话,只是抿嘴偷笑:娘娘怕是想到了陛下对她的好,现在是在觉得不好意思呢...... 走过长长的九曲回廊,进到溋水阁里头之后,柏芷发现为了这观荷宴、钱太后倒还真是花了好些心思。溋水阁四面的雕花木窗全部打开,宾客不管在溋水阁里的哪个位置,都能看到盈水湖里的田田荷叶并娉婷荷花;水阁内又燃了莲香,外头的风轻轻一吹,荷叶微微摆动,再闻着清浅的莲香,暑气渐消、夏意清凉。 置身溋水阁里头,她们好像是坐在漂浮在遍植荷花的湖面的小船上,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荷花之美。然她们所处的空间更加宽敞舒适,座位前的长桌上更是摆满了时鲜的水果、供人享用。 只是......柏芷看着今日这观荷宴的位子安排,在心里头摇头:此情此景自是极美,但若是钱太后的私心能不这么明显就好了。 ☆、第一五五章 水阁里头待客的桌案皆围绕着中间的圆形空间,那围起来的地方正铺着一大块勾勒着水墨莲花的诗意地毯。这一切都不似以往的摆设,柏芷心里头约莫有了一个底:看来等一会儿那位能歌善舞的美人儿恐怕要在这毯子上头表演了。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坐在主座的钱太后请了个安,然后坐到了主座的旁边,正巧与周太后左右相对。 “齐妃今日又称病不来。”钱太后看着淡然安坐的柏芷,“这宫里头,可真是越来越冷清了。哀家办这观荷会,能请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柏芷露出了标准的微笑:“待到齐妃身子好了,便又热闹了。”事实上她这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现在宫里头的这位齐妃,这病恐怕怎样都不会大好了。不过钱太后这话中有话,并不意味着她一定得接下她这个话茬。 她柏芷又不是昔日那个初入后宫、人人都可以拿捏的柏妃,她钱太后心里头想什么,她可一清二楚。她正是心急火燎地想要往皇帝陛下后宫里头塞人的时候,自己可不会称了她的心意,把这机会巴巴地递到她跟前。 柏芷气定神闲、丝毫不露破绽的回话简直让钱太后牙痒痒:就算是齐妃能够赴宴,这场面也远远算不上热闹吧?皇后这是没有气量,容不下后宫其他的妃子!可自己就偏不信了这个邪,一定要给皇帝的后宫里头添上几个人! 就算钱太后原先是为了皇帝陛下的子嗣着想,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远远偏离她的初衷,变成了她阴暗嫉心驱动下的固执念头。 而坐在柏芷对面的周太后一边笑眯眯地亲自给坐在自己身侧的长公主剥荔枝,一边看着钱太后和柏芷你来我往地交锋。当看到柏芷不过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钱太后充满深意的一句话给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之后,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真是有趣极了! 看到能言善辩、贤德端庄的钱太后哑口无言、甚至算得上是有些凶狠的面部表情,她的心里头就不自禁地涌出一阵快意: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皇后这么能干呢? 溋水阁内气氛正微妙间,又有一名客人来了。被春丛搀扶着、面容憔悴的吴才人入内,木着一张脸向两宫太后和柏芷请安。 约莫一年之前,皇帝陛下就已经解了她的禁足,不过两年多的冷宫生活显然已经磨掉了她的骄傲和斗志,若非必要,她一般都会呆在自己的偏殿里头,不会出来。 那么今日她出来,一定是因为有人要她务必出席。柏芷看了一眼眼神木讷、衣着朴素的吴才人,眼光又回到了钱太后的身上。 钱太后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这宫里头啊,实在是太冷清了。齐妃称病,皇帝又没有旁的妃嫔,哀家就只能叫吴才人出来凑数了。” 柏芷微微一笑,这回甚至都懒得回答钱太后了。皇帝陛下不喜吴才人是阖宫皆知的事情,钱太后若是为了要叫自己难看而把她弄到这溋水阁,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她不会因为看到吴才人而觉得不便,但皇帝陛下等下看到吴才人,就算压着不发作,心情也不会有多美妙。 毕竟吴才人刚刚被关到冷宫里头的时候,还是不怎么老实安分的。那时候她就做了一些让皇帝陛下感觉十分不痛快的事情,正因如此,皇帝陛下才特意找人好好“教导”了她一下宫中的规矩。以至于她现在虽然从冷宫里出来了,但也已经变了一个人。 几人坐定,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帝陛下才从乾清宫那儿过来。他今天没有到坤宁宫陪着柏芷和长公主一同用晚膳,柏芷估计他应该是在忙着处理政事。 这几□□堂上似乎出现了什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皇帝陛下每晚回到坤宁宫的时候都是十分疲惫的样子,晚上都睡不□□宁,甚至有一天晚上似乎还做噩梦了。但是柏芷被他惊醒之后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却仍旧是心有余悸的样子,只是紧紧地搂住了柏芷。 皇帝陛下这么不安的样子,这几年来柏芷还是头一回见。虽然心中好奇,但是既然他没有告诉自己,柏芷也只当是不知道。 夫妻之间纵使恩爱非常,但也需要给对方留出一定的空间。等到他想要告诉自己了,自然就会对自己说。 不过今日皇帝陛下能抽出时间到这观荷宴上来,柏芷还是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以他最近这么忙的情况,柏芷还以为钱太后慈宁宫里养着的那位美人儿今日是无缘见到皇帝陛下了呢。 但其实皇帝陛下不过是抽出了一小会儿的功夫稍稍露面,一来是全了钱太后的脸面。毕竟她大张旗鼓地举办观荷宴,这几年来还是头一回;这二来嘛......他是放心不下柏芷。虽然柏芷已非当初受人掣肘的小小宫妃,按理来说这小小场面完全能够应付,但他最近噩梦连连,甚至还梦到了当初柏芷落入盈水湖中、下裳泛血的样子,实在是不怎么好的兆头。而钱太后这观荷宴偏偏又是在盈水湖上的溋水阁上举办,他心里面总不平静,想着一定要过来看着点柏芷。 不过虽然心中焦虑异常,但皇帝陛下面上却是四平八稳、淡定异常,只有十分熟悉他的柏芷在他微微抿着的嘴角上头读到了不安和焦虑。 看来朝堂上的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困难呢......柏芷只当他是困于政事,但碍于钱太后的面子、又不得不前来,一时之间只有对他的心疼和担心。但是她却不知道,皇帝陛下这焦躁有七分是因为她自己。 既然主客已到,钱太后便从主座上头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了皇帝陛下,自己则坐在了他旁边、稍稍偏离主座的地方,但仍是与他共用一个桌子。 她是今日这观荷宴的主办人,想来应该是考虑到皇帝陛下要来,所以在主座旁边还设了一个位子供自己坐。 皇帝陛下坐在主座上,将水阁内的情景尽收眼底。方才众人向他请安的时候,吴才人缩在柏芷和其他宫女儿们的身后,他倒是没有看见。现在坐在主位上,很容易就看见了形容憔悴、表情木讷的吴才人。 在这皇位上头坐了几年,他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在坤宁宫外露出了什么特别明显地情绪,那多半是为了让别人看到才特意作出来的。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 面上笑盈盈、心中打着小算盘的钱太后没有发现他的表情变化,但分坐在他左右两侧的柏芷和周太后却都看出来了。皇帝陛下看到吴才人之后的反应在柏芷的意料之中,但周太后却并没有柏芷那么了解他。 也许真的是旁观者清。看到皇帝陛下不快的样子,周太后突然想到:自己以往在做那些荒唐事情的时候,皇帝是不是就是这样露出了不耐不快的表情呢? 细思极恐。 周太后这时候突然间察觉到了自己以前是有多么愚蠢,竟然想要左右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很多次自己觉得能够再进一步、自作聪明的时候,他是不是就露出了这样子不耐又厌恶的表情呢?只是当时自己心怀鬼胎又自鸣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罢了。 在周太后心惊肉跳的时候,坐在主座的皇帝陛下突然冲着另一边的柏芷招招手:“皇后,你坐到朕身边来。”钱太后既然让他不舒心,那她也别想舒坦。 突然被点名,柏芷一愣。皇帝陛下今日这举动,可不像是平日里甚会隐忍的他啊。 其实柏芷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今天在对待钱太后的态度上,她和皇帝陛下的举动是惊人的一致,俱是前恭后倨。这虽然多少有钱太后言行不当、让人忍不住动怒的原因在里面,但其实皇帝陛下和柏芷也早已转换了心境。 今时今日的帝后,已经没有必要容忍自己的不快、委曲求全。 柏芷虽然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带着得体的微笑优雅端庄地坐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丝毫不理会一旁钱太后脸上的复杂神情。 他们.......怎么敢!?钱太后紧紧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在心里面叫自己冷静。但是看见自己一向就不待见的皇后越过了自己,和皇帝一同坐在了主座之上,感觉受到了冒犯的钱太后又怎能这么轻易地冷静下来? 柏芷发誓,她甚至听到了坐得离自己极近的钱太后的愤怒喘气声。 而这一幕落在一直沉默着的周太后眼里,是如此的畅快!她甚至觉得今天皇后看起来比往常都要顺眼许多,和皇帝坐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 这三个月里面她想得很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帝没有幽禁甚至是处死自己,已经是对自己分外宽容了。这个时候若是想要再钻营些什么,那显然是不现实的了。心灰意冷,难免觉得有些生无可恋。不过她现在突然发现,看着钱太后那蠢人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蠢事,似乎也相当有趣? ☆、第一五六章 周太后这半辈子,一直就被钱太后稳稳压了一头。但是现在看到以往那么有眼力劲儿、传说中最是贤德的钱太后做这些蠢事,被皇帝毫不留情地打脸,心里头实在是说不出的畅快! 这个女人,怎么越老越糊涂?皇帝可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以往他隐忍着,不过是因为羽翼未丰;如今他稳坐龙椅、权势滔天,她再屡屡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叫他心烦、甚至为难他心尖尖上的人,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放下心中对权势的执念,周太后倒是彻底想明白了。 “给~”周太后一边看戏,一边又剥了一颗荔枝,递到了长公主的嘴边。 长公主笑嘻嘻地咬了一口荔枝,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不虞的钱太后和言笑晏晏、情深意笃的父皇母后,一歪头靠在周太后的胳膊上,舒适极了。 周太后把自己手里头剩下的半个荔枝放在长公主面前的碗里面,接过侍立在她身后的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斯里慢条地擦干净了自己的手之后,轻轻刮了刮长公主挺拔秀气的小鼻子:“真是个懒宝宝!” 长公主皱了皱小鼻子,轻轻哼了一声:“我已经长大了,才不是懒宝宝呢~” “哎哟,咱们长公主真是讨人喜欢~”周太后看着长公主玉雪可爱、如同心生花蕾一般娇嫩的小脸蛋,就算是作出嫌弃的小表情,也让人看着心生愉悦。 周太后突然觉得,这样子含饴弄孙、看看老对头笑话的日子,似乎也很不错? 周太后和长公主这边和乐融融,坐在她们对面的钱太后的脸色则是越来越差,甚至连坐在她对面的周太湖和长公主的小互动都没有在意。 今日是钱太后主办的观荷宴,溋水阁内凉风习习,是宫中难得的避暑之地。但她这个主办人却也不看水阁外头的田田荷叶并娉婷荷花,只盯着皇帝陛下:“难得今日皇帝也一同来了这观荷宴上,哀家可是让底下人好生准备了一番。”言罢她转头朝着荣姑姑点了点头,荣姑姑拍了两下手掌。 不知道候在哪儿的乐工突然鱼贯而入,坐到了水阁的角落里头。悠扬的音乐声想起,有一白衣美人舞着长长的水袖翩然而至,未曾行礼,便直接走到了水阁中央的那块水墨荷花地毯上,偏偏起舞。 她的腰肢极软,她的眼神极媚,水袖翻飞间,年轻娇美的脸庞明艳动人。发髻上的云卷须珍珠冠上斜飞的珍珠随着她的舞步轻颤,衬着她耳间轻轻摇晃的丽水珍珠耳坠子,又美得清雅。妩媚和雅致在她的身上糅合到了极致,就算同为女子的柏芷,也忍不住用了赞赏的眼光观赏这支舞蹈。 怨不得钱太后这么心急火燎、毫不婉转地想要把这个美人儿塞给皇帝陛下。她有这样的自信和资本! 这个美人儿简直是天生尤物,她身上的气质介乎女孩的青雅和女人的妩媚中间,好像是清晨正在含苞开放的带露玫瑰,叫人忍不住想要摘采。 “陛下可真是有福之人。”柏芷轻轻凑在朱见深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促狭地打趣道。 “呵。”朱见深面上表情不变,心里面却是恨得牙痒痒。这敌人都已经在眼前曼舞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竟然还说得出这样子的话!这是吃定自己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出,原本因为钱太后连连的不识趣而变得焦躁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涌上了淡淡的喜悦。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那个舞姬身上的时候,朱见深伸出长臂搂住了柏芷纤细的腰肢,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度有些恶意地将她紧紧揽到了自己身侧。 柏芷本来正在促狭地打趣朱见深兼欣赏美人儿的歌舞,哪里料得到在外一向稳重严肃的皇帝陛下竟会作出这样子轻浮的举动!腰间搭着朱见深那只大手的地方变得炙热滚烫,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头也涌上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皇帝陛下一向都很了解皇后娘娘,不仅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身体上。 “你干什么呀!”柏芷趁着钱太后看着跳舞的美人儿的时候轻轻推了一下朱见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低沉训斥语气道,“不许胡闹!”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腰间是敏感的地方,却还故意如此,摆明了是要自己出丑! 朱见深盯着柏芷带着怒气的眼睛,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坏笑:“谁让某人取笑我......” “你!”柏芷暗暗一跺脚,眼角余光突然发现自己的闺女儿正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自己和皇帝陛下,一下子收回了就滑在嘴边的那些话。 真是的!又让小菁看见了!柏芷在心里哀叹一声,真是太害怕这个耿直的孩子又要在观荷宴结束之后问自己一些奇怪的问题了。 就在柏芷调戏皇帝陛下不成反被调戏、还被长公主抓包了的时候,乐声渐消,美人儿的表演也结束了。 钱太后仿若胜券在望一般转头看着皇帝陛下,想在他脸上看见迷醉的心情。毕竟这样子的可人儿,就是女子也会觉得她迷人,更何况是男人? 但是钱太后注定要失望了。她回过头的时候,正巧看见皇帝陛下正用极其宠溺温柔的眼神看着皇后娘娘。那样子的表情,是她从未在这个年轻的帝王脸上见过的表情。 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子的表情? 看着朱见深,钱太后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当年刚刚入宫,在御花园里头凑巧撞见正在一同游园的皇帝陛下和汪家小姐时候的情景了。她躲在枝叶繁茂的花树后头,悄悄打量自己未来的夫君,而那位年轻英俊的皇帝陛下却用极其宠溺温柔的眼神看着那位汪小姐。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恐怕不怎么能够得到皇帝陛下的欢心了...... 这可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钱太后在心底冷笑一声:“皇帝,这舞如何?”任是当初先帝如何钟意那汪小姐,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她。皇家里头哪有真爱?便是有,也不可能会持续一辈子! “不错。”朱见深收回了看着柏芷的目光,重又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微微点了点头。事实上,除了那舞姬刚出场的时候他看了几眼,之后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他的皇后身上。不过这场面上的话还是得说说,否则的话,恐怕这老太太又要不高兴了。 朱见深这话让钱太后露出了几分笑容:“这是在哀家宫里头伺候着的女史,若是皇帝喜欢,那哀家便将她送给皇帝了。” 朱见深原本平和的眼神一凛:“您说什么?!”这老太太不是傻了吧,她从哪里听出自己喜欢这个舞姬的? 没等钱太后回答,朱见深摇了摇头:“多谢太后一番美意,只是乾清宫不需要舞姬。” 这下子连那位低垂着头、面带娇羞的美人儿的脸色也不大对劲了:自己可不是什么舞姬! 显然钱太后也是这样子的想法:“皇帝这是什么话?哀家说了,这是哀家宫里头的女史邵氏!” “哎哟哟,姐姐,别说宫里头的女史了,就算是正正经经的舞姬,也不会穿成这个姑娘这样子啊。”一直都没有出声的周太后突然噗嗤一笑,用了不屑的眼神瞧着那邵氏。 柏芷倒没想到周太后这个时候会突然出声埋汰钱太后和邵氏,但是看了一眼邵氏的衣着,她觉得周太后这话倒也并不是也别过分。 邵氏今日穿的是一袭蝶戏水仙抹胸裙衫,轻柔洁白的纱裙包裹着她年轻美丽的身躯,微露酥胸,娇媚可人。只不过这样子露出大片肌肤的衣衫,或许能在闺房之中见到,可是正经女子是绝不会穿到外头去的;就算是宫中的舞姬的舞衣,也是遮得严严实实,只不过漂染得明艳好看、看上去叫人赏心悦目罢了。 邵氏这身舞衣,是在宫外特意定制的。她原以为这舞衣能极好地衬出自己的婀娜身姿的优点、进而得到皇帝陛下的垂青;钱太后亦是这么认为,甚至叫尚服局做了一套首饰来配这衣服。岂料这衣服不但没有帮她加分,甚至因此受到了讽刺...... 因了周太后的一句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邵氏身上的这件舞衣上头。讽刺里面带着同情,让邵氏羞愧万分。原先她极有自信,但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有些瑟缩起来。 ☆、第一五七章 钱太后可没料到这个时候周太后会突然跳出来拆自己的台,然而她说的话又在理,叫人挑不出错处。仔细看看,邵氏这身衣服,确实是太过暴露了!只不过她和邵氏一心想要引起皇帝的注意、并未察觉到这个不妥,岂料现在非但没有引起皇帝的半分注意爱怜,反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让皇帝将那邵氏当成了轻浮的舞姬。 然而就算是皇帝没有将邵氏当做低贱轻浮的舞女,那又如何呢? 朱见深心中已有柏芷,邵氏再怎么出众,也入不了他的眼。 朱见深对柏芷的情意,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来得深刻诚挚。 转头看着满脸羞愧、瑟缩怯懦的邵氏,原本就心气不顺的钱太后心里头又浮上了一层恼意:原以为这个邵氏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会是皇帝喜欢的女子类型。然而这时候皇帝和周太后不过说了几句话,她就瑟缩成这个样子,怎么和皇后比!? 她看着坐在朱见深身边、依旧年轻貌美、雍容大方的柏芷,心里面的怒意更甚!就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么!? 而那邵氏受到了奚落,原本想着一向宽容仁慈的钱太后定然会为自己说话解围,谁知道她的眼角余光扫到钱太后只顾着用怒气冲冲的眼神看着上座的皇后娘娘,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登时间,她的心就凉了一半。 义父说的没错儿,宫中凶险万分,自己若是想要仰仗着钱太后攀上皇帝的高枝儿,恐怕只是一厢情愿。虽然皇帝陛下和周太后的话刻薄难听,但在钱太后心中,自己又何尝不仅仅只是一个用来献给皇帝的玩物罢了? 说到底自己在这宫中,可真正是孤立无援。看来皇帝陛下并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兴趣,而钱太后会因此而更加觉得自己无用。 也就是说,不管为了什么,要想在这宫里头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得到皇帝陛下的宠爱!不然的话,谁都帮不了自己! 邵氏本就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不过初入皇宫的兴奋和钱太后一直以来的仁慈和善叫她有些忘乎所以,自以为锦绣前程触手可及。今日这小小的冷遇,反倒是让她冷静了下来。只不过她的心里越冷,脸上的表情却更是局促惹人疼爱。 她是杭州镇守太监精心□□长大的剔透女子,自然知道如何利用自己娇媚的容貌和楚楚可怜的气质叫男人心生怜爱之心。 只不过她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并没有注意到,倒叫柏芷看见了。 柏芷在心里面暗暗叹了一口气儿,有些心疼底下的这个姑娘。 柏芷当然知道她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威胁,只是有些可怜她罢了。这样子的好人才,偏偏要进宫来瞎掺和。这姑娘虽然掩饰得极好,可一直看着她的柏芷却没有错过她眼角一瞬间出现的怨恨表情。 看来她是看清钱太后的真面目了,这老太太看起来和善的很,在宫外的名声也不错儿,可事实上,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头生存下来、成为英宗敬爱一生之人,她又怎么可能是那纯良之人。 女人想要在这宫里头好好活下去,无非各凭本事。就算是受宠的后妃,帝王的宠爱也绝非机缘巧合、空穴来风。总之,绝不可能有无端的幸运之说。 “母后,这姑娘舞得极好,想来也是受累了,让她下去歇着吧。”柏芷出声帮邵氏解围。 一直局促不安地低着头的邵氏听到柏芷这话,忍不住抬头惊讶地看了柏芷一眼。对方眼神清亮温暖,看来是真心在为自己解围。看见自己抬头看她,她甚至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邵氏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举的不妥,马上低下了头。可是她却觉得这个皇后完全没有太后娘娘平时所说的精于算计、工于心计,相反,她的眼神比起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清透明亮,坦荡从容。这样子的女人,才配得上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吧...... 邵氏且退且思,心中迷惘甚嚣尘上:那么自己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实在太过完美,恐怕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精心准备的荐美宴席就这么落了空,钱太后的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更何况,没想到最后帮邵氏解围的竟然是那皇后,她可真是会收买人心! 既然钱太后目的已经落空,这余下的观荷宴也就这么索然无味地结束了。倒是坐在周太后身边的长公主觉得今天实在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伸手央着父皇抱,顺便让父皇送母后回宫。 柏芷看着乐滋滋地靠在皇帝陛下肩膀上的长公主,不由失笑。看来今儿的观荷宴上头最尽兴的恐怕还是自家闺女儿。 也是,大人们之间复杂的利益争斗幼童又怎么知晓,恐怕在她看来,今儿实在是再美满不过的一天了。若是可以永远这么高兴,那倒也是她的造化。 朱见深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又牵着娇妻,对于钱太后这别有用心的观荷宴的不豫也已尽消。他一边看着前头的路,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柏芷的表情。当看到她摸着长公主的小脑袋、露出唏嘘不已的表情的时候,他很是疑惑:“怎么啦,芷儿?” 柏芷收回了看着长公主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在呢,更何况还有长公主这个小磨人精在,她怎么好意思把自己心里面突然出现的伤秋悲春之情说出,那不是白白惹人笑话么? 然而皇帝陛下却是不依不饶:“芷儿和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快些说来听听!”别说皇帝陛下了,就连原本安逸地趴在皇帝陛下肩头的长公主也侧过小身子好奇地看着柏芷。 “哎呀,真的没有什么呀!”不过是自己的一些小心思,这人也实在是太过大惊小怪了! 她不知道,在他心里,关于她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什么小事。 “母后,刚才那个跳舞的漂亮宫女儿,是皇祖母要送给父皇的么?”皇帝陛下还在好奇自己的皇后究竟在想些什么,长公主却直接丢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儿。 (⊙o⊙)!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俱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公主,心里面同时惊呼:这小宝贝儿方才不是吃的正欢么!竟然留意到了这一茬? 事实上,从钱太后想要把那邵氏送给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拒绝、再到周太后出言讽刺,虽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然而火药味十足,一向聪慧的长公主又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 “......是想要送到乾清宫里头去伺候你父皇的。”柏芷语焉不详地回答道。这小宝贝儿再怎么聪慧,到底也还那么小,有些事情知道得太早也不妙。 然而长公主搂着皇帝陛下的脖子摇头晃脑,一下子无视了柏芷的文字游戏:“那不就是送给父皇的么?” 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对视一眼,皇帝陛下无奈道:“是有如何?”他倒是想知道自己这闺女儿的小脑瓜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 “哎呀,慈宁宫里头的宫女儿可比寿康宫的宫女儿好看多啦,还会跳好看的舞~”长公主还真的眯起眼睛作出了评价。 “寿康宫的宫女儿!?”这下子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可更加惊讶了,“菁菁,你怎么知道的呀?”难道是听了底下人的闲言闲语? “我和直哥哥亲眼看见的呀。”长公主一脸天真无邪,但说出来的话却要叫人吐血,“看来还是慈宁宫的皇祖母要厉害多啦。”长公主这真的是大实话,但落在朱见深和柏芷耳朵里,却又有另一番意味。确实,钱太后比起周太后来说可要难对付一些。这回观荷宴上朱见深拒了那邵氏,指不定这老太太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我觉得父皇肯定不会做出叫母后伤心的事情的。”长公主摇了摇头,“毕竟那宫女儿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比不上母后一根手指头。” 这话倒是贴心的很,要不是那么多下人跟在后头,柏芷都要忍不住亲亲贴心小棉袄的小脸蛋和甜甜的小嘴巴了。 “可是......”长公主奶声奶气地继续说道,“我看那个宫女儿看父皇的眼神可是势在必得呢~母后,怎么办呀?” ☆、第一五八章 “势在必得?”柏芷扑哧一笑,同时又觉得惊奇,“呀,我们长公主可真聪明,还知道‘势在必得’这个词儿啊~” “直哥哥教的~!”长公主很是得意,“直哥哥跟着太子弟弟去读书之后,回来能教我好多东西呢!” 看着小女儿不识愁滋味的明媚脸庞,柏芷脸上的笑容变淡了一些。她和汪直......哎! “母后,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长公主看着柏芷的脸庞,认真提问,“难道母后也是在担心刚才那个宫女么?” “没有的事儿~”柏芷笑着摸了摸长公主的小脑袋,“母后对你父皇可放心啦~” 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走在一边、一直静静听着长公主和柏芷的对话的皇帝陛下听到她这颇有些有恃无恐的话,嘴角勾起了温暖的笑:“看来皇后是吃定朕了!” 那邵氏献舞之时皇帝陛下也曾经出现过这个念头,方才心中就已是喜悦,现在听柏芷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激动感觉。 他和她虽然朝夕相对、无比亲近,就连孩子也已经生了两个,可总觉得自己并没有与她完全心心相印。她和他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他有时候并不能完全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像自己虽然一直在她面前以“我”自称,可她却鲜少直呼“你”、“我”,大多数时候仍旧是叫自己“陛下”,甚至有时候还会自称“臣妾”。 虽然这在礼数上头没有一丝错处,可朱见深总觉得以自己和她这般亲密无比的关系,不必拘泥于这些俗礼,但她却一直恪守礼数、不愿越雷池半步。这虽然是重规矩的体现,可又何尝不是说明在她心里头,自己首先是君、其次才是家人呢? 他不愿她与自己如此疏远。但若是贸然把自己心里的这些计较说出来,又怕唐突了佳人。上一回让她唤自己的名字,她也似乎是别扭了好久,之后就绝口不提、权当做没有这一回事儿了。 其实这还是让朱见深有些失望的。可是他现在竟然听到柏芷对小女儿说她完全信赖自己,心里的些微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本来就是,难道陛下不是这么想的么?”柏芷斜眼看了朱见深一眼,她今日的妆容本就精致,微微上挑的凤眼里面满是风情,里头的潋滟光华叫人移不开眼睛,“臣妾以为,陛下把那块银子偷偷塞到臣妾的妆匣里面,就是已经做好了让臣妾吃定您的准备呢。” 其实自从柏芷封后、搬到坤宁宫的时候朱见深就已经将那块银子放到了她的妆匣里面,事过三年,现在柏芷突然提起银子,他还微微一愣。等到想到柏芷说的是什么,他看着柏芷的目光更加温柔:“自身如此。” 只要她想,他便能给。他害怕的并不是被她吃定,反倒是她不愿意接受自己。她现在提起那块银子,想来是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定情信物,这是他的荣幸才是! 长公主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看着打着哑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朱见深和柏芷,有些不满地撅起了自己的小嘴:“父皇~母后~你们在说些什么呀?菁菁为什么听不懂呀~”她觉得父皇母后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神也更加甜蜜温柔了。 可是这和银子不银子的有什么关系呀?长公主晃了晃自己手上带着的白银缠丝莲花镯,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到菁菁长大就知道了。”柏芷才不好意思把自己和皇帝陛下的情史告诉自己闺女呢,更何况她现在还只是个这么小的小娃娃。 “哼,母后坏~”长公主别过头去不看柏芷,揪着朱见深束在紫金冠中的头发,“父皇快告诉菁菁!”长公主觉得按平时父皇对自己的宠爱程度,自己想要问些什么,他肯定都会告诉自己的! 岂料皇帝陛下对着长公主粲然一笑:“你母后不让说呢~” “呀!”长公主没想到竟然会遭到拒绝,“父皇也坏!”还是直哥哥最好了!自己不管问他什么事情,他都会温柔又耐心地告诉自己的! 皇帝陛下一行人在盈水湖旁边的草坪上说说笑笑、和乐融融之时,比他们稍晚一些离开溋水阁的周太后正站在九曲桥上看着他们。 “真好啊......”周太后微微眯起眼睛,无比感叹,“竟然能够在宫里看见这样子的场景,可真是匪夷所思......”但或许这也就是皇后在皇帝心目中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的原因吧。他想要的温暖和安定的家的感情,先帝没有给他,钱太后没有给他,就连自己这个生母也只知道算计着他,唯有皇后给了他这一切。 柏珍的女儿,确实是与众不同。 看着柏芷,周太后却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在南苑外头冒着大雨给先帝送药的柏珍。先帝被软禁在南苑的那些年,宫人们不落井下石也就不错了,又有谁会如此竭力地给予那么大的帮助呢?甚至连先帝的命也全都是柏珍救回来的...... 那时候别说周太后了,就是英宗和钱后,也只是在南苑熬日子罢了。谁又能想到,若干年后,英宗能够凭着石亨等人的帮助再次登基呢? 然而比起个人境遇来说更加难测的是帝心。周太后原以为救过英宗性命的柏珍必然能够得到英宗的青眼、从此扶摇直上,但英宗却似乎对柏珍颇为忌惮,只是给了他一个锦衣卫的四品官职便作罢。原以为这人和朱家便是没有关系了,但谁又能料到他的女儿竟然入了宫,现在还成了皇后呢? “世事难料啊......” 寿康宫的管事嬷嬷默默地站在周太后身侧,静静地听着她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声,脸上的表情不变毫分。 “咱们走吧。”看着皇帝一行人走远,良久,周太后才吩咐管事嬷嬷一同回宫。 “是。”管事嬷嬷低低应了一声,伺候着周太后回宫不提。 而等到这天晚上,长公主在小书房里头见到汪直,对汪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直哥哥,钱太后又要给父皇送女人了!好讨厌!” 是的...钱太后......虽然在两宫太后甚至是朱见深和柏芷跟前,长公主一向是称两宫太后为“皇祖母”,可私下里在汪直和太子跟前,为了容易区分她们,长公主也是直接叫她们“钱太后”和“周太后”。 孩子的心思最是细腻,自然知道大人们对自己的好究竟是表面上的仁善还是真正的喜欢。两宫太后虽然对自己好得很,可算计起自己的父皇母后来那也是丝毫不手软,这一点长公主心里头清楚的很,自然没办法和她们亲近起来。 “怎么?今儿的观荷宴又出了什么岔子?”一直沉默地习字的太子殿下终于抬起了头。 “钱太后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宫女来跳舞了...而且...我觉得那个宫女还和母后有一点点像呢......”长公主皱了皱鼻子,说出了观荷宴上大伙儿心照不宣的秘密。 正因如此,才觉得钱太后其心可诛。 “一个宫女儿?有点意思。”太子殿下冷冷地勾起了嘴角,“汪直,你去查查吧。” “是!”自从汪直跟着太子殿下去文华殿读书之后,对着太子殿下,他已隐隐有了臣下的姿态。 太子入文华殿之前,皇帝陛下找汪直深谈过。若是不出意外,他以后就该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第一心腹。 皇帝陛下年幼之时早就尝到了没有心腹的苦头,当初英宗虽然将他立为太子,可在英宗眼里,他不过只是个小孩子,别说为他培植心腹,甚至在出征瓦拉之前都没来得及将他送到文华殿里头读书。之后英宗被俘,他虽然仍旧住在宫里头,但却是受尽了宫人们的怠慢和景帝的欺辱。但凡自己有些许心腹,或许还不至落到那么凄惨的地步,甚至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因此柏芷刚刚怀孕,皇帝陛下就已经开始为将来的太子培植人手。更加让他惊喜意外的,是这两个孩子皆都早慧,因此他早早将太子送入文华殿不说,更是将自己计划交给他的一部分人手提前交给了太子。 皇帝陛下并不怕太子年级尚小,驾驭不了这些人。他朱见深的儿子,自然是天赋异禀、与众不同,更何况由稍大一些的汪直帮衬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虽然汪直在柏芷心里头只是个少年老成的孩子,但他跟着袁彬,学得可不止是简单的拳脚功夫。更何况看着长公主和汪直要好的样子,说不定日后汪直和朱家的关系会更进一步...... 其实皇帝陛下虽然一直吃汪直的醋,不愿意他和长公主多多亲近,但心里头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 长公主、太子和汪直在小书房里面密聊了一番的结果就是两天后,栀子禀报柏芷,有人正在暗中查钱太后宫里头的那个邵氏。对方虽然露出了小小的破绽,但坤宁宫的人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宫里头派出去的人。 ☆、第一五九章 这倒还真的是有些奇怪......柏芷放下手边的书册,托腮沉思:邵氏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是一开始钱太后将她藏得极好,可之后大张旗鼓地为了她从尚宫局寻找乐工、伴舞,又制了好些首饰,但凡宫里头有些眼线的主子,就应当能够凭此推测出邵氏的存在,根本不必等到邵氏正式露面之后才想到要去查探。且听栀子的回报,那些人似乎还有些本事,若不是坤宁宫放在慈宁宫里头的人机灵,恐怕也不会发现他们的动静。 这些人,究竟会是哪个宫里头派去的?柏芷兀自想了许久,都没有什么头绪。若是太皇太后,定然一早就知晓了邵氏的存在;若是周太后......这老太太会对钱太后想要献给皇帝陛下的一个小小舞姬如此上心么?宫里头其他的主子......王齐妃不论,吴才人手下也没有这样子的人才......仔细想想,这宫里头的主子似乎都没有必要如此行事,除非...... 柏芷心里头“咯噔”一声,难不成是当初银作局那位的同党! 若是他们...这事儿恐怕就严重了! 当初皇帝陛下处置了银作局那位和他大多数的同党,但有部分同党却极有眼力劲儿地在银作局那位暴露之前就藏起了自己的踪迹、甚至都不知是否继续藏匿在宫中。三年多以前皇帝陛下没有完全找出他们,这三年多来他们也没有再露出过端倪,纵使皇帝陛下渐渐将自己的人手安插到二十四衙门内外,把那些个可疑的人都换成了自己人,但柏芷深信,能够在当年那么严密的查探下全身而退的人,定然不会那么不小心地轻易漏出破绽。 柏芷和皇帝陛下早已达成默契,这些人绝不可能轻易放下心里头的野心,说不定哪一天又会卷土重来。因而这几年帝后从未放松过对他们的警戒,所以这回有人开始查探起慈宁宫的邵氏,柏芷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就联想到了那帮人身上。 若是他们想要借着那邵氏接近皇帝陛下身边、以此东山再起,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眼看着太子已经渐大、入文华殿读书,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恐怕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妄想了! 柏芷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法没错,不但吩咐栀子让人好好盯着那邵氏、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会和她接触,甚至在晚上一脸担忧地把这想法告诉了皇帝陛下。 这顺当的日子过得久了,冷不丁出现危机,柏芷的心里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七上八下、就是没办法安心。当初银作局那位的野心和手段俱是一流,若非齐妃相告,皇帝陛下绝不会这么容易除去他;然而现在......这回再没有人能帮他们了! 皇帝陛下看见柏芷惴惴不安的神情,轻搂着她好言安慰:“芷儿,不必如此担心。现在可不是三年前......”他和她已经掌握了宫里头的主动权,别有用心之人想要动坏心思,可没有那么容易。 柏芷虽然知道今非昔比,她和皇帝陛下远没有当初那么被动,但是他们现在也不只是两个人,还有两个孩子呢!他们还那么小,并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些人若是算计自己和皇帝陛下也就罢了,万一对着这两个孩子下手...那该如何是好! “我自是不害怕,可是极儿和菁菁......”柏芷靠在朱见深宽阔的胸膛里头,无意识地轻轻拉扯他的发冠上头垂下的丝绦,“他们还那么小,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你不用担心,咱们平时多注意着些,明里暗里再多布置些人保护着他们便是。”朱见深轻轻抚着柏芷的后背,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若是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出现在慈宁宫里头探查的那些人就是这两个孩子派去的,恐怕要哭笑不得了。然而此时他们的担心焦虑却是无比真实,尤以柏芷为甚。 “这事儿还没作准、得要叫底下人好好查查才能确定。芷儿你就别想这么多了,今儿用晚膳的时候你也没吃多少,现下要不要叫人呈一些好克化的东西上来垫垫肚子?”朱见深有意想要纾解柏芷紧张焦躁的情绪,一边说着关切的话,一边还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 手指触到的凝脂光滑柔嫩,只是似乎比起以前来稍稍有些消瘦? “哎呀,你讨厌!”柏芷正是担心的时候,可没有闲心思和朱见深打情骂俏,“我在和你说正事呢!” “等等!”朱见深不理会柏芷的娇嗔,伸手托住了她的脸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 他这认真的样子让柏芷有些忐忑:“怎么了......” 朱见深一脸凝重,说出的话却叫柏芷想要吐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哎呀这不是重点!”柏芷拍掉了朱见深的手,“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人家都是年纪越大越稳重,这人怎么像是跟别人反着来的似的? “怎么不是重点了!”朱见深理直气壮,“这么多下人伺候着,朕的皇后竟然还能消瘦下来,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坤宁宫的奴才可真是没用! 柏芷最后还是被他这堂堂正正的甜言蜜语逗笑了:“你......哎呀你讨厌!”明明是那么不好意思哄人的话,怎么从他嘴巴里出来,似乎真的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柏芷虽然觉得皇帝陛下实在是太不要脸,但心里头却是非常受用。 “好啦,会笑就好~朱见深趁着柏芷不备,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上轻轻一吻,“叫罗女史呈碗燕窝粥上来?”他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把自己的皇后给喂胖,这样子抱起来才舒服嘛~ 柏芷伸手轻轻拂过方才朱见深轻吻的地方,在他期盼的殷切目光里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点点头,然后看着朱见深笑着去吩咐候在正殿里头的婢子。 看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柏芷觉得自己心里头的那些焦躁都叫他这几句话给熨平了。非但平静下来,而且还觉得很是温暖。 是呀,有这个男人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这样好的气氛里头,当燕窝粥呈上来的时候,还是出了问题。 柏芷只吃了一口,还没有完全咽下呢,就皱起了眉头,几乎是觉得有些恶心地将嘴巴里头剩下的粥全部都吐了出来。 朱见深还看着自己吃东西呢,自己怎么就......柏芷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局促地伸出手遮住了碗口,不叫朱见深看见自己吐出来的那些脏东西:“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学生一样,呐呐又却毫无说服力地为自己辩解,希望对方不要生气。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朱见深却是一下子站了起来,长腿只跨了一步,便来到了她身边,神色焦急:“怎么回事儿,不舒服么?” “有些恶心......”柏芷还用手护着那碗燕窝粥,朱见深却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是不是这粥有什么问题?刚才吃进去的燕窝粥都吐出来了么?” “不是......”柏芷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明明这燕窝粥和平时的味道没有什么不同,但她却突然觉得反胃,忍不住将它吐了出来。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朱见深的大手从她的脸颊移到了她的额头上,用手感受她的体温,“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想要大喊,吩咐外头的宫女去请太医。 “不要!”柏芷着急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大惊小怪,“我没什么事的......”这么点小事还要叫太医,自己得有多娇气啊...... “都吐出来了,怎么会没事?”柏芷手一伸起,朱见深就看见了碗里头的东西。 “啊!”柏芷意识到了这一点,急急伸手去遮。她和他虽然亲近无比,可是这些东西,也没有脸让他看到,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小傻瓜!”朱见深看着柏芷的窘态,低笑一声,把碗从她手里头拿走、放在桌上,然后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在我跟前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些东西下人自会收拾,你现在赶紧去床上躺好,等着太医过来看你!”在皇帝陛下眼里,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罗女史他信得过,这粥有问题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反倒是柏芷的身子......可能抱恙了! ☆、第一六〇章 太医很快就来了,在皇帝陛下担忧的目光里面,太医院的妇科圣手从容淡定地为柏芷把完脉,慢悠悠开口:“哎呀恭喜陛下,娘娘这是喜脉啊~” “啥?”皇帝陛下一下子愣住了。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这三年里面他和柏芷也想要为长公主和太子殿下添上一个弟弟或妹妹,但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珍贵礼物。这孩子迟迟不来,他们遂也放下了殷切的期盼,顺其自然。却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来了。 老太医只当皇帝陛下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这是喜脉啊!” 站在殿里头的小宫女们全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老太医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啊~就连侍立在床头的芳汀也是面带笑意:这消息实在是太好了! 她想的更远一些,慈宁宫那位屡屡以皇帝陛下子嗣单薄为借口想要在自家娘娘和陛下之间插人,那么现在娘娘怀了身孕,她也就没了这借口! 被老太医调戏了的皇帝陛下在小宫女儿的窸窸窣窣轻笑声中面带窘意地朝着他挥了挥手:“太医辛苦了,赏!”柏芷又怀了孩子,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此刻皇帝陛下的心情不知道有多棒呢。 “谢陛下。”老太医欢欢喜喜地领了赏赐之后离开了坤宁宫,原先因为皇后娘娘的不适而慌忙涌到寝殿中伺候的小宫女们也俱都散了出去,只余帝后两人在寝殿里头说话。 “芷儿,咱们又要有孩子了~”皇帝陛下坐在床畔喜气洋洋地看着柏芷,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你可不能再劳神了,别说我不许,这肚子里头的孩子也不许啊。” 不知是不是欢喜极了,柏芷的脸红扑扑的带了十分的精神,之前的忧愁尽扫:“我知道啦!”她伸出那只没有被朱见深握住的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尚且平坦的小腹处又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纵使已经诞下过两个孩儿,可这体验仍旧新奇无比,让人心情激动! “太医说你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再过些日子,这胎也就稳了,到时候咱们再公布你怀孕的消息。”皇帝陛下脸上满是满足,“怪不得这些日子以来芷儿越来越娇气又别扭,原来是怀了身孕。我猜这回多半是一个娇气的小公主~”说起未出生的孩子,皇帝陛下越发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谁娇气又别扭了......”柏芷撇了撇嘴,“陛下可不要胡说。” “我才没胡说。上回你不是还在我身上抓了好几下...到最后甚至都哭了......”皇帝陛下的一张俊脸凑近柏芷,神情暧昧。 “我什么时候......”柏芷刚开始的时候简直是一头雾水,待到看到皇帝陛下暧昧的神情时,突然明白了什么,“那还不是因为你讨厌!”皇帝陛下说的应当是那次傍晚时分的事情吧。这男人的脸皮真的是越来越厚了,这种事情都好意思拿出来说......柏芷双脸通红,在反驳了他之后马上把自己的头埋到了被子里面,羞愤欲死。 “可别闷坏了自己!”皇帝陛下笑眯眯、眼明手快地将被子稍稍往下卷了一些,露出了柏芷红得几乎都快要滴血的小脸。 “那天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孩子......”在皇帝陛下含笑的注视眼神中,柏芷别过头,呐呐地抱怨道。 以前也没有发现,今日皇帝陛下的笑脸怎么那么俊朗动人,叫人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怎么会呢?”皇帝陛下摇了摇头,一脸的无辜,“等到之后胎稳了,咱们也还可以再......”低沉的尾音带着磁性,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但柏芷只是越发羞愤。 “不要说这些了......”这男人还没完了...... 看着柏芷不好意思的样子,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愉悦的爽朗笑声。就算是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母亲,自己的这个小姑娘还是这么容易脸红害羞。幸而在□□上已经褪去了之前的稚气羞涩,两人每回都能尽兴...... 皇帝陛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让人脸红心跳的那些场景,甚至连他自己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父皇~母后~~”这时候长公主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皇帝陛下一回头,就看见汪直牵着自己的闺女,从正殿里头走到了寝殿里面,而自己稳重的儿子面色平静地跟在这两人的身后,只不过关切的眼神已经落到了床边。 看来这三个孩子是知道太医来过了,也听到了其他宫人们的议论声,所以这才过来探望柏芷。 皇帝陛下的那些个绮念终于消失不见。他伸手抱住了朝着自己一路哒哒哒小跑过来的长公主,抱着她一起走到了床边。 “母后~听外头的宫女姐姐们说您又有小宝宝了~”刚才皇帝陛下虽说等到再过一段时间、再公布柏芷怀孕的消息,可他光顾着高兴、也没了柏芷初初怀孕之时的顾忌,因而也没让宫人们死守这个秘密,于是就被这几个小家伙知道了。 “是呀。”柏芷半坐在床上冲长公主笑笑,“菁菁高兴么?”虽然这几个孩子十分懂事、也从来没在自己跟前争过什么宠,可柏芷还是想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想法。 “当然高兴啦~!”长公主连连点头,“终于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可以陪着我玩耍啦!”柏芷闻言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他的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只不过没有长公主这么明显。听到长公主说终于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陪她玩耍了的时候,他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自己这个儿子,可真是傲娇。柏芷的脸上带着幸福温柔的笑意,看着和乐融融的这一家人。不过当柏芷的眼神扫过汪直的时候,发现他的脸上虽然带了笑意,但却未直达眼底。她心里有些吃不准,但到底也是自己抚养着长大的孩子,并不需要什么试探。于是她直接看着汪直提问:“小直不高兴么?” 汪直突然被点名,惊讶地看了柏芷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并不会。” 这孩子的心思虽然越发叫人猜不透,可也不会跟自己说谎。柏芷心里头虽然仍旧对他有些落落寡欢的眼神有些不解,但还是放心地点了点头。这就好。 “母后~”长公主示意皇帝陛下放下自己,然后走到床前半趴在柏芷的床上,对她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抱着十二万分的热情,“菁菁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呀?” 这童言稚语不由让柏芷笑得更加温柔。有时候这几个孩子太过早慧,常常让她忘记他们不过只是四岁左右的孩童。但是现在长公主这话却让她感到了孩子的天真可爱。 是呀,长公主还这么小,自她出生后,宫中再没有人怀孕,她自然不知道怀胎十月的道理。 柏芷摸了摸长公主的头:“还要过上七个来月呢~菁菁可不要心急!” “呀!”长公主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么久!那母后......”她话还没说完,皇帝陛下就伸出大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巴: “菁菁,你母后怀着小妹妹呢,你不要问这么多的问题,让她好好休息~” “咦?”长公主眨眨眼睛,“母后肚子里面的是个小妹妹?”直哥哥明明告诉自己要等到宝宝生出来了,才能知道究竟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的呀! “嗯,应该就是个小妹妹~”霸道的皇帝陛下张嘴就是胡说八道。 “陛下!”柏芷不赞同地看着皇帝陛下,“你可不要胡说。”万一以后生出来是个小皇子,那可就啪啪啪打脸了。 “我怎么是胡说?就是个小公主!”皇帝陛下很是执拗。 长公主看看自家父皇,又看看自家母后,完全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等到以后你就知道啦~”柏芷不忍心拂了再次化身为傻爸爸的皇帝陛下的面子,只是委婉地教导自己的女儿要“眼见为实”。 “喔~!”长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就是说,不能相信父皇对吧^_^ “好啦好啦,小家伙们,去找琉和带你们玩吧。不要老在这里烦着你们母后了。”看着柏芷轻轻打了个哈欠,爱妻狂魔加傻爸爸皇帝陛下冲着孩子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打扰柏芷了。 太子走到床头:“母后,儿子明日再来瞧您。”然后也好奇又温柔地看着柏芷藏在被子里头的小腹,脸上认真的神情和皇帝陛下如出一辙。 柏芷可受不了自己儿子这么一板一眼的:“知道啦,小极。”说罢她又故意揉了揉太子的脑袋,直到把他的小小发髻并同样小小的紫金冠揉歪。 唔,这样才可爱一些嘛~柏芷笑得很满足。 看着玩得高兴的自家皇后,皇帝陛下宠溺地笑了笑,索性和她一起欣赏起太子殿子羞恼而又无可奈何的小黑脸来:虽然芷儿这样子做实在是太胡闹了,不过真的很难在太子脸上见到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啊哈哈哈哈! ☆、第一六一章 被皇后娘娘弄乱了发髻和发冠的太子殿下黑着小脸自己整理好了头发,然后在皇帝陛下暗示的眼神里带着汪直和长公主一起告辞离开。 一行人回到小书房之后,按照惯例把伺候的人遣到了廊下候着,然后太子殿下重新坐到了书桌前面练字,但被汪直抱着坐到榻上的长公主却发现汪直的心情似乎比太子还要低落。 这是怎么回事儿? 看着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汪直,长公主扯了扯他的衣袖,甜甜开口:“直哥哥~你怎么啦?” 这个小家伙还有些良心......汪直看着长公主娇憨的脸庞,心里面稍稍舒坦了一些。只是这样还很不够,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习字的太子,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不安:“等到皇后娘娘诞下小皇子或者小公主,菁菁是不是就只顾着和他玩耍了?” “啊?”长公主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汪直,“直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汪直认真地黑眸盯着长公主晶亮的眸子:“我的意思是,菁菁以后会不会忘记我?”他现在虽然白天都陪着太子读书,可好歹晚上的时间是一直和长公主在一起的。但是日子未必能够一直这么安逸下去,再过几年,他就该领差事了。没办法一直一直陪着她,也没有办法能够让她一直记着自己。 他和她到底是云泥之别,怎么比得上她的血缘至亲?恐怕她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吧...... 汪直并不是头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从没像今天这样清楚体验到这个事实。皇后怀了孩子,他自然也是欢喜的很。但是看到长公主对皇后腹中孩子如此期待、甚至完全不顾自己的时候,心里面又是受伤得很。 人家是一家子,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感到眼红受伤呢? 汪直在心里面问自己,也憎恨自己竟然出现了这样子的情绪。 长公主不知道汪直的复杂心思,她仰头看着汪直、带着不解:“为什么会忘记直哥哥?以后直哥哥还要和菁菁一起带着弟弟妹妹玩耍呢~”在长公主心里面,早就把汪直当成了家人。可以和他一起玩耍、可以向他倾诉心事、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撒娇、可以喜欢依靠的家人。 听到长公主天真无邪的回答,汪直突然松了一口气:自己似乎是想太多了...... 他这一放松,长公主明显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渐渐变好,干脆直接站到了榻上,伸出柔软的小手拍了拍汪直的头:“直哥哥要一直这么开心呀~这样子菁菁才会高兴~” 被这么小的孩子当做奶娃娃哄着,汪直非但没有觉得别扭,脸上反而带上了难得的和煦温暖笑意。其实汪直生得极为俊俏,只不过平时一直板着一张脸,脾气又冷冰冰的,大家才忽略了他极为出色漂亮的外貌。他现在一笑,两颊上甚至露出了浅浅酒窝,长公主一下子看呆了眼:“直哥哥真好看~”虽然平时直哥哥就很好看,但还是笑起来最最好看了~! 在汪直的笑容里头,长公主把放在他头顶的小手移到了他的脸颊旁边,然后......戳了又戳...... “直哥哥的酒窝比母后的还要深很多呢~真好看~”小孩子正是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时候,长公主凑近汪直的脸颊看了又看、玩了又玩,欢乐不已。 一直低着头认真习字的太子殿下突然抬头,看着汪直露出来的哭笑不得的表情,冷冷吐出了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汪直的表情一滞,最后还是忍不住把长公主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轻轻抓住,然后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菁菁不要戳了。”再戳脸都要破了。 稍长一些的可爱男孩子抱着颇有些圆滚滚、玉雪可爱的女童,这场景看上去有爱极了。长公主嘻嘻笑着,才不理会汪直的小小警告,小手从汪直手里面挣脱,继续戳着他的脸蛋。 呀,直哥哥的脸其实也很软呢~ 而汪直虽然无奈,但却并不能拿长公主怎么样。只要她想要做的事情,他什么时候拒绝过?虽然汪直嘴巴里面说着“菁菁不要这样”,但仍旧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脸颊奉上,避也不避。 太子殿下勾起尚且稚嫩的手指轻敲桌面,示意他们两个不要太吵了。但是兀自玩耍的两个人并没有听见他敲击桌子的声音,谁都没有理他。 太子冷哼了一下,又重重咳了一声,汪直和长公主才停止玩闹看着他。 “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太子殿下看着汪直。 长公主也突然来了兴趣,好奇地看着汪直。 汪直皱了皱眉:“那个女人是钱太后派人从江南带回宫的邵氏,这几个月来把她藏在慈宁宫里面好生培养,就等着找机会献给皇帝陛下。不过这女人自从观荷宴回宫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自己的房间,钱太后这几日也没有再传唤她。” “钱太后不要她了?”长公主问汪直。 汪直摇了摇头:“只是这几天未曾传唤。” “看来没能把这个女人送给父皇,皇祖母很不开心呢。”太子殿下可不认为邵氏只是简单地未曾出过自己的房间,恐怕是钱太后把怒气撒到了她身上,关着她吧。 确实如此。 自从三年多前钱太后为吴才人求情失败,她还没有在皇帝陛下面前这么受过气过。邵氏没能成功邀宠,还被嘲笑为举止轻浮的歌姬,甚至最后还是皇后为她解的围,无论那一点,都够她生上好一会气的了。 钱太后就不明白了,这青云之路都已经帮邵氏铺下,为何如此她仍旧无法成功?非但如此,还丢了她慈宁宫的脸面,甚至被自己的老对头周太后嘲笑。 她心里头藏着不满,在外头还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回到自己的慈宁宫,自然会发作邵氏。不过她想来自诩仁慈宽厚,自然不会当众责打邵氏。更何况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要是打坏了,以后还想用,那可就不好办了。然而心里头的这口气还是得出。 宫里头要为难一个人,那方法可是多了去了。 于是钱太后明着让那邵氏帮着自己抄经,然实际上却把她关在了房间里头给软禁了起来。 你看,那邵氏不是在抄经嘛,不如就顿顿茹素、更显诚心;她一个人抄经、也没人陪着说话,多累啊......那就找个嬷嬷过去陪陪她吧~ 邵氏原以为自己入宫之后定能德蒙圣宠、从此扶摇直上,可谁料到受尽奚落不说、眼看着自己的大好青春就要耗在这宫里头,她既委屈又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宫外嫁个达官贵人,以自己的姿色和本事,再加上义父在杭州的地位,何愁没有好日子? 可是邵氏不知道,更加苦的日子还在后头。 被关在屋子里头抄经也就罢了,原先每日三餐的山珍海味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馒头,甚至还有太后那儿伺候着的嬷嬷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自己,不管是吃饭睡觉或是出恭,都要看嬷嬷的眼色,甚至还时不时会受到嬷嬷的刁难和责骂,这日子实在是和她原先想象的日子相去万里! 邵氏在杭州之时虽然学了琴棋书画、被教授了如何取悦男人、与大妇争宠较量、甚至是那些在后宅中克敌制胜的狠厉手段,可这些在皇宫之中根本没用。别说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了,恐怕就连那日观荷宴上木讷失宠的吴才人,也不是她这样子身份的人能见到的。 事事不顺,每日要抄大量的经书、吃得又差、还有嬷嬷在一旁严加看管,十日不到,邵氏很快就憔悴了下去。不过若是让她知道除了明里的钱太后的人,这暗里还有不下三方人马一直盯着她这边的动静、甚至有人能够悄无声息、毫无破绽地出入她的房间,恐怕她消瘦得还要厉害。 邵氏原以为这样子的苦日子没有头了,但过了约莫十几日这样子的苦日子,将她抛诸脑后的钱太后却突然召见了她! 她还以为是太后娘娘终于想起了自己,欲给自己再一次机会,便强自打起了精神、细心梳妆了一番,跟着太后那儿遣来的小宫女儿去了慈宁宫正殿。 正殿还是那么富丽堂皇、宫婢成群,这是她进宫之时头一回见到的主子宫殿,当时就下定决心,自己也要成为这宫中的主子、过这样人上人的日子!然而初战失败、甚至过了二十几日很是没有盼头的苦日子...... 眼看着第二次机会就在眼前,邵氏再一次暗暗下定了决心:这回自己一定要成功! ☆、第一六二章 这或许就是王太监培养方法的不对,让邵氏以为自己是那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凡是见过她的男人,全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底下。事实上,虽然她姿容过人,又学了好些伺候男人的本事,若是做个大家妾,那是绰绰有余,可要是在这后宫之中大放异彩,那还差得远了。旁的不说,便是昔日的王齐妃,便足以艳压邵氏;其智慧胸怀,更是远远在其之上。 邵氏满怀期待入得殿内,殿内气氛却是低迷。 “皇后可真是好本事!”她刚刚迈进正殿里头,就有一盏青莲茶盏在她脚下炸开,随之而来的是钱太后的不满牢骚声。 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邵氏心中一凛,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未知前途的惴惴:皇后怎么了?这和钱太后今日召见又有何关系?自己这步路踏进去,又会面对怎样的境况呢? “娘娘,奴婢将邵姑娘带来了。”站在邵氏前头的荣姑姑低眉敛目、神色无异地向钱太后禀报,似乎脚边破碎的青莲茶盏并漫开的茶水只是邵氏自己的幻觉。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钱太后本就心气不顺,话间也就带了十分的不客气。 “邵姑娘,请吧。”荣姑姑冲着邵氏微微一笑,示意她往里面走。荣姑姑这语气倒是客气,但邵氏却无端觉得她这微笑里头带着怜悯。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里头是火坑,她也只能往里头走! 邵氏咬咬牙,打起了精神继续往里头走。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邵氏的语气轻柔动听,向着钱太后盈盈下拜。行止间满是叫人如沐春风的愉悦,任是谁对着这样子娇滴滴的美人儿都会忍不住心生怜爱。 “免礼吧。”钱太后看着邵氏如朝云一般可人的脸庞,心里突然升腾起了希望,“你可知道,皇后有孕了?” “奴婢不知。”邵氏面上装作懵懂的样子摇头,但心里面却开始飞快盘算:皇后有孕,那是不是...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 她本来还在后悔入宫,但现在钱太后突然说起皇后怀孕一事,却叫她心里面的渴望死灰复燃。她久久不能忘怀那日皇帝陛下看着皇后的温柔关切眼神,这天下至高无上男人的爱慕,真是叫人无比眼红、想要拥有!若是那坐在他身边的人换成自己,该是如何快意无比的事情! 皇后虽然年轻貌美、高贵雍容,但自己可是要比她年轻的多!更何况她现在怀了孕没法子伺候皇帝陛下,真真是天赐良机! 钱太后看着沉默不语、状似懵懂的邵氏,却在她微微转动的眸子里头看见了这姑娘的野心。她突然微笑:“那现在哀家可是告诉你了。” “奴婢省得!”邵氏突然福至心灵,在钱太后这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里头听出了端倪。 “荣姑姑,吩咐下去,打今儿起,邵女史就不必呆在房里头抄经了。”钱太后定定地看了满脸自信的邵氏一眼,嘴角满意的笑容更甚。 就算上回皇帝嫌邵氏的衣裳轻浮,但这回只要做好万全准备、投其所好,应当能够成其好事! 邵氏的禁足令一解,钱太后又立马叫了尚宫局的人过来为邵氏量体裁衣、制新首饰,这阵仗,就算是幽居重华宫的吴才人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钱太后这脑子,可真是越来越不好用了。”周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嘴角露出讥笑,但语气间却甚是可惜。 真是的,这老对头这么没有脑子,硬是要将那邵氏塞给皇帝,这不是明摆着惹皇帝生气么? 管事嬷嬷看着周太后一脸不屑加不耻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娘娘,长公主来了......”周太后最近越发喜爱埋汰吐槽钱太后,就连长公主偷偷跑到殿里头、正在好奇地盯着她也没发现。 虽然自己在寿康宫的任务是要监视周太后,但管事嬷嬷觉得自己有职责在长公主面前守护周太后的面子。更何况,虽然皇帝陛下并未交代,但自己应该有必要保护小娃娃纯真无邪的童心......吧? “哟,看我!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周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宫里头的“不速之客”:“咱们长公主怎么不出一声就来了呀?” “来找皇祖母玩呀~”长公主冲着周太后张开手臂,周太后亲自抱着她坐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吩咐底下人立马准备些好吃的东西。 “咱们长公主可真贴心~知道哀家一个人呆在宫里头无聊,特意来陪陪哀家。”底下人很快准备好了小吃茶点,周太后亲自端起夏莲瓷碗、拿起汤匙喂长公主吃莲子羹,那米分色莲花在碗底悄然绽放、枝枝蔓蔓延伸到碗边,悦目的绿意仿佛也在夏日里带来了一丝清凉。 长公主喝一口莲子羹,视线却胶在汤匙上。茎叶从匙把伸出去,在匙心盛开了一朵米分色的莲花,伴着装着莲花羹的瓷碗,分外赏心悦目。 清甜的莲子羹里微微带了一些苦,长公主满意地咂了咂嘴:“真好喝~” 周太后微笑着又舀起了一匙莲子羹:“长公主今儿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以往基本上都是那个唤作汪直的小太监牵着她过来、坤宁宫的琉和带着小宫女们跟在他们后头。虽然长公主比较调皮,常常故意和小宫女儿们躲迷藏、惹得那些个小宫女着急死了,但有汪直跟着,总还是叫人放心的。现在她一个人过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琉和她们以为我在午睡呢~”长公主的声音软软糯糯,“我是偷偷跑出来哒~皇祖母可不要告诉她们呀~” 周太后摸了摸长公主的小脑袋,不知道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究竟是像谁。毕竟皇帝陛下可从来没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可爱的样子,皇后看上去也是稳重的很啊。 “对了,皇祖母刚才是在说上回观荷宴上那个跳舞的漂亮姐姐么?”周太后还在心里头想着些有的没的,长公主突然语出惊人。 “嗯?”刚才自己是在说钱太后愚不可及来着......周太后突然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姐姐,真好看呀。”长公主托腮看着周太后,露出了星星眼。 若果不好看的话,钱太后才不会巴巴地把她弄进了宫里头,还安了个女史的名头。这傻孩子,还只知道那个邵氏好看,却不知道钱太后这算盘可是打得噼啪响,万一真让她用那些个下作的手段得逞了,那这宫里头,怕是又要多一位娘娘了。 不过这些话怎么能说给还是个奶娃娃的长公主听呢?周太后憋得很辛苦,最后只能无奈地摸了摸长公主的头:“那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可不用叫她‘姐姐’。” “嗯!菁菁知道啦!”长公主点了点头,“皇祖母,可是那个漂亮宫女好奇怪哦,穿那么少,不会生病么?” “生病?”周太后不解地看着长公主。 “因为现在天气也很热,菁菁晚上睡觉觉的时候就会踢掉被子啦~”长公主拍了拍自己有些圆鼓鼓的小肚子,“母后说睡觉的时候不能露出肚子,会着凉的呀~然后就会生病呀~” “那邵氏只是那天穿的少,怎么就会生病......啦!”周太后看着娇憨的拍着自己小肚皮的长公主,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对啊,皇帝只说不让自己再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但是那邵氏......应该没关系吧? 想到钱太后即将吃瘪的样子,周太后简直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咱们长公主可真聪明~”周太后笑眯眯地看着长公主,嘴角唇线愈发诡异勾起,“说不准呢~”既如此,就让哀家帮皇帝和皇后除去那个麻烦吧! 步入悠闲养老生活的周太后似乎终于找到了新目标,突然变得斗志昂扬。 管事嬷嬷跟在周太后身边数年,听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哪能不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这老太太好不容易安分了几个月,又闲不住了!她耳根子软,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自己被派到寿康宫监视她,那可真是操碎了心! 但是......管事嬷嬷暗暗看了一眼长公主天真娇憨的俏脸,心里突然忍不住抖了一抖:刚才自己还想要保护小娃娃天真无邪的童心呢,但现在看来,这小祖宗可不是什么一般的三岁孩童啊...... 她可没有周太后那么好骗,相信今日长公主是突然不想睡午觉、这才偷偷溜到寿康宫里头来找周太后玩耍的。再加上方才周太后只是在埋汰钱太后,并未直接提起邵氏,长公主提到邵氏,分明是刻意而为。 那管事嬷嬷本就是朱见深派去监视周太后的细作,长公主这点小把戏自然容易看穿,但难为糊涂愚钝的周太后,只当长公主这番童言稚语给自己提了个醒,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完全被这奶娃娃牵着走的可能性。 周太后行事向来风风火火,于是没过几日,坤宁宫放在慈宁宫那边盯着邵氏的人就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寿康宫的人在邵氏的簪花里头做了手脚。 ☆、第一六三章 柏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先是错愕,然后再是哭笑不得:这老太太是吃错药了?该动手脚的话几十年前就该动了,怎么现在争无可争了,反倒开始动起慈宁宫的人了? 柏芷还没办法理解周太后的奇葩想法,更没有想到她只是单纯为了打乱钱太后的如意算盘而做的这些个事情。|她只觉得,自从那邵氏进了宫,这宫里头明里暗里似乎都开始有些不安宁。那悄悄开始探查邵氏的势力还没有找到,周太后又出来添乱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自己省心。 柏芷只当万贞儿一死,宫中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趁机笼络皇帝陛下;这邵氏的出现乃是一个契机,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要是让她知道,让她颇为忌惮的那波势力,竟然是太子和长公主殿下因为一时好奇而派出去的人,怕是比现在还要哭笑不得。 皇帝陛下交给太子殿下的那些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暗卫之中的佼佼者。虽然现在太子还小,这些人主要承担了护卫太子之职,但皇帝陛下把他们交到太子手上的时候,可是说过,若是太子有什么吩咐,必须尽量满足。因此太子殿下让汪直交待他们去慈宁宫查探的时候,暗卫首领非但没有拒绝,内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小窃喜的。 毕竟训练完之后都没干过几票大的,就被皇帝陛下丢到了太子殿下身边保护,虽然工作清闲,但生活还是需要刺激啊~虽然被一个七岁多的小娃娃木着一张脸指派任务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这个机会真是太棒了啊~ 因为暗卫首领太过激动,加上在慈宁宫查探的时候竟然看见了一同训练之时的同伴,一时兴奋,所以才在撤离的时候露出了马脚。 要知道,他们这些暗卫一旦被指派不同的任务,以后可就难得见面了。一来是因为这些任务往往天南地北、就算是天各一方也是常有的事儿,从大本营出去之后,可不就是再难相见了嘛;二来嘛,暗卫之职,便是要拼死保护主上、完成其吩咐差遣。任务艰难,有时候即使能够完成任务,也未必能够有命回归。 因此能看见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嘛~! 只不过他这一激动露了马脚,可就为人家的主子添了很多烦恼。毕竟就连皇帝陛下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智几近妖,现在就已经知道动用身边的一切力量去弄清楚那些个可能存在的未知威胁,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了。 “娘娘,咱们是继续观望周太后的这些个举动,还是......”栀子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柏芷。 柏芷无奈地扶额:“周太后那儿的人究竟在邵氏的簪花里头动了怎样的手脚?” 依着周太后往昔的做派,柏芷觉得这老太太此举肯定得露出马脚。到时候钱太后知道了,少不得要和她大大争执一番。为了能够安生地过下去,还是为这老太太遮掩一二吧...... 岂料这回她可失算了。 栀子一五一十回禀道:“周太后是在那邵氏最经常用来簪头的玉簪花上下了慢性□□......” 宫中女眷的簪花,皆是由司苑局供给。或从宫外采买、或是由专门的花匠培育,呈到各宫之前均会经由专人的检查,以免不轨之徒在这上头动手脚、毒害宫中贵人。而那周太后是在装着新鲜玉簪花的水晶花瓶里头的水上下了毒。 无色无味的慢性□□,遇水即溶,就算是送到慈宁宫的时候曾对这些簪花进行严密检查,也不能够测出水里头有毒。可只要过上一个时辰,等到这花瓶里的水顺着玉簪花的花茎渗入花朵,花儿会更加水灵,甚至比起同时摘下的正常花朵还要晚些凋零,但这佩戴之人,也会慢慢染上花朵上头带着的毒,于性命无碍,但容颜却是会日渐憔悴下去。 待到花儿凋谢,便是佩戴之人入毒之时。初时只觉憔悴、气力不济,可只要再佩戴有问题的簪花,毒素渐深,便是拥有如花美貌,也抵不过毒性侵蚀、终会凋零。故而此毒又名“红颜老”。 这毒是古方,相传乃是昔年隋宫中的玉华夫人用来谋害其他妃嫔的秘药。若不是那放在邵氏身边的暗卫与栀子一般精通各种宫廷□□秘药,又知道呈上这花之人乃是周太后的人,否则光凭这簪花经过一日仍旧靓丽如新摘下的一般,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想到这个簪花后头有问题。 听完栀子详细叙述经过,柏芷惊讶极了。周太后乃是低等宫女出身,若非极好的运气及银作局逆贼的帮衬,以她愚钝的性子,是绝不会走到今日这个位子的。银作局那位一被处死,皇帝陛下早已将她宫里头有问题的人撤换,而她放在慈宁宫的人,也是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这才没有除去。原本是想着,左不过一个洒扫的低等宫女,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但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 有扮作寿康宫管事姑姑的暗卫看着,寿康宫里头的下人是决没有问题的。那么周太后是从哪里弄到了这古方去陷害邵氏的呢?旁的不说,这可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柏芷觉得心里头的疑问更加多了。 再怎么样都是,细思极恐。 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这“红颜老”的古方,究竟是从谁的手里头流出的! 柏芷一方面不相信周太后有这样的能耐,一方面又怕自己低估了周太后。再想想宫里头的人也实在是太有能耐,这秘方古方的,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就算是坤宁宫得力儿的人再多,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 想着想着,柏芷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这肚子里头怀着一个小宝贝儿,自己宫里还有另外三个大宝贝儿。就算是汪直已经懂事,又在跟着袁彬学功夫,可他究竟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虽然柏芷不愿意长公主亲近汪直,但这真的是为人母的一片苦心。事实上,汪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怀着太子和长公主的时候,也都是这小胖子陪在自己身边。虽然现在小胖子已经迅速地拔尖长个,但在柏芷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呆愣愣的可爱小胖子。 这三个孩子还那么小,特别是太子和汪直每日还要去文华殿里头读书,长公主又是爱跑爱跳的活泼性子,万一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对孩子们下手,那该怎么办?! 光是想想未知的潜在威胁,柏芷的一颗心都快要被揪起了。 正在禀事的栀子见到柏芷轻抚小腹,目光微怔,眉间满是担忧,就知道她多半又由这件事情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自从她的孕信确定,就变得多愁善感,担忧的事情一下子就多了好多。皇帝陛下常说她怀着的肯定是个爱娇的小公主,否则才不会害得她的情绪这么敏感呢! 因此对于柏芷这个样子,栀子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对于孕妇来说,情绪波动过大并不好。虽然知道逾矩,但眼看着柏芷脸上浮上愁容,栀子仍旧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娘娘,周太后此举可谓是毫无破绽,若是能够顺利进行,恐怕不出几月,邵氏的容貌便会毁了。” 这毒竟如此狠毒么?柏芷一怔。 栀子看着柏芷的眼色,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再问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对于周太后此举,坤宁宫的人究竟是冷眼旁观,还是要出手制止? 然而没等到栀子问出第二遍,柏芷就已回过神来:“既然周太后这事儿做的漂亮,咱们又何必坏了这事儿呢”虽然弄不清楚周太后究竟因何而有此一举,但她柏芷又不是什么圣母,既然这件事情无损自己这边的利益,说不准、还能帮上自己一把,断断没有理由阻止。更何况那邵氏如果没了现在这倾城的容貌,说不准还能活得更久些。 栀子看着柏芷嘴角勾起的淡漠笑容,心中一凛。她自然知道,皇后能够拥有现在的尊荣,当然不是什么容易心软的小女子。她并非质疑柏芷的这个决定,只是突然发现这安逸的日子久了,自己反倒变得容易心软了。 这样子,不好。 “栀子,邵氏的事情无须忧心,你替本宫去好好查查周太后放在慈宁宫里头的那个钉子。”柏芷沉吟许久,面色凝重地吩咐栀子。 凭她的直觉,那个洒扫的低等宫女儿绝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是!”栀子应诺,“娘娘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你让下头准备好辇车,本宫要去逸景轩。”柏芷抚一抚鬓边滑落的一缕发丝,重又慵懒地靠在了大大的迎风枕上。她面容有些疲懒,但目光却仍旧清亮无比。 这个“红颜老”的出处,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第一□□章 九尺五寸的冠金圆顶凤车在宫中夹道上缓缓前行,八角穹盖的八个角上垂下的金凤明明昭昭,气派非凡。路上的宫人侍卫见驾无不恭敬避让。 皇后娘娘本就宠冠后宫,现下又怀了身孕,其地位更是牢不可破。若是冲撞了她的凤驾,实在是自寻死路! 其实地位卑微的宫人们是最会审时度势的。 柏芷到逸景轩的时候,敬妃正在凭湖的小轩内插花。听到小太监的通报,这才放下手里的活,带着一众宫婢从容行至正殿前,正巧与从宫门外入内的柏芷一行人遇见。 逸景轩虽唤作“轩”,其实也是座殿宇四合的小小宫苑。只是一角临着盈水湖,为周周正正的院落添了自然野趣,没有旁的宫苑那样一板一眼、肃穆无趣。 柏芷鲜少到这逸景轩来,初初进宫之时是由于敌友难辨、待得受封为后,则是俗务缠身、难有时间。但她每次到逸景轩,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妥帖。这逸景轩就像它的主人那样,大气雅致。敬妃身上有股很特殊的气质,能够让靠近她的人不由自主放下心中烦恼、变得平和从容。 “皇后怎么突然来了?”这五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敬妃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她身着鸠羽色的海上鹤家常襦裙并薄墨灰披帛,明明是寡淡至极的颜色,却在她身上有种别样的从容光彩。算不得极美的脸上是叫人放松信任的淡笑,一如柏芷五年前见到的那位高贵端庄的敬妃娘娘。比起钱太后和周太后,老天在这点上实在是宽待她良多。 “怎么?娘娘不欢迎本宫么?”柏芷脸上带了俏皮的笑,似乎也变回了未出阁之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眨着眼睛向敬妃撒娇。 “这是哪儿的话?”敬妃伸手亲热地挽住了柏芷的手臂,轻轻扶着她一同进入正殿:“若是皇后想要见我,唤人传唤一声,我自然会去坤宁宫。你还有身子呢,何必这么奔波?” “您是长辈,本宫平日偷懒不来拜见也就罢了,可没胆子‘传唤’您呐。”柏芷和敬妃一同步入正殿,在芳汀的搀扶下落座,笑嘻嘻向敬妃说道。 “如此看来,皇后今日必是有事。”敬妃笃定微笑。 “确是如此。”柏芷一点头,敬妃一挥手,除却常年跟在她身边的碧落之外,其余伺候着的宫人们井然有序、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殿外。 纵使是偏居一隅、处境尴尬,可敬妃到底是敬妃,这御下的本事,却是极好。 可惜了。 柏芷在心中一叹,然后看了侍立在自己身侧的芳汀一眼。芳汀一个眼神,坤宁宫的宫人们亦是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厚重的红木雕花殿门一关,敬妃脸上笑容微敛:“发生了什么事情?” “菀姨,你知道‘红颜老’这道秘药么?”柏芷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将自己心里头的疑问丢给了敬妃。 她想得很清楚,周太后自入宫后,就被分到了太皇太后的宫里头伺候。若这道秘药是她在机缘巧合下得到,那定然是宫里头一早便有的秘方。 她和皇帝陛下身边的人虽然能干的很,但在这宫中仍是根基尚浅。若要打听这些秘事,又怎么比得上宫中的老人呢? 只不过太皇太后到底是辈分极高的长辈,没有敬妃这儿来得轻松,所以柏芷选了敬妃相问。她在宫里头呆的时间也不短,又是七窍玲珑的性子,若是宫廷秘方,应当会有所耳闻。 然而在柏芷期盼的眼神中,敬妃犹豫地摇了摇头:“并未听说过。” 柏芷心里登时又是一突,连忙追问:“您丝毫没有听说过么?” “没有。”敬妃笃定摇头,看着柏芷皱眉,转而担忧地看着她,“难道是有人向坤宁宫下手了?”柏芷几乎是在后宫中一枝独秀,现下又怀了身孕,更是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没有,只是近来在宫中出现......”柏芷摇了摇头,脸上的忧虑更甚:连敬妃都没有听说过的秘药,周太后竟然会拥有?若是真的,这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不可思议。 她心里很清楚:周太后放在慈宁宫的那个低等宫女,必有问题! “你怀着身孕,不要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敬妃伸出手抚上柏芷手背,用了慈爱的目光看着她,“倒不如把此事告诉皇帝,男人嘛,总归比女人更有办法些。”如果是在四年前,她还不会对柏芷说这样子的话。朱家的男人虽然看似是痴情种,可若是翻脸无情起来,那也是能将人直接从云端打下地狱的程度。 但是皇帝陛下却是不同的。他不像他的父亲和叔叔,就算是知道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的身份可能有点问题,也不会立刻弃之如敝履。 他是真的爱皇后啊。 “我晓得的。”柏芷点了点头。只是一开始觉得如果连这些后宫小事都要麻烦朱见深,那自己这个皇后未免也太过没用了。但是现在看来这问题并不简单,她自然要告知他。 “芷儿,你是幸福的。”敬妃盯着柏芷图通初生婴儿般细腻软和的侧颜,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慨。 在这宫里,女人若想要过得好,要么得到帝王的无上宠爱和尊重,要么得学会死心,将一切执念全都放下。 柏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敬妃的这句话,就在这时刻,殿外小太监的通传声大声想起:“皇帝陛下驾到!”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柏芷歪着头疑惑,敬妃却已经是带了揶揄的笑容看着她:“你瞧,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敬妃一向是端庄稳重、气质卓然,很少露出这样子促狭的表情。但正因如此,反倒叫柏芷更加不好意思:“菀姨,今儿这可真真是巧合......”平时她去哪儿,也没见这男人这么上心啊。 但其实是咱们的皇后娘娘如非必要,绝不会出坤宁宫,皇帝陛下这才没有追着她满宫地跑。今天皇帝陛下好不容易早早处理好了政事,想趁着太子还没放课、长公主仍在午睡的时候去找自家皇后说说体己话,却被告知皇后娘娘去了逸景轩。 虽然知道皇后去敬妃那儿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对着偌大宫殿无聊的皇帝陛下还是追了过来。 哎呀,逸景轩和御花园可是离得近的很,自己也好久没陪着芷儿出来走走了。正巧去逸景轩接了她,然后共游御花园呢~ 这是皇帝陛下的真实想法。 敬妃向来知情识趣,也没有多留柏芷,笑眯眯地看着皇帝陛下和柏芷联袂告辞。 虽然对朱家的男人实在是失望透顶,但敬妃对皇帝陛下还是很满意的。 “娘娘,继续去小轩内插花么?”朱见深和柏芷离开之后,碧落问敬妃。 “那是自然。”敬妃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薄墨灰披帛,潇洒起身:“否则这长日漫漫,如何度过呢?”表情虽然仍旧淡定从容,语气间却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 “娘娘......” “好了,不必再说。这就是命。”敬妃语气淡淡的,没有了刚才的绝望情绪,“走吧。” 她这后半生虽然寡淡无奇,但年轻时也曾拥有过两个男人的爱恋,坐到过后宫中最高的位子。虽然那虚伪自私的爱现在想来只让人厌恶作呕,那位子的尊荣也未给她半点温暖,可就是为了她的使命,她也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太子登基、继承这大明江山的那一天! 那时候,诸事皆毕,她也自然能够放心离开这巨大无比的牢笼! 而朱见深带着柏芷离开逸景轩之后,就与她去了御花园。 八月中的天气,已经没了之前的酷暑难耐,随意走在草木繁盛的御花园内,光是看看那些个花树,心情也是舒坦的很。更何况还有心爱之人陪在身边,此时此刻,便是用良辰美景来形容也不为过。 朱见深握着柏芷的柔胰,心里就像脸上的温柔笑意一样,开心地很。只不过柏芷的兴致似乎并不是很高,脸上神情颇有些郁郁。 “芷儿心里头有事情?”朱见深侧头认真地看着柏芷。 “嗯。”柏芷边与朱见深往前走,边微微一点头,正欲说些什么,一股浓郁的香气突然窜入了她的鼻子,让她一下子皱了眉。起初还是努力克制,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帕子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原先还想和柏芷在御花园中漫步一番、体会一下难得的悠闲,可她这干呕着的样子让他心疼极了:“芷儿,哪里不舒服?!”虽然知道八成是她肚子里爱娇的小公主的原因,但他仍旧是不放心地问她。 “这里的味道......太难受了。”柏芷皱眉,实现落到了他们前方四五尺外的一丛植株上头。仔细一看,那正是一丛玉簪花。 又是玉簪花! 柏芷心里头的厌恶感觉同玉簪花的刺鼻幽香搅在一起,让她觉得更加难受了! 看着柏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朱见深又是抱歉又是心疼,最后干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抱着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一六五章 回到坤宁宫,打开正殿的雕花木窗扇,让外头清爽的风吹进殿内,又喝了一大盏清冽浓郁的龙井茶,柏芷才将自己心口的恶心感觉压了下去。看着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朱见深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他轻抚柏芷后背:“芷儿,怎么近来怀孕的反应越发强烈了?咱们这小公主真是太不乖了!”还是长公主和太子懂事,在芷儿怀孕的时候没怎么折腾她! 柏芷无奈地看一眼朱见深,因为他的执着,现在阖宫上下都只当她怀着的是个小公主了。但她也懒得再在这一点上和他争辩,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都是她的宝贝孩子。 她把头靠在朱见深的肩膀上,闷闷道:“都怪方才御花园里那株玉簪花的味道太浓了!”再加上因为邵氏的玉簪花的事情,她本就心里有刺,现下的语气更是厌恶! 朱见深一怔,玉簪花香气遂浓郁,但往往于夜间开放,方才那株玉簪花并未开放,更何况他方才也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啊,怎么芷儿这么难受? 他哪里知道,柏芷的嗅觉本就敏锐,再加上正处孕期,对这些气味更是敏感的很。更何况这玉簪花还勾起了她心里头关于“红颜老”的疑惑担忧,比起闻到这香花的不适应、心里头更是难受。 “哼,我跟你说......”柏芷不知不觉带了委屈,像长公主一样胡闹般地轻轻扯了扯朱见深紫金冠上垂下的明黄丝绦,将他扯得离自己更近了些,然后嘀嘀咕咕地把周太后在给邵氏的玉簪花里头下了红颜老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因为离得极近,朱见深方才没有再御花园闻到多少香气,现下却闻到了柏芷身上的幽幽冷香。这股香气他不能再熟悉,特别是与柏芷行亲密之事时闻得越发清楚。 对了,芷儿用的是什么香呢?这么好闻......不知不觉,他就开始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哎呀,人家在跟你说事情呢!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在听啊!”柏芷兀自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夹杂着对周太后这老太太的无奈和这件事情背后隐隐的诡秘的担忧,但等她看着朱见深的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眼神有些虚飘,显然已经开始走神了。 自己说话这么无聊么?连他都不惜得听了!柏芷心里头泛上了委屈和不耐烦,伸手就在朱见深的腰间狠狠捏了一下。偏偏这个男人的腰间全是肌肉、硬实的很,她这一下子非但没有起到惩罚的作用,反倒是自己用力的手有些疼了。 “嗯?”柏芷的娇叱在耳边炸开,腰间又有一点痒痒的感觉,朱见深终于回过神来。不过自家皇后的表情,可是不怎么美妙啊...... “哼!你都不听我说话!”柏芷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眼撅嘴,不满意的神色和长公主不高兴时候如出一辙,果然是天生的母女。 “我听着呢~”朱见深干脆将柏芷搂到自己怀里,在她微微噘起的米分嫩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才没有听......”显然皇后娘娘对皇帝陛下的美人计并不买账,此举并没有熄灭她的怒火,“那你说说,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周太后给邵氏的簪花里头下了红颜老,她放在慈宁宫里头的那个宫女有古怪。”皇帝陛下还真言简意赅地把她方才说的内容都给概括出来了。 本以为这下子皇后娘娘满意了,但柏芷冷哼一声:“全都听到了,了不得咯?” “岂敢岂敢!”皇帝陛下把一张俊脸凑到柏芷跟前,“是小的的不是,皇后娘娘就饶了在下吧!” “切!”柏芷把朱见深的俊脸轻轻推开,嘴角终于绽出一抹微笑,“油嘴滑舌的......”她轻轻扯着他的衣袖,那是她纠结时候的表现:“你说嘛,这该怎么办才好嘛!”她现在才意识到这宫里绝不可能会有省油的灯,就算是明明表现出了已经释然的周太后,可能也在暗中磨刀霍霍、酝酿着一些阴谋。 周太后要是知道自己的一片好意在柏芷这儿成了磨刀霍霍的阴谋,估计得气得吐血。她现在正在自己宫里头乐滋滋地招待着长公主顽,完全没想到柏芷已经将一顶名为“麻烦”的大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 “皇祖母,最近您的心情好像很好~呢~”长公主托腮看着笑容满面的周太后,奶声奶气地打探,“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情~啦~” “还是咱们长公主关心哀家~”周太后笑吟吟地看着长公主,“若说好事嘛,倒也算不上......”毕竟对付邵氏,也不过是她闲着无聊、想要看见钱太后吃瘪才想出来的法子,还是算不得什么上台面的大事的。更何况跟这么一个小娃娃说这种事情,皇帝和皇后要是知道了,可是会找自己拼命的......不过说实话,那个放在慈宁宫的钉子还真是好用,自己不过交代下去,她马上就把这些事情给自己办得服服帖帖了...... 周太后自诩慈祥祖母,不想给长公主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咱们长公主这么机灵,等到她再长大一些,自然就会这些了。却不知道自己早就被机灵的长公主算计去对付那邵氏了。 谁说小娃娃不懂事的?他们正处于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认真钻研的时候,对大人的情绪性格最是能够轻易掌握。凭着萌萌哒的外表,若是遇上个把愚蠢的大人,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看见周太后欲言又止、但眼睛里头又是止不住的得意样子,心知事情估摸已经成了一半。于是当天晚上她就告诉了太子和汪直。 “哎呀,不知道那个邵氏会怎么样呢?”虽然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然而长公主他们还并不知道邵氏中了“红颜老”。 “能怎么样?”太子面无表情,“没有威胁了呗。” “小极。”长公主凑到太子跟前托腮看着他,“你好无情哦!” “无情”是长公主新学的词儿,有一回她在柏芷的寝殿里头午睡,朱见深以为她睡着了,就跟柏芷调笑,用到了“无情”这个词儿。 “长公主殿下倒是有情,送给了邵氏这样一件好礼物。”太子不动声色地回了过去。 长公主傲娇一撇头看着汪直:“小极欺负我。” 汪直摸一摸长公主小脑袋:“要不要叫罗女史做些好吃的送上来?” “唔......”长公主摸一摸自己的圆滚滚小肚皮,纠结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算了吧。”最近老是往寿康宫里头跑,实在吃太多东西了╭(╯^╰)╮ “今儿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太子眼也不错地看着长公主的圆滚滚小肚皮,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就是不怎么叫人高兴就对了。 长公主一跺脚,拉着汪直往书房外头跑:“小极最坏了!不理小极了!” 长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拌嘴,带着汪直往外跑的情形下人们都见惯了,左右有汪直跟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因此也就是只有保护着他们的暗卫跟着他们往外走,底下人并没有马上跟上。 汪直好脾气地跟在长公主身后:“菁菁,咱们去哪里啊?” “去消食!”受到了伤害的长公主哼哼唧唧。 “跑半点,我背你呀。”汪直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既温柔又耐心。 一直不管不顾哒哒哒往前跑,都已经跑到坤宁宫后苑的长公主终于停下了脚步:“可是......菁菁那么重,直哥哥抱不动了呀~”昨天父皇抱着母后去床上休息的时候,就跟母后说,等到她的肚子再大一些,他就抱不动啦~ “菁菁哪里重了?”汪直蹲下,把小小的长公主背了起来,“轻的像羽毛呢~” 卧槽这个小子简直就是说谎话不打草稿Σ(°△°|||)︴!一路跟着长公主和汪直的暗卫首领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简直目瞪口呆:这臭小子,也太会哄人了吧! 他正在心里头感概着呢,突然就听见前方连着御花园的绰约花树下突然间有了动静。 这么晚了,谁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呢? 暗卫首领还没来得判断对方到底是谁,就看见汪直背着长公主闪身到了坤宁宫的宫墙背后,隐没在了一大片黑暗里头。看来是隐藏自己和长公主的存在,看看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暗卫首领突然能够明白为什么皇帝陛下如此器重这个黄毛小儿了。 这么快的反应以及完美的躲避技巧,就算是一般的练武之人也未必能够做到。 看来锦衣卫的袁彬,确实是教了他不少本事。 但长公主还那么小,会乖乖不出声配合么?暗卫首领突然抱了看戏的兴致,伏在坤宁宫苑里头的一棵大树上看着下头的汪直和长公主。 然而他实在是多虑了。长公主虽然还是小小孩童,但和从小陪伴着她长大的汪直何其默契?汪直往阴影里头一躲,她就知道了他的意图。她甚至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点儿声息也无。 ☆、第一六六章 长公主这完完全全就是早慧啊......暗卫首领看着高大的宫墙角下极其和谐地趴在汪直背上的长公主,再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身边就没有什么普通的孩子...... 他还在心里头感慨,那边影影绰绰花树下的人就开始说话了:“那‘红颜老’已经下下去了?”这是一个干净好听的男声,虽说语气里隐隐有一两分女气,但并不让人觉得反感。甚至若是忽略他话里头的内容,这好听的声音很容易就能叫人心生好感。 “是的,大人。”回答的是一个恭敬的女声,“不出几月,那邵氏的容貌应当就会毁了。到时候......”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有些听不大清楚。但若是再向前走,恐怕就会发出动静叫人发现了。长公主搂着汪直脖子的小手轻轻握紧,有些着急。 汪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长公主的小拳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他跟着袁彬练了几年的功夫,耳聪目明,还能够听见那两人的对话: “...到时候再给她解药...定然能够拉拢她......”汪直轻轻握着长公主柔软的小手,心里面寒冰渐结:这伙人是谁,竟然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邵氏拉到他们的阵营中!? 在汪直看来,此时他们借着周太后的手将那邵氏除去,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实在是好事一件;然而现在竟然有人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分一杯羹、甚至可能坏了他们的好事,这如何能容得! 那藏在花树后的两人声音渐消,似有要离开的念头。汪直突然抬头看着暗卫首领藏身之处,锐利的眼神直看的暗卫首领心惊肉跳:难不成从方才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直藏在这儿?那这黄毛小子也实在太厉害了...... 要知道,暗卫来去悄无声息,这隐匿的本事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说到底,汪直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黄毛小儿,竟能有这般能耐?! 但暗卫首领心里面的惊讶还没消气,汪直就用眼神示意他往前跟着那两人。暗卫首领心里一愣,那长公主的安全该怎么办? 然而汪直的眼神既锐利又坚决,不容他反驳。他转念一想,既然汪直能有这本事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自然也有本事护得长公主的周全。既如此,自己还是跟着前头那两个人吧...... 刚才那两个人的话暗卫首领自然也听见了,他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这宫里太平了这几年,恐怕又要不安定了......浓浓忧愁里面,他的心底竟然是淡淡的兴奋:安逸了这几年,终于有事可以做了! 暗卫首领循着前方那两人踪迹离开之后,汪直仍旧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儿神:他和菁菁走到这儿,就听见了那两人的密谋,这未免也太巧了些。更何况他们可是站在毗邻坤宁宫后苑的御花园的地界里头,这人多眼杂的,他们就不怕别人会听见他们的话么? 不过他和菁菁确实是临时起意,才会走到这后苑里头。除了那暗卫首领之外,亦没有其他的下人知道他和菁菁的行踪。那两个人的对话,倒也不像是刻意为之,故意要叫他和菁菁听见。 到底是有人别有用心地策划了这件事情,还是的确事有凑巧,恐怕还得等到那暗卫首领回来之后才见分晓。 汪直正暗自出神的时候,一直伏在他背上的长公主见到那两人都走远了,可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心里头觉得奇怪,干脆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汪直抓住的小手扯了扯汪直的耳朵:“直哥哥,你在想什么呀?” 咦?直哥哥的耳朵柔柔软软的,摸上去很舒服的样子嘛~长公主忍不住多扯了几下汪直的耳朵。 孩童柔软的小手在轻轻扯着自己的耳朵,耳上的触觉软绵绵的,就连心里也变得不可思议的柔软。汪直蹲下身子将长公主放了下来,抓住了长公主抓着自己耳朵的小手:“没什么。” “骗人,明明有什么!”长公主才不相信他会突然愣住:直哥哥辣么机智,怎么可能犯傻呢? 这个小家伙跟着自己长大,最最了解自己的心思。汪直嘴角勾起微笑,也不再隐瞒什么:“方才那两人恐怕不简单。”至于怎么个不简单法,他倒是没有细说。 能够满足菁菁的好奇心便好,这背后的复杂事情,并不一定要叫她知道。她还那么小,正是该安享尊宠荣耀的时候,这些个龃龉的事情,他来解决便好。 但事实是,长公主的直觉比谁都要准。就算汪直什么都不说,她自己也能感觉到一些不对劲:“直哥哥,那两个人好奇怪呀。”长公主奶声奶气的,“总觉的、不是什么好人呢~” “嗯。”汪直一点头,然后牵住了长公主的小手,“咱们回去吧。”他抬头看着暗黑星夜,心里头想的却是温暖舒适的坤宁宫小书房。 今日云多,星星全都躲进了云层里头,天上并没有多少闪烁的星星,亦无美景可留恋。今天这黑夜似乎比起以往还要更加黑暗神秘,透着些叫人心惊胆战的东西。 再怎么少年老成,汪直也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心里面的事情太重太多,也总有一个人负担不起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总是有些不大放心。”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究竟在说些什么。 长公主仰头看着汪直,少年并不高大伟岸的身姿,在她眼里却是分外的可靠安全。她冲着汪直甜甜一笑:“直哥哥,那咱们快些回去吧~” 汪直却突然蹲下身子摸了摸长公主的头,耐心叮嘱:“菁菁,往后若是没有我跟着,晚上可不能随便乱跑了。”这宫里头可没他想的那么安全。仅仅是靠近坤宁宫的一个犄角旮旯,都能有人在此密会。若是不小心撞破了什么,遇到那穷凶极恶之徒,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或许是关心则乱,有时候往往能够臆想出千般万般的危险。 “(o)哦!”长公主点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没有直哥哥陪着,菁菁才不会出来乱走呢~”自己又不傻~ “菁菁最乖了~”汪直摸了摸长公主玉雪可爱的小脸。 汪直和长公主回到坤宁宫之后,汪直先将长公主送回小书房里头,也管不上跟太子说方才遇到的事情了,直接就去了正殿里头见皇帝陛下。 汪直这边厢急匆匆而去,然正殿里头却只有安静侍立着的宫女们,并不见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汪直下意识地去看寝殿的方向,心里面涌上了无奈:这暗地里潜伏着的那些逆贼的手眼看着越伸越长,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慈宁宫的人身上,皇帝陛下却...... 真是太不靠谱了。 “直哥儿,陛下正在哄娘娘睡觉呢~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带头守在正殿里头的秋晴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见到汪直来了,没不像其他的宫人那样子害怕这个冰冰冷的少年,而是热情地跟他说话。 果然如此。不靠谱的皇帝陛下就只知道疼老婆。 汪直一挑眉毛,也不管其他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或露出惊讶的表情、或露出害怕的神色的宫女们,兀自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从小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宠爱以及他俩腻歪程度。看来自己还得等上好一会儿呢。 果不其然,等到皇帝陛下从寝殿里头出来,已经快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哟,你怎么突然来找朕了?”皇帝陛下看着神色极为寡淡、甚至还颇透着几分不耐烦的小小少年,满脸带笑。但是他心里面却在感叹:肯定是自己养孩子的方法出了错,想以前汪直是多么可爱又粘人的一个小胖子啊,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冷淡了,啧啧。就只知道和长公主亲近╭(╯^╰)╮ “不陪着菁菁一起玩么?”心里有些不满的皇帝陛下调侃一脸严肃的汪直。 “陛下,我和菁菁刚才在坤宁宫的后苑那儿听见有两个人在秘议给邵氏下红颜老一事。”汪直并没有理会皇帝陛下坏心眼的调侃,而是直接将方才在坤宁宫后苑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红颜老! 皇帝陛下心里头一跳,脸上笑容减收:“怎么回事?”他和芷儿的人查了这几天都没查出来的事情竟然在这个时候让汪直撞个正着,这也太巧了吧...... 他和汪直是一样的想法,觉得这个时候突然撞破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然而“红颜老”可是失传的秘药,也不是随便一个宫女太监就能说出来的名字。不管怎么样,那两个人,有古怪! ☆、第一六七章 还没等皇帝陛下细问,深谙他心思的汪直就先开口了:“方才保护着我和菁菁的暗卫已经跟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能探查出怎样的结果。小说”如果知道了他们是哪儿的宫人,或许就能够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恐怕现在也只能等他回来了。”皇帝陛下皱眉沉吟,“周太后那边......”知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寿康宫尽在自己掌握,这老太太应该不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搭上这么可疑的人才是...... 但是皇帝陛下也不是很确定,再加上又是身处坤宁宫这样子十分放松的环境下、面对着绝对信赖的汪直,所以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自己心里头的想法。 “应当不是周太后那边的人。”汪直不由自主被套了进去,坚决地摇了摇头。周太后所用的不过是那放在慈宁宫里头的钉子,只不过是想要整整那邵氏、叫钱太后难堪,或许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究竟给邵氏下了怎样的□□,更别提和这两个疑似幕后黑手、颇有些深不可测的人有什么牵扯了。 然而汪直这么一说,皇帝陛下突然就察觉到汪直知晓周太后也掺和在了邵氏这件事情里头。先前他们只是在议论有人给邵氏下了毒,可从来没提及周太后半分啊...... 皇帝陛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汪直一本正经的样子,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发现了之前叫芷儿百思不得其解、暗中查探慈宁宫、窥探邵氏的那伙人。 说起来,自己拨给太子的那批暗卫可个个都是精锐,的确可以在毫不保留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安然撤退。 “看来你们知道的事情还挺多。”皇帝陛下一挑眉毛,也不说破,但他用了“你们”、而不是“你”,让汪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 皇帝陛下看到汪直脸上一闪而逝的懊恼神色,心中愉悦:小胖子变得再多也是自己养大的小胖子,这懊恼的样子还是像以前那样蠢~ 这么看来,周太后闲着没事、会去暗算那邵氏,恐怕也是这帮小家伙们在背后搞的鬼。怪不得长公主最近那么喜欢往寿康宫里头跑,恐怕也是因了这件事情。 想到这儿,皇帝陛下都忍不住开始心疼起周太后了。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被这几个小娃娃给当了枪使,不知道该多羞愤难当、面目无光呢...... 嗯...为了后宫的和谐,自己还是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好了...... 虽说如此,该确定的事情还是得要确定。 第二天上朝前,皇帝陛下特特召见了那暗卫首领,一是为了询问他昨日探查的结果,二是想要确定太子他们究竟是不是之前暗探慈宁宫的那伙儿人。 暗卫首领回报说昨日那密会的两人之中的太监是直接回了御花园最里头的花圃。那里建着一些小房子,是在御花园里头专门侍弄花草的花匠太监的住所,想来那名太监也应当是在御花园当值的花匠太监;而那名宫女与那太监在花圃外道别之后,却是回了慈宁宫! 听到这儿皇帝陛下不禁露出一丝冷笑,外人只道是钱太后宽厚贤明、治宫有方,却不知道慈宁宫才是那藏污纳垢的地方。钱太后与其把精力放在挑拨自己和芷儿的感情上,还不如多抽点空好好管管自己慈宁宫的下人!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能够趁着这次的机会将潜在宫中的其他逆贼全部端起! 皇帝陛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迅速地在心里面盘算起来。 “除了护卫之外,太子殿下可有交给你其他的差事?”暗卫首领被皇帝陛下突如其来的威压和愤怒压得喘不过气、只敢低头看着地毯的时候,皇帝陛下突然又开口了。 “回陛下,属下还曾去慈宁宫查过那邵氏......”暗卫首领心里暗暗叫苦,但仍旧是一五一十地托盘而出。 果然之前害得芷儿万般担心、忧心忡忡的那些人就是自己拨给太子的那些人!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个底,但皇帝陛下还是被太子和长公主殿下弄得哭笑不得:这几个小家伙可真是闲着没事干,竟然还操心起了邵氏的事情,甚至想要借着周太后的手除去她。虽然这法子不错吧,那又引出了另一伙豺狼。 这邵氏一入宫,别提这些小家伙们开始跃跃欲试了,就连明里暗里那些个野心勃勃的人又都开始出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汪直这小胖子的运气可还真不错,随便带着长公主在坤宁宫里头逛逛,就能够撞破别人的密谋。反正不管如何,这件事情背后透着浓浓的古怪。恐怕就连那隐在慈宁宫为周太后做事的宫女,背后的真正主子也不是周太后。 哎,不管怎么说,周太后这老太太还真是能折腾啊...... 有些无语的同时,皇帝陛下心里头又浮现上了浓厚的担忧:自登基以来,他曾多番清洗宫中伺候着的宫人,这后宫却仍旧没有达到他所期望的清明无患。 然而自古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争执和无尽麻烦,更何况是在这居住着帝国至尊的皇宫里头。 皇帝陛下虽心知自己这期望甚至有些痴心妄想的意味,但仍旧没有扭转心意。不管是为了自己心爱的家人还是太子日后的坦途,这后宫却是是该好好肃清一番。那些个陈旧腐朽但又盘根错节的灰暗势力,不得不除! 看来这倒霉的邵氏比他们想象中来的有用,能够引出那帮居心叵测之人的勃勃野心。那么接下来,就只剩下让暗卫们牢牢盯着邵氏那边的动静,顺便查查那三个奴才的底细了。 约莫过了十多日,依据在慈宁宫的暗卫回报,给邵氏下“红颜老”之毒的确是那周太后放在慈宁宫的钉子。邵氏中毒之后,她也曾偷偷给寿康宫传信,向周太后回报此事。不过正如汪直所说,周太后其实也并不知道邵氏究竟中了什么毒,只当是能够让邵氏虚弱无力的迷药之类,让她没法子在皇帝陛下身上下功夫,叫钱太后的如意算盘落空罢了。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那个曾经与御花园花匠太监密谈的宫女和她很有交情,甚至还住在一间房间里头! 可惜暗卫追踪至今,无论是那个花匠太监还是与之密谈的宫女皆都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原先那隐隐冒头的居心叵测之人似乎又悄无声息地潜了回去,叫人有些猜不透。 于是从八月中旬一直到秋高气爽的十月,宫中都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动静。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慈宁宫邵氏的容貌,却是真的依了红颜老的药性,慢慢地凋零了下去。等到长公主和太子有一回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凑巧遇见邵氏,长公主已经都不大能够认得出来这个脸色苍白、身形憔悴、双目无神的素服宫女儿了。一直到她向钱太后和长公主请安,钱太后与她说话,长公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当初那个在观荷宴上千娇百媚、顾盼生辉的美人儿。 所以才叫“红颜老”么?虽然青春尚在,但风华骤减。对于女子来说,这与老去又有何异呢 那邵氏原本是想要给钱太后请安,当她看见玉雪可爱的长公主坐在板着一张俊脸的太子殿下的身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疑惑惊讶地盯着自己,露出不可置信和惋惜的眼神的时候,她心里一跳,都没法子集中精神细听钱太后究竟与自己说了些什么,草草应付几句,就掩住了自己的脸、匆匆向钱太后告辞、仿佛是逃一般地出了慈宁宫的正殿。 邵氏知道自己的容貌在短短几个月里头发生了奇怪的变化,甚至连原先想要向皇帝陛下邀宠的计划都因此而一再耽搁。虽然底下人不敢再自己跟前嚼舌头根,钱太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源源不断送到自己放里头的补身药材和美容膳食能够很好地说明一切。 她在心里偷偷告诉自己不要慌乱,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初到京城水土不服所致,但这一天天的,非但没有恢复盛时的容貌,甚至每况愈下,她又怎能不急? 邵氏心中本就敏感,长公主眼睛里头的不可置信和惋惜更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小孩子最是不会骗人的,自己的确是变得丑陋不堪了!这么多日子以来都毫无起色,自己是不是......再也没办法回到从前了......? 当邵氏又羞愧又心痛、飞也似的跑回自己住的偏殿厢房的时候,长公主则是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看着钱太后:“皇祖母~这个宫女儿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呀~?您还没准她离开呢,她就跑走了哎~” ☆、第一六八章 若是换了别人说出这句几乎是埋汰的话,钱太后早就发怒了。然而这可是从童稚可爱的长公主的小嘴里头说出来的,她还这么小,只能算是童言无忌。 钱太后看着长公主歪着头的可爱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难不成要说是自己治下不严,所以一个小小的宫女儿也敢如此无礼么? 尴尬的同时,钱太后心里头对邵氏的抱怨更甚:原以为这邵氏是个有抱负的,也能够趁着皇后怀孕的时候将皇帝给笼络过来,谁知道还等到自己来得及部署些什么东西,她突然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脸毁了也就罢了,现在连规矩都不懂了! “不过刚才跑走的那个宫女儿,总觉得好眼熟呀~”长公主托着腮看着邵氏消失的方向,“皇祖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呀?” 长公主奶声奶气的话语软嘟嘟的,听上去就和她本人一样讨人喜欢。但是此时在正殿里头伺候着的宫人们可没功夫欣赏这个,就连钱太后的心腹容姑姑也是呼吸一滞,不动声色但又迅速地注意着钱太后的表情。 哎哟喂,为什么长公主今天说的话句句都戳娘娘的心啊......真是夭寿啊...... 这是齐齐揪起一颗心的宫人们共同的心声。 但是看着长公主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还在等待着钱太后的回答的懵懂样子,大家心里头又完全恨不起来。 这么一个软软糯糯又天真可爱的小宝贝,只不过是说出了自己心里头的好奇,谁又舍得真的责怪记恨她呢......只能怨邵氏运气差,连自己唯一的资本——娇媚的容貌都护不好,所以才落到了今日这个令人尴尬的地步,甚至还连累其他人要承受钱太后时不时的怒火。 虽然钱太后并不会在邵氏跟前表露出对其现今容貌和风姿的不满,但在邵氏不在的时候,唠叨了可不是一次两次。其实众宫人也都觉得奇怪,邵氏刚刚入宫时候是何等的明眸皓齿、绰约多姿,虽然在观荷宴上没有得到心中只有皇后娘娘的皇帝陛下的青眼,甚至被周太后埋汰举止轻浮、不是良家女子,但凭良心说,其舞姿、风华着实是叫人惊艳不已。而那些个宫人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是那邵氏的侧颜与高坐上位的皇后娘娘的容貌有着那么两三分的相像,确是朱颜天成、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钱太后也不是傻子,若是邵氏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她是断不会纵容她一次的失败、再给她机会的。如今这个局面下,邵氏实在是她已经找到的最好的人才了。若是她都没办法吸引皇帝的注意力,那么宫中其他的那些个庸脂俗米分就更加没有这个能耐了。 钱太后自己都觉得奇怪,这邵氏除了被自己勒令抄经的那段日子,其余时间明明在宫里头吃好喝好,那些个养颜的药材和膳食也不知往她那儿搬了多少,就是不见她恢复往日千娇百媚的容貌,面容苍白、渐显衰态之外,就连往日绰约婀娜的身姿都变得有些憔悴佝偻起来。 她也曾考虑过邵氏被人暗算的可能性,请了太医院资深的老太医为邵氏诊脉,但太医却说邵氏只是水土不服、心里头惦记的事情多,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偏偏钱太后手里头也没有其他的人才,只能好言安慰着邵氏,一面让她好生养着,一面为她搜罗养身美颜的方子和药材膳食。 说实在的,钱太后自己都快疯了:想当初先帝在世的时候,自己都没有在保养容貌上头下这么多的心思! 这邵氏可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钱太后心中早就多有埋怨,只不过怕失了邵氏的心,这才没有表现出来。但是今天邵氏又在太子和长公主面前丢自己的人......钱太后对邵氏的不满逐渐累积上升,脸上甚至已经出现了怒容。 近年来钱太后除了无法顺利给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添堵之外,日子也算是一帆风顺,早就没了往年的谨慎顾忌,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 太子笃笃定定地坐在位子上,虽然脚还是够不到地,但却安然并拢、一晃不晃。年纪虽小,却已有了沉稳内敛的太子风范。他看着钱太后的表情变化,伸手拍了拍长公主的肩膀:“菁菁,还要吃什么东西么?”他用眼神示意长公主:差不多得了,没看见这老太太气得脸都涨红了么? 太子殿下这样子,仿佛他才是长公主的哥哥一般,但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太子殿下虽然寡言,但还是很疼爱长公主的嘛~ 长公主收到了太子殿下的暗示,遂对着钱太后甜甜一笑:“皇祖母,我还想喝桂花露~” 钱太后的脸上这才重新带了笑意,甚至略带感激地看了为她解围的太子殿下一眼。她一开始还在想太子殿下也太过早慧、竟然已经懂得了为自己解围,但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太子殿下只顾着拈起桌上水晶碟内的桂花糕斯条慢理地啃了起来,让她一下子略过了这个念头:对了!太子比长公主还小呢。当初皇帝像他这么小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小胖子罢了,他能知道些什么呢? 但是她却没有发现,当她把自己的目光从太子殿下身上移开之后,太子殿下微微低着头轻咬桂花糕的小嘴微微一停,嘴角勾起了急不可见的弧度:这两个老太太,可真都有趣的很~ 话分两头。 却说那邵氏在慈宁宫阖宫宫人诧异的目光中一路小跑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又坐到了自己的梳妆镜跟前反复打量。 镜子里头的女子有一张惹人爱怜的瓜子小脸,乍一看与往昔并无区别。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眼角的细纹和脸上的油光,原先光滑细腻的脸上,甚至还凭添了一些红红的不速之客,再上好的珍珠米分也除不去这些痘痘。 自打邵氏记事以来,她便从来没有如此邋遢的时候。偏偏这还是在自己精心保养之下的结果,怎能不叫人心生绝望:自己恐怕再也恢复不了之前的美貌了吧? 昔年镜中的花容月貌和绰约风姿与长公主方才疑惑惋惜的眼神反复在邵氏脑子闪现,逐渐夹杂了慈宁宫宫人们欲言又止、无限同情的表情和不时会听到、并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邵氏觉得脑子疼得快要炸开,终于无力地伏在梳妆台上哭泣起来。 “姑娘这是怎么了”邵氏又沮丧又绝望地呜咽的时候,负责打扫她房间的一个宫女儿端着方巾并水盆敲门进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是再平时,邵氏是绝不会和慈宁宫里头的这些卑贱的小宫女儿说话的,但或许是今天她太想找个人倾诉、又或许是因为这宫女儿的声音太过温柔,她突然抬起了头,对着梳妆镜内的自己垂泪:“我......是不是越来越丑了?”这是她试图强烈否定的问题,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似乎也容不得她否认。 “姑娘这是哪儿的话?”那宫女轻轻关上房门,放下自己手里头的活计走到邵氏身边,盯着她的眼睛真诚道,“姑娘绝世之姿,缘何说出这些泄气的话?”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又好像带了蛊惑,邵氏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突然间觉得有了些许倦意:“是......吗?”她抚着自己的脸庞,看着梳妆镜里头的自己:“可是......明明就没有以前的神采了啊?”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憔悴了一些。”那宫女笑吟吟的,“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往日容颜的。” “真的么......”这话已有无数人说过,甚至钱太后也曾对自己说过,当时自己虽然是笑着应下,但心里头却知道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可是这话从这个小宫女嘴里说出来,突然又让人觉得信服的很。 “你没有骗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宫女似乎能够帮上自己。 “那是自然。”那宫女走到邵氏后头为她轻轻梳理因为方才一路狂奔和哭泣而变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只需要......一些小小的改变。就是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了?”明明是那么一个长相毫不出彩、甚至显得有些木讷的宫女,可邵氏却觉得她的脸上仿佛带了光彩和希望,鬼使神差般的,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连连应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 反正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更何况...总觉得这个宫女儿是真的有办法能够帮助自己。 ☆、第一六九章 时间又静悄悄往前走了半月有余,这日遭到钱太后厌弃、一直将自己关在放里头的邵氏突然又去正殿请安。莫说钱太后了,便是在院子里头洒扫的宫人们俱都觉得邵氏突然又变得不一样了。 邵氏仿佛是一株受到了神奇滋润的枯萎玫瑰,重新又焕发了勃勃生机。原本憔悴苍白的脸颊重新变得红润,整个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清亮透明,甚至比起初入宫那会儿还要娇媚。她这巨大的变化让人无端觉得奇怪,又觉得她现在的容貌与最初相比,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真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却又无从说起。 这可真是够古怪的! 但一心想要靠着邵氏拉拢皇帝陛下的钱太后却没有多想,只当自己的那些个美容方子和贵重药膳终于没有白费,邵氏终于重新变得容光焕发起来了。 其实恐怕就连邵氏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为何她非但恢复了盛时的容貌、甚至比之以往还美上三分真正清楚这件事情的,除了背后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是朱见深和柏芷了。 “没有想到失传的秘方还有此等妙用,能使红颜凋零、亦可使之重获生机。”朱见深抱着小腹隆起的柏芷,坐在慈庆宫水榭的长榻上,把头贴近她的脸颊,和她议论着邵氏恢复容貌的这件事情。 “陛下!”柏芷伸手轻轻推开了朱见深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俊脸,“这儿又没有其他的下人,你有什么话要说,直接说出来就是了,何须这么偷偷摸摸的?” “没有别的人,我就不能和你亲热了么?”朱见深继续凑近柏芷,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我偏不!” “你真是......”面对着耍无赖的皇帝陛下,柏芷简直哭笑不得。更何况他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说得好像自己只愿意在人前和他亲热似的..... 不不不,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呀(⊙o⊙)!柏芷突然意识自己的思维跳跃,更加无奈了: 似乎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自己就越来越容易想到奇怪的地方去了。 朱见深的右手搂着柏芷纤细的腰肢,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将自己的身子贴得离她更近。柏芷只觉得朱见深身上好闻的青木香气越来越浓,他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咱们的小公主......”朱见深的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柏芷的肚子,眸色渐深,“今天乖不乖呀?” “别这样,怪痒的~”柏芷刚想要拿走朱见深抚摸自己肚子的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他的手逐渐向下,似乎并不只是想要摸摸自己的肚子那么简单。 “......看来小公主睡着了呢。”朱见深的声音里头带了蛊惑,比平时更加低沉磁性的声音恍然带了几分性感,“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呀!”敏感的地方正在被朱见深轻轻抚摸揉搓,柏芷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快把你的手拿开!”她斜睨一眼朱见深,眼睛里头除了恼怒之外还带上了几分意外的春情。 “咱们...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可、是在说正事呢!”方才不是还在说那邵氏的事情么? “这也是正事呀。”朱见深嘴角露出了得逞的微笑,一面小心翼翼地护着柏芷的肚子,一面将缓缓颤抖着的柏芷一下扑倒在了宽大柔软的长榻上。 “你...别!”柏芷拒绝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她就觉得自己的襦裙裙摆被朱见深一下子掀了起来。 事实上,怀孕这么久,她的身子也正是敏感的时候。朱见深的大手只是顺着她的小腿往上轻抚,她的身子就变热了。 “你......”她伸手抵住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男人的肩膀,脸不自觉地微微侧过,不想要他看见自己已经迷醉的表情,“你快些呀!”最后还是忍不住娇嗔着催促了起来。 “知道了。”朱见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伸手除去了自己的衣袍,轻缓而又坚定地抱住了她。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才从激情中冷静了下来。 “你真是的......”柏芷整个人都被朱见深抱在怀里头,肚子被护住,双腿也被压住,整个姿势暧昧又安全。对方的鼻息落在自己的头顶上方,心动又缠绵。柏芷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带着旁人从未见过的艳色,张口就在朱见深的肩膀上轻轻咬了一下子,“明明是在说正事,怎么突然就......”在这件事情上,柏芷一向是害羞而又保守的,但这男人却越来越放纵...... 若不是她知道除了自己,他谁也不要,否则真的无法安心。 事实上,若不是对着柏芷,朱见深对谁都不会产生如此迫切的想要抱着她的念头。 “明明皇后娘娘也享受的很,却偏要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柏芷的牙齿咬在肩膀上,痛感虽然很轻,但朱见深却忍不住闷哼了一下子,“我可是会受伤的。” “你才不会呢!”柏芷伸手搂住朱见深的脖子,抬起头与他对视,“便宜都叫你占去了,现在还在这儿装可怜......”她埋怨的话还没有说完,双唇就已经被他的唇擒住,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 又在榻上腻歪了好一会儿,朱见深才起身为柏芷穿衣。 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她的腰肢却仍旧纤细轻盈。因为怀着孕的原因,胸前雪峰越发挺拔柔软,雪白莹然,叫人疯狂。 真是个天生生来克已的小妖精......朱见深忍住再次翻涌而上的欲望,耐心细致地帮柏芷穿上了主腰、夹衣和襦裙:方才她已经累着了,自己得克制着些。 等到帝后穿戴完毕,重新继续之前的对话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你打算怎么办?”柏芷还没有从方才的欢爱中完全缓过劲来,眼神慵懒涣散,右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朱见深衣领上精致的海青色云纹,一边轻轻问朱见深。 她这爱娇的可爱样子让朱见深爱得不行,在她脸颊和唇上亲了又亲,这才开口:“叫暗卫们好好看着慈宁宫的那两个宫女和邵氏,看看背后的人究竟要耍什么花招。趁着这次机会,将潜在宫里头的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完全给找出来......”那御花园的花匠他们也已经反复查过,除却那日被汪直突然撞破的密会之外,他似乎真的就只是司苑局派在御花园当差的一个小小花匠太监,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柏芷抬头看着朱见深,“我总是有些不安心。”现在邵氏的容貌已经恢复,恐怕很快就会有动作了。要朱见深以身作饵,她实在是太不放心了! “不要担心。”朱见深安慰着柏芷,“你呀,好好照顾肚子里头的小公主才是正事~咱们静观其变。”那些人虽未在明,但他们也非处于劣势。只要多加注意、部署得当,应当能够将对方一锅端起! 朱见深这边厢让柏芷静观其变,却没想到这一等就又等了月余。然无论是慈宁宫、还是御花园那边,皆都没有什么动静。 天气一旦冷下来,似乎很快就进入了冬天。大寒、小寒一过,冬至很快就来了。 今年的冬至似乎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朱见深仍旧在冬至三日前早早进入斋宫斋戒、准备冬至的祭天大典;太子和汪直仍旧每日去文华殿上课,而长公主却听了朱见深的叮嘱,在他不在柏芷身边的时候一直呆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头陪着她。 父皇说了,只要自己这几天乖乖呆在坤宁宫陪着母后,年后就带自己和直哥哥去宫外头玩耍~! 柏芷还在奇怪,自己这个活泼的女儿这几天怎么变得这么乖巧,一直呆在坤宁宫里头,却不知道长公主心里头的小算盘。 不过柏芷也没有多少心思思索这件事情,她的心里头对这回的冬至带了别样的期盼和激动:待到朱见深从天坛祭天归来,宫中便会举办盛大的冬至晚宴。 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朱见深悄悄告诉她,袁彬去年新娶的夫人今年亦会入宫赴宴,到时候,柏芷便能见到一个老朋友了...... 皇帝陛下虽没有明说,但柏芷看到他眼中的别样光芒和暗示,一下子福至心灵:自己能有几个老朋友?出阁之前不曾有过,入宫之后算得上是朋友的......那就是昔年偷偷出宫、隐姓埋名的永宁宫定妃了! 这是怎样的缘分?!袁彬竟然娶了定妃!!! 这下子,柏芷又是沉浸在即将见到定妃的喜悦之中,又是感叹缘分的妙不可言。 她原以为定妃千方百计出宫,定然会远远逃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那日一别,她和定妃再无相见的可能。却没想到,她非但没有远走天涯,甚至还嫁给了袁彬! 一向张扬明艳的定妃竟然和那沉默寡言的袁彬成了亲,这可真是......啧啧。 ☆、第一七〇章 因为太过期待冬至晚宴,柏芷心里头因为邵氏那边的毫无动静而起的焦躁一下子消失了。 冬至那日,待到暮色四合,百官携夫人入宫赴宴的时候,朱见深已从天坛祭祀归来,换下祭祀时所穿的通天冠服,换上了土红色缎绣十二章衮服,候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头看着芳汀等人为柏芷梳妆。 柏芷的如云青丝已被高高挽起,因是出席冬至晚宴的缘故,自怀孕以来一直都素面朝天的她今日在脸上敷上了一层淡淡的脂米分,越发显得杏眼明仁、雪肤花貌。 “娘娘这皮肤可真好~”便是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下,柏芷的皮肤也寻不到一丝的瑕疵。上完底妆,正在帮柏芷画眉的芳汀衷心赞道。 那是自然~坐在红木椅上候着柏芷的朱见深微微一笑:自己的皇后可称的上是冰肌雪骨,别说脸蛋了,通体的肌肤都柔滑娇嫩,让人爱不释手...... “娘娘,别动,奴婢帮您贴上这珠翠面花。”就在朱见深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柏芷的妆容已经差不多完成,只待贴上珠翠面花了。 站在芳汀身侧的春雨打开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小匣,里头静静躺着五事的珠翠面花。白色珍珠并青色翠叶的珠翠贴在柏芷清丽无双的脸上,非但不损其娇美容貌,更显高贵优雅、端庄大方。 贴上珠翠面花,戴上金丝穿宝石珍珠排环并罗描金云龙滴珍珠抹额,只要戴上那九龙四凤冠,梳妆便算完毕。 高耸的九龙四凤冠的冠顶有翠龙九条、金凤四只,冠身上部铺四十片点翠镶珍珠的如意云,下饰大珠花十二树并无数珠翠及垂珠滴。原是显示皇后地位昭然的发冠,在朱见深眼里却只见担忧。他看了一眼柏芷已经算不得小的肚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柏芷身边,用手掂了掂那九龙四凤冠的重量。 “会不会太重了?”一想到这么重的发冠等下要在柏芷的头上戴那么久,他心疼极了。 这可是皇后的礼服冠,便是再重,也得戴着。柏芷看着朱见深脸上越来越浓的忧色,反过来安慰他:“左右也不是很长的时间,等到百官参拜完毕、我带着那些夫人们去内间饮宴,便可换下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初初入宫就明白的道理,这几年来更是有了无比深刻的体会。 欲安思命,必避其凶;欲达高峰,必忍其痛。 她知道朱见深对自己的宠溺纵容和偏袒,但她也不是寄生于他才能存活的娇柔女子。要成为独当一面、与他并肩之人,怎会连这顶凤冠的重量都承受不了? 看着柏芷脸上下定决心的神情,朱见深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亲自为她带上了那顶沉甸甸但却象征着无上尊贵的九龙四凤冠。 他自然知道她的坚韧能力,但有他在,她完全可以放下心来、将一切都交给他。只不过这个小姑娘倔的很,也不安的很,若这是她想要的,他自然会顺从她的心意。左不过要栀子多照顾着她,等到百官参拜之后便立马让她换下这身冠服。 柏芷对着梳妆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芳汀和春雨的搀扶下站起身,主动牵住了朱见深的手:“陛下,咱们走吧。” 她的头上带着重重的凤冠,翟衣下头的小腹高高隆起,方才还在心里决定要顺着她意思的皇帝陛下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支撑着她往前走。 “你可真是......”柏芷斜睨朱见深一眼,却对他的殷勤很是受用,“快些走吧。” 反正还在坤宁宫里头,他想怎么样,就随便他吧...... 柏芷想是这么想的,但心里头的淡淡欢喜和安心却忍不住溢了出来:他对自己一直都那么妥帖、那么照顾。 冠金圆顶、垂明黄缎的皇帝舆车就候在坤宁宫外头,帝后两人上舆,往奉天殿而去。 帝后既至,宴始。由仪礼司奏请,帝后联袂而出。大乐立即奏响,待帝后升座之后,乐止。随后鞭炮鸣响,皇太子上殿;四品以上文武官由东西入,立殿中,五品以下则只能立于殿下。 看着小小的太子殿下站在百官的前头,坐在上座的朱见深与柏芷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这是太子殿下头一回出席这样子的宴会,他的一举一动皆颇为瞩目,百官们对他的关注甚至超过了高坐上首的帝后。 但是能让贤相李贤也交口称赞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叫这些人失望。 太子殿下年纪虽小,但一身气度已现。只见他身着太子冠服衮冕九章、头戴五采玉珠九旒、红组缨,身量虽小,但却有一种天成的威严,便是站在比他高上许多的大臣们前头,也断断不会让人看轻。 看着举止有度、不卑不亢的太子殿下,莫说群臣们内心俱都万分惊讶、赞叹不已,便是帝后两人,均觉自豪不已。 百官站定之后,由太子带头,齐齐向帝后行赞拜大礼。柏芷站在朱见深身侧、一同接受百官朝贺,这已经是第四个年头。她面带得体微笑、从容有度地同朱见深一起受了众人的礼。待到礼罢,她便带领内外命妇入了奉天殿的内厅举行小宴。临走之时,朱见深抓住她手,在她耳边轻轻嘱咐:“快些换下这身繁重的冠服,不要累着。” 柏芷回了朱见深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便在芳汀、栀子等人的簇拥下去了内厅。 能够有资格入宫饮宴的,俱都是有一定品级的内外命妇们。柏芷坐在内厅上首,细细打量着恭恭敬敬端坐的夫人们,在比较偏僻的位置发现了身着金绣大杂花霞帔,头戴珠翠妆饰并金坠子、风采依旧的齐妃。 那么多低头正襟危坐的夫人里头,就只有她悠闲有余地抬着头,朝着自己微笑。柏芷心里头泛起一阵暖意:齐妃仍旧是昔日的那个齐妃! 柏芷朝着芳汀看了一眼,芳汀心领神会地扶着她站了起来。 “本宫先去更衣,各位夫人不必如此拘束,且放开了饮宴吧。”外朝与内廷泾渭分明,后宫不得干政。柏芷为后这么多年,对于朝堂上头的事情的了解一向都是直接来源于皇帝陛下,与这些夫人们聊的一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杂事情,绝不会向她们透露皇帝陛下的想法、亦不会多做试探。且她现在怀着身子,也没有什么耐心再和这些夫人们客套。 柏芷说出这句话之后,这些个外命妇们均都松了一口气儿:皇后娘娘虽然一向平易近人,从不刻意刁难,但架不住圣宠长盛不衰,自身又气度万分。虽然知道她不会随便刁难别人,但总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敬畏。不过皇后娘娘现在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看来今日这宴会能够早早散了...... 其实在各位夫人们看来,参加这宫里头的宴会,还真是比不得在自己府里头逍遥。虽然皇后娘娘只是笑盈盈坐在上首,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就是叫人觉得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更别提说些家长里短、京中传闻了。 聚会虽是交流八卦的绝好时机,但在宫宴之时绝不成立。 不过就当各位夫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快要离开的皇后娘娘突然又开口了:“袁夫人,本宫觉着你极投眼缘,是个灵巧人儿,正巧今日本宫身边人手不够,不若你过来帮着本宫一同更衣?” 柏芷此言一出,大家心中俱是一跳:在座的袁夫人可是有好几位呢,皇后娘娘究竟点的是谁呢? 也有那些德高望重的一品夫人们大着胆子抬起头暗自打量,发现皇后娘娘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一直是坐在角落里头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 这位袁夫人是今年新封的三品命妇,大家只觉她美貌非常,但听说出身不怎么好,亦无人与她熟识。不过当看见她在皇后娘娘的注视下,仍旧不卑不亢地站起身、甚至是仪态万千地走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夫人们在惊讶之余,俱都忍不住在心里头赞了一声好。 这位袁夫人的做派,可不像是京中传闻的那般骄奢善妒、小家子气啊......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特特将袁夫人叫出去,究竟所为何事? 夫人们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皇后娘娘身边众星拱月、花团锦簇,得用的女官们可不在少数,怎么可能会缺少伺候她更衣的人? 因此当柏芷带着袁夫人离开之后,宴会厅内的夫人们也顾不得伺候着的宫人们了,一开始是窃窃私语,最后直接是一同议论了起来:“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大家都忍不住去看德高望重的李相夫人。 “娘娘不过是去更衣,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李夫人却一脸淡定,并没有想要参与这个话题的意思。 就算皇后娘娘离开了,她的耳目却未必离开。就算是心里头有再多的好奇,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看着李夫人安坐如山、面色淡定,那些个议论纷纷的夫人们脸上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哎,若是今日柏夫人来了,那该多好呀.....好歹也能询问一二...... 皇后娘娘此举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一七一章 芳汀、栀子等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柏芷走在前头,袁夫人微微落后柏芷,独自悠然地走在柏芷后侧。 两人走在一块儿,这样子的位置是头一回,柏芷和袁夫人均都感到了陌生和不适应。 齐妃未离宫前,柏芷尚未封后,仍为贤妃。齐妃虽未受到朱见深的宠幸,但以其张扬坦荡的性格,并不在意这些,也从不曾在柏芷跟前露出低人一等的姿态。不仅如此,她和柏芷走在一块儿,往往也都是她在气势上压了一头、逗弄柏芷为多。 但是现在,她却明显感受到了不一样。 昔年前因为要明哲保身的缘故,柏芷的气势还藏着掖着、不轻易露于人前,然而现在为后多年,她这通身的气势,已叫人不由心生敬意。 这几年里头,当初那个小白兔已经获得了极大的成长。又或者说,她毫不顾忌地显示出了自己的真正模样,真正有了母仪天下的风范。 看来这几年她过得比传闻中还要好上几分。 袁夫人微微侧头看着被侍女们簇拥着的柏芷,而对方有些探究有些怀念的目光也正好扫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撞上,皆微微一怔,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这四五年的分别而产生的陌生、探究和隔阂在这一笑里头烟消云散。 最初的时候,齐妃对于柏芷来说不过是一个稍微有些奇怪神秘的对手,后来慢慢变成了能够说得上话的一个盟友。当时她们与获得了钱太后支持、风头最盛的定妃在这宫中呈三足鼎立之势,虽然两人从未当面说清楚,但对彼此的盟友身份心知肚明。可是再后来,柏芷知道了齐妃志不在后宫之后,两人之间没有了利益冲突,在比较暧昧的情况下,竟真的慢慢成了朋友。 这是柏芷至今想来仍旧觉得神奇的一件事情。 毕竟齐妃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她们两人心中也各有秘密。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与齐妃稍稍说得上话一些罢了,但当她真正离宫的那一日,她却真的感到了不舍。 不过现在最让人觉得神奇的是,她在离宫之后竟然也未出京城,更是嫁给了袁彬! 一想到这件事情,柏芷心中好奇四起,若不是被这么多宫女们环绕着,差点就要忍不住在路上直接问齐妃、不、袁夫人了! 聪慧如袁夫人,又怎么没有看到柏芷眼睛里头明晃晃的好奇和八卦?今日既然随着袁彬入宫赴宴,她一早料到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只不过没有生过孩子的她不知道七个月的肚子竟然那么大,且柏芷这一身的皇后冠服繁复累赘,她看着都替她觉得累。 皇后这位子,果然不是轻易能够坐得的。 因着今日晚宴上那些个外命妇们又是好奇又是不怀好意的注视和窃窃私语而觉得不快的袁夫人心里头突然舒坦释然了。 不管处在什么样的位子上,都少不了难处。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故人重见,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宫里头,风景似是依旧,但两人这几年来各有经历,莫说处境、便是心境也与昔年大不相同。更何况此时所处之地到底不是那慈庆宫等深宫内院,也不方便说话,因此两人除却眼神交流,一时无话,只静静走到了柏芷专门更衣的偏殿房间。 因为知道柏芷会来,殿内一切都准备妥当,一走进去,便觉得暖洋洋的。柏芷还没来得及和袁夫人说上一句话,芳汀栀子等人就围住了她,训练有素地为她除去头上的九龙四凤冠。 头上沉甸甸的感觉终于消失,柏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娘娘,先去更衣吧。”栀子记得皇帝陛下的嘱咐,先要让自家娘娘换下这身累赘的皇后礼服。 柏芷看一眼悠然地跟在她们后头的袁夫人,面露歉意,但对方却从容有余地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甚至自发地坐到了椅子上。 看着这位夫人没有礼数的样子,跟在芳汀等人身后的春雨、冬霁等小宫女们面上不显,但在心里头简直目瞪口呆:这位夫人是怎么回事儿! 而搀着柏芷的芳汀看着袁夫人的目光只是微微怔忪,便若无其事地和栀子一同将柏芷搀到了 若说当初芳汀不知晓真正的齐妃究竟去了何处,但这么多年来,永宁宫的齐妃深居简出、这几年里头只出现过寥寥数次,凡是对齐妃的张扬泼辣性子清楚的人,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更何况是聪慧无比的芳汀。 早在方才柏芷点名袁夫人跟着过来,她就认出了这应该就是真正的齐妃娘娘!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莫名其妙地成了袁指挥使的夫人,且自己娘娘这样子,分明对她的境遇一清二楚,但这五年来的历练早就让她做到了处变不惊。她将心中的疑问尽数压下,仍旧妥帖地伺候着柏芷换上了真红大袖衣和红罗长裙,戴上较为轻便的龙凤珠翠冠。 此乃皇后的燕居常服,为显其尊荣地位,仍旧华丽繁复,但比起之前的妆扮,已是轻便的很了。 “娘娘,您还好么?”更衣梳妆完毕,芳汀见柏芷微皱着眉,右手撑在腰间,也早就把在外间的袁夫人忘到了九霄云外,担忧相问。 “无碍。”柏芷摇了摇头。方才肚子里头的小宝贝儿轻轻踢了她一下呢。 “咱们出去吧。”就算是找了个借口将袁夫人叫了过来,但借口之为借口,虽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并非真话,但面上仍旧要圆得过去。她和袁夫人叙完旧,仍旧得快些回到宴会厅里头去。 此时的柏芷丝毫不知道朱见深那边发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等到她走到外间的时候,就看见袁夫人手里头捧着一个小巧的银质雕花暖手炉,托腮看着厅内的灯花出神。 “袁夫人在看些什么?”柏芷在芳汀等人的搀扶下慢悠悠地走到与之相邻的椅子旁边、慢慢坐下。芳汀接过了春雨递过来的小巧暖手炉,呈给了柏芷。 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臣妇初初入宫,觉得新奇的很,便随意看看。”她这话说的俏皮,也就只有柏芷、芳汀等老相识在心里头莞尔一笑,春雨冬霁等小宫女们全都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个袁夫人,怎么敢这么跟娘娘说话?!既知自己的身份,为何敢与娘娘平起平坐?且刚才还吩咐大家为她准备暖手炉...... 要不是有个机灵的小宫女儿拿了个备用的暖手炉过来,怕是这位夫人就要用为娘娘准备的暖手炉了...... 虽然在心里头这么埋汰着,可春雨等人觉着这位袁夫人虽然看上去悠然的很,但身上似有股天成的贵气,说的话不容置疑,叫人不敢不听她的话。且看着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太不一般了...... 这位袁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家心里头正揣测着,柏芷发话了:“你们都去外头守着,本宫有话同袁夫人说。” 宫女们心里头的揣测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这位袁夫人,果然不一般! “你们也去殿门口候着吧。”其余小宫女们退出之后,柏芷吩咐芳汀和栀子。 “是.......”栀子不疑有他,但芳汀的语气间还是有几分犹豫的。不过柏芷的眼神和语气不容拒绝,她只能和栀子一同走到靠近殿门口的地方站着。 “哟,咱们皇后娘娘,果然是气势非凡、说一不二啊~”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柏芷。 柏芷微微一笑,眸子闪亮:“你怎么嫁给袁彬了?”若说心中有万般疑惑,可也以此为最。 “他哭着喊着求我嫁给他呗。”袁夫人轻描淡写,但眼睛里头是藏不住的得意。 柏芷突然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眼前的袁夫人虽仍如同以前张扬妩媚、但脸上却多了幸福暖融的笑意,看来袁彬待她很好呢。 “那你就嫁给他啦?”柏芷促狭地看着袁夫人,“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她当然知道她是在说俏皮话,忍不住起了坏心,想要逗弄逗弄她。 “对呀!”袁夫人点点头,“你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多可怜呀,那我就只能大发善心答应他啦!” “噗!”柏芷忍不住笑出声,“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在你这儿倒成了一个可怜人了......看来咱们袁大人对你可真是太好啦~” “彼此彼此。”袁夫人打量着柏芷微微丰腴的身段和如同凝脂一般的脸蛋,“我瞧着咱们皇帝陛下对你那可是一如既往的宠爱呢~” “他待我自是极好的。”柏芷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这份自然倒是又让袁夫人侧目: “你和以前不一样啦。”看来皇帝陛下是真的走进了她的心里头。 “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柏芷俏皮地冲着袁夫人眨眨眼睛,“倒是你,可得抓紧了~不要让袁大人着急呀~” ☆、第一七二章 袁夫人突然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脸上笑意愈发甜蜜幸福。 这明显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柏芷的眼睛,她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就连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响了:“你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孕!?”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她脸上的神情分明已经肯定了这件事情。 就隔着一扇雕花木门,守在殿门外的栀子能够清清楚楚听见殿里头的欢声笑语。就连不会武功的芳汀,也听见了柏芷惊喜的笑声。 “见到袁夫人,娘娘的心情变得很好呢~”芳汀轻轻对栀子道。 栀子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在她入宫之前,她并不是很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情究竟有什么用处。但是到了坤宁宫当值之后,似乎开始慢慢了解这里头的学问了。人情冷暖、亲疏有别,凡事皆有两面,就算是在冰冰冷的皇宫里头也可能存在温暖、美好的感情。 而此时殿里头的气氛变得越发温暖和谐。 袁夫人脸上乍现的光辉神采和温柔疼惜的目光,很明显地说明了她的身体里头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生命。 左右柏芷也不是什么外人,更何况袁夫人本就没有打算瞒她:“是呀。””她的月事已经推迟了一月有余,前几日已经让栗绛偷偷请了大夫诊脉,确认孕信无疑。 又是一个小生命呢~ 柏芷的心底变得更加柔软,伸手轻轻握住了袁夫人的手:“袁大人知道了这件事,肯定很高兴。” 谁知袁夫人突然露出了苦笑:“我还没有告诉他呢。”知道自己怀孕之后,自己也是兴奋地不得了,想要快些告诉那木头人!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叫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就不准自己入宫了,所以才仍旧瞒着他。 “啊?”柏芷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又意识到袁夫人这么做的原因。 这爱妻的男人啊,想法应该都差不多。若是叫袁彬知道袁夫人怀了身孕,肯定就不让她入宫赴宴了吧。 “呀......真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呢!宁肯瞒着袁大人,也要入宫来见我~”柏芷笑吟吟地看着袁夫人。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袁夫人无奈地看着柏芷,“我是在家里头闲的慌,所以才想要进宫耍耍的。”当然也可以顺便见见她咯~ “额......”柏芷无语地看着袁夫人,“袁大人是有多无趣啊......”都让自己的夫人无聊到这种地步了!这皇宫里头,有什么好玩的啊...... “他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这阵子实在太忙了。”袁夫人摇了摇头。这木头近一个月来总是深夜归家,且面色沉重,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差事。但是问起他来,他又什么都不肯说。 “哟!还知道护着自家相公了~”柏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袁夫人的胳膊肘,“看来你也很喜欢袁大人啊!” 袁夫人耸了耸肩:“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那木头了?”她和袁彬之间,本来就是她先上的心。不过感情这回事情嘛,又不是谁先起意谁就先输了~ 袁夫人这坦坦荡荡、无所谓的样子,让本来想要好好逗弄打趣她的柏芷觉得很无力:“什么嘛,你怎么总是这么淡定~真讨厌!” 从对手、盟友、再到现在,她们才成为了可以说说体己话、可以互相埋汰、仿若闺中密友一般的好朋友。 “怪我咯?”袁夫人无辜地看着柏芷,“我一向如此。” “哼!”柏芷在朱见深面前的傲娇样子显露了出来,她挥了挥手,“算啦,反正你这么厚脸皮,我再怎么打趣你,你都是没有反应哒!” 什么叫厚脸皮......袁夫人无语地看着方才还尊贵端庄、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突然像小孩子一般生闷气,一下子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难道在皇帝陛下面前,这家伙也是这个样子?这前后反差未免也太大了吧......皇帝陛下不会觉得她奇怪么? 不过投契男女,向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皇帝陛下甚至还觉得柏芷这个样子很可爱呢~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袁夫人还惊讶于柏芷的突然改变,柏芷突然又露出笑颜看着她。 “什么东西?”袁夫人好奇地看着柏芷。 她觉得柏芷脸上的微笑有些奥妙,似有深意。 “芳汀、栀子!”柏芷微微放高音量,守在殿门口的芳汀、栀子便又入得殿内: “娘娘有何吩咐?” “你们过来。”柏芷冲着她们招了招手,“芳汀,把我之前让你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匣子呢?快拿给袁夫人。” “是。”芳汀一点头,把一个两寸左右的扁窄紫檀木小匣子递给了袁夫人。 “这是?”袁夫人顺手将自己手中的银质雕花小暖炉交给了侍立在她左前方的栀子,接过芳汀手中的小匣子。 “打开看看。”柏芷言笑晏晏。 袁夫人的纤纤素手解开那匣子上头的暗金小扣,一支白玉芙蓉花簪静静躺在匣子里头。黑色的锦缎衬着玉色通透、毫无瑕疵的白玉花簪,有种沉静温婉的美丽。 这白玉簪子虽然玉质上佳、雕工精巧,一看便是上品;然袁夫人的眼界也并不低,见过的好东西亦是多得很,不明白柏芷此举究竟所谓何意:“这是送给我的?”若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簪子,大可不必特特拿出来啊。 “正是如此。”柏芷点了点头,拿起那支花簪簪在了袁夫人的随云髻上,“真好看呢~” “怎么突然送支簪子给我?”袁夫人轻抚自己发髻上头的芙蓉花簪,有些不解。 “应该是要给你的。”柏芷眼神闪烁、语焉不详,“你就收着吧。”让袁夫人心中疑惑更甚。 本就是要给自己的? 难不成......是和那木头有什么牵扯? 袁彬迎娶袁夫人之前,早将他与柏芷的因缘际会全都告诉了她。包括他曾有意向柏大人提亲、柏夫人、柏杞皆知此事,唯独柏芷一人被蒙在鼓里这些小小细节。 这只簪子.......袁夫人看着柏芷重又变得坦荡的神情,心里头约莫有了个底:是了,她又不是什么傻子......纵使一开始被蒙在鼓里,也有可能会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想通。 思及此,袁夫人重新郑重地轻抚自己发髻上头的白玉芙蓉花簪,认真地看着柏芷的眼睛:“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啦。” 但站在柏芷右前方的芳汀听着柏芷和袁夫人似是打哑谜的对话,却是脸色微变:难不成,娘娘知道这支花簪是当初袁彬借了柏杞的名头,充作生辰礼物送给她的东西? 事实正是如此。 当初皇帝陛下对这支簪子的莫名反感以及他时不时提到袁彬之时的分外埋汰的表现,即使柏芷一开始想不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头福至心灵。更何况,她可忘不了当初皇帝陛下告诉自己袁彬娶亲之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一向冷冰冰、生人莫近的袁彬会陪着他们去逛灯会,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吊诡的事情啊。只不过当时并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所以才没能马上发现袁彬的莫名情愫。 虽然不知道袁彬为何会对自己产生好感,但柏芷心里头却是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歉疚。不过现在好了,将这支簪子给了袁夫人,大家便都能够毫无芥蒂、踏踏实实地继续往前走了。 但柏芷心里头松了一口气,芳汀心中却是滋味莫名:当初的上元灯节上,娘娘偶然遇见了陛下,于是他们一行人的命运都跟着改变了。当初一同看灯会的五人,娘娘与陛下情深意笃,就连当初十分爱慕娘娘的袁彬也已经娶了夫人,且看袁夫人的神情,他们过得应该也很不错。而柏杞......也已经娶妻了...... 柏夫人曾经领着与柏杞新婚燕尔的柏少夫人入宫拜见柏芷,芳汀当时也曾暗暗打量过那位少夫人。新婚燕尔的少夫人脸上带着甜蜜,虽然初次入宫稍显拘谨,但举止落落大方,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闺秀。更何况,她眉间的那三分英气,带着京中闺秀少有的爽利与坦荡,一看便叫人心生好感。就算是心里头仍旧记挂着柏杞的芳汀,也对她生不起厌来。 多年以来的妄念在现实面前被击得米分碎,如今柏芷将这旧物拿出来送予袁夫人,更是叫芳汀心中生出了一种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沮丧感觉。 是时候该醒了...... 芳汀心中剧烈的心理活动无人注意,袁夫人再次固定了那支芙蓉花簪,便朝着栀子伸手,示意她将暖手炉递给她。 “宴会厅里头人虽多,但还是有些冷意。皇后娘娘就大发善心,将这暖手炉赏给臣妇吧~”她们在这儿说了好一会儿话,是时候该回去了。 柏芷微笑点头,但将暖手炉递给袁夫人的栀子却是脸色一僵:方才那炉子一直被她握在手里头,她还没有感觉到;现在将这炉子递出,里头的暖气微微飘到她鼻尖,她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第一七三章 因着柏芷怀孕以来的嗅觉越发敏锐,更是闻不得什么有刺激性的味道,所以坤宁宫里头的暖手炉不似别宫里头熏着各色花香,只是放了些叫人舒缓心情、心旷神怡的淡淡青木香。说是青木香,但对于一般人来说,是闻不到味道的,也就只有嗅觉分外敏锐的柏芷和栀子这样子的习武之人能够嗅到些微的味道。 袁夫人手里头这个暖手炉一开始到栀子手里头的时候,她也以为是坤宁宫里头常用的暖手炉,并没有在意;但方才将炉子递还给袁夫人的时候,她分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味虽极淡,但却难掩其恶毒本质。 这个暖手炉,被人动过手脚! 这个念头一出,栀子便条件反射地带着手里头的暖手炉,飞快地退到了殿门口:“娘娘,这暖手炉有问题!” 袁夫人本来还因栀子飞快的退后动作而惊讶,但等到她听到栀子说的话的时候,她心里头慢慢涌上了一股不祥的感觉:“有......问题?”她的手颤抖着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声音里头带了害怕和恐惧,甚至用了求助的眼神看着柏芷。 她是从小受着各种攻心和诡谲手段的教导长大的,自然之道栀子所说的“有问题”是什么意思。备受荣宠的皇后再有身孕,无论所怀的究竟男女,这下子钱太后再也无法以“子嗣单薄”为由为皇帝纳妃。更何况柏芷的肚子都已经那么大了,若时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一尸两命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如此,对于那些个将她视为眼中钉的人,可真真算是去了心头大患! 可偏偏这个有问题的暖手炉到了自己手里边......现在自己也有了身孕,这孩子才那么小,甚至袁彬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若是出了问题......那该如何是好? 柏芷见到袁夫人这个惊恐的样子,又是抱歉又是心疼。但好歹这些年来的磨练让她很快镇定了下来:“栀子,你先让底下的人收着这暖炉,快些过来为袁夫人把脉!”那在暖手炉上动手脚的人应当是冲着自己来的,袁夫人受到了无辜牵累,于情于理,她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栀子应了,将候在殿下的宫女们一并叫了进来,把暖手炉交给秋晴让她收好,净过手后、立马为袁夫人把脉;而芳汀则是极快地唤人去请了太医,并且让侍卫们守住偏殿的门,不准放任何宫人出去。 坤宁宫带来的人虽然可信,但保不准有居心叵测之人偷偷趁着这个机会混了进来,再作手脚。 但早在柏芷更衣之时,那将暖手炉呈上的小宫女儿便已经离开了偏殿,往深宫缓缓而行。他对自己所作手脚极为自信,若非极为精通药理之人,绝不会看出里头的问题。更何况,这毒清浅的很,也并不是想要夺人性命,只不过是损人基础,留待日后奉上致命一击罢了。 若不是有栀子在,恐怕今日这事儿会悄无声息地过去。 那宫女嘴角勾着会心的暗笑,悠然走过重华宫的时候,重华宫的大宫女春丛正拎着冬至晚宴的赐食往重华宫里头走,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在重华宫前的夹道遇上。 若是平时,那宫女定然会躲着春丛走,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她嘴角噙着的得逞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被春丛看了个正着。 “你......”手里头的食盒沉甸甸,但春丛仍旧发现了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的小宫女的特别。她的身量高挑,面容清秀,本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宫女一名,但她嘴角的笑容却让人无端觉得诡异,甚至...心里发憷。更何况,她总觉得这宫女眼熟的很,应当在哪儿见过她;可真的仔细回想,却又想不起来。 “姑娘先行。”等到春丛和这宫女所余距离不过三尺的时候,她突然欠了欠身,示意春丛先行。 春丛一下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头浮现出一张清秀的脸庞、某日午后那个难以忘怀的拥抱,以及那一声“为何不相信有人愿意为姐姐赴汤蹈火?” 没错!那人方才虽作宫女打扮,可他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分明就是当初在永宁宫当差的花匠小宋子! 当初定妃娘娘被皇帝陛下贬为吴才人之后,原先在永宁宫当差的宫人四散,被重新分到其他地方当差。但她四处探听,就是不知晓小宋子的下落! 陪着吴才人在冷宫中度过的那些时间,她反复思量,总是觉得哪里出了错儿。不说别的,当初吴才人误将万贞儿推入盈水湖中,遭到皇帝陛下的贬斥,永宁宫也因此被搜查归置,将不合才人身份的一应器具衣饰全都收走,可当初小宋子偷偷弄来的那包药米分,却像是从不曾存在过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其实春丛当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当时吴才人心情差得很,每日都在冷宫里头打骂下人,她应付安哄她都来不及,自没有机会说出心中的疑惑。今日再见小宋子,这件早就被她搁置在心底深处的事情和旧日的疑惑全都一股脑儿汹涌而出:小宋子为何要作宫女打扮?他不简单! 不知是冬日里头寒风凛冽,还是心头一阵冰凉颤抖,春丛拎着食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等到她回到重华宫偏殿的时候,脸色灰败难看,好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冲击一般。 “春丛姐姐,您没事吧?”除却春丛之外,在重华宫里头伺候着的唯二两个小宫女见到春丛回来,其中一人忙不迭上前接过了她手里头的食盒。 “没事。”沉浸在回忆里头的春丛定下心神,摇了摇头,“娘娘呢?” “娘娘在抄经呢。”圆脸蛋的小葵拿出食盒里头的赐食,手脚麻利地将四色菜肴放到了托盘里头,准备呈给吴才人,“姐姐去领赐食之后,才人就有些心慌意乱的,所以就又开始抄经了。”这几年里头,春丛不仅仅是吴才人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同时也是她的依靠。若是春丛有事离开,她总是会心神不定。 “娘娘说等姐姐回来之后,就立刻去偏殿里头伺候着。”不比小葵的麻利和能说会道,另一个宫女儿昔如的性子冷淡,只会在必要的时候说上一两句话。 “我知道了。”春丛点了点头,端着小葵整理好的四色菜肴,去了吴才人的偏殿。 “姐姐请。”跟在她后头的小葵殷勤地帮着春丛打开了吴才人所居偏殿的门。 “有劳。”春丛冲着小葵一点头,又看一眼沉默地跟走在最后头的昔如,“今儿天可真冷,你们也早些下去用膳吧,若是娘娘再有吩咐,我自然会叫你们的。” “多谢姐姐啦。”小葵一脸感激地看着春丛,但昔如只是冷淡地冲着春丛一点头,然后也不等小葵,兀自转头离开了。 “哎呀,你等等我呀。”小葵冲着春丛笑笑,然后追着昔如也离开了。 重华宫里头不论主子、下人,都是被这皇宫抛弃的人啊......春丛最后看了一眼昔如与小葵离开的背影,端着手里头的赐食进了偏殿。 “娘娘,冬至的赐食来了。”春丛将装着赐食的托盘放到梨花木小方桌上,冲着坐在书桌前的吴才人道。 “你回来了。”吴才人抄完了一句完整的佛经,然后走到了小方桌前,“可有被人刁难?”她指的是春丛去领赐食的时候。 “没有。”春丛摇了摇头,“那发放赐食的公公和蔼的很。”只要有眼色地等其他宫里头的人领完了赐食再去,别人自然也不会特意刁难。 “你只知道米分饰太平。”吴才人定定地看了春丛一眼,“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本事,让重华宫的人在外头也跟着被人瞧不起。”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春丛为吴才人盛了一碗汤,“娘娘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吴才人接过春丛递过的小碗,喝了一口之后便放下了:“想必今日奉天殿内必然热闹的很。”而她一个被皇帝厌弃的才人,是没有那个资格去饮宴的。 春丛早就习惯了吴才人这样子略带怀念和抱怨的话语,只默默垂首站在她身边,并没有接话。 吴才人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吃了,便放下了筷子:“我已经吃饱了,你将这些个菜拿下去给底下人吃吧。跟着我这个无能的主子不受人待见,总得吃饱肚子才是。”这样子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可她却没有胆子狠下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管怎么样,也得活着才成啊。 “娘娘,多用一些吧。”春丛看着几乎未被碰过的赐食和吴才人越发消瘦的脸庞和身形,终于忍不住劝她多吃些。半新不旧的家常茄色襦裙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好像包裹着的只是一具毫无声息的白骨,而不是宫中的如花美眷。 “已经饱了。”吴才人并不听劝,又坐到书桌前抄起了佛经。 娘娘这样子不成......春丛看着形如枯木的吴才人,本想埋在自己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娘娘,奴婢今日见到了小宋子!” ☆、第一七四章 春丛突然变得大声的话在空荡荡的偏殿里头回荡,吴才人被吓了一大跳,但旋即就因她话中的内容而心头一颤:“谁......?” 看着吴才人一下受惊的脸庞,春丛开始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了。之前因为吴才人的出格举动,皇帝陛下的铁血措施给她带来了难以磨灭的恐惧和阴影。能将当初略带心机、野心勃勃的定妃磨成深居简出、胆小如鼠、只敢在私底下偷偷说点丧气话的吴才人,不可谓不厉害,就是春丛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心惊。 但既然这话都已经说了一半,就好比已经泼出去的水,断断是无法收回的。春丛觉得自己现在就在一条在海上漂泊的小船上头,不知前头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即使如此也无法挽回皇帝陛下那颗从未放在自己娘娘身上的心,但也好过做个糊涂人在这宫里头浑浑噩噩地离开或死去。 “小宋子。”春丛把心一横,索性走到了吴才人的书桌跟前,“曾经在永宁宫小花房里头当差的那个小宋子......奴婢方才在重华宫外的夹道上头见到他了。” “见到便见到了。”吴才人握着毛笔的手一颤,一团墨汁便在宣纸上头晕开,抄了半晚上的佛经就这么毁了。但她却恍若未觉,继续抄了下去,“不过是巧合罢了。”回忆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见愉快的事情。 但春丛却是下了决心:“他可是扮作了一个小宫女儿呢,也不知道又在筹谋着些什么。娘娘,当初他给奴婢的那包药米分......” “别说了。”吴才人厉声打断了春丛的话,这种威严已经许久不曾在她身上出现过,“你太吵了。” “可是娘娘!您真的不好奇么!”春丛的双手撑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吴才人,“当初小宋子说那药米分只对孕妇产生药性,但是能让您精神恍惚、错手将万姑姑推下盈水湖,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吴才人看着突然一脸狂热的春丛,眉头死死皱起:“如今万贞儿都已经死了,再追究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处。”更何况,她会遭到皇帝陛下的厌弃,可不是因为这一件事。 “可若是将小宋子的古怪告诉陛下,咱们也许就不用继续呆在重华宫里头了!”春丛的语气里头呆了期盼和希望。 然吴才人的脸色却是一沉:“是啊,你也受不了这个冷冰冰的重华宫了吧。”说到底,春丛这么急切地想要找出小宋子的古怪,还不是为了她自己。 “娘娘......”春丛一愣,“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吴才人搁下了手中的毛笔,“都不要将我掺和进来。若是想要戴罪立功离开重华宫,你大可自己去跟陛下说。”她只求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什么事情都不想掺和。不管好坏。 “娘娘!”春丛还试图全说吴才人,“奴婢本来就觉得小宋子有古怪,今日他竟然还扮作了宫女儿,肯定是在暗中筹谋什么阴谋。若是将此告知皇帝陛下,说不准就能够戳破他的诡计,咱们也好戴罪立功啊!”这明明是两全的好事,为什么娘娘不肯听自己的话呢? “说什么?”吴才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春丛,“当初我想要除去皇后肚子里头的孩子,所以授意你去寻那堕胎的良方么?” “这......”春丛略一犹豫,然后又咬了咬下唇,“这段可以不说啊......” “我倒是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还如此天真。”吴才人的语气里面带了尖酸刻薄,让春丛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和谁说话。 是啊......就算是吴才人这几年深居简出、在宫中毫无存在感,可她毕竟是当初一句话就能将自己逼入困境、甚至轻信一个花匠太监的永宁宫定妃。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吴才人没有耐心再跟春丛说下去,“若是将此事告诉陛下,那’咱们’过去做的那些个事情,可全都要被知道了。”不知有意无意,她在“咱们”上头加重了语气。 “当然啦......”吴才人无所谓地看了春丛一眼,“不管怎么说,想要除去皇后肚子里头孩子的人是我,你若是将这全都推到我身上,说不定就能够离开这儿,甚至平步青云。只不过......” 她的嘴角勾起了恶意的微笑:“我可不觉得咱们陛下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既然你的手也已经脏了,他是绝不会当作没有这回事儿的。你说呢,嗯?” 吴才人这番话给春丛带来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不管再怎么落魄,吴才人终归是主子。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竟然以为能够说动她。 但是不管如何,春丛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在奉天殿小宴会厅里头的那些个外命妇们终归没有等到“暂去更衣”的皇后娘娘。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宴会已过半的时候,守在小宴会厅里头的冬霁终于忍不住去禀告了皇帝陛下。偏偏皇帝陛下此时也正处于僵局,听到冬霁的禀告之后,他面色一沉,干脆直接一挥手:“既然这舞姬得罪了宋少将军,那朕就将她赐予你为婢,让她好好赎罪。”然后便站起身来:“各位爱卿慢饮,朕有事先行一步。”竟是将文武百官都留在了奉天殿里头,自己先行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原先还在看热闹的百官们看着皇帝陛下匆忙离开,都不再用看好戏的态度看着面色不虞的宋少将军和面色惨白的邵氏,转而低声议论了起来。 “头儿,今天可真是古怪啊~”洛索碰了碰与他同坐一桌的袁彬的胳膊,“陛下这么着急离开,究竟是有什么紧要事呢?” 但后者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席上,完全没有理他。 “头儿?”洛索无语地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的袁彬,“你倒是说句话啊!”今天怎么连头儿都不正常了。 “方才出来向陛下禀事的可是坤宁宫的女官。”郑桻一仰脖子,猛地灌了一杯酒,“你说是什么紧要事?” “啊!”洛索后知后觉,然后又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郑桻,“桻少,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郑桻一愣:一直留心着那个人,竟然连她身边的那些个面孔都记住了...... 洛索并未发现郑桻转瞬即逝的异样表情,而是转头看着柏杞所在的位子:“不知道皇后娘娘那儿出什么事情了呢......”柏杞那小子在和同座的商祏低头说话,并没有看见自己。想来他是在和商祏议论皇帝陛下的突然离开,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吧...... “皇后娘娘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洛索转过头,语气里头带了担忧。 “慎言。”一直静静不出声的袁彬终于开口了。他们周围坐的可都是些武将,耳朵好使的很。这时候在这里议论这个,并不是明智之举。 被袁彬训斥,洛索乖乖不说话了。但他并不是能够闲下来的人,看一眼另一桌上面色铁青的宋少将军和茫然不知所措退到宴会厅角落里头的那个舞姬,洛索又八卦起了其他的事情:“哎呀宋少将军的脸色好难看呀~” 洛索的思维跳跃实在太大,就算是袁彬和郑桻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放到那倒霉的宋少将军身上。 “宋家治家严瑾,听闻宋夫人已经开始考虑宋少将军的婚事,这舞姬猛不丁去那宋家,定然讨不到什么好。”郑桻喝多了几杯,连日来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也开始说些有的没的了。 “桻少你好厉害!”洛索听到这情报,又是星星眼地看着郑桻,“真的知道好多事情啊~”连宋少将军的婚事都知道,东厂也真是不得了...... “呵呵。”郑桻看着洛索的蠢样,不由冷笑一声,“你在宫里头拦下尚服局司衣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蠢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洛索故意装出来的这个蠢样子,他就觉得心烦。不过,也许是羡慕吧...... 洛索这下子终于闭嘴不说话了:东厂的情报网,真的太可怕了qaq! 就在袁彬这一桌气氛稍冷、无人说话的时候,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汪德突然又出现在了宴会厅门口:“袁彬袁大人,陛下召见!” ☆、第一七五章 原先还有些吵闹的宴会厅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袁彬面无表情的身上:陛下方才匆匆而去,怎么这会子又要召见袁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此时京中太平、四方归宁,就算是再怎么紧要的事情,也不至于能达到让陛下仓促离开冬至晚宴、又急召袁彬的程度啊......? 此乃普通臣子内心的想法,皇帝陛下真正的肱骨之臣、如李贤、柏杞、李澹、商祏、袁彬、郑桻等人,心中所想便没有这么浅显了。这几个月来京城里头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无波,似有一批人聚于外郭,人强马壮、亦有兵器,大有来势汹汹、欲行不轨之事之态。虽然在东厂的严密监视下,那帮人暂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可若是真等他们行动起来,要平定事端、少不得得费上一番功夫。 只不过袁彬并郑桻又知道先前皇帝陛下突然离去、怕是与皇后娘娘有关,比之前者又从容一些。但听到汪德的大声通报,袁彬一直崩着的一张脸终于出现了裂缝。 陪着先帝经历过瓦剌之乱,昔年的他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左不过一条命罢了,若是老天爷想要收去,拿去自是;但是今年,又有了不同。 如今他袁彬也是有了弱点的人。而那唯一的软肋,偏偏今日也入了宫。 看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露出焦急的神色,袁彬一颗心蹦蹦直跳、惴惴不安,甚至在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他那桌的酒席桌子给掀翻,好在洛索并郑桻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酒席桌子,这才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有劳公公带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袁彬的嗓音涩涩的,像是被刀锋刮过一般苍冷。 “袁大人请!”汪德冲着袁彬微一点头,便引着他离开了奉天殿正殿。 “今儿锦衣卫这‘鬼见愁’是怎么啦,怎么连路都走不稳了?”相比暗自交换眼神的文臣们,武将总是显得更加耿直和...八卦嘴欠一些。 “怕是最近夫人又乱买了一些什么东西吧~”坐在宋少将军身边的一个方脸武将笑嘻嘻,“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年轻貌美的夫人好是好,可就是难养啊!听说那夫人还是个善妒的......” “那不是和柏珍他夫人一样!哎呀呀,说起来今天柏珍那老头怎么没来?” “慎言!”两个武将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铁青着一张脸的宋少将军终于忍不住喝到。 莫说那柏大人乃是皇后之父,就算是普通的同僚之间,也不该说如此刻薄的话。更何况,他们还把矛头指向了夫人们,颇不尊重。 宋少将军在这桌酒席上头算是最年轻的,然在生死悬于一线、无比艰苦的边疆历练多年的气势远非在京中耽于舒适、安于现状的武将们可比拟,早在气势上头远远压了一头。那两个嘴碎的武将被他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给煞到,不论年纪官阶如何,竟真的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美人虽然多娇,然在权势地位跟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情况到底极少,亦不可能发生在初见的情况下。因此盛装华服的邵氏站在角落里,竟恍如透明人一般,谁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虽说心底对皇帝陛下将自己赐予宋少将军为婢的命令极为排斥,但君无戏言,邵氏心里头正在慢慢消化接受这个事实。她一直都在注意着宋少将军这桌的动静,听到宋少将军呵斥制止了那两个嘴碎的武将的无聊交谈,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脸色却是彻底缓和了下来。 宴会厅里头个人心思复杂、大家心中多有揣测的时候,袁彬已经跟着汪德到了前头柏芷更衣的偏殿里头。 还没有走进正殿,袁彬便已经感到了不寻常。身穿甲胄、面色肃然的金吾卫将殿外小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宫人们脸色亦是肃然,虽然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大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更能说明问题。袁彬沉着的脸又黑了几分,看得汪德心中直叫苦:老天爷保佑,袁夫人可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啊! 两人走到殿外廊下,袁彬停下了脚步。岂料汪德道:“袁大人,陛下让您直接进去。” 袁彬心中不安感觉更甚,虽强自稳住心神点了点头,往那殿里头去,但双手已紧握成拳,更是在微微颤抖。 谁知殿内氛围融融,坐在外殿里头的皇帝陛下见到他入得殿内,竟是笑着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往内殿里去。 袁彬一怔,还不知该不该就这么走进去的时候,有一盛装丽人往里头走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皇后。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见柏芷,他心中已无当年的念想,但还是忍不住马山回头去看皇帝陛下的神情。 须知他心中虽然已经放下此事,但这位心里头可还别扭着呢。 果不其然,看到自家皇后和袁彬正巧打了个照面,皇帝陛下方才还微笑着的脸已经稍稍板了起来。 袁彬这动作如此明显,柏芷自然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皇帝陛下微变的脸色。心中揣测完全确定,但同时又觉得好笑:一国之君,这气量也就这么点儿~ “袁大人,袁夫人在里头等着你呢。”柏芷唤回袁彬的注意力,抿嘴一笑,“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虽心中已无思恋,但佳人仍旧是当初的佳人。她轻轻抿嘴一笑,恍若梨花四开,让袁彬想起某年春天、山寺外头和融的阳光和漫树的梨花,本来动荡不安的心神奇般地安定了下来。 是好消息!她说。 “多谢皇后娘娘!”袁彬冲着柏芷一抱拳,便入了内殿。 内殿里头似比外头还要温暖,他心心念念的那人正坐在床畔冲着他笑。袁彬板着的那张脸终于变回了正常。 好好的参加个宴会,怎么就到了床上休息着了?袁彬刚想说上夫人几句,那人先行开口:“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快睡着了。” 她这精神奕奕地埋汰自己的样子,哪像是快要睡着的样子?袁彬心内一阵无语,但仍旧是坐到床边,抚摸着夫人的发髻好声好气:“可有什么不舒服?” “很不舒服。”袁夫人点了点头,“你没看见我都躺倒床上休息着了么?” 袁彬一滞,突然又想起了殿外金吾卫并宫人们肃然的神情和皇帝陛下仓促的离开,也就忘记了柏芷提前预告的“好消息”,连忙着急打量起自家夫人,又是摸额头又是把脉、手忙脚乱的样子浑不像是外人口中的“鬼见愁”锦衣卫指挥使。 “哎呀,好痒!”袁夫人笑着缩回了自己被袁彬轻握着的手,“你在干什么呢!”但是私心说来,她真是喜欢死了袁彬这个担心自己的样子。 “你怎么啦?”袁彬嘴笨,问来问去还是这句话。 “告诉你,你可不准卷我。”袁彬祖上是北方人,潜移默化的,袁夫人也跟着他学了一些词儿。她一边说一边把袁彬的手伸向自己小腹,“咱们.....有宝宝啦~” 恍若触电一般,袁彬飞快地收回了轻轻放在袁夫人小腹上头的手。心又在快速跳动,甚至脑袋里头也是一片空白。 咱们可怜的指挥使大人,今日实在是受了太多的刺激。 然而这还不够。当袁彬于慌乱中抬眼,看见自家夫人正委屈地看着自己和...自己缩回去的那只手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这举动似乎又不妥当:“我...我手冷...别、别冻到你......”他口齿不清地解释着,心里头的狂喜找不到发泄出口,落在袁夫人眼里头,就只有惊、没有喜。 “你是不喜欢我们的宝宝么?”她撅着嘴委屈极了。 “没、没有的事情!”大丈夫袁彬不知道该怎么消除对方的误会,吭哧了半天,最后终于紧紧抱住了袁夫人,“我高兴的很!”他向来都是孤身一人,现在不但娶了她,又有了孩子,怎么能够不高兴! “哼!我可没看出来你的高兴!”袁夫人话虽然这么说,但她紧紧靠在袁彬怀里头,也是笑得欢喜极了。 她早就知道这个木头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再加上现在又是在宫里,帝后就在外头,必然会更加拘谨。他现在这个样子,真正是十分高兴的了。 夫妻俩甜甜蜜蜜地相拥了好一会儿,待到袁夫人轻轻将今日经历告知袁彬,冷静下来的袁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你早知自己怀孕了?”竟然不马上告诉自己!怪不得方才说什么不准卷她! “嗯?”袁夫人正说得欢快,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捉个正着,“啊......这个嘛......我还没有确定嘛!不想让你失望!”她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看着自家夫人气势骤然变强、甚至下巴都不自觉上扬的骄傲样子,袁彬却知道她现在可是在虚张声势,实则心里头虚的很。但是他却如同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没有戳破。 “往后可得注意着些。”他眸子闪亮,满脸认真地叮嘱夫人。 “那是自然。”袁夫人稍稍一扭头,一脸“这还要你说”的表情。 袁彬露出无声微笑,在袁夫人不察的情况下突然亲了她一下子,复又将她紧紧抱住:“多谢!”这低沉克制的轻语,已经是这个男人在心潮澎拜、激动不已的情况下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表达爱意和感谢的话了。 袁夫人感受着袁彬充满爱意的温柔怀抱,恍若心里头开了花,嘴角笑容温柔满足:“谢什么,讨厌!” ☆、第一七六章 袁彬夫妇二人在内殿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向帝后告辞,离开皇宫。 此时奉天殿里头闹哄哄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冬至晚宴已然结束了一段时间,因着袁夫人怀着身孕、今日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可禁不起劳累,帝后特许她坐着马车离开皇宫。 载着袁夫人的马车稳稳当当地行在宫内夹道上,因着宫里头没办法骑马,袁彬索性也和夫人一起坐着马车离开,好随时照顾她。 这辆马车是袁夫人花了好一番心思定制的,非但外头看上去颇为富贵华丽,就连里头,也是舒适温暖的很。非但空间宽敞,而且里头准备的东西都颇为妥帖。柔软的大靠枕、各色的零嘴蜜饯、甚至还有小暖炉热着的热茶......袁彬这还是头一回进到这马车里头,看见这些东西惊讶了好一会儿。他一届武夫,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单枪匹马即可,不知道一辆小小的马车,也能够弄出这些个花样。惊讶之余,他不由感慨自家夫人这钱确实是花的值。 平日里袁夫人置物的确比较大手笔,非不讲究吃穿用度的袁彬可比。但自成亲之后,袁彬便把家中的库房账册交给了夫人,并不过问这些。左不过一些金银罢了,她爱怎么分配花销就怎么分配花销。京中关于袁夫人败家的那些传闻他亦有耳闻,但事实是,自家夫人虽然会花钱,但也会赚钱。袁府账房上头的银子经过她手,非但没有减少,似乎还增加了。 袁彬在心中啧啧称奇的时候,袁夫人靠在他怀里头,微微眯起眼睛,神情惬意的很。此番出宫,心境与上回离宫大不相同。上回虽是拼着一番意气、为着宫外的自由离开皇宫,且在栗绛面前作出了从然笃定的样子,但心里头到底是有着一些害怕和担忧的;然此时有夫君相伴再测、又怀着身孕,正是最幸福的时候,两相比较之下,竟连上回仓皇离宫、又是快意又是不安的心情都记不大起来了。 “咦,这是袁府的马车么?”袁夫人正懒洋洋地靠在袁彬的怀里头、有些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头传来。 “回官爷,正是袁府的马车。”车夫在外头恭敬回答,袁夫人也跟着慢慢睁开眼睛。 “谁在外头?”她还在问袁彬的时候,外头那人又说话了: “嫂子,我是洛索啊~头儿呢?怎么没陪着你?” 原来是那个愣头青......袁夫人回头看着被自己当大靠背枕使的袁彬,促狭道:“看来在下属的眼里,你可不是什么体贴的相公呢~那洛索还以为你太不顾念着妻子,由着妻子一个人回府哎~” 袁彬无奈地看着兀自笑得欢快的袁夫人,伸手撩开了帘子:“何事?” 洛索乍见袁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家英明神武的指挥使大人竟然也坐在这辆富贵华丽的马车里头!哎呀,头儿的脸色可不大妙啊...... 这是自然。要知道,被夫人调侃了一通的袁彬虽不会与夫人计较,但在属下跟前可不会保持那么好的态度。 看着洛索惊讶的样子,袁彬虽然有些不耐,但好歹还是继续问了声:“何事”这家伙拦下自家马车,总不可能就是为了跟自家夫人寒暄、问问自己为什么不骑马跟着她的马车这么无聊吧 显然袁彬高看了自己的属下,洛索还真就是这么无聊:“没什么......就是跟嫂子打个招呼......”这马车外头虽然未有袁府的徽记,但周遭用华美的丝绸包裹,四角垂下玲珑可爱的金质铃铛并华贵丝绦,一看便是袁夫人的手笔。洛索虽对京中的八卦不感兴趣,但无奈有个热衷于此的母亲并十分捧场的父亲,因此甚至连这辆马车乃是袁夫人特意定制、便是上头的帘子、丝绦并铃铛皆都是出自京中最出名最贵的丝绸铺、金楼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方才袁彬在宴会上突然被皇帝陛下召走,洛索就在担心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看见袁夫人的马车孤单而行,心中放心不下,故而有此一问。只不过现在当着袁彬的面,他不好意思把自己心里头的担心说出来,只能寻了个无比烂的借口。 袁彬冷冷地看一眼洛索,连跟他继续说下去的兴趣都没有了,眼看着就要放下帘子,洛索连自己骑着马都顾不得了,连忙弯腰用手扯住了那帘子:“头儿,我们再聊聊天嘛~” “呵呵。”袁彬神情微变,似笑非笑地看着洛索,直看得对方心里一哆嗦,“你把外头的冷气放进来了。”自家夫人还怀着孕呢,这个臭小子真不着调。 “啊?”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冷啊......洛索还没反应过来,便有一张俏脸从袁彬身后探出来:“洛索啊,好久不见~” “嫂子好!”洛索跟袁夫人打过招呼之后,这才反映了过来:原来头儿是心疼夫人啊~啧啧,到底是有了夫人的人了,可比以前有人气儿多了~咳...虽然是只对夫人好...不过也算是很大的进步嘛~ “头儿,那你把帘子放下来吧,别冷到嫂子,咱们明日再聊。”反应过来了的洛索还是很知情识趣的。 “不打紧的。”袁夫人示意袁彬把帘子的夹层放下来,然后继续与外头的洛索聊天。半透明的滚雪细纱料做的夹层帘子一放下来,马车里外的人仍可看见对方,但这呼呼挂进马车里头的风却是被挡去了不少。 洛索此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袁夫人虽然出手阔绰,甚至在京中夫人女眷们的嘴里成了一个败家娘儿们,可这贵,是有贵的道理的。这不,就算是个小小的帘子,也没什么十分特别的地方,但这样多舒服方便啊~ 虽然头儿平时十分冷酷无情,也不是特别细致、特别会疼人的类型,但光就在这一点上,就比那些个抠门和喜欢藏私房钱的人实在是好太多啦~到自己娶妻之后,也要像自家头儿一样对自己的夫人,夫人想要什么都买给她,哈哈哈哈...... 洛索刚这么想着,立马就被现实狠狠打了个耳光。 虽然隔层的滚雪细纱帘子被放了下来,但袁彬的身体还是往前靠了一些,为袁夫人挡去了继续往马车里头吹的些许寒风;而袁夫人呢,干脆一手挽住袁彬的胳膊,一边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直接把头搁在了他肩膀上继续和洛索说话:“洛索,你怎么还没回家呀?”她和袁彬可是在冬至晚宴结束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出宫的。 虽然有那滚雪细纱隔着,可半透明的材质、那可是什么都遮不了,更何况洛索的眼睛好使的很,一下子就看见了袁彬夫妻亲昵要好的样子。最要命的是,袁彬非但没有任何的不适应,甚至还放低了自己的一边肩膀,好让袁夫人靠得更加舒服些。 妈呀这还是自家那个冷冰冰又生人勿近的“鬼见愁”头儿嘛!洛索今天实在是受到了太多惊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袁彬这边厢对夫人极其体贴照顾、甚至是带了隐隐的温柔宠溺,对洛索这个傻小子可是毫不留情:“怎么不回话?”快些说完快些回家。 “哦,我啊......”洛索一挠头,“那个啥、我在这儿看热闹来着......” “热闹?”袁夫人不解,袁彬再次横了洛索一眼。 “啊不不,我可不是说头儿和嫂子您......”洛索都顾不上抓住马的缰绳,连连摆手,“前头陛下不是赐了一个舞姬给宋少将军么?现在那舞姬的马车就在前头,但宋夫人死活不让她跟着回府呢!”宋夫人也是三品的诰命夫人,虽然宋将军已然辞官,但她仍旧是跟着小儿子一同入宫赴宴。今日皇后娘娘带着那袁夫人离开,甚至都没有再回来,她偷偷在角落里头和相熟的夫人们多做揣测、聊得兴起,未料结束晚宴之后被告知皇帝陛下赐了一个舞姬给自家儿子! 这怎么行?!宋家世代戍守边疆,即使如今小儿子被召回京城,可说不得日后又要远赴边疆。自家儿子本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军功卓然、又生得俊朗不凡,只是因了这个原因,已经被好些夫人从备选女婿的名单上划去,要是让这舞姬跟着一同回府,虽然陛下未提及名分,可宫中赐下的,总不能真的当奴婢使唤吧?那到时候自家小儿子的婚事可要更加艰难了。 “这样子啊......”袁夫人有些不安分,想要探头往前看,一下子被袁彬箍在了自己的怀里头: “夫人,外头冷,还是不要看这些无聊的事情了。”袁彬心心念念想的,一直就是陪着自家夫人和肚子里头的孩子快些回府! “但是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袁夫人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袁彬。 “不成。”有些时候袁彬也不会惯着袁夫人,“咱们回府吧。” “哼......”袁彬放下了帘子,吩咐马车绕过前头正对峙着的两辆马车,也不管那洛索,兀自回府了。 “头儿......”虽然人家夫妻双双回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洛索就生出了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再看一眼岿然不懂、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坐在自己马上看着宋夫人百般拒绝那舞姬的宋少将军,洛索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开始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哎,算了,回家回家。 洛索双腿一夹马肚,往自己府里头飞奔而去,而宋夫人口不择言的埋怨话语顺着风儿飘进了他的耳朵:“陛下为什么要把你赐给我儿......” “陛下为什么要把邵氏赐给宋少将军?”别说宋夫人了,就连坤宁宫的柏芷也在好奇这个问题。 “当时听春雨禀告,说你去更衣迟迟不归,我料想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想着过来找你,一时无法,索性就把邵氏赐给宋少将军了。”朱见深的回答倒也很简单,“不过现在想来,此举倒是除了一个麻烦。”他的表情还有点小得意。 “恐怕要给别人带去麻烦了。”柏芷看着不靠谱的皇帝陛下,十分无奈。再怎么说,宋家都是柏家的姻亲。若是此举让宋家不快了,少不得要在嫂子埋怨自家哥哥。 “不过是一个舞姬,他们怎么处理都成,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朱见深摊手。 “然而这个舞姬,却是让陛下也头疼了好一阵子。”原本是没有什么麻烦的,但和各方利益牵扯到一块儿,就没有那么单纯的事情了。 “现在我可没空担心宋家的事情。”朱见深的神情变得严肃,“今天那暖手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看着柏芷,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确实看着殿内伺候着的宫人们。 若不是袁彬的夫人恰巧在这个时候入宫为芷儿挡了一下子,这个有问题的暖手炉,是不是就要直接被呈给芷儿了? 以芳汀为首的宫人们被皇帝陛下逐渐而出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儿,最后还是栀子上前一步,将今日的情况细细说了。 “那个呈上暖手炉的宫女儿,现在还没有找到?”朱见深皱眉,“你们竟也每一个人记得她的样貌?” 因着是伺候柏芷的宫人,他这话说的还是客气的;若是换了汪德,恐怕就要直接摔茶盏了。总是如此,一众宫人们还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手忙脚乱的,还真没有人有那闲心注意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宫女儿。若是平时,这事就这么给揭过了,但今天出了这么大的问题,那宫女极有可能是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之流,竟也每一人注意到。莫说皇帝陛下会斥责了,就连他们内心也是羞愧地很。 柏芷坐在朱见深旁边,看着坤宁宫里头伺候着的宫人不说话。她现在怀着身孕、月份大了,不是该动怒的时候,然而她心里头想的和朱见深是一模一样的。 更何况,虽然今日那有问题的暖手炉没有呈到她手里,但却是到了袁夫人的手里头。幸而她没出什么事情,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还真是不知道给如何向袁彬夫妇交代。 就在坤宁宫正殿里头气氛极其凝重的时候,廊下的汪德突然禀报:“陛下,娘娘,重华宫的大宫女春丛求见。” ☆、第一七七章 春丛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这几年来她陪着吴才人偏居重华宫,几乎从未在这个时候还在重华宫外游荡。方才帝后气势虽极隆,但她好歹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人总不可能一直为了别人活。 就算是宫内地位低微如蝼蚁的宫女,也有想要往上爬的决心。 就算是当初吴才人于她有恩,可也不过是包裹着野心、假惺惺的馈赠。更何况,就算是真有什么恩惠,她陪着她在重华宫度过了这几年,也应该还清了。 这以后,她就要为自己活了。 春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虽前途仍旧不明,但心里头好歹是安定了下来,连带着回重华宫的脚步都开始变得轻松起来;但坤宁宫内的帝后二人可是安定不下来,既要加派人手去查那小宋子,又要叫人看着春丛,甚至对之前派去盯着小宋子的暗卫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人家都已经登堂入室、将有问题的东西充作花团锦簇之物呈上,他们竟丝毫没有反应! 这一个冬至晚宴,他们这边出现的漏洞实在太多,到了叫人担忧的地步。但好在,总算是把那有问题的邵氏给弄出了宫。 然而这也只有皇帝陛下一个人的想法。柏芷仍旧是放心不下:“不成,我明日得让母亲进宫一趟,和她好好说说这邵氏的事情。”总不能为了自己方便,就让宫外的两家人之间生了间隙。 “那都是明日的事情了。”朱见深拥着柏芷,“夜色深了,你的月份又大了,快些去歇息。”今天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了,就算是自己都有些心力交瘁,更何况是挺着大肚子的芷儿? 柏芷点点头,但仍旧是吩咐了栀子明日一早将接人的马车遣到柏府,这才和朱见深就寝。 不过让柏芷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柏夫人入宫,非但决口不提那被赐到宋家的邵氏,而是郑重地交给了她一个窄扁的黄杨木匣子。 接过匣子的时候柏芷一头雾水,突然觉得这场景竟是那么熟悉,昨日自己不也方才将那装着白玉芙蓉簪的匣子给了袁夫人么?且这匣子的形状,更是与昨日装着白玉芙蓉簪的紫檀木匣子的尺寸相差无几。然自己当时的表情,可没有自家母亲这么凝重又神秘。 “母亲,这是......?”因着柏夫人的表情肃穆凝重,纵使约莫知道这里头可能会是一件首饰,可柏芷仍旧忍不住在打开前相问。 “早该给你的。”柏夫人的回答更是与昨日她回答袁夫人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柏芷简直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因为昨天对袁夫人说过那样子的话,她更加清楚柏夫人说这话的神情、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心里头情不自禁地冒出了畏惧甚至是敬畏的感情,柏芷双手微微颤抖着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头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甚至自己的妆匣里头就有一支一模一样的。又是那金镶玉步摇!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心奇妙地被揪了起来,闷闷钝钝的,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柏芷心里头有个隐约的想法,这两支步摇里头,藏着天大的秘密! 然柏夫人的回答却叫她失望:“你先收好了,日后......可能会有用。”非但语焉不详、甚至目光闪烁。但柏芷看得出来,柏夫人并不是在故弄玄虚。 “母亲,您和菀姨都这样高深莫测地将这两支步摇交给我,我实在是一头雾水。”柏芷苦笑,“就算有什么隐情无法现在告诉我,好歹也告诉我关于这两支步摇的来历才是!”这两位,还跟自己打哑谜呢! 柏夫人看着这几年越发稳重老成的柏芷,在心里头暗赞:自己的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聪慧。若说待字闺中时还曾藏拙,那么这几年已经完全显露了她的睿智和本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从依赖信任自己的那个少女变成了有主见有智慧、甚至要叫自己仰仗的一国之母。历经了几代人依旧无法解开的心结、怨恨和阴谋,或许真能在她手上化解。 虽然在瞬间的功夫里头柏夫人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但她最终只是对柏芷说道:“这对步摇,乃是宫中旧物。”现实不允许她说太多,要等到恰当的时机由柏芷自个儿发现个中玄机。 柏芷一怔:“宫中旧物?”但她很快又问道:“是太皇太后赐给您和菀姨的么?” 柏夫人眼睛里头的赞赏几乎无法掩藏,柏芷这问题正是问到了关键。心中虽是心潮起伏,但她仍旧是按捺住激动缓缓道:“自我和敬妃出生之时,这对步摇便一分为二,我俩各掌其中之一。” 柏芷深深皱起了眉头:这又是什么说法?说得好像这步摇是什么信物一般......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心里头停跳了一拍:信物! 脑海里头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想法没错,万千疑窦又随之而来。别的不提,太皇太后对母亲、敬妃甚至是自己的无比亲近和照拂就让人觉得十分疑惑了,更遑论这步摇既然不是太皇太后所赠、却是宫中旧物,那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疑问实在太多,柏芷看着柏夫人,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将这收好便是。”柏夫人将柏芷手里头的步摇放回匣子里头,将匣子合上,又把它好生地塞到了她手里头。最后,她拍了拍柏芷握着黄杨木匣的手背,似乎是要抚慰她,又似乎是要给她力量。 心里面疑窦太多,柏芷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黄杨木匣。有了一定年头的黄杨木黄润温厚,有着像象牙一般温润的质感。渐渐的,柏芷不安的心情神奇般地平静了下来。 关于这金镶玉步摇,自家母亲是不会再说什么的了......柏芷索性将话头带到了邵氏身上:“昨日晚宴上,陛下将一个舞姬赐给了宋少将军......”柏芷言语未尽,眼带试探地看着柏夫人。 昨日冬至宴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自家母亲又是一大早进的宫,也不知道知道这事儿了没有。 事实上,这事情闹得这么大,莫说是与宋家缔结了姻亲的柏家,便是许多平民百姓们也都见到了宋夫人拦着那邵氏的马车、死活不让进府,甚至在头脑一热下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最后还是宋少将军实在看不下去了,强行让人将宋夫人“请”回府的。 而那柏少夫人也是当晚就收到了信儿,在今早向柏夫人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甚至求她在进宫的时候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 不过在柏夫人看来,这事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进宫见柏芷,可不是为了打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柏芷。 但现下柏芷这么问了,她自然也就接下了这话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舞姬,娘娘不必挂心。”如果连这么个小丫头都应付不了,那是宋家没有本事。 但柏芷却摇了摇头:“母亲,你不知道那邵氏......”她将邵氏身中“红颜老”、屡屡向朱见深邀宠之事告诉了柏夫人,但特特隐去了邵氏身后的另一伙居心叵测之人。 “若是不知道怎么处理......”柏芷定定地看着柏夫人,“那邵氏可是身中剧毒之人,即使突然暴毙,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想要去除后患,留着那邵氏可不行。 柏夫人没有想到小小一个舞姬,竟能够先叫宋夫人失了方寸,又让自己的女儿动了杀心,始知这事儿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恐怕,也没有柏芷方才说的那样简单。 “娘娘所言极是。”而她却是要保证自己的女儿定无后顾之忧。 也好,这样子的话,也去了一桩麻烦。 自己的儿媳妇虽然大方爽利,处理家事也颇得心应手,但终究是经验尚浅,今晨眉间忧虑甚是明显。 年轻人啊,还是得多多历练才是。 柏夫人看着柏芷,眼中全是满意。若是宋氏能有娘娘一半的聪慧和定力,那她也就放心把柏府交给她了。 柏芷与柏夫人在殿内议事的时候,宫人们都是守在殿外廊下,本应是极为清净的环境,但今日廊下似乎突然有些吵闹。 昨日发生的不快还在眼前,今日又除了这样子的小岔子,柏芷方皱眉,想要训斥廊下的宫人,突然就有人轻敲殿门,紧接着芳汀焦急甚至是带了哭腔的声音从外头传了出来:“娘娘!长公主和直哥儿受伤了!您......” 她话还没有说完,听到这消息的柏芷只觉脑内轰隆隆地响,连手里头的匣子也拿不稳、掉到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柏芷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出去看看长公主和汪直的伤势,却不想一站起来就双目晕眩、头脑发沉,最后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她最后看见的,是柏夫人大惊失色的脸和急忙上前搀扶自己的双臂...... ☆、第一七八章 柏芷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围在她床边、神情关切的皇帝陛下、太子、长公主甚至还有汪直。 因着刚刚醒过来的原因,她的头脑还不清醒,只觉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围在她床边看她起床,心中颇为疑惑懊恼。 难不成是自己还在做梦? 头脑晕沉沉的柏芷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今天可真是奇怪,头为何这么疼?一点都没有睡醒之后神清气爽的样子。 而担忧地围坐在她床边的一众人见到柏芷悠悠转醒,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气儿,离她最近的皇帝陛下看见她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心中又是爱怜又是心疼,心中万般情绪,最后只化作了轻轻一句话:“芷儿,你终于醒啦!”她突然晕倒,他们可担心死了。偏偏太医诊过之后就说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最近休息得不好、再兼之情绪突然大幅波动,一时气急攻心,这才晕了过去。 “嗯......?”柏芷一时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只是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这才确定自己这不是在梦里头。 朱见深也就罢了,为何三个孩子都聚在自己床头呢?柏芷仔细回想,又是感觉一阵晕眩,突然想起她这是晕倒了,最重要的是,晕倒之前芳汀说菁菁和小直都受伤了! 她急急将目光放到坐在她床尾的长公主和站在床侧的汪直身上:“菁菁、小直,你们没事吧!?” 自己还虚弱地躺在床上呢,就开始担心孩子们了......这让皇帝陛下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他伸手放到柏芷的肩膀上,轻柔但坚定地将急切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好仔细端详长公主和汪直的柏芷扳回被子里头:“别担心,菁菁好得很...小直......”他转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但仍旧站得笔挺的汪直:“受了些轻伤罢了,不碍事......” 即使皇帝陛下特意侧过身子,想要将站在床侧的汪直挡住,但柏芷方才已经看见了汪直有些苍白的脸色并包得颇为鼓鼓囊囊的胳膊。更别提柏芷与皇帝陛下多年夫妻,早就对他一举一动背后的意义了如指掌。他越是想要一带而过,她就愈加觉得反常。 柏芷皱眉:“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大早的,这两个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都是父皇的错。”皇帝陛下还没有开口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开口了,“若不是父皇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菁菁和汪直才不会受伤!” 被自己的儿子训斥,皇帝陛下神情颇为尴尬,而长公主则是直接不干了:“我是你姐姐好嘛!”不叫自己姐姐也就算了,干嘛老是装成哥哥一样叫自己的名字啦,讨厌! 柏芷头疼地看着床前的这一大三小:“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呢?”本来心里面担心的很,但看着这几只或尴尬或生气或面无表情的冷漠脸,她突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喜感。 咦,是自己的错觉么? 她这不问不打紧,一问之后,原本还一脸怒容的长公主噘起了小嘴,眼看着金豆豆都要掉下来:“母后,您都睡了一天辣!我们可担心了!” “夫人已经回府了。”朱见深示意长公主不要哭喊,“现在已经快要申时了,芷儿要不要先用膳?” “竟然已经睡了快一天了......”柏芷惊讶,但继续不依不饶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现在哪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但朱见深甚是坚决,一定要等到她用了膳再告知于她。柏芷无法,甚至都顾不得孩子们犹在床前,在朱见深的执意相喂下匆匆用了一碗燕窝羹,然后睁着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朱见深,似乎是在无声地谴责她。 柏芷这双水波潋滟的大眼睛一眨,朱见深的心都要化了:“都是我的错......”太子说的也没错儿。 昨日的冬至宴会是太子殿下头一回参加国宴,虽然不过是稍一露面、带领百官们拜见帝后,但其过人的沉稳和风姿仍旧给大臣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莫不交口称赞。 自家儿子很是长脸,皇帝陛下心里头高兴的很。虽说昨日太子殿下在冬至宴的第一巡之后、甚至连舞姬歌姬们都没有出场表演的时候就早早回了坤宁宫完成师傅布置的作业,但得意自豪的傻爸爸皇帝陛下还是觉得自己儿子实在太累了,索性就给太子殿下放了一天假,让他好好休整之后再去文华殿上课。谁知道就是因为这一天的假期而出了事。 太子殿下不用去文华殿上课,伴读汪直自然也就有了一天的假期。因着宣口谕的太监到坤宁宫小书房的时候,长公主并汪直也都在书房里头,所以长公主当天晚上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她和汪直约好,第二天早上一同去钦安殿抱厦里头赏雪。 汪直从不会拒绝长公主的意思,更何况有和她亲近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马上就欣然答应了。 翌日一大早汪直和长公主便带了宫人们往御花园而去。 整个京城从昨日深夜开始就飘起了小雪,虽然宫人一大早便将夹道上头的积雪全都清扫掉了,但遥望整个皇宫仍旧是一片银装素裹,屋角飞檐上头积攒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花,既能够领略冬日明媚雪景,又不致风雪过大、严寒冰冷。 在雪花有如春日柳絮般柔和轻缓地往下坠的时候,汪直撑一把绣画着傲雪红梅的十八骨罗伞,与小小的长公主缓缓前行。 纷落清扬的雪花里头,这把红梅罗伞仿若一枝移动的红梅枝,在素白透亮的雪景里头轻灵绝美又意境十足。跟在长公主与汪直身后的宫人们俱都忍不住打量这伞下俊秀挺拔的少年并玉雪可爱的小小女童,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幸而现在长公主与汪直年纪尚小,且大家都知道汪直的出身,若非如此,这两人可真真成了这雪幕中般配异常的才子佳人了。 可纵使宫人们没有想到那旖旎的地方,但长公主与汪直俱都是眉眼好看的孩子,且汪直在长公主面前,又歇下了平日里头冷冰冰的面具,脸上温柔,让宫人们忍不住一再打量,最后干脆明目张胆地直接看着他们两个轻笑聊天,心中啧啧称奇。 也就只有长公主能够让直哥儿露出这样子的笑脸了吧...... 宫人们还维持着八卦惊叹的神情,汪直突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清冷、眼神凌厉,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和长公主言笑晏晏的温柔少年? 被汪直这样子盯着,宫人们的心里头俱是一突:哎呀,今天琉和姐姐没有跟着过来,也没有个人帮大家担待求情了qaq!大魔王好可怕好可怕! 汪直冷冰冰开口:“你们若是这么闲,不若先去钦安殿抱厦里头布置妥当。” 明明是年纪比他们都要小上许多的少年,甚至也没有板着脸训斥,但这简单的几句话却是叫宫人们都无法反驳:“是!”甚至还毕恭毕敬应下。 宫人们俱都先行,汪直仍旧倜傥地继续撑着那罗伞,与长公主慢慢往钦安殿走去。天气虽冷,长公主穿得甚厚、又披了孔雀羽的金丝小斗篷,非但一点都不觉寒冷,更因与汪直独游而兴致颇高。 直到撞见了一匆匆低头而行的宫女。 宫人们先行一步,汪直与长公主皆是幼童、身量尚小,撑着那把清淡素美的红梅罗伞,似乎是要与这漫天的雪景融为一体;再兼之那宫女心里有事,也就没注意到他二人,就这么直愣愣朝着长公主撞了过来。 好在汪直眼疾手快地抱起长公主躲开,但双方俱是吃了一惊。 “长公主恕罪!”那宫女反应过来,忙不迭跪下请罪。然长公主和汪直听到她的声音,脸色俱是一变。 这宫女,就是当日与那太监在御花园和坤宁宫后苑交界处密谋之人! 汪直看着那宫女的目光中忍不住带了审视:“你这行色匆匆的,是从哪里回来?都做了些什么?”他这问题问得也是刁钻,不问她往哪儿去,单刀直入就问她做了什么事情,从哪里回来? 若是旁人可能会觉得奇怪,但这宫女内心本就有鬼,竟也没留意到这问话中的陷阱:“奴婢从......”竟是回答不出的样子。 汪直心中了然,原本不过是想试探一番,岂料又逮了个正着。这宫女,怕又是刚刚与人密谈完归来吧! 谁能料想到这么一大早的、又下着雪,自己会与长公主出现在这御花园的小径上呢? “看来是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汪直虽然聪慧,但究竟经验尚浅,直接大喇喇地斥责那宫女,没料想与这宫女碰头的人就在附近,且见汪直与长公主两幼童势单力薄,丧心病狂之下竟欲除去他两。 小宋子的匕首方刺过来,汪直便听到了动静,弃伞护着怀中的长公主纵身后退。那把红梅罗伞被锋利的匕首滑破,穿过上好的丝绸划上了汪直的胳膊。汪直一个吃痛,在护着长公主后退中被划伤。 而一直监视着小宋子的那些暗卫怎么料得到小宋子竟然会有这样子大逆不道之举?一个没反应过来,直到汪直受了伤,他们才冲出来将小宋子与那瑟瑟发抖的宫女擒获。 于是等到余下暗卫护送长公主和汪直回到坤宁宫,大伙儿看见的就是汪直的一整只衣袖全被鲜血染红、就连长公主的孔雀羽披风上头也染上了鲜血,十分不妙的样子。惊慌失措之下,芳汀将长公主和汪直都受伤了的消息禀告给了柏芷。 事实上,汪直虽然出了好些血,但大多是由于受伤后仍旧坚持抱着长公主回来、没来得及及时包扎所致,伤口倒没有那么深。只是终究失了好些血,所以当柏芷看见的时候,他的脸色才那么苍白。 柏芷听罢事情始末,一扬眉毛、眼中杀意一闪而过:“那小宋子是疯魔了么?!”竟敢对着自己的孩子们下手! ☆、第一七九章 柏芷心中的怒气和杀意压抑不住,朱见深只能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毛:“东厂已经在拷问小宋子和慈宁宫的那个宫女了。”太子说的没错,他之前吩咐暗卫们监视小宋子、想要借此揪出藏在他背后的主使之人,实在是太过想当然和心慈手软了。这些个居心叵测的亡命之徒是天大的威胁,留着他们在身边,只是给自己和心爱的人带来危险罢了。 若是想要得到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东厂的人有千种万种方法叫人吐出真相。 枉他之前还想渐轻东厂甚至逐渐弃用,但现在看来,东厂仍旧有其存在的价值。 “东厂的人自然是有本事的...”柏芷抬眼看着朱见深,“但这宫中魑魅魍魉似是无法穷尽,若是等到他们一一现身之后才予以惩戒,虽是合情合理,但似乎也总有力所不逮的时候。”这回这帮子人实在是触了柏芷的逆鳞,让她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和皇帝陛下实在是太过仁慈了? 若是当初不顾宫中纠结盘错的势力,将宫人们尽换,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子的事情了? 不不不......纵使换了这些人,也不能保证新入宫的就完全是忠心不二、毫无问题的人;更何况,宫中宫人愈万,若是全部撤换,也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监察以防患,是东厂初立的原因。在先帝的纵容下,东厂的手越伸越长,已渐违背了成立之初的简单目的。正因如此,朱见深才开始培养属于自己的暗卫部队。但是现在他们终究还是经验尚浅、比不得东厂有本事;东厂虽然阴鹜黑暗,在这个时候却是最能够为皇帝陛下分忧的。 柏芷这话正好说到朱见深的心坎上。 对这个帝国的了解和执掌程度越深,他就越觉得在有些地方使不上力,也觉得自己所知道所了解的实在太少。历代皇帝都有属于自己的精英部队和心腹大臣,有的是可以直接留给下任帝王的,如李贤这样子的能臣;但有的、是即使留给了下任帝王,也没办法令人尽信的,东厂便是如此。 可是想要牢牢掌握这一整个帝国,东厂这样子的人才又是少不了的。 朱见深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现在孩子们都在,他只能忍住、转而去看太子、长公主并汪直三人:“现在天也不早了,小直带着伤、菁菁也受了惊,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人家还想和母后多呆一会儿嘛~”长公主已经爬到了柏芷的床上,顺着柏芷的胳膊蹭蹭蹭,奶声奶气地撒娇。 今天柏芷昏迷了一天,可把这小丫头吓坏了。 柏芷摸一摸长公主可爱又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面的怒气和杀意又转变成了一片柔软:“菁菁要不要和母后一起睡?”就算世间再过险恶,在孩子身上,也总是能看见希望和柔软。 “嗯嗯嗯!”长公主连连点头,却被皇帝陛下一把抱下了床,“不要闹你母后!” 要命的是,长公主一杯皇帝陛下抱下床,汪直就很有眼色地蹲下帮长公主穿上了小鞋子。 因为是汪直帮着穿鞋,长公主也不能拒绝。 皇帝陛下递给汪直一个满意的眼神,后者嘴角微微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然后直接唤了琉和带着噘着嘴、一脸不乐意的长公主和其他两个孩子出去了。 本来长公主还在频频回头看着柏芷,心里面觉得自家父皇实在是讨厌死了,母后是大家的嘛,干嘛老是霸占着她╭(╯^╰)╮!但也不知道汪直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柏芷只看见汪直和长公主拉了个勾,然后自家闺女就乖乖把自己的小手递给了汪直,让对方牵着她离开了寝宫。 刚才还缠着自己的那个可爱闺女怎么又被汪直这个臭小子哄去了! 看着汪直和长公主甚是和谐的身影,柏芷心里面又是吃醋又是怨念,复杂极了:看来自己这个娘亲还比不上汪直这个臭小子╭(╯^╰)╮! 柏芷的神情变化全都落在了皇帝陛下的眼睛里头,他轻轻戳了戳柏芷鼓起来的脸颊:“哟!咱们皇后娘娘这是在和谁置气呢?”这满脸的心酸和舍不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送自己的闺女出嫁呢! 呸呸呸!菁菁还那么小,离她出嫁还有十几年呢! 皇帝陛下这念头一出,心里面竟然也猛然泛起了不舍和心酸的情绪。 “和你啊。”柏芷淡淡吐出了这句话,皇帝陛下心里面更加委屈了。但是柏芷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愣住了,“陛下,我怎么觉得......咱们菁菁和小直太过亲密了......?”她用的是试探的语气,但神情肯定。甚至,还带了不满。 刚才皇帝陛下使给朱见深的眼色她可是全都看见了。 这两个人像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但只能让柏芷的心里头更加不安。 “怎么了?”皇帝陛下再迟钝,也听出柏芷话中的反对了。但他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直他,总不能陪着菁菁一辈子吧。”柏芷叹了一口气,头一回把藏在自己心里头的那些话说给了皇帝陛下。 还以为汪直陪太子去文华殿读书、和长公主呆在一块儿玩耍的时间少了,他和长公主之间的感情就能够缓下来;但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半点用。现在汪直又因为长公主受了伤,柏芷愈加觉得事态严重。 再不分开这两个孩子,将来对谁都是伤害。 但皇帝陛下仍是不解:“为何不能?” 柏芷不明白平日里与自己默契十足的皇帝陛下这是怎么了,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还是不明白。脑海里头闪过汪直苍白的脸和他靠在长公主耳边的低语,柏芷索性心下一横:“汪直再怎么好,能做菁菁的夫君么?”这残忍的地方大家心里头都清楚,但真说出来却是需要勇气。 朱见深又是一愣,看着无可奈何的柏芷,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芷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你难道以为汪直是...太监?”朱见深试探地看着柏芷。 “什么叫‘我以为’?”这下子轮到柏芷愣住了。 看着柏芷一头雾水的样子,朱见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呢!你明明那么疼爱菁菁和小直,可似乎总是不大愿意让他们两个一块儿玩耍的样子,还催着我寻太子太傅......”平常生活中的小小细节在此时串成串,朱见深简直笑得乐不可支。 柏芷终于反应了过来:“怎么回事儿?小直他...不是......呀?”她就想不明白了,汪直既然进了宫,怎么会不是太监呢? “当初汪直本应入宫净身的,但他排在队末的时候突然偷偷跑出老远,躲到了宫外大道旁边的草丛里。那些个管事的太监带着人围着那草丛想要把他捉出来,我这才注意到了他,然后把他带进了宫里。”朱见深回忆起当初的情景,嘴角忍不住勾起,“这小子,当时明明瘦弱的很,可是死命地扒着树丛不出来,那些个太监都没办法,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哄出来......”还颇为自得的样子。 “我见到小直的时候他明明是个小胖子......”柏芷提醒朱见深。 “那是因为在乾清宫里头养了好几个月啦~”虽然觉得和他有缘分,但还是得摸清楚他的底细,才能放心放到柏芷宫里头。 “那你不早告诉我!”柏芷哭笑不得,“这阖宫上下,可都以为小直只是个受宠的小太监呢!”前几年的时候,宫中甚至还有传言说皇帝陛下的癖好特别呢!只不过她当作不知道罢了。 皇帝陛下一耸肩膀:“那么多宫女伺候着这臭小子,竟然都没发现他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孩子么?”他以为他们都知道汪直不是小太监。 柏芷苦笑:“小直刚到我宫里头的时候,哪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他刚进宫的时候就不愿意让宫女帮他洗澡,她当时还以为他是自卑,也就作罢;所以其实他只是简单的害羞么? 这可真是个大误会! 朱见深正欲再说些什么,寝殿外头突然响起了栀子的通报声:“陛下、娘娘,汪总管有要事求见陛下!” 朱见深在坤宁宫的时候,若不是有事传唤,汪德就带着小太监候在正殿廊下,少有突然求见的情况。今日柏芷昏迷,现在又刚醒过来不久,若非特别紧要的事情,他是断断不会在此时打扰朱见深的。 栀子话音刚落,朱见深与柏芷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柏芷朝着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让他不要耽误了重要的事情。 “朕知道了,让他候着,朕马上出来。”朱见深摸了摸柏芷的头与她道别,“你先歇着,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柏芷点点头:“我知道啦。” 朱见深复又在她额上映下一吻,随即见了候在廊下的汪德,又回了乾清宫。 “娘娘,要早些洗漱歇息么?”朱见深一走,宫女们便进了寝殿伺候着。 “不急。”柏芷摇头。今天昏迷之前,自家母亲可是将一个大谜团留给了自己。 ☆、第一八〇章 “今日夫人回府之前,有没有把一个黄杨木匣交给你?”她醒来之后,朱见深完全没有提及那黄杨木匣,想来是母亲在离开之前就已经让芳汀收好了。 “娘娘昏迷之后,夫人确是将一个黄杨木匣给了奴婢。”芳汀一颔首,“要立刻呈上来给您么?” “收在哪儿了?”柏芷半坐在床上问芳汀。 “放在娘娘的梳妆台里头。”芳汀略一停顿,“和敬妃娘娘赐给您的那支步摇放在同一个抽屉里头。”那里是柏芷收藏贵重东西的地方。 这可真是赶巧了!柏芷心里一动,就要从床上起来,芳汀赶紧上前搀住了她:“娘娘,您可小心着些。” 柏芷可不理她,索性寝殿内温暖如春,随意披了件外裳之后就走到了梳妆台前。 她倒要看看,这两支步摇里头到底有什么玄机?! 两支一模一样的金镶玉步摇,两片弯月状的金片装饰簪头,上头镶着温润透亮的白玉,垂有璀璨的旒苏并白玉新月状坠子,做工精巧、华美莹然。 柏芷还很小的时候,这是柏夫人最最喜爱的一支步摇,说是每日都簪在发髻上都不为过;不知道从那天开始,这支步摇就从柏夫人的发髻上头消失,被收在了妆匣里头。当时柏芷还觉得颇为可惜,甚至还偷偷去妆匣里头找出这步摇玩耍,被柏夫人发现之后,还训斥了柏芷好一通。 幼时就熟悉的步摇,柏芷连上头的旒苏和坠子的花样都记得清清楚楚,但就是看不出这两对一模一样的步摇里头究竟有什么玄机。 自家母亲把这个交给自己,究竟是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事情呢 柏芷手里头拿着一支步摇,在空中轻轻划过。金玉叶片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但柏芷的心里头更加烦躁起来。 “娘娘,早些安置吧。”芳汀见到自家娘娘披着衣服从床上起来,竟只是状似无聊地坐在梳妆台前把玩两支步摇,觉得十分不解,干脆劝她早点休息。 但柏芷只顾着眼前的谜题,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娘娘,快些安置吧!”芳汀无法,只得走到柏芷跟前,“明日尚服局的徐尚服还要带着小公主的衣裳来给您过目呢!”她这是在提醒柏芷,她还怀着身孕呢! “小公主?”柏芷终于抬头看芳汀一眼了,“什么小公主的衣裳?” “陛下早前吩咐尚服局的小公主的各色衣裳、小襁褓已经赶制完毕了。” 柏芷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由哑然失笑:“你们就这样强行把本宫肚子里头的孩子当做小公主了?”万一是个小皇子呢?! 这帮人,可真是的!就连权威的太医都没有把握透露的事情,他们竟然就这么决定了! “陛下金口玉言,咱们底下人哪敢多说?”芳汀话是这么说,但她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是都说,如果怀着的是个女娃娃,那么娘亲就会越变越美的么?先前自家娘娘怀着长公主和太子殿下的时候不作数,现在娘娘这肚子里头就只有一个孩子,不但符合了这条规律,更别提娘娘怀孕之后越来越娇气了。 “你们这样子一厢情愿,若是本宫肚子里头的是小皇子,他可是会生气的。”被芳汀这么一打岔,柏芷心中的焦躁去了不少。轻抚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想着明日还要为这不知道是不是小公主的宝宝看小衣裳,柏芷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旋即,她灵光一闪:这对步摇不是宫中旧物么?若是尚服局制作的,那么现在应当还能看到最初的图纸才是!循着记录,更能够查出这对步摇当初的主人! 直觉告诉柏芷自己想的没错,她有预感,能够在尚服局里头找到关于这步摇的重要线索! 于是次日,柏芷看完徐尚服送来的小衣裳之后,又立马召见了金尚宫。 这件事情隐秘,得找完全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去查才是。 将一支步摇递给了金尚宫,待对方细细对照着描下样子之后,柏芷就开始等候金尚宫那边的消息了。 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宫里头可不会有什么真正风平浪静的时候。 冬至宴上皇帝陛下将那邵氏赐给宋少将军的时候,并没有跟邵氏背后的主人通过气儿。邵氏虽然只是杭州镇守太监当作瘦马、奇货可居抚养大的义女,但种种机缘巧合之下,她现在背后的人可是复杂的很。 邵氏离开皇宫之后,小宋子是头一个接到信儿的。白白失了一个花了不少心思的傀儡,眼前又正是青黄不接、无人可用的时候,他急急与潜在慈宁宫的宫女密会,这才被汪直和长公主撞破。 那被投到东厂大牢里头的小宋子和宫女暂且不说,钱太后那边的消息虽没有小宋子快,可此时距离冬至宴已经过去整整一日,她也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己派去伺候皇帝的人,竟然被皇帝转赐给了一个武将?! 钱太后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被皇帝死死踩在了地下,气急攻心之下,立马想要派人去找皇帝陛下理论! 别说她邵氏是自己一早表明想要提拔的人,就算是慈宁宫的普通宫女,也断没有不过问主人就胡乱送人的道理!这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但是慈宁宫的人还没有到达乾清宫,就被寿安宫的人给拦了下来。钱太后在慈宁宫里头左等右等都不见自己宫里头的宫人将皇帝带来,倒是等到了一脸冷意的太皇太后。 自从太皇太后回京之后,还是头一回单独与钱太后见面。当初钱太后为太皇太后设下的接风宴等各色宴会都被太皇太后推掉之后,钱太后就知道太皇太后对自己的不喜愈加根深蒂固,久而久之,也就没了继续讨好她的心思。 左不过大家都是失寡哀家、各居一宫,若是实在没办法讨好这个刁钻的老太太,那也就罢了。 因此钱太后乍听到小太监的通报声,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甚至还向容姑姑确认:“哀家没听错吧?”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姑姑也是惊愕,但到底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立马搀着钱太后去宫门口迎接太皇太后。 今日的太皇太后盛装华服,高髻大钗,在宫人们的簇拥下,仿若天上神明一般的宝相庄严,气势折人、但也不由叫人心生惧意。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纵使顶着寒门女子的名头进宫,可这分气度和锋芒,太皇太后从未掩饰过。她这一生,就是要过得恣意骄傲! 钱太后在荣姑姑的搀扶下敛衣行礼,虽然对方不喜自己,但她这礼行得却是恭敬异常。 太皇太后对她的不喜已有二十几年,可这二十几年里头,她仍旧试图想要得到太皇太后的认可,其实心内还是有对太皇太后的钦慕和向往。 今天的太皇太后既气势逼人、又叫人惊艳。明明是年届六十的老妇人,却还是那样优雅美丽,让人不觉自惭形秽。俯身行礼的时候,藏在钱太后心里头二十几年的念头从未像这一刻那样清晰: 要是自己也能拥有她这样的运气、宠爱、气度和风华便好了! “太皇太后万......”安......钱太后请安的话还没有说完,甚至微微低下的头还没有完全抬起来,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钱太后下意识地伸手捂脸,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挨了太皇太后的一记巴掌! 茫然、气愤、羞恼......这些情绪纠结着酝酿成了疯狂,钱太后的眼圈猛地一下子红了,甚至顾不得自己的仪态和不敬,当下就伸手指着太皇太后:“你竟然打我!”甚至还想要冲上前去推搡太皇太后。 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太皇太后再不喜自己,可也从来没在下人们面前这么下过自己的面子!现在老了老了,竟然还会有这样子的遭遇! 钱太后本就因为皇帝将邵氏下赐一事不喜,太皇太后此举更是仿若踩到了她的尾巴一般叫她愤怒疯狂。 ☆、第一八一章 正如大家没有想到太皇太后今日会突然驾临慈宁宫,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温顺端庄、起码在人前是这样的钱太后会突然暴躁至此。她这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要与太皇太后拼命的架势,可是稀奇的很的光景。 就算是当初陪着先帝软禁南苑,遭到众多宫人的奚落无视,她都没有这样子过。 但她连太皇太后的衣袖都没有碰到,就已经被环绕簇拥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们大力推开。 不管是钱太后出言不逊的问话还是她状似疯狂的举动,都让太皇太后很不喜。她原先大气沉着的面上露出了愠色,身姿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钱太后。 这个女人的气性这么大,倒是超出了她印象中那个表面上惯会作贤惠样子、但背地里的小动作仍旧不停、有点小聪明的钱氏。 不过人往往就是这样,当走到较高的地方,总是容易被眼前的浮华迷了眼,失去了剩下的最后一点儿良善和清醒。 “你想对哀家做什么?”太皇太后低头看着跌坐在地、神情疯狂不甘的钱太后。 最初的盛怒和羞恼渐渐平息了一点,钱太后抬头看着太皇太后。 高髻华服的优雅妇人低头看着自己,面目平静无波,似乎只是在问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深色眸底藏着的杀机。 钱太后心里猛地一哆嗦,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似乎一直都没有真正看清过太皇太后。她这通身的气势和眼底的杀意,竟丝毫都不比先帝逊色。然而即使是先帝,也鲜少露出这个样子。在她印象里,也就只有当初南门之乱、先帝再次登基将景帝软禁,以及力排众议、决绝地要处死于谦的时候,先帝曾露出这样子的模样。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让太皇太后动了杀机? 惧意混合着冷意,让钱太后冷静了下来。于是她回答的语气软了下来,又变成了那个温良恭让的钱太后:“是臣妾失状...求太皇太后恕罪......”但是离钱太后最近的荣姑姑却深知她这停顿里头的不甘和不快。 看着突然又“恢复了正常”的钱太后,太皇太后突然笑了。笑声不大,但此时慈宁宫的宫人们俱都跟着钱太后跪了下来,整个慈宁宫里头安静地连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这笑声落到他们耳朵里,清清楚楚,又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钱太后心里头尤其百味杂陈。惧怕、不甘、怨恨、恼怒......所有的一切酝酿成万分酸楚的滋味,就漂浮在她胸口,既没办法上来、也无法咽下去,酸酸楚楚、苦苦闷闷的简直要叫人落泪。而事实上,的确是有晶莹细小的泪珠从她眼中落下,只不过她低着头,又极快地收起了这股情绪,才没有被人发现。 太皇太后右手轻轻一挥,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腰间环佩轻撞,这声音听在钱太后和荣姑姑耳朵里头简直如同天籁。 荣姑姑如蒙大赦地直起上半身,想要搀扶起钱太后,但太皇太后一个眼神,她身边的宫人马上就上前将荣姑姑踢到了一边。 她又不是主子,宫人们可没有那么客气,完全没有控制脚下的力气。 疼痛惊愕交织中,荣姑姑突然顿悟:今天太皇太后到慈宁宫里头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下钱太后的面子。而现在,并没有结束。 这个念头一出,她感到了无比惊愕、甚至是荒唐:这么多年来,就算太皇太后再怎么不喜自家娘娘,左右也就是不给她面子、不加搭理罢了,像今天这样子特特下她的面子,可还真是头一回!毕竟这么多年都忍过去了,怎么现在反倒开始收拾起自家娘娘了?太反常...实在是太反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别说荣姑姑了,就连跪坐在地上的钱太后也很想知道。 英宗出征瓦剌被俘、归国后又被软禁南苑的那段日子虽然艰难困苦、甚至连南苑的卑贱宫人也敢给她脸色瞧,但自从英宗再次登基后,她有英宗的敬爱、百姓的敬重,安享荣华,这种受人训斥、被人捉弄、卑微胆怯、甚至叫人忍不住找个洞钻下去的的无比羞恼的感觉再也没有有过。 自从太皇太后回宫以来,她也是小心翼翼伺候迁就着,就算是对方不拿她当一回事,但每回宫宴上头,她还不是小心恭敬地伺候着?就算是太皇太后再不满自己,何至于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给自己难堪?! 心里面的羞恼感觉一层接一层地涌上来,钱太后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此时她早就忘记了早前自己还因为邵氏被赐出宫的事情要去找皇帝陛下的麻烦了。 “谁都不准扶她起来!”太皇太后微眯着眼睛看着又是惊惧又是疑惑的荣姑姑,“让她好好反省!”虽然她的目光只是微微扫过自己,但荣姑姑却感到了雷霆万钧之势。太皇太后的气势极其摄人,这厚重的威压感觉,甚至都不在先帝之下,并不像是居于深宫、又多年礼佛的老妇人能够拥有的。 慈宁宫的宫人们全都噤若寒蝉,别说搀扶起钱太后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出,皆都把头低得低低的,谁都不敢得罪这位老祖宗。 不过太皇太后的话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她究竟是让钱太后反省什么呢? 大家都不知道钱太后到底做了什么让太皇太后如此动怒的事情,但心里头却是怨恨着她的。早慈宁宫里头近身伺候着钱太后,他们早就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可没有外头说的那么好。即使是偶有刁钻的打骂惩罚,大家也就忍了,但是现在让阖宫陪着她一同承受太皇太后的怒火......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连荣姑姑都不给面子,万一等一下看谁不顺眼,那可不是像往常一样罚一通就能免事的...... 下人们到底是有趋吉避凶的本能,虽然不知道太皇太后今日突然驾临究竟所谓何事,但对可能发生的危险却是清清楚楚的。 其实别说这些个下人了,就连钱太后本人也是不怎么明白太皇太后这句话的意思。 就算是借她一千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得罪这一位啊! 虽然这几年来后宫的实权全都落到了坤宁宫柏氏的手里头,但若是没有太皇太后的默许,柏氏又怎会这么轻松地触摸到后宫实权? 太皇太后和她们不同,她的背后,可是有着传承百年的世家。就算是现在世家多隐没,可他们的力量,仍旧蔓延在朝堂甚至是后宫之中。即使微弱,但却从未消失。 反观这帝国的传承,恐怕还比不上世家的传承。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 那野心勃勃的,抢了名正言顺的位子。于是,有些东西开始悄然改变。 正是因为深知这里头的复杂,所以钱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更加谦卑。 “后宫不得干政。以往的小打小闹哀家也不追究,可若是在这时候有谁给皇帝找麻烦,可不要怪哀家不放过她!”太皇太后满意地看着慈宁宫内跪成一片的主子并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茫然无措的钱太后。 钱太后闻言脸色大变,似乎知道了太皇太后今日这异常反常之举的原因。 “咱们走吧。”太皇太后最后警告地看了一眼钱太后,笃定地转身离开。 一直等到太皇太后一行人离开慈宁宫宫苑,钱太后仍旧跌坐在地上不动弹。等到宫人们哆哆嗦嗦起身,荣姑姑上前搀扶起她的时候,她仍旧是弄不明白:难不成太皇太后对皇后偏心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一个小小邵氏,也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地前来慈宁宫折辱自己、以皇帝为借口警告自己? 但是钱太后没有想过,若是太皇太后仅仅是要为柏芷出头的话,应当早在她第一次将邵氏献给皇帝陛下的时候就出手,何必等到现在邵氏都不在宫里头了,才来警告她? 太皇太后并非在以皇帝为借口为柏芷去除潜在的威胁。 若是柏芷连这点小麻烦都处理不好的话,还真的对不起太皇太后的抬爱;相反的,她这么说,很有可能是皇帝陛下真的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正在节骨眼上,经不得别人的打扰。 “主子,咱们现在回宫么?”钱嬷嬷一边搀扶着太皇太后离开慈宁宫,一边想问。 “不急。”太皇太后看着乾清宫的方向,目光里头罕见地露出了担忧,“咱们...再去一个地方。” ☆、第一八二章 金尚宫再次到坤宁宫向柏芷禀告那对金镶玉步摇的来历的时候,已经是六日之后的事情了。 尚宫局仓库内的记录册子堆积如山,在不知道这对步摇是在何年何月、由何人经手制作、甚至都不清楚是否真从尚宫局留出的情况下,仅凭一幅小小素描就要找出它们的来历,确实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更何况,柏芷已经言明这件事情隐秘,不能叫别人知晓。幸而正值年末,金尚宫借着整理库房的借口,独自一人苦苦找了六日,才幸不辱命,找到了这对步摇的记录。 但是结果,叫柏芷更加惊愕。 这对步摇,竟然是当初建文帝为了嘉奖身怀有孕的宠妃楚氏,亲命尚服局制作的一批饰物当中的一件! 永乐帝朱棣是从侄子朱允炆的手里头夺到的这江山,虽说在大明朝是讳莫如深的禁忌、无人敢议论,但对于从现代而来的柏芷来说,并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她只是不知道这对步摇的来历竟敢如此吊诡,会牵涉到几十年前的事情。也幸得帝位虽然从朱允炆转到了朱棣的手里头,但为了能够保持后宫能够正常运行、尽善尽美地伺候好新帝,在宫里头伺候着的这些宫人、尤其是尚宫局的女官们,几乎保持原位、未遭杀戮,所以这些个档案才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甚至在迁都的时候从南京一同迁到了北京。 柏芷轻轻摩挲着已经泛黄的册子,上头的步摇图样与她妆匣里头的那对步摇别无二致,只是在旁边印了一个“卐”字的印记。 “这是什么?”柏芷翻阅其他首饰样子,均都没有发现这个字样,狐疑地问金女史。 金女史一头雾水地上前看见柏芷葱白手指指着的那个“卐”字印记,恍然道:“回娘娘,这是尚服局中手艺最为精巧的师傅的私人印信,代表这件首饰乃是尚服局制物中的得意之作。看来这位楚妃娘娘十分受宠呢!”在尚宫局里头,女官们的官阶自然是地位高低的象征,但那手艺最为精巧的师傅,即使不是尚服,也会无条件受到尚服甚至是尚宫的尊敬。毕竟她们除了是宫里头此后贵人的奴婢之外,同时也是手艺人。匠心不止,匠人就会一直受到大家的尊敬。 “原来如此。”柏芷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心里头又划过另外一个疑惑:后世对朱允炆的研究和议论全都在他被叔叔夺去皇位的悲剧人生、以及皇宫大火之后的去向上头,对他的嫔妃子嗣的关注,倒是不太多。然而即使如此,自己可从来没听说过朱允炆有个宠妃楚氏啊! 是因为那楚氏已经湮没在了历史尘埃中,帝王的缱绻情爱终究抵不过丧失皇位、下落不明的悲剧色彩么? 确实有可能是这样,但柏芷却无端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楚妃应该是一个关键的线索。不仅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更加是因为她是那对步摇的第一任主人。 自家母亲肃穆又讳莫如深的表情、敬妃神秘又意味深长的微笑......甚至是太皇太后超出了常理的支持和照拂,这一切又一切的谜团,似乎只能通过这个人解开。 但是这个楚妃不但是和自己隔了五六十年的人物,更是朱允炆的妃子。年代久远又身份尴尬,想要打听她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对步摇又究竟是怎么到自家母亲和敬妃的手里头的!? 柏芷心里一下子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管怎么说,她们和楚妃肯定脱不了关系!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柏芷很久之前就觉得柏夫人同敬妃的关系亲热要好得到了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步:一个是肱骨之臣家的闺秀,一个是国公家的千金,若说只是由于闺中的交情而成为好姐妹,那也说得过去;可是怎么解释这对好姐妹同时得到当时仍是太后的太皇太后的青睐、甚至时常一同被召进宫里头陪太后说话呢?更遑论即使之后各有经历、甚至十几年未曾谋面,但她们的交情一如往昔,同时拥有这对来历吊诡的步摇? 总觉得,这一切的疑惑纠结起来,似乎要揭示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柏芷的秀眉蹙起,心里疑惑万千。她静静细思的时候,金尚宫知情识趣地站在一边不出声。但她心里头到底也浮现出了奇怪的感觉:昔年建文帝宠妃的旧物,怎么会到了皇后娘娘的手里头?且她又密令自己追查,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虽然知道为下者,最重要的是摒弃掉自己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听从上命即可。可到了金尚宫这个位子,难免会将一切在心里头琢磨过一遍、好趋吉避凶。 皇后娘娘虽然是个好主子、且隆宠不倦,肯定也是个对的主子;但就是不知道她此番动作,皇帝陛下知不知道呢? 毕竟这对步摇牵涉到建文帝的宠妃,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后宫之事了。就算是皇帝陛下再怎么宠爱皇后娘娘,可否能够容下这一点? 无论对哪个帝王来说,美人虽然多妩媚,但江山更是多娇。如果皇后娘娘因此而触了皇帝陛下的逆鳞,那...... 娘娘看起来也是无意追查到那位的身上,自己要不要劝她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呢? 金尚宫在恪守本分和大胆直谏之中来回,一时之间也有点心神不定。 但是她不知道,早在她连着调出尚服局好几十年来的首饰卷宗的时候,皇帝陛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个柏芷和金尚宫俱都避而不用的徐尚服,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五日前皇帝陛下刚下了早朝,便有小太监前来通传:东厂的千户大人已到了乾清宫,求见皇帝陛下。 这几个月来宫外并不太平,以东厂厂公郑时均为首的大部分东厂人手被调到了城中探听搜查、以策安全,剩下的小部分则留在宫中,由郑桻带领探听宫中动静,以免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趁乱混进宫来。只是没想到宫外的贼人还没有这本事入宫作乱,宫内潜藏多年的人就开始有所动作了。这也是让皇帝陛下更加头疼的一点。 因此乍听到郑桻求见,皇帝陛下心下衣凛,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当下赶回了乾清宫。 不过幸好,郑桻禀告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陛下,尚宫局的金尚宫昨日调出尚服局多年来的收拾宗卷,似乎在追查一些事情。” 这个年轻人和他的义父一个性子,虽然已经和自己定下盟约、许诺永远效忠,但这说一半藏一半的骄傲性子真是让人头疼,忍不住想要摔茶盏。最近头疼的事情很多的皇帝陛下盯着书桌上的雨过天青釉色茶盏,忍住了把它砸向郑桻的冲动:“似乎是在追查一些东西?东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本事了?竟然拿这些个不肯定的事情来禀告朕。” 听到皇帝陛下揶揄中带着不满的口吻,郑桻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些:“经过属下查探,发现那金尚宫是在追查一对金镶玉步摇的来历。”好吧......看来皇帝老爷现在心情差得很啊...... 郑桻便回禀边不着痕迹地抬头,想要看看皇帝陛下的神情。毕竟这件事情敏感的很,上一回义父向先帝禀报关于这对步摇的事情,那位知道之后可是急得想要杀人了。 不过郑桻还是料错了。 皇帝陛下的脸上沉静无波,须臾他稍稍抬头,却是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朕知道了。” 就这样?郑桻心下愕然:这反应也太正常了吧?这皇帝老爷不会是不知道那对金镶玉步摇的事情吧......啧啧,就只知道携恩求报,事实上什么都不知道啊...... 出于本分,郑桻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一下皇帝陛下:“咳......那对金镶玉步摇,据传是当初建......” “建文年间的旧物是吧?”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陛下打断了。 “朕知道了,没事就退下吧。”哎呀事情多得很啊,没时间和这个臭小子废话。 “?”向来稳重的郑桻脸上的从容表情头一回出现了龟裂。他不明白,既然知道这对步摇的敏感,为什么皇帝陛下还是无动于衷、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金尚宫......”于是一向机智的少年也变蠢了,想要继续提醒皇帝陛下。 “哎呀你烦不烦?”皇帝陛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朕知道了,推下推下!”郑时均的这个义子,看上去像个聪明的,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是......”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郑桻只得退下。 等到出了乾清宫正殿大门,一向机智无比的郑桻突然反应了过来:皇帝陛下这样子,分明是早知皇后娘娘手中那对步摇的古怪啊......这么说来,他一早便知皇后娘娘...... 郑桻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肃穆庄严的乾清宫,心头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这位高坐龙椅的皇帝老爷,看来还真是个千年难遇的痴情种。 ☆、第一八三章 “柏夫人把那支步摇给了芷儿。”郑桻走后,朱见深拿起那雨过天青釉色茶盏微呡一口茶,“芷儿又去尚宫局调出了那对步摇的卷宗。看来,芷儿马上就会追查到自己的身世。”朱见深自言自语地说完了这几句话,突然侧头看着毕恭毕敬侍立在他身侧的汪德:“你觉得呢?” “奴才不知。”汪德低着头,语气很是诚惶诚恐。 为下者,日夜伺候主子,难免会听到一些不该知道的秘事。然而在这听到和知道之间该把握的分寸,全靠自己的悟性。 看着乾清宫大总管颇有些惶恐的样子,朱见深轻笑:“汪德,朕就喜欢你这一点。”这当下人的,就得有下人的样子。东厂的手,还是伸得太长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朱见深就听得殿外小太监通传道:“东厂厂公求见陛下!” “嗬,这两父子是说好的吧。”朱见深又笑着看了汪德一眼,然而神色却没有他的语气那般轻松。 郑时均到底执掌东厂十几年,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求见,绝不会像郑桻那样只禀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传!”朱见深盯着那雨过天青的釉色茶盏半晌,最终还是吐出了这个字。声音虽不大,却坚决异常。 不管是宫内龃龉、还是宫外动乱,都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此时唯逃避不可。 郑时均这次求见,是因为先前被皇帝陛下丢到东厂牢里头拷问的那两个人终于松了口,供出了幕后主使之人。 皇帝陛下看着郑时均呈上的奏事折子,半晌都没有说话。 东厂的确是有本事,只是他没有想到这背后的主使之人竟然曾经轻松地跳出了自己的追查,在二十四衙门供职到了现在。 依着那两个人的口供,银作局大人的同党竟然是主管司苑局的大太监。而那先前被捕的小宋子,则是他的义子。 东厂呈上来的口供,自然是不会出错,朱见深觉得可笑极了:银作局大人将亲女送进宫,图的是暗换大明血脉,司苑局的那位可是个太监,同党尽折,他却仍旧折腾出这么多事情,图的是什么? “真是个疯子。”朱见深一边翻阅司苑局大人曾主使的恶行,一边心中愈冷。 但偏偏这个时候,郑时均继续禀告:“陛下,还有件事情......”只是翻出了司苑局那个老家伙的恶行,陛下就这么愤怒,等一下要是听到那个坏消息,可不知道该如何发怒......郑时均一边在心里头暗暗叫苦,一边却又隐隐有些期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江山和美人中间,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究竟会选择什么呢? 仿佛是心里头带了恶意的,看到帝王被这种窘境所困,心里头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畅快。眼前的帝王还这么年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是不容易。但那曾经让他的叔叔和父亲都绊脚的困难,他又能否轻松躲过? 朱见深在乾清宫正殿里头面对两难抉择的时候,柏芷正在敬妃的逸景轩。 那对步摇和建文帝的宠妃牵扯上去,总归是让人觉得不同寻常。自家母亲和敬妃究竟有何资格成为这对步摇的主人,也是一个叫人困惑的谜团。 金尚宫告退之后,柏芷一个人在坤宁宫正殿里头握着那对步摇想了许久,却是愈发细思极恐。无数可能和猜疑闪进脑海里面,她的心里面惶恐极了。 原先以为自己不过是锦衣卫小官家的闺女,得父母庇佑,嫁个寻常人过这一辈子罢了,没想到糊里糊涂嫁给了太子,也算是熬成了一国之后。然而这还不是终点。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似乎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连几十年前的建文帝宠妃都被牵扯进来了,最要命的是,就算是在现代,柏芷都没有听说过建文帝有一个那么得宠的妃子,甚至在她初初有孕的时候,就封了她作皇贵妃。 不寻常里头透着诡异,柏芷越想越乱、心惊肉跳,最后还是坐不住,带着人去了敬妃的逸景轩。 现在能为她解惑的,似乎就只有敬妃了。 逸景轩的宫人们见到柏芷到来,虽然仍旧毕恭毕敬,但却无半分意外,似乎一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进了逸景轩正殿,敬妃仍是恬淡极雅地相迎:“皇后终于来了。” 她这话一出,柏芷心里头陡然一跳:“娘娘早知本宫会来?”这一个两个的皆是这般神秘莫测又讳莫如深的样子,真是叫人心里不痛快。 柏芷觉得自己仿佛是那被人牵了线的木偶,那对步摇就是拴在她身上的绳索,引着她拼命找寻背后的真相。最要命的是,趋吉避凶的本能让她选择了向皇帝陛下隐瞒这件事情。 她的手里头攥着建文帝宠妃的旧物,且是从自家母亲和敬妃那里头来的,莫说皇帝陛下知道了会起疑心,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份成谜。 这对步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敬妃见到柏芷不同以往的焦躁样子,心里头虽是同情,但终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若是她现在连这点谜团都忍受不了,那么等到她知道迫在眉睫的那件祸事之后,还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不管如何,她相信她能够解决所有的事情。 毕竟,她是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个不被寄予厚望却着实让人惊喜的人。若是这几十年来的旧事能在此时终结,就真的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我已经等了皇后多日了。”敬妃点了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那么娘娘定然知道本宫是为何而来。”柏芷走进一步,定定地看着敬妃的眼睛:“不知娘娘能否为本宫解惑?” 敬妃却微微一笑:“恐怕要让皇后白走一趟了。” 柏芷的心往下一沉,眼睛微微眯起,语气间不由带了威严和不耐烦:“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知道,又放出诱饵,为何又不愿意告诉自己? “非是我不愿言明。”敬妃摇了摇头,“只不过我也是一知半解,若是皇后想要知道所有的事情,恐怕还得去问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 柏芷并非没有想过去问太皇太后,只是她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如实相告罢了。更何况,比起辈分最高、威严赫赫的太皇太后,她觉得还是向来亲近的敬妃好说话些。 但是现在敬妃竟然让自己去找太皇太后...... 柏芷微微蹙眉,须臾又福至心灵:“这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若非如此,行事一向妥帖的敬妃绝不会为自己指一条更难的路。 敬妃赞叹点头:“娘娘自是睿智无比。” 原本以为就要柳暗花明,但却又更多的人掺和到了这件事情里头。 看来太皇太后也与那对步摇有关......一想到这个,压在柏芷心头的大石更加沉重,但事已至此,她只得与敬妃告辞,又去了寿安宫拜见。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会在太皇太后这儿听到惊天的秘密和令人头疼又摇摆不定的困局! 寿安宫一如既往的肃穆安静,但如同在逸景轩那儿一样,柏芷一下辇车,便由太皇太后身边亲自伺候着的钱嬷嬷引入了正殿里头。 太皇太后高坐主位,看见柏芷跟着钱嬷嬷入内,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是尘埃落定:“皇后,你终于来了。”语气里面带着如释重负,好像是要完成一个交接仪式般严肃又轻松。 柏芷愈发一头雾水,但好歹还是按捺着心头的疑惑给太皇太后行礼请安。 “哎哟哎哟,快些免礼。”谁料到一向最重礼的太皇太后竟然亲自站起身来搀起了柏芷,“好孩子,现在可不是行这些虚礼的时候。” 在柏芷惊讶的眼神中,太皇太后挥退了宫人:“你们都下去,哀家有话同皇后交代。” 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下,连带着柏芷身边的芳汀栀子也被钱嬷嬷拉了出去,而柏芷却是被太皇太后强自带着到了主位上一同坐下。 一宫之主的主位,若非身份更高的人驾临,否则绝不会轻易想让。这可是代表着一宫之主无上尊荣和地位的位子,但太皇太后却执意让柏芷坐在了她的身边。 从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开始,柏芷突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打开未知世界的大门了。 太子妃嫔也好,皇后也罢,六宫之主看似是这皇宫的主宰,但柏芷心里头清楚,若不是有皇帝陛下的宠爱和尊敬,她不过是一个地位高些的管事罢了。不管她愿不愿意,那神秘的、多少代累积下来的后宫的秘密和谜团,她只能触到边缘。那些个在后宫里头度过了大半辈子的后妃甚至是女官宫女,被蹉跎的青春和岁月并非一无所成。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离那未知的一切很近很近,只需要和太皇太后密谈一番。 “噗通、噗通”......她的心突然不可遏制地跳动了起来,带着不安惶恐和兴奋期待,她听见太皇太后缓缓开口:“想来你已经知道那对金镶玉步摇的主人是谁了。” 柏芷点点头,正欲提问,但太皇太后却兀自继续说了下去:“我的祖母,与建文帝的宠妃楚氏,乃是旧识......” ☆、第一八四章 太皇太后出身凤阳汤家,其曾祖父汤和乃是跟随□□平定天下的功臣,□□称帝后即封其为信国公。此人举止洒脱、善于谋略,获封国公之后并不以此自矜,相反告老还乡,回归故里,为少数明初开国功臣能得以善终者。 汤和回归故里,其子却仍述职朝堂,效忠军中,与那宋家分掌京外兵马,分戍边疆。汤家这般的权势赫赫,难免受帝王顾忌。虽说如此,但到底是世家大族,如今仍掌部分军权不说,那顶着寒门女子出声的名头入宫伴架的太皇太后,亦是后宫中隐形之主。 但就是这般既显赫古老又独善其身的汤家,在当初朱棣夺天下的时候,悄悄扮演了重要隐秘的角色。 当时汤家看似冷眼旁观、左右不想帮,但却秘密收留了那传闻中葬身火海的建文帝及宠妃楚氏! “汤家为何要收留建文帝?”太皇太后娓娓道来,似乎是在诉说着与自己会不相关的故事,但柏芷却是十分不解。 既然当初信国公懂得规避帝王猜忌、知情识趣地告老还乡,就连朱棣从朱允炆手里头抢夺天下的时候仍旧保持中立、各不相帮,为何偏偏要暗中收留朱允炆和楚妃? 这件事情如果败露,那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朱棣丝毫不顾惜□□的遗命,甚至从亲侄子手里头抢夺皇位,又怎么会顾忌信国公的地位呢? 汤家这步棋,可是大大的险招! “哀家不是说过,哀家的祖母与楚妃乃是旧识。”太皇太后嘴角泛起一丝神秘的微笑,不知为何,柏芷总觉得当她说道“旧识”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头闪过了意味深长的光芒。 她觉得那光芒叫人心惊,心里头甚至泛起了莫名的心虚。 总觉得......太皇太后像是看透了自己一样。 不不不!自己唯一的、就连朱见深也不曾告诉过的秘密,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不可能有人知晓! 柏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暗自稳下心神:“即使是那位汤夫人与楚妃是旧识,也不可能做的了整个汤家的主吧......” “祖父向来对祖母言听计从。”太皇太后笑着看着柏芷,似乎是嫌之前说的那些旧事不够震撼似的,“听说在祖母的家乡,女子与男子的地位等同,非但不用深居幽闺,甚至可以入学出仕,与男子一较高下......”说到这儿,太皇太后话锋一转,“皇后觉得如何?” 但此时柏芷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难不成......那位汤夫人也是和自己一样,从现代穿越而来?! 太皇太后还在用那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目光看着自己,柏芷只觉浑身冰冷,就连一向运转飞快的大脑都开始停摆:“臣妾......不知......”引以为豪的稳重和从容已经全都不见,她不知道太皇太后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简单地告知自己往事...... 恐怕更多的还是试探吧。 可是她为何要试探自己?! 柏芷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也仿佛成了催命的节奏,自己的这个秘密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太皇太后看着柏芷的目光里头带了怜悯,她伸手握住柏芷的手:“好孩子,哀家一早便知道你的来历。莫要害怕。” 太皇太后的手温暖而柔软,但柏芷却并未因此而安心:“为...什么?”太皇太后本就极有气势,且又状似不经意实则确定无比地道出了柏芷的秘密,柏芷的心理防线此刻已经全线奔溃,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哀家的祖母与楚妃是旧识好友,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收留建文帝和楚妃的,却是气运。”太皇太后的话越来越玄乎,若不是她的神色十分认真、甚至一针见血地道出了自己的来历,柏芷简直就要觉得她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 “哀家的祖母曾经师从隐士高人学过气运之术,当初祖父本为前军都佥事,欲随征云南之时祖母算出祖父将遇大劫,便万般阻止。祖父半信半疑之下推了这差事,岂料原本应在的那支部队路遇埋伏,无人幸免。”太皇太后高深莫测地看着柏芷,“气运一事非能随意转圜,自然要作出些补偿,而收留建文帝,便是此着。” 气运之术? 柏芷觉得太皇太后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江湖骗子,简直都要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但是太皇太后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她心里一跳:“哀家从五台山归来,初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当初的柏家小姑娘了。”她伸出保养得宜的玉手指着柏芷的头顶,“你的气运已经改变了。” 柏芷被太皇太后此举弄得心里头直起鸡皮疙瘩,刚想说话,却又被打断:“莫要反驳。皇后和哀家心里俱都明镜一般,自然知道哀家所言非虚。哀家的祖母与你亦是来自一个世界,哀家自然也不会将你当成妖怪。只不过接下来哀家要说的,你可得记清了!” 她握着柏芷的那只手开始收紧:“你可知为何楚妃的那对步摇到了你母亲和敬妃的手里头?当初楚妃诞下一女,由祖母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哀家的大哥。嫂子诞下一双女儿,便将楚妃留给她的那对步摇留给了她们......” 这可越来越听不懂了,柏芷终于忍不住打断太皇太后:“您的意思是,臣妾的母亲与敬妃是姐妹?”既然汤家不但完美地私下收留了建文帝和楚妃,更是与之联姻,那为何又要将自家的母亲和敬妃送到别人家里? 但太皇太后却是话锋一转:“既然你和祖母来自同一个世界,应该知道这大明朝之后的气数吧?” 柏芷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太皇太后却是诡异一笑:“你觉得如今的皇帝比之历史上的皇帝如何?” 柏芷一怔,现在的朱见深、自己的丈夫,与历史上那个独宠万贞儿、放纵宦官专权的成化帝实在相差太多。 “永乐帝从建文帝手里头夺过了本不属于他的东西,气数自然不能长久。若要改变,必然要将原本属于这皇宫的人送回来。”太皇太后拍了拍柏芷的手背,“哀家原以为紫菀能够做到的,却没想到为帝者的心实在太过坚硬,但凡发现半点不对劲,就能为了江山舍弃爱人。” 柏芷猛地把自己的手从太皇太后的手里头抽了出来:“太皇太后!?”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与朱允炆有那么深的渊源!看来这汤家包括太皇太后真的是信了那气运之说,不遗余力地想要把朱允炆的后代送进宫里头!也幸而敬妃与景帝虽说沾亲带故,但算不得近亲,否则的话,他们的孩子...... 一想到敬妃的一生竟然就是这么毁掉的,柏芷简直觉得这所谓的气运之术真是害人不浅!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敬妃乃是景帝未登基之前的王妃,不但地位尊贵且与景帝情深意笃,待到景帝登基之后,却因为偶然得知了敬妃的身份有问题,所以才冷落了她,甚至为了新的宠妃而废了她的后位! 有一句话太皇太后还真是说对了!帝王之心,就是这么冰冷无情。 如果朱见深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会不会也像景帝对待敬妃那样对待自己呢? 光是想到这个问题,柏芷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若进了冰窖,彻头彻骨的冷。 看着柏芷反常的反应,太皇太后的微笑更加温暖:“傻孩子,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太皇太后心里头应该很清楚!柏芷看着太皇太后的目光里头已经带上了怨恨。 她和朱见深虽不是患难夫妻,可这几年来一同经历风雨,感情本应稳固。现在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如何能若无其事与他继续相处下去?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恐怕自己的下场未必好过敬妃! “莫要担心。”太皇太后慈爱地看着柏芷,“皇帝待你,总归是不同的。他一早就知道这对步摇的秘密啦。” 心里头的担忧恐惧全都转变成了惊愕:“他早就知道?什么时候......”如果他早就知道,为什么还对自己这么好...... “哀家从五台山回来的时候,皇帝就已经知道了。”太皇太后耸肩,“东厂那帮子人虽然名声坏了,但探查的能力确实不错。” “可是他......”却从未与自己提起啊...... 朱见深意想不到的包容和偏袒让柏芷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惊讶,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糟糕的事情,这是最让她欢喜的一件事情了。 “所以哀家才说,你是不同的。”太皇太后了然地看着感动地快要落泪的柏芷,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只是现在摆在你和皇帝面前的,是另外一桩考验。” ☆、第一八五章 芳汀不知道自家娘娘与太皇太后在寿安宫正殿里头究竟说了些什么,自家娘娘从殿里头出来的时候,面色凝重、眼圈微红,甚至不顾还怀着八个月左右的身孕,急匆匆要回坤宁宫。 一头雾水的芳汀一边忙不迭提醒柏芷小心着肚子里头的小公主,一边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往停在寿安宫外的辇车那儿走去。 太皇太后方才与娘娘到底说了些什么,娘娘竟是连半刻都等不得的样子,就要回坤宁宫? 芳汀心里头满是疑惑,等到急匆匆回了坤宁宫之后,柏芷又让她拿出那对金镶玉步摇,然后把阖殿的宫女全都赶到了廊下,甚至都不要她在殿里头伺候。 芳汀可真是从来没见过自家娘娘这个惊惧的样子,满腔疑惑、又不得不全部照办。但等她和小宫女们全都退到宫廊下头的时候,宫廊下的雕花银铃又突然晃动,急促的节奏显示此刻殿内主人无比心急。 芳汀只得再次推开殿门,小心翼翼道:“娘娘有何吩咐?” 她看见坐在主位上的柏芷手里头攥着那两支金镶玉步摇,皱着眉头吩咐自己:“你让栀子去乾清宫瞧瞧,陛下现在在做些什么?” “是......”芳汀应下,心里头却涌上了一股不祥的感觉。 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以往娘娘可从来没有打探过陛下的行踪!且她这神情,仿佛是害怕陛下出了什么事情似的!真的叫人不安极了! 芳汀再次退下后,柏芷皱着眉头仔细看着自己手里头的那对步摇,想要找出里头的玄机。 方才太皇太后竟然告诉她,当初护着朱允炆出逃的余党此刻正集结在城外,甚至还抓了自己的哥哥! 朱允炆离宫之前生下的孩子俱都被永乐帝控制住,并没有后人留下;楚妃又只生了个女儿,而到了自家母亲和敬妃这儿,敬妃无子,自家母亲生下了哥哥和自己。想来他们是将自己的哥哥当成了朱允炆的后人了吧! 这些人在城外作乱已有一段时间,分明是轻易可以消灭的势力,变成了今日这样要叫皇帝陛下忧心忡忡、甚至有可能亲去征伐的势力,不过是因为他们有恃无恐。 当初建文帝与楚妃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汤家之后,便离开了京城、自去过他们的逍遥日子,而那帮护送建文帝出宫、想要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旧部们却是被建文帝尽数驱散、希望他们能够忘记前尘旧事、以普通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原本汤家也以为建文帝无心天下、将旧部尽数驱散,便没有再关注他们。岂料主子虽然无意,但以黄子澄为首的旧部们却是心有不甘、暗自聚拢,想要东山再起。 他们隐于民间这么多年,虽然亦是悄悄关注着建文帝后人的境况,恐怕原本也以为起事无望。谁知道出了自己这个变数。 太皇太后说的没错,自己糊里糊涂嫁入皇宫,对于汤家来说无疑是能够填补大明朝气运之人,然对于建文帝的旧部来说,何尝不是希望? 他们知道自己在朱见深心里头的地位,正因如此,才有恃无恐地在城外起事。他们看准了朱见深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会罔顾自家哥哥的性命,甚至抓了自己的哥哥,想要以此来威胁朱见深和自己。 现在看来此举是奏效了。羽林卫和锦衣卫、东厂的精锐俱都在外城与建文帝旧部对峙,双方现在均都按兵不动。 柏芷叹了一口气,思绪渐收,继续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对步摇。但她心里面却是不安极了。 现在朱见深因为对自己的情谊和哥哥的安危着想而容忍建文帝的旧部们在城外肆虐,但是时间长了,即使他有心维护偏袒自己和哥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到朝臣们知道这件事情、自家母亲和敬妃的身世之谜恐怕也会被顺藤摸瓜查出来,到时候,朱见深会更加为难! 虽然自己是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入宫,但是那个男人,真的给了自己太多的眷顾和宠爱......事到如今,自己可不愿意光是躲在他的背后,让他一个人去解决这个困难! 柏芷要与朱见深并肩作战的信念愈加坚定,但拿着金镶玉步摇的双手却是在微微颤抖。太皇太后既然说这对步摇里头藏着能够解决这个困境的玄机,那就一定没有骗自己。只不过,玄机究竟在哪里呢? 柏芷耐下性子继续细细打量这对步摇:精致的弯月形玉片、垂下的金流苏并叶片,怎么看都只是制作得颇为精巧的一对步摇罢了! 柏芷又急又气,拿着步摇的双手微微颤抖,两支步摇轻触,簪身上的四片弯月突然重叠成了“卐”字的形状。 柏芷突然想起了尚服局卷宗上头的那个“卐”自印记! 会是巧合么? 她将两支步摇上头的共四片弯月形玉片摆成了“卐”字的形状,突然发现步摇的金质簪身上似乎有可以嵌合的地方。 柏芷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寻到了正确的角度把两支步摇上头的四片玉片嵌合在一起,相重叠的部分竟然拼合成了一个祥云的图案。像是最荒诞的梦境,祥云图案翻滚,步摇上头的弯月形玉片从簪身上脱落,这两支步摇的簪身竟然是空心的! 柏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往簪身里头看。圆柱形的细巧簪身里,好像藏着两卷小纸条。 柏芷忙不迭拔下发髻上簪着的点翠游龙戏凤簪,用细细的簪身将那两卷小纸条给挑了出来。展开一看,竟然拼成了一首诗! 恰在此时,栀子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娘娘,陛下出宫了!” 柏芷的心里又是一跳:朱见深这个时候出宫干什么! “芳汀!去找那守在宫里头的郑桻!”虽然不过问朝堂之事,但她知道朱见深特意将东厂的部分人手调到了宫里头,日夜保卫宫中安全。当时她还以为是小宋子的事情让皇帝陛下后怕,但现在想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是!”芳汀知道,肯定是发生了非常不寻常的事情,当下也无任何犹豫,将郑桻请到了坤宁宫里头。 但她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不寻常,自家娘娘在得知皇帝陛下出宫围剿宫外乱党后,竟然要郑桻护送着她出宫去找皇帝陛下! “不成!”郑桻面露难色、尚未开口,芳汀厉声阻止,“娘娘,莫说您现在还怀着身孕,不宜周身劳顿,就说您贸然出宫,实在是不成体统!”莫说皇后了,这古往今来的哪个妃嫔,会在皇帝不在宫里、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贸然出宫!自家娘娘这么做,这是在拿自己的名节地位开玩笑! 芳汀绝不会让自家娘娘作出这等荒唐的事情! 一向温婉的芳汀突然这么大声地说话,大家全都吓了一大跳。郑桻看一眼面色不虞的皇后,再看一眼无比坚定的芳汀,在心里头为芳汀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傻丫头,要劝主子的话好言相劝便是了,何须用这么严厉的口吻? 郑桻正打算出言阻止,好把芳汀这事儿揭过去,柏芷开口了:“芳汀,你莫要劝,本宫手里头握着能叫那帮乱臣贼子消停的东西,非出宫不可!” “娘娘!”芳汀不解,“您将拿东西交给郑大人便是......” “本宫的哥哥也被他们给抓去了!”柏芷打断了芳汀的话,“如此,你要继续劝阻本宫么?” “娘娘......”莫说芳汀面色剧变,就连郑桻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有东厂的人护着本宫,陛下又在那儿,不会有事的。”柏芷无比坚决,“郑大人,就有劳你了。”竟是直接就要出宫。 “娘娘,好歹披上披风,让奴婢陪着您一块去吧。”一直都没有出声的栀子为柏芷披上了披风。 “娘娘,奴婢也去!”春雨秋晴等小宫女们都争先恐后说道。 娘娘的脾气她们再清楚不过,最是说一不二的,既然决定要出宫,就肯定有非出宫不可的理由。最初的惊愕之后,这帮小宫女们都争先恐后地要陪柏芷一同出宫。 原先紧张的气氛稍解,柏芷露出一个不怎么有力气的笑容:“又不是出宫踏青,你们这么踊跃做什么?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头等本宫回来吧。” 小宫女们一下子没了声音,但芳汀却走到了柏芷身边:“既然如此,奴婢也陪着娘娘去吧。” 柏芷看着面色苍白的芳汀,知道她心里头到底经过了怎样的煎熬。她点了点头:“也好。” 出宫的路途并不短,但坐在宫中特制的马车上,有东厂并锦衣卫的人护送,路途意外轻松快速了许多。待到柏芷到达城外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黑压压的士兵在小山坡上岿然不动,而那为首的,正是身着甲胄的朱见深。再仔细一看,那小山坡下,有临时搭建的房屋,想来应是那帮乱臣贼子的暂时藏身之所。 他果然没有轻举妄动。 柏芷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与自己所料不错。这么多士兵围着这儿,孰强孰弱,一眼便知。说打底,这个男人还是顾着被乱党抓走的哥哥,所以才没有贸然攻打。而那帮乱党,在这几个月的对峙中,恐怕也是吃准了自己在朱见深心里头的分量,知道抓了柏杞之后,朱见深拿他们没有办法,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这边厢柏芷在东厂并锦衣卫的护送下下了马车,那边厢朱见深便收到了通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柏芷出宫匆忙,并未来得及换下去见敬妃和太皇太后之时所着的皇后常服并紫金凤冠,更何况,被这么多东厂和锦衣卫如众星拱月一般小心翼翼护送而来的雅丽怀孕女子,除了深受皇帝陛下宠爱的皇后娘娘,也没有别人了。因此最外围的士兵见到柏芷见了马车,还未等郑桻开口表明身份,就极有眼色地回禀了上峰。 等到消息传到皇帝陛下那儿的时候,他先是不敢置信,复又半信半疑、怒气冲冲相迎。 他知道宫外这局面瞒不了柏芷多久,但没想到她知道之后,竟然就不顾自己和肚子里头孩子的安危,直接出宫来了! 自己的芷儿怎么会这么没有分寸? 皇帝陛下心里头一边抱着侥幸,一边大步走向柏芷一行人的方向。等到他看见面带温柔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柏芷之后,发现下人的通传并没有错。 这个由郑桻护送、芳汀、栀子左右簇拥的优雅俏丽女子不是自己的皇后,还能是谁?即使是在这样萧索的野外,她还是美得发光,叫人倾倒。 但是......皇帝陛下看着柏芷微笑着一步一步朝自己翩然而来,方才因为愕然和惊讶而被跑到脑后的怒火重新燃烧了起来。他大步走到柏芷跟前,面色一沉:“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既危险又荒芜,芷儿的月份已经很大了,况且还被这么多没眼色的士兵盯着......皇帝陛下的怒火简直在熊熊燃烧。 呀呀呀......皇帝陛下的心情很差啊!跟在郑桻后头的洛索不由直呼倒霉:为什么今天偏偏是自己在宫中巡逻,被郑桻捉过来护送皇后出宫也就罢了,现在还要一同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qaq! 就在其他人心情忐忑、皇帝陛下愤怒无比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轻笑一声,伸手抓住了皇帝陛下的披风一角:“臣妾担心陛下呀~”话语里面的俏皮和甜蜜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极其管用......大伙儿看见皇帝陛下原先黑了的俊脸非但缓和了一些,甚至还微微变红了......? 皇后娘娘好厉害! 周围的士兵们都顾不上礼数和皇帝陛下方才的怒火了,俱都用了敬佩的眼神去瞧柏芷。 ☆、第186章 大结局 “再盯着皇后看,朕就把你们的眼珠子全都给挖出来!” 皇帝陛下从自家皇后难得的撒娇中回过神来,先是训斥了那些个没有眼色、一直傻愣愣盯着柏芷瞧的士兵们,然后又一把搂过柏芷、放慢了步速带着她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头。 柏芷已经有了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平时在宫里头挺着肚子散步的时候,朱见深都觉得无比紧张、必要小心翼翼相护,现在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到城外来、又是这么凶险的环境,他就更加紧张和心疼了。 朱见深一边小心翼翼地抚摸柏芷的肚子、一边皱着眉头埋怨:“芷儿,你怎么这么鲁莽?这里可是危险得很,赶快回宫去......咱们的小公主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放过你!”语气严厉,但是脸上的神情除了温柔就是小心翼翼。 “我出宫来,就是为了解决这里的困境。”柏芷才不怕朱见深,她面色坦然、堂堂正正地看着他,“说到底,这件事情也是因我而起,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乱党冥顽不灵、起兵造反,这事与你有何相干?”看来她的确是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哪有男人会在遇到苦难的时候把自己的女人推到前头受苦?朱见深自诩既能当得天下大任,又能护心爱之人平安喜乐。只不过这件事情瞒着柏芷有些日子,现在对方虽未埋怨质问自己,反而这么坦坦荡荡地站在自己跟前、说要和自己一起解决这件事情,朱见深到底还是有些心虚,“你要相信我,快回宫,乖~” “朱见深。”柏芷伸手掩住了皇帝陛下絮絮叨叨的嘴巴,直呼其名,“我当然相信你,你相信我么?” 这可是芷儿头一回主动叫自己的名字! 朱见深喜极、甚至有些傻呆呆地看着柏芷,但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哎呀芷儿!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回宫!” “我可是在很认真的问你。”柏芷定定地看着皇帝陛下的眼睛,“你相信我么?” “自然是相信的。”夭寿啊,这个小祖宗现在跟自己敞开心胸......皇帝陛下心里头虽然高兴,但却觉得此时并不是什么恰当的时机。 那些个乱臣贼子还没解决掉呢! “再怎么说,这件事情也和我脱不了关系。”柏芷将目光放到帐篷外头,“我有办法可以劝服他们。” “不许胡思乱想!”朱见深打断了她的话。 “你我心知肚明。”柏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高高隆起的肚子看得朱见深心惊,但她却是不悠不急,“想必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希望他的母亲是一个这样懦弱的人。几十年来的孽债,是时候在这个时候作个了断了。” 看着柏芷认真的样子,朱见深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真的与你没有关系。”他和芷儿,何其无辜? “但是责任却是落在了我的肩膀上。”柏芷认真地看着皇帝陛下,“这事儿也和你没有关系呀。但是因为责任,你还是得要解决这件事情。”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下子皇帝陛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陪你一起去。”他温柔坚定地揽过柏芷。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柏芷主动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朱见深的手里面。 于是这大明朝的帝后,竟就真的放下了身后的万千兵卒,只带着心腹侍卫,走到了那乱党的据点,要与之进行谈判。虽说羽林卫将军万般阻止,但帝后心意已决。 这件事情,牵扯甚广,也决非光靠兵卒强攻便能够解决。如果可以解开对方的心结,自然是再好不过。 朱见深和柏芷一行人进入建文帝旧部的据点的时候,一路上的守卫们看到他们,俱都神色慌张、忐忑不安。虽然知道对方的确是没有带多少人进入据点,但为帝者身上的气势却是叫人惶然;更何况,对方身边还带着一个面色安然自若的孕妇。他们不知道居于深宫里头的皇后竟然也跟着出了宫,且是在皇帝小心翼翼的护卫下一同入内。 开来黄老说得没错,宫里头的那位皇后娘娘,可真是皇帝老爷心尖尖上的宝! “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朽可不知道咱们的皇帝陛下竟然要靠一个女人来作说客!”底下的那些侍卫们看见朱见深一行人心里发怵,但待到他们走到一间简陋的大厅里头,坐在主座上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却是倨傲异常。 “嘿嘿,皇帝老爷可真是好艳福!皇后娘娘长得貌美如花不说,就连旁边的小丫头也是水灵的很!”站在这老头身边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带着让人厌恶的笑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柏芷和柏芷身后的芳汀、栀子。 柏芷一下子皱了眉,站在芳汀身边的郑桻则是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芳汀跟前,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朕和皇后纡尊降贵与尔等谈判,这就是尔等的诚意?”皇帝陛下回头看了栀子一眼,然后又冷冰冰地看着那须发皆白的老头。 “底下人都是些粗人,不会说话,皇帝陛下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那老头笑眯眯,眼睛里头却是古井无波。 “自然不会介意。”方才还一脸冰霜的朱见深突然笑了笑,让对方陡然感觉到了不安,“既然不会说话,那就不用说话了。” 他话音刚落,方才那语带不敬的猥琐汉子突然发出了“呜呜啊啊”的声音,捂着自己的喉咙面色大骇地看着朱见深。 “你对他做了什么?!”那老头见到自己的属下这个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什么,不过是替你好好教训教训自己的手下罢了。”朱见深面色平静,仿若没有见到那汉子的痛苦挣扎。 “哈哈哈!”原先面色不虞的老头突然放声大笑,“不愧是皇帝陛下,到底是有些手段。方存,你先行退下!”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通红、着急地想要比划些什么,却被老头的一个凌厉眼神吓得退了下去。 “还不快给皇帝陛下和娘娘看座。”那老头吩咐大厅里头的其他人。 “不必了。”柏芷清冷开口,唬得那些个搬椅子的人的动作忽地一滞。柏芷可懒得和他们废话,“还不快放了本宫的哥哥!” 那老头一挑眉毛:“皇后娘娘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咱们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怎么能这么容易说放就放?” “贵客?你们‘请’他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想要什么?”柏芷冷笑。这帮人说话还真是好听。 “老朽要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那老头从容自若地抚着自己的胡须。 “心知肚明?”柏芷看了一眼朱见深,“你们、莫不是要造反?” “咱们只是要把先帝被夺走的江山夺回来!”老头突然激动了起来。 “先帝?”柏芷冷笑,“先帝不是把这帝位传给陛下了么?不用你们瞎操心。” “陛下?谁是陛下?”老头皮笑肉不笑,“老朽的主子,乃是受命于天、名正言顺的建文帝!” “你刚才可还叫本宫皇后娘娘呢。”柏芷丝毫不惧,“依本宫看啊,先生是糊涂了,带着这么多人一起送死!” “你这小丫头倒是牙尖嘴利!”那老头被柏芷激得有些面红耳赤,“老朽辅佐建文帝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英雄不提当年勇。”对方激动了,柏芷这心里头可就踏实了。站着说了这么久的话,她都觉得有些累了。她稍稍往朱见深身上靠了靠,后者搂着她的手更加紧了。这动作让她很是受用,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开始悠闲踏实起来,“更何况,建文帝当初便已无心天下,一早将你们遣散。如今你们用他的名头起事,这才真真是辱没了他老人家!” “休得胡言!”老头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先帝只是让老朽带着兵士们休养生息罢了!” 这老头还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柏芷冷笑一声,将从那对金镶玉步摇里头找出的两张小纸条交给了那老头:“如今建文帝已然仙游,自然是任你们随便胡说。然而本宫这可是握着证据呐。” 尘世着魔迷木性,山水清心静凡思。 这是当初楚妃在其女出嫁之前留给她的礼物,上头一早就写上了建文帝离宫以后多年的感悟。失去这江山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沉重的打击,然而几年之后他早已释然。真正放不下的,只有这帮心存不甘的旧部罢了。 那老头看到这两张小纸条,脸上闪过了不甘和打击,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心神:“只是区区两张纸条,就像说服我等?旁的不说,这纸条究竟是否是先帝所书,也是个问题。” 看着老头不依不饶的样子,柏芷了然:“既然你连建文帝的亲笔所书都认不出来,谈何完成先帝遗命?简直可笑!依本宫看,你们想要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罢了!” 柏芷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大厅里头却带了摄人的气势,让对方脸色大变:“休得胡言!” “本宫究竟是胡言乱语、还是一针见血,大家俱都心知肚明。”轮到柏芷把这句话还给他们了,“你们又何须找这样子可笑的借口?建文帝九泉之下,想必也会因为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而倍觉蒙羞。” “胡说!”一个满脸凶肉的汉子走到老头旁边,“黄老,既然这狗皇帝和他的女人送上门来,不如我们宰了他们,好拥立新帝!” 郑桻闻言,立马抽出自己手中长剑:“想要伤陛下和娘娘,先问过我手里头的这柄剑!” 柏芷挥手示意郑桻稍安勿躁:“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这大好江山,到底是在谁手里繁华起来的?若要杀了陛下和本宫,不是不可以,你们可有信心执掌这秀丽山河、令百姓无忧么?当初建文帝放下这江山大任,怕也是为了百姓着想。既然永乐帝让这天下大安,百姓安居乐业,他又何必大动干戈、生灵涂炭?” 听了柏芷的这番话,那老头的脸上出现了犹豫和松动。但朱见深突然轻笑一声:“何须与他们说这些有的没的?芷儿,既然建文帝的亲书已经能交给这帮冥顽不灵之人,他们仍旧不改心意,足见只是鬼迷心窍、妄想荣华罢了,不必再说!” “狗皇帝,你说什么!”如果说柏芷的话只是让乱党们脸红惭愧,那么朱见深的话直接就让他们恼羞成怒。 “黄老,您倒是说句话呀!”那粗壮汉子走到为首的老头跟前,想要叫他拿个主意。谁知道那老头却突然大声呜咽起来:“陛下!陛下!您可真是叫人失望!” “黄老?”乱党们全都面面相觑,不安慌乱。 那老头约莫呜咽了一刻钟,突然一抹眼泪:“罢了罢了!”他回头吩咐手下:“去将柏杞放出来。” “黄老!”那汉子不解,“您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叫这妖女的胡说八道迷惑了?那可是咱们的......” “让你放你就放。”老头声色俱厉,“怎么?我现在说话一点儿都不管用了?” “黄老!” “去!”老头瞪了汉子一眼,然后又回过头看着柏芷,“你是好样的!” 柏芷脸上虽然仍旧平静淡然,但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她冲那老头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朱见深护着离开了乱党们的据点。 离开之前,朱见深最后看了一眼大厅里面面相觑、茫然无措地看着那老头的乱党们,很难想象这几个月以来闹得京城满城风雨的竟然是这帮乌合之众。 执着的怨念,有时候也很吓人。 帝后带着糊里糊涂的柏杞回到了羽林卫驻守着的地方,羽林卫将军问朱见深要如何处置这帮乱党。 在他看来,这帮人完全不堪一击。之前陛下顾念着大舅子的安危没有严令围剿,但是现在...... “抓起来丢到死牢里。”朱见深搂着柏芷下了这道命令。 再怎么说,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件事情,还是值得庆幸。那就暂且再让他们活一段时间罢。 那将军还未来得及应下,柏芷突然轻轻道:“陛下,就地处决了吧。” 听到柏芷这么跟朱见深说话,那将军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朱见深深深地看了柏芷一眼,吩咐那将军:“就地处决。” 柏芷和朱见深回宫的路上,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了一片和暖的暮色之中。朱见深陪着柏芷坐在马车里头,搂着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的柏芷小心问道:“没有关系么?” “什么?”柏芷抬头看着朱见深。 “不许跟我装傻。”朱见深伸手抚平柏芷皱起的眉头。 “虽然觉得他们也有些可怜,但是不能留下威胁。”对敌人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柏芷不愿朱见深为了照顾自己的感觉而留下任何隐患。 朱见深轻叹一口气,紧紧搂住了柏芷:“芷儿,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不知道,刚才你和那黄子澄对峙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有多快!”他真是恨极了她挡在自己前头的感觉! “陛下和我都知道不会有事的......”若是那帮人能够有所作为,何须等到现在?恐怕只是突然知晓了自己受到朱见深宠爱,这才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不要叫我陛下。”朱见深一脸的不情愿,“方才以‘你’、‘我’相称,不是很好么?”她直呼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真正感觉到了他们亲近无比。 “好吧。”柏芷看着又变得孩子气的皇帝陛下,轻轻笑了起来。 马车内气氛融合甜蜜,帝后两人紧紧相拥,虽静默无言,但满心欢喜。 “陛下!”柏芷突然抓紧了朱见深的手。 “不是说了不要再叫我‘陛下’了么?”朱见深不干了。 “不是......”柏芷苦笑,“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朱见深心头的不满全都不翼而飞,连忙掀开马车帘子呼唤单独骑着一匹马、跟在马车旁的栀子。 柏芷的感觉没有错,在马车上的时候,她的羊水就开始破了,等到被皇帝陛下抱着送到坤宁宫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狠狠地疼了起来。肚子里头的孩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见见这个世界。 而此时太子殿下刚刚下课,他和长公主还有汪直看着自家母后被一脸焦急的父皇抱回了宫,心知事情不妙。三个小家伙全都一股脑簇拥到了殿里头,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在接生嬷嬷和产房一早就准备好了,坤宁宫也不缺训练有素的人手。朱见深抱着柏芷到产床上躺下之后,剩下的就是接生嬷嬷的事情了。 然而朱见深却是一刻都轻松不下来。他一边焦急地等着产房里面的消息,一边又要安抚三个好奇的小家伙们,告诉他们他们的母后是在生小妹妹。 三个小家伙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全都眼巴巴地和朱见深一同守在产房外头等待着小妹妹的出生,但朱见深心里却是颇不安宁:芷儿这可是早产啊,不会有什么事情吧!都怪自己没能解决好乱党的事情,要害的她出宫颠簸...... 他还在满心焦急自责的时候,柏芷却已经十分顺利地将孩子生了下来。 “恭喜陛下,娘娘顺利产子,母子平安!”也就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接生嬷嬷就来向皇帝陛下报喜了。 “真的嘛!”刚才还很乖很安静的长公主手舞足蹈,“我可以去看看妹妹么?” “是个小皇子哟,长公主。”接生嬷嬷笑吟吟地纠正长公主。 “父皇不是说是个小妹妹的嘛......”长公主看着朱见深,“父皇骗人!” “啊...这个......”竟然是个小皇子?皇帝陛下不好意思挠挠头,“父皇好像搞错了......” “菁菁,不要和父皇一般见识。”太子殿下垫脚摸了摸长公主的头,“他本来就糊里糊涂的......” 这......皇帝陛下看着一脸嫌弃的太子殿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菁菁,咱们等一下去看小皇子吧~”仿佛不甘落后一般,汪直伸手牵住了长公主的手。 于是三个小家伙就直接略过了皇帝陛下,一脸希冀地看着接生嬷嬷:“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小弟弟呀?” 皇帝陛下无语地看着人小鬼大的三个小家伙,再想到那个一直被自己当做小公主的小皇子,不知为何耳边突然响起柏芷的那句话:“陛下,万一我肚子里的是个小皇子,他可是会生气的哟~” 不知为何,皇帝陛下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看看长公主和太子殿下,就知道新生的小皇子也不会是什么可爱文静的乖孩子...... 不过有芷儿和孩子们陪着自己,一切都很好。 原本有些郁闷的皇帝陛下突然又笑了。 “父皇,不要傻笑了!嬷嬷说等一下咱们就可以进去探望母后和小弟弟了!”皇帝陛下正在畅想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太子殿下回头喊他。 嗯...又被嫌弃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仿佛已经习惯了呢......皇帝陛下摸了摸下巴,心态很好。 岁月绵长。这一家子的欢乐生活啊,恐怕也还长着呢。 本书由新鲜论坛(腐心)为您整理制作